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嫖院
民国 陈莲痕
目录
一、砭薄俗详论婚姻
二、辅幼主两宫垂帘
三、演武艺草营人命
四、立中宫西后阴谋
五、卜吉期两宫还政
六、受掣肘鸳鸯分离
七、责宫监聊泄闷气
八、话往情周监导游
九、脱拘挛初涉花径
十、品群芳玉仙获选
十一、温柔乡暖度春宵
十二、评妍媸君臣忘形
十三、美人计请君入瓮
十四、拉皮条翰苑多才
十五、逞逸兴买纸书联
十六、承恩泽花儿交运
十七、进画册小王邀宠
十八、存偏见姑媳交谪
十九、进忠言恭王罹祸
二十、宴宾楼座遇狂且
二十一、尝异味蓉桃齐艳
二十二、贪欢乐风流致疾
二十三、破色戒恶疾转剧
二十四、泄密谋帝驾升遐
二十五、议立嗣西后偏私
二十六、悲命悭贤后轻生
一、砭薄俗详认婚姻
话说婚姻不自由,乃是我们中国家庭黑暗的一种情形,也可说是我们中国家庭不能发达的主要原因。这种并不是在下做书的人所发明的,现在凡是开通些人物,没有一人反对这话的。
在下做书的把这话引在这里,无非是人云亦云,把这话评论说说罢了。因为婚姻乃是家庭的起点,便是夫妇幸福或悲痛的关键。假便婚姻和谐,夫妇的意见相同,没有丝毫芥蒂,那纔是夫妇的幸福,便可得一良好家庭;假使反过来说,婚姻出于强迫,夫妇的感情当然不能亲密,夫妇间当然也毫无幸福可言,更何从得家庭良好的结果?照这样说起来,婚姻这桩事情,无论对于男子或是女子,都有密切的关系。倘婚姻的自由权,给人家剥夺得干干净净,那么,前途的生机,前途的幸福,都完全消灭了。好像宣告了死刑似的,虽还没曾绑到法场,肉体上还不曾经着剧烈的苦痛,但是精神上所受的刺激,比着肉体的苦痛,更是难受。所以从古以来,往往有甲男爱着乙女,乙女也慕着甲男,竟因阻力横生,不能达到目的,遂殉情而死。照春秋责备贤者的眼光,评判这种情形,当然一死轻于鸿毛,未免太不值得。但是事到临关,总觉得生机已灭,幸福已绝,即使保留这颗麻木不仁的残躯,以似觉毫无生趣了。有一般比较的达观男子,遇到这种婚姻阻力的事情,虽不致把生命孤注一掷,去做情海冤魂,但总因精神上不很舒服,也便消极起来,处处抱着悲观的眼光,别人以为畏避的,他偏要去试一试,因为他对于自己的前途,本看作无关重要,对于自己的生命,更觉得可怜的哩!
在下说到这里,奉劝世界上做父母长辈的人,对于子弟们的婚姻,虽不可过于放任,但千万不可出于强迫,总要确定一种意见。婚姻的自由权,做父母长辈的人,能够替子弟们的幸福,细察起来,能有几人?莫说平民家拘守向来的积习,牢不可破,不肯为子弟们开一线生路,便是那皇帝家,也是黑幕重重,真有所谓说不得的哩。看官们或许要暗笑在下说出这话,未免言之过甚。因为贵为天子,三宫六院,粉黛成群,要怎样便能怎样,难道婚姻也无自由之权吗?在下也明知这话说得太离奇,不过做书的现在引一桩故事出来,贡献给看官们参考参考。
说到这桩故事,也出要前清时代,在下在正文末开场以前,先把这事简单的说一说:原来同治皇帝因为自己所心爱的皇后,不能得他生母皇太后的乐意,美潢姻缘,常留缺憾。他生母皇太后却给他作主,强迫他另爱了一名贵妃,这种爱情,既系强迫而来,当然毫无幸福可言。同治皇帝受此刺激,便留连花月,走马章台,直到后来,染了恶疾,一病不起。他生母皇太后只生他一个儿子,他既死掉,又没曾生得孙子,传氏无人,只得嗣了他人之子,聊胜于无。可惜好好的一个家庭,竟落得这个场,推起原因,都是婚姻不自由所致的。在下现在提起这事,也关实替他们痛惜!闲话表过,请看正文。
二、辅幼主两宫垂帘
话说咸丰年间,南省有太平天国余孽作乱,北省有捻匪作乱,天下纷扰,民不聊生。那咸丰皇帝又是耽情声色,毫无振作的精神,幸而天不绝满,满家气运,不致因此而绝,生了几员名将奇臣,出来给满家尽力平乱。直到咸丰末年,四方纔得安宁。但因咸丰皇帝生平好色,身体非常羸弱,只生得一名皇子,名唤载淳。咸丰帝本有三宫皇后,只因正宫皇后久已死掉,东宫乃是慈安后,西宫乃是慈禧后,载淳便是慈禧所生。那慈禧后生性非常诚恳,载淳虽不是她亲生的,她却很是爱护。那慈禧后却是阴险狠毒,名义上对待慈安虽很恭谨,实际上却是别有阴谋。那年正是咸丰十一年,咸丰帝年纔三十一岁。六月那天,咸丰皇帝同了两宫皇后和皇子载淳都到热河行宫避暑,偶然感受风寒,久病积弱之躯,竟致一病不起。两宫皇后忙的携同皇子载淳回到京城,便由载淳嗣位,改元同治,便尊慈安后和慈禧后为皇太后。这时同治皇帝纔八岁,因为幼龄登位难知大事,所以一切军国大事,由两宫皇太后代为办理。遇到王公大臣们入朝面奏的时候,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另有宗室大臣肃顺和文详两人,在朝辅政。那文详原是不学无术的蠢夫,浑浑噩噩,不过随班吃饭而已。惟有肃顺乃有咸丰皇帝的旧臣,咸丰年间,他权势已是很盛,到现在嗣皇登全,年龄幼小,心欺两宫皇太后乃是女流之辈,他因此便有非分之想,按下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登位以后,究是小孩子家,不知国家大事究竟是什么,成天的不过在南书房读书罢了。那同治皇帝原是天资非常聪明的人,读书过目不忘,师傅沈桂芬异常惊异。但是聪明人都有一种通病,聪明人都不肯用功。沈桂芬时常进谏,同治皇帝孩子脾气,听得谏语,便时常嘻皮笑脸着。沈桂芬到也把他没法摆布。
有一天,正在讲读《论语》,同治皇帝听得不耐烦,呼呼地睡着了。沈桂芬见了这般情形,心想有了这样的好天姿,却不肯尽力用功,未免暴殄天下,便惊醒了他,婉言进谏。那同治皇帝听着,反笑道:『我倦欲眠,不如咱们都去睡一睡吧!』
沈桂芬听他这话,忙把脑袋在地上乱碰,哭谏道:『现在陛下致力诗书之时,万恳陛下不要荒怠学业纔是。』沈桂芬一面说话,一面又只管哭着。同治皇帝看他模样着实好笑,便取过一本《论语》,指着《论语》上刊着『君子不器』的一句,却把『器』字的下半两个口字掩着,对了沈桂芬微微的念道:『君子不哭。』沈桂芬听见他恶谑得到也有趣,心想这孩子究是聪明的,不觉破涕为笑的奏道:『臣之哭谏,原是臣的一片愚诚,伏恳陛下圣鉴。』同治皇帝眼见沈桂芬诚恳的态度,也不觉感动了心理,从此便肯用功读书。
过了一年,同治皇帝知识渐开,也渐渐听得肃顺专权跋扈的情形。他年龄虽小,却已知道肃顺不好人,所以在玩耍的时候,常把小铁刀照准泥人的脑袋砍着,说着:『杀肃顺!杀肃顺!』两宫皇太后见同治皇帝竟有这般胆识,心中暗暗称奇,后来风声传到肃顺耳朵中间,肃顺不觉大惊,便处处留意同治皇帝的颜色。恰巧那同治皇帝异常乖巧,见了肃顺之面,却不露出丝毫破绽,并且对于肃顺,更放出一种非常亲热的模样。
肃顺纔得放心,以为小孩玩耍的话是不可据为深信的。却不知同治皇帝年纪虽只九岁,事无大小都已明白了。又隔了半年光景,肃顺被仇人的子侄奏参大逆不道,同治皇帝禀明两宫皇太后,竟下了一道严旨,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肃顺定了斩罪,绑赴法场正法。自从此事发生,满朝的王公大臣们,都知道同治皇帝是个英明有为的贤君了。
三、演武艺草菅人命
话说肃顺奉旨正法以后,朝内辅政大臣只有文祥一人。因为文祥不很干练,两宫皇太后便命恭亲王奕?,同朝辅政。那恭亲王乃是咸丰皇帝的胞弟,便是同治皇帝的胞叔,到也是个正直之人。所以朝内自从肃顺正法,恭王辅政以后,便日有起色,渐渐的振作起来。天下四方的人民,也以为上有明君,下有贤臣,从此天下可望太平了。
忽忽又过了几年,同治皇帝学业日见进步,两宫皇太后便命不必再去读书。这时同治皇帝只有十四五岁,论起来正当求学年龄,只因两宫皇太后膝下只此一子,恐怕读书多费及脑筋,碍了他的身躯,所以撤废学业,宁愿同治皇帝成天的闲逛。这种家庭教育,原是贻误子弟的,也是我们中国家庭腐败的主因。
大多数做父母的人,都有这种奇怪的心理,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这种情形乃是父母爱护子弟的好处,实则非但不是爱护子弟,简直是害了子弟。
话休烦絮。且表同治皇帝出了南书房,不再念书,少年人谁不爱动?成天的闷着,怎能过去?当初同治皇帝念收的时候,天天埋首于典籍之中,又和沈桂芬等一般通儒硕彦,厮混在一处,耳所闻的乃是些圣贤之言,目所见的又是些礼义之行,非但光阴过得很快,学行也着实受益非浅。现在同治皇帝弃掉学业,也不致力诗书,沈桂芬等也从此疏远着了,成天的所厮混的人,都是些内监宫婢。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般宫监们竟天的职业,无非是摇船抬轿和一切侍候应役罢了。
恰巧那慈禧太后最喜听戏,那般宫监们能够唱几句昆、戈、皮簧、梆子腔的,个个粉墨登场起来。同治皇帝对于戏曲,本是茫然不知,因只生性好动,便喜欢看那武戏。时常见着武戏的场子,?b斗掼跳式样层出不穷,非常赞叹,益发的爱看。但因唱戏的时候乃有一定的,这种唱戏的全仅又都是慈禧太后所执掌的,同治皇帝素来有些惧怕慈禧太后的,怎敢在太后面前说出爱看?b斗掼跳的话?因此他在观戏之余,私自命宫监仿演,但是这种?b斗掼跳的手段姿势,必须身体灵活,年龄幼小,纔得旋据如意;但是年龄大些,或者身体蠢些,便不能强演。
同治皇帝又因戏班中宫监能演这种把戏的,都是慈禧太后的私人,不敢便命这班宫监扮演,只得命别的宫监仿着演来,可怜那班宫监们都没有习过武行把戏,个个不敢尝试,同治皇帝道:『天下的事情,哪一桩是学不会的,他们能够?b斗掼跳,岂是生而便会的?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又言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难道你们就不能仿演吗?即使一时不能立刻成功,何不习练几天,缓日再演哩。』宫监们听着,怎敢说出半个不字。同治皇帝便亲自教授宫监们仿演。因为宫监们年龄都不很小,身体不很灵活,同治皇帝想得一法,用板凳置在地上,命宫监横卧在上面,亲手去按住宫监的肚子,使他圜转起来,好像连环似的。那班身体软弱的宫监,虽觉得肋骨酸痛,但也不致立刻送掉性命,惟有那班身体较僵的宫监,哪里能够圆转如意。同治皇帝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迫着他们,用手强教他们仿演,于是宫监们经了这种说不出的苦,每天竟要死掉许多。那没曾死掉的,也有伤了肋的,也有断了骨的;那般能够不死不伤学会这套把戏的,不过百中之一。但是宫内人数众多,宫监们死伤的虽是很多,学会的也不很少,那学得精的人,?b斗能连翻几十个,铮铮地落在地上有异响,却继续弗息,同治皇帝见了大乐。
四、立中宫西后阴谋
话说同治皇帝在宫中游逛玩耍,到也并不寂寞。他本非是无道之君,所以游逛也是有节制的。光阴如箭,岁月不留,匆匆又转瞬过了几年,同治皇帝已到了大婚之年。两宫皇太后便下谕命宣满女入宫,选立皇后。选了好久日子,纔得二人,一是崇绮的女儿,一是凤秀的女儿。崇绮的女儿已十九岁,凤秀的女儿年只十四岁。在慈安太后的意思,以为崇绮的女儿端庄谨默,很想册立为后;在慈禧太后的意思,却因凤秀的女儿姿性敏慧,容貌婉丽,也想册立。两宫的意见既不一致,一时便觉得很难解决起来。慈禧太后心想:『立后不是草率之事,倘然自己的意见不能达到目的,那么,自己将来的主张,也万难贯彻的了,自己到了这般地步,岂不落在慈安之后?前途茫茫,便将发生危险。但慈安乃是嫡母太后,自己虽是皇上生母,论起嫡庶来,名分攸关,总是敌不过她的。况且立后的主权,应该嫡母太后做主的,自己倘要和她争论,便好像以卵击石,也难得朝内王公大臣们的赞同。不如出一奇计,使得慈安没话可驳,纔能了却一桩心事哩。』慈禧太后左思右想了半天,把主意想准。
次日上朝,慈安太后先发言道:『现在皇上已到了大婚之年,选得崇绮和凤秀两人的女儿,在我东宫的意思,拟将崇女册立为后,但在西宫方面,却属意凤女。我想立后乃是皇上百年大计,不可草率,所以我也不敢固执,特命你们王公大臣详细商议纔是。』慈安太后把话说出以后,早有恭王伏地叩奏道:『皇上选立正宫,原是东宫老佛爷做主的,既是东宫老佛爷主意已定妥,臣等也不必再说什么话了。』恭王说着,许多王宫大臣们也随声附和。慈禧太后听恭王果然不出所料,人人附和慈安,言语之间,没有一人是赞助自己的,心想事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便道:『东宫太后想把崇女册立为后,我在西宫方面,原无不赞成之理,不过比较起来,崇女实远不及凤女哩!
