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绮谈》 [清] 玉瑟斋主人 著
目 录
第 一 回 老母慈悲爱怜幼子 新君横暴强夺艳妻
第 二 回 不幸国民呻吟虐政 无辜义士禁锢重牢
第 三 回 途中遇美佞竖行凶 店主失言贞妇遭劫
第 四 回 征外定内奸相奇谋 伏阙陈书忠臣辞职
第 五 回 法王行特权选举僧正 法国用巧计大困英王
第 六 回 奸党奇谋暗杀志士 英雄无计逃遁他乡
第 七 回 壮士抱不平救人母子 美人思义士惹起相思
第 八 回 无理取闹与法开战 有冤难诉沉海无踪
第 九 回 保国救民志士蜂起 横征暴敛贵族联盟
第 十 回 仓皇失措求援法王 两面受敌大困新党
第十一 回 贵族急公全家惨死 名僧爱才挺身劫狱
第十二 回 节妇贞诚上感天帝 英雄逅邂相遇深山
第十三 回 千里奇逢班荆话旧 群英相会救友同心
第十四 回 政见参商宾勃侯演说宪 章宣布改革党成功
第 一 回 老母慈悲爱怜幼子 新君横暴强夺艳妻
看官,你翻世界地图一看,他的属地在五大洲中星罗棋布,太阳一出一没都常照着他的国旗,可不是英国吗!又政治、风俗、工艺、贸易常占一等国的地位,人民则恁般自由,王室也恁般尊荣,文明的光辉赫赫照耀这地球上,也不是英国吗!原来英国不是自开天辟地的时候就是富强的。七八百年前,他的人口不过是二百多万,他的土地也不过是欧西绝海几个小岛。这个时候,国土贫弱自不消说,就是这些人民怎么样愚顽,这专制的君主怎么样专横暴虐也不成说话了。那种下级的人民叫他做蚁民,听他这两个字他的文明程度也可以知道几分了。所以抑压他们无所不至,一种可怜可悯的情态真是令人害怕的。
到了纪元一千三百年,这时正是约翰做国王做出了一番从前没见过的大改革。把官民的权限分得清清楚楚,又将人民自由的基础立得如山似的。一年一年扩张起来,是以能够有今日的。那约翰王当初也是很糊涂的,后来被这些人民逼他不得已,才行这大改革。这篇就是将当时的事情从头至尾说将出来的。看官读一回,就晓得当时人民的辛苦曲折了。
却说约翰系轩利二世第五皇子。在连枝中年纪是算最幼少的。那时约翰未册立做太子的时候,先皇轩利二世并没有给他弹丸大的封土。是以当时的人起他一个徽号,叫他做圣斯的。“圣斯的”就是没有封土的意思。当时轩利二世第三位皇子(就是约翰的哥哥)。遮阿辅列,有两位皇孙,大的叫做亚疏,小的叫做伊列亚奴,都是应该践皇位的皇孙。不料皇子约翰赋性狠险,人不怕,天亦不怕的,时时想废这现做皇帝的里查,自己做了皇帝,狡计百出,最是讨人厌的。所以他兄弟们很不和睦,时时有阋墙的笑话。但是皇太后很爱怜这个季子约翰,日日在轩利二世面前说他的好处。韩非子有说,在床在旁是很利害的。后来就定约翰王做里查的东宫,待他将来承继大统。于是应该承继皇位的亚疏,仅在他母亲孔士但西所有勃利他尼的领土,做个寻常的皇子。
看官,你道专制政体,能够免得觊觎王位么!这时替亚疏皇孙抱不平,要帮他的人倒还不少,你道是谁?就是安遭逊、德连这几处的诸侯,是最为他出力的。他们将约翰恁么不公道,与及亚疏恁样有继承的权利资格,逐一逐二布告各国去,就请法兰西国王替他恢复这些权利。那时法兰西国王腓律勃,恰好是一个贪婪无厌、无恶不作的人,时时要干涉约翰王,侵略他的领土。今见有这个好机会,就答应他们的请求,赶着迎亚疏去巴黎,与他的皇子住在一块。约翰王闻得这个消息,震怒万分,即时动起大军,自家做元帅,跑去法兰西,与腓律勃开仗。后来法王将得失利害打算起来,见算不过,就与约翰王讲了和了。这个时候约翰王凯旋归国,得意扬扬,横暴恣睢,比从前还要利害。这是不在话下。
却说安克廉侯耶玛的列腓有位姐儿,叫做伊西卑拉,原来是绝代的佳人,无远无近都晓得他的艳名的。已经许配过了拉玛治侯,但因他年纪尚幼,还未过门的。这约翰王久闻伊西卑拉的美貌,十分想望,时以不得一见为恨。那日私告他的嬖臣,令安克廉侯请王到他家里,见见他的女儿。他的嬖臣就赶着跑到安克廉侯家里,将这个缘由透说一番。且说明约翰王恁样暴虐无道,如果逆他的意思,恐怕祸有不测。那安克廉侯本来稔知王的性质,不敢却他,就答应了。与他约定了时日,请约翰去。
到了这晚,大张筵宴,请王行幸。灯红酒绿,珍错杂陈,自不用细说。吃酒吃到半酣的时候,在这绣帷锦帷里头,忽然芬芳袭人,环珮丁当。不一会时,出了一个年约二八,花枝招展的美人。纤腰袅袅,好像个迎风的杨柳一样,浓纤得中,修短合度。就令西施临金阙、贵妃上玉楼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伊西卑拉袅袅娜娜走进去,与王为礼。王一见面,心中就说道:“真是名不虚传!” 但见自己系一个至尊的身份,所以不敢十分唐突。那时只有目不转睛,全副精神都注在伊西卑拉身上去了。这主人安克廉侯更命伊西卑拉弹琴,唱支曲儿。伊西卑拉本来自十三四岁的时候是懂得音律的,后来又得名师指授,越发精妙入神,他的琴曲在英国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了。今日听见父亲叫他弹琴,就吩咐侍女把这张玉琴搬进来,把这些琴位调了好一会,就一面弹一面唱出来。唱道:
月皎皎而照临兮,明烛黯而无光。露盈盈以缀草兮,岂不惮乎朝阳。嗟佳人之信修兮,握秋兰而自芳。歌罗敷以长吟兮,声哀厉而弥长。天茫茫而海苍苍兮,试高飞而翱翔。何处独无芳草兮,岂限乎七泽与三湘。
铿尔一声,歌声就歇了。激昂慷慨,若有余哀。低头半晌,沉思了一会,再弄珠喉唱道: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苞温润之玉颜。衣缤纷而迷五色兮,何婆娑而翩翻。回皓腕以徐步兮,拂瑶珮之珊珊。将来而复旋兮,绰约漂渺而不可攀。怀贞亮之洁清兮,信天上与人间。
清浊高下,疾徐缓急,个个字都按声合拍。那约翰自见他面,已倾倒到十分。后听他的琴,晓得他又擅这种绝技,更不觉心醉神迷了。一直闹到三更多天,才回宫里去。
这个时候,爱慕伊西卑拉的心事比从前更利害,千思万想,总没有法子。于是命一个内臣,强迫安克廉侯破的拉玛治的约,把伊西卑拉送入宫去,做了自己的皇后,把现在的皇后克鲁西士,都丢在脑后不大理会。那时法王谴责他,民众诽谤他,他都一概不管。只管槃乐怠傲,不理政事。所以政事废弛,一日坏似一日。把这些忠诚正直的人都渐渐疏远,全用了这些奸佞利口的糊涂东西。
至这个时候,朝政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不幸国民呻吟虐政 无辜义士禁锢重牢
那时在约翰王治下的人民,大约有二百多万,差不多一半是做奴隶的。这些奴隶分开两派,一派叫做卑练士列卡但;一派叫做卑练士因格鲁。列卡但那一派是附属在土地的。这些土地不论卖去那一个,若有人买了,他便永远做这地主的奴隶。至因格鲁一派,自他身上与及他的妻子,都任别人卖买的。随买者的意思,搬去那一处,他便到那一处。
十三世纪初,初十几年,做农夫的大半都是列卡但这种奴隶。这奴隶若不得雇主的愿意,他个身就不是自己的。同是有手有脚,也同是父母生出来的,至所谓人的权利一点都没有了。唉!人到一点权利没有的时候,真似狗马鸡畜一般!那种监督奴隶的雇主,并没有一点儿良心,更设各种的规律去缚束他。就令不能随意殴打他、凌辱他,然他使役这奴隶的刻酷法,真是令人不忍看的。一日二十四个时间,差不多要用足二十个他还嫌少哩。且雇主卖买奴隶,争论大细,较量肥瘠,好像做屠宰的买牲口一样。就令奴隶的子孙,也永远做奴隶。雇主要他恁样就恁样,要他那样就那样,赴汤蹈火也不能推辞的。所有财产物品,奴隶也不能私有,都是雇主的权利。真是雇主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了。你话可怜不可怜呢!还有一样好笑的:比方我的奴隶与你的奴隶两个结婚,他们所生的子女,两个平分,拿作自己奴隶使役。因为奴隶的法律,开国时没有明定,所以使役奴隶的法儿,都是任雇主的意思。这诺尔曼人到英国的时候,把这些撒逊人通通压服,他就把这些借地的人当了奴隶。这列卡但他们就是这种了。
当时上中等的人民,都是用借地法。那借地法是怎样呢?算起来倒也话长。那时这些贵族与这些缙绅先生,向国王先贷了土地,再将土地贷去自己的臣下。是以国王对这些贵族与及其他武臣,有要他当兵出兵费的权利。那时国家多事,约翰王乘势说要他们帮助兵费,横征暴敛。更有所谓皇家的补助费、财产的监督费,设许多名目,一味要钱罢了。若只是要钱,有甚么要紧?他还要设各种苟法,差不多令这些人民行一步、讲一句说话都不能自由的,很像在棘荆里头一样。真是实行“为井于国中”数个字的呢!
那种爱国的志士看这种情形,是忍不住的扼腕抵掌,痛论国事。这些急激的,则要倡革命专主破坏;那些稍稍老成持重的,则主张平和主义慢慢改革起来。他们的议论举动虽是各有不同,至若想改革的心事则彼此一样的。既是有一个主义,一定要组织个党的。既是组织一个党,又一定要到处演说去运动人的。所以各处乡村城邑,都有这些志士的演说会。那时志士里头,有一个叫做威廉亚卑涅。那一日在伦敦某街,大开演说会。亚卑涅这个人是很有名望的,各人闻是他演说,大家都想去听听他的议论。所以这日听众很多,座也满了。后来亚卑涅登上演坛去,略讲几句谦话,就将他的意见说出来。说道:
天生斯民大家都有同等均一的权利,这种权利断非他人可以夺去的,又非他人可以侵犯的!他可以有,我也可以有。若说上天待我们有亲疏厚薄,把这些安逸幸福去给这个,又把这些艰难痛苦去给那个,那里有这个道理呢!你们看看今日我们二百余万的英国人民,是怎样呢?有一种人丰衣美食,高楼大厦,是一点职业都没有的。他的钱是从那处要来的呢?好不是在我们同胞的膏血绞出来的吗!有一种人寒无以为衣,饥无以为食,自己做奴隶还不算,子子孙孙永远要做他们的奴隶。这两种人的悬隔何止霄壤呢!反正理违天意非人道的事情,还有那一件事比得上他呢!今日政府不特不想一个法儿来补救这件事,还是今日增租,明日加税,好像不把我们同胞的骨头都吃完了,他便不甘心的。这些奉承政府意思的狗官吏,越发利害。第一件,他们要保存禄位,不得不要那样办法。第二件,他们见钱是不要脸的,假公济私,无恶不作。所以这些农夫交租稍迟十天八天,就被他拉去下狱了。有一两个热心爱国的志士说几句不平的话,也要拿他、杀他,钳着他们的口,不要放声。他们要我们同胞的钱,要我们同胞的命,都可以使得。我们说几句不平的话,就要拿要杀。你等说有道理没有道理呢!
