也没还清。昨儿听他说,连本带利将到一万了。你想想,我能还得起吗?”一个道:“这时候,只有人肯借给我便罢了,那里还管他甚么利轻利重的,只是那黑帐到底是说那一个呢,我倒不认得他。”另一个道:“就是大厨房里的,胖胖的,四十来岁,爱挽高高的簪儿的那一个罢咧!他可爱放钱呢,厨房里有两个张妈妈,另一个才三十来岁,常戴着一头花儿,那个叫花张。”一个又道:“明儿姐姐保我借那黑帐几千文使使呢。”那一个道:“我如今欠着他的帐,又如何作保人呢,我原是周嫂子保的,你若找到个好保,我替你说去。”一个道:“找保倒容易,明儿我再找个体面些的,只是他的利息太重,不知他一个人攒起那么多钱做甚么呢?”那一个道:“谁知他做甚么,想是养他汉子罢咧。依我想若得到介寿堂,或到松月轩去服侍才好,那两处进项大,这点子债累也不在我眼里了。在逸安堂的人,都捞不着甚么。你不看那灵玉,今年正月,福晋太太因大爷屋里的人不够使,使把他分到松月轩去的,只这几个月的工夫,你瞧瞧他成了甚么样儿了,不但谁也肯借给他钱,况且,如今头上身上,戴的穿的,象个美人图似的了。坐在桌上,磕着瓜子,真真美死他了!你过几天再看罢,眼见得要把屋内弄得雪白,已到钟咧表咧的带在胸前的地步了。他倒是新近比我们晚进来的,那象我们这般压在泥坑里,不得出头呢。”一个道:“那灵玉多亏琴姑娘之力,往松月轩去的,往后不忘琴姑娘的好处也罢了,我入凭花阁服侍以来,慢说得到客人姑娘们的怜爱,就是自家的姑娘们也不曾赏脸问过一句话,不知这个命如何这等不好。今年春起,我妈叫个瞎眼先生替我算命,他说甚么‘今秋必见喜,无喜便有灾’,你看我这个行径儿,那里来的甚么喜了。”那一个道:“想必是得个大胖小子罢咧。”另一个听了,下死劲的啐了一口道:“呸!烂了嘴的蹄子,说来说去说出自己的病来了,你才得小子,你才养孩子呢。”
琴默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哧的失声笑了。趁此机会故意放重了脚步,大声笑道:“锦屏我看你藏到那里去。”说着跑到门首往里看时,原来是逸安堂侍女宜春和新入海棠院来的叶儿的女儿代小儿,二人席地对坐谈心,见了琴默,二人忙站了起来。琴默佯做不知,笑问道:“你们两个把锦屏藏在那里了?”代小儿道:“锦姑娘不曾到这里来。”琴默道:“我打老远看他坐在桥边打水玩来着,我要悄悄转到他背后来唬他一跳,他倒先看见了我,往东一绕就不见了,敢是藏在亭子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内寻了一寻,转身出来道:“他必是钻在山洞里藏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说着走过桥去,打一宽转回来。只见秀凤站在山石前整衣袖,见琴默来,笑道:“姑娘打那里来的?骄日下走的睑都通红了,大爷到处找你呢。如今老太太、姑太太、福晋太太他们都往来山轩去了,此刻也许在绿波堂呢。”琴默笑道:“他找我怎么样呢。”说毕,径往绿波堂来。
只见宫喜、熙清二人,坐在一棵海棠果树下,看着众丫头们斗各色花草玩笑。见琴默来,起身相让,道:“姐姐这半日在那里了?圣姐姐他们都在绿波堂解九连环玩呢,还问你可曾做出那个七巧图没有,正等着呢。”琴默略站片刻,看了看他们玩耍,遂往绿波堂来。只见德清、圣如二人坐在桌子左右解九连环,福寿坐在一旁,布棋盘。圣如笑道:“嗳哟,巡检大人回来了,九州地面太平否?境内未生盗匪乎?”琴默坐在石栏上,一面展袖摇扇,一面笑道:“圣人在位,自然是海晏升平,兼有贤臣辅佐,专心治国,安能有盗匪?”大家正在说笑,忽见凭霄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站到琴默身后去了。随后璞玉手里拿着一枝花,赶进来,放下脸来掏凭霄袖内道:“你真个不拿出来?”凭霄只顾笑着缩身子往一旁躲闪,琴默瞪了一眼凭霄,道:“怎么回事,甚么东西,这般争着抢着的?还不给快拿了出来。”凭霄笑道:“大爷趁姑娘不在屋里时去了,要寻甚么七巧图,翻箱倒柜的闹。我撵他问姑娘要去,他不依,硬来抢,所以我拿到这里来了。”说毕,自袖内取出来递过去。圣如、德清等大笑起来,向琴默道:“好个贤明臣宰!不知光天化日下自己家里遭了劫,还只顾在外边巡查呢。”琴默笑道:“斯之谓‘为国而忘其家也’。”
璞玉取了七巧图本,向琴默问道:“这个姐姐可都摆出来了?”琴默道:“这且不可看轻易了,我看尽用着些经纶之智,又有个把样不易想得出,极难的。我费了几夜心思,方都摆出来了。初摆时虽觉得烦闷,弄着得了门径,倒是极惬意的。我全摆出了之后,已写了一篇赋在后边了,请群贤详察。”璞玉遂打开本子与圣如、德清等同看,道:
盖此图也,其奇出乎天之灵,其巧发乎人之智矣。新出诸范,合七型而成其章矣。运智造异,分三气而具其文矣。本乎弰弦增减之法,而合斗勺之数矣。缘乎盈虚消长之理,以仿奇云之状矣。高棚骚人,深闺名女,凭轩窗吟毕之时,居香楼怠乏之余,忽生巧思,奇此珠玑之相联矣。推陈而出其新,如梳发之分玉道矣。举簪花之巧手,竞生异样慧心,逞斗草之间隙,别开一幅生面矣。天衣无缝,立接叵测之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