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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九云记-清-无名子-第20页

 少游起身告退道:“容小侄改日再叨。伏愿婶太太再三慈悲罢。”乃拜辞出门归寓,又想起来桂娘子之话,又合于炼师所言,十分倾意。争奈相对看看,自己思量,到无些方便,只自暗暗发叹。及至夜深,转辗不寐。
  次日早起,盥洗、早膳毕,来灵佑观。请炼师夜来之安,说了前话,复勤勤恳恳儿的。炼师只为勉强答应着,沉吟了半日。
  忽然一曲琴声,自套间屋里悠扬出外。杨少游侧耳听听曲儿,微笑不言。炼师问道:“贤侄有知音于音乐不是?”少游对道:“小侄虽然略知粗粕,敢问此琴,从那里弹来?声韵虽清,大弦不武,小弦太促,只是流俗之音了。”炼师道:“此观女冠们,有时弹习的。出家之人何事声乐,但有所由。贤侄有所不知。原来此灵佑观,是郑司徒夫人崔氏,为司徒及小姐祈福延寿,常常送他奶妈、老妈们烧香,女冠们又常来往郑府中。原来司徒性格,不喜流俗,厌薄红尘,告病在第,唯以山林、园囿为晚年逍遥。崔夫人雅解音律。小姐聪慧识透,诗文词章,品竹调丝,无有不通。女冠们为是学习。有时司徒夫人招致弹弹,使小姐评评。小姐每以女冠门之弹,不娴古雅,非之,奈无传学之人。贤侄也能弹得好古雅之音,个中更图计策了。”少游喜之不胜,便起身说道:“侄之所学,非人世之音,即仙人所授。伏愿婶太太指教罢。”炼师笑而不言。少游着急叩头,请教道:“侄儿如不得看见郑小姐,还恐一命休了。”炼师笑道:“贤侄无为燥急。此月大明天,是月终晦日,就是灵符道君圣诞。郑府中年年送他老奶奶、奶娘们,斋香备烛,礼拜道君,祝祈寿命。乘此机会,贤侄如此如此。彼必归告于夫人,夫人必当请邀,另求听琴。贤侄入他府中,得见与不得见,非老身所知。但贤侄不嫌巾帼之着吗?”少游欣喜道:“侄儿如得见郑氏一面,情愿死且不避,何伤乎着了巾帼。但怕一时露出马脚来也,不是恶处么?”炼师道:“贤侄年轻貌妍,好似一位观音像的,人孰致疑。但女人家与男子不同,年轻有似二十多岁的。”少游道:“这个不妨,一从婶太太教诲。侄儿如得遂心愿,当结草衔珠,以报婶太太的恩德呢。”炼师道:“贤侄,何用此套话来。”乃说一会子闲话。
  少游辞了炼师,再三留约,还到馆寓,恨不二天做一天,只俟月晦日。按下不题。
  且说原来郑司徒名鄤,字玄宝,号石园,天姿老成忠慎,又是清直练达,有古大臣风。年老无子,唯有一女。夫人崔氏,夜梦明珠投怀,生下小姐,故做名琼贝。自在孩提,聪明温柔,美丽袅娜,兼又知礼豁达。凡于文墨针黹,书画音律,无有不通,无有不精细,不学自知。年今十五,司徒夫妻爱如珍宝,常求第一等奇男子为夫婿。司徒告老休官,遨游林泉,消遣世虑。
  崔夫人素癖丝竹,每以琴箫为娱。时当仲春月将晦的,招的女儿奶娘姓冯的,开言道:“明天是月晦,灵佑观灵符道君圣诞。你同钱老老、周瑞家的。备了香烛礼仪,顶礼虔诚,冀寿回来。”周瑞家的们都答应着道:“岂敢慢怠。”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冯奶娘、钱老老、周瑞家的一同携了香烛礼仪,辞了夫人、小姐。小姐又另送两个丫鬟、鸳鸯、鹦鹉,一同奶娘们出府门,各骑头口,向灵佑观去了。且不说奶妈们的往灵佑观。
  且说杨少游,燥燥耐过二夜。晦日清晨,一早起来,净面漱口毕,新整了一套新衣,携了古琴,径往灵佑观,拜见了杜炼师,请了安,炼师欢喜,答了半礼,已先备下敌体不长不短的新鲜女冠衣裳,登时送套间屋里换着;然后送他暖炕上,弹出霓裳羽衣一曲,音韵清扬,宛如仙鹤响亮九霄之外。众女冠一听,莫不喝采。
  少顷,郑府奶娘、丫鬟们一齐到了观门外,下了头口,起先直进到道君神榻下,顶礼,焚了香祝。祝毕,又拜下四拜,还到禅堂,拜见杜炼师。炼师先问:“司徒、夫人俱大好么?”周瑞家的道:“好了。”炼师又问:“琼姑娘亦好么?”钱老老、冯奶娘同时答道:“托庇老师父福荫,好了。”女童各献茶盘接风,又摆上酒儿珍果等素膳来,极其精好。众人一时吃过。
  茶汤毕,复说说话儿一会子,一壁厢周观观中风景。忽然听得琴声亮,周瑞家的道:“老师父常常使小师父们弹着这般音声,也不是好好的清福么?”炼师红了脸道:“嗳啊,出家之人,那里以这丝竹为娱。女冠们多进了府中,太太每使赐坐,命弹琴曲,他们自嫌手涩调疏。昨有一年轻客女冠,自湖广来,容貌丰彩,又惯于音律。徒弟们欲其愿学,那女冠果然弹得好稀世的音。”钱老老们齐道:“好奇,好奇。我们向前看一看呢。”炼师道:“妈妈,使不得。那女冠一来初来面生,二则年轻羞涩。一见妈妈们,知自乡相府中来的,他也必然害羞起来,不肯动手。妈妈如欲听听,轻放着跫音,在窗眼儿窥觇着,看一看他罢。”妈妈们点点头,一时起身,便蹑足蹑脚,走至窗根底下,舐破纸窗,向里面偷看时:正中桌儿上,坐着一个年可十八、九岁的女冠,极其婵娟华丽,低着头,手弄弹琴,两傍分坐着三、四个女冠,齐声喝采。妈妈人一见假女冠,端坐弹琴,宛似出水芙蓉,爱慕不住,只黏住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