说还未完,忽然有两三个穿着制服的官吏,奉那长官茄拉路亚遮斯的命,汹涌上前,直拉亚卑涅去了。并将这一日演说的景况,文致罗织,禀告约翰王去。那个狡悍阴险的约翰,立刻命槛送他去营疏尔的牢狱里。后来经过十几天,甚么消息都没有。一直到了二十多天,才拿亚卑涅出去裁判所的法庭,要拷问他。这时亚卑涅虽是力辩自己没有犯甚么罪,然那法官怎肯容易放过!审问了数句,茄拉路亚遮斯这几个,就判亚卑涅监禁五年了。
至亚卑涅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途中遇美佞竖行凶 店主失言贞妇遭劫
可怜这个志士威廉亚卑涅,自从系了铁槛后,天地黑暗。这些狠如虎贪如狼的狱吏,当他狗马一样看待,践踏鞭挞,任意施为。加以这些地方空气腐败,太阳又照不到,衣服也穿不够,吃也吃不饱。体魄衰弱,颜色憔悴,实在难过。虽古人说“ 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然想起国民的前途,好像暗暗长夜,不知几时才可以复睹天日。慨慷悲泣,是不能自禁的了。
却说亚卑涅的夫人安氏,生得很标致也很聪明,与亚卑涅两个伉俪是恳笃的。忽然闻亚卑涅被约翰王监禁,他这还了得,悲愤填胸,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但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干得甚么事出来呢!只管抑抑郁郁过日,自是无可如何的了。然亲切慈爱,妇人们必有这种特性的。于是日夜祈祷,祝他夫君在牢狱里头平安无事,将来快一点儿出狱。到了礼拜这一天,他一定亲到伦敦某街一个礼拜堂那里,代夫祈祷。这个礼拜堂离他的家里大约三里多,年中不问刮风下雨,总没有间断的。
不料那个约翰王的嬖臣叫做欹康的,近来同着他的属官佐治巡视各处地方,顺便侦探民间的举动。有一日到巡视完了的时候,正要回首府去。刚刚行到隔伦敦不远的负郭地,在路旁那间咖啡店吃一杯咖啡,略歇一歇足。同这个店主说东讲西。那个狡猾黠智的欹康,无端向那个店主问起来,说道:“ 你做这里的店主已好久么?我们本为除盗安良的官吏,因为查察民间的疾苦,巡视各处地方的。这回巡视,见古来的政治沿袭既久,少不免有许多流弊。幸亏世运还有转机,到处山村僻野的人民,他们的智识都长进起来。甚么讨论会,甚么演说会,到处都有了。又这些热诚爱国的人物,议论朝政,纵谈时事的也还不少,与从前的顽固陋劣真是差得远的。这个地方的情形是怎么样?也有爱国会、演说会没有呢?有所谓志士的人物没有呢?” 那个戆诚愚直的店主那里晓得世途上有这些险山献,听他一番说话,直当他做志士看待,很赏识他的热心。心中说道:“不料今日官场中还有这等人物!”便答道:“今日朝政这样腐败,人民受尽痛苦,不消多说,大概总可晓得的。一有爱国的志士出来少少运动说话,少少激昂,就被那野蛮政府拿去了。原来演说开会这种事情,亦不过想开发民智,激发起各人爱国的热心。何曾有妨害公安,可惊可怪的举动?那种横暴官吏,初不管甚么,一见这样事便去干涉起来。近来有一件最惨目最伤心的事,就是前两个月,那志士威廉亚卑涅被监禁的事。贵官想是知道这个人了。因为他从前有一日在演说会演说,有一两句讲起现在朝政有不妥当的事情,就被定了监禁五年的罪。贵官也想听见了,最可怜是他的娘子。他的娘子叫做安氏,自从他的丈夫入狱后,仓皇奔走,都没有一个法儿想出来。只得祈祷上帝,保他夫君无恙。每逢礼拜日,一定自他的乡村跑出伦敦,月月如是。见他的人,是没有一个不感他的至诚,悯他的不幸的。今天礼拜,一早又向伦敦去了。想这时候不久就要回家,回时一定经过这里的。” 话还未说完,那个咖啡釜子里水刚煎干,店主大吃一惊,赶紧拿一个手桶,往这边的小河子汲水去了。才走得几丈,远远望见有一二十岁的妇人蹒跚而来。心中想就是亚卑涅的夫人,为夫祈祷回至这里来的。
却说安氏近来身体不爽快,这一日又有些感冒,一到这店子门前,叫一声“ 失礼”,就凭着这张椅子,背着人喘气,喘个不了。这欹康两个见了这个妇人,心中就想是刚才店主所说的女子了。不一会店主汲水回来,见安氏这样形状,彷徨无措。忙由箱子里头拿出一点儿甚么丸药,来给他吃,再倒了一杯开水,给他送下去。老人家经验得多,一见就知他是生气还是心痛。所以一阵间,安氏的精神就复元了,少不免向店主叫一声费心道一声多谢。店主说“ 那里话”一声,就对这边两个低声说道:“他就是刚才所讲亚卑涅志士的夫人了。”
佐治听了,再瞧安氏一瞧,见他貌美而艳,虽略带一二分病容,越发见得他好像烟笼的杨柳,困雨的海棠一样。心中就想起前日我正要找一个体面的妇人献去上官,将来博多少好处。这不是最合适吗?于是眉飞色舞,不辞不谢,就离这间店子,跑出去了。他两个本来是知道安氏所住的乡村的,先在半路等着。不一会,安氏果然从这条路回家里去。他两个拔出一把芒光闪闪的利剑,拦住这条路。安氏见这种情形,魂飞魄散。佐治更厉声叱他道:“你是谁人?由那里来这个地方呢?”安氏见事太离奇,摸不着头脑。细想:在这近旁,一定晓得我的来历的。若说谎也是瞒他不过,不如直白说出,或怜悯我,不大为难。就对他说道:“妾家本是农家,离这处不过一两里路。前两个月,因良人定了监禁五年下了狱,所 以 每 逢 礼 拜,就 去 伦 敦 的 礼 拜 堂,为 夫 祈祷。”佐治听他的说话,就冷笑道:“上帝的力如果可以要人出狱,则政府何用设这些法律呢!犯罪的囚人又如果能祈祷得上帝救他出狱,又那一个不去做贼呢!你想要你丈夫快快出狱,祈祷上帝不如请求我们,跟着我们去还好。我们就令不能出甚么法儿,然五年的监禁轻减一两年,总该可以办得到的。你想减轻你丈夫的罪,还是加重你丈夫的罪,就在这时候决断了!我明对你说,我们就是掌法庭的官吏了,抑扬高下全在我们的手里。当日定你丈夫威廉亚卑涅的罪,也由我们指挥的。” 是时安氏又气又愤,疾声大骂道:“ 你们已经文致罗织诬提我丈夫的罪名,今又要恃势横行凌辱妇女!人面兽心,毫无道理!今日身可以死,头可以断,至若屈节破操的事情,则断断不依的!就将贱躯的血衅你们的刀罢了。总是齐妇三年不雨的仇,邹衍六月飞霜的怨,一定有以报复的,随你们怎样办法罢!” 佐治听了这种说话,愤极,就骂道:“不受栽培的狗奴才,你敢这样大胆么!” 就拔剑向安氏斫去。
安氏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征外定内奸相奇谋 伏阙陈书忠臣辞职
这佐治拔剑去杀安氏。安氏闪过这边,闪过那边,幸亏始终没有斫中。这弱不胜衣的女子,到底不敌得男子过的。加以佐治还有一个欹康帮手,除喊救外,是没有别个法儿。安氏气力正乏,差不多到了要倒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壮士,在树林里头飞跳出来。这个壮士你道是为甚么来的?他原来在那边听见有妇人喊救的声音,特地跑来的。一见佐治两个,知道他们不是要强奸还是抢东西,不由分说,就先把欹康的领扣子拿着,掷他去一丈几尺远。那时佐治好不自量,还敢上去作对。他们本是文弱书生,那里敌得这个气吞全虎的壮士!不一会儿,就抱头鼠窜去了。
这安氏忽然得这个壮士来救,感激不尽,气喘喘说道:“今日借先生的力,得庆更生。深恩高谊,实在死不能忘!高姓大名,幸一赐教。” 那个壮士本来出于义愤,不是图报答的。加以那安氏时时来往伦敦,那壮士也曾见过他三次,他的事情也晓得了。就问道:“ 令娘好不是亚卑涅的夫人吗?”安氏答道:“不错。” 这壮士又说道:“ 令娘的诚心贞操,小生久知道了。实在钦佩!今日得睹玉容,天缘不浅。但是小生的名姓,不轻给人知道的,恕不相告。良缘不浅,他日当有再见的日子。他两个无赖汉现在跑了,可趁这时赶紧回家。不然他们再来寻仇,是大不了的。” 安氏就要告别,那壮士还不放心,一直送他到村口,才分路而去。你打量这个壮士是甚么人呢?看官暂且忍耐,按下不表。
却说英国政府所有法令,越发横暴。这国民的反动力日甚一日。有攻击政府的,有要先把社会改良的,汹汹涌涌。那约翰与及满朝的贪官污吏,要想法儿镇压这些民心,寝息这些物议。把军国大计都搁在一边,天天会议先办这件事。那里头最有力、最尽心的人,就是英格拉治格尼、欹康治格、遮阿辅里玛丁、安流卑尔、欹康、希律勃玛这等人。国王约翰就占了会议的首座,高谈雄辩,各陈各的意见。那个英格拉治格尼最先站起来演说道:“今日国中所谓改革党一流人,好像时疫流行一样,不论都鄙村邑到处都有。总是妨害国安,犯上作乱的,甚且紊乱社会的秩序。若不赶快扑灭他们,他们蔓延起来,这还了得!真所谓滋蔓难图,实在可为寒心。若有扑灭他们的法儿,就是稍过苛酷,也要办去。毁坏了一小部分,把这大部分挽回过来,岂不还胜过任他全部毁坏 吗?望 诸 君 有 以 见 教。” 说 完,欹 康 治 格 就 说 道:“今日改革党这样猖獗,实属不成事体,政府真不可不预先准备。但是我辈少不更事,深望大老诸君指示一切。”
治格尼复上演坛说道:“因这件事,鄙人想了半天,始终没有一个妥当的办法。但今日我国虽不算十分静谧,也算太平无事的。正所谓“小人闲居为不善”,这些郁郁不得志的人,所以放言横议,唱甚么改革,讲甚么革命,去诱惑这些无知小民。现在想镇静他们,依鄙人愚见,最好是凑着外国开仗。为甚么呢?一与外国开仗,举国的人心都移往对外问题去了。这些草泽英雄也有用武的地方,不至抑郁无聊,荷戈太息。就这些叫做志士与及改革党这种笼络蛊惑的手段,也用不着了。看现在的时势,要与外国开仗,最好是法国。他逼近我国,他的兵力也不见得十分利害。然胜败输赢还是第二条问题,如果可以挽回人心,镇压乱萌,就是败也可以当胜的看了。各位意见不知以为然否呢?” 这无所可否,一味奉承的欹康治格、遮阿辅里、玛丁这一班人,满口称善,与及这些大官大都一概赞成了。就决计用治格尼的议论。但开战的议虽是决定,还要讲开战的准备。
正选定几个委员,商量战时所用的兵队,所开销的兵费,忽然那一处的地方官亚遮斯仓仓皇皇进来,要禀各处地方的情形。于是公议,许他参与会议。后来更得治格尼的命,准他将所禀的事情演说出来。他开口就将改革党怎么运动,怎么荒唐,他的举动目的是怎样,演说一番。后来更说出甚么法儿去劝谕他,劝谕不来又用强硬手段去扑灭他。无奈这些改革党团体实在坚牢强固,愍不畏死。死还不怕,真是没有法了。“近来势力越发蔓延起来,真是似燎原的火不可响迩。下官实在计疏策短,深愧不材,特来进京 ……”说还未完,这性急躁暴的治格尼勃然变色,厉声叱亚遮斯说道:“ 你实在不中用!这些狗党纵然是势力盛大,到处蔓延。但这些狗党昧尽良心,大逆不道,总是天谴难逃的!除压制他、凌虐他、缚束他,当奴隶一样看待外,还有甚么法儿?这是一定办法,更何用特地来京耽搁日子呢!” 说完,又商量战事。亚遮斯又站起来问道:“与外国开战的事情虽然是妙策,但是这个时候司农仰屋,国帑支绌,行军的费用及战时的国用,从那里筹出来呢?” 治格尼又要辩论,就说道:“别样事情还是可虑,至军费一层,不怕是没有的。这些贵族与及这些富豪,身受国恩,难道国家有事,要他捐几个钱还不愿意吗?且现在国库还有多少存款,到不够的时候,向食毛践土的百姓增加租税,有何不可?汝可慎职守稽察暴徒,这等事情无烦过虑。” 亚遮斯心中虽说不是,但是人微言轻,就一言不发了。
