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笑者,件件都是空话而已,并无毫发资助。倒要张罗酒肉,款待差使。因思想道:“原来世情鄙薄以至于此,别人吝啬犹可,独贲老爷与我何等相与了,如今明知我到了此等地步,却不拿出一文,也与他们一般,说起空话来了。这也是时愈久情愈疏之故,诚如古人言‘三日不见黄叔度,鄙吝之萌复存乎心矣’。此等过失,皆其左右众友未曾提醒所致也。我诚不能免自责矣。”遂草草写成数封回书,交与差人去了。
且说,贲侯听了那差人回复田人景况,大笑起来,向李宪章道:“看他前番一事,不曾来寻我,此番遭难也是不来的了。”李宪章笑道:“所以,两番事中已伏下三番事的引线在内了。且看他如何,他若灰心来投便罢,若再如此愚顽倔强起来,非玩他个厉害的不可了。”贲侯点头称是,不提。
当时璞玉虽在跟前,也不解这些事的原故,遂转身入内院来。因时至初夏,众姊妹们都往花园里游玩去了。此事正合其心,遂忙往会芳园来。
原来这日是芒种节,自古凡交此节日,闺阁中女儿们,都要备各色祭物,以饯花神。忠信府原也有此习俗,所以前一日,德清便回明了老太太,请得放丫头们一日假。贲夫人想起幼年玩耍的事,也极兴头。老太太见贲夫人欢喜,也准了他们散荡一日,遂说道:“明儿我也往花园看你们的饯花神会去。”此示一下,阖府姑娘丫头们,都欢欣鼓舞起来,各自都预备了饯送花神的祭物。
次日,又值风和日丽的天气。早饭后,德清、熙清、琴默、圣如和那府里寅二爷的姑娘宫喜,再有福寿、绵长、五福、三妥等,姑娘丫环们及院内做粗细活儿的大小丫头,先已入园中来了。有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缎纱绢做幢幡旌旗的,都用五采绒线,各色锦绦,一花一树枝上,都系满了。只见满园中锦绣飘摇,花枝招展,更兼这些姑娘丫头们,各各打扮的桃羞杏蔽,燕惭莺妒,一时盛景,也说不尽。
当时,老太太坐着藤椅,同着贲夫人、金夫人等入园中来。到绿波堂坐下,看众女孩儿们欢会。那些女孩儿们,各各都尽情玩耍,或临水观跃鱼,或望空看舞鹤,或摘鲜花,或斗奇草;更有那几个姑娘的丫头们,如出笼之鸟,或立树下,或坐山石,各显其素日之学,不是弹丝便是品竹。真个是锦缎穿林间,唢呐隔水闻。诚可谓良辰美最不虚掷也。
璞玉几乎失此佳期,一进门来便闻箫音笑声。只见金夫人的侍女元宵笑着迎头跑过来,璞玉问:“姑娘们在那里?你又往那里去?”元宵笑着指道:“姑娘们站在那边山坡上,看丫头们玩耍呢,我取太太的遮阳伞去。”说毕,跳跳跃跃跑出去了。璞玉循其所指,往山坡而来。忽又听有人自山后鼓掌唱着走过来,璞玉止步听去,原来是二人和声齐唱道:
绿叶荫荫兮久不落,吾侪相逢兮永不离,
含我梨桔兮味实美,念我生母兮心何恰!
慢慢唱着出来,忽然见了璞玉,大笑不止。璞玉看时原来是圣姑娘的丫头凤梅,熙清的丫头子规两个,因也笑道:“你们姑娘们在那里?”二人摇头道:“我们不知道,今日清早姑娘们原是叫我们随意玩耍的,所以我们没到跟前去。”璞玉听了,径往山坡下来。只见德清、圣如等真个都站在那里。熙清远远的见璞玉来,高声道:“哥哥你好,我不曾见你已两日了。”琴默忙回过头来看时,忽见眼前桑叶般大的两只斑斓大蝴蝶,一上一下随风翩跹,十分好看,便欲捉来玩耍。自袖内取出团扇,往草地上扑了过来。那两个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将飞过水去了。琴默蹑手蹑脚的一直赶到拱碧亭,直赶得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也无意再赶了。摇团扇,纳凉风,方欲回来时,忽听那亭内有两个人说话,便止步听去,只见一个人说道:“你横竖比我强,我如何比得上你呢,眼见得你在逸安堂服侍着福晋太太,不时有赏,况且福晋太太也待你好,往上巴结也是快的。”那一个叹口气道:“唉!那里比你强甚么,虽说已被看在福晋太太眼里,也不是无故的就有赏赐。常言道‘分由命定’,我也不那么巴结了,这两年也只埋身过日子。若果时来运转,或许也有个耸耸肩的时候,谁能知道呢!”前一个道:“阿弥陀佛!你还说你埋身不成,听我说句不害臊的话,那日洗衣房的老刘妈妈,向我要起那三千文时,急得我真个要上吊的心都有了,后来急得没法儿,求垂花门的舒二奶奶,把那件穿着的红布绵袄拿出去当了。你想,到了秋天我自己那里能够赎得出来?”那一个道:“呸!你如何当起东西来了,你也不似我们从外边来的,你亲爹娘也都在这里,那里就难在这一两千文上呢,和你妈妈说一声,还不是现成的?”一个道:“别说我那娘了,自我进里头来以后,不但不给了零花钱,连买个花儿粉儿的钱都不给了,说:‘不是承受着姑娘的赏赐吗?你自己有本事就弄钱花,没有就罢了。’今年秋天我没衣裳穿时,看他给我赎不赎了。”那一个道:“你到底比我体面些,不过刚刚当了棉衣,我的衣裳四月头里就已当完了,如今穿着的这件旧绸衫,还是玉清姐姐给的呢。你不知道,我去年冬天借了那黑帐的五千文用了,他的利息最重,按月要三分利,他那么一盘剥,直到如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