现在既因此事,咱们两宫的意见不能一致,我想不如由皇上自己斟酌,凭皇上喜欢立谁,咱们便立谁为后。这种办法,不知道众卿意见如何?』恭王等听着,忙的都叩奏道:『如此足见两宫老宫老佛爷洞明大义,不把己见为从违,臣等怎敢不遵。』
慈安太后见着这种模样,心虽知道立后原是自己的主权,现在大权旁落,未免损失权利。但慈安却是贤德的人,以为只须有利大局,何必定要固执己见,所以也便满口应允。
看官们看到这里,或许要误会起来了,以为这桩婚姻,同治皇帝利用两宫太后的意见不一,便可行使他本有的自由权,岂不是婚姻自由,婚缘美满了吗?其实看官心理是不对的,因为慈安太后肯抛弃自己的主张,尽教同治皇帝自己选择,这却出于大公无私,也可算是慈安太后的贤德。惟有慈禧太后发起说是不必互相争论,任凭同治皇帝的意思,这种论调,她却藏著作用。她心中以为同治皇帝,乃是自己所亲生的。现在命他去选择,谅他决不致附和慈安,却来反对我自己的。慈禧太后有了这种存见,纔说出这话来,可想慈禧太后说出这话,并不是诚意的了。至于朝内的王公大臣们,本不敢胡乱说出自己的主张,一切都凭恭王的意见;假使恭王说好,他们便也说好;假使恭王说歹,他们也便说歹。现在恭王听了慈禧太后的话,信为慈禧太后的诚意,所以非常欣赏,十分赞成,那班王公大臣们因此也便赞成。却不料都坠慈禧太后的计中。
五、卜吉期两宫还政
话说两宫太后当下决定主意,皇后由同治皇帝自己选择,便吩咐宫监们传旨宣召崇女和凤女来到后殿。两宫太后和同治皇帝都坐在上面。等不多时,崇女和凤女都应召而来。同治皇帝仔细一看,只见起容貌来,年幼的较佳,但是细察性情起来,却又年长的好些,一时也捉不定主意,到也觉得无所适从起来。
慈安太后见他呆呆的并不选定,便促道:『皇上属意于谁,便请早决。』同治皇帝被慈安太后逼得无奈,忽然心生一计,忙的把喝剩的茶倾在地上,令她们从泼湿的地方趋过。只见一人趋过泼湿的地方,是抠了衣服过的;那一人却不是这样。
原来满州衣服,妇女都穿长袍,那抠衣的乃是恐怕衣服拖脏的缘故。同治皇帝见她们趋过泼湿的地方,便指定那年长不抠衣服的。那不抠衣服的便是崇绮的女儿。同治皇帝指着她道:『抠起衣服,不过是爱惜衣服罢了;但在太后和朕前抠起衣服行走,乃是大不敬的。这女子能在这时遵守礼节,并不因爱惜衣服的缘故,遂致失礼,那纔可母仪天下的哩!』慈安太后听着,正中下怀,心中很是欣喜。那慈禧太后却听得同治皇帝选定崇绮的女儿,出了意料之外,不觉大吃一惊。一因同治皇帝亲自选择,乃是自己所发起的,现在怎能出尔反尔,给慈安太后暗地窃笑着,只得硬着头皮,默默无言,但心中却把同治皇帝恨得异常,慈安太后和同治皇帝怎能知道她的心事,仍是很快乐的和她说话,慈禧太后表面上也不便露破绽,但依旧不变旧态。这时皇后既已选定,钦天监便拣选黄道吉日,内务府和礼、工两部等许多衙门,少不得忙着预备大婚的典礼和应用的东西。不消多日,吉期已到,宫中自然喜气重重,好生热闹,一切闲文,表过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大婚那天,册封皇后,当然异常郑重。但因慈禧太后为了凤秀的女儿独抱向隅,便在同治面前,数说同治皇帝是没有知人之明。同治皇帝也料知慈禧太后意之所在,恐怕伤了生母的心,便想用些虚衔,敷衍凤女,岂非一举两得。
所以大婚次日,特下旨把凤女封作慧妃。慈禧太后见同治皇帝到也知趣,心想:『不妨参掇慧妃,渐渐地放出柔媚手段,把同治皇帝的心窍迷恋起来,也不怕皇后专权的了。』慈禧太后想到这里,心纔放下。却不知同治皇帝和皇后爱情非常亲密,因为皇后气度端凝,毫无半点轻浮模样,所以同治皇帝非常敬重她,平日在宫中同治皇帝常和她谈论诗文,皇后却能对答如流,同治皇帝认为有这样的纔这,乃是满州女子中很难得的,因此益发的爱着她了。这时同治皇帝新婚燕尔,遵照旧例,便天天的同了皇后,每逢早晚,都到两宫皇太后前叩头请安。那慈安太后见着皇后,很是钟爱,惟有慈禧太后见了她却非常忿怒,所以皇后来到西宫,慈禧太后时常理也不理,默无一言,有时偶然和她说几句浅泛的话,也是疾非厉色,从来没有温和态度。皇太后怀着鬼胎,又不敢不去,这种促促不安的情形,真把皇后有苦无处说的了。
过了一月有余,慈安太后那天上朝,对着许多王公大臣们说道:『当初大行皇帝梓宫奉安的时候,皇上年岁尚轻,所以由咱们两宫垂帘听政,现在皇上已弱冠,大婚已过,政事应由咱们两宫交还皇上。从此以后,众卿应各善事皇上,勿负咱们厚待你们的美意纔是。』慈安太后说罢,接着慈禧太后也便照样大同小异的说了一遍。王公大臣们听了,齐伏地上,把脑袋磕得像槌鼓似的响声不绝,三呼万岁。自从那天以后,两宫皇太后便不上朝,一切都由同治皇帝自己办理,不过内中仍是襄助筹划罢了。那年乃是同治十一年。
六、受掣肘鸳鸯分离
话说同治皇帝亲政以后,用人行政,到也很是贤明。但是慈禧太后却因同治皇帝和皇后打得火团一般的热,很替慧妃不平,便对了同治皇帝说道:『皇上当知祖宗创业艰难,千万不要常至中宫,应当勤于政事,况且皇后不很贤慧,更未能熟谙礼节,,比较起来,实在不如慧妃多多,皇上以后就该好好的款待慧妃纔是。』同治皇帝当时听着,嘴巴里虽是唯唯允着,心中却大不谓然。回到自己的内宫,依旧与皇后厮混,并不与慧妃亲近。慈禧太后原也料到同治皇帝未必听从自己的话,所以暗地里派了几名宫监随时调查。
这时有一名总管宫监,名唤李莲英,乃是慈禧太后最得宠的人。那李莲英也是奉命暗察同治皇帝行动的人,现在探听得同治皇帝依然和皇后形影不离,便飞忙回告。慈禧太后听着,心想不用强迫手段,总不能离开他们两人的感情,便下谕道:『皇上初次亲政,国事为重,不可常宿中宫。』这道谕旨下后,同治皇帝明知慈禧太后是别有用意,只因母命不可违,不能不遵守的,只好忍了一时恩爱,暂和皇后分离。这个消息传到慈安太后那边,慈安太后心想慈禧下了此谕,未免有些蹊跷,本待想给同治皇帝和皇后两人依旧撮合在一处,只因慈禧太后的谕上所凭借的话,乃是国事为重,用了这种大帽子来压人,到觉得无可措辞,也就只得隐着不言。
同治皇帝自从和皇后离开以后,常想背了慈禧太后,前去和皇后一叙旧情,但因慈禧太后耳目众多,李莲英更是看守在旁,异常严密,因此有愿难遂,很是不欢。可怜皇后遭了这种强迫的分离,精神上所受的刺激,真是深到万分,天天早起遵守规例,仍须往两宫皇太后面前叩头请安。但是慈安太后待她依旧是很体恤,那慈禧太后却是更刻薄起来。皇后也不怀恨,仍是和颜悦色地侍候,并没有丝毫过失给慈禧太后捉着,慈禧太后到也把她没法摆布。那慧妃因为得了慈禧的宠幸,又眼见皇后已遭摈斥,心中好生得意。大凡女子的心理,气量最是狭小,况且两女同事一夫,论起义务,本是相等的,不过为了名份的关系,权利上遂有不平等的情形。那慧妃当初没曾得立皇后,本已非常忿恨,现在有了机会,很觉自己交运便在眼前,皇后的职位,少不得由自己承受了,所以有时在慈禧太后宫中,和皇后相遇,她眼见慈禧太后对待皇后的模样,也便装模作样起来。莫说对于皇后毫无诚恳恭敬之心,并且放出一种很鄙视的态度。皇后见着,心想自己乃是正宫,虽不得慈禧太后的疼爱,究竟还有慈安太后和皇上在前,论起名份,难道便怕了你这个女子吗?但她转念一想。因为和慧妃发生了冲突,到要给慈禧太后捉到过失,对于自己反有不利,所以也就和哑巴吃黄连的一般,有苦记在肚里罢了。
且说慈禧太后自从用强迫手段,逼着同治皇帝和皇后分开以后,想起皇后虽已摈斥,那同治皇帝究竟是自己亲生儿子,不可使他绝嗣,便想一举两得,使慧妃生下一子,继续同治皇帝的血统,便私自嘱吩李莲英,待同治皇帝有时召幸妃嫔的时候,把慧妃背到御床。原来清宫旧例,凡是皇帝召幸妃嫔,指名而索。为防备起见,应召的妃嫔,必使宫监把她衣服统都脱掉,裸身裹在被子中间。宫监连她脑袋都包着,掮在背上,直到御榻。宫监把她放下,便自忙的避去。惟有皇后却不援用此例。现在李莲英奉慈禧太后的密令,往往同治皇帝指名宣召的妃嫔,他便装着耳聋,移花接木的把慧妃背来。同治皇帝见了慧妃,触起慈禧太后待皇后的心事,便理也不理的挨到天明。
慧妃惹了一场没趣,很是惭忿。到了次日,同治皇帝便责怪李莲英的不是,李莲英只得奏是西宫老佛爷的主意。同治皇帝听了此话,从此也不召幸妃嫔。慈禧太后见自己的计策不行,心中益发的不舒服起来。
七、责宫监聊泄闷气
话说同治皇帝给慈禧太后用了强迫手段,不许和皇后厮混在一处,想要召幸别的妃嫔,又因李莲英奉了慈禧太后的密谕,常把慧妃背来塞责。同治皇帝心想自己的自由权,已是剥夺得干干净净,帷帏之私,实已毫无趣味可言。想来想去,觉得气忿不过,从此便发愤不进内宫。皇后那边既不能去,慧妃那边更是去也不去。也不另召别的妃嫔,便天天独宿在干清宫。同治皇帝抱了这种消极观念,当然毫无生趣;不过既生为人,谁无欲念?况且贵为天子,难道守鳏终世的吗?因此同治皇帝心中实在是非常无聊,但不便明白的说破,又不愿轻蔑自己的人格,趋承慈禧太后的心理,去和慧妃厮混,所以成天的唉声叹气,到觉得自己枉生在天地之间。既是索然无复生趣,那皇帝的虚位,反是淡然视之的了。
大凡人类的心理,倘然有了心事在怀,又是有望难遂,到了消极地步,便要左不好右不是起来。侍候他人,无论怎样的小心谨慎,总不能称他的心,要是偶然疏忽了些,他便触起心事,藉题发挥来了,所谓火上添油,火势当然益发的大了起来。
现在同治皇帝闷着一肚子说不出的苦,势必便在近侍的宫监身上出气了。那班宫监们怎能知道同治皇帝的隐事,见同治皇帝责怪他们,更是惊惶起来,惊惶了更是摸不着头脑,所以同治皇帝教他们往东,他们慌了,反去往西。同治皇帝因为宫监们不称心,益发的怒了。同治皇帝愈怒,宫监们愈慌,弄到后来,怒的仍是怒,慌的更是慌,慌来慌去,慌得总不能明白。李莲英见着这般情形,便到西宫去密奏。慈禧太后听得同治皇帝常常无故暴怒,恐怕他闷出神经病来,到担起心事来,便传旨命同治皇帝来见。慈禧太后见了同治皇帝,便反复地婉言劝慰,言词之间,仍有给慧妃吹嘘的意思。同治皇帝闷着满腹的心事,任凭慈禧太后说得天花乱坠,总不能打动他的心,但是嘴巴里不能不答允着,慈禧太后眼光何等尖刻,早料到同治皇帝嘴里答允着,并非出于诚意,只因见他并无疯态,也没有失仪的情形,到把心宽了下来。不过强要同治皇帝和慧妃凑在一处,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自己乃是他的母亲,万无母亲给儿子拉皮条之理。所以慈禧太后见同治皇帝执意不愿和慧妃厮混,总不能想出法子,使同治皇帝回过心来。当时见同治皇帝并非诚意应允,也只得随他的便。
