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游记

作者:无名氏 

六卷三十回,有清代刊本。书中不题撰人。本书假托主人公在海外异邦游历的故事,针砭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书中写两个骗子的种种劣行,讥讽了黑暗社会中的官场恶迹与世风颓败,有一定认识价值。本书虽为凭空创作,但有的事件与细节尚有所本,受到了《子不语》、《续子不语》、《夜谭随录》等书的影响与启发。书中文笔虽不甚佳,但仍不乏描写真切与情节生动之处。

    第01回 虎蛇肆虐信天翁飘泊江干 欧鹭订盟管城子归来海外

    第02回 入红气绝处逢生 望火光忙中有错

    第03回 萍水相逢雪中送炭 风波顿起笑里藏刀

    第04回 活佛慈悲在于击棒 神仙手段那用栽赃

    第05回 慧眼放光谩藏成自盗 耗星照命余烬被瓜分

    第06回 局外汉牵连入局冤上加冤 书中人编改成书戏中作戏

    第07回 一女捐躯节孝双全归水府 两舟分道奇闻半部落尘寰

    第08回 海岛住人家天高地远 船娘留种子男盗女娼

    第09回 免乞丐思过为僧 辞更夫居华作贼

    第10回 拜鲤鱼养伤逢术士 挟皮虎弄假捉妖魔

    第11回 小发财众力修桥 半倾家独肩放赈

    第12回 结官员虎威狐假 遭人命李代桃僵

    第13回 栽嫖赌梁陈双受计 移死尸包宋两婪赃

    第14回 遇盗船义释白老虎 举石臼勇救粉金刚

    第15回 烧粮营外放火害人 煎豆坟间熬油炼鬼

    第16回 金沙岛财多官商受惑 素贞局势大文武遭殃

    第17回 拆良缘堂断二夫 灭活口并伤四命

    第18回 助仆放刁棺财两得 借官报怨玉石俱焚

    第19回 报恩情劫囚归贼寨 遭毒气束手上苗山

    第20回 铁瓮山范淑云投营 里苗岛沈琼芳让国

    第21回 走西乡巧遇报恩人 吞金锞逼作含贞鬼

    第22回 人济他他害人恩将仇报 我救你你护我情从理生

    第23回 盗令箭山寨独逃 感明珠宫闱双纳

    第24回 代偿命地甲含冤 广造寺居民被逐

    第25回 擒降将三破铁瓮山 定制科再返里苗国

    第26回 一服丸伤采藻胎 九条索系文和颈

    第27回 远来船上二女见王妃 新造殿中众官宴苗王

    第28回 除异兽苗王返国 赂瘦羊活佛聘妻

    第29回 菜吃菜抵对勾消 船撞船赔偿了结

    第30回 似人似鬼孽满受诸刑 半是半非书终成一梦

小说家言未有不指称朝代,妄论君臣,或夸才子佳人,或假神仙鬼怪。此书洗尽故套,时无可稽,所论君臣乃海底苗邦,亦只藩服末卷涉于荒渺梦也。梦中何所不有哉。以梦结者,《西厢记》、《水讲传》,得此而三矣。写苗王后妃之恩爱,所以表其乐以酬善。写仙佛两家之污亵,所以彰其丑以惩恶。然立言雅驯不碍闺阁观也。书成时颇多趣语,因限于梓费删改从朴。惜哉!观书人序。

第一回 虎蛇肆虐信天翁飘泊江干 欧鹭订盟管城子归来海外

诗曰:

说部从来总不真,平空结撰费精神。

  入情入理般般像,闲是闲非事事新。

  那有张三和李四,也无后果与前因。

  一番海话荒唐听,又把荒唐转告人。

此诗乃作书的所作。作书的是谁,乃是个山人,以渔樵为活,不与外人往来,不但年代不知,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那知山中出了虎,水里出了蛇,容不得身,只得卖了住房,买一个小船,到外河去捕鱼。

  一日午睡,船未系牢,淌到江心,顺流而去。山人惊醒,推舵到江中一山泊住。山上树石围着寺宇。山人系好船,上山一望,见江到东越宽,直接大海。一点黑影飘来渐近渐大,乃是一只海船。山人回船时,海船已抵山坡,送一老人出来,背着行囊跳上山坡,海船顺水回去。老人叫道:“烦那船渡我到岸。”山人道:“我不是渡船。看你年老,渡你到岸。”老人上船问山人的姓名,山人道:“我姓名忘了,因见一种水鸟专吃鱼,又不会捕鱼,待鱼鹰剩下的方有的吃,名信天翁。古人有诗道:

江上鱼鹰贪未饱,

  何尝饿死信天翁。

我不善谋生,与这水鸟相似,遂以信天翁为名。转问老人姓名来历,老人道:“我作笔卖,人呼我管城子。若问来历,我的踪迹太奇,一言难尽,渡江要紧。”信天翁道:“尊府何处?有甚急事,无暇谈心?”管城子道:“刘阮归来,家也没有,还有甚事,只好随遇而安。此处风波险,若在安静处,谈几天也不妨。”信天翁道:“恐到安静处,你要上岸。我最喜奇闻,定要请教。你既无家业,我也只一身,正是清风明月,一对闲人。何不在我船上,盘桓些日子。”管城子道:“我原说随遇而安,既承款留,我们须结个渔兄渔弟,方好相处。”信天翁便与管城子对着江边鸥鹭,滴酒为盟,结为兄弟。信天翁把船摇到河口要住。管城子道:“风波尚近,何不泊进些。”信天翁道:“里面水窄鱼少。”管城子道:“我海外带点东西来,二人睡着吃,也用不了。”说着取出一粒珍珠,递与信天翁道:“若没处卖,便当了用。”信天翁上岸,当银五十两,连票交与管城子。管城子看票笑道:“这字比外国的还难认些。”往河里一丢,那票随水淌去。随取银子,叫信天翁买齐应用的物件,把船移到安静处泊住。信天翁料理了酒饭,又烹了一壶茶,请管城子谈来踪去迹。正是:

目中敢谓空千古,

  海外原来有九州。

第二回 入红气绝处逢生 望火光忙中有错

诗曰:

且把香茶饮数杯,从头至尾说将来。

  水中有地须相信,天外无人莫混猜。

  但觉鸿毛为性命,曾看蜃气结楼台。

  妄言妄听聊消遣,只当奇书读一回。

管城子道:“幼时出洋贩笔,船在海中正行,见前面红雾障天。”舵师道:此乃南澳,气下有落漈水,船近不得。那日风大,船收不住,直入红气中。前低后高,随水淌下去。只说水底是漩涡,那知是平水。左手有石壁,并无山坡。只得近山下碇。

  晚间山上吹角,船上也吹角相唤,山上忽用绳垂下灯笼,系着纸卷,用脚船去取看,一字也认不得。乃在纸后写认不得三字,仍系好让他提上去。舵师道:“我们认不得他的字,他如何认得我们的字,写也无用。”只见那灯又放下来,再取看时上写道:

若是中国人,明早船上接。

满船人大喜,次早来了一只船,引入石壁生就的大水门,那门有闸板,用青灰粉的,若放下时与石壁同色。两壁上镌着字道:

落漈水中生就壁,

  无雷国里辟为门。

船进了水门,便有城市,泊在人烟聚处。有官来查,叫船上众人上岸点名。官道:“你们的货物交与行牙,换些珠宝,上岸来过活。管船的领文凭在洋中运货谋生。”众人道:“消了货还望指条归路。”官道:“此处比中国照日影算低三百三十里,四面皆水,来易去难。”众人道:“四面水下来,岂不淹了地方。”官道:“相传地是浮的,水归地穴,被地气吸下去。这地气六十年一发,四方逆流上去,三个时辰东流改了西流,若遇顺风,船方得去。你们莫想回国罢。”分付行牙把货上了税方去,我的笔也换了珠宝。行牙又替我寻了房子,过到而今。舵师尚在,算年数地气将上,遂移在船上住。舵师已与水手说明,见水西流开船。出洋正是顺风,那船头高尾低,上山的一般,不消三个时辰出到海面。北风愈大,吹到个地方乱石无际。舵师道:“这喽咕城船入去又是不得出来的。”乃收篷下碇。待着西南风走到一个荒岛泊住。

  晚间我开后窗望月,见一船飞来,用火枪打我的船。我忙拖了行囊,钻窗跳上脚船,摇入岛中,藏了一夜。天明寻大船不见,脚船不敢走海,只得傍岛忍饿。到黑又来了一只船,我疑是强盗,伏在脚船中探看,被他看见,几把钩子将我钩住,连行囊拖上大船。有人问道:“你家在那里,可另有大船。昨夜此处火光,可是你们的事。这囊中可有财帛,为何敢窥探我的船?”我应道:“家在海底下,昨夜火光是我们的事,这囊中是珠宝,要便拿去,窥探尊船是我该死。”那人道:“招认明白,丢下海去罢。”正是:

不愁下海风波险,

  只恐还乡盗贼多。

第三回 萍水相逢雪中送炭 风波顿起笑里藏刀

诗曰:

几把挠钩曲不伸,惯从平地捕良民。

  硬将怀壁冤为罪,混听浮言认作真。

  你不害他他害你,人方疑我我疑人。

  那知引得强徒笑,奉请诸公作替身。

有一人道:“年老还作甚盗?”我道:“我何曾作盗?”那人道:“你不是盗,难道我们到是盗?”我喊道:“你若不是盗,莫认我是盗。”忙把来历细说一番。那人道:“几乎误犯了,我们昨晚望见此处火光,疑你是盗。你因遇过盗,又疑我是盗。倘少说一句话,就要有屈了。”又一人道:“犹如做官的,不察是非,捕风捉影,泼天冤枉,反自以为锄恶安良。平地风波要人夸他神明锋利。平民逼得妻逃子散,绅士也要破产倾家。及明白是错不过罢了。还有一等官,偏不认错。若风闻出于己意,辨出冤枉也要派他点错,方好掩饰己非。若奉行出自上司,明知无辜也要定他个罪。以便迎合宪意,至若自悔误闻,亟求补过表白,受冤的调济,受累的却一百里没一个。”又一人道:“你起初比得切,只因没有详察,几乎冤了。”此老后说的话却不解。那人道:“我们若掩饰己非,把此老的话当供招,珠宝为脏物,仍丢他下海。若明白就罢了。把他行囊留下,算花费的家产,放他在岛上听其死活。若补过调济,竟带他回去。未知诸位愿那一层?”众人道:“补过的是。”遂送我到江中山脚下,与你相会。信天翁道:“在那地方住到今,是何光景?”管城子道:“我记成一部《海游记》,明日取出来与你看。”

  二人谈到夜深,次日起迟,闻船碰的响,二人出看,也是个鱼船。信天翁问:“船从那里来?”那船上人答道:“本在内河,因要打坝,故往江口去。在此略歇便走。”管城子道:“河口江心,有许多寺在山上,风大不好去游。你船可肯与我船绑着走?”那人道:“我江路也不熟,绑着走最好。”遂两船并着,系牢出江,到山下泊住。管城子去游毕,同信天翁及那船上人,在近船岸边茶棚中坐下,互问名姓,二人说了。那人道:“我姓黄,名标。船上扶舵的是老母。煮饭的是拙妻。缝衣的是女儿奇姑,今年十六。理网的是长子黄俊,年十五。吃糖的是次子黄冀,年才七岁。”信天翁道:“你算全福。”黄标道:“多人多累,小鱼船养活不起。此时尚有些铜锡器可卖。卖完了不知如何?”

