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暂往燕京一游,不是婚姻嫁娶,不必悲伤。」冷大户道:「得能如你之言,便是万幸。娘舅送你到京,有甚消息,可即打发他回来,免我挂心。」冷绛雪领诺,竟自上轿去了。正是:
藕丝欲缚鲲鹏翅,黄鸟偏怀鸿鹄心。
莫道闺中儿女小,一双俊眼海般深。
冷绛雪来到府门,窦知府正在堂上等送她下船。忽见她走上堂来,虽年尚垂髫,却翩翩然若仙子临凡。看其举止行动,宛然又是一个山黛,心下先有几分惊异。及走到面前祇道她下拜,将要出位还礼优待,不期冷绛雪祇深深一个万福,便立住不动。窦知府不好意思,祇得问道:「你就是冷绛雪吗?」冷绛雪朗朗答应道:「贱妾正是。」窦知府道:「我闻你自擅小才女之名。既有才,则有学,则知礼,怎么见我一个公祖,竟不下拜?」冷绛雪答道:「大人既知讲礼,则当达权。贱妾若不为山府买去,以扬州子民论,安敢不拜见府尊。今既为山相府之人,岂有相府之人而拜太守之堂者乎?」窦知府听了竦然道:「难道相府之人便大些吗?」冷绛雪道:「相府之人原不大,奈趋奉相府之人不得不大耳!」窦知府道:「你虽为相府之人,尚未入相府,则为祸为福尚未定,况我为政,怎便挺触於我?」冷绛雪道:「未入相府,妾之祸福,大人为政。妾以良家子女陷为婢妾,既闻大人之命矣。明日妾入山府,若无所短长,则大人献犹不献。妾若稍蒙青目,则大人之祸福又妾为政矣。妾敢实告,为恩为怨,大人亦当熟思。」窦知府闻言大惊失色道:「据汝这等说起来,是我欲结一人之恩,反招一人之怨了。结恩未必深,而招怨已切齿,这如何使得。」因低头沉吟,有个欲要改悔之意。
冷绛雪微微笑道:「大人不必沉吟,妾原知此意不出之大人,大人祇是过於信谗耳。妾不报谗人而报大人,非女子也。大人请放心,从前功罪可以两忘。今与大人约,敢以父兄门户为託。父兄门户安,则贱妾顶踵而捐。倘再鱼肉,则雠不共天。断不食言,惟大人图之!」窦知府听了方喜动颜色道:「听汝言谈,观汝举止,不独才情独步一时,而侠气直接千古,真可爱可敬,到京定有大遇。本府误听谗言,今日悔无及矣。父兄之託,谨当如教。倘可吹嘘,幸勿忘今日之约。」冷绛雪道:「既蒙明谕,妾虽草木,亦有知恩。」窦知府大喜,遂邀入后堂,叫夫人盛设留饯。饯罢,方用鼓乐送上船。闻知郑秀才送上京,又另是二十两下程。正是:
献媚虽云得计,逢迎实费周旋。
荣辱到底由命,何不听之自然。
窦知府送了冷绛雪下船,随即差人飞个名帖,拜冷大户,就吩咐说道:「如有甚事情,不妨私衙相见。」冷大户见女儿与知府直立着对答了半晌,知府转加意奉承,晓得女儿有些作用,方稍稍放心。直看女儿开了船,方纔回去,不题。
却说冷绛雪自别父亲,慨然而行,全无离别之色。一路上逢山看山,遇水览水。凡过古人形迹所在,无不凭弔留题。
一日,行到了山东汶上县,见一簇林木苍秀,林木中隐隐露出两个庙宇的兽头犄角。冷绛雪在舟中望见,便问是甚么所在。船上人答道:「这是汶上县地方,前面红庙叫做闵子祠,是个古迹。」冷绛雪道:「既是闵子骞大贤古迹,不可不到。」因叫船家扰船,要上去看看。船家道:「日已向西,又是顺风,要赶路,不上去吧!」冷绛雪道:「哪有不上去之理!」船家拗不过,祇得落了篷,将船弯到庙前说道:「赶路要紧,庙中景致甚多,祇好略看看就下船,千万不可耽搁。」冷绛雪应了。随同郑秀才,带着两个丫头携了笔砚跟随,两个差役前面引路。
冷绛雪到了庙门一看,见入去的径路都是随山曲折的,由径路走到大殿,足有半箭多路。殿上庙貌虽不甚整齐,却还不甚荒凉。冷绛雪瞻拜一回,因对郑秀才说道:「昔日闵子不仕权门,欲逃汶上以辞,遂成了千古大贤。我冷绛雪年虽幼,也是个有才女子,怎反趋入权门,其中是非正自难言。」郑秀才道:「他一个圣门大贤,你一个女子,怎与他比较起来。」冷绛雪道:「舜何人!予何人!有为者亦若是。」歎息了两声,因取丫头携来笔砚,在西楹旁边粉壁上题诗一首道:
千古权门贵善辞,娥眉何事反趋之?
祇因深信尼山语,磨不磷兮涅不缁。
后题维扬十二龄小才女冷绛雪题。
冷绛雪题罢,就同郑秀才入庙后各处去游玩。不期事有凑巧,冷绛雪才转得身,忽庙外又走进一个小秀才来。你道这小秀才是谁?原来姓平名如衡,表字子持,是河南洛阳人。自幼父母双亡。他生得面如美玉,体若兼金。年纔一十六岁,而聪明天纵,读书过目不忘,作文不假思索。十三岁上,就以案首进学,屡考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决不出三名。这年到了一个宗师,专好贿赂。案首就是一个大乡宦的子弟,第二至第十皆是大富之家一窍不通之人,将平如衡直列到第十一名上。平如衡胸中不忿,当堂将宗师挺撞了几句。宗师大怒,要责罚他。他就将衣巾脱下,交还宗师道:「我平如衡要做洛阳秀才,便听宗师责罚。这讲不明,论不公的穷秀才,我平如衡不愿做它。宗师须管我不着。」宗师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