同治皇帝别了慈禧太后,回到干清宫,想起自己身世之悲,又见慈禧太后总没有诚意款待自己的意思,新愁旧恨,一齐勾起,因此益发的在宫监们身上出气。那李莲英虽是天字第一号的俏皮鬼,但到了这时,也难免挨受责骂。究竟他有主意,便来到西宫,哭诉在慈禧太后面前。那慈禧太后对于李莲英,本有特别感情,李莲英也自命为慈禧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此番李莲英哭诉挨哭的情形,加油加酱的说了一遍,慈禧太后也着实怜惜他,便传旨把李莲英调回自己的宫中。那同治皇帝本来觉得李莲英在自己的身边,监视行动,非常的不方便,现在给慈禧太后调了进去,到觉得脱了束缚似的。但是心事依然在胸,愁容难变欢容,其余的宫监们仍不免挨受责骂,宫监们总因摸不着他的头脑,也仍是惊慌异常。慈安太后本想设法解遣同治皇帝的愁闷,只因碍着慈禧太后别有用心,不便明言,就此闷着了。
八、话往情周监导游
话说宫监们因为同治皇帝常常无端暴怒,个个摸不着头脑,吓得异常。这时有个宫监,名唤周道英,生性却是非常伶俐,很能揣摹别人的气色,肚子中间,更是藏着入场多奇谋密计。现在见着同治皇帝这样情形,心中早料到无非为的是这个了,他便生了一计,想乘着机会,前去进言。
那天同治皇帝退朝回来,独坐在便殿,触起愁闷,责骂宫监。那周道英何等敏捷,忙的丢了一个眼色。许多的宫监们见着,以为在这难解决的时候,有人肯出来代为解围,岂非再好没有的事,便各自悄悄地退了出来。同治皇帝这时正在俯首沈思,隔了片时,觉得似乎岑寂了许多,忙得把脑袋抬起,照准四下里一望,只见身边只剩周道英一人。同治皇帝便道:『他们都是退了出去的吗?』周道英忙的应道:『喳!』同治皇帝便道:『那班该死的混蛋,真是可恶!朕不命他们进来,偏是步步不离的站在旁边,现在朕没曾命他们出去,又忽然的都退了出去,少不得把他们的脑袋一齐砍掉,纔可以警戒警戒将来哩。』周道英听着,忙的伏在地上,把脑袋像捣蒜似的磕道:『他们不敢违旨的,因为陛下把他们责骂了几天,他们以为陛下是厌着他们,所以不敢站在御座旁边。现在教奴才在此侍候,陛下倘见奴才有不很小心的地方,奴才情愿代他们领责便是。』
同治皇帝听了,把眼睛对准周道英看了一看,微微的笑了一笑,又接着的叹了一口气。周道英见首,料知同治皇帝又触动了心事,便想机会到了,上前奏道:『陛下德英明超越前代,奴才们仰见太平盛世,欣逢有道明君,真是幸福无穷的哩。』
同治皇帝叹道:『想不到你也善于谄谀吗?老实说,这座皇帝尊位,谁学稀罕的哩!』周道英听着,明知话中蹊跷,却装着非常惊惶的模样,奏道:『奴才万死,无意中说出话来,致怡陛下雷霆。但是』周道英说到这里,却把话头翦断。同治皇帝忙道:『但是些什么?』周道英磕头奏道:『奴才想说,却又不敢,现在话已吐露,不说又不能,伏叩陛下宽有奴才万死之罪,奴才纔敢说哩。』同治皇帝因他吞吞吐吐,实在等不耐烦,叱道:『要说快说,装模作样为什么?』周道英恐怕同治皇帝真的发怒,便奏道:『奴才因见陛下寂寞寡欢,心想陛下受命于天,龙体应当安逸的,便想到当初高宗纯皇帝和先皇帝等及时行乐,也不失盛世明君。现在陛下既是在宫内无聊得很,何不另寻行乐方法?』周道英说到这里又把话头稍顿,却对了同治皇帝的脸色看了一看。只见同治皇帝并无不愿听此的意思,便又继续的说道:『陛下倘想别寻行乐所在,何不往民间采风观俗,也可供陛下亲政的参考哩。』
同治皇帝听了周道英一番的话,心中便私忖起来,以为自己虚拥尊位,帷帏之私尚且不能行使自己的自由权,此身原是无趣得很,何必再谨守规矩,做这麻木不仁的傀儡?不如趁此少年,及时行乐,到落得眼前快乐。主意想准,却又假意的问道:『周道英真是好大胆,敢说出这般话来,你究竟有多少脑袋呢?』周道英见同治皇帝嘴里虽说出这话,脸上却并没有着恼之色,却也做出很恭谨的态度,磕头道:『奴才为报答陛下圣恩起见,所以冒犯上言,只求陛下能够鉴察奴才的一片诚意,奴才死也瞑目的了。』同治皇帝笑道:『难道真的砍你脑袋吗?
只是你说另寻别的行乐方法,到民间采风问俗,究竟这方法是怎样呢?』周道英道:『还有怎的方法,不过是微服私行罢了。
陛下倘有此意,奴才可即设法,』同治皇帝道:『如此足见你的忠诚,快些设法便是。』周道英便谢恩而退。
九、脱拘挛初涉花径
话说同治皇帝那天和宫监周道英商议妥当,到了夜晌,便由周道英引着,同治皇帝穿了民间衣服,悄悄地挨出宫来。因为宫中门禁极严,周道英早已贿通其余的宫监,在宫墙西边,另辟一个便门,以为出入的路径。两人出了一个秘密的便门,门外早由周道英打发他人,预先备好一辆骡车在这里。这辆骡车上所套的骡子,非常雄健,所以车子行得很快。同治皇帝在车中问道:『朕和你易服微行,不知民间能看出朕的来历吗?』
周道英道:『以后陛下不能称朕道寡的了,就该化一名姓,假装是平常的人,纔能不致生出意外,奴才也大胆不再称呼陛下,假装是陛下随身的平常仆人罢了。』同治皇帝道:『称呼乃是虚文,本不必拘执的,化名改姓又复何妨。不过朕出宫冶游,万一给西宫老佛爷知道了,那时怎处?』周道英道:『陛下向来是独宿干清宫的,只要干清宫的宫监严守秘密,外人怎能知道?所以奴才随着陛上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早已嘱咐干清宫的宫监不许声张。好在干清宫的宫监,都和奴才很有感情的,谅也不致声张的。以后陛下好好的款待他们,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了。』同治皇帝听了,大喜道:『难得有你这般费心,你真是朕的心腹哩。』
说话之间,早穿过六街三市,出了正阳门,已是大栅栏了。
那大栅栏乃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喧喧攘攘,红男绿女,真是民间风味,别有可观。同治皇帝从未见过,此番初次接触在眼帘中间,好不快乐。隔不多时,大栅栏已过,骡车绕过一个弯,进了一条僻巷。那巷名唤陕西巷,原是陕西客商荟集的地方,这时却已都变作妓女的窑子和像姑的私坊了。同治皇帝的骡车在一家窑子门口站祝周道英忙跳了下来,搀扶同治皇帝下车,两人直往里走。早有窑子中间的大茶壶喊道:『候!』
同治皇帝这时正在茶壶旁边走过,猛然间不防茶壶喊出这种声调,声音又非常之大,不觉吓了一跳。茶壶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暗暗好笑。究竟周道英是此中阅历的老手,却大模大样的搀了同治皇帝走了进去。
原来京城里的窑子的规例,客人进门,茶壶在大门口见着,便放开喉咙,喊出这声『候』字。这个候字,或许是教里边的妓女们知道有客进门,忙着预备侍候的意思。那茶壶的名称,便是窑子中间的男相帮,俗语叫做乌龟,北地人叫做王八。同治皇帝初涉花丛,难怪他不明白这个道理的。那周道英现在虽产净身的太监,论他的出身,原也是个纨?P子弟,又有他从前狂嫖滥赌,把祖遗的几个大钱,化得干干净净,又没有本领可以混得饭吃,真所谓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担,恰又祸不单行,身上染了满身的风流毒疮,他这时穷得肚子都顾不周全,哪有余钱去请医筹药。日子隔久,把那个风流骚根,烂得精光,好在病深日久,到也瓜熟蒂落,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到了这般地位,教他怎想别的糊口方法?幸而裤中郎当,已经消灭,天然造成了太监材料,也可算是天意作成的了。合该他时至运来,恰巧同治皇帝初即帝位,照例宫中补选宫监,他便毛遂自荐,混进宫来,过了几年,品级渐高,纔得在同治皇帝身边贴身侍候,到现在已是十年了。此番跟同治皇帝往嫖窑子,虽是沧桑几更,人情变迁,窑子中间也没有人能认识他的。不过这种窑子规例,却是百年不变,所以他依然很熟悉。同治皇帝现在得了这只识途的老马,当然不懮花丛彷徨了。
十、品群芳玉仙获选
话说同治皇帝和周道英走进窑子,大茶壶过来问道:『爷们可有熟识的吗?』周道英忙的把脑袋摇了一摇,大茶壶便引着两人进了空屋。那间空屋乃在院子旁边,靠近大门的。大茶壶又吊起嗓子喊道:『到前面啊!』这个茶壶喊声纔罢,其余的许多茶壶也跟着大喊。同治皇帝实在觉得纳罕,悄悄的问道:『这种声浪,端的为了什么?』周道英也悄悄的附在同治皇帝的耳边答道:『这种声浪,名为王八叫,乃是窑子中间应有的规例。』周道英话还没完,同治皇帝面前,却见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似的窑姐儿,一个一个陆续的慢慢走过。大茶壶站在旁边,也是一个一个的陆续报着名字,什么金翠啊,玉仙啊,说了一个不亦乐乎。大茶壶正在报着名字的时候,周道英又悄悄地对同治皇帝说道:『有中意的,不妨指名而索。』同治皇帝便有了准备,只因眼前粉白黛绿,众美毕呈,算起人数,差不多有十多个人,真是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起来。
隔了片时,窑姐儿都已见过,大茶壶道:『爷招呼的是谁呢?』同治皇帝想了一想,便道:『玉仙罢。』大茶壶忙又吊起嗓子喊道:『玉仙姑娘,有爷们招呼啊!』玉仙在隔屋听着,忙的跑了过来,抬头见同治皇帝穿戴齐整,面如冠玉,那周道英虽非粗眉大目,却是仆人打扮,心中也料到两人是一主一仆。
便上前见过同治皇帝,笑嘻嘻地问道:『爷贵姓啊?在哪个衙门当差使的?』同治皇帝见玉仙生情非常??丽,着实可爱,便哄着的答道:『我姓陈,乃是江西的拔贡,来京候选的。』玉仙听着,便又寒喧了几句,她既是当窑姐儿混饭的人,手段何等圆滑,应酬功夫便异常周到,把周道英也不冷落在旁边。这时大茶壶又打了手巾进来,同治皇帝等都各略拭了一拭,大茶壶收了手巾自去。恰巧这玉仙的本房已没他客,便请两人搬进自己的房来,值房的娘姨端来瓜子水果和象牙的旱烟袋。玉仙敬过瓜子,在旁坐下。同治皇帝仔细把房中陈设端量了一番,只见一只花梨木的大床,床里边堆着几条云锦灿烂的缎被,其余的台橱桌椅,也都是檀楠雕成的,四壁又都糊着光滑如绸的西洋花纸,衬着四隅悬的红绿玻璃小方晶灯,亮得和水晶宫一般。同治皇帝在宫内虽也见惯这种陈设,旧宫内的东西虽很名贵,却嫌笨重,现在见了玉仙那边的布置,到着实暗自赞美起来。好个玉仙,又善于逢迎,却说道:『陈大人敢是乏了吗?