却说大臣中有一个叫做鲁伯益科特,持论不阿,常守正道,是很有血性的人。平时与治格尼等的宗旨意见绝然不同,所以一切议论都是作正反对的。他见满朝官吏都怕治格尼炙手可热的势力,唯唯诺诺,莫敢谁何。愤闷抑郁,近来称病告假,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今听见政府的政策,为防内国的改革党,决议与外国开仗,向法兰西出这无名之师。现在天天调兵遣将,就要开仗了。大吃一惊。他虽是愤廷臣胡闹,然这爱国热诚如何禁得住!赶着草一奏章,力诋这个政策太算不过,又把这些得失利害比较清楚,洋洋数千言。约翰看见,不特不理会他,却斥他胆敢阻挠大计,严谴责他,差不多要律他以大不敬之罪。于是治格尼等的奸党,嬉笑怒骂,无所不至。这正直忠诚的鲁伯益科特见彼众我寡,敌他不过,不得已辞职归田,徐谋别个法儿,替国家尽力。呜呼!勿谓秦无人,大凡各国,不问其国恁样衰弱,国政恁样紊乱,这个时候总有两三个爱国志士出来苦口力争的。但满朝都是小人,如何容得一两个君子呢!不见明末吗?不见波兰分割吗?真是古今同慨罢了。
至鲁伯益科特将来有何树立,且听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法王行特权选举僧正 法国用巧计大困英王
却说当时占罗马法王的王位,就是因奴善第三世。他的天性固是骄傲,且有本事。智略非凡,久怀大志,一旦有机会,他就要崛起,去觊觎非望的。这时一千二百五年,正是大僧正腓卑尔病故。这选举大僧正的权利,在这克里士查及康列巴里的僧侣处。腓卑尔死去这晚时,这些僧侣中气盛志大等人,赶着集会协议,决定举列治士拿继腓卑尔的后任。从来旧例,选举康列巴里的僧侣,先要经英王认许,往后才能够请罗马法王承允。那时僧侣实深恶英王的行为,看他不在眼眶里。不依旧例,就使选出的列治士拿密赴罗马,直请罗马法王承认。
列治士拿这个人,天性纯笃,谨直沉实,是很有名望的人。谁知密赴罗马的事情还未做出来,人都知道了。不一会,这个消息就传到英国去。约翰王知道后,愤怒异常,大诉不平。说选举康列巴里的僧侣,他本来有权利的。这回事情不给他知,实在无理!更说克里士查的僧长,任用这些少不更事的人任意妄为,侵他的权利,这还了得!刺刺不休。于是他们知办不下去,决意另外选举奴威治的僧正,继腓卑尔的后任。通知约翰王。
约翰王正愤他们轻举妄动,后来见他们知道错了,就直赞成许可。这康列巴里的副僧正,亦已答应。僧长中人于是选十二个僧侣,派去罗马,禀知法王,说前所选的列治士拿有不妥当的地方,所以另选奴威治的僧正。谁知罗马法王于列治士拿与奴威治的僧正,两个都不许可。却严命这十二个僧侣,选举卡治拿兰格顿。若背他命令,英王与及各人都处以破宗的刑罚。这兰格顿本生自英国,但自小孩子的时候游学法兰西,与罗马法王同窗。两个性情很相投契,两人几等骨肉一样。
这约翰王听见这桩事后,迁怒于克里士查的僧侣,要解散他们的集会,又把他岁入的金谷剥夺干净。于是法王因奴善愤约翰王专擅无道,就发一张宣告,要禁制他。这专横无理的约翰王不理会法王的命令,越发横暴起来。翌年,法王更出一张破宗的宣告。约翰王依旧不理,竟没有半点儿悛改的念头。后经三年,法王见他更不像样,命约翰王的臣下对约翰王不要守这誓守忠义的誓词,更托法兰西王,将约翰破宗的宣告实行出来。
这个时候,约翰王狼狈异常,天天要想挽回势力的法儿。但他的臣下都脱了忠义的誓词,没有可以依靠的,进退维谷。这骄傲不驯的约翰王,正像陷阱的虎狼,不能发威。不得已,走谒法王,谢罪悔过,一切要求都答应了。于是约翰王从法王的命,就承认兰格顿被选做僧正。且把英伦、爱尔兰的封土,通通献去上帝圣卑尔、圣波尔与及世世相继的法王。法王就派一使臣,给他一张赦免状,令约翰王年年上纳五千马克的贡金,领回这些封土。更令约翰王对他的使臣邦尔辅所用扈从的仪仗,都要用封建制度最服从的礼式。邦尔辅事毕返国,法国国王腓律勃大称赞邦尔辅,这次奉法王的命令,挫约翰王的凶锋。再普告万国,说道:“约翰王现在改心悔过,把他国土捧呈去圣卑尔等。凡信我圣教诸公,此后不要妄攻击他。若有攻击约翰的,就认他做冒渎上帝,一定施以刑罚云云。” 这约翰王既在法王面前深谢违令的罪,这些禁制他的刑罚自然解免。于是约翰王到这时候,心里才安稳些。
然贪婪无厌的约翰王,想起捧呈法王的封土,很不甘心。天天欲想一别法儿,侵略它国,扩张自己的版图,偿还这些损失。于是向波特示威运动,逼近法国,屡次举兵掩袭腓律勃的领土。但这时腓律勃正与日耳曼帝阿疏开仗,在鲁宾士地方大破日耳曼军。军气方扬,国威益振。约翰王战一场败一场,不特毫无所得,且耗师费财,狼狈周章,不可言喻。后来知这事很难成,不得已引兵归国去了。
约翰王自经过这情形,渐渐晓得专事外征也不是长策。翻过来专心一意,谋国内的治安。更恐外寇侵进来,与法国国王协商,在支奴歃血为盟,订立两国平和的条约。
这约翰王虽是绝意外征,专理内政,然他纵酒荒淫的行为,贪婪刻酷的性情,一分一毫都没有改过来。天天说甚么整顿,声声说甚么改革,总是诳的没有一点儿的成效。这些狐群狗党顽固奸险的官吏,依旧占据要津,专以扑灭改革党为国家第一件要事。举国人心越发愤激起来。贵族呢,则愤王的专横;近属呢,则怨王的凶暴;庶民呢,则恨王的压制。除了几个狐假虎威的官吏,自上至下,没有一种不疾恶他、仇视他的。约翰被这些奸佞蒙蔽,似在梦中一样。声色狗马,歌舞太平,外边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道。真是鱼游沸鼎,燕巢张幕。你话可怜不可怜呢!此是这时实在情形,今且不暇细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奸党奇谋暗杀志士 英雄无计逃遁他乡
话说英国政府的无道,人心如何愤激,看官也知道几分了。这时有一个壮士,叫做卡尔巴利,年纪不过二十岁前后。倜傥非常,英迈绝伦,能文能武。看政府的苛刻法令,人民的疾苦艰难,实在看不上眼。于是周游天下,交结这些英雄豪杰。他时时说道:“政府的政权,是由人民委托与他的。政府办不妥当,我等人民自己拿回自己办去,本是天公地道。”但是当时人民久被政府的压制,以为政府压制他是本该的,他受政府的压制也是本该的。所以没有一个放着胆子出来与政府为难的。他于是到处演说,口 头 总 不 离 着“自由平等,天赋权利”这几个字。
政府官吏知道他是改革党一流人物,时时探他的言语举动,想殃他一个罪名去拿他。幸亏卡尔巴利每逢登演坛演说,甚为含蓄,没有说甚么急激的话,措词也甚婉转。真是有“镜花水月,匣剑帷灯” 的妙手。是以这些官吏无隙可乘,无从文致罗织。见他这样黠智,遂想起暗算他的法儿来。即日募集几个膂力过人的无赖汉,去刺杀他。这个时候,这忧国爱民的卡尔巴利的身命,好像风前烛、草上露,险到万分。
刚才几天,近邑的同志开一个恳亲会。卡尔巴利如何知得有人刺他,遂赴他同志的请。直至三更时候,才回家。刚行至半途,经过这树林深翳,人烟疏少的稻村。忽有五六条大汉在这树林中攒将出来,围着他,正要下手。卡尔巴利心虽是壮,胆虽是大,然事出不意,也大吃一惊。幸亏他剑术是很惯操演的,遂向腰间拔出双剑来,大喝一声。这几个刺客,披靡震栗。他几个中有一狰狞慓悍的,猛向卡尔巴利杀将过去。卡尔巴利一闪,就用虎尾刀一兜上去,把这凶贼剖开两边,好似切瓜一样。他们见此情形,三人一齐在背后斫去。卡尔巴利一转身,把他三人杀得干干净净。剩了两个,知非他敌手,遂抱头鼠窜,一溜烟跑去了。
这个时候,残月朦胧。卡尔巴利把杀死了这几个凶汉细细一看,倒像是从前见过的。卡尔巴利仰天太息,说道:“我们本非为名,又非为利,都是尽国民的义务。这些奸党定要陷我于死地,又何必用这些卑怯手段去暗杀人呢!如此也算不得好汉。幸亏卡尔巴利命数未终,不至陷他的凶手,不然死亦死得不名誉。这还算不幸中之幸。但是我杀死三人,他日查究起来,恐非偿命不了。虽杀他三个不是自我闹起的,我为防卫自己起见,不得不要杀他。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一定是来报复的,不可不早为之所。” 沉思了半晌,把这双剑擦了一顿,挂上腰头,赶着跑回家里去了。
却说卡尔巴利前数年间,双亲都已辞世,家中只有一哥哥。回家后即扯着哥哥的手,拉进卧室,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哥哥听到。更说他们一定要来寻仇,现在无地可以藏身,又是寡不敌众。平日所抱的志愿希望,将付东流。一旦有逮捕不测的事情,将成永诀了。说到这几句,就不免洒起几点英雄泪来。他的哥哥正要回答,忽觉大门口外头,靴声人声混乱嘈杂。卡尔巴利心里一猜,便知逃脱去这二个,告诉官府,派兵来要拿他。赶忙将后门放开,飞奔出门了,向这条行人稀少的路跑去了。
卡尔巴利刚转身出去,就有无数的警官捕吏排扉闯进来,直指卡尔巴利的哥哥说道:“汝的兄弟在稻村路旁纵酒行凶,妄杀无辜三人。现在暗查,已知道他回了家。你可快快叫他出来。不然搜他出来,把你也还要牵至官里去!” 疾声厉色,实在可怕。卡尔巴利的哥哥装作不知,故意弄出惊讶的神气,说道:“舍弟如果有这些举动,真是国法不容的大罪人。不要官府拿他,我亦一定送他官里去的。但是他今晚并没有回来。如还有疑虑,信心不过,把这间屋子搜索一回,便知道了。”这些捕吏半信半疑,很觉奇怪。其中两三个仍是放心不过,上自房间,下至茅厕,都搜索过,果然不见一个影儿,真信他没有归家。说道:“这时必在途中,我们要赶紧出去兜截。” 遂呼啸去了。卡尔巴利的哥哥心中以为此时虽暂得瞒过,甚恐他在街上碰着他们。胡思乱想,好不放心,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
却说卡尔巴利自后门出去后,任足所之行有好四五里。未几,鸡声四起,东方已白。远远望见一村,有茅屋数间。就望着这条村跑去,行了一点多钟才到。肚也饿了,走也乏了,遂入一农家乞一方面包略果枵腹。再穿过这个地方出去,原来都是荒郊,四顾无人,只听见鸟鸣嘤嘤,虫声唧唧。卡尔巴利前宵一晚是没有睡着,就偃卧在大树阴底下,睡了一顿,再任意所之,连这地方的名字也不晓得。刚行到一个山腰,转一个弯,见有一小小河流,架着几板危桥。细看此桥这样,是像朽败的,定知这个地方人迹少到。一步一步渡过此桥,只见杂草丛生,荒凉一片。卡尔巴利心中想去(起)各种事情,越行越远,夕阳西下,也不知道,直至失了路。到这地方,又没有灯火,不得已在此露宿一夜。这晚衣服也穿不够,饭也没有吃过,白白捱了一夜。直至次日正午后,始到有人家的村落。他到的地方,就是孟焦士路的邻近,隔伦敦首府差不多五十多里了。