  三人吃罢茶上船,公着一面篷到南岸取鱼,随着东北风直到一河口,天忽落雪,把船傍一有亭子的矶头泊住。黄标取出三脚大铜盆,在前舱生火。管城子问信天翁道:“我们可有炭?”信天翁道:“此时没处买。”黄标听见,叫黄俊送过炭来。雪晴冷甚,管城子的皮衣在海船上失了,叫信天翁上岸,问明卖处,解船摇去。在一空滩旁泊了。黄标的船也赶上来,泊处相近,那边先有一船,旗上写朝山进香。管城子取珠子,叫信天翁买皮衣去。独立船头,见岸上一孩子哭,香船上一人胸挂香口袋问:“孩子为甚哭?”孩子道:“今日婶娘买鱼留二叔吃,叫我洗了破肚,不想滑下河去。无鱼回去,岂不打死!”说罢又哭,香客哈哈大笑。黄标不忍,在篮里取一大鱼,下船递与孩子道:“不要哭,我还你。”孩子跑入墙门中去了。香客在地下拾起刀,放在香袋内忙回船。孩子拿鱼又到河边,低头一望,问黄标道:“我的刀呢?”黄标道:“香客替你收去。”孩子到香船前叫道:“把刀还我。”香客出舱问道:“谁说我拿的?”孩子道:“是那还我鱼的人。”香客走到黄标前一掌,黄标不防跌了一跤。香客跳上黄标的船,大骂。黄标的母亲,叩头复礼,喝住黄标,不许开口。香客在前舱后舱走了一遍方去。黄标正在闷气,见那孩子从门中引出二人来。正是:

要无惹是招非事,

  莫作心慈意软人。

第四回 活佛慈悲在于击棒 神仙手段那用栽赃

诗曰:

前头走的小娃娃,后面相随母夜叉。

  有个男儿持锡杖,没些头发着袈裟。

  日间虽则为和尚,夜里何妨作浑家。

  若说不该同一处,葫芦架上岂无花。

孩子引着一个和尚、一个妇人出来,指黄标道:“是他。”妇人揪住黄标要刀。黄标道:“拿刀的人,我已告知孩子。”妇人问孩子道:“他说是谁?”香客立在岸上,孩子指道:“他说是他。”妇人正要丢了黄标,去揪香客。只见香客与和尚说话,和尚转来,妇人问道:“刀可是他拿的?”和尚道:“莫听这贼的狗屁,那是个大善人。”妇人又和黄标撒泼。

  黄标的母亲扶着七岁的孙子,拿着两把刀,叫道:“大娘莫动气,你的刀想已掉下河了。你把这刀捡一把去。”妇人接刀向和尚道:“你替我捡一把。”和尚道:“我开个善门,两把刀都收用。饶这贼罢。”妇人拿刀去了。七岁小儿叫道:“女人把两把刀都拿去了。”和尚举锡杖照头打下,流血到地。黄标揪住和尚道:“你如何打小孩子?”和尚道:“若先刀在手里,就杀了也不要紧。”黄标道:“好慈悲的出家人。”和尚道:“替他解脱,正是慈悲。”黄标举手要打。母亲叫道:“你就打了人,孩子的头也不得整。快抱进来罢。”黄标丢手抱儿子进舱。和尚道:“这等凶不是贼,竟是盗了。要留你一块板也不算佛法无边。”说着上香船去了,黄标包好孩子的头,到管城子船上散闷。恰值信天翁背衣包回船,向管城子道:“卖了珠子,买了皮衣,余银请收。”

  黄标把方才的事向二人谈了一遍,回船。管城子、信天翁吃过酒饭。信天翁先睡,忽黄俊过船来道:“父亲被拿了去,祖母请一位去说话。”管城子同黄俊过船,见老妇人,年近八十。妇人年过三十,女子颇有姿色,围着灯哭。管城子见了礼。老妇人道:“我儿子从你船上回来,有汛兵来查了名,适才公差拖了他去。你船千万莫去,替我打探个信。”管城子道:“结伴同来,岂肯先去!放心安睡,料没甚事。”

  管城子回船,次早黄俊来指道:“公差来了。”管城子去看,见差头同副役在船旁递票子与保甲看,管城子立到保甲旁看道:

为善赀被劫事,据善士管盛报称:乘舟进香被盗,黄标烧闷香搬劫一空。有岸邻金四为证,即求究追。

  计失单:

  银五十两,

  钱十千,

  皮衣五件,

  三脚铜盆,

  瓜样锡壶,

  桃样铜炉,

  八卦锡炉,

  桃样铜烛台,

  八卦锡烛台,

  白铜面盆。

后写仰差钱顺。保甲道:“不闻有此事。”钱顺道:“贼与金四在何处?”保甲道:“贼不知,金四在墙门内住。”随去叫出个秃子来。钱顺问道:“此事你可知道?”金四道:“知道的。”钱顺道:“贼呢?”金四道:“拴在我家。”钱顺叫带来,金四用草绳拖了黄标来。钱顺道:“赃可在船上?”黄标道:“我又不偷人的,有甚赃?”钱顺叫与他票看,黄标道:“错了,只怕另有黄标。”钱顺道:“你再看后面失单。”黄标道:“不作贼,心是凉的。看也是错,不看也是错。”往后一看,不觉叫声呵呀。正是:

心中漫道凉如水,

  眼底先教苦似荼。

第五回 慧眼放光谩藏成自盗 耗星照命余烬被瓜分

诗曰:

只因扛了善招牌,沾着些儿便降灾。

  算计心同蛇蝎毒,逞凶口似虎狼开。

  咬牙切齿人人恨,破产倾家个个哀。

  惟有官员容易哄,拿他当作活如来。

黄标为何失惊,因失单上铜锡花样与他船中的相同。钱顺道:“是了,起赃罢。”叫副役锁黄标,去把船中有与单上对的都搬出来,钱只千余,并无银子。钱顺去了,保甲上黄标的船见三个女人低头盖舱板,一妇人道:“自家的东西,怎在他失单上?”老妇人道:“闻岸上人说,告状的就是香客。想是到我舱中时记去的。”抬头见保甲都住了口。保甲道:“我叫尚直,人呼我尚公道,有话对我说不妨。”老妇人见管城子在岸上,指道:“那人的船同我来的,问他便知。”尚直下船向管城子拱手道:“借宝舟坐一坐。”二人同上船,黄俊避入火舱里,信天翁接着。尚直问道:“二位可知那船来历?”管城子道:“从前不知。”把近日的事告知。尚直道:“恐有冤枉,待我打探去。”

  二人送尚直下船,见许多人到黄标船上去。管城子走去看时,尽是散役,说来搜余赃,急揭舱板,妇人们不敢问破,他们把船中所有,席卷而去。管城子上船上一看,只剩锅灶鱼具未动,柴米尚支两日,妇人们惟哭而已。

  管城子回船,尚直探听了来道:“黄标命中该死,得罪了两个大善人。”信天翁道:“得罪善人该死,得罪恶人怎么样?”尚直道:“得罪恶人,不过口舌破费罢了;得罪善人,大则灭门,小则倾家。地方官是他的孝子贤孙,横行无忌。这两人一个是香客管盛,一个是松风寺的水华和尚,俗家姓金,在这墙门里住。金大夫妇早亡,有个儿子和尚行二,金三亦亡,有个妻子。作干证的是金四,有妓要从良,和尚正替他娶亲。那管盛自称神仙和尚,自称活佛。巧巧的黄标都得罪了。”管城子道:“官司怎么了?”尚直道:“估赃差银一百二十两,押着赔缴。”管城子道:“他船上被人抢光,那有钱赔?”尚直道:“两个善人的事最紧,若没钱缴,三天一比,活活打死。”忽听一片哭声。正是:

但见公门生意好,

  那知人世哭声多。

第六回 局外汉牵连入局冤上加冤 书中人编改成书戏中作戏

诗曰:

哀哀哭出断肠声,铁石人闻泪也倾。

  举目无亲言莫告,呼天不应命难生。

  八旬祖母风中烛,几个孩童水上萍。

  父若死时儿亦死,此冤今世那能明!

黄俊在火舱里,闻父要打死,忍不住哭起来。尚直问知是黄俊,请出相见,安慰一番。次早公差押黄标回船,见被抢光,哭向母亲道:“今日限交银二十两,方免打。不料船中抢空,如何是好。”母亲道:“且卖了船,留芦席,到岸上去住。”公差见无银交,仍带黄标去了。老妇人请尚直、管城子来托他卖船。管城子道:“我就要买船,只好借与你住。日后还我。”尚直道:“我作保。”管城子出银二十两,便托尚直交官。尚直替写了契,将银交官。回来说:“官分付,黄标下欠银一百两,限三日,不清,要用大刑。”满船听得大哭。金四忽来叫尚直说话,尚直去了一会,来向老妇人道:“金四知你无银交官,替你孙女作媒,有人娶二房出银一百两。”老妇人正在踟躇,奇姑后舱听得向母亲道:“我家无父亲,群不能活,如何救得,不但卖我连死也情愿。”妇人告知老妇人,向尚直应承了。尚直道:“我不作中,叫金四面谈,约金四上船,与老妇人言明,今晚写契,明日人银两交。”金四去了。尚直去告知管城子。管城子道:“我没个亲丁,要买他为女,加银二十两,不知可肯?”尚直道:“我说去。”尚直即刻转来,请管城子带银去成契,迟恐金四到来。管城子过船取船契,并一百两银子,递与老妇人道:“共一百二十两。”

  老妇人把银子托尚直去交官,就烦写身契。黄俊也列名信天翁作中。尚直写毕,带银交官去了。管城子又取银二十两与老妇人道:“女儿托你养,且收饭食钱。”把契带回船,金四同个家人到黄标船上来写契。尚直来道:“他家女儿卖与管城子了。”同二人去看了契方去。尚直回身向老妇人道:“银已交清。大约明日令郎可回。”阖船欢喜,专望黄标回来。次早尚直自衙门前回,跳上管城子的船去。老妇人命黄俊去探信,尚直见黄俊上船道:“来得好。”忙叫信天翁开船,有话路上去说。将出江,尚直道:“要黄家女儿的就是管盛,因闻不卖大怒,叫官治黄标的罪。他家人又在身契上看去列位尊名,要拿同党。速宜走避,黄俊若回来时,先到我家探信。”说罢上岸去了。

  信天翁打篷出江,顺东北风走了一日,见一河口,山清树密。管城子道:“走百余里,想已出境。在此泊罢。”上山去游,见山上一楼供着仙人,手执酒杯,四壁尽山。管城子游毕回船,取出《海游记》解与信天翁。听信天翁用中上名色字面编改成书。一夕二人在灯下对书,忽舱中喊救人。正是:

才为境外清闲客,

  又听舱中喊叫声。

第七回 一女捐躯节孝双全归水府 两舟分道奇闻半部落尘寰

诗曰:

混俗原同梦里过,梦中一样有风波。

  覆巢安望存完卵,观局无端也烂柯。

  漭漭黄流沈赵璧,萧萧苦竹泣曹娥。

  饶伊喊破孤儿嗓,天远难闻可奈何。

黄俊睡在舱中梦船翻,一家俱起,惟姐姐沉水,因此喊醒。告知管城子、信天翁要回去探信,次早管城子与黄俊银三十两,分付无事。□□□寻我搭船,顺水而去,寻着尚直。尚直道:“此时官司已无事,言明将你姐姐送与管盛,放你父亲。已约明午在江口交代。你回船罢。”

  黄俊回船谈了一夜。次早把船摇到江口,见一小船上坐钱顺、金四,并那来写纸的家人,下面黄标同老婆子。拢近船来,奇姑拜别。祖母母亲又请父亲过船拜别。走过小船头上立定道:“看你们开江。”黄俊把船开出江,闻后面喧嚷。回头望时,奇姑已跳下水,黄俊料救不起。拽篷顺东风往上水去,寻得管城子的船,告知此事。信天翁道:“他未必干休,此处住不得。”同开船到对江住了些时。信天翁上街,看见告示上写道:

为搜捕大盗事,奉宪牌开照,得水中贼盗,隐匿渔船。正在查拿,兹据善士等按名呈报,合饬捕究等因蒙此示仰知悉倘能拿获,后开各盗者,赏银一百两,隐匿者同罪。凛遵切切。计开

  黄彪,

  管城子,

  信天翁,

  黄俊。

信天翁忙回船,报知管城子。黄标收起渔具,两船相并顺流东下。第三日已到那有寺的山,管城子道:“此处尚不幽静,且到前面我会信贤弟的那山前去泊,再商量行止。”到那山下泊定,管城子道:“世间既不容我辈,不如同下海去罢。”黄标道:“管兄已到世外,又来人间;信兄已入山中,又来市上,都是自寻苦恼。只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既不敢下海,冒风波之险;又不能入山,作清净之身,万无他策。”管城子道:“你不下海,何妨入山?”黄标道:“买山糊口,非千金不可。”管城子取出一串大珠,递与黄标道:“此有余么?”黄标道:“你下海也要用。”管城子道:“此物尚多,到海中便不值钱了。明日同信贤弟到近海地方尽行卖了,买只海船制货,到海中不知几倍,但请放心。”

  黄标方收,率合家拜谢,置酒送别。管城子向黄标道:“我著得《海游记》一部,已托信贤弟改成,意欲留传人间,奉烦刊布。”黄标满口应承。管城子把书交与黄标,作别开船往南岸去了。黄标在船中看书。正是:

要知海下奇闻事,

  须读人间未见书。

第八回 海岛住人家天高地远 船娘留种子男盗女娼

诗曰:

日月光难照覆盆,故地鬼蜮竟称尊。

  士民未许安家业,官吏都为孝子孙。

  被逼逃生虽有路,抱冤诉苦总无门。

  旁观记出真情事,人世千秋是定论。

《海游记》曰:管城子到海下,离船上岸。将笔向行牙换了珠宝,托寻房子,便问风俗。这行牙也是中国淌来的,告诉道:“此乃落漈,水底各国淌来人多,遂成一国,取名无雷。本处是紫岩岛,离都甚远,官以总帅为大,副帅有三,分驻香岩、白岩、花岩。各岛总司、副司、知府、知县,每岛俱有。科甲、官阶,尽学中国。食用皆全。惟海水必入淡沙方可食。淡沙不许私卖,另有官商。此地大家姓徐,昔文状元徐贤有二子,长纶,官尚书,已故,无子。次经官,太常退归林下,生子玉号,壁人年方十四,美如冠玉,文武双全。嗣与尚书,袭职郎官。他家虽富贵,最好行善。俗语云:

境有徐吏部,不患无衣裤。

  境有徐太常,不怕水旱荒。

近闻他家有围房招租,遂带管城子往托房牙寿子京,租得徐府围房,前开笔店,后边居住。隔壁邻徐太常,同监生陶秀,对门邻书吏陈安。施棺局刘二公,万法寺施药局谨因和尚,二局皆徐府设的。管城子一一拜了。太常设宴要请管城子,命家奴徐忠去传戏。徐忠往唤,各班都有生意。忽一人叫道:“二太爷要顽意,有一班杂耍,请去看。”徐忠道:“你是谁?”那人道:“小的叫臧六。”徐忠随臧六到船上,两妇人迎出。一妇人道:“我姓居名珠娘,姑子名珍娘,新嫁臧六。我生四子一女,珍娘生过一子。”二女随将众子女叫出,指道:“大小儿思恩学得好纵跳,配了大外甥女富儿。小女思宝配了外甥居华二小儿思过。此五人自小学册,颇识几字,都已接客。那三人都未过十岁,二外甥女贵儿,现为三小儿思义的养媳,最小的四小儿思学也会筋斗。我们从东洋岛新来,丈夫居旦已死,今归臧六领帮,求二太爷抬举。”徐忠道:“有宴时来传,你回禀太常来唤杂耍。”清晨臧六领全班叩见太常,呈上单子,上写道:

走唱档曲 双打连相

  双打花鼓 搬演戏法

  跳打筋斗 蟠扛走索

  琵琶洋琴 陪酒伏侍

太常看毕,分付客来再演,只请刘二公一人陪管城子。席终各散居。思恩见徐府富贵,起了盗心,半夜纵上墙头。公子看书未睡,闻得瓦响,取弹弓出来,见园墙上黑影,发一弹丸,打中思恩右腿,跌出墙外。幸有更篷接脚,不曾伤损,悄地走回。近船有座石桥,被苔一滑,右腿怯疼,跌到分水石上,口中喷血,勉强回船,吐血不止,呜呼哀哉。富儿惊动胎,生下男子也晕到不醒。臧六收埋过夫妇,都发杨梅疮相继而亡。船中用的一空如洗,珠娘向居华道:“你妻也染了疮,不能接客,一家饿死不成,有句话同你商量。”正是:

无可奈何惟洒泪,

  只能如此且偷生。

第九回 免乞丐思过为僧 辞更夫居华作贼

诗曰:

兔走鸟飞两子孙,各寻生路耀家门。

  将来佛地成邪教,从此人间起祸根。

  那信奸淫偏有恃,可怜良善渐无存。

  他时贵客争崇奉,快请回头看本源。

珠娘向居华道:“男子中算你大些,要出去领帮。你生时本无父,故从母姓。后既与臧六为子,何不姓臧罢。”居华道:“人有复姓,改姓臧居罢了。若出去领帮,起个号才好。”珠娘道:“望你继业,取号绳先罢。”臧居华道:“愿拜为母,方好相依。”珠娘道:“不要折了我。”臧居华道:“舅母、岳母还不算母亲么!”便拜下去,从此母子称呼。珠娘道:“华儿呀,我本想减口,拆你自过。今既为母子,只好把思过、思学送往育婴堂去。”臧居华道:“何为育婴堂?”珠娘道:“闻是徐府收养小儿的。”

  臧居华送思过、思学到育婴堂。管堂的道:“过十岁的不收,把小孩丢下,大孩带回。”臧居华想道,母亲因要减口,心爱思义不肯送。若带思过回家,岂不要赶我?遂丢思过在路。回船说都在堂中。珠娘将船卖去,架几间棚子在岸上住。

  思宝有疮不与臧居华同床,带三个孩子一房。臧居华同珠娘母子一房。一夜天热,珠娘赤身仰卧,臧居华孝顺了一番。珠娘知觉,道:“你既以我为母,乱伦是要杀头的,明早告知人,看你可当得起!”臧居华着慌,假称解手,逃出门去。过徐府见徐忠手拿纸帛开门出来,臧居华叫道:“徐二叔,大早那里去?”徐忠道:“我府中无人起来,你来得正好,替我拿纸帛到万法寺去。”

  徐忠过街,敲开寺门,向谨因道:“二大人有病烦你祷神。叫臧居华送进纸帛去。”徐忠便回。臧居华入内,见一小和尚,正是思过,向谨因道:“此人是小人的表弟,路上失去的。”谨因道:“他在路上作乞丐,我收作徒弟。承徐府加我薪水,我请先生教他作诗、围棋、弹琴,你看养得可好?”臧居华道:“我自失了表弟,也被舅母赶出,望师父赏碗饭吃。”谨因道:“我新收徒弟,未便又添人,徐府在寺东造南海观音殿,你且去伏侍匠人,再为打算。”

  谨因送去,又托徐忠荐与更夫作伙计,吃徐府的饭,每日工钱三文,还要陪更夫宿。臧居华遂广交贼犯,拿后庭换他些作贼的本事,更夫知道,逐出行乞。又求谨因托徐府老家人徐顺荐与机匠作徒弟。始而偷卖丝经,胆子渐大。竟扒房挖洞了一夜,正挖徐府的墙,被更夫捉住送县。带累谨因、徐顺。机匠花费钱钞,方得脱身。臧居华杖责四十,永顶小枷。谨因又托徐顺、徐忠求了公子,取二大人名帖,到县中去说情才放。臧居华无可生活,想出一计。正是:

郡邑不容为贼盗,

  江湖且去作神仙。

第十回 拜鲤鱼养伤逢术士 挟皮虎弄假捉妖魔

诗曰:

爱兔无人在自媒,当龟妻又害杨梅。

  更夫只得三钱赏,机匠空花一注财。

  洞未钻成枷已套,棍虽受惯板难挨。

  幸亏学曲知文字,且向江湖走走来。

臧居华捧着笔砚纸盒,到各乡去测字,一日见一村妇,手提鲤鱼。臧居华望鱼跪拜道:“误犯小龙,都该病死。”村妇大惊求救,臧居华道:“与我钱,买祭物,亲送入洋便无事。”妇人依言交与臧居华去了。村中男子回来,妇人告知此事。男子道:“才见饭店一破鱼的,必是他。”约庄汉跑到饭店,见测字的吃鱼下酒,众人掼到,打得不能行动。开店的道:“诸位打坏人,莫放我店里。”众人把臧居华抬入土神庵。庵中和尚最好龙阳,留作道人。有一术士寓在庵中,传他扶乱,作樟柳神,炼灵哥各法,惟死人天灵盖难得。臧居华想到施棺局去偷,辞了土神庵,仍到万法寺叩见谨因。自言悔过,情愿白吃饭伺候刘二公行善。谨因道:“施药局移傍南海观音殿,你表弟法名鉴清分去照管。施药局刘二公,本是左邻,今为右邻了。我送你去。”出门向东数步,南海观音殿门上贴着候补县吴公馆,左施棺局,右施药局。谨因问小徒:“可在?”内门上人道:“陪吴太爷下棋。”谨因不去惊动他,带臧居华见了刘二公,力荐收下。

  那鉴清日夜陪着吴廉,十分亲热。不多日吴廉补紫岩县去了,徐公子闻房出空,命铺经堂过太常周年。原来太常去年下世,这日公子拈香释服,刘二公陪着道:“旧施棺局是我家典与尊府的,我年老后事未办,意欲加典,未知少爷允否?”公子道:“此房如何不卖?”二公道:“典房是先兄出笔,有舍侄远贸卖恐不便。”公子命徐顺取契来看,契共二纸,一是赵卖刘银八百两,一是刘典徐银六百两。公子道:“照契加典二百两与你。”二公感激之至,就请公子批契。公子道:“二公自批才是。”二公道:“少爷疑我图赖不成。我眼昏,少爷批了,我画十字,是一般的。”

  公子当面批契,交徐顺收回,命取银二百两与二公。未既二公病故。臧居华接办施棺,任意取死人天灵盖,作樟柳神卖,颇有利息,渐有衣冠,自称董事,设坛请仙。

  初说绳先家扶乱,后把绳先改神仙,二字传开了。南乡单姓,空楼作响,请仙问怪,乩上判道,木尺成精,仰神仙去捉。单姓许谢银,请臧居华去斋戒七日,方到前堂作法,用竹剑乱砍。但闻鬼叫,一剑一声,砍到堂后提出木尺,来叫劈开烧毁,内多血迹,众皆拜谢。

  臧居华索银要回,单姓道:“请神仙先在楼下宿一夜,方好去住。”竟安床把臧居华送去。初更时楼上拖棍子响,一梯一梯下楼,神仙吓得屁滚尿流,跌下床来,钻入床下,大喊救命。幸众人未睡,执灯来看,见神仙赤身在床下乱抖,两腋下胶粘着小孩顽的皮老虎,方知剑下鬼叫是此物。

  忽闻房外拖棍子响。恃着人多取火去照,见一大鼠尾上皮毛脱去,血水淋出,沾了泥灰,愈多愈大,像个棒槌,拖着走甚费力。空楼作响,疑是妖怪,一人捉住看明,臧居华才放心扒出。正是:

楼中妖怪擒将去,

  床下神仙请出来。

第十一回 小发财众力修桥 半倾家独肩放赈

诗曰:

好事堪为致富方,渡人桥与赈人粮。

  神仙名利般般得,公子家赀渐渐伤。

  行善多回成定例,受恩几个有天良。

  请看二姓谁真假,留待他时话短长。

臧居华扒出,单姓喝道:“快招木尺何来?”臧居华道:“斋戒七日,是血浸木尺,藏在袖中取出的。饶我去罢。”单姓道:“门前南洋桥坏,罚你募修,将功折罪。”臧居华满口应承。次早画了桥图回局,裱成缘簿,托徐顺、徐忠拿去化公子的缘。公子见桥工甚大,便写道:

徐璧人乐捐银壹千两。

臧居华接得大喜,逢人哀求,又写了二百两。托鉴清到县,请告示。那手本上写道:

施棺局董事臧居华,为修桥请示事,华施棺有年今见南洋桥到,情愿捐赀修造,惟恐作践,先请晓谕,以成善举。

吴廉出示,桥成后用银八百两。臧居华将一百两与鉴清分,一同嫖赌,想起四年不见妻面,回棚走走,珠娘已死,思宝疮久好,生子已二岁。臧居华取名臧居宰。臧居华把钱嫖尽,与鉴清商量弄钱时,值旱荒要求县点他二人写赈,县主吴廉捐升,羊智接任。

  那羊智混名瘦羊,正愁报荒,恰吴廉引鉴清见他,说要写赈,大喜。仍依鉴清出谕帖道:

谕施棺、施药各局董事知悉,尔等行善有年,远近敬服。今谕尔等,写捐放赈,阖邑各宜遵照。

二人得了谕帖,要会徐公子。那知公子甚忙,亲族待举火的甚多,徐顺又禀各处利债归不起。公子道:“欠债的都是先大人的朋友,荒年没饭吃,那有钱还,明日都请来说话。”

  次日各欠债的都到。公子拱手道:“诸位是乡里前辈,小子幸赖先人遗业,尚能温饱,愿将欠约奉还。”众人千恩万谢而去。公子送出众人,回到中堂,见太常的如夫人,房中使女月桂出来道:“二太夫人叫婢子请少爷说话。”原来尚书夫人是大太夫人,久已下世。太常夫人是二太夫人,即公子本生母。太常有位如夫人,生女尚小公子。入内,二太夫人道:“今年田亩虽失收,堆积稻谷尚多,意欲放赈。”公子答:“遵命。”出来分付知照各栊坊碾米。适鉴清、臧居华持谕帖来请写捐。公子道:“我放我的赈,你放你的赈,别处去写罢。”

  二人回禀瘦羊说:“徐玉阻挠。”瘦羊大怒。即传公子来坐堂相见,喝道:“捐赈乃为国为民大事,你身居富贵,如何阻挠?”公子道:“治晚生要各放各赈,何尝阻挠!”瘦羊道:“你既放赈,即出认状,限即日起,接济日止。”那知只一处赈,地广人多,把稻散尽,又买米,接到收成时,把徐府现银用空,只田产未动。一日报施棺局,有新本府来请公子去陪。公子道:“非公事而来,可推不知。”这新任紫岩府艾奇最信数命。闻瘦羊说有个神仙扶乩。艾奇道:“若是悬针,本府要去问事。”

  瘦羊托鉴清去访臧居华道:“后三日请大老爷来,请悬针扶乩。正是:

要将弄鬼装神法,

  来哄为官作府人。

第十二回 结官员虎威狐假 遭人命李代桃僵

诗曰:

你能深得县尊欢,我要逢迎本府官。

  若果请仙真肯信,纵教弄鬼有何难!

