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侍妾看见张寅突然走到面前,俱大惊着急。拦的拦,遮的遮,推的推,扯的扯。乱嚷道:「好大胆,这是甚么所在,竟撞了上来!」张寅道:「我不是自撞来的,是你家太师爷着人送我来的。」山小姐道:「好胡说,太师叫你在楼下听考,你怎敢擅上楼来!」因用手指着上面悬的御书匾额说道:「你睁开驴眼看一看,这是甚人写的。任是公侯卿相,到此也要叩头。你是一个白丁公子,怎敢欺灭圣上,竟不下拜!」
张寅慌忙抬头一看,祇见正当中悬着一个匾额,上面御书「弘文才女」四个大字,中间用一颗御宝,知是皇帝的御笔,方纔慌了,撩衣跪下。山小姐道:「我虽一女子,乃天子钦定才女之名。赐玉尺一柄,量天下之才。又恐幼弱为人所欺,敕赐金如意一柄,如有强求婚姻及恶言调戏,打死勿论,故不避人。满朝中缙绅大臣,皇亲国戚,以及公子王孙,并四方求诗求文,也不知见了多少,从无一人敢擅登此楼,轻言调戏。你不过是一个纨袴之儿,怎敢目无圣旨小觑於我,将谓吾之金如意不利乎?」因叫侍妾在龙架上取过一柄金如意,亲执在手中,立起身来说道:「张寅调戏御赐才女,奉旨打死!」说罢,提起金如意就照头打来。把一个张寅吓得魂飞天外,欲要立起身来跑了,又被许多侍妾揪定,没奈何,祇得磕头如捣蒜,口内连连说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我张寅南边初来,实是不知,求小姐饶命!」山小姐哪里肯听,怒狠狠拿着金如意祇是要打。虽得冷绛雪在旁相劝,山小姐尚不肯依。却亏张寅跟来的家人听见楼上声息不好,慌忙跑出到后厅,禀知山显仁道:「家公子一时狂妄,误上小姐玉尺楼,小姐大怒,要奉旨打死,求太师老爷看家老爷面上,速求饶恕,感恩不浅。」
山显仁听说,也着忙道:「我叫他谨慎些,他却不听。小姐性如烈火,若打伤了,彼此体面却不好看。」因连叫几个家人媳妇,快跑去说,老爷讨饶。山小姐正要下毒手打死张寅,冷绛雪苦劝不住,忽几个家人媳妇跑来说老爷讨饶。山小姐方纔缩住了手说道:「这样狂妄畜生,留他何益,爹爹却来劝止。」冷绛雪道:「太师也未必为他,祇恐同官上面不好看耳。」
此时,张寅已吓瘫在地,初犹求饶,后来连话都说不出,祇是磕头。山小姐看了又觉好笑,因说道:「父命讨饶,怎敢不遵,祇是造化了这畜生。」冷绛雪道:「既奉太师之命,恕他无才,可放他去吧。」山小姐道:「他胸中虽然无才,却能央人代替,以装门面,则面上不可无才。」因叫侍儿取过笔墨,与他搽一个花脸,使人知他是个才子。
张寅跪在地下,看见放了金如意不打,略放了些心,因说道:「若说我张寅见御书不拜,擅登玉尺楼,误犯小姐,罪固该当。若说是央人代替,我张寅便死也不服。」山小姐与冷绛雪听了,俱大笑起来。山小姐道:「你代替的人俱已捉了在此,还要嘴强。」张寅听说捉了代替,祇说宋信也被他们拿了,心下愈慌不敢开口。
山小姐因叫侍儿将笔墨在他脸上涂得花花绿绿道:「今日且饶你去,你若再来缠扰,我请过圣旨,祇怕你还是一死。」张寅听说饶命叫去,连忙爬起来说道:「今已喫了许多苦,还来缠些甚么?」冷绛雪在旁插说道:「你也不喫苦,你肚里一点墨水不曾带来,今倒搽了一脸去,还说喫苦?」说得山小姐忍不住要笑,张寅得个空,就往楼下走。走到楼下,众家人接着,看见不象模样,连忙将衣服替他面上揩了。揩便揩了,然是乾衣服,未曾着水,终有些花花绿绿不乾净。张寅也顾不得,竟遮掩着往外直走,也没甚脸嘴再见山显仁。遂不到后厅,竟从旁边夹道里,一溜烟走了。
走出大门外心纔定了。因想道:「他纔说代作人捉住了,定是老宋也拿了去,我便放了出来,不知老宋如何了。」又走不上几步,转过弯来,祇见宋信在那里伸头探脑的张望。看见张寅,忙迎上来说道:「恭喜,想是不曾让你做诗。」张寅见了又惊又喜道:「你还是不曾捉去,还是捉了去放出来的?」宋信道:「那个捉我,你怎生这样慌张狼狈,脸上为何花花绿绿的?」张寅跌跌脚道:「一言说不尽,且到前边寻个好所在,慢慢去说。」遂同上了轿回来。
走了数里,张寅忽见路旁一个酒店,甚是幽雅清静,遂叫住了轿,同宋信入来。这店中是楼上楼下两处,张寅懒得上楼,遂在楼下靠窗一副大座坐下。先叫取水将面净了,然后喫酒。
纔喫得一两杯,宋信便问道:「你为何这等气苦?」张寅歎口气道:「你还要问,都是你害人不浅。」宋信道:「我怎的害人?」张寅道:「我央你代作诗,指望你做一首好诗,光辉光辉。你不知做些甚么,叫他笑我央你代作。原是隐密瞒人之事,你怎么与她知道,出我之丑。」宋信道:「见鬼了,我在此等了半日,人影也不见一个出来,是谁叫我做诗?」张寅道:「又来胡说了,诗也替我做了,我已写去了,怎赖没有!」宋信道:「我做的是甚么?」张寅道:「我虽全记不得,还记得些影儿,甚么『落花莲』,甚么『包儿掉了绵』,又是甚么『春秋』又是甚么『仲尼』,难道不是你做,还要赖到哪里去。」宋信道:「冤屈死人,是哪个来叫我做?」张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