看卡尔巴利如何着落,且待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壮士抱不平救人母子 美人思义士惹起相思
卡尔巴利到这村落,虽然是政府的包探稽察不到,但无亲无故,终不可以久居的。又跟着大路,望前走去。途中有一间酒店,酒旗高挂,招牌上写着面包鱼肉麦酒葡萄酒各种零买等字。卡尔巴利正是腹如雷鸣,进这店子要买面包,并借他的地方略歇一歇足。这店主也有六十多岁,两鬓如霜,出来问道:“贵客吃酒,还是单要面包呢?” 招呼款待,格外殷勤。卡尔巴利答道:“有精良的葡萄酒没有呢?有请给我一大杯罢。”老翁再问道:“要下酒的菜不要呢?” 卡尔巴利就命他拿了鸟肉一个,还要一两个干菜,高坐独酌,同这老翁杂谈种种零碎的事情。
刚这时,店子门前有老的,有少的,或男或女,都在他的店子经过。卡尔巴利向店主问道:“ 今儿游人如此之多,可不是祭日吗?” 老翁说道:“不是。离这处地方差不多有一里多,那处山麓有一个乡,有个公园。现在百花齐放,且今日天气晴和,他们都是往这公园内游耍。贵客在那处来的呢?若没有要紧的事情,去这公园散散步,也可以过日子的。”卡尔巴利心中虽不大愉快,然见这老翁说这公园恁样佳胜,且天色尚早,算帐后,请教老翁在那条路去。老翁逐一告诉他。
卡尔巴利依他的说话,行到公园巡览一回,在这树阴歇一歇足。刚有一妇人,年可五十余,携一二八许的少女,迎面而来。优游缓步,评花品草,笑容可掬,举止闲雅,很有大家的风度。忽有虬髯满面,眼光如鸢,年约三十余的一大汉,酒气熏熏。一眼觑见这两个妇人,就快快跑来,唐突冒昧,拉着少女的手说道:“令娘生得这样标致,真是绝代佳人!何不偕我同去,浮一大白呢?” 说毕,便欲伸手强扯他回去。那时妇人见此唐突,吓了一惊,心里暗想道:“这还了得!”遂骂了几声大汉无礼,引了少女望别一条路去。这大汉睁起眼来骂道:“在这乡村谁不懂得我的大名!你这个老妪敢来作对吗?真不知好歹。可快下去,不然怕你不得了!”再拉少女的手,强他同去。
这热血盆涌,戆直慷慨的卡尔巴利,见这些不平的事,如何忍得!赶忙站起来,跑到大汉身边,叱道:“ 青天白日,你这些无礼汉胆敢凌辱妇女!” 还未说完,那大汉便接口骂道:“ 你这乳臭小儿,在那处来的,胆敢干预某家的事!仔细要揭你的皮!” 猛喝一声,就有七八个无赖仓仓皇皇走将进来,要打卡尔巴利。这卡尔巴利身材高大,本身力是够使用的,且他娴习武艺,一拳一脚就打得他们七颠八倒。他们见敌他不过,就把路边的石头乱掷过来。喧闹一会儿,园里头的男女老幼,都跑来看甚么事情要打架。有一两个明白的老年人,便用说话劝开了。这时妇人与少女见这壮士的胆气与及他的武艺,实在感赏,特向这个壮士谢他的恩义。说道:“贵君是在那处来的呢?蒙贵君垂救,实在感激不尽,深愧无以为报!妾家离这地方不远,若不嫌隘陋,请一枉驾。”卡尔巴利略一问讯,始知他二人原是母子。心中想道天色已晚,且行踪还未有定。就答应他,跟着他走。
足足行了几里多路,才到他的家里。他两母子先进去,不一会就有一个丫鬟导卡尔巴利进客厅去。卡尔巴利看他的房子,结构很好,高敞壮丽之中还带几分雅饰。这些院子芳草如茵,异卉交枝,深红浅绿一一相间。庭外还有一个小池,芙蓉出水,轻盈可爱。池边有一对鸳鸯,两两对浴,有趣得很。书架上头又摆了许多异书古画,窗明几净,实在可爱。等了几刻钟工夫,有一六十多岁的老翁出来款客。这个老翁,就是他家里的主人翁了。这主人向卡尔巴利恭恭敬敬见了一个礼,才坐下,就把刚才的事情伸谢卡尔巴利几句。卡尔巴利也说几句谦逊的话。宾主畅谈,一直谈到夜分,就留卡尔巴利吃饭,老母少女都出来陪客。献酬交错,差不多都要醉了。卡尔巴利就在他家里宿了一晚。翌日就要告辞,主人苦苦留他多住几天。卡尔巴利细细一想,以为我这时候也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暂时藏身,这处亦差不多绝人逃世一样。就决意答应了他。
原来卡尔巴利天性优美,眉目如画,正所谓威而不猛的美少年。这个少女自从那日在公园里头见他的慷慨武略,已有几分爱慕。后来见他的言语丰采,恁样雍容闲雅,越发爱慕起来。焦思郁抑,就害起相思病来。近来饮食顿减,如醉如痴。他的父母就聘些有名望的大夫替他诊脉,但是吃甚么药也不见功,身体却一天一天衰弱起来。他的家人是看他似掌上珍珠一样的,见此情形这还了得,天天要替他祈祷。东奔西走,忙过不了。后来在他身边的丫鬟,渐渐晓得他是爱慕前几天到来这位贵宾,约略告诉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恍然大悟,细思秋士能悲,春女能怨,本来是人情上不能免的。况这个卡尔巴利容貌生得恁样端正,才略又恁样宏富,真不愧佳婿,无怪其然。迟一两天,就请卡尔巴利到一间密室,细问他的姓名,又问他自那里来的,果因甚么事情孑身来到这个地方。卡尔巴利答道:“ 我离家时候,本是没有定往那一处的,只想漫游各处。一则可以看看各处的风土人情,一则可以经历世路的艰难。任意所之,所以漂泊到这个地方来,初没有要紧的事情的。至真姓真名,恕不相告。”主人越见奇怪,苦苦查问。更说道:“ 老夫本有个儿子,今年刚才十六岁。自数年前出门去,至今还渺无音信。现在除小女辅拉华外,实没有可依赖的。这处房子虽是狭小,不揣冒昧,请以贵君与小女为婚,将来继承老夫的家事。不晓得尊意如何?” 大凡婚姻的事,不问男女,议及自己的婚事,少不免要害羞的。此是心理为社会上所裁制,自然的现象。卡尔巴利这时仓皇瑟缩,不知如何答他才是。少顷答道:“姓名住址还未实告,今忽以东床相许,实在感激不尽!但小弟处有少少希望,若不能达这些目的,就令捐躯杀身有所不辞的。只怕一旦有甚么不测,岂不是辜负先生的心事吗?所以这件事还要商量,未敢从命。” 主人答道:“贵君的希望好不是要联结改革党改良政治,把这些呻吟虐政的人民救起来吗!” 卡尔巴利大吃一惊,问道:“ 先生从那处见得呢?”
主人微笑不则声,遽尔站起来,往别个房子拿一张纸来给卡尔巴利看。卡尔巴利更吃一惊,忙问道:“这是甚么?”主人莞尔笑道:“这张纸里头的小照,贵君是一定知道的。这个人前几晚杀了三个人,直如黄鹤一去,连影儿也不瞧见。现在官府出告示,若见有人像这个小照,拉到官去一定重赏。这些告示到处都有张贴。若前数天将这种事情告诉贵君,贵君一定住得不安宁的。所以没有告诉。留贵君在这处多住数天。老夫年齿虽已老迈不中用了,然看现在的国王恁样暴虐无道,这奸党恁样专擅纵横,待我们百姓比犬马奴隶还要利害呢!不要看别处,就看这条乡村的人民,实在苦到了不得的。这追租的官吏一年来几趟,若短了几角钱,他便说要拿要锁。真是没道理的!总恨无权无勇,干不出甚么事来。老夫为这种事体,特地搬到这个地方,交结几个豪杰,将来替国民出一点力,也算尽老夫一点心罢!贵君东奔西走,也是无益于事,且又险得很。不如先入赘老夫的家,藏器待时,再慢慢商量罢。老夫虽不是十分富裕,但多少有些蓄积。将来把这些金钱招结侠客,总可以帮帮贵君的忙。若老夫有见我的儿子的日子,也一定叫他协力同心办这种事去。”这时老翁将心里头的事情逐一逐二讲出来。卡尔巴利心里略一打算,就答应他,说道:“令郎若未回来,当托荫贵家便是了。”主人十分喜欢,说道:“ 得此佳婿,我生平之愿足矣!”遂约定某日,行结婚的礼。样样都已齐备。
但好事多磨。是晚改革党的同志有晓得卡尔巴利住在这个地方的,忽打个电报,叫他快来。他将接电的事情告诉主人,匆匆忙忙收拾行李。翌日天还未亮,就发足去了。
这改革党叫他有何要事,且待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无理取闹与法开战 有冤难诉沉海无踪
却说约翰王自假慈母的爱顾,得做了皇帝,荒淫无度,穷奢极欲。今日加税,明日增租,差不多地皮都要划穿,还是不够他的挥霍的。又对自己的藩臣,亲近的贵族硬拿出几个名目,要他捐钱。这稍有心肝尽忠王室的臣下,也有面陈的,也有上奏的,极言苦口,劝王不要恁样。约翰王不特不以为然,却骂他们不知大体。有三两个说得稍稍激烈的,却被他严谴。忠言逆耳是一定道理的,约翰王就要把他们疏远,全用这种奴颜婢膝、希意承旨、无廉无耻的人做自己心腹。这个时候,稍为见机的都结舌不敢说话,天天叹世运不好,太息痛恨罢了。
这约翰的侄子亚疏系王兄遮阿辅里玛丁的长子,本该登王位的太子。后来约翰借他母亲的势力,夺亚疏的权利,自己做了皇帝。亚疏这时已经衔之刺骨,但是无奈他何。然约翰王废这正统的太子还不满意,更要霸占亚疏的领土,据为己有。亚疏如何忍得住,正所谓追狗入穷巷。那时亚疏遂想一法儿,要报复他。但因自己寡人一个,孤掌难鸣,正想找一个有力的做他后援。于是纠集同志,首去联结这些衔恨约翰王的贵族。这些贵族第一是为自己计,第二是为亚疏抱不平,所以向亚疏表同情的有好几百人。但是钱也没有,兵器也没有,刚着有一千几百人,不算势力,断不能与王作敌手。再与这同志的贵族密商,去乞邻国法王腓律勃,借些兵力。于是自这同志贵族中,选举数个可以信任又有些材干的做代表。就选安遭、但特连几个诸侯。亚疏与他们把衣服换过,姓名改了,偷偷离了国境。越峻阪大河的险要,一直跑至海边,搭船向对岸法国去了。
到了泊岸,上陆后,就赶快去巴黎首府,面谒法王腓律勃。把这事情的颠末告诉法王,还请他帮助。当时法王正与约翰不对,很不喜欢约翰的举动。就满口答应他们的请求,留他们住在自己的宫里。更令亚疏与他宠爱的太子路易住在一块儿,起居饮食,两个同是一样。除谈国家大计外,更叫他研究学问,待有机会的时候再作道理。
过了两三个月,约翰知道亚疏的动静,十分愤怒。约翰这时若晓得些大体,就把从前的错谬,平日的失德,对法王赔个不是,与他媾和,迎接亚疏回国,好好看待他。就有甚么事情,也都消灭了。恁想约翰王还一味意气用事,怎晓得这个办法。只管怒亚疏潜逃外国,说他想借他国的力去压制他,要挟他,实在可恶!又恨法王不应答应他们的嘱托。忙召集廷臣,大开朝议。这些唯唯诺诺的廷臣,自然是看约翰的面色,听约翰的主意。遂决议与法国开仗。赶忙就募集几万步兵骑兵,购买无数军器。王亲临监军,统率大军,横断法国特巴海峡,侵进法国去。
法王腓律勃听见英人来袭的报,虽事出仓猝,然早已料着有这桩事。因此开仗的事情,都已预备定了。当下立刻传令海陆两军听候调遣,即派一万多精兵严守国境,选拔些有名望有阅历的老将,俾他指挥一切。是时约翰王出一妙策,在各队伍中选了三个有胆量,勇悍敢死的壮士,叫他来自己本营。令参谋本部密将这些计谋如此如此告诉他,与他约定暗号,命他是晚三更时候,偷偷走入敌国的城砦,见机行事,这三个壮士辱承皇帝陛下的敕命,这还了得!看作无上的荣宠。还望将来立了功,这时候得些出色。越发感激效命,死胆向前。赶忙换过轻便的衣服,跑到敌营,窥间伺隙。