  只须葺屋铺成案,便好悬针设作坛。

  但愿黄堂来往熟,大家都可共盘桓。

艾奇三日后到施棺局,见一间仙坛上首新粉的墙砖,砌的案上铺着沙梁,间垂线挂铁针,搭在沙上。臧居华烧符道:“请大老爷明言祷告,这乩比别不同。”艾奇叩祝道:“弟子六年方升,母老可等得?”见针动划“等得”。又问官阶,沙上划“二品”。又问寿数划一“烦”字。臧居华道:“大仙烦了,请再来罢。”艾奇深信,有疑必来,与臧居华熟了。问道:“此处有一徐公子,董事可认得?”臧居华要体面,答道:“是亲。”艾奇道:“我想会他。”说罢去了。鉴清道:“铁针自动果奇。”臧居华道:“神案贴墙,后面是空的;人伏案下,案面甚薄,用磁石反写字便是了。”只方才对艾公说:“徐府是亲,倘会着问起,怎好?”鉴清道:“闻公子有妹,我替令郎去求亲,何如?”臧居华大喜。鉴清往会,对公子道:“对门发财的施棺局董事令郎,乃本府义子,向令妹求亲。”公子失笑道:“仰攀不上。”鉴清回,向臧居华道:“小徐放赈,打破我们的财。今又不允亲,须算计他出气。”臧居华便捡刘二公遗下的本房上契,写了禀帖,托鉴清送与瘦羊。看道:

施棺局董事臧居华,为收银掯契事,华继与刘二公为子接办善举,伯父在日,曾将住房典徐姓银六百两。昨凭鉴清交银取赎,徐璧人命仆徐顺收楚,不交房契,叩求究追。

瘦羊批讯传徐顺、臧居华、鉴清上堂。鉴清道:“交银是小僧眼见的。”徐顺道:“不曾见银,且数不对。”便把两张契呈上,臧居华道:“那有买主自批契的,理明是图赖。”瘦羊喝徐顺道:“你主人恃着富贵,欺压善良。你收银不认,迎合主人之意,本应责处,姑宽去罢。”将契尽令臧居华领去,公子令徐顺禀府。艾奇又发县讯。瘦羊大怒,责徐顺二十板,断道:徐壁人赖银改契,应当治罪。姑宽罚银二千两,修学校详府消案。公子正恼,二太夫人病故。丁降服忧,要念四十九日经。谨因同鉴清来摆经堂,宿在花园书室。一日清早,鉴清到园解手,见一使女转入石后,鉴清随入。谨因也到园,见徒弟往石后去,便在石洞张望,见鉴清去抱使女。使女大喊,鉴清拾石块打中耳门,到地气绝。谨因大惊,忙回经堂。鉴清也来念经,徐忠在经堂。一童来叫道:“少爷分付,徐忠到局中取棺,使女月桂到园摘花,死在石后。”徐忠道:“怎得死的?”往园中去看。鉴清忙去告臧居华,后仍回经堂。徐忠来要棺。臧居华道:“才坊甲来说,徐府逼死使女,不可发棺,要等官验。我劝住说,银与众分,方得了事。”徐忠道:“你不发棺,我别处买。”回头去了。

  臧居华急唤坊甲来,道:“徐公子强奸使女致死,移尸花园。我是邻里,你是坊甲,谁去报官?”坊甲报,县来验,邻里只臧居华、鉴清二人到。瘦羊见公子是郎官,不便严讯。正在无法,臧居华禀道:“他家人徐忠知情。”瘦羊都带回细讯。臧居华道:“徐二爷你早间说,使女不依少爷被打的。”徐忠道:“我与徐顺屡次救你,前骗房子,打了徐顺,今又害我。”瘦羊道:“不打如何肯招,掌嘴八十收禁。”藏居华去告知艾奇,也出访牌提公子。瘦羊恐夺交易,也加差提公子。正是:

官法似炉惟铸错,

  臣门如市好招财。

第十三回 栽嫖赌梁陈双受计 移死尸包宋两婪赃

诗曰:

签头名目最高强,执票施行面有光。

  性命不饶钱可买,阎王好见鬼难当。

  神衿作彼新人犯,副役呼他小正堂。

  玩法误差甘领责,常从板下喊爷娘。

府县差齐到徐府。有个家人徐文与府宅门包成、县宅门宋光交结,会众差道:“请诸位进财,不必问公事。”众差道:“徐二爷不错的,我们候信。”公子令徐文去会包成、宋光。府县各送银一万,门包加二,瘦羊出详道:“徐姓卖身婢子碰石身死。收尸结案。”府批如详。

  徐忠回来,禀称是臧居华、鉴清作祟。公子命裁去两局薪水,二人更恨公子。尽七后乘舟过青洋看坟。臧居华看见,向鉴清道:“我有义弟梁勇在青洋卖唱,是隔壁书吏陈安的妹丈。同他定计弄到小徐。”臧居华约了梁勇,交一张状子,托鉴清送与瘦羊,看道:

梁陈氏为强奸冲打事:有徐壁人同臧居华泛舟青洋,邀氏夫梁勇共载,璧人乘间到氏家,逼氏通奸,喊救始免。璧人忿怒,率徐顺、徐忠等冲打氏家。幸臧居华劝散。氏夫畏避不知存亡,捧呈冲毁器物求究。

瘦羊出签,拿究宋光,来会徐文。道:“人都骗你家,打一个去,免百个来,你出个大注,就无人敢骗了。”徐文请公子送县五千两,门包加二。果然改签,拿龟棍梁勇。那梁陈氏托藏居华送状子到府,包成探知宋光的事,来叫徐文料理。徐文道:“不料理了,衙门多,那得许多用。”包成道:“你照县里交与,我连梁勇说明,保无后患。”

  徐文只得也出六千银子。包成趁艾奇不知,自留二千两,送官二千两,余银臧居华、鉴清、梁勇瓜分。陈安热了眼,来同臧居华、鉴清商量状子。鉴清送与瘦羊看道:

书吏陈安为诱赌诈财事:安邻徐璧人请邻臧居华、鉴清及安在家饮宴,出骰子同掷,以瓜子、干豆为彩。安辞不解,璧人固强说,赌酒食不禁。安只得勉从。酒后将瓜子、干豆输吃,两用一粒全无。璧人才说,作筹的干豆每个五两,瓜子每个一两,一筹全无应输一百两,安无钱。璧人聚仆攒殴,逼写欠字,有臧居华、鉴清为证。求讯究。

瘦羊道:“又是你二人干证。”鉴清道:“小偕仗太爷,臧居华仗府大老爷作证,何妨?”瘦羊提讯臧居华,通知包成约宋光同会徐文要照例。徐文道:“替我惩治骗的人,便允你。”二人道:“使得。”县提陈安责三十板,告府状又打二十板去怨。臧居华、鉴清二人道:“缓图报仇。”臧居华骗房契,那房子还是公子交谨因管的,曾养一人在内。臧居华收拾房子,将此人逐往万法寺住。问他来历,那人道:“我是金沙岛西乡张信,来此贩货覆舟逃命,遇徐公子收留到此。”臧居华道:“你只空人,替我照应修房子。算房钱罢,仍到万法寺去吃饭。”

  房修毕,臧居华约鉴清去接思宝。臧居宰同住棚子里,剩下贵儿思义、居安。鉴清把居安送整容斋作徒弟,摸上了贵儿。碍着思义在药铺,假合外症药,取砒霜,包点心,把思义吃死,方得同宿。因家中无人,到育婴堂领回思学,满头痢痢满身疮,过了贵儿。鉴清生厌,又在南海观音殿后勾上邻女江杏。姑得意,吟诗道:

朱红窗子小楼台,

  几日春寒掩未开。

  偏是东风多惹事,

  隔墙吹过杏花来。

人传好诗、好棋,又会琴,出了高僧了。一日有报,路死人要施棺。臧居华往看过,会陈安道:“后巷死花子,无人守。你今夜背到小徐门上靠着,好出气。”陈安依办,天明徐府开门,死尸跌入。门丁惊喊,臧居华、陈安已到。唤坊甲报官,瘦羊来验,锁徐忠去。臧居华报知艾奇,也锁徐顺去。包成、宋光会徐文道:“人命大事,嫖赌小事,都有例价。”徐文回却都加差带,媒婆,要到内室来拘公子,只得又出二万四千两。办了个路到乞丐。徐顺、徐忠放回,约徐文、徐元同禀公子,道:“日子过不得了。”公子大惊,正是:

休言财去人安乐,

  只恐风平浪播扬。

第十四回 遇盗船义释白老虎 举石臼勇救粉金刚

诗曰:

济困扶危一好人,地方逼得不容身。

  但教冤狱时常陷,那怕铜山也要贫。

  且自江湖为浪子,让他龟兔作乡绅。

  贪官污吏无财发,惟听奸谋害万民。

徐府几个世仆禀公子道:“自还券放赈后,叠遭官司,已借了十万银子债。若遇荒年再遭横事,便禁不起。有此府县邻里,少爷莫想安居。须出去几年才好。”公子道:“有个年伯,现为黄矶岛总帅,姓袁名弼,可去投他。”

  乃遣散家人,赏银资生。只留徐顺管家务,徐文应门户,徐忠理田房,徐元随出门。各人妻子伏侍二姨太太同小姐,取银三百两,往送与谨因抵香火。看见张信,问道:“你回去要多少盘费?”张信拜道:“小人只有住房,一妻一女,无以生活,求赏饭吃。”公子道:“只好帮你点本钱,自去谋生。”带张信到家,赠银一百两。

  事毕起行。夜泊白岩洋。公子灯下看书,闻有船来。近跳上人来,对舱内案上一戟刺来,公子将书按住。那人抽不回戟,叫划船的递斧来。有人答道:“我拿不动,你来取。”那人去取斧,公子拈戟上船头。那人举斧过船,公子用戟拨落斧。那人要拾,被公子捺到,呼船人捆起,划船逃去。公子道:“你兵器不轻,为何作盗?”那人道:“我姓白名老虎,因荒年不能养母,作此营生。”公子道:“放了你,又去作盗否?”白老虎道:“若有三十金本钱,断不作盗!”公子取银三十两与他,道:“若再作盗,遇着不饶。”放绑,抛上岸去,兵器丢下。

  一日阻风花岩洋,公子上岸散步,见石臼架在树上,有一肥白女子,望着叹气。公子问:“是何缘故?”女子道:“奴叫孙雪姐,因有力,人叫奴粉金刚。此地近洋各村,奉养奴防盗。近日来了个铁罗汉胡霸,要众奉养他。适才经过,奴捧石臼出来打米,他送上树,奴取不下。所以叹气。”公子道:“替你取下来。”雪姐感谢。村旁转出黑大汉道:“谁敢移我放的石臼!”骂不住口。雪姐道:“他是过客,骂他则甚。”胡霸道:“是你老公护着!”他举拳就打。两下交手,一腿把雪姐打到。公子道:“男人如何打女孩子?”胡霸道:“干你鸟事?”一腿飞来,公子接着一抛,跌了多远,赶上去踹一脚。胡霸爬出村去,回看雪姐也立不起。公子来扶雪姐道:“踢了腿筋一揉便好。”公子替雪姐揉了片时全愈。请公子到家献茶,问了来历,又说道:“胡霸来报仇怎好?”公子道:“他善用鸳鸯腿,须用鹭鸯脚踏他。”便传授雪姐,雪姐一学便会。公子道:“你甚伶俐,再传你两件兵器何如?”雪姐千恩万谢。

  公子到船上,取了白老虎的戟斧传授雪姐。都已精熟,就把戟斧送与雪姐。开船到黄矶岛,见袁总帅。总帅道:“闻你文武双全,来得正好。我西山近两座苗岛,里苗是个女主,尚相安。外苗侵犯地方,容不得老夫要征苗,你正好同去。”即点公子为参谋,副将梁慎为头敌。兵到苗境,公子管粮台营,在后。忽闻头敌营被劫,苗兵已围中营。急令后营固守,拍马去看大营。只见苗兵围住,公子惊曰:“年伯休矣。”正是:

官员任上求财易,

  兵将场中要命难。

第十五回 烧粮营外放火害人 煎豆坟间熬油炼鬼

诗曰:

小说无非是战场,大刀阔斧共长枪。

  两人对敌千军看,万弩交攻一马当。

  为将只争强与力,用兵不问草和粮。

  而今偏改聊从俗,似学庸医写旧方。

公子见苗兵每队有号旗,便射到几个执旗的兵,众苗自乱。公子闯入大营,大呼:“苗阵已乱,众随我来!”领总帅冲出。后营至粮台营,整顿军威,苗兵渐退。

  自两营被劫,火药不敷。公子令在附近民间,取鸡鸭蛋用石灰炒焦,放壳内,散与众兵,战时占上风抛去。又用柔制刚之法,以棉絮淋湿避炮。苗兵大败,退守兽愁崖。这崖直立,数苗守住,人不能上。公子授计与梁慎,复劝总帅将金帛先赏兵众。兵得金帛,束背上,齐涌上崖。木石纷下,兵至半崖而到。总帅长呗。苗性贪,见金帛都下崖取;兵忽跃起,直奔崖顶。苗不能守,退入铁瓮关。

  关以山为城。内即外苗主居住,城门塞断,峭壁插天,无从攻打。公子幼有异人赠他铁弓铜箭,金刀银锤,皆系宝物,刻不离身。对山射箭,穿石透光。公子道:“山不甚厚,可炼而破。”乃令兵用药炼山。那药是:

黄豆 二十一斤,

  鹿角木 三十斤,

  爬山虎 三十斤,

  菖蒲 二十二斤,

  松香 二十一斤,

  葱 十斤,

  大鲮鲤 一尾,

  桐油 二百斤。

公子令共为末,入油调粘石上。干后火烧石烂如粉,炼破山,大兵杀入,外苗主自尽。苗境后有铜锁关,关外与里苗交界,进银闸关是里苗,再进金瓯关是里苗主住。公子见苗境泉甘土肥,乃散耔种,教苗开垦。仍用苗官守土。总帅道:“不用我的官,反助他的种,何故?”公子道:“设官必留兵,兵少不敌,兵多费广,助种便有恒产,则不作乱。里苗若出,必践其田,自相阻当,我境无患。”

  总帅班师具奏梁慎为总兵,公子为参军,加袁总帅为相,内用换成江作,总帅西山。红矶岛反了王四姑。

  那四姑年方及筓,替兄报仇,劫狱拒捕,声势渐大。成江自居中营,梁慎管头敌营,公子管粮台营;新来副司艾奇,乃紫岩府捐升的,臧居华随在幕中,代艾奇谋管粮台,住在营侧。

  一夜大风,臧居华用火种暗将草堆焚着,粮台营中银米火药器甲俱烬,艾奇禀成江治公子罪。梁慎救免,罚令全赔。让艾奇管粮台。

  公子带徐元回家,把田产变价,交官还债。外只余住房栖身,围房取租度日。不多时,臧居华偷了粮台银子逃回,途中闻成江大败,艾奇被杀,自幸知机。见鉴清热闹,问其缘故,鉴清道:“洋水无淡沙,不能饮。沙商都是财主,日前有个沙商海纳,寓此失火同我去金沙岛化缘。除盖房外,仍余十之九。沙商最信佛,无法取他钱。”臧居华道:“我有取法,但法财侣地都少不得。我的法,你为侣财少五百金地,须坟多处造房子。”鉴清道:“银子我有,在你埋棺地上造房便了。”臧居华取樟木作灵哥,柳木作灵姐,每用男女天灵盖各四十九个为粉填空心,半夜用油煎黑豆,把鬼拘在木人上符咒,百日炼成一对。二人分佩能说人心事,人想鬼便知人,不想鬼也不知。二人到金沙岛,鉴清见海纳道:“小僧通慧了,有个神仙朋友,请来一会。”臧居华见海纳道:“鉴师已成活佛了。”

  正在标榜,忽报:水大老爷拜会。海纳请二人屏后暂坐。水部郎屏外谈心,说曾梦见一诗,俟写出请教。臧居华听见,问了灵哥,叫人取笔写出,送与部郎,部郎大惊。海纳道:“此间有一活佛,一神仙。”部郎请会,又把二人荐与沙司。沙司道:“来得正好。”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

  守枯株树有来时。

第十六回 金沙岛财多官商受惑 素贞局势大文武遭殃

诗曰:

富贵双全已极荣,思量只怕不长生。

  真仙活佛如能到,白玉黄金总看轻。

  岂但信邪听妄语,也因好善博虚名。

  官员商贾揄扬遍,虎豹从今羽翼成。

沙司闻有仙佛,大喜。即请会二人,向沙司道:“件件俱好,还须积寿。”便送缘簿论写,不多时写来。道:

沙帅 周敦,五百两,

  沙司 鲁炎,五千两,

  部郎 水清,三千两,

  副司 官兆,一千两,

  沙使 王福,五百两,

  沙使 朱庆,五百两,

  沙使 宋金,三百两,

  沙使 徐华,二百两,

  沙商 余市,三千两,

  沙商 余利,二千两,

  沙商 余达,二千两,

  沙商 陈万,五百两,

  沙商 海纳,一千两,

  沙商 王承,三百两,

  沙商 张祐,二百两。

二人见写二万两,大喜。鉴清先回,臧居华收银。值香岩岛副帅文和路过,沙司留饮。说起仙佛,请臧居华见。文和字梧窗,六十无子,续妻年未三十,前妻一女,及筓,患病。臧居华道:“令爱恐成乾血痨。”文和求救,臧居华道:“亲求活佛可救。”文和把妻女送到鉴清处,半年方回。臧居华回岛与鉴清商议,设素贞局开规条,请瘦羊出示道:

—孀妇过青年。不旌遵照,概不收养;

  —预先报名,董事查明,实无父兄、亲眷者准入;

  —各住一房,亲人不许入视,以期肃静;

  —在局不安者,逐出。挟嫌妄控不准;

  —天年不测,董事自行收埋,毋庸报官,以免拖累;

  —内总门除二董事外,不许窥探。

告示挂出,文武生员议论道:“青年孀妇,母子不许见。只见一贼一僧,成何善举!”二人闻得,设计降他。恰武生梅春穿皮衣相遇,臧居华道:“此衣新买,上有纸票。”乃解,放手中。梅春去远。请鉴清道:“票上有梅春花押,我有计了。”写成禀帖,与鉴清看道:

素贞局董事臧居华,为凶骗事,有武生梅春持皮衣来局,要质五十两。华畏凶,以二十两质付。春收银,仅将衣票付,华口称将衣到他处再质三十两,方敷数。华不敢阻。粘呈衣票上有梅春花押,衣店图书切据,求究追。

鉴清送与瘦羊,堂讯将衣贮库,缴银回赎。梅春告府状,那艾奇换了王仁,收状未讯,值总帅病故,文和来署,先谒仙佛。鉴清道:“你是疯狗转世,不该好遍同胞姐妹;又不该带夹文字在屁股里者;试某事欺君,某事害民,已报无子,还恐遭刑。”文和污流求救。鉴清道:“惟除恶可救。”遂拜二人为师,查访恶人,请告知照办。

  王仁、羊智闻总帅如此,争来奉承。素贞局对门医生孙照叔侄六人,素不与董事为礼。二人向丈和说:“外有孙家六虎,不可不除。”文和拿禁局后门邻王兴,因到灰送交瘦羊,带了石墩。已故学究季谦门生甚多,子秀才季恩常集文会。二人要降文生,写字与文和,迅速拿藏妖洞主季恩,文和委瘦羊拿讯。季恩上堂道:“生员何罪?”瘦羊道:“大人访拿,自然大罪。”季恩道:“无人告过生员。”瘦羊道:“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季恩道:“生员从不曾告过人。”瘦羊道:“指挥足矣,那用自告,暗箭胜明枪。”遂收禁,禁了年余。季恩是寒士,老母急死,妻卖住房营葬。因感书吏吴明照应,一女送他为媳,妻子皆饿死。吴明出详道:“遍查无案,招告无人,如何发落?”文和批革放。季恩放出,自尽,从此文武无一敢议。局中写功德,太学陶秀不肯多出。秀年未三十,妻不育,娶妾汤娇莺,三口和美。臧居华家庖人宋鸣,儿子宋瘌痢与娇莺之父汤求同村。臧居华命宋鸣把汤求引来。正是:

鸳衾能使分佳侣,

  鼠洞还教泼滚汤。

第十七回 拆良缘堂断二夫 灭活口并伤四命

诗曰:

少小佳人少壮郎,如鱼似水度时光。

  夫妻不妒同胞姐,乐土安居是洞房。

  衣服合身皆缟纻,饔飧适口尽膏粱。

  一朝改配瘟花子,好比名花插粪旁。

臧居华见汤求随宋鸣来,指道:“好发财气色。”汤求道:“我夫妻每月只陶府赠银五两,如何得发财?”臧居华道:“何不问他借千金?”汤求道:“他如何肯?”臧居华道:“只消写张婚书,在宋鸣名下,我替你去说,包有千金。”汤求道:“我只会誊。”臧居华起稿,叫汤写道:

立婚书汤求,凭媒臧居华,将女娇莺订宋鸣之子宋瘌痢为夫妇。茶礼聘金收楚。此照。

臧居华带去,托瘦羊,讯断道:“汤求不合一女两聘,责二十板,追身价二百两。还陶女归宋瘌痢。”娇莺哭道:“妇人从一而终,已从陶,岂能再嫁!且有孕,宽限产后罢。”瘦羊不听,命押下取遵。娇莺见汤求叫道:“爹爹,你女儿卖得此等人,真算有福。今认十不全花子为婿,把女儿的命送了。受二十板,落二百两官债,每月没过活,好算计。”汤求道:“我上了当了。”

  臧居华令差人押娇莺到家,一进空屋,关了。叫宋鸣父子转出卖契,要收作妾。娇莺不从,痛打下个男胎。遣周妪同使女翠柳作伴,俟满月成亲。

  娇莺养好伤,见窗外一井,便叫取酒赏月。把周妪劝醉,翠柳扶送入房,娇莺跳井而死。翠柳去报臧居华,见与书童双福在外。臧居华入内,翠柳指井,臧居华把翠柳推入井中。出来向双福道:“我包过汤求银子,姑娘叫与他好成亲,趁晚叫他取去。”

  双福往叫汤求来。臧居华带汤求双福入来,指井道:“你女在窖子里。”汤求往望,臧居华叫双福帮推入井;又命双福跪下发誓不言,臧居华纳到丢入井内,连伤四命。只道无人知,那知周妪惊醒,在房窥探了然。臧居华次早报官说:“双福拐娇莺、翠柳同逃。”汤求妻子见夫不归,前来讨信。闻知女被拐逃,不敢再问。臧居华托说风水填井。托房牙寿子京卖房。

  一夕,寿子京在酒楼说:“人都怕神仙,我独不怕。”席未散,县差把子京锁去,花费一空。有茔地想卖与谨因。谨因见徒弟发财,会鉴清道:“你的事我尽知,借五百金与我,我便不言。”鉴清道:“徒弟的钱是臧居华管,请他吃饭对他说。今日徒弟去请,明早带菜来,替师父办。”次日将午,臧居华乘轿至,先用饭。第一样烧肉,臧居华先抛一块与狗,狗立死。臧居华大骂谨因:“请我来毒我。”取肉盘放轿内,抬往县里去。正是:

莫提当日恩多少,

  且看今番命有无。

第十八回 助仆放刁棺财两得 借官报怨玉石俱焚

诗曰:

神仙手段显些儿,活佛心肠也要知。

  师若可图真不让,庵如能占计须施。

  宣淫岂许人窥探,仗势全由我作为。

  鲢鲤不分都捉尽,方称法网妙无遗。

谨因跪求徒弟解救。鉴清叫到净心庵去避,谨因逃出。鉴清告知县差拿来,掌责收禁。鉴清将万法寺席卷一空。僧众劝道:“僧家以师徒为父子,岂可不救!”鉴清只得叫瘦羊释放。

  谨因回寺,见床釜俱无,遂自缢。鉴清化棺得了几百金。仍用芦席卷化。因施棺局久已无棺。鉴清向臧居华道:“须作棺遮人耳目。”恰有程升来求,说情化了五百口棺。

  这程升乃许太守家奴,太守故后,发财自住。太守子许默是个秀才,程升每每欺侮。许默呈身契禀县,程升慌了,来求说情。臧居华道:“于犯事大,须同活佛去托。”总帅还要使用二人,去见文和,叫拿许默。文和委县夫人同小姐,闻鉴清来,请入内署。只臧居华与文和谈讲。忽新任总司赵春禀见。彼此相会,赵春不信仙佛。臧居华说他不出,先辞回局。次日取银百两,禀总司道:

素贞局董事臧居华为呈求遵行事:华一人在局,有银信寄来,华入内取脚钱,其人竟去,信内银一百两。是施入局者,无从查其名姓。未敢私收呈银贮库,求批,示遵。

赵春道:“不欺暗室,不愧神仙。”即请会臧居华。见赵春已信,便知他心事,一一说出,赵春大服,要替他请旌。臧居华道:“有代父受刑棒疮恐人攻诘。”赵春道:“孝事何妨。出示禁攻,然后请旌建坊赏职。”臧居华自题道:

真作孽一生无据,

  假行善百世流芳。

那许默办了假契诬良的罪,褫革枷杖。臧居华开了一千九百两使费。程升送银并棺来,施棺局堆不下。鉴清道:“返照庵僧法空甚富,逐去堆棺颇好。”又对文和说了,发县永远监禁,寺中尽归鉴清。

  有一武举李超自都新回,闻堂妹李素在局,特来探视。至总门不得入,李超闯入。闻妇人哭声,鉴清迎出道:“好大胆,到孀妇屋里来。”李超道:“和尚来得,我来不得!”往哭声处去,见三个妇人,有李素在内。李素道:“我们入局如入狱,依两个董事的件件都好,我们不依日日受打。”李超扶李素出总门。鉴清领多人拦住,李超寡不敌众,撇了堂妹奔出来,赴县告状。鉴清命将三个妇人勒死,取施棺收埋;赴县报李超入局打抢。瘦羊把李超革了,自此孀妇闻知,无入局者。二董事议道:“无人报名,皆因作对的未除,”遂开单将有睚眦之怨的,同几个地棍杂入,交文和令王仁、羊智拿了收禁。又出示招告,后开道:

石雄、李超、钱鸿、梅春、汪固、徐逼人、祝盗、许默、周愚、陶秀、吴豹、孙照、郑乔、王兴、王毅、寿子京。

看的人道:“只石雄、钱鸿、汪固是地棍;王毅是龟棍;余俱好人;且多别字。”示后,只石雄、钱鸿、汪固有人告,问了二军一徙,余收监。惟王毅有妻顾氏,女人儿,每晚到素贞局,求二董事叫文和行文释放。文和忽接了紧急文书,正是:

那知狱里无辜者,

  竟是军前有用人。

第十九回 报恩情劫囚归贼寨 遭毒气束手上苗山

诗曰:

一角文书马递来,文和惊得面如灰。

  不徒邻境愁遭破,兼恐封疆要受灾。

  忙使大厅将令发,急传知县把监开。

  众中放出徐公子,好展军前御敌才。

黄矶岛文书报:王四姑称荷花仙,帅成江败回黄矶,梁慎保荐徐玉,行文来调。文和释公子,令速去。公子到黄矶,成江道:“都中出来了,光大经略速去听用。公子把带去的徐元丢下,单骑到营。”经略道:“你貌如处子,何能临敌?且随营。”着贼兵到,经略令吴雄、麻勇出阵。吴雄阵亡,麻勇败回,又令朱胜□□金瑞同公子去迎敌。公子见是白老虎、胡霸带兵涌来。见公子都退。回营缴令。经略道:“你既能征,须记剿不如抚。”公子答应。王四姑大队来,众将齐出,朱胜敌住四姑,被四姑红棉索套住刺死。公子来敌住,四姑往斜里走。公子追转山坡,四姑取索要套公子,不防马腿插入石缝,人马俱到。公子要刺,四姑大叫饶命,愿降。公子想起经略的话,便下马扶起道:“你既愿降,便是一家人,我让你马骑,回去。”

  四姑拈矛回马,遇麻勇迎来,用力一斧,四姑挑去,斧落一旁,人跌下马,被马踹死。梁慎也迎来,问:“少年将军何在?”四姑指道:“立在山坡。”梁慎放过四姑,收麻勇的马,与公子骑回。次日报女将到,公子迎敌,见是孙雪姐。雪姐问道:“公子因何在此?”公子道:“前曾平苗,调来听用。”雪姐道:“自别公子,胡霸受了降伏,反来学斧戟。他投王四姑,重用荐奴,为右领。奴今收兵,公子不可再来,四姑连珠箭利害。”各自回营。

  第三日公子出阵,见白老虎、胡霸摆成旗门,一女将同雪姐拥着四姑出来。公子道:“你允降为何反覆?”四姑道:“承恩岂不知感!回营众将道,兵权解散,悔之晚矣,伏望原谅。闻雪姐说将军是公子,千金之子,坐不乖,堂奴已骑虎不能下背,公子何必冒险!”公子不答,一戟刺来,四姑架开回马便走。

  公子追来,一箭飞来,右手接住;二箭到左手接住;三箭到口咬住,取箭看时,皆无镞。四姑已入旗门,公子回马,闻四姑叫道:“大将不可暗害人。”公子回头,胡霸举斧将近,公子回戟刺中马颈,胡霸落马,兵抢回。公子回营,经略命绑了,发怒道:“通同贼匪,当得何罪?你是成江调来,解与成江正法。”监下候囚车造成,令金瑞押解。

  转过山后,一支兵拦住。女将把金瑞刺死,劫了囚车,各路知照回营。囚车抬入帐,四姑开车解剑。令女将扶右手,雪姐扶左手,送入后帐。四姑道:“细作探信后,我们分头埋伏,这位接着的女将,乃义妹刘月英。”公子道:“谢。”摆酒压惊,四人同席。四姑道:“既承俯临,愿让为帅。”公子道:“世受国恩,虽死不能从命。”月英道:“且住下再处。”

  探得经略闻逃兵的信,行文成江,那徐元闻信回紫岩。

  两董事闻知,见文和道:“徐玉果为寇,速拿他眷。”属文和把徐府一家收禁,房产入官。适藉总帅祁宜来,文和要□□。把仙佛荐与祁宜,也信服了。把徐府徐眷属解送成江,成江又解入都。公子不能回国,又不肯为敌,四姑只得移屯苗境。

  自外苗灭后,有黄矶致仕,总兵范瑚踞住铁瓮山,无子,女淑云及笄,接父位。山上出迷魂草烟能迷人。淑云闻有兵在山下,出来巡察。白老虎、胡霸、雪姐、公子先后被烟迷住被擒。四姑闻报,大惊;月英惊绝,到地。正是:

生离欲救犹无法,

  死期何堪更有人。

第二十回 铁瓮山范淑云投营 里苗岛沈琼芳让国

诗曰:

好似风前烛一条,霎时火灭便烟消。

  请看面目如灰色,休说容颜比玉娇。

  卧地垂头将气绝,教人搓手更心焦。

  声声叫唤微微醒,幸喜芳魂去不遥。

月英救转便出阵。四姑分付见烟便回,月英闯至寨门。淑云出迎,月英道:“擒将何在?”淑云道:“斩了。”月英飞枪刺来,淑云见势凶,退避放烟。月英只得擒喽罗回营,告四姑道:“闻擒将都斩了,活他作甚。”拔剑欲刎,四姑抱住道:“且审喽罗。”喽罗道:“前二男守在后寨,后一女一男住在中营。”二人方放心商量,修求书付喽罗回山道:

荷花仙帅王四姑敛衽上:

  寨主麾下,兵过贵境,误触虎威。乞念彼此无隙,将擒将放还,即领兵出境。

淑云批道:“放还三人,留一人为质。”命喽罗送雪姐、白老虎、胡霸下山。四姑见公子未回,要再去求。雪姐道:“无益。”月英道:“要害公子么?”雪姐道:“必不害!且审喽罗,何法破烟。”喽罗道:“口衔返生花,不畏烟。此花惟里苗有,里苗乃少女沈琼芳为主,寨主臣服他。”月英道:“往里苗可有路?”喽罗道:“山后抵银闸关,左路铜锁关,甚严。右路越过各关,直到苗府,但荒山无宿。食处又怕蛇兽,人不敢走。”月英愿走右路去,四姑将金珠束在月英身上,又带干粮、马草,单骑而去,渴饮涧水,夜间露宿,幸天晴未遇蛇兽。至里苗府进贡,召见甚欢。月英告知来意,琼芳道:“我叫淑云还你擒将,不必厮杀,留住候信。”使回说:“淑云不放。”琼芳转不过脸,点兵自带月英去讨。兵到山后,取令箭命月英走铜锁关,回营召淑云带擒将来见。琼芳把公子收入后营,命淑云回山。淑云正思起兵来夺,闻报琼芳掳公子回国。淑云乃到王四姑营求见,雪姐接入,淑云道:“奴与徐公子乡亲,留住数日。今被里苗主掳去,特来报知。”月英道:“你害了公子,假说么。”淑云道:“奴愿领全山同去,追回公子。”雪姐同淑云上山,领兵先行。

  琼芳用轻骑同公子回府,大军缓行。淑云等追到银闸关,苗兵初进关,月英一马闯入,门遂闭。战了一日,竟被擒。琼芳在府中款公子,月英解到阶下。公子大惊,出座跪下求饶,琼芳跪下扶起,自解月英。携手入座,遂与月英约为姐妹。时四姑等在关外攻打甚急,琼芳向月英道:“奴虽为国主,所见臣民如鬼,终何了局?意欲让国与公子,妹妹以为何如?”月英道:“姐姐作何安放?”琼芳道:“如把国让他,何难安放我?”月英失笑,琼芳粉面发红。月英道:“姐姐有安放,可肯携带小妹?”琼芳道:“誓不离你,只待关外与退便让国。”月英道:“兵恐难退。”琼芳道:“拌些金帛与他,也退了。”月英道:“他们的心恐与我二人一样,未必要金帛。”琼芳道:“若如此,何不请来!同享富贵,烦妹妹一行。”

  月英出关告知四姑,四姑道:“奴与范孙二人誓,救不出公子,同死,不好相背。”月英道:“苗主不妒,都去得。”四姑遂降。月英进关回覆,琼芳出迎,与四姑并载回国。托月英与公子说明,择日让了位。公子作苗主,沈琼芳为大夫人,王四姑二夫人,刘月英三夫人,孙雪姐四夫人,范淑云五夫人。旧官加级,白老虎、胡霸封将军。造册进贡,求入版图,并求赦还眷属。贡使方去,又想起一事。正是:

不贪富贵荣华乐,

  要作艰难跋涉人。

第二十一回 走西乡巧遇报恩人 吞金锞逼作含贞鬼

诗曰:

年少身为一岛君,新婚况有五钗裙。

  忠肝不改偏朝贡,孝意难忘是葬坟。

  岂肯图安贪快乐,要思涉险历艰辛。

  山中那用风吹引,自作无心出岫云。

苗主要独回葬坟,月英送衬衣道:“此衣缝金珠在内,便于取用。”苗主交琼芳理国,不用从人。自到紫岩岛,见住房封着。管城子在店里教两徒作笔。一个是吴明儿子吴信,一个是新改业的居安。苗主告知管城子别后诸事。管城子道:“虽为苗主,究是私来,官正拿你。且藏在我家,我替你作坟葬时去临穴。”居安报鉴清叫瘦羊来拿。吴明叫吴信通信,管城子叫苗主到金沙岛暂避,临葬再来。

  苗主不及取铺盖,登舟渡洋,天晚大风,只得登岸,欲投宿。店人家都闭门。只一墙写安寓客商,苗主敲门,一女子开门道:“我家不开店了,客人有几位?”苗主道:“只单身。”女子道:“此乃金沙岛,西乡别无宿店,只一人留你罢。但母亲要钱多。”苗主应允,女子禀母,引苗主入坐。问道:“你声音是紫岩人,可认得徐公子璧人?”苗主道:“问他则甚?”女子道:“我先父渡洋覆舟,幸公子救养,赠银开店,今父故歇店。”苗主道:“你父可是张信?我便姓徐。”女子再拜,问:“铺盖何在?”苗主道:“只说一舟可到,那知遇风。”女子道:“金沙客店不留无被的人,奴有布与棉替恩人缝一床。”苗主道:“听你算价便了。”女子取被铺好,道:“这被是奴干净的,请睡。”女子在灯下缝被,苗主和衣而卧,天明被成。女子烧汤来,道:“老母昨晚已睡,今要见恩人。”老妇入来道:“无以报恩,小女银杏,愿送为妾。”苗主道:“金沙回时再商。”在衣中取一金锞为房钱被价,老妇人收入。复出道:“小女说房钱被价都不要,若与他的便收了。”

  苗主到金沙住一小庵,传方施药。那臧居华闻苗主渡洋,乘舟缉访到西乡。闻有美少年在张婆店宿一夜。臧居华也去宿,张婆辞不开店。臧居华道:“有人住过,房钱照算便了。”看见银杏,问老妇道:“你女可有人家?”张婆道:“昨许送徐公子为妾。”臧居华道:“三百两卖与我罢。”取元宝作定银,写契。张婆贪财,寻人写三百两身契与臧居华。银杏不允,叫张婆速退。臧居华道:“退不道,由我便往金沙去。”时吴廉作金沙府,臧居华要差同来要人,银杏吞金锞而死。臧居华复去对吴廉道:“无人,须追回身价,如不足,将房封抵。”吴廉出,差追出元宝,又封房子抵二百五十两。张婆受骗,见人财两空,投洋而死。正是:

贪财送却亲生女,

  下水来寻已死夫。

第二十二回 人济他他害人恩将仇报 我救你你护我情从理生

诗曰:

禽兽如何可并栖,受恩报德总休题。

  送他金帛供他乐,降尔灾殃任尔啼。

  总帅用为囊里物,沙商看似脚中泥。

  莫言仙佛无良甚,鬼魅都从熟的迷。

臧居华回金沙,海纳、余市等轮养,把淡沙利弊皆知。偶过小庵,见墙上贴道:

广传秘方

      蛇毒:

        葫芦根,白矾,煎服。

      脚气:

        刺菱壳,煎水洗。

后面许多不及备看,臧居华知是施药局方。入问庵僧,果曾有徐姓住此,往紫岩葬坟去了。臧居华赶回,探知苗主已葬毕,往上洋去。遂同鉴清见祁宜道:“私沙之多,皆由各商贩卖,各使包庇,开单请拿。”道:

沙商:

    余市、余利、余达、海纳、陈万、王承、张祐。

  沙使:

    王福、朱庆、宋金、徐华。

众人行贿,托二董事说情方免。臧居华发财盖房,接陈安家去,对赵春说:“贵书吏陈安卖娼。”赵春把陈安责革,发县枷示。陈安把住房送了臧居华,才叫县开枷。苗主乘舟回岛,遇风泊黄矶洲。旁遇一大船,旗写香岩岛副帅新升黄矶,岛总帅船上有人叫道:“文大人船来,小船速让。”把泊的小船缆砍断,用石冲入大洋。苗主船破,有船来叫道:“救船搬货。”苗主跳过船道:“我只空人,那船摇往洲里去。”送上茶来,苗主饮了,手足如棉,心中明白。闻一人道:“此处水浅,只好绑在树上。”遂把苗主衣剥尽,绑起船竟去。