何不到床上去躺躺呢!』同治皇帝听着,趁势把玉仙一手拖了过来,同到床边,躺了下来。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开怀。
这时却真把周道英冷落在一边,周道英何等识趣,来到床边,对同治皇帝说道:『爷在此请歇歇,小的在外边等候吧!』
同治皇帝点了点头,周道英便退了出来,便在门口骡车里边坐着等候。想起从前裘马风流,谁不趋奉,到如今,直落得身成残废,做了太监,到陪了他人取乐。回想从前,便如一梦,真是不胜有了今昔之感哩。抛过周道英思忖的话。
且表同治皇帝躺在玉仙床上,静对美人,好不得意,忽然的鼻子中间有一阵异香,直攒进来。同治皇帝到觉得此香不比寻常,周身有些恍惚,心中便纳罕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床上挂着淡荷色的杭罗纹帐,帐子中间挂着一颗鲜花扎成的花球,这时正是孟春天气,帐中的花球,却是珠兰茉莉所扎成的,到也很觉别有景致,帐子的四隅,又挂着四个小绢长囊,这种异香,便是囊内发出来的。同治皇帝便问道:『这是什么香?到很有趣。』玉仙斜倚在同治皇帝的胸前,紧紧的抱住,把眼睛微微的笑道,有意无意地笑道:『大人敢是假装不知,那香还有别的,不过是这个罢了。』说着,又是微微的一笑。玉仙这几笑虽不要紧,却把同治皇帝的魂灵儿直飞向天外去了。
十一、温柔乡暖度春宵
话说同治皇帝见玉仙媚态横生,情不自禁起来。那玉仙本是久历风尘的人,本也料到同治皇帝必不是平常的客人,所以也便破格相待。当晚同治皇帝便留宿在玉仙那边,一宵恩爱,说不尽几许风流。春宵苦短,金鸡已报着将晓,周道英在骡车中冷清清的挨了一宵。这时东方已渐渐发白,心想:『同治皇帝此时再不回宫,再隔片刻,即是上朝时分,宫门口王公大臣们的踪迹,势必已是徧布着,那么,万一露了风声,岂不弄出是非?』周道英一面思想,一面便跨进窑子的大门,那窑子里的茶壶们睡眼朦胧的见着,便忙道:『怎的清早到此呢?』周道英这时却做出仆人口气,答道:『我们大人到京,乃是经营前程的,万一花丛冶游,给都老爷知道了,凭空的参了一本,那是前功尽弃,岂不误了前程?况且家里的太太们见了我们大人终夜未回,也不免起了疑心,闺房之内,势必又要弄出许多口舌,所以特此来见大人,请他早些回家。』茶壶们听着,又和周道英乱七八糟说了一番,周道英都是撤谎的哄着,他们到也并不觉得,却信以为真。
原来前清的法例,职官嫖妓,应受处分,所以在职人员和求取功名的候补老爷,都不敢公然嫖妓。因此很有一般人专逛像姑私妨,足迹不敢到妓院的;因为似像姑是妙龄幼童,名义上说是唱戏度日的,实则也是做那皮肉生涯的。但是这种卖淫的方法,很是朦昧,那般御史都老爷便不能奏参;惟有嫖妓逛窑,乃是失官箴的,步军统领和巡街御史查得很严,倘然给他们查出官级姓名,便由都老爷参奏,官职从此革掉,前程也就无望了。现在周道英利用这种情形,哄着窑子中间的茶壶们,他们怎有不信之理,便跟同周道英跨进院子,直到玉仙房间的外面,隔了窗子,茶壶便叫道:『玉仙姑娘,陈大人的管家来了。』玉仙在里边应道:『管家来此则甚?陈大人还睡在里面呢。』同治皇帝听得窗外有人叫着,料知是周道英来此等着起来了。心想周道英乃是有计策的人,他既来此,必有用意。不敢再睡,便橕起身来。玉仙给他代披了一件皮袍。玉仙也穿了衬衣,跟着起来,开了房门。周道英进来,对了同治皇帝请了一个字,说道:『大人请回去吧,时候已不早哩。』同治皇帝听着,应道:『如此咱们便回去罢,你可先去套车。』周道英允着自去。同治皇帝梳洗完毕,早有娘姨端上点心。同治皇帝略略的用了些,正待起身要走,玉仙便搀了同治皇帝的手,说道:『大人有功夫,晚晌请早些来。』同治皇帝唯唯的应着,便跨出院子。玉仙直送到大门口,看同治皇帝登上骡车,又嘱咐晚晌早来的话,纔回房而去。
这时天还没有全亮,大茶壶点了一盏白纸灯笼,置在骡车的车栏旁边。同治皇帝和周道英便登车回宫而来。行不多时,早到了宫墙外面的便门门口,两人忙的回到干清宫。同治皇帝息了一会,仍照向来惯例,到前殿上朝。王公大臣们都没有丝毫察觉。退朝回来,同治皇帝也仍到两宫太后处请安,两宫皇太后也是毫无觉知。从此以后,同治皇帝心中到舒服了许多,宫监们也不再挨受责骂。到了晚晌,仍同周道英坐了骡车,到窑子中间嫖逛,仍然到天亮纔回。光阴好快,忽忽的过了数月。
日子渐久,胆子也渐渐的大了,便不再教周道英跟着,却独自走动起来,所认识的窑姐儿,也不止玉仙一人。不过同治皇帝对于窑子的路径,究竟不很熟悉,所以足迹不能徧及,但是天天闲着,身体到着实飘逸起来了。
十二、评妍媸君臣忘形
话说这时有个翰林院侍读,名唤王庆祺,乃是顺天人氏。
生得姿容端丽,人才潇洒,纔年科第,又是家有万贯之财,便风流自喜,专在妇女身上用功夫,京城里的花街柳巷,没处没他的踪迹。他更有一种特别本领,便是善于谄媚,他对于同治皇帝和他的上司职官,果然逢迎得无孔不入,但是他对于妇女方面,也有一种手段,能够使得妇女人人爱他,人人要和他亲近。人家因为他不过三十来岁,身体又不很肥胖,所以都唤他小王。这小王的名词,在窑子中间,无人不晓,没人不知,提起了真比皇帝还要名高。他本是承值在南书房的,现在同治皇帝虽多年不进书房念书,但这种官职,仍是不废的。事有凑巧,同治皇帝本来是不常到南书房的,有一天,忽然的来到南书房,小王忙的迎驾。
原来南书房本有四名侍讲,六名侍读,但因同治皇帝常不到此,所以只剩小王一人,仍是承值在这里,其余的侍讲侍读,都回到翰林院去当差。小王独自留在这里,不过敷衍塞责罢了。
这时同治皇帝天天在窑子中间走动,虽结识的窑姐儿着实不少,但和玉仙更是相好。那天同治皇帝忽然想起南书房的侍读王庆祺,少年貌美,心想时常独自游逛,总不很有趣,便想和王庆祺并做一起。所以走来相见。
且说小王见同治皇帝驾到,磕头迎着。同治皇帝便想先用些话去打动他的意思,乃道:『当初道君皇帝微幸李师师,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小王听着,便把宋徽宗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同治皇帝道:『道君皇帝究竟不可说是十分昏淫的国君,只落得结果被金兵掳去,国破家亡,死作异乡之鬼,未免太可惜哩!』小王又奏道:『陛下说徽宗不是昏君,话实不错,但依臣的眼光看来,从古以来,万乘之尊,微服私幸,又何止徽宗一人?即使微服私幸,也未必便是昏暗之君哩!总而言之,国君无道,决不在乎这种地方,况且古来名妓,也未必都是下流贱妇,只看梁红玉的嫁给蕲王,便可明白了。』同治皇帝听了,心想风流人才,究属说话漂亮,便欣喜的答道:『卿言极是。这也不是徒务虚名的人,天地间倘果有梁红玉,李师师辈,朕无论怎样,总当前去和他们周旋一番,纔不枉人世。只是尘海茫茫,这种人材,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那纔无法可想的哩。』
小王听着,知道同治皇帝也有冶游的口气,便把话凑合道:『陛下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这话未必是的。常言道:「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陛下没曾在外面走动,所以不很知道哩。
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以臣愚见,却有一人,这人的才德名望,虽不及梁红玉,却也不愧为李师师。只是没有道君皇帝其人,也枉生那李师师了。』同治皇帝听小王说出这话,知道小王也是此中老手,一时得意忘形,便忘了自己乃是皇帝,竟脱口的说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那玉仙吗?』同治皇帝说到这里,纔知道嘴巴太直,不打自招,着实懊悔起来。但语既说出,不可再收,只得碍着头皮,不再隐饰。那小王原是非常伶珑,十分狡猾的人,起初小王说话,乃是探听同治皇帝口气,果然妙计小试,同治皇帝的隐事,已是和盘托出,心中不觉大喜。便再放出谄媚手段,以为既然同治皇帝有了这种情形,倘得和他凑在一起游逛,酒肉之交,当然非常亲爱,那么,前程远大,都在这个窑姐儿的身上了。小王想到这里,欢欢喜喜的说道:『陛下说的玉仙,乃是本京人氏,臣说的那人,乃是苏州女子。大凡北方美人,无论脸蛋生得怎样的美丽,那个腰肢总不很柔软,所以走动的时候,没有娉婷的体态。臣看遍上林名花,只有那人,纔是独一无二哩。』
十三、美人计请君入瓮
话说小王说出那人比玉仙还要可爱,同治皇帝心想到是自己的畏友,现在品评妍媸,居然小巫之见大巫,不觉暗暗叹服。
只因小王却不把那人的名字说出,真是急病遇着慢医,心中好不着急,便忙的问道:『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呢?』小王道:『这人名唤花儿,住在寒葭潭的。』同治皇帝道:『怪不得朕不知道这人,寒葭潭朕却没曾去过。』小王听同治皇帝愈说愈忘形,愈忘形愈不隐饰,便也不再扭扭捏捏,直说道:『陛下常去走动的,是不是那玉仙那个小妮子?但是陕西巷的人才,总不及寒葭潭的好哩。』同治皇帝听着,心想不错,当初周道英引着去逛,他究竟是个太监,那能及到小王的地道;现在得他凑在一起,当然格外有兴。但又想起花儿既是这样的好,倘给小王捷足先登,岂非大煞风景?便道:『卿说花儿这般可爱,卿和那个妮子定必有很深的关系了?』小王听了,早料到这是同治皇帝探听口气的话,心想:『自己和花儿,本是我我卿卿,十分恩爱,倘然直说出来,岂不使他馋涎欲滴?何不将计就计,把花儿让给了他,虽是割了心头之肉,心中有些割舍不下,但靠了这个婢子,前程便可大大发展,那所得必能远过所失哩。
况且窑子中间的窑姐儿,怎有节义可言?名义上虽是让了给他,暗地里仍可时续旧欢,对于自己,仍无丝毫损失,不过两马同槽罢了。』小王想定主意,便假意的说道:『像花儿这般的人才,臣有多大的福分,敢去消受呢?实奏陛下,臣不过去了几回,喝了几回清茶,虽可说是熟识的,怎敢说有很深的关系呢。但陛下倘有意玩这小妮子,臣可以跟同前去,倘能得承雨露,也是这小女的福哩。』同治皇帝听了此话,以为花儿和小王并无关系,纔得放心,却说道:『如此很好,今天晚晌酉牌时分,卿可在花儿处等候,朕当前来访卿。只是朕的来历,千万不可说破,说朕是江西拔贡姓陈的便了。』小王心中早已有计,嘴巴里也便连续不已的应着。同治皇帝说罢便回到干清宫不提。
单表小王等同治皇帝走了以后,心中思忖了一番,出了南书房,离开宫门,便来到花儿那边。花儿和小王确有特别感情,她的生涯虽是名冠京城,但王孙公子富商豪绅,无论把钱钞堆积如山一般的,也莫想和她魂消真个。她却看中了小王,和小王形影不离的早晚厮混在一处,很有跟随小王偕老百年的意思。那天见小王来了,便满脸堆笑的迎着道:『小王来了吗?