刚刚这晚北风怒号,天阴月黑,对面咫尺就不能瞧见。那时法国的将官士卒以为风雨这样利害,且又夜深,敌兵断不能来袭的,守备防御比寻常就松了许些。谁知就在这个地方吃亏。这三个壮士将这绳索先挂上城楼,缘绳直上,入他城砦,隐在这些垒后墙角,不敢则声。等了多会,见城中阒寂,四无人声。他们又见时刻已到,遂各分手,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事。把这些火油浇上这些柴炭上面,发起火来。一阵北风吹过来,越发利害,好像赤壁烧兵的光景。约翰王觑见火焰冲天,就知得法,立刻跃马军前,指挥将校神速进兵。这个时候,法兵狼狈逃窜,互相践踏。跑去这边,有火拦着;跑到那边,又有兵守着。英国的军队乘势杀去,好像山崩海倒一般,就把法国的城砦通通占领了。这个败仗传到法军处,士气大沮,说起英军都有很怕的神气。英军势如破竹,驰骤纵横。
法王腓律勃天天接败仗的消息,也觉灰心,以为败军之将出甚么法儿也不能敌他新胜之军。若硬战下去,恐怕有灭亡的惨状。不如与英国讲和,将来慢慢去恢复罢。商量了好一会,打算了许多样,乃决计派人去约翰王的本营,先结停战的约。
却说这时亚疏及这些改革党更生出一种困难的事情来,是甚么事呢?原来亚疏虽是正统的皇子,然被约翰夺他的权利,不得已领有他母亲勃里他尼的地方,万事都要听母亲指挥,听母亲约束。他的母亲究竟是妇人的见识,见当时法王腓律勃恁样招呼亚疏,保护亚疏,却疑心起来。恐怕法王抛砖引玉,有占领亚疏领土的意思。遂用起家长的威权,赶着要亚疏返国,托约翰王保护他。法王腓律勃看此情形,知道不容易成功,就与英国立约,把领地的疆界划得清清楚楚。到讲和完结的时候,约翰王见亚疏已落他手中,又打胜了法国,改革党又匿迹销声,非复从前这样猖獗。真以为太平无事,可以高枕而卧了,于是骄纵荒淫的本性又发现出来。今天唱戏,明天摆酒,纵欲败度,把这政权都委任这些奸佞小人。朝纲紊乱,王室凌夷,所有法律号令都不出“ 劳民伤财”四个字。这人民只管受苦,只管被鱼肉,若陨深渊,没有告诉的地方。
这些贵族见约翰王太过无道,再将王残虐压制的情状告诉法王腓律勃,将来办改革的事情乞他帮忙。法王腓律勃恨约翰很切骨的,平时卧薪尝胆,常望有机可乘,去报复他,得雪会稽耻辱的。故一闻贵族这番说话,正打着他的心坎,立刻就答应他。当下筹策军略,编捡军队。发一军令,要随时可以调遣,随时可以出兵。
却说亚疏这个时候年纪也稍成长,智识也渐长进,更想遂自己的初心。心中别没有他想,天天策画这桩事,以期必成。忽闻法军要侵进英国,好像蛟龙得了雷雨,辙鲋得了江水,喜欢到如获异宝的一样。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宫中走脱出来,投法军去。这时法王腓律勃见亚疏坚忍不拔,历如许艰难险阻,总没有一点儿的颓唐,少变些节操,很赞赏他,越发热心为他尽力。再把他的女儿嫁了亚疏,更给他安遭、缅两州,备极殷勤去款待他。
约翰王见亚疏私自逃脱,已有几分猜疑。百方侦探,连影儿都不见。过了数日,有知道反叛的贵族往诉法王及亚疏投了法军的事情,去告诉约翰。约翰闻这些改革党,再要请托法国,图谋不轨,大吃一惊。即开朝议,商量办法。当日与会的是英格拉治格尼、安流卑尔、欹康、茄拉路、亚遮斯、遮阿辅里玛丁、希律勃玛、遮阿辅等。这几个各陈大计,有要防御内地,以防法军来袭的;有要严整军备,出法国不意,突进他的国境,去拿亚疏等一群人的。后来卒决议侵袭法国。突然出数万精兵,向斯拉波进发,袭击亚疏。
法国迅雷不及掩耳,一切没有防备,就被他把亚疏以外的改革党与贵族等一个一个拿住,槛送本国去了。再将亚疏监禁在辅华莱士城内,后来生死如何,没有一个知道的。据道路的传说,有说约翰王已缢杀他,沉他的尸骸往西因河去了。这约翰王禀性这样残虐,举动这样无道,这等事情固在意中。独可怜这一个正正当当的正统太子,吃了许多艰苦,并没有达得半点儿的目的。却遭约翰的毒手,做了西因河底的藻屑。岂真皇天还未悔乱吗!古语有说“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天不是不保佑改革党的,特要磨折他,困厄他,等他们可以担当重任,不要志行薄弱罢了。
却说亚疏沉海的风说传播起来,亚疏领地的勃里他尼的人民一面愤约翰王的无道,一面悲亚疏的惨死。恨的恨,愤的愤,都想把约翰王的肉食了才得甘心,没有一个不说不为亚疏报仇是没人心的。但是力有不逮,不得已再请法王,把约翰王的无道不公平的裁判。法王就答应他,即召英王约翰来法国的裁判法廷。但这骄蹇傲慢的约翰,如何肯去!法王腓律勃越发认约翰情虚畏审,更去运动罗马法王,得他的同意,就发一张宣告,要没收他在法国境内的英国领土,算偿过他的罪恶。这时约翰王总不理会,还召齐伊西卑拉与及宫中的美人,天天歌舞,欢笑玩耍,很像没有宣告的事一样。法王趁这机会,大集兵力,占领约翰领地奴孟的全土。再转军西向,并吞安进、疏安、特连、波特这几州。法国于是阔绰起来,版图大扩,势力大张,好像初升的太阳。
至约翰国势如何,有回心改意没有,且听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保国救民志士蜂起 横征暴敛贵族联盟
自从约翰王纵酒荒淫,不理政事,这家国的大权都在英格拉治格尼、安流卑尔、欹康、茄拉路、亚遮斯他们手里。耍钱贪赃这是不消说的,更定各种法律,令这些人民言语举动比从前更不自由。这处筹一百万,那处筹几百万。你打量他们要这样多的钱做甚么呢?在我们文明时代的人,看他总以为国家有甚么危急的事情。谁知他们把这些钱都是购买军器,招募兵勇,拿来防家贼的。一举一动,都是要扑灭这改革党的意思。这人民自己拿钱出来缚束自己,如何忍得!少不免又要闹起来了。其中拥戴亚疏,与亚疏有交情的贵族,也看政府的举动越闹越不像样,也要去运动起来。这个时候,通国苟有一二分血性、有些政治思想的人,都怏怏不平,齐声附和。所以贵族党与人民党,分作两派,各办各事。贵族党就举这智勇兼备,大名鼎鼎的宾勃鲁侯威廉做了一个党魁。举康列巴里的大牧师兰格顿帮他担任党中的事务。他两个很得人心,所以团结得很坚固,真算是对奸党一个强敌。
这宾勃鲁侯威廉是甚么人物呢?他的家世说来也话长。他从来是英国贵族。自幼少的时候,很有志文学,手不解卷。不像那起没毅力的人,三日抛罟两日漏网的。最好读古今历史,读到英雄豪杰奔走国事,百折不磨,千辛万苦卒奏殊勋的传记,每每拍案叫绝,说“ 大丈夫固当如是”。所以在书房时候,已被历史上头的英雄豪杰,感化了许多,时时有澄清天下的志气。且他的老子是一个忠诚有热血的人,这家庭教育的工夫,一面要他专心一意念书,一面奖励他的爱国心,要他将来做一个有守有为的政治家。他本来是天赋聪明的人,又恁样有志,恁样勤力,一到壮年便已不凡,在同族中他的声名啧啧人口。自古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所以贵族们组织改革党时,就推他做首领。
再说兰格顿自被选做大牧师以来,来了英国。他的职务本来是传教的,却一面传教,一面将现时政治恁样腐败,恁样要改革,天天演说,开发激动这人民。是以贵族们知他也是一个非常的人物,拉他进去,同着宾勃鲁侯威廉做党里头的领袖。
这时人民党虽然是在野的,志士家愤奸党的设施,大声疾呼提倡起来,做原动力。却其中有一个鲁伯益科特,从前是做过大官的,也很为他们出力。因他做官的时候,在内阁会议与法国开仗的事情意见不合,便辞了官不做。后来知朝廷的人物没有一个中用的,就专心一意联结人民党,到处演说。有时登些文字在报纸上,激发人民的热诚。又暗中替〔人〕民党办些革命党不可少的东西。所以人民党见他热心爱国,老成练达,就推他做一个首领。这鲁伯益科特,从少时生来的天性,是很朴诚谨厚,言语举动亦是温文尔雅。在外面看他,总看不出他是一个革命党,不问亲疏,他都推心置腹去看待的。这一副赤诚热肠,感动人实在利害。是以各州人民不独服从他改革的主义,就是被他的德化也还不少。所以很敬重他,爱戴亲近好像父母一样。他的命令,党中的人是没有一个不依的。是以人民党与贵族党对付奸党的势力,若比较起来,人民党还强几分呢。
这时希望改革,去附和贵族党、人民党的人日多一日。朝廷上的奸党也很有耳目的,知道他两党的声势,未免有些寒心。又要开秘密会议,商量办他的法儿了。那时贵族人民两党声气不甚相通,是以很多窒碍。但办这些事情。总要互相联络才能成的。于是两党都渐渐晓得这个意思,都谓既然是替国家出力,同向一条路上走,何必分开!贵族、平民后来果然联合起来,到这时候声势越发利害了。
天下事也有很凑巧的。当时刚刚发见出一件东西,是与改革党很有力量的。看官读到这个地方,也该为改革党浮一大白。这件事是甚么事呢?就是从前轩利第一世的时候,英国的贵族及人民,见这些官吏任意去蹂躏人民的自由,这痛苦的事情实在捱不过去。于是同心合算,要轩利一世给他们一张敕许状,把这权利恢复过来,就不受这官吏干涉了。当时这件事,民间父老虽是还有记得的。但年湮代远,这张敕许状在那一个处,又敕许状里头说的是甚么条款,没有一个知道的。是以这年纪稍大的父老,见今日人民被奸党压制到这个田地,恁样受苦,一讲起时事,就把这件事做话柄,太息痛恨,今不古若。怎知当时贵族党中这大牧师兰格顿,在一古刹里头捡出这张敕许状,十分喜欢,好似获了异宝一样,给大众看。说道:“这真是上帝给我们改革党的!这里头所记载,都是我们祖先,也曾向先王轩利第一世陛下所得的权利。真是金科玉律,就令千百年后也该与从前一样有效力的。有这敕许状,我们同胞断断没有甘受他们狗党官吏干涉的道理!今日我们商量改革的事情,正可拿这敕许状当做旌旗,招集各州的同志,把这敕许状普示我们同胞。苟有心肝血气的人,一定要赞成的。” 说完,各同志把这敕许状细看一回,都感激先帝陛下的明圣。又恍然大悟,天地的公义正道,理该如此!当下赶忙要召集各地方贵族人民的代表,遍示这敕许状。遂议定时日,在奴忽治州山麓,人迹稀少的寺院开秘密会,大集同志,即发信去通知各地。各人一接了这个消息,不问道路的远近,果然如期齐集这寺院。
是日,人民党首领鲁伯益科特,贵族党首领宾勃鲁侯威廉,康列巴里的大牧师兰格顿三人,都穿起极庄严的礼服,出去会场。这时与会的人,都向他三人殷殷勤勤握手为礼。他三人也恭恭敬敬答还一个礼。先把今日密会的大意说了几句,后又奖励各人的热心,说道:“ 实在钦佩钦佩!” 这时满座肃穆。不一会儿兰格顿上演坛去,拍手的声好像山崩海倒一般。兰格顿对大众略一点首,就说道:
诸君,今日得与诸君大集,何幸如之!鄙人不敏,为吾等改革党发见一无上福祉之大利器。今日得此机会,告于诸君,实为我等改革党兴盛之前兆!当先王轩利第一世陛下之时,吾等祖先为保护自由之权利,自轩利第一世陛下得一敕许状。此事诸君当有所闻。然此敕许状所记载条款之如何,如何与吾民以自由,以我等以幸福,年湮代远,想无复有记忆之者。故至今日,我等同胞天赋之权利悉被褫夺。或为奴隶而受苦役;或没收财产而致困乏。甚且呻吟叫号于雇主鞭鞑之下,莫肯相救。似此惨状,痛何可言!我等虽主持公理,日谋改革。然所以强我党势力,张我党声威之法,究未得一。此我等与诸君,日夜忧虑而未得达此目的之原因也。蹉跎岁月,一事无成,重可叹惜。幸鄙人某日于古刹中,得轩利第一世陛下与我等先祖之敕许状。其中条款,专在保护人民之权利。若此敕许状能行之,今日则我等断不至受此羁轭,复睹天日,而优游生息于自由空气中。彼轩利第一世陛下,所以与此敕许状于我等祖先者,是明认我等同胞为天帝之子孙,应享此权利。此是公理,固万古不磨,百世不易者也!故今日当本此敕许状以为根据,恢复此已得复失之权利。即今日政府不与我等以特别之自由权利,然于此敕许状所允许之范围内断不许妄为侵犯。此实不易之天理,世界之公道!如今日政府之举动,是真逆天理背公道之大贼。我等实行天理公道,以谋改革,真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诚毫无所恐惧者也。苟有血气者,谁不表同意于此义举者耶!呜呼,英国人民谁有不愿奉戴此敕许状者邪!今我等欲据此敕许状以谋改革,鼓励大众,当必有闻声相思慨然赴义者。其全胜奏凯指日可待,诸君其益加奋发,肩此重任,以救国家之危亡。此实鄙人所日夜深望于诸君者也。
宏论滔滔,不忆不怖,字字从心坎中流出。这会员等屏息静听,有惊的,有喜的,有感激先帝恩义至于流涕的。此外还有几个上场演说,大概都是激发勉励的说话。一直闹到五点多钟,才散了会。
来会的人回去后,将兰格顿演说的意思,与及敕许状的大概,再说与各人知道。各人越发涌起这热血来,东奔西走,组织同盟,以做应援。有涉山跋水,不远千里来到本部,以供奔走的。此后改革党日盛一日,英国全土,没有一处不有改革党的足迹与及改革党的势力。这个时候,改革政治实舆论所公认的了,所以上书的,草奏的,上条陈的,与及怂恿政府、恐吓政府的到处都有。这奸党仓皇无措,又愤又气,实在除了从改革党的希望,把这专制政体改作自由政体,以买国民欢心,再没有别样法儿可以保持国运、回护王室的了。
至这一班奸党用甚么法儿对付改革党,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仓皇失措求援法王 两面受敌大困新党
却说这奸党看改革党的势力好像野外的春草,刚才划去不一会,又蒙蒙茸茸生长起来。想了许多法儿,都不能永绝他的根株。这一天在英格拉治格尼的相府,大会重臣,商量扑灭改革党的法儿。这一位重臣遮阿辅里玛丁首发一议,说道:“今日贵族及人民稍有势力的,都要附和改革党,好像吃了改革党的迷信丸药一样。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总不离改革党的臭味。把官爵去劝诱他,利禄去贿赂他,枪剑去恐吓他,都毫不改变,好像疯颠。今日缚束他们的法儿,依兄弟愚见,实除了宗教的势力外,没有法儿。我约翰陛下,当背了法王命令的时候,法王怒将起来,把这破宗的事情责我们陛下。我们陛下强硬不屈,没有理会他。法王再把宗教的威力,命令我国的教徒,说陛下不守教法,此后可以不要尽服从的义务。又向法国腓律勃王,数我们陛下的罪恶,叫他切责陛下。陛下知敌他不过,不得已到法王处谢了罪,认了错,才得无事。诸君大约都晓得了。就这种事情看起来,宗教的势力实在利害。若果利用这种势力,一定可以降服这改革党的。诸君意思,打量这样计策,可以办得去不办得去呢?”众人本是计穷策尽,一听见有人发这个议论,就满口说是,没有一个异议。就将这个政策,奏知约翰王。约翰王似有不大喜欢的意思。后见内阁诸公通通赞成,不敢说他甚么不妥,就批准了。
英国政府就派出一个公使,到罗马府进谒法王。将本国危急的情形先说一番,再请他保护本国的政府。法王那里晓得甚么,总以为改革党就是乱民,自然是帮着政府的,就答应他。看官,这种事情,在奸党是很得意的,若在改革党,便有些不稳当了。真可惜欧洲中古之世,各人困于旧教思想。若非后来宗教改良,怎能够文明进步呢。这时英国公使回国,政府就知道法王答应保护了。满朝官吏十分欢喜,这是不消说的。自此得了靠山,就放着胆子,用十分严酷的手段去办这改革党,毫无假借。
改革党见这势力微弱、奄奄待毙的政府,忽向本党又用起严酷手段来,实是十分奇怪得很。于是密派间谍,去打探政府内里的事情。知道政府已得了罗马法王的援助,大家吃了一惊,纷纷去讲避他凶锋的法儿。在今日看起来,这改革党已经得了贵族人民两处的势力,又改革的议论为舆论所公认,就令政府有法王的援助也不要紧。怎知英国当时人民信仰宗教的心事倒很利害,看法王好像天帝一样。他一两句说话,比法律还要利害过十分,不敢同他作对的。所以改革党的势力虽有几分,也是敌他不过。且改革党当初也知道宗教的势力关系很大,若想成就改革的大业,不能不假法王的力。现在被奸党着了先鞭,越发失望了。到这时候,改革党的志士深知英国人情,不可以轻举妄动,同国王、法王作对。又要藏器待时,韬光养晦,再等机会了。看官,大凡碰着一两件不如意的事,就心灰意冷,这就是志行薄弱不干得大事的。至豪杰的用心,愈遇艰难越发勇往。你看将来改革英国的弊政,令英国再睹天日,岂不是这改革党的吗!
却说当时奸党用甚么法儿镇压改革党呢?有用兵队势力的,有用宗教势力的。纵横跌荡,好像狮子出了双角,猛虎傅了两翼一般,声势实在利害。若果照这样办下去,这改革党不等到一两年,恐怕都要扑灭完了。是时宾勃鲁侯威廉、鲁伯益科特、康列巴里的大牧师兰格顿三人,与及这几个有名望的,看这种情形,实在痛心。虽耗尽心力,绞乱脑浆,总不能找出一个完全的法儿来。只管太息痛恨,天天抱着这个闷葫芦。其中有好几个血气方刚,好使性儿,死而无悔的壮士,见现在情形好像鼠入牛角一样,愈逼愈紧,就商量说道:“ 同是要死的,与其束手待毙,何如用荆轲专诸的手段,杀他几个奸党,倒还死得痛快!” 这边政府知道这种事情,少不免有些险处,早早派了许多包探,细密查察这改革党的举动。这包探原是为名利两件事来的,那里晓得国家大计。凡事有一点儿的风声,就铺张扬厉起来,禀告上官,以图博些功劳为吃饭的地步。
可巧这一千二百十四年十一月下旬时候,威廉侯、鲁伯益科特、康列巴里大牧师三个,引着改革党中有名望的七人,密去伦敦首府某侠客的家里,商量各种事情。这侠客叫做威廉勃鲁士,当时在伦敦首府是最有名的孟尝君。有他手下的壮士食客,大约都有几百人。他的房子虽不是十分宏敞,却幽邃闲雅。前几年,改革党重要的人物,凡有甚么事情要大家商量的时候,就在他的家里开秘密会议的。这奸党的包探,不知何时晓得。是晚,改革党一班人在他家里开会,就派一两个行踪诡秘的人,静静走进他的房子里头,躲着个僻静地方,听他们商量事情。这改革党的人,那里晓得有人属耳于垣,只管吐露胸臆,我说这样,你说那样。其中有一个愤激起来,说道:“这个没有心肝的政府,逼到我们没有去路!难道他们可以杀我们,我们便不可以杀他们吗!依兄弟愚见,若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炸药,刺客两件事是不可少的。”声情激烈。在里头躲着这个人,听见这几句话,就静悄悄的走出,一直跑回英格拉治格尼处去告诉他。
是晚正是奸党开密会,正要吃饭,还未散会。忽听见管家说有人要把紧急事情禀告,英格拉治格尼心中知是这桩事,就叫他进来。及至进来,就仓仓皇皇说道:“今晚小的探知,改革党的巨魁在威廉勃鲁士的房子商议大事,小的偷走进去觑他举动。其中有一个实在大胆,说道欲办改革的事情,非把贵官显吏杀了,怕没有成事的日子。各人都满口赞成。小的听到这种说话,很愤他们口里乱凑,赶快跑来禀告大人。若不早些处置,怕又要闹出大事来,更不得了。若这时赶紧派兵,围着他的房子,一定是一网打尽的。” 那时政府虽是借法王的后援,装作很利害的神气,实在极怕改革党的势力,风声鹤唳,睡也睡不安稳的。今闻这言,满座失色,吃醉的也要惊醒起来,快命捕吏到勃鲁士处掩捕他们。
这三十多名的捕吏飞跑到勃鲁士的门前叩门,这个说奉官命,那个说奉上意,嘈杂到不成说话。这里头就晓得一定不是喜信儿,少不得命这护卫的壮士十来人,坚守住前后两门,不要乱开。捕吏等了多会,就破扉闯进去。那时壮士拦着他,使不得进。他们好像老虎一样,咆哮肆骂。话犹未了,两下就打架起来。究竟改革党寡不可以敌众,抵当不过,竟被捕吏杀死三四个,打伤几个,就推进房子里去了。幸亏勃鲁士及改革党重要的人,见势头不好,早已用梯子跑过樯头去了。这里捕吏进来时,搜索了好几会,把这贵重的东西抢了许多,再把这无谓的人拿了几个,禀告政府。政府赶忙派遣侦骑,四出查拿威廉勃鲁士等一班人。
究竟他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一 回 贵族急公全家惨死 名僧爱才挺身劫狱
却说威廉勃鲁士自这晚脱了虎口,走出来后,一直跑到格林忽治的地方。这地隔伦敦约有五里余。勃鲁士此时人地生疏,实在狼狈万状。幸亏这处还有两三个同志,仓仓皇皇找着他们,就躲避在他家里。原来勃鲁士的为人,轻财重义,侠气干霄,当时主张挫强扶弱,替人讨不平。所以约翰王及这奸党,知道他一定不是安静的人,恐怕养虎遗患,常欲得而甘心。今见他招集这改革党在他家里,图谋不轨,又复胆敢拒捕,与这改革党私自逃走,正有拿他的口实。赶忙派了许多捕吏,近自都会,远至山谷,都藏有暗查去打听他的消息。搜索了好几天,连影儿都不瞧见,好像黄鹤一去,渺无踪迹的一般。这捕吏实在着急,想出一个法儿来,说勃鲁士的行踪,他的家眷一定是知道的,把他的家眷拿着,不怕他不供出来了。约翰王满口称善,就命捕吏到勃鲁士家里把他的夫人玛治打及儿子威廉夫妻拿回,囚在营疏尔城内的牢狱。古语有说:“罪不及妻孥”,这野蛮政府如何晓得这种公理,只管用专制手段去压制人民,压到这人民不敢做声罢了。
过了数天,先提勃鲁士的妻出来审问,要他将勃鲁士的行踪快供出来。他本来是不知道的,如何能够说出来呢。这不问道理的法官总不信他,只管拷问。差不多要弄死了他,才放下去。后又审问勃鲁士的儿子。他的儿子虽然是知得父亲的音信,但他是晓得道理的人,若将父亲的行踪供出来,不独不孝,且改革党全体也有影响。是以始终不肯供出。法官等那时很像虎狼一样,立刻命将各种暗无天日的刑具拿出,叫甚么背凳,叫甚么企笼,叫甚么猴子偷桃,拷问威廉好几回。威廉捱不过,就昏倒在地上了。后来又把他救醒,再去拷问。这个时候威廉身无完肤,连声也说不出来了。一人犯罪一人当,捕人家属无理已极,又用这惨酷刑法任意鱼肉,你说在野蛮政府底下的人民可怜不可怜呢!
他们三人自入狱后,饥寒交迫,已是精神疲倦。勃鲁士的妻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堪得这种痛苦,加以忧苦抑郁,不上十余天,就吊死了。威廉的身体本来不是十分强壮,自捱过各种严刑之后,身负重创,更觉衰弱,支持不住,也又死去。最惨的是威廉的妻,怀孕已有四五个月。一闻他丈夫的噩耗,发起狂来,笑骂无常,或歌或泣。有时把自己的脑袋撞向铁槛去,有时用口咬自己的肌肤。发了三四日狂,便堕胎而死。因一个人白白害了四五条人命,今日看起来虽是极可惨伤的事,在当时政府实看作死了四五只蝼蚁一般。且谓他们罪有应得,理该如此。天下事还有甚么是非呢!