  苗主药解,无人放绑,见洲旁摇出渔船,大呼救命。那船抵岸,出来个女子,见苗主赤身绑着,回船取被披住放绑,上船彼此互问。女子道:“奴姓唐名小秀,父母双亡,弟官保十岁,在后舱未醒,你在前舱暂卧。”苗主告知姓名,并说遇盗。女子道:“此地强盗聚处,为头熊鲸最凶,你身无一丝,如何上岸?且卧在船中,我替你作衣履。”苗主称谢,小秀把船摇去,买布作衣,数日衣成,小秀取父遗蓑笠芒鞋与苗主着。苗主道:“可像个渔翁。”小秀道:“渔翁中没这般人物。”忽邻船一妪叫道:“秀姐,熊大王要娶你作第十位夫人。”小秀道:“大王不要有夫之女,奴是受过聘的。”邻妪道:“大王自来,请你船便开去。”小秀向苗主道:“大王便是熊鲸,他倘来,烦你一言救奴。”苗主道:“如何说法?”小秀道:“他不要有夫之女,任你怎么说。”

  早见大汉领多人到船头,问官保道:“小秀是你何人?”官保道:“是姐姐。”大汉道:“他不肯嫁原来为你。”提起孩子,望洋中一抛,小秀在船中乱抖。苗主跳上岸道:“谁敢撒野!”众涌上来,被苗主打散。内一人是劫衣服的,捉住问道:“衣服何在?”那人道:“全在船上。”苗主同去取来换了,在衬衣中取珠子典银,买了一剑一戟。余银交与小秀,小秀开船一路哭弟,直至苗境。苗主问道:“你可肯随我去?”小秀道:“我只一身,不敢回黄矶,只能同你去。”

  苗主命弃了船,雇了两匹马,行至铁瓮山。山上有外苗致仕的大将阮恭,同子金豹、金熊、女金鸾占了。闻有人过山,金豹阻住,被苗主杀败。金熊放出草烟,苗主无解药,又被迷住。与小秀俱被擒上山,押见阮恭。正是:

风波盗贼虽能脱,

  死活存亡尚未知。

第二十三回 盗令箭山寨独逃 感明珠宫闱双纳

诗曰:

公子天生美少年,无心到处遇婵娟。

  杀身时候偏逢救,见面须臾便有缘。

  嫡庶不知存妒忌,夫妻都好共团圆。

  世间若问真如意,小说之中件件全。

阮恭上坐,苗主、小秀迷在阶下。金熊道:“这女子望赏了孩儿。”金豹道:“是孩儿阻住的。”阮恭道:“候再得美人,再分。”命将女的交小姐,男的候祭旗。金鸾见送女来,将汤救醒,细问,小秀告知各事。金鸾道:“救你的人,也是英雄,可惜迷坏。”小秀求救,金鸾道:“男子如何好救?”小秀道:“迷住的人看看何妨?”金鸾命取来,小秀见苗主,不禁泪下,金鸾道:“他是你甚人?”小秀无言。金鸾道:“怪不得你,取汤救醒,送去后营。”喽罗道:“大王要用他祭旗。”

  小秀求救,金鸾应允。晚间盗令箭,同小秀到后营,叫出苗主,赠马及喽罗衣装。苗主取两粒大珠,分赠二人,持令箭下山到银闸关,守兵引见守将,见是苗主,忙取衣更换,飞报国中。琼芳代国,四姑率官来迎。都中眷属已发还,徐顺、徐忠、徐文、徐元引凤珠小姐来见。徐顺禀道:“到都幸袁大人与朱大人,保奏释放。

  朱大人名员,是同乡。把我们养住,二姨太太感他,把小姐许配公子朱双。二姨太太病故,皆朱府经理。今贡使去奉旨回国,朱大人也告老回紫岩,请国主送小姐去完姻。”

  苗主都封官带兵,同白老虎、胡霸、顾奎、蒋旺、葛珑、马奇带返生花到山寨去。第一阵,金豹放烟,众皆含花,金豹大败。第二阵,蒋旺、马奇被金熊战败。第三阵,白老虎敌不住阮恭,胡霸放箭射中喽罗救回。第四阵,金鸾出战,胡霸、马奇被擒,顾奎、葛珑被斩。苗主行文国中取兵,月英、淑云带郑住、罗英、黄勇、瞿本来。苗主令郑住、罗英为头敌营;黄勇左营;瞿本右营;蒋旺后营;白老虎粮台营;自同月英、淑云居中营。原来阮恭箭伤身死,金鸾将胡霸、马奇射死祭父,闻添头营,同二兄来劫。左右营往救,罗英、黄勇败回;郑柱、瞿本阵亡。金鸾回山,金豹、金熊占住头营。苗主同月英往夺,苗主擒金熊,月英用四姑的红棉索擒金豹,金鸾闻二兄被擒,下山讨战。月英要会他,苗主亲出掠阵,见一对美人交战。苗主上前分开,金鸾道:“你如何在此?”苗主道:“我即国主,来酬谢你。并接小秀,误相交战。”金鸾道:“奴二兄呢?”苗主道:“安养在营,好赎小秀。”

  各自回营,金鸾向小秀道:“恭喜妹妹,同你来的人,竟是苗主,接你同去,必有好处,奴与你便有天地之分。”说着泪下,小秀道:“倘有好处,必报姐姐的恩。”金鸾将小秀送出,阵前苗主把金豹、金熊换回。小秀入内帐,拜月英、淑云。月英扶住道:“国主接你来,怕不是位夫人,只宜行姐妹礼。”小秀道:“夫人第几?”月英指淑云道:“奴们是三、五,待你作六夫人。”小秀道:“奴为婢足矣。山上阮小姐曾有德于国主,求夫人劝收纳。”月英向苗主说了,苗主上阵,要金鸾出马。金鸾手执明珠道:“可还记得?”苗主道:“何尝忘了!特请你同回国。”金鸾道:“二兄前不好启齿,先擒奴去罢。”苗主遂抱回,班师回国。琼芳等请苗主立金鸾为六夫人,小秀为七夫人,招安金豹、金熊。遣徐文、金豹赍贡入都,奏明七个夫人。不多日,贡使同天使到来。正是:

夫荣能使妻同贵,

  家庆还须国有恩。

第二十四回 代偿命地甲含冤 广造寺居民被逐

诗曰:

一世居官七打砖,只因枉法用威权。

  误将邪教呼为佛,妄把奸人奉作仙。

  大府听言无检点,微员承意善夤缘。

  可怜苦了良民辈,性命难逃又费钱。

天使册封苗王,封琼芳为后,余为妃。铁瓮以内,尽归掌管。天使去,苗王要送凤珠完姻。月英道:“奴陪小姐去。”金鸾道:“奴也去看内地风景。”苗王因琼芳、四姑、雪姐、小秀皆有孕,遂交淑云代国。自带刘、阮二妃,凤珠、徐顺、徐元回乡。时朱员久已病故,朱双留住众人,择日完姻。

  苗王带徐元去访管城子,见管家笔店招牌改了居家笔店。入店去问,居安回:“久出。”又去访吴信。吴信道:“自居安满师,鉴清在县告管城子占店。瘦羊堂讯,管城子道:‘店已开久。居安说是他的,有甚凭据?’瘦羊道:‘你说店是你的,有甚凭据?况经邻人臧居华查覆过,他叔子又是个活佛、大善人,难道骗你不成!速让免究。’管城子知上状无益,取了作笔器具远方去了。”

  苗王送礼与吴信,仍回朱府。见朱双买童郭福甚好。因徐顺年老,令其携子去守祠,要郭福伏侍。问其来历,他父郭升当地甲,有冯二卖糕。臧居宰幼时常将后庭换糕吃,今冯二仍在臧家门首卖糕,臧居宰羞怒,把冯二打得将死,送入火神庙。郭升告知臧居华,要去报官。臧居华道:“与你银百两,莫报官,须依我写一字,方与你银子。”郭升照臧居华念的写道:

立借字地甲郭升,因打伤冯二,今借素贞局银一百两为使用,亲笔无中。

臧居华收字,叫明日来取,便交与瘦羊,夜间冯二死。瘦羊以借字为供,办了抵偿。仍向郭升妻追银百两,郭升妻卖子,郭福寻了自尽。鉴清新作经文符咒,传数百家作会,要一人一两,有七十余人,无银,未入会。鉴清烧了底本,开单与祁宜道:“邪教谋反,急宜搜拿。”祁宜委瘦羊搜出经符,拿讯众人道:“是活佛传的。”瘦羊道:“贼不攀捕。”遂请祁宜正法,祁宜奏鉴清获叛之功,奉旨改南海观音殿,为空明寺。官为修葺,鉴清把近寺民房折毁。杏姑怀着私胎,赶出无处出脱,遂自缢。只臧居华一家未动,居安见徐家主仆,忙报鉴清。

  鉴清、臧居华同去请祁宜查拿。祁宜道:“他封了王,拿他则甚?”二人道:“恶棍,私入内地,不拿有咎。但须严守上洋方拿的。”着祁宜委府县吴信到朱府报信,说上洋走不得。苗王率众人星夜走金沙岛,内河去到西乡,遇管城子,告知张家事,不胜惋惜。

  遂带管城子同徐元、郭福在外舱,自同二妃在内舱,绕黄矶洲,出洋到黄矶岛。岛上有楼,苗王同管城子往游,二妃在船窗玩景。一少年大汉来船头道:“何处美人?”徐元道:“胡说!”那人推到徐元上船,郭福入舱报信,二妃迎出。那人入舱,月英打到,金鸾取绳捆起。苗王、管城子回船。

  徐元正禀此事,一大汉领多人执器叫道:“还我儿来!”苗王看时,乃是熊鲸,便取鞭上岸迎敌。二妃立船头,各放一箭,月英射死熊鲸,金鸾射死劫衣贼,余逃散。苗王回船取捆的人问,名叫熊蛟。苗王道:“一日不忍伤父子二命,但放去又作盗。”乃拔剑砍去右手放去。回入苗境,铁瓮山有寇,苗王令且住下。正是:

两位美人曾结寨,

  四员大寇又居山。

第二十五回 擒降将三破铁瓮山 定制科再返里苗国

诗曰:

制科本是圣人遗,海底苗邦也效之。

  有武有文斯已足,考男考女复何为!

  三场递减直难中,一岛无多尚好治。

  从此英雄都望进,工夫磨到白头时。

苗王遣徐元入国,调兵取花。此时四妃都生子,遣金豹、金熊率兵来接四姑、雪姐。白老虎、蒋旺也领兵屯山后。山上四寇雷鹏、夏鼎敌山后;晁刚、余飞敌山前。金熊被晁刚战败。金豹一慌,被余飞斩了。金鸾为兄复仇,月英助阵,用红棉索套住余飞,金鸾一刀两段,双战晁刚。苗王鸣金收兵,雷鹏、夏鼎到后山劫营,蒋旺阵亡。

  白老虎同二妃退入银闸关,二寇追赶,四姑箭射。夏鼎、雷鹏方回到前山助晁刚双战苗王。二妃助阵,方退。苗王令二妃分屯左右。自与金熊屯后营,空了中营,令小卒扮苗王入关。二寇探得来劫营,三路兵出,二寇被擒降顺。苗王回国见二将为寇,因无制科,乃定文武科。

  苗俗为官不分男女,仍任女人考试文科,一场策中入;二场文字再中入,三场诗赋中为中式。文场第一中郗昭,女中周兰;武第一中裴杲,女中秦紫霞、韩彩燕、汪仙珮。令郗昭修苗史,周兰修宫训。周兰善画,画七美图进苗王,一月英,二金鸾,三淑云,四琼芳,五四姑,六小秀,七雪姐。裴杲为总巡,秦、韩、汪三人为宫卫,以文生为书吏,武生为兵,无一闲民,苗邦大治。境多水患,苗王亲往疏治。

  七位后妃,宫中赏月饮酒,月英停杯道:“我们取乐,国王不知在何处辛苦。”小秀道:“三姐姐心中是国王,国王心中是三姐姐。”金鸾道:“莫说这话,那个不是国王的肉。”小秀道:“我们是肉,三姐姐是心。”淑云道:“都算有福。”月英向雪姐道:“肉团子,不开口。”小秀道:“不知谁是棉花香袋呢!”四姑道:“妹妹们好老脸,说出些什么来!”月英道:“我们年将三十,任他孩子家说去。”雪姐道:“三姐姐像未过二十的,真同国王一对。”琼芳道:“你们都念国王,明日请回来罢。”小秀道:“再不回来,三姐姐要害病了。”

  果然夜深,月英受凉,回宫发热。琼芳请国王回宫。共生六子:长泰雪姐生,次谦琼芳生,三益四姑生,四丰小秀生,五恒雪姐生,六豫小秀生。正在平安忽报有兵来。正是:

只恋宫中多粉黛,

  那知关外有干戈。

第二十六回 一服丸伤采藻胎 九条索系文和颈

诗曰:

妖魔手段太奇哉,缠住娇娃不放开。

  力可抛砖符岂惧,量能啖饭病非灾。

  合成药与亲人试,施出棺从义冢埋。

  不见神仙为乃父,却疑此女受私胎。

探得文和用臧居华为军师,带提督常宣,董钺来伐。兵未入境,苗王先遣徐文、金熊入贡奏知此事。令裴杲、雷鹏守铁瓮关,静待旨来,不许出战。

  那臧居华怎得来作军师,因有女采藻受居安的聘,将娶,被妖缠住,独居一院。送茶送饭食抵两人用。僧道符咒内中打出砖来,怀了鬼胎。用药打下来,与人胎无异。采藻竟死,取施棺收埋。