怎的这么早呢?』小王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怎的不来得早些呢。』花儿道:『偏是那小油嘴尖刻利害,报的什么喜哩?』
小王道:『你不要忙,我给你拉了一个很好的皮条。我自愿让你发财,自己宁可做那王八哩。』花儿听着,忍不住笑道:『小油嘴愈说愈不成话了,世界上的男子,谁愿意自己寻到了王八的空壳,自愿攒进去的。并且我是你的候补如夫人,请问给自己的如夫人拉起皮条来,岂不是千古笑话吗?』小王道:『我不是胡说,隔片时,你便明白的。但是事成之后,你可千万勿忘我的旧情。』花儿听着,见小王说出这话,到也并非哄骗,便忙的问道:『小王说的果是真的吗?何不直说,我可以做到的,怎有不肯去做之理?但是不能做的,也怎能乱七八糟去做哩。』小王见花儿说话到也出于诚意,便把同治皇帝的情形,照实说了出来。花儿听着大惊道:『这却如何使得?莫说你我的感情,万不能无端拆开,便是教我去见当今天子,不把我急死,也把我吓死了。』小王听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四、拉皮条翰苑多才
话说小王听了花儿的话,哈哈的笑道:『你也枉称是时下的名妓子,皇帝也是个人,怕他则甚!况且他微幸到此,自己并不直说是皇帝的,你便可以假装不知,岂不益发的便利了。』
花儿听着,心想果然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但恐小王或许说了这话,并非出于至诚,更怕将来小王嫉忌起来,所以还是半推半就的说道:『皇帝本没有可怕的,我不愿和他周旋,无非为的是你哩。』小王道:『你不必再假惺惺的了。老实说,你只要听我的指挥,发财由你去发,暗中却帮我些忙,我已是感恩不浅了,只怕你一旦得志,便忘却我了。』花儿听了,纔赌咒道:『既是这样说来,你我倘有两便,我也何惜此身?你和我厮混的日子,也不可说的短了,怎么我的心,你还没知呢?』
花儿说着,一面从镜台抽屉中取出一个琉璃方瓶,照准地上掷去,只听得卟喇一声,那瓶打得纷纷碎,花儿又继续的说道:『倘我一旦得志,你怎的这么发起急来?一会儿那人来了,你千万不要露出破绽,便假装不知他是皇帝纔是。但是渐渐的日子久了,你便常把我在他耳朵边吹嘘吹嘘。』花儿听了,忙着很快乐的允着。当日小王和花儿商议妥当,天色已是晚了,便唤过茶壶,吩咐厨房开上一桌便饭,两人便对酌起来。这时两人各有心事,似乎觉得前途都有很大的希望,酒落欢肠,分外有兴,直喝到申时纔歇。两人又说笑了一回。
正在谈三话四的时候,只见茶壶进来禀道:『花儿姑娘,外边有一位穿黑衣的爷们求见王大人。』小王听着,料是同治皇帝来了,忙的吩咐道:『快些请他进来。』茶壶领言自退。
那消多时,同治皇帝跨进房来,小王忙的站起身迎接。花儿也抢步上前的候着,却偷眼瞧那同治皇帝相貌到也出众,不过和小王比较,终逊一筹。这时正是四月初旬,京城里的天气,还不十分炎热,只见同治皇帝穿了一件玄色绉纱的长夹衫,满身绣了许多白蝴蝶,这种服式,在京城里算是最时髦的。花儿心想:『这个皇帝到也学时髦的。』不觉暗暗好笑。那花儿偷瞧的时候,同治皇帝也把眼睛对准花儿端详了一回。只见花儿果然名不虚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眉入鬓,媚波漾碧,脸如朝霞,齿如编贝,小小的樱口,衬着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好像出谷黄莺;身上穿一件浅绛色的夹缎小袄,下面衬着一条淡色的绉纱小裤,着实漂亮得很。她又是身材娇小,所以分外的伶珑活泼,那杨柳似的腰肢,袅袅婷婷的曳来,更是令人爱煞。
同治皇帝把花儿端详了一回,又把眼睛注视到房中的陈设方面。只见并列三间大厦,左间安着一只香梨木的大床,挂着素罗的蚊帐,堆着几条淡色的衣褥,床前略略置了几张几绮;靠边一只书桌,上面置的乃是文房四宝和旧板书籍,又附列了些周鼎秦彝。壁上嵌的都是名人书画,也有古人所作的,也有今人写了赠来的,到也非常精雅。中间乃是客室排场,桌椅都是红木雕嵌的。右间布置,却和左间大不相同,靠窗砌了一只大炕,张着一顶大红绉纱的帐幔,其余的陈设,也十分娇艳。同治皇帝看着,不觉赞好。这时花儿正斟好碧螺春茶,亲手端了过来,问道:『大人贵姓啊!王大人说大人姓陈,江西的拔贡,可是真的吗?』说着微微的一笑。同治皇帝听了,心想小王果然没曾说出真情,便道:『是的,我姓陈哩。』花儿便陈大人长,陈大人短的亲热得了不得。小王插口道:『花儿,我给你拉皮条,可不丢脸吗?』花儿忙的答道:『费了王大人的心,把这位大人请了过来,这是婢子的幸福哩。但是拉了皮条,咱们应当报答你纔是,一会儿我当吩咐伙计,烧些汤给你喝喝吧。』
小王无意中给花儿取笑一番,假意的着恼。同治皇帝却不觉的笑了出来。
十五、逞逸兴买纸书联
话说同治皇帝和小王两人在花儿那边说笑取乐,好不开怀。
同治皇帝抬头忽见壁上所悬的对联,有一副署名是天壤王郎写的,忙的站起来看。只见上联写的是『花有清香月有影』,下联写的是『儿调素粉郎调琴』,便道:『这副对联,到很雅致,嵌字也非常工切,只不知那天壤王郎究竟是谁?』小王听着也不出声,花儿却忍不住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要问那人,便在右右哩!』同治皇帝本非笨伯,听了此言,早便知道是小王写的了,便道:『捉狭鬼!怎的不说实话呢?小王既有这般清纔,字又写得非常之好,也可为妆阁生色。我现在也想做副对联,请你代写,不知道好呢不好?』小王听着,当然答允道:『怎有不好之理,你明天把纸张预备妥当,我便可给你代写,不过我的字实不佳,恐为大才之玷哩!』花儿在那边听着,忙的说道:『两位大人都不必客气,婢子实已受福无穷了。』三人又欢叙了半天。
时已天光破晓,同治皇帝恐怕将上朝时候,催着小王要行。
花儿假意的苦留不放,小王代答道:『陈大人是陈季常的令裔,很怕他夫人的。假使你现在不放他回去,到天明纔归,他的夫人势必起了疑心,不教他跪灯,定要教他顶砖了!试问你既和她相好,怎的这样忍心呢?』花儿听着,心地何等明白,早已知道小王说出这话,乃是假装取笑,实则给同治皇帝讳饰的。
便也假装取笑似的说道:『既是这样说,我也不再苦留了,但是晚间既是不能多叙,何不白天就来呢?』小王道:『是了,从明儿起,我得便当把这位大人白天请了过来,你道好吗?』
花儿笑着道:『倘得这样,纔见你王大人是个拉皮条的祖师爷哩。』花儿一面说道,一面又去搀了同治皇帝的手道:『大人明儿白天就来吧,免得我刻刻的牵挂哩。』同治皇帝当局者迷,经了这种催眠术,筋骨都已酸软。便答道:『知道了,明儿我买了纸张便来,你可预先吩咐厨房,准备一席一十五两银价的上菜,我当做了东道主,请小王喝了一个既醉且饱,便算报酬他拉皮条的大德。』花儿满面堆笑的允着。同治皇帝便和小王出了窑子,分道而回。
同治皇帝照例上朝过了,便在干清宫和衣而睡,养了些神,片时即起,却吩咐宫监周道英道:『朕现在白天出宫,你们千万不要走漏消息。』周道英道:『陛下放心,一切都由奴才们摆布便是。』同治皇帝这时出宫,想到琉璃厂购买对联的用纸。
因为周道英所预备的那辆骡车,恐怕常坐了反为不美,便弃了那车。走到正阳门,纔唤了一辆寻常的街车,来到琉璃厂。那琉璃厂都是纸铺书坊,乃是文人学士荟萃的地方。同治皇帝在一家大纸铺门前下车,进了铺子,伙计上前迎着。同治皇帝道:『最好的清水玉版笺,要卖多少钱一张?』伙计道:『二钱三分银子一张,倘裱成的,另加裱工银一钱。』这时伙计已拿到顶好的一副。同治皇帝从袋内摸出一粒和瓜子似的金豆,付于伙计道:『拿去找钱来?』伙计把瓜子金看了一看,说道:『这种东西,平常在市面不很通用的,请你换现银给我吧。』
同治皇帝袋内所带着的,本来都是这些东西,哪里还有现银,便道:『我出门没曾带得现银,你把金子拿去,我也不要你找钱,彼此通融些罢。』那伙计听得不要找钱,便笑嘻嘻的收了。
同治皇帝拿纸自去。那伙计却起了疑心,和同店的人说知,有个神经过敏的人,便疑到皇帝微服私幸起来。但这般人都是脑筋非常简单的,听到『皇帝』两字,早吓做一团,却又不敢深信,怀疑了半天,依然是莫测罢了。
十六、承恩泽花儿交运
话说同治皇帝买到玉版笺,来见花儿,花儿因为身体困乏,正躺在床上。同治皇帝跨进房来,娘姨迎道:『姑娘还没曾起身,大人昨宵也必乏了,何不宽了衣服,一块儿躺躺呢?』同治皇帝听了,正待答话,那花儿正睡在左间的床上,听得娘姨和人说话,睁眼一看,乃是同治皇帝。窑姐儿的媚术何等利害,花儿心中早已安排妙计,便娇声唤道:『陈大人果然不失信的,这样的来得早,请同来躺下,息一息罢。』同治皇帝趁势坐到床前,说道:『你躺着罢,我不困乏,坐在这里一样的。』花儿哪里肯听,便亲手给同治皇帝宽了衣纽。同治皇帝无奈,只得宽了衣服,躺在花儿所睡的热被之内,两人一头睡着不提。
且说小王本已知道同治皇帝已给花儿恋着,料想同治皇帝定是早去的,自己何必挨在中间,给他们惹厌哩,所以直到傍晚,纔走到花儿的院子而来。娘姨见小王来了,笑嘻嘻的抢步迎着,低声俏语道:『那位陈大人今儿辰刻到此,和我们姑娘一块儿躺下,直到现在还没起身,饭也没曾用过,你说有趣不有趣呢?』小王听着,果然不出所料。因为想利用花儿身体,发展他的前程,所以并无醋意,也不着恼,不进房来,高吟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同治皇帝和花儿同躺,本没有睡着,现在听得小王吟着诗句,忙道:『属垣有耳,怎的早朝不早朝呢?』小王听着,知道同治皇帝恐怕露出风声,便也搭讪着说道:『一番风雨,不知吹落多少花儿,好生侍候郎君,小生作壁上观便了。』同治皇帝笑道:『小王总是油嘴利舌,休要取笑。』一边说道,一边披衣下床。花儿也穿戴齐整,下床梳洗。小王眼快,见桌上置着一包宣纸,便道:『敢是对纸已购到了吗?少不得我要动笔来了,只是联语已做成了吗?』同治皇帝道:『做成了。』说道,便从怀内取出一张底纸。小王接了过来,果然吩咐茶壶磨墨侍候,自己立刻染翰挥毫。究竟他是翰林出身,那消多时,上下联都已写就。同治皇帝过来看着,赞道:『字写得真好。』小王谦道:『劣字涂鸦,反辱没了你的名作了。』花儿在旁边,力恳小王把联语念给他听,小王便念道:『上联是「花香鸟语天然趣」,下联是「女儿英雄别有情」。上款是「花儿词史重属制联,因撰此语,倩天壤王郎书之,用悬芳壁」。下款是「众香国王」。』花儿虽也粗通字义,但这种文绉绉的字句,怎能解说得出,却也假作内行,赞了几句。
这时日已西沈,灯光初照,茶壶们摆上宴席,同治皇帝便请小王坐了首座。小王心想:『君臣同嫖,本无礼节可言,况且平日言论,彼此本已不检。』便不推辞,竟自坐下。花儿斟了两杯酒,坐在同治皇帝的后面,小王却说道:『咱们都非外人,姑娘一块儿来喝喝罢。』花儿假意不肯,同治皇帝也说道:『小王说的不错,你怎的这样拘执哩?』花儿听着,把眼睛瞟了同治皇帝一眼,笑嘻嘻的偎在同治皇帝旁边坐下,三人便开怀畅饮起来。酒过数巡,小王晃着脑袋说道:『珠郎得偶璧人,纔是二美具,两难并了。』花儿听了,趁同治皇帝眼观他方,却把眼睛对准小王,瞟了一个白眼,却又说道:『也是小油嘴眼红了吗?怎不写张条子,命这里的伙计,把贵相知叫来呢?』
小王道:『我是平生不二色,却没有相知不相知,像你的陈大人,有了你的相知,还有一个副相知玉仙哩!』同治皇帝听得小王说出『玉仙』两字,恐怕花儿生了嫉忌之心,便躲赖着:『小油嘴油得太不成话了,我哪里来的玉仙呢?』花儿在旁边听着,知道他们谈的是隐事,恐同治皇帝分明是怕自己嫉忌,用话搪塞,便冷笑的说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同治皇帝趁势把话岔开,花儿也不根查,那小王却暗中着实好笑起来。