却说奴威治的地方,有一间很大的教堂。这教堂的住持叫做遮阿辅里,天性极其纯厚,博学多才,留心国事,与寻常光穿着一件袈裟的牧师截然不同。他虽是一个牧师,然志气远大,专交结各处的志士,常以救国救民为自己的责任。从前贵族人民两党首领,及牧师兰格顿等,大集徒党,得轩利第一世给与人民的敕许状,公示大众时,就是借他的寺院做会场了。又与前时在伦敦开演说会,触政府忌讳,被投牢狱的威廉亚卑涅做总角交,也曾同过一个学校念书有好几年。所以两人的性情,十分投契。自从他的好朋友亚卑涅入狱后,时常以代达他的目的自任,东奔西走,席不暇暖。不是提倡公理激发民气,就是考察形势布置策画。屡次险些落着捕吏的手,幸亏他灵敏机警,得脱虎口。后来经营数年,见所谓英雄豪杰的人物,大半都是晓骂几句人,晓说几句平等自由,甚且借运动的口实谋生渔利,假招纳人才的名目走向酒地花天厮混的。你看他这般见识的,真是一个少大言多条理的人材,实在稀少。所以他时时想着威廉亚卑涅,足足花了许多金钱,托了许多人情,出了许多法子,总弄不得他出来。又气又愤,千思万想,没有善法。于是想用强硬手段,抢他出来。赶着招集部下有胆量的人,星夜跑到亚卑涅监狱的近旁,要破狱去了。
欲知他可以救得亚卑涅出来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二 回 节妇贞诚上感天帝 英雄逅邂相遇深山
却说这遮阿里辅跑至亚卑涅监狱处,相度地势,正要下手。谁知亚卑涅是一个国事重犯,比之寻常罪囚看守自加几倍严密。这些捕吏忽见有这形迹可疑的人,那有不拿的。既把遮阿里辅拿着,捆绑起来。搜他的身上,又带有各种凶器,知他们一定是来劫狱的。监禁了几天,拷问了几回,就不由分说拉去正法了。改革党人材已是稀少,今又弱一个,不能不为改革党痛哭一回了。
却说亚卑涅的妻安氏,自从他的丈夫入狱后,逢礼拜日,就跑去伦敦的礼拜堂为夫祈祷。那一天正孤灯独坐,愁怀撩乱。忽然有一个人影,站在他的面前。安氏抬头一看,却是一衣裳楚楚,笑容可掬,艳似春花,皎如秋月的美人。安氏一惊,心中想着好生奇怪。从容对他问道:“令娘是人还是狐呢?为甚么更深夜静闯进人家?” 这美人掉头说道:“妾不是人又不是狐,乃侍奉天帝的女官。闻姊姊哀诉良人含冤下狱,苦求我主去救护他。姊姊的贞操热诚感动天帝,且天帝也深鉴姊姊的良人为国救民的苦心,怜他受奸党的凌辱。总是他劫数未终,所以从前不能救他出来。现在历劫已完,还要借他人的力方可出脱。姊姊明朝清早,登北方的大山一望,一定见有一龙一虎,云起风生,两两相斗。姊姊若能劝他不要两败俱伤,就是良人出狱的时候了。” 说毕,倏忽间便失了美人所在,无踪无迹,不知那里去了。这件事说起来似有些荒唐,但古语有说: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可知世间自有这种道理,是不可以事属罕见,就把这种道理都抹煞去,指他作诞谬无稽呢。是时安氏茫然若有所失,似梦非梦。暗里思量:天帝虽是悯我,救我良人。但龙虎战争好不利害,我是一柔弱妇人,如何解劝?往复踌躇,心中好不烦闷。后再思量一会:天帝既肯助我,一定是有善法处置的。且纵有不测,为我良人牺牲我的一身,亦算完我的心愿。于是通宵不寐,一直待至鸡鸣时候,东方微明,孑然一身,就望着北山去了。
这个大山,西南临海,壑谷高深,松柏林茂。虽在白昼,阴郁荒凉,实在令人害怕的。那时安氏穿过了一个森林,攀岩越谷,登山四顾,却并没有半个人影儿。只见有蟠若虬龙的老松,卧若伏虎的怪石,好像是昨夜那美人所说的龙虎一般。安氏心中暗想:难道是这老松与怪石也会斗起来么?不然就是我心里妄想所致。正在彷徨疑惑间,忽然山风飚发,木叶萧森。安氏举头一望,忽见前面的树罅电光闪闪,瞥眼见有两个壮士,互相吼怒,厮打起来,滚作一块,好像龙翻虎斗一样,两不相让。那时安氏心中暗想:难道昨晚的事情,就应在这两个壮士的身上不成!赶着上前劝道:“二位壮士休要苦斗,两败俱伤,实在无益。天下正在多事,英雄何患无用武的地呢!” 这两人好像没有听见,依旧剧斗,刀剑纵横。安氏不敢上前拦阻。
不一会,两壮士停了手,各卸战袍。安氏那时不避嫌疑,就站在这两人面前说道:“妾有一言,不揣冒昧,敢以陈之两位壮士,请垂清听。妾家近住在这山下的村落,良人名威廉亚卑涅,奔走国事,东南西北,初没有一个定处。去年暮春时节,在伦敦的会堂演说,曾有一两句说话,触着约翰王陛下的忌讳。就被捕缚,定他五年禁锢的罪,囚着他在营疏尔的监狱,已经捱过一年多了。妾因每礼拜定往伦敦的礼拜堂为夫祈祷,幸上天鉴临。昨晚忽遇天使,吩咐妾明朝登这北山,遇见有一龙一虎相争,千万劝他别要苦斗,那时良人就可以复睹天日了。妾今早孑身冒险,来到这处地方,不意忽逢两位壮士。想昨晚天使所谓龙虎的,就是应在两位了。所以造次唐突,特来相劝,伏乞恕宥。” 两壮士忽闻此言,相顾失色,惊愕万状。中有一人说道:“令娘就是威廉亚卑涅的娘子吗?”安氏答一声,说:“不错。”顺口请教他的姓名。他答道:“我是克拉德拉孔,也为国事奔走,漂泊到此。”那边一个说:“我是愤时嫉俗,思易朝政的改革党中一党员,叫做营打泰格。” 两人怒气渐息。安氏再说道:“克拉德拉孔先生可不是云的姓龙的名吗?营打泰格先生可不是风的姓虎的名吗?昨晚灵神所说龙 虎 的 战,是 真 不谬。”他两个壮士也觉得有些奇怪,不敢详细审问。
安氏改容再问道:“两位先生既属同志,为何至此两相格斗?”克拉德拉孔答道:“鄙人本来是生长伦敦,叫做卡尔巴利。前时一出一入都被奸党所窥伺,险些儿遭他们的毒手。幸天命未终,得脱虎口。然这些奸党侦骑四出,搜索得极其利害。我本孑然一身,死不足惜。惟念死只一回,不可浪死。是以望着格林忽治数里外的田家投去,暂时躲避,再作道理。谁知他家的主人不弃鄙陋,遂将他的息女辅拉华许配小弟。正在结婚的那一晚,我们同志忽来一个电报,叫我即来格林忽治。那时小弟遂寻人迹稀少,山路崎岖的地方跑去。途中大雨滂沱,遍身沾湿,特焚柴取一点儿火,烘这些湿衣。后来又遇着那位先生,与我同病,亦来取火。谈笑之间,论及天下大势,现时政局。因意见有些不同,议论有些不合,不觉用起武来。粗鄙之罪,请令娘饶恕。” 安氏听见此等说话,心中暗喜,知是与我丈夫同一流人物,正好托他打救。但未识那边一位意见如何,故未敢唐突。
欲知克拉德拉孔回答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三 回 千里奇逢班荆话旧 群英相会救友同心
却说营打泰格听了卡尔巴利这番说话,大吃一惊,就对着他说:“老兄就是我的妹夫吗?我就是辅拉华的哥哥鲁士卑治了。前几年别离乡井,周游天下,想多找几个同志,同心协力,将来担任国家的大事。零丁漂泊,不知不觉又过了数年。近来乡心忽动,想回家里去一省双亲。途经此地,忽遇老兄,听了各种的高论,就知道是非凡人物,一定是改革党中之铮铮的。正欲披露心腹,纵谈天下事。但迩来这些奸党愈弄愈巧,狡计百出,每每作违心的论。口里随便说几句文明的话,心里头实像虎狼一样,混入改革党中打探消息。小弟阅人既多,也不免狡猾起来。所以刚才故作诽谤改革党的说话,不敢露出真面目来,遂致缠个不休。原来老兄就是我的妹夫,实在失敬失敬!请为恕宥。” 卡尔巴利闻言,始知他是内兄。先说了几句谦逊的话,更说:“ 老兄的事情,前听令尊说过,实在佩服得很!今日忽在此地得拜尊颜,真是天缘不浅。”絮絮叨叨,说了一番家庭琐事的话。
后来讲到威廉亚卑涅的事,太息了几回。又说:“亚卑涅为救我同胞,无辜入狱,实在可悯。刚才听那令娘的说话,就是天帝也以救他的事情付托我们。违天者不祥,我们两人将来救他,不可不想一个万全的策。不然好像遮阿里辅,不独无济于事,却令这些狗党防范愈密。少不免又去磨折亚卑涅,越发使他多受一层苦楚。不知老兄有何高见?”鲁士卑治答道:“尊论甚是。但天下事那里有万全的法儿?若想到透,是没有一件事办得过的。冒险固是有弊,总是持重也有持重的弊,不过见事办事罢了。”
正在商量,忽然森林里头跳出一条大汉。头戴着皮做的头巾,足缠着黑色的足抽,腰佩长剑,手拿弓矢。身高七尺余,年方三十许。气象峥嵘,眼光闪烁,好像一个猎夫,又似一个山贼。他们正要去问他的来历,他却徐徐行至三人面前,恭恭为礼。特向鲁士卑治道:“小爷你忘记了我吗?小的就是令妹辅拉华乳母的孩子律克卑。小的幼少的时候,跟随家母出入府上,深蒙爱顾,屡受大恩,实在感激不尽。自辞了府上后,往伦敦首府,投身侠客威廉勃鲁士家里。蒙他赏拔,叫小的跟着他走。后来有改革党员名望的人,那一天在勃鲁士家里开会。不知因何事故,被政府知道。他便派了三十多名的捕吏,破扉进来。小的与这些家丁挡着这些捕吏,待主人与及改革党逃脱后,乃容他进来。故这些捕吏拥入时,主人及改革党的人已通通走了,一个都拿不着。小的与三四个同伴也乘间逃脱,相议分路去寻主人的踪迹。小的细思,现在政府的行为举动是没天理的,没良心的,离奇变幻,不可思议。主人的家眷究竟不稳当,因转回主人家里,劝主妇搬家,以免陷这野蛮政府的毒手。无奈主妇是很正直的人,说良人有这种事情,实在意中。但我妻子全不知情,就令奸党如何横暴,那里能够株连我等。若仓皇逃走,却似出于有志,他们反疑起我们来。你是与他们曾格斗过来的,他们总认得你,你可找一藏身的地方,暂且躲避。” 小的听了这话,就没有法子,跑出来再寻主人。但是寻了一个多月,影儿也不见。小的流离漂泊,没有托足的地方,不得已跑到故乡过这日子。今日天气晴和,特携弓矢来这地方游猎。忽闻刀响丁当,知是有人打架,遂寻着刀响的声音,来至此地。来后又不见打架,只见有两个壮士伴着一个妇人,越发疑惑。细看一会,原来就是小爷,真是可惊可喜了。小的茅舍离这处不远,若不嫌卑陋,请到舍下少少憩息。”
鲁士卑治答应了他,便指安氏说道:“他就是亚卑涅的夫人了。” 律克卑便向亚卑涅夫人说道:“夫人的贞烈实可钦敬,闻名已久!但亚卑涅先生近来消息未审如何?” 鲁士卑治代安氏将他事情细说一番。律克卑激昂慷慨,热血坌涌,说道:“他在重牢里头,看守严密,一两个人恐不容易救出来。我主人勃鲁士所养的壮士,倒还不少,潜伏各处。若与他们 商 量,谋 劫 狱 的 事 情,或 办 得 到。不 知 尊 意 如何?”鲁士卑治三人听了,欢喜不尽。便说:“ 我们同志,正是商量这个办法,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今日无端邂逅,亦是皇天助我们改革党的机会。” 律克卑沉吟了一会,又说道:“我们要去劫狱,夺亚卑涅出来,野蛮政府定以为他的夫人所主使,又来骚扰,也未可知。据小的愚计,不如请他到小的茅舍暂且藏身。” 安氏多谢了几声,说道:“ 妾上无翁姑,下无儿女,自良人入狱后,零丁孤苦,身似浮萍,孑然一身,毫无牵累。既蒙垂爱,敢不从命。” 律克卑又说道:“现在天也不早,何不一齐先到茅舍,细细商量,以便行事。”各人都感他的厚情,相携下山。