  臧居华到黄矶岛散闷,文和敬之如父。熊蛟被邻甲出首,收监。行了贿,托臧居华向文和道:“那有无手的强盗?”文和释放熊蛟,问邻甲诬良罪。又劝伐苗,极言苗富。文和谎奏,苗叛带兵来伐,贡使同天使来,奉旨用九条索系文和入都。臧居华劝常宣,董钺大掠。苗王令金熊追上天使,入奏奉旨,锁拿二将。

  臧居华道:“将在外,君命不受。”遂斩天使,常宣称外苗王,董钺称内苗王。更番攻关,苗王闻信道:“二将叛,可擒矣。”令晁刚助二将出战,要生擒常宣同臧居华;分兵屯兽愁崖,劫掠粮草。董钺攻关被擒,臧居华见势不好,辞常宣去借兵。回到黄矶洲,会熊蛟道:“外苗王招兵,你多带人去,可作官。我写书荐你去。”熊蛟把大盗、小贼聚有数百人去投常宣。被裴杲、雷鹏、晁刚杀得尽绝,生擒常宣。苗王令金熊、裴杲解董钺、常宣入都,奏请扫墓,奉旨回乡。把兽愁崖加归苗境,立徐谦为世子,交琼芳理国。令金熊领兵,保徐泰、徐益、徐丰、徐忠、徐文为前队;秦紫霞领兵,自同月英、淑云、金鸾为中队;白老虎领兵,保管城子、徐元、郭福为后队,经过黄矶、花岩、白岩诸岛,百官迎接。

  将到紫崖岛,船泊南岸山边,山上有一楼,供奉持酒杯的仙人。苗王上去游玩,见四壁画山,正在观看,忽报祁宜涉远来接。正是:

当时被浪为公子,

  此度相逢成苗王。

第二十七回 远来船上二女见王妃 新造殿中众官宴苗王

诗曰:

放炮开锣摆对旗,轿中坐着一祁宜。

  东南半壁官僚首,仙佛双亲孝顺儿。

  公子逃亡曾苦逼,国王迎接敢衍迟。

  不辞百里来相见,好副生成老面皮。

祁宜来接,苗王辞。扫墓后,会船到紫岩,都去修祠,只三位王妃泊船近岸,遣郭福去访凤珠小姐,知随朱双入都,二姨太太柩已搬回,附葬太常坟侧。一晚三妃未睡,闻有人投水,遣人查救。回船禀覆道:“投水人田敬,率二女田桃、田柳卖獬走索,被岸上一墙门内唤入作把戏。将酒灌醉田敬,捆入妇人卧房耍笑强奸,逼他写卖女的契,方放二女,一马被收,因此投水。”金鸾要救二女,月英令秦紫霞取来。紫霞打开门,一和尚自妇人房中跑出;乃到后面搜出二女、一马,将马还田敬牵立岸上,领二女上船见王妃。

  岸上忽来许多人,把田敬锁去,又涌到船前,紫霞领兵拦住。众人道:“这船且交地甲,禀官再处。”地甲见深夜船无旗号,查问何来?紫霞告知。转问藏女的谁家,地甲道:“是棚里移来的居思学。家有个孀嫂,妻是从良的妓,侄开笔店,二兄成了佛,连总帅都可使唤,只怕有场大闹。”紫霞禀请苗王,又禀:“田敬锁去,二女何归?”月英令养着。紫霞放炮把金熊、白老虎兵聚来。瘦羊不敢来问,只将田敬用刑,竟死杖下。

  苗王回船,月英令二女叩见。地甲禀田敬杖死。苗王把田桃配郭福,令去守新祠;田柳配徐顺子徐茂,令去守老祠,各领财产资生。祁宜请宴,设于空明寺,苗王上坐,祁宜、赵春旁陪。王仁、羊智侍立。祁宜道:“贵国大治,料无讼师。”苗王道:“敝邦本无,自文总帅到任,黄矶的讼师都到敝邦。”赵春道:“文和有何德政?”苗王道:“官以情理断狱,讼师方售其技。若以关节断狱,讼师的笔开出花来,官也不看。”祁宜道:“敝岛有两个善人,设素贞局,却是善举,不知贵国可恤孀?”苗王道:“敝邦恤孀,只问贫富,不问老幼,是送钱与他过活。若青年孀妇,岂僧贼辈所宜收藏!”祁宜道:“因他们成了仙佛,所以不疑。”苗王道:“仙则六根清净,佛则四大皆空,那有包揽词讼的仙,酒色财气的佛?若说广施行善,自应由富而贫,如何两个乞丐行善变成财主?”祁宜道:“形迹可疑,却要查察。”席散后,有人听得,报知鉴清,鉴清叫臧居华去见祁宜道:“活佛炼成金丹,能返老还童。”祁宜请鉴清向他乞丹,鉴清道:“此丹千金炼成,无钱再炼。”祁宜送千金买丹,晚间服了,半夜仙去。苗王回船,徐茂来报:“老茔出了异兽,人不能捕。”正是:

有假善人方受赏,

  是真异兽自难除。

第二十八回 除异兽苗王返国 赂瘦羊活佛聘妻

苗王带宝器,自去除兽。月英命淑云守船,自与金鸾、紫霞领兵,护卫到祖坟。屯兵未定,山后异兽跃出,其形如虎,其大如象。兵士火枪乱箭齐发,如雨洒荷叶,兽如不知。苗王连射铜箭五枝皆中,一枝穿透,四枝入腹。兽在地上滚,苗王用银锤击死。命兵剖腹取箭,刀不能入。苗王用金刀剖开,取箭还舟。管城子辞不同回,苗王赠金宝约值十万,开船回国。

  各营不送,管城子、郭福、徐茂远送方回。管城子买房在洋边,那来的船,舵师尚在,管城子遂制货裹载各岛贩卖。鉴清知苗王去久,田家二女配了郭福、徐茂,便令居思学居安告状。瘦羊见祁宜已死,奉承少懈,又收郭福等一千银子,搁不传讯。鉴清向催瘦羊道:“我用他二千两,待还了好讯。”鉴清写二千两欠票,付瘦羊道:“你借库项还他,我设法还库。”瘦羊传讯,郭福、徐茂禀道:“二女是苗王赏的。”瘦羊道:“只好到苗国去住,本县以卖契为凭。”乃把田桃、田柳交居家叔侄领回。贵三娘、秃四娘接着劝道:“你二人是活佛要的,一生享用不尽,已有衣饰在此。”遂取来与二女看。二女假作欢容,防守少疏。居思学去请鉴清,择日收娶。居安道:“田柳是卖在我名下,如何请二叔来成亲?”贵三娘道:“一家都仗二叔,你四叔把四婶都让二叔,你如何不让他!俟成亲后,二叔不在家时任你顽耍。连四婶也嫌四叔是秃子,不如侄儿精壮。”贵儿说得高兴,把居安搂住,叫四娘解去居安衣服,二人抬居安进房同睡。

  田桃、田柳见无人防守,悄悄出门,到洋边跳下水。三人睡起,不见二女,寻到洋边有小鞋浮着,方知沉水。待思学回来,又去报信与鉴清。鉴清怒道:“必是两个妇人吃酷,有心放走了。且隔几时不回去再处。”正是:

二女不能成好事,

  一家难以降飞灾。

第二十九回 菜吃菜抵对勾消 船撞船赔偿了结

诗曰:

素贞局里两渠魁,也爱奸淫也爱财。

  活佛火攻真不策,善人水斗亦奇才。

  任他帷簿从中乱,逼彼商船往外开。

  天远欲呼呼不应,此乡原本号无雷。

居四娘为娼时,与臧居宰交厚。臧居宰探得鉴清久不回家,乃去看姑母,贵儿令居思学去买菜,居安又在笔店。遂与四娘叙旧,贵儿看见道:“侄儿有此手段,却便宜外人。”便三人一床。思学回来见是臧居宰,无可发泄,乃用他后庭。四人睡着,鉴清回家忙到厨下取炭火烧铁,各人股上一烙,贵儿疼出尿来,方泼息火。鉴清恼闷回寺,见洋边挑货问,知是管城子的。那臧居宰忍痛回家,买麻油调大黄水托母亲思宝敷。思宝道:“此油如此好。”臧居宰道:“施药局鸡爪葵浸的油更好。”思宝道:“何不问母舅要?”臧居宰道:“伤是母舅烙的。”将前事细说。思宝心动,竟乱了伦。

  臧居华回家,见二人睡着,臧居宰后门大开,便道:“你不顾母子,我也不顾父子了。”遂成一串,因此二人无忌。臧居华娶海岱之女为媳,强奸勒死。复续严三寡媳,方成一局。鉴清邀臧居华议事,值管城子在船发货,见一小船头上堆着篾篓,两旁木板,迎船撞来。舵师叫道:“那船走开些,我船是泊定的。”那船一碰,蔑篓入河,木板飘散,船中跳出一仙一佛,揪管城子到县。鉴清会瘦羊,请断钱瓜分,并还前欠。瘦羊即讯,鉴清道:“篓中皆极贵药品。”臧居华道:“板是作棺的。”摇小船的道:“局中制货的船碰坏,求罚他赔。”瘦羊断管城子共赔五万两,小船交臧居华领回自修。臧居华将船卖了,摇小船的来索,鉴清道:“你当堂供明,船是局中的,如何又索?”那人道:“我借局中势,好叫他赔你。二人叫我用竹篓装土,又叫我将朽板松挂,着用力撞散,得钱均分。今不分钱,连我的船都骗去。”二人大怒,取哑药将他灌下,送交瘦羊重责。那人身废,无以为生,遂缢死。素贞局门前只费了一口施棺。管城子变货交官,弃了房子,移到船上住,终日著书。舵师道:“只知仙佛害人,原来害了许多。”管城子道:“此我所知,我不知的,未卜还有多少。”正是:

仙佛岂能无报应,

  苗王必定要团圆。

第三十回 似人似鬼孽满受诸刑 半是半非书终成一梦

诗曰:

此处船通彼处船,上穷碧落下黄泉。

  有雷国在祥云外,无告人居苦海边。

  色爱财贪将势摆,磨捱锯解受油煎。

  神仙活佛收场日,另向心中现一天。

黄标在船中灯下,把管城子的《海游记》看到此处,忽听船头上有人。黄标开舱门看,被几个公差把黄标带住,不容转身。上小船到江北岸河中去,如上水梯,到岸见城门上有字曰:“有雷之国。”

  进城入一府,大如宫殿。殿阶设油鼎,旁有蛇池,左设石磨,右设铁锯;前列三牌,东牌下跪着无数的人,西牌下跪着管盛、水华和尚同一个老总帅、一个瘦知县;中牌下跪着管城子、信天翁。公差令黄标跪在中牌。但闻殿上呼文和老官趋上,又呼羊智瘦官趋上。少顷,文和发下来磨,羊智发下来锯,把总帅磨成散帅,瘦羊锯成羊肉丝。又呼臧居华、鉴清,只见香客管盛同水华和尚趋上。闻殿上唱道:“恶贯满盈,名利两收,罪当加倍。”遂将二人发下来锯。果然仙佛有分身之法,锯了又磨成肉酱,好似未塑成仙佛的土泥,放在油鼎煎枯,爆入池中被蛇吃尽,想是现出舍身(饣畏)虎的手段。黄标等三人未见呼唤,公差领了出城,见水边小船尚在,三人上船,下水梯南回路上。黄标道:“分明是管盛、水华,如何呼臧居华、鉴清?”管城子道:“正是臧居华、鉴清。”黄标道:“刑具甚奇,不知是阳司,是阴世。”管城子道:“佛在雷音,此名有雷国,想是佛地。”信天翁道:“心即是佛,断狱合人心,上竟是佛地。”

  三人到黄标船边,过船。黄标人舱见灯光半明,桌上一本《海游记》,舱门紧闭,那有甚管城子、信天翁,方知是梦。乃题诗于书后道:

龟孙鳖子兔儿郎,男作穿窬女作娼。

  温饱才能全性命,贪淫便欲害贤良。

  文和署帅如疯狗,知县遭瘟放瘦羊。

  董事善人相炫耀,神仙活佛互称扬。

  炼来野地坟边鬼,哄骗金沙岛内商。

  返照庵中强夺主,素贞局里巧奸孀。

  拆他爱妾胎还堕,逐彼恩师命又伤。

  阂境乡邻冤下狱,全家眷属乐同床。

  广传符咒拿邪教,远送愚顽到战场。

  怕审只须丹一服,逼婚那顾女双亡。

  频施鬼计图公子,岂料天心报国王!

  货物满船虽易占,语言落纸却难藏。

  是非美恶流千古,感应轮回待上苍。

  境界依稀堪识认,姓名隐跃好推详。

  紫岩句句皆真实,苗岛条条有渺茫。

  若遇看官知此事,最荒唐处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