十七、进画册小王邀宠
话说同治皇帝和小王在花儿房中,用罢酒饭,只听得右间炕边的桌子上,当当的敲了八响,同治皇帝问道:『这是什么响?』花儿答道:『这是西洋来的时辰锺,昨天停了,娘姨们没曾想起,直到现在纔开哩。』同治皇帝道:『这种东西既是西洋来的,要他则甚?咱们中国向来没有这种东西,难道便活时辰吗?』花儿听着,知道同治皇帝是富于排外思想的,窑姐儿的本领,最是知风识趣,像杨柳条似的,趁着东风,便向西的,趁着西风,又向东了。这种趁风挂篷的手段,实是高人一等。现在花儿猜透了同治皇帝的心理,便站起身来,踱到桌边,取过那只时辰锺,往地上一掷,玻璃面完全碎掉,里边的机械,也是零乱无序的了。小王道:『花儿姑娘怎的发那标劲,在那锺上出气呢?』花儿道:『小油嘴平日千乖万乖,现在也笨了起来,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哩。老实对你说吧,陈大人说西洋东西不好,咱们中国也不该用他,我听了实在有理。又想起当初英国人和咱们开仗,为了火烟,反把咱们咬了一口,所以我碎了这种,一次警戒自己不再购用西洋东西的意思。』小王听着,暗地里吐了吐舌头,『窑姐儿的本领实在利害,自己可算得知风趣,此番却没曾听得同治皇帝的口气,偏是那小妮子又探得了,真是强中还有强中手哩。』
慢谈小王思忖,且说同治皇帝见花儿碎了时辰锺,心中也实赞叹花儿可爱。猛然间忽见桌子上有一个红锦裹着的包子,这个包子,起初是置在时辰锺背后的,现在时辰锺已经掷碎,那包子便露了出来。同治皇帝正想踱过去拆看,花儿却觉得,忙道:『大人,这东西不必去看哩。』同治皇帝听着,好生纳罕,便取过包子来,拆开看着,原来都是些工笔所画的秘戏图。
同治皇帝心想这样的东西,到是生平初次相见,却又错认以为小王当也未必见过,便道:『小王,过来看是什么呢?』花儿这是涨红了脸,假意的瞋道:『大人自己看着,也便是了,怎的又去教那小油嘴来看哩!』小王不待花儿言毕,早已挨到同治皇帝的身边,约略的看了一遍,说道:『原来是这个玩意儿哩。这里的并不十分见好,我那边存有一百多张,乃是丰润县的产品,那纔是工细绝伦的哩。』同治皇帝道:『你既有这样的妙物,怎的不早早直说?待明儿你带来送了我罢。』小王道:『遵命。但是此物很不易得,你可不要忘了我的美意。』同治皇帝听了,知道小王是索取谢仪的意思,便道:『你给我拉了皮条,又送我这样助兴增趣的东西,我怎能忘了你的美意。』
花儿在旁边听着,把眼睛双瞟了小王一个白眼,笑嘻嘻的说道:『小油嘴总是拖人下水的,别人原是规规矩矩的,却给你拖进窑子里来,现在又把这种脏东西来哄人,独不怕王法吗?』小王听了,原知道花儿的话是双关的,便答道:『拖人下水便是什么样?莫道王法不必怕,便是皇上亲身在此,也未必把我小油嘴啃掉。』同治皇帝听着,到笑了一笑,说道:『小王生得一只好嘴,莫说没有人恨他,人人爱着他都来不及哩。』三人又说笑一回,小王先走,花儿并不留他。同治皇帝却嘱咐他道:『秘戏图的事情,明儿可千万不要忘却。』小王允着自去。同治皇帝便和花儿重登阳台,再续鸳鸯梦,直到金鸡唱晓,纔匆匆的穿了衣服,回到干清宫。宫监周道英却迎着奏道:『翰林院侍读王庆祺,进呈小册子几本,封裹很密,奴才们特此献上。』
同治皇帝接过手来,拆开一看,原来便是些秘戏图像。册子上又写道:『臣王庆祺敬呈。』同治皇帝心想这人到着实干练,办事如此神速,心中准备了主意,到上朝时候,把王庆祺升做侍讲学士,兼国子监祭酒。王庆祺谢恩而退。
十八、存偏见姑媳交谪
话说同治皇帝这时天天逛窑嫖妓,两宫太后没曾知道丝毫消息。恰巧那西宫慈禧太后,生性非常喜欢听戏,因为嫌着宫监们嗓子不亮,武功又不很好,所以常常把外城戏班的角色,召进宫来,按名发给俸银,称为供奉。那东宫慈安太后性情是和蔼诚实,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便沾了慈禧太后的余润,得便也是听戏消遣。论满家旧例,婆媳之间,礼节最繁,那皇后也便时常陪侍左右。慧妃等一般妃嫔,却不是常得听着的,有时趁慈禧太后偶尔高兴,纔得奉命随侍。但是皇后的性情,原不是轻浮佻达的,所以对不对于声色一道,本不十分爱着;况且宫中演剧,有时又演的男女偷情和奸杀淫乱的事情,皇后触目,心中很是难过。因此遇见这种戏剧,便把脸蛋对了墙壁,看也不看。慈禧太后见她这般模样,便道:『这种戏演的很好。你怎的不看呢?』皇后道:『淫秽到这般地步,还值得一看吗?』
慈禧太后听着,心想这种言语,分明是刺了自己的心窝,便益发的恨了起来。但为了这种事情,怎能发作出来?只得隐着。
然而慈禧太后恨皇后的心里,却益发的进步了。这时同治皇帝忙着逛嫖窑子,更是峭常和皇后见面。
事有凑巧,有一天,皇后正侍着两宫太后在剧场观剧,同治皇帝无意中闯了进去,见过太后,皇后便微微的笑着,站起来迎接。慈禧太后见着,以为皇后素性端重,见人从来没有笑脸,现在见了皇上,微笑迎着,好像要亲近似的,便斥道:『见着皇上,应该好端端的迎驾,怎的放出狐媚手段,去迷惑圣心哩?』皇后受了一番训斥,满面通红的俯首无语。同治皇帝见了这种可怪情形,着实替皇后不平。只是不便于母亲对抗,便忍着气走了。慈安太后见皇后羞惭得恨无余地可入,不觉的疼怜起来。便搭讪着和皇后说三道四。直到戏散,皇后赧然回到自己的寝宫,想起胸中积闷,放声大哭起来。宫监们见着,本知道为的是听戏时候的事情,便劝道:『娘娘何不趋奉西宫老佛爷的意思,那纔是福哩,否则恐怕还有意外之变。』皇后听着,怒道:『老佛爷乃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当然要敬崇的,但是要我去趋奉她,却是不能的!我是奉了天地祖宗之命,从大清门迎娶进来的,决不能轻易的动摇哩!』宫监们见她傲骨天生,暗暗的赞叹,但又因她固执偏见,也便怜她起来。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成天在窑子中厮混,最亲热的当然是花儿了。
玉仙那边,也不十分冷落,却又结识了许多窑姐儿。不过他身体不很爱惜,到处留情,见妓同宿,所以身体便虚弱起来。
他嫖窑子,本和王庆祺形影不离,这时王庆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新友,那新友乃是同治皇帝的从弟,恭亲王奕?的儿子,名唤载澄。那载澄也是京城里窑子中间很有名气的豪客。小王起初和他本有些认识,现在因为成天的和同治皇帝逛着,遇到摆酒时候,桌面上未免冷落得很,所以特把载澄凑在一起来逛了。
恰巧那载澄也是不动脑筋的人,见了同治皇帝,到也并不拘泥,于是三人天天在一处吃喝,好不亲热。三人都是第一流漂亮的人,因为这时京城里时行黑衣,三人便一色的打扮,从此在窑子中间,三人益发的逛得不亦乐乎了。不过载澄这个少年,更是胡涂,把性命看得很轻,常常酒后发兴,只求眼前一时快乐,却不顾后来的情形,时常不惜重金,到处寻觅春药。同治皇帝便近墨者黑,也不顾死活,跟着载澄,时常服那春药了。
十九、进忠言恭王罹祸
话说同治皇帝和载澄、小王等天天在窑子中间厮混,到也没人知道他是堂堂天子。窑姐儿除了花儿以外,也无人看出他的破绽,朝内的恭王奕?,也不知自己的儿子却和皇上同游的。
他们的隐饰手段,着实可算得神妙的了。那花儿原是小王布了美人计,想发展他前程的,所以他们的实情,花儿却件件明白,桩桩知道。好个小王!生出这条妙计,一面既是升了官级,一面又和花儿的爱不断,趁着同治皇帝有落空的时候,便去暗渡陈仓,接续余欢起来。同治皇帝却还把小王当作好人,当作自己的心腹知己,怎能知道小王却是布的美人计哩!暂且不提。
单表同治皇帝有一天退朝回来,换了便服。正待出宫冶游,小宫监进来奏道:『恭亲王有要事面奏。』同治皇帝这时因为慈禧太后想修建圆明园,心想恭王到此,定是为的这事了,便传旨命在养心殿召见。那恭王原是同治皇帝的胞叔,论起来很是亲近,便不换朝服,便衣出见。恭王见驾过了,叩奏圆明园的事情完毕,又续奏道:『陛下现在穿的那种黑衣,决不是咱们满家的祖制哩!况且大行皇帝驾崩以后,天下中兴未久,陛下应该勤于政事,千万不要荒嬉纔是。』同治皇帝听了,很不乐意的答道:『朕这件衣服,和你儿子载澄是同色的,怎么你不去教训载澄,反到这里来谏朕呢?你现在暂时可退下,朕有后命便是。』恭王领旨,只得退了出来。那同治皇帝想起恭王性情固执,心中非常着恼,便传旨命文祥进见。那文祥原是胡涂东西,听得有旨召见,忙的来到殿上。叩拜纔罢,同治皇帝从袋内取出一张诏书,交给文祥道:『朕有旨在此,你可以拿了下去,和军机大臣同阅便是。』文祥偷眼把那诏书细看,原来上面写的乃是把恭王正法的话,不觉吓了一跳,心想,恭亲王有何罪,使那皇上杀起胞叔来了?』忙的伏在地上,把脑袋磕得你捣蒜似的恳请息怒。同治皇帝哪里肯听,却怒斥道:『你倘敢大胆违旨,连你的脑袋都砍掉不饶的。』文祥没奈何,只得退下,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救护恭王,便来到西宫叩见慈禧太后,却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不必多言,把那张诏书给我便了。』文祥听了,果然把诏书交了上去。慈禧太后引了火,把诏书付之一炬,文祥也便出宫。
且说同治皇帝在养心殿中等候文祥杀了恭王的回信,直到未刻时分,却是信息毫无,自己又急于逛窑子,等人分外心焦,真如热石头上的蚂蚁似的。恰巧那周道英却听得文祥已见过慈禧太后,把诏书付火烧掉,知道同治皇帝还在殿上等信,便忙的来到养心殿,把这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同治皇帝听着,很怪文祥多事,便碍着慈禧太后的面子,便把责怪文祥和痛恨恭王的心理,都付之一边了。
这种心理,原是同治皇帝的美德,因为慈禧太后这样的苦待他,没有丝毫怨言,他心中虽不很舒服,不过是自怨自艾,对于母子的天性,仍未汩灭。在下做书的,对于这种地方,着实赞扬同治皇帝的。看官们请看在世界上的人,莫说母亲苦待了儿子,儿子便想报复,即使他母亲待儿子的情形是再好没有的,那儿子也未必对于母亲百依百顺的。俗语有句话道:『天下有不孝父母之子,却没有不爱子的母父。』但是现在把同治皇帝的情形看来,慈禧太后是不很爱子的,同治皇帝却是孝母的,可见得俗语也未必尽然,不过俗语是就大多数说的,那同治皇帝确是难得的了。
二十、宴宾楼座遇狂且
话说同治皇帝因为恭王之事,耽误了半天,直到申初时分,纔出得宫来,沿着小街而行。因为心中有些不很爽快,便趁着脚走去。出了正阳门,来到大栅栏,只见路旁有座酒楼,挂着一块招牌,牌上写的是『宴宾楼』。京城里的楼房本不常见的,同治皇帝趁了一时之兴,踱上楼来。跑堂伙计便上前迎着。同治皇帝喊了二斤花雕,又随便要了几样肴馔,独自酌了半天,以酒浇愁,到也有趣。心中渐渐的快乐起来。又喝了一回,把旧愁都已忘掉,酒酣耳热,不觉醉意流露了。只听得隔座有个书生打扮的人,也在浅斟低酌,一个人喝了半天,似乎也是得意起来,便放开嗓子,唱起京戏中谭鑫培的秦琼卖马腔调道:『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我秦叔宝,两泪如麻,』那人唱到『麻』字,声音很是悲惨,大有谭鑫培的韵味。同治皇帝听得出神,不觉也触动了兴致。只是同治皇帝从来不善戏曲的,又因吃得春药太多,嗓子已是干得异常,怎还逼得出腔调来哩。但是他却会唱得一种小曲,便是窑子中听得窑姐儿唱的那种淫秽俚曲。这时同治皇帝实在是得意忘形,便也放出那破竹似的喉咙,唱着那打牙牌小曲道:『天牌呀,地牌呀,小妹妹的花没曾开呀,哥哥你可慢些呀,』同治皇帝唱得正得意的时候,却不防隔座的书生,发着脾气的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唱的卖马,学谭调怎等神似,你不好端端的听着,却唱那不伦不类的俚曲来乱我的声浪!』同治皇帝一团高兴,却不料给那厮煞了这么大的风景,心想你我都是喝酒的,你怎可侵犯我的自由权呢?便也叱道:『王八羔子,留心着你的脑袋!我先问你,你既唱得戏,难道我唱不得曲子吗?』那人听着,站起身来,好像要用武似的,说道:『老子不许你唱那淫曲,你可敢吗?』同治皇帝听着,心想这人合该是死期到了,便用话哄他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你唤作什么名姓,待咱和你比较一比较哩。』那人哼哼的冷笑道:『提起我的名姓,不把你这王八羔子吓一个半死,我却不信哩。老实对你说罢,我乃工部主事秦思沛,你知道了,怕还不怕?』