行了两里多路,至松林阴翳的地方,露出一间茅舍,这就是律克卑的房子。各人一齐进去,拜见律克卑的母亲,略叙寒暄几句。律克卑的母亲先对鲁士卑治陈述久阔的情话,叮咛反复,说完又说。又问道辅拉华的近状,对卡尔巴利应酬一番,向安氏又叹赏一番,慰劳他几句。于是杀鸡为黍,以治供具,这是不在话下的。律克卑于是与卡尔巴利、鲁士卑治,三人相商,结拜兄弟。是时鲁士卑治万事都搁下,只欲赶紧招集壮士,把亚卑涅救出,声声要赶快下手。律克卑说道:“现在政府搜索甚是严密,我们几个一块同去,好像出队一样,形迹可疑,也就陷于危险之地了。不如小的一人改装易服,先去访壮士们。诸君就在这茅舍守候,方为稳当。”各人见他说得有理,都答应了。律克卑赶快收拾几件衣服,就要首途。临别的时候,告诉他们以十日为期,便出门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律克卑出门后,自朝至暮,东奔西走,跑了两三天,却找不出一个人来,好不心焦。一日,刚在那一所客店投宿,心中很不愉快,去找店主闲谈,借以散散闷儿。倾谈起来,少不免问起店里现在有几个贵客。店主说:“现在贵客也不够十个,但是有一个很奇怪的。” 律克卑即接口问道:“是怎么样呢?”店主说道:“这处地方僻静,晚上一早就要关起门来,此是这里的规矩。那一位贵客,日间出门去自不消说,直至一更多天尚不回来。但至明早,又见他睡在床上,门是一点儿都没有动着,依旧关起来的。不知他是在那里回来?神出鬼没,很令人害怕。” 律克卑听着,心中就懂了几分。细问店主,那一个客住在那个房间。店主告诉了他。他到晚上,就要去探访这位贵客。
原来就是威科伦,从前在鲁勃士府上天天见面的。久别相逢,欢喜自不在话下。律克卑就将这种事情大略一说。这威科伦听了,也没有商量,也没有踌躇的。只便说明天快去找些同志,早日下手。心中一面揣度,这一个住在那里,那一个住在这里。打量了一会,都有几分成算。明早就同着律克卑按图索骥。果不出所料,跑了一天,就找了六七个壮士出来。这些壮士一闻此报,皆说道这种事情是本该做的,齐声应诺。于是约定时日,在律克卑家里齐集。
律克卑以事已就绪,先自回家里去,将这数日间的事告诉他们三人。且将威科伦的本事,细说一番。他三人眉飞色舞,深谢律克卑,只有天天盼望壮士们赶快来到。到了是日,这威科伦先跑到律克卑家来。其余六人,或一个,或两个,后先齐集。群英相会,商量如何办法。此是不消说的。
至这件事成败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 十 四 回 政见参商宾勃侯演说 宪章宣布改革党成功
却说营疏尔的牢狱,全间部是用石头砌成,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固。但自从拿了遮阿里辅后,政府看改革党办这件事有似儿戏。说亚卑涅是改革党中一个极要紧的人,挺身出来救他的,只得遮阿里辅一个。又拿着一口洋枪,一张小刀子,就想去劫狱。这样迂拙,料改革党没甚么人材,没甚么死党,不过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不是以利合,就是为着名誉跟着风潮走的。看他不起。所以近来不大以改革党为意,看管亚卑涅也不像从前那样严密。
卡尔巴利他们纠集同志后,有扮作商人的,有扮做小工的,有扮做教士的,一个一个混进去营疏尔牢狱附近,见机行事。住了两三天,没甚眉目,好不纳闷。刚刚是时乃十一月下旬,节交冬令,风雪严寒,天阴月黑。他们知这些狱卒,一个月受七八块工钱。现在冷到这个田地,非去吃酒也去打睡,断未必肯彻宵看守,替他捱这些苦楚。决意是晚下手,马上通知各人,预备一切。到了三更时候,更刮起大风来。风声恕号,敲门凿壁也听不见。他们咸说孔明借得东风,我们也借了北风来。好不愉快。先派一人爬过监狱的墙头,进去打探消息。去了半点多钟工夫,不见他出来。各人以为他一定被人拿着,彷徨疑惑,好不担心。
正商量如何办法,忽树林里头走出一条大汉来。各人大吃一惊,想扑过去格杀他。卡尔巴利留神一看,原来就是他的哥哥营哈利,赶快上前问他来这里的缘由。他遂将卡尔巴利杀了三个刺客,这一晚官要拿人,他也逃走的事说了几句。又说:“近来听见喧传,这些奸党不日就要将亚卑涅正法。我为着国家的前途,朋友的交情,好不伤心。想去联合改革党去搭救他,又找不得改革党的行踪,所以单身冒险,也跑到这里来,略尽自己这点心事。我来了许久,觑见有人站着,不敢出来。后细听一会,知你们也是商量我心中这件事,知是同志,正好合办,我才敢跑出来。我前几天也打听清楚,亚卑涅在那一间监房,在第几号房子了。” 各人听见这话,欢喜自不消说。
正说话间,那去探消息的人回来报道:牢狱里头阒其无人。看门口这一个,也拥着被窝,盖着头脑,昏昏沉沉睡去了。他们喜跃万分,就叫他引导,扳着这绳做的梯子,鱼贯进去。手足都已冻僵,差不多拿也拿不稳,站也站不住。闹了半点钟工夫,才爬过去。进去后,就叫营哈利带他们到亚卑涅住的监房去。谁知把这双铁门一撞,惊起看门的人。他闻人声汹涌,知是有变,马上吹起响铃。这些狱卒犹在梦中,仓仓皇皇跑了三十个出来。有拿着自己的靴子当洋枪的,有拿着一卷画轴当刀子的,狼狈异常。改革党他们如虎入羊群,杀了几个,捆起几个,此外通通跪着乞命。勒令要他开了这双铁栅,他们通通跑到亚卑涅房间。
亚卑涅正躺着看书,忽然见他们进来,又惊又喜。问了好几句为甚么到这里来,没有一个回答他,只管拉着他的手,拉他出去,飞跑似的直跑到格林威治的地方。是时东方微明,差不多就要天亮。就走进森林里头,暂且躲避。忙着人通知改革党首领宾勃鲁侯威廉与鲁伯益科特他们。他们是有阅历的人,就叫亚卑涅不要孟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避一月半月,才好出来运动。律克卑就带他到自己家里。亚卑涅夫人是在律克卑家里的,夫妻相会,久别重逢,这种愉快,看官大约都可以晓得,自不消执笔人赘说。
却说政府知道营疏尔监狱被劫,亚卑涅逃走这件事,十分震怒,立刻悬了一万几千元的赏格,打电去各国政府,请各国拿他。谁知改革党的主义,已为舆论所公认。他的罪名又是公罪,各国那有交人的道理。那知政府不晓得公法,还是意气用事,下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耻辱他,好等他不齿于人类。看官,你说可笑不可笑呢!
一晚,改革党他们在鲁勃士的别庄开一大会。政府打听出来,就派了几十个宪兵去掩捕他们。那一班守卫壮士看来意不善,一面通知他们逃走,一面出去拒敌。七八个壮士,如何能够抵当这几十个宪兵。宪兵遂蜂拥进这别庄去,楼上楼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跑到后花园一搜,见有好几个躲在石山背后。宪兵扬扬得意,以为纵然不是首领,也一定是极重要的人。就将他们几个捆绑起来,带他回去。政府有鉴于亚卑涅这件事,就禁锢他们在重牢,连审问也不给外人知道了。到了翌日,伦敦城中喧传改革党昨晚被政府掩捕,一网打尽。
那改革党的同志得了这个消息,马上通知各处支部,出法保救。过了二三天,全国改革党这处十个,那处八个,通通挤在伦敦城中。还有路远的人,不能来得这样快当,随后亦陆续来京。那宾勃鲁侯与及鲁伯益两首领,自这晚逃脱后,躲在格林威治那一间和尚寺。一闻各同志这样热心,又咸集京师,知是一大机会。两个商量说:“机会是最难得的东西。若逸了机会,驷马也追不回。我们正可顺天应人,乘势举事。”于是你提出一条问题,我提出一条问题,都商量妥当。就派一密使通知总会,说是晚改革党所拿去这几个,不过园丁,并非党中重要人物。并请各支部的总理,快来商量事情。
各人得了这个信,自然是喜不可言。各支部总理,就驰集宾勃鲁侯两个处,商议大事,各人发表意见。那年少气盛的人,心醉卢骚民约的议论,又见各国革命革得这样爽快,忘了本国数千年的历史。又不暇计及国民智识的程度,各国窥伺的危险,非说今日自当革命,就说今日不可不革命。更有横暴议论,说宁送给外国,也一定要革命。那阅历太多的人又说,天下事谈何容易,非有十二分成算,断不可轻举妄动。把天下的事情,比各种机器,说机器虽是灵巧,然有一粒小砂梗着就转不动了。这种议论,说他老成持重也可,说他畏首畏尾也无不可。此外有主张利用主义的,有赞成平和主义的。不过一百几十人,差不多有十几个政见。因为革命这两个字好讲说话,还是主张革命的占了多数。
宾勃鲁侯待各人说完,说道:“诸君议论虽是不同,实不外以救国为宗旨。但凡事利多害少,才做得过。我国民保守的性质,诸君总可以晓得。革命两个字质言之,就是作反。若运动人出去作反,不独号召不来,却招人疑忌。本党得养这种势力,也全因舆论赞成我们的主义。我们若变了宗旨,岂不尽失天下人心?舆论的势力,比兵队的力量还要利害些。不如我们率着几千同志,面谒约翰陛下,将现时人民的惨状,国家的耻辱,逐件陈奏。请他驱逐奸臣,录用新党。现在陛下不过被这班不知国家为何物的奸臣蒙蔽,一切外间事势全不晓得,所以如此,若是知道,总有悔悟之一日的。将来我们有所借手,一切容易,比在局外手无斧柯,横发狂论,扼腕抵掌,一点事情都干不出来,还不于事有济吗。这样办去,一则不至苦毒生灵,一则不怕外国干涉。现在国力这样疲弊,事势又这样危急,若错了一着,就全局败坏。请诸君细想才好。” 各人是向来尊崇宾勃鲁他们的,听了这番说话,更知刚才所说都是理论,不适时宜。遂满堂一致赞成是议,马上公举鲁伯益做大将,亚卑涅做参谋,号召全国志士,直指伦敦进发。
政府得了这个警报,立刻派兵防御。谁知这些统兵大帅,不独呼应不灵,却有与改革党作内应的神气。仓皇万状,只令近卫兵坚守伦敦城。近卫兵以地方辽阔,兵力薄弱,容易失守,请求入守王宫。其中渐有逃亡,将成瓦解。于是英格拉、亚遮斯、欹康这些奸党,知大势已去,进退维谷,三十六着,除了走的一着外,并无他策。于是有挈眷跑到外国去的,有削发入山做了和尚的。改革党遂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入了无人境一样。箪食壶浆,欢呼万岁。亚卑涅更发一号令,说掳掠者斩。所以这几千义勇兵,更鸡犬不惊,秋毫无犯。上自贵族,下至劳动者,没有一个不赞赏改革党的举动。其中有许多向来附和奸党的,也转过来讴歌改革党。这是趋势党,原不足挂齿牙。但即此也可想见改革党的势力了。
那威权赫赫,统御二百多万英国臣民的约翰,变了寡人一个,孤立在坑勃沙城中。真是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彷徨无措。改革党先将国家的大计,民生的疾苦,陈奏一番,后才将改革党的目的发表出来。约翰细想,若给他们宪法,将来束手缚足,不能任意指挥。以皇帝的尊严,要仰这些蚁民的鼻息,好不耻辱。若不答应,则现时身命都悬在他们的手,好不危险。打量了一会,心中说道:现在他们有挟而求,不先答应他不行。后来我有势力,依与不依是由我的。主意已定,七月十五日,遂降了谕旨,命国民会议制定宪法。于是改革党传檄四方,召集全国志士,在兰尼美开大会议,商量编制宪法,组织新政府的法子。
是日,约翰王及王族贵族都来与会。各人就推宾勃鲁侯做会长,鲁伯益、兰格顿、勃鲁士、亚卑涅做副会长。你想一条,我拟一款。大家商量了好几回,就制定六十三条宪章,呈与国王。国王只有唯唯诺诺,不赞一词,就盖了御宝。宣示天下,举国欢声雷动,高呼万岁。至这六十三条大宪章,世人就称作大法典。看官读英国历史,自然晓得,不用细说。
往后英国人民得这样自由,这样幸福,也都是这大法典固了基础。饮水思源,又岂不是食宾勃鲁侯、鲁伯益他们的报吗?回想他们提议这件事的时候,岂料及身而见,又岂敢云一定有成么?不过拿定宗旨,见事做事,百折不挠,那件大事业就成于他们的手。所以天下事,不怕难做,不怕失败,最怕是不肯去做。若肯去做,炼石都可以补天,衔石都可以填海,志气一立,天下那里有不成的事呢!就今目下失败,然有了因,自然有果。十年、二十年后,总有成功之一日的。看官读这一篇,不要崇拜他们,歆羡他们。你想学他,就有第二个宾勃鲁侯,第二个鲁伯益出来。孟夫子有云:人皆可以为尧舜。至去做与不去做,岂不是又在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