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碑传选集

续碑传选集一

长龄 长文襄公事略

史善载 甘肃宁夏镇总兵署和阗办事大臣署甘肃提督史公墓碑

丁朝雄 武显将军福建海坛镇总兵官丁公神道碑铭

杨兆璜 休致直隶广平府知府杨君墓表

温承惠 皇清诰授荣禄大夫太子少保直隶总督慎余温公墓志铭

倪起蛟 福建海坛镇总兵官镇海倪公神道碑铭

孙大刚 海坛镇总兵孙公家传(附孙古愚)

许松年 前福建水师提督许公墓表

陈步云 诰授武显将军福建福宁镇总兵陈公事状

查崇华 按察使衔陕西凤邠道查公神道碑

盖方泌 朝议大夫台湾府知府盖君墓志铭

叶世倬 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叶君神道碑

胡承珙 福建台湾道胡君别传

张学尹 张少衡先生墓志铭

赵慎畛 云贵总督赵公慎畛传

何煊 云南巡抚萧山何公行状

巴清德 巴清德传(「吉林通志」)

魏元烺 魏元烺传(「畿辅通志」)

沈钦霖 台湾府海防南路理番同知沈君墓志铭

托浑布 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兼提督托公墓表

饶廷选  饶庄勇公别传

曹瑾 曹君怀朴墓志铭

裕泰 裕庄毅公家传

魏源 魏默深先生传

徐鼒 徐鼒传

吕佺孙 吕佺孙传(「武阳合志」)

林天龄 翰林院侍读学士林君墓表

孔昭慈 孔云鹤墓志铭

李元度 诰授光禄大夫贵州布政使李公神道碑

俞林 先壬甫兄家传

锺鸿逵 三品衔福建候补知府锺君墓碑

吴大廷 赠太仆卿故福建台湾兵备道吴君墓铭

王凯泰 赠太子少保谥文勤福建巡抚王公神道碑

长龄

长文襄公事略李元度

公讳长龄,字懋亭,姓萨尔图克氏;蒙古正白旗人。父纳延泰,官理藩院尚书。公由翻译生员,补笔帖式。乾隆四十年,充军机章京;升主事。四十九年,甘肃逆回田五叛,随阿文成公进剿,升员外郎。五十二年,林爽文乱台湾,随福文襄公往剿,克复大里杙,爽文就擒;赏花翎。五十六年,廓尔喀叛扰后藏,复随福公往讨,平之;补郎中,迁内阁侍读学士。

嘉庆四年,迁副都统,授右翼总兵官。五年,川、陕、楚三省教匪扰达州,青号贼徐天德折窜湖北;命公为领队大臣,率兵驰剿。八月,白号贼高二、马五败窜陕,改赴陕西。时公道经湖北房县,会蓝、黄、白三股贼至,即与巡抚倭什布会剿,由南漳进攻。寻以高二、马五屯洵阳王家坪,公率兵分扑,斩、俘甚众;调宜昌镇总兵。旋由鲍家店抄至贼前,分队冲压,斩获千余;乘胜由陈家庄进击,分兵七路,昼夜穷追,生擒伪先锋邹顺等。余匪败窜邓家河,公复绕出贼前,斩获五百余人;得旨奖赉。嗣高逆由楚窜陕,公追剿于白河,败之;又折窜楚境,公由竹山、房县抄截,歼贼百余,擒贼目吴登科等。寻以徐天德等由陕窜楚与高逆合,公由狮子岩分路迎截,歼贼五百有奇,追杀四十余里;又败贼于瓦房口,擒斩千余:得优赉。六年正月,追败高逆于楚、陕交界之大花园。会徐逆仍在楚境肆窜,公复回楚协剿,败其众。二月,败贼于黄沙河、燕子沟等处。寻探知白号贼苟文明、蓝号贼李彬由陕窜楚,公倍道扼其东窜之路,戮伪总兵卜兴昴等于阵。会徐逆图窜襄阳,公设伏截击,俘馘盈千;擢湖北提督。三月,败贼于榖城,擒教首黄正魁等百八十人。旋败贼茅伦山,歼、擒七百有奇;邀赏赉。苟逆寻遁房县,公由紫竹兜绕出贼后,斩擒甚众;命署湖广总督。五月,黄号贼张万林从陕东窜郧县,公督兵进剿,斩获亡算。时蓝号贼冉学胜亦由陕窜楚,复迎剿于秦家坪,克之。六月,败贼渠汤思蛟、刘朝选于刘家湾等处。八月,青号贼由陕奔楚,公督兵由上龛绕至钟鼓山,奋力截击,箭毙伪元帅李大年、伪总兵蒋添受,歼贼七百有奇;均得旨嘉奖。十一月,黄号贼曾芝秀自兴山折窜房县,公由紫竹迎击至二层岩,擒、斩甚伙;复追至连湖坪,败之。旋率兵迎头剿捕,歼贼四百人,伪军师郑三元、伪元帅褚贵悉就擒。七年正月,歼贼于摩天岭;徐贼遁红岩沟,公乘夜用火攻,剿洗殆尽。二月,首逆樊人杰合曾芝秀各股匪窜兴、巴一带,公由兴山会剿,败之于高良坪。三月,贼窜房县,公率兵追杀二十余里,芝秀中箭遁。四月,歼贼于瓦房沟,复败贼于火石岭:赏玉韘、荷囊诸品。五月,蓝号贼蒲天宝东窜罗溪河,公冒雨进攻,坠马落水,侍卫富翰等救出;得旨奖慰。寻知樊人杰、曾芝秀窜渔沱,偕将军赛冲阿等奋力逼剿,樊、曾二逆投河死;赏云骑尉世职。七月,追剿蒲天宝于巴东,蒲逆坠崖