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脾气,最不喜欢有人管他的闲事,要是有人问他的信,他便总要反过来做,明明是的,他一定说他不是,明明不是,他一定说他是,故此,姓于的倒被邢名师一句话送了终,当日听见外面击鼓,即刻出来坐堂。只见一个老头子,号啕大哭走了上来,口里喊道:“我的儿子犯了什么罪,被你治死了,你须要还我的儿子,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我同你拼了罢。”单太爷早已知道是姓于的爹来了,便叫他不许闹,听本州吩咐,你的儿子已是死了,他的银子还在这里,你领了去收殓他罢了。于老头听了,格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单太爷冷笑了一声,叫差人把他锁起来,又叫人去查看那一号站笼空的,把他站进去就完了。立刻提笔判了一张封皮,写的是目无官长,咆哮公堂,重犯一名站毙示众。当时差人上来连拖带扯,拿老头子扶了出去。单太爷便退了堂回到签押房里。邢名师孙似兰已在那里了,宾东寒暄了几句,孙师爷便问:“外面什么人击鼓?”单太爷告诉了他,并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他一个断了根的办法。孙师爷听了,只气得毛发倒竖,心中划算了一回,却把手在桌子上画了几个圈,啧啧的赞道:“好好,真是好主意,我也不能不佩服了。”单太爷觉得很诧异道:“老夫子何事赏识?”孙师爷道:“东翁现在这个地方,离省甚远,不论怎样的严刑峻法,上司是不晓得的。这个老于若不治死他,他出去一定上控,那时节于东翁前程有大大妨碍,所以现在要保全自己功名,除治死老于,别无二法。我已早为打算过了。不料东翁所见亦是如此,可以算做英雄所见略同了。从前东翁办的事,我都不晓得是什么用意,惟此一事,我可以揣测到了。”一面说,还用手在桌子上画圈。单太爷看了,暗道:“你这个蠢才,你说猜到了我的用意,我偏偏不叫你猜到。”当时又谈了些闲话,孙师爷回书房去了。早有稿案上来请站毙老于的时刻。单太爷道:“把储库的银子给他,把他放了罢。”稿案门上听了诧异得很,不敢多说,怕说反了,只得连忙答应下来,吩咐照办,从站笼里把老于放了出来。又有人解劝了他一回。稿案门上把储库的银子取来交给了他,老于亦是没法,只得拣了一块,谢了白老四,又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又花钱央人扛着,暂且停放在一个破庙里,自己回家去另打主意。
要知后事如此,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开寿筵撒手太无情 赠钱母有心恶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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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单太爷自从经过了这事,心里稍为懈怠了几天,他的太太,早已由水路上来了。进了衙门,叙了些别后的话,太太提起一路上,听见这里威行令止的话,单太爷得意得很。转眼又是几个月,其中又办了好些案子,都是按照旧法,寻常的小板子、嘴掌子、天平架子、皮鞭子都用不着了。
一日,正值单太爷的四旬正寿,衙门里闹热了一天,太太又另外预备了一桌体己①菜,请老爷在后堂饮酒。太太说起膝下空虚的话,便乘势劝他积德修行。单太爷听了,大不高兴,红着脸道:“怎样就算积德,怎样就算修行?”太太道:“这有什么,难道还去念经吃素么?譬如你一出去坐堂,就是几条人命,要是真正该死的,也依着皇上家法度或斩或绞,他也死而无怨。像你自造的这般刑法,也就上干天和②得很。”单太爷道:“据你说,我坐堂也是作孽了。”太太道:“坐堂那里就算作孽,不过我们诸事从宽一步,人家就享用不尽了。自从你到任不及半年,听说站死了将近二千人,难道二千人里,连一个冤枉的也没有?况且三仙进洞、五子登科这些名目,听的人尚且酸鼻,何况身受的。他们五官百体,也同我们一样,不过我们遭际好些,便把他们作践的连个虫蚁不如,未免问心也觉有些不妥。”单太爷点点头道:“太太说的很是,我甚为佩服。”太太也晓得老爷的脾气,不好十分说得过火,也就忙把别的话岔开了。
等到家宴过后,单太爷到了捡押房里,先吊了监犯、押犯的簿子,看了一看,共总还有三十一个人,就招呼传站堂的,并吊这一干人听审。不多一刻,都已齐备。单太爷就便服坐了二堂,先把那些犯人点了名,跪在一边,又吩咐取面大锣,在大门外打起来,说是老爷坐堂,有人愿意看的尽管进去看,毫不拦阻。一会工夫,堂下也站了几十个人,单太爷便发话道:“你们这些罪犯,也并没犯什么死罪,其中小毛贼居多,本州本不想办你们,因为本州的太太,劝本州积些阴德,修个把儿女,所以本州倒不能不问了。”那班囚犯听见这句话,还当是要开释他们,都磕头道:“求大老爷开恩。”单太爷道:“现在也没有什么说,都打发你们到老家去罢,也省得你们零碎受罪,这就是本州格外体恤③了。”一班囚犯听了大惊,一齐磕着响头求告。单太爷也不再说,便吩咐把二十四个人去上站笼④,其余七个都把肚子打开罢。两边站堂的轰然答应了一声,囚犯也晓得是没有救星的,爽性破口大骂。一时间差人拖扯声、吆喝声、囚犯号哭声、辱骂声,并铁棍子打破肚皮的声,乱成一堂。单太爷只是眼睛如同不见,耳朵如同不闻,不到两刻工夫,都已停当。单太爷大笑道:“畅快!畅快!”退堂进去,太太已经晓得了,便自怨自艾道:“倒是我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