原来那秦思沛不过是个主事,所以从来没见过皇帝的。这人本来有些神经病的,现在又欺着同治皇帝不像有官职的人,纔敢大模大样的装起架子来。那同治皇帝听着,心中着实好笑,但恐当场发生争斗的事来,一则要吃眼前亏的,一则怕要走漏风声,便假意的说道:『原来是主事老爷,在下不知,多有得罪,明儿当来负荆请罪。』那人听着,又冷笑了一笑道:『前倨后殿,纔见得是银样蜡枪头罢了。』说道,得意扬扬的斟酌自喝。同治皇帝心中本有了主意,想待明晨视朝,下旨把他杀掉,也不费吹灰之力。便付了酒帐,踱下楼来,出了酒肆。
正想到花儿那边去消遣一番。只见对面停着一辆骡车,车上走下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妇,打扮得到也整齐,脸蛋更十分美丽,那一双媚眼,更是澄清郎彻,和秋水般似的。抬头急见同治皇帝站在面前,却笑了一笑,进着绒线铺子去了。骡车夫问道:『姑娘可往别处吗?』那少妇道:『你把车停在大栅栏东口外边,等我购齐东西,来找你罢。』骡车夫听着自去。同治皇帝逛窑子已是好久,眼光也着实练得很精,早料到少妇不是良家妇女,便也跨进绒线铺,挨近少妇身边,胡乱的购了些东西。片时,少妇东西购毕,携着出门而去,却又回头对了同治皇帝笑了一笑。同治皇帝虽是久经风月的人,但受了少妇的媚态,却像失了魂魄似的了。
二十一、尝异味蓉桃齐艳
话说同治皇帝见少妇出了铺门,便向铺中伙计询问那少妇来历。伙计道:『这是京城里最著名的私娼白芙蓉哩!这人的眼光最准,做客人能拣有钱的做法,现在因为是新年时节,来此购置应用的东西哩。』同治皇帝听着,心想:『官娼的风流,已是尝之殆遍,现在有了这块美味,何不别开生面的前去尝尝呢?』心中想着,忙的踱出绒线铺子,四下里一望,只见白芙蓉轻移莲步,在前面走着。同治皇帝这时认定是私娼,便大着胆子,抢步上前,挨近白芙蓉身边说:『姑娘奔跑太劳,何不同去息息哩!』白芙蓉听着,假装羞赧模样。同治皇帝何等内行,把吊膀子的手段,都使了出来。白芙蓉果然欣欣喜喜的入了彀中。同治皇帝便和白芙蓉同坐在那辆骡车中间,直到西河沿下车。两人找了一家客店,名唤连升店。进内看定房间,好在被褥都是现在有的,游子荡女凑在一起,那有他说,不过是如此这般了。
大凡京城里的私娼,都是借地作阳台的,大都一度春风,便是劳燕东西,从没有流连竟夜的。当时同治皇帝和白芙蓉事毕以后,白芙蓉也不客气,取过皮肉银子,先自走了。白芙蓉走了出来,少不得又去招蜂引蝶,所以这种私娼,实是脏得异常,因为一宵之间,不知要接到多少客人,因此十个私娼里面,到有十一个是有梅毒的。在外面看来,这般人生得也有很标致的,只是为了那个脏物,上流人都不敢去问津人。同治皇帝那天遇了白芙蓉,反以为千载奇遇,心中很是得意。出了连升店,心中又想道:『私娼已尝过味了,惟有像姑却未曾见识,何不也去一游,纔可以载澄小王面前夸些海口哩,』主意想定,趁着胡同的路径,早已摸得很熟,便挨进大郎外营,进了一家俬坊。
恰巧那私坊乃是三等货色。因为这时京城里卖淫生涯,窑姐儿远不及像姑的兴旺,但是像姑的规例,比较的高尚。头等私坊,生客不能进门,二等的虽是人人可以进去,但却不能立刻达到实行之目的,惟有三等却是随时可办到的。现在同治皇帝跨进那家俬坊,也有王八迎着,引进一间小屋,屋里边坐着一名孩子,年可十五六岁,名唤小樱桃,生得也有几分可龋王八便自出来,把门掩着。同治皇帝心想:『这里到是划一不二价的。』趁了一时狂兴,复做了一出特别武剧。歇了片时,天已将晓,便忙的开发像姑银子。出了那家俬坊,也来不及再到花儿那边,匆匆忙忙的回进宫来,便上朝视事。忽然想起昨天酒楼的事,但脑筋中总想不起他的名姓来,便连那人的官职衙门,都已忘掉。原来同治皇帝狂嫖滥宿,把身体闹得虚弱异常,又受春药的影响,脑力格外的不济起来。昨天又是私娼像姑,玩得头昏眼花,所以想来想去,总想不起那人的履历来。
合该那人有命,这也是前生注定的。同治皇帝也暗自悄语道:『便宜了他!』按下不提。
且说载澄因为春药吃得十分起劲,这时咯起血来,便卧床不起。恭亲王平日也素和载澄淫恶不法,只因没法可以管束,现在听得他已病了,非但不懮,反快乐起来,成天的盼望他死。
虽也曾延医制药,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那载澄得病,虽说是咯血,实则花月场中的风流病,他没一件没曾惹到身上来。那消多天,病已无救。正在弥留之时,侍从人等便飞忙告知恭王。
那恭王听着,心中想道:『姑念父子一场,往送其终罢!』想着来到载澄的室中。只见载澄喉咙间已无气息,命赴黄泉了。
但是那件黑绉绣白蝴蝶的衣服,还是披在身上。恭王见了,又触起从前面谏同治皇帝的事情来,不觉大怒道:『这种该死的奴才,留在世间,有何用处?即此一身匪衣,也便死已嫌晚了。』
说着传命把载澄的尸身,草草成殓,可怜纨绔公子,直落得这番下场,也是可怜不足惜哩。
二十二、贪欢乐风流致疾
话说同治皇帝那天在大栅栏遇着白芙蓉,春风一度,毒染寸躬;兴之所至,又到三等私坊,和像姑厮混一番。回到宫中,上朝完毕,因为辛苦了一宵,便在干清宫歇息。一觉醒来,觉得下体有些疼痛,却不知为了怎的,便不在意。依然悄悄的挨出宫来,到花儿那边消遣。这时天色尚早,小王还没曾来,同治皇帝和花儿少不得又是欢笑取乐。但是这种风流毒疮,传染蔓延,最是迅速。遇到身体虚弱的人,更是来势凶猛,往往当天发作,立刻溃烂。也有十来天不治而死,也有月余不治而死的。倘能自己节欲养心,不动淫念,那纔可以医愈的;否则积薪遇火,还加浇了油,势必一命身亡,死得更是尸身不全,说起来也着实可惨哩!那同治皇帝拼命在花月场中厮混,身体原很虚弱,现在又染得风流疮毒,这种疮毒的微生虫,便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把同治皇帝的风流骚根,又肿又痛。同治皇帝实在熬受不得,心想:『逛窑以来,从没曾惹出毛病,现在和私娼像姑厮混一次,却已见了彩色。』便疑到白芙蓉和小樱桃两人身上来了。却又不便对花儿说知,更不敢露出破绽,给花儿笑话;也便想到倘给小王们知道,对于自己的脸子不很好看,便想准主意,严守秘密起来。
隔了片时,小王来了,跨进门来,便急道:『不好了,澄大爷却故世哩!』同治皇帝和花儿听着,不觉大吃一惊,同治皇帝道:『他前几天不是还在这儿见过面的吗?怎的死得这样快!』小王便把载澄得病,恭王盼死的话,说了一遍。同治皇帝说道:『这老头儿到这般忍心!』说着,很替载澄怜惜,因此益发的不敢把自己的风流疮毒说出口来。挨到戌牌时分,实在熬痛不过,便借了他事,先自回去。花儿见了,很是疑讶,以为同治皇帝从没曾这样早归,小王也暗暗纳罕。但他们两人巴不得同治皇帝早些回去,他们可以畅所欲为,便嘴巴里假意的苦留。同治皇帝怎得听从,花儿便让他自去。那小王恐怕自己独留,受了嫌疑,也起身告辞,花儿都不坚留。同治皇帝和小王出了窑子。因为身有隐疾,行动不很方便,走过几条胡同,坐了骡车回宫。那小王见同治皇帝已经坐车回去,自己却仍到花儿那边,两人欢叙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坐的骡车,乃是街头营业的常车,所以不敢直到宫门口下车,只得在半途停着。自己挣着疼痛,一步一步的挨进宫来。却不知风流病最忌的是不节淫欲和多走路两种,现在同治皇帝既不能节制淫欲,又不能省走些路,那个东西,更是肿了起来。回到干清宫,忙的躺在床上,纳枕便睡,只得疼痛得再也睡不安稳。挨到天明,身体又发热来,便命宫监们去奏知两宫太后,又传旨王公大臣们从这日起暂时免朝,倘有要事,封表上奏。那两宫皇太后和皇后等,知道同治皇帝忽然患起病来,便都到干清宫问候。同治皇帝见了慈安太后和皇后,触动了天性,到悔恨自己起来。见了慈禧太后,想起从前强迫召幸慧妃虐待了皇后,自己纔愤而治游,直落得如此地步,不觉又烦恼起来。但是这种情形,同治皇帝不过是在肚子里盘算着,却不露出面来。慈禧太后眼见同治皇帝病了,又指桑骂槐的把皇后训斥了一番。同治皇帝听了,心中更是气忿难过。慈安太后便插口道:『皇上病体要紧,此时不是训斥皇后的时候哩。』慈禧太后听着,便命太医院的医生入宫诊视。等不多时,太医已到,问起病情,同治皇帝闭目不言,两宫太后哪里知道同治皇帝起病的实情,便说偶然发些寒热罢了。太医们便斟酌开上药方,照方配药。同治皇帝不知好歹,那汤药烧好,一咕噜喝个精光。不料太医们没曾知道同治皇帝患的是风流病,剂中误用升药,却把同治皇帝满身积毒提了上来。隔了几天,满面起了疮疥。两宫太后见了大惊,却又以为同治皇帝是发了痘疹。
二十三、破色戒恶疾转剧
话说同治皇帝染了花柳恶疮,却不说真情,太医们不知端的,误用了升药,积毒都提了上来,满面起了疮疥。两宫太后却又以为同治皇帝发了痘疹,复召太医们入宫诊视。太医见了同治皇帝的模样,大吃一惊,心想这种模样,分明是梅毒发作,但以为皇帝万无生此恶疾之理;又听得两宫太后声声说是痘诊,只得开了药方。虽用的是清血除毒的药料,脉案仍说是痘疹,却又奏道:『陛下须清心寡欲,病纔可望转机,应该静养四十天,纔可痊愈哩!』同治皇帝听了太医的话,有些老羞成怒起来,只因碍着两宫太后在前,便闭口无言。慈禧太后即传旨命李莲英领着六名小宫监留在干清宫,日夜守护,其余的宫监人等,统都斥去,一切后妃宫眷人等,都不许擅入。自此以后,同治皇帝便在干清宫安心静养。皇后也不常去探望。两宫太后却每天去问候一次。那慈安太后虽非同治皇帝的生母,但很疼爱他的,因见同治皇帝病非旦夕可愈,到了晚晌,安排香烛,悄悄的叩求苍穹,愿减己寿,只求同治皇帝病有转机。慈禧太后到了这时,也很严密防备,恐怕同治皇帝惹出意外之变。
光阴迅速,忽过了一月,同治皇帝的隐疾,渐渐地痊愈起来。只是闷了月余光景,很觉无聊,况且染了这种风流疮毒,欲念更是浓厚。恰巧有一天,李莲英因他事离了干清宫,只剩几名小宫监在旁,也没有别人在屋内,同治皇帝忍欲不过,也顾不得生死存亡,和小宫监干起那勾当来。同治皇帝自从领略像姑的风味以后,对于此道,也很内行,片时事毕,恰巧皇后前来问候,那皇后因慈禧太后有旨在先,不敢闯进屋内,只得隔窗问候。同治皇帝和皇后感情本来是很好的,便命皇后进来面谈。皇后原也知道同治皇帝待自己不薄,只因慈禧太后强制着,便眼泪泪的说道:『奴原想进内问安,只恐西宫老佛爷又来责怪,奴因此不敢。』同治皇帝听着,惨然道:『你的苦处,朕久已知道,你暂时可耐着,将来总有出头之日哩。』皇后听了,恐怕慈禧太后知道了很有不利,便忙的退出。皇后退出以后,不到多时,李莲英却已回来。接着又是慈禧太后来了,便问道:『可有人来过?』小宫监不敢隐瞒,直说道:『皇后娘娘却来过一遭,隔窗说了几句话,便退出的。』慈禧太后听着,也不出声。
