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腊之久耳;上句“蚌胎未满思新桂”,语虽工,思之殊不甚关切。
陶瑾《山居》“江燕定巢来自数,岩花落子结还稀”,相传为佳句。然江燕以定巢而其来自数,意从“巢”字断,岩花已落,子结还稀,意乃断于“落”字,由此言之,对殊不工。
黄白山评:“本言落子,非落花也。”
宋人巧猎名色,正对外,有就对,有蹉对,有扇对,惟所言假对,最穿凿可厌。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谓以“杨”借“羊”。“因寻樵子径,偶到葛洪家”,谓以“子”借“紫”,以“洪”借“红”。“五峰高不下,万水几经秋”,谓以“下”借“夏”。“听一夜雨,更对柏岩僧”,是以柏”借“百”。“住山今十载,明日又迁居”,是以“迁”借“千”。真支离鄙细,但可与写别字人解嘲。
黄白山评:“本唐人有此对法,而未立名目,宋人因为之目耳,不得以穿凿病之。”
宋人口法大家,实竞小巧。如“曾求竹醉日,更问柳眠时”,工而纤,亦有“赤子”、“朱耶”之胜。又吕居仁《海陵杂兴》曰“土俗尊鱼婢,生涯欠木奴”,当时以为佳对。余因思岑参《北庭》诗“雁寒通盐泽,龙堆接醋沟”,可谓天生巧合,盛唐人却不以为此标榜。
对仗精工,诚为佳事,但作诗必先观大意,往往以争奇字句之间,意不得远,则亦不贵。飞卿《山中与道友夜边防不宁因示同志》曰:“龙沙铁马犯烟尘,迹近群鸥意倍亲。风卷蓬根屯戊己,月移松影守庚申。韬钤岂足为经济,岩壑何尝是隐沦。心许故人知此意,古来知者竟谁人?”汉有戊己校尉。又人身有三尸,每遇庚申日,乘人之寐,诉人过於上帝,道家于此日,辄不寐以守之。温以边警,又与道友夜坐,故用此二事,组织干支,真为工巧。但上下不贯,乍观触目,缔思则言外殊无感发人意。(黄白山评:“此诗起二句倒叙题面,中两联并分承此二句,而末联总结其意。谓其上下不贯,何不观其全篇章法,而单摘其一联耶!”)若其咏《苏武庙》曰“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运思虽亦小巧,却一意贯串,泯然无迹,妙矣。
中晚人好以虚对实,如元微之“花枝满院空啼鸟,尘榻无人忆卧龙”,李义山“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皆援他事对目前之景。然持戟徘徊,凭肩私语,皆明皇实事,不为全虚,虽借用牵牛,可谓巧心发。
黄白山评:“此法实滥觞於少陵,如‘骥子’对‘莺歌’,‘如马’对‘饮猿’,‘《如意舞》’对‘《白头吟》’之类。”
对有工而反俗者,如许浑《赠王山人》“君臣药在宁忧病,子母钱多岂患贫”,固知炼句必先拣料。
黄白山评:“晚唐对仗工而反俗者甚多,如‘万卷祖龙坑外物,一泓孙楚耳中泉’,‘烟横博望乘槎水,日上文王避雨陵’,‘数枝艳拂文君酒,半里红欹宋玉墙’。”
○音调
人之臧否,不在形骸;诗之工拙,不专声调。捉刀人须眉不及崔琰,不害其为英雄。若侏儒自恶其短,而高冠巍屐重裘,饰为魁梧也,不大可笑乎!且作诗宜有气格,不宜有气质。宋人误以气质为气格,遂以生硬为高,鄙俚为朴。始于数名家作俑,至末流益甚。如王庭《送胡澹谪新州》“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立意亦佳,但上句口角浮薄,下句有悻悻之状。又如俞秀老“夜深童子唤不醒,猛虎一声山月高”,此岂佳事,而谓可与“炉烟消尽寒灯晦”,“童子开门雪满松”,“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并驱也。至所谓折句法,尤可憎。如胡考“鹦鹉杯且酌清浊,麒麟阁懒画丹青”,正所谓折腰之步,令人呕哕。(黄白山评:“宋诗原不必置之齿类,如讥村妇之丑,笑贫家之俭,却是又何足道!折腰句法,本出唐人,如‘斑竹冈连山雨暗,枇杷门向楚天秋’,‘木奴花映桐庐县,青雀舟随白鹭涛’,何尝可厌。惟宋人学步,遂入恶道耳。”)至如杨次公“八十丈虹晴卧影,一千顷玉碧无瑕”,僧显万“河摇星斗三更後,月挂梧桐一丈高”,摹拟处总落粗俗。又黄白石《咏雪》“愿缩天人散花手,放渠奔走趁晨炊”,语既酸鄙,状尤扭捏。即刘过《送王简卿》“放开笔下风月,收拾胸中旧甲兵”,亦非雅谈也。○宋人力贬绮靡,意欲澹雅,不觉竟入酸陋。如戴敏才“引些渠水添池满,移个柴门傍竹开”,二虚字恶甚。其子复古“一心似水惟平好,万事如棋不着高”,高菊间“主人一笑先呼酒,劝客三杯更当茶”,王梦弼“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为梅”,方翥《寄友》“胸中襞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程东夫“荒村三月不肉味,并与瓜茄倚阁休”,当时自以为入情切事,不知皆村儿之语,徒供後人捧腹耳。○宋诗之恶,生硬鄙俚两途尽之。更有二种,“山如仁者寿,水似圣之清”,太学究气;“浮一任舒卷,万古青山只麽清”,太禅和气,皆凌夷风雅者也。
吴体诗子美时或作之,其音节和平温丽者,不徒八九而已。如孔子侃侃之容,亦只朝与下大夫言时,遇上大夫则已りり,私觌则愉愉,燕居又申申夭夭矣,岂终日行行乎!东坡曰:“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