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图满载而归,合家欢喜。到晚间,夫妻上床接风之后,讲起别后家常。他妻子从新眼泪鼻涕的哭诉,公婆如何不见音信,逼他改嫁。正要寻死,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纔好了。若再迟几日,今生已是不能相见了。利图听了,茫然道:『我并不曾带甚么银子同信来。』妇人反吃惊道:『是去年冬天,一个姓邬的带来的。』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不知从何而来。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何处。那老儿道:『我只说你必定知道,所以就不曾问。』他一家都是疑是菩萨神道救他,那里知是宦菩萨做的好事。倒焚香化纸,三牲五果的叩谢神恩。【若果心虚,宦萼必定醉饱,何以知之?狄仁杰早朝,面有醉容。武后问曰:『卿素不饮,何得有酒色?』狄仁杰道:『昔臣在秦州,百姓德臣,建立生祠,或今日醉臣耳。】
却说宦萼腊月初旬那一日,风微日暖,他骑着马各处走了一会,到了一条小巷内,【前写向惟仁在一条僻静巷内,此写巴氏在一条小巷内。此是何意?要知热闹处房子贵,穷人住不起耳。】见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妇人,【大腊月院子里可是说话处?岂非漏空。若在屋里说,宦萼何由得见,极难下笔,方悟着开首风微日暖四字之妙。】指手画脚哭着说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后生扶着他劝,有几个男人站着听。宦萼疑必有原故,打马进去。下马,众人看见,忙来迎着道:『老爷有何贵干?』宦萼道:『我纔打这门口过,见这位老奶奶哭哭说说,是为甚么事?』那老妇一腔苦楚,见宦萼问他,答道:『我先夫姓穆,我姓巴。我四十岁上守寡。』指着那扶他的后生道:『这是我儿了穆富,那时纔五岁。我娘儿两个,家中没一点甚么,巴巴竭竭的守到如今,他二十八岁了。还是他爹在日,就定了一个吉家女儿作媳妇,是同年生的。吉家催了几次叫娶。我儿子在银匠铺里做徒弟,一年的工银只够娘儿两个吃穿,可还有银子娶媳妇?亲家发了几次话要悔亲事,亏了媳妇贤慧,抵死不依。【穷人之无力娶妻者甚多,而宦萼惟力助穆富者何故?因重在此句话上。】如今亲家那里来说,女儿大了,不拘怎么,趁年底下乱岁的日子接了来罢。老爷你请想,人家这样好话说了来,我们还怎么回得他?如今就是做几件布服被褥,轿子水酒零碎使用,至少也得十多两银子。况且俗话说的,新人进了门,还要费一条牛钱呢。那里不要钱用。此项从何处来?没法了,请了他们来。』指着两个人道:『这是我儿子的亲叔叔。』又指着那二人道:『这是我两个亲兄弟,求他们帮助帮助。大家都一毛不拔。【大约都是杨朱的高弟。】老爷,你叫我一个老寡妇何处去折腾,【勿谓老寡妇没处折腾,即小寡妇一有处折腾,便不妙矣。】怎不叫我伤心?』宦萼向他众人道:『列位既是至亲骨肉,也该多寡帮助些纔是。』【至亲骨肉贫穷无力者何足责,有拥重资坐视而不顾者不知几许,宦萼或未知之耳。】众人道:『老爷在上,我们都是穷家小户。俗话说,风吹了下颏去,连嘴也赶不上。一碗饭还奔波不过来,如何帮得起这些银子?就是些来小去帮补些,还吃力呢。实在力量不能,并不是舍不得。要有银子藏着,至亲骨肉的喜事不拿出来帮助,就男盗女娼,留着一家衔口买棺材钉。』宦萼向巴氏道:『他们发这样恶誓,大约都穷,也怪不得他们了。你方纔说十多两银子够你绞缠媳妇了,你母子就不要添件衣服?古语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娶了媳妇来,柴米油菜炭火那样不要添些,这又得几两银子。』巴氏道:『这十多两,千难万难,还没个影儿呢。再要这样算起来,一辈子也娶不成。只好得一步进一步。』宦萼道:『我替你打量,有三十两银子就富余了。』那巴氏倒反笑起来,道:『拿我老婆子卖了娶媳妇,也没人出三十两银子。』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子来,称了三十两与他,道:『这成全你儿子媳妇罢。』那巴氏真做梦也想不到,忙同儿子跪下拜谢,道:『老爷的天恩,叫我母子如何补报。』宦萼道:『你老人家请起。我怜你寡妇孤儿,媳妇又贤,故此成你美事,岂望你报?』又笑向那四人道:『不用你列位出钱,看是至亲,帮帮他好事罢。』众人道:『这是当然的,何须老爷吩咐。』巴氏道:『老爷贵姓?量我母子也不能报恩,只每日烧香叩头保佑罢。』宦萼笑道:『你问我姓做甚么?不必记心。』遂上马,与他四人一拱而去。【古人云:臣不清,畏人知。臣清,畏人不知。宦萼可谓他人行好,恐人不知。自行好,惟恐人知。优劣便见。】内中有一个认得他的,道:『这是有名行好的宦大老爷。』众人方知他是宦公子。后来巴寡妇娶了儿媳妇来家,知是宦公子成全了他夫妇。那吉氏果然贤慧,立了个牌位,一家早晚烧香保佑他。不题。
再说一日腊尽春回,阳和布暖。他夫妻三个早饭罢,宦萼道:『忙忙碌碌过年遇元宵,误了我好些善事。』今日晴爽,且出去看看。遇着有好事,做他一两件。』带了小厮出门,转弯抹角,打马正走。见前面一簇人围绕着,不知看甚么事。他催马上前,进内看时,见一个老妇掩面悲啼,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儿哟肉哟的不住拍哄。一个凶暴壮年小伙子在那里大骂道:『我拿着饭白给你这老杀肉的吃,做甚么事,把个孩子跌得恁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