隔了一天,同治皇帝病忽复发,疮疥又红肿起来。慈禧太后见了大惊,心想:『太医们叮嘱须要清心寡欲,病纔可愈,现在渐有转机,却又复发。察看情形,定是皇后到此,做了那桩勾当,纔害得同治皇帝病又发作。』不觉心中大怒,立刻传旨把皇后唤来。皇后奉旨,不知为了怎的,战战兢兢的来到干清宫。只见慈禧太后怒气勃勃的坐在上面,便上前请了一个安。
只见慈禧太后却趁势照准皇后的脸蛋上,拍拍的打了几巴掌,直打得皇后脸青唇肿,皇后早已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慈禧太后叱道:『骚狐精!我打了你,你可心服吗?』皇后道:『老佛爷应当责打奴的,奴怎敢不服,只是奴有何罪名?伏叩见示,释奴的疑惑纔是。』慈禧太后道:『好个骚狐精,自己做的事,还敢躲赖吗?我先问你,皇上病到这般地步,你还是妖媚无耻,必欲把皇上的命送掉了纔歇吗?』皇后听着,纔知道为了自己昨天问候的事情,便跪奏道:『奴昨天到此问候,因为老佛爷有旨在先,不敢进内,隔窗请了皇上圣安,立刻退出的,怎敢妖媚无耻,伏叩老佛爷圣鉴。』慈禧听了,哼哼的冷笑了几声,叱道:『不打总不肯招。』说道,便命李莲英把皇后拖去笞责。
二十四、泄密谋帝驾升遐
话说慈禧太后传命把皇后笞责,皇后慌急得无奈,便道:『请念奴是从大清门进来的,不必这样的辱没奴哩!』原来满家定例,大清门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出入,其余的人,就是太后也不能僭越的。现在慈禧太后听得此言,又触起心事,便道:『大清门进来的,今天也要责打!』李莲英原是慈禧太后的鹰犬,听了此言,正待上前把皇后拖出。同治皇帝在龙床上见事已急,便想挣起身来,跪求饶恕,只因病势已重,哪里还挣得起来,便伏枕叩头道:『老佛爷请息雷霆之怒,姑且饶她一次罢!』慈禧太后见同治皇帝出来说情,便趁势收篷,喝住李莲英,却又站起身来,照准皇后的脸蛋,又是几下巴掌。慈禧太后十指上原带着那金指甲的,现在稍不留心,却把皇后的面上抓得血痕缕缕。皇后这时实是忿恨到极点,便晕绝于地。同治皇帝见了这般可惨情形,在床上闭目无言,装着睡着似的。慈禧太后因见皇后晕了过去,同治皇帝又已睡着,便不理会,却悄悄的和李莲英说道:『皇上病已垂危,万一不测,咱们应该早有准备。咱们便回宫商议去罢。』说着,同李莲英回到西宫,秘密商议不提。
且说同治皇帝听得慈禧太后和李莲英退了出去,忙的睁开眼来,只见皇后刚是醒了转来。同治皇帝忙的唤她进前,哭着说道:『朕和你枉为一场夫妇,却累你受尽冤苦,朕实不德,微行染毒,实已命在旦夕,只是苦着了你,朕心殊觉不安。』
皇后听了大惊,纔知同治皇帝惹出这种病来,但看在夫妇的爱情之上,却不嫌污秽的亲手去擦拭下部的脓血。隔了片时,皇后哭道:『害得陛下到此地步,总是臣妾之过哩。只是陛下须防不测,免得没有下场纔是。』同治皇帝听着,知道皇后说出这话,乃因自己并未生得儿子,为嗣立的事情了,便道:『这事朕也想到,恭亲王性太固执,文祥又太胡涂,都不可与议大事,别人又不很和朕接近;惟有军机大臣李鸿藻,人却干练,不如和他商议。』说道,命小宫监唤到周道英,传旨命周道英宣召李鸿藻进见。李鸿藻奉了急旨,三脚两步的来到宫中,一直闯进干清宫,只见皇后侍在旁侧,便想退出回避。同治皇帝止道:『你是老臣,何必回避?朕现有大事奉托哩。』李鸿藻忙的在龙床前免冠伏地,不也仰视。同治皇帝忙的搀了他的手说道:『快起,现在不是讲礼节的时候哩,朕病实已不起了。』
李鸿藻听着大哭,皇后也跟着哭得不成模样。同治皇帝又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说道,又对皇后说道:『朕倘然一旦不测,必立嗣子,你的意思,属意的谁呢?』皇后道:『论亲论理,应立载淇的长子溥伦。』同治皇帝听了,微笑道:『皇后之言,深合朕意。』说道:『便口授遗诏,命李鸿藻在龙床边誊写,但恐慈禧太后闯了出来,便命小宫监,轮流巡逻。片时,遗诏写毕,同治皇帝取过手来,看了一看,仍交给李鸿藻,说道:『写得很好,你把诏书取去,朕倘不测,你便可奉了遗诏,拥嗣君登位,倘天不绝朕,或许还可和你相见哩。』李鸿藻听着,谢恩而退。
李鸿藻出得干清宫,想起这事岂是好玩的!万一给慈禧太后知道着,脑袋便要和项颈子宣告脱离关系了。心中吓了,脸上便急得没有血色。究竟做官的人,有做官的诀窍的,却把这张诏书,拿在手中,匆匆的来到西宫,把这事在慈禧太后面前和盘托出。慈禧太后把那诏书看了一遍,大怒道:『这是什么事,容得他们淫贱夫妇私自商议的吗?』说道:『把诏书撕做一团,怒气冲冲的把李鸿藻叱了出去。慈禧太后却因此事,把同治皇帝恨成刺骨,传旨把御前的医药饮膳,一律停止供给,不许皇后侍侧。可怜同治皇帝便下部溃烂,头发统都脱落,洞见腰肾而死。
二十五、议立嗣西后偏私
话说同治皇帝驾崩时候,正在深夜,宫监们奏知两宫太后和皇后。慈安太后听得消息,哭得两眼都肿,对着慈禧太后说道:『我们的家里,从此多事了!』原来慈安太后因为同治皇帝死得很悲惨,所以说出这种忿懑的话。那皇后遇见这般情形,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慈禧太后却恬淡似的说道:『现在报丧和立嗣最为重要,哭也是没用的。』慈安太后和皇后俩只得随了慈禧太后,同到干清宫来,少不得把尸体抬往正殿安置。却见枕底包着一大扎小册子。慈禧太后眼快,只见都是些淫像春画,因为上面写的『臣王庆祺敬呈』字样,纔知道王庆祺乃是导帝邪淫之人,便下了一道密旨,先把王庆祺的官职革掉。那小王接旨,却很疑讶,以为同治皇帝乃是同逛的密友,怎的忽然破起面来?直到后来,纔知同治皇帝已经死掉,这旨乃是太后下的,便不敢再住京城,同了花儿,隐居他乡。表过不提。
且说当时同治皇帝的尸身,安置在养和殿中,布置完毕。
慈禧太后道:『事既如此,应召恭亲王来此,议立嗣君为是。』
说道:『命宫监出宫唤召。皇后听着,心想李鸿藻已有遗诏,却又不便说出口来。少时,恭王领旨进宫,来到养和殿,见了情形,不觉大惊。慈安太后道:『大事到了这般地步,便当怎样?』恭王伏在地上,磕着脑袋道:『为今之计,应立嗣君,为大行皇帝之后。』慈禧太后搀言道:『那个办法,似乎不很妥当,现在因为南方还没十分平靖,倘有幼辈,怎能安人心、奠国基呢?』慈安太后道:『那也不妨的,大行皇帝虽是早年不禄,也怎忍使他无后哩?』恭王又磕头道:『东宫老佛爷所言极是。据臣意,也是立溥字辈的为大行皇帝后嗣纔是。』慈安太后听着道:『论亲论理,应该把溥伦立为嗣君。』慈禧太后听了,却又搀言道:『溥伦那小子,不是载淇的儿子吗?不好,不好!为今之计,论亲论理,都不是要紧的事情,总应该把大局为重哩。老实说起来,大行皇帝原是我亲生的儿子,论到私情,我怎忍把亲生儿子绝了后嗣,不过照大局方面看来,溥字辈的万不可立,不如立一载字辈的,为文宗显皇帝的后嗣纔是。』说着,却又对恭王说道:『照我看来,恭亲王的儿子载源,却可嗣立哩。』恭亲王听着明知这是慈禧太后刺己的话,忙的把脑袋磕了百数十个,汗流浃背的说道:『不敢!』却又接续的连说了几十个不敢。慈安太后这时却是无话可说,皇后更是有话不敢说了。慈禧太后却又说道:『既是恭王说着不敢,我的意思,醉庆王的儿子载湉,应该入继文宗为后。』慈安太后听着,心中很不乐意,但却默默无语。那恭王本也不主张如此办法,只恐自己出言反对,慈禧太后势必要疑着自己存了私心,为载源着想,所以只得碍头皮的说道:『西宫老佛爷圣裁既是如此,臣等决无反对之理。』慈禧太后听着,说:『如此便好了。你赶快拥载湉进来,不可延误!慈安太后这时也觉得并无别法可想,便道:『事到如今,只得如此摆布了。』
恭王领旨,果然把载湉拥进宫来。
那载??这时年方七岁,一路进宫,在轿中却还睡着哩!当晚诸事办妥,到了次日,纔下了哀诏,说同治皇帝是因痘疹而崩的,载??便嗣立受贺,改元光绪。两宫皇太后,便仍垂帘听政起来。宫中又忙着布置大丧典礼。话休烦絮,略而不谈。且说这种拥立载??的办法,对于同治皇帝很不利的,却恼了那皇后。不过慈禧太后的不愿给同治皇帝立嗣,乃是一片私心,因为倘给同治皇帝立了后嗣,自己便是太皇太后,皇后却成了皇太后,按照旧例,皇太后纔能垂帘听政,那么大权岂非给同治皇后独有?对于自身,岂不危险?有了这种情由,纔生出这种刻薄的办法来。
二十六、悲命悭贤后轻生
话说嗣君既立,皇后见嗣立的人,和同治皇帝遗诏上所拟的不符,心中着实忿恨,想起同治皇帝的旧情,便非常悲痛起来。李莲英得了这种消息,忙的到西宫报知,慈禧太后传命皇后来见。皇后这时把残喘余躯,早已看得很轻,便不畏缩,直到西宫。慈禧太后只见皇后两双眼睛,肿得像胡桃般大,发也不梳,懒洋洋的在面前请了一个安。慈禧太后道:『你怎的这样悲痛呢?』皇后哭道:『奴随侍大行皇帝,却不曾生得儿子,使大行皇帝没了后嗣,实是悲痛哩!』慈禧太后听了,早料皇后是为立嗣之事,却又叱道:『你害掉我儿子的性命,老着面皮,还想做皇太后吗?』皇后听着,又不便出言抵抗,伏在地上,惟有哭着。恰巧慈安太后驾到西宫,见了皇后模样,便劝慰了一番。慈禧太后见慈安来了,便道:『大行皇帝驾崩,皇后这样悲痛,皇后何不追随大行皇帝而去?免得成天的哭哭啼啼哩。』慈安太后听着,想要譬解几句,只因自己拙于言语,一时却又说不出话,只道:『皇后不必悲伤,回去息息罢。』
皇后聆言,便也退了出来。慈安太后在西宫谈了片刻,也自回去。到了晚晌,慈禧太后却密命李莲英来前,吩咐了几句。李莲英便来到崇绮的家中,那崇绮便是皇后的父亲。这时见李莲英昏夜到此,又素知李莲英乃是西宫的鹰犬,忙的出来相见。
两人寒暄了一番,李莲英道:『皇后日夜悲啼,思念大行皇帝,岁月甚长,何以为生?咱们老佛爷的意思,皇后不如随了大行皇帝去罢?』崇绮听着,本非呆鸟,怎不知话中的意思,便道:『是的,待我嘱咐皇后便是。』李莲英听着,回宫复旨不提。
那崇绮到了次日,心想假使违了慈禧太后的意见,自己一家老小很有不利,所以宁可牺牲了自己的女儿,保全满门老小的脑袋,便命人把馒头一盘献于皇后。皇后见了,好生纳罕,却摸不着头脑,便把盘内的馒头取了出来。在盘后写道:『这却怎好?』仍交来人带了回去。崇绮见了皇后所写的四个字,却另纸写道:『明哲莫如皇后,反其道而行之。』另打发了一名心腹侍从,送进宫去。那皇后见着,纔恍然大悟,便不进饮食,连一勺水也不入口,过了几天,竟自饿死。原来宫中有例,禁止服毒而死的,倘然皇后服毒而死,母家便要满门论斩。所以崇绮特地指点皇后,教他饿死了反而干净。可怜那皇后一世为人,没曾享受些微的幸福,到底仍不免饿死,这也是千古伤心的事情哩。皇后死了以后,宫中少不得也忙着预备丧事,便和同治皇帝同葬惠陵。
但是皇后饿死了不到多时,宫中忽然传有一个遍体生色的妖怪,到了晚晌,便现形起来,时常惊扰宫人,因此宫人们每结伴而行。那妖怪进了慈禧太后的西宫,慈扰得更是利害。慈福太后虽是足智多谋,见了妖怪,却也惊得异常。所以到了晚晌,便命年长有力的宫监们分配到西宫的左右,等到妖怪现身,慈禧太后着铜鼓去吓退她。但是那妖怪虽时常现形,东宫方面,却是从没出现过。慈禧太后有些疑讶,传旨把京城那著名的阴阳生都宣进宫来,察看一遍,说是同治皇帝作崇的缘故。慈禧太后究竟是贼人心虚,便唤集喇嘛,大做道场,超度幽魂。说也奇怪,从此到也安静,妖怪却不出现了。又过了多时,慈禧太后纔探得同治皇帝当初微服私幸,乃是干清宫总管太监周道英引着的;又探听到同治皇帝的旧病复发,不是皇后的淫贱无耻,乃是小宫监的缘故。一时探得两种消息,心中不觉大怒,便传旨把周道英和小宫监们,一顿大板,统都打死。然而导淫之人虽已受了果报,那已死的同治皇帝却不能泉下再起。慈禧太后不知断了自己的宗脉,原不在那般导淫之人,却是自己强制同治皇帝和皇后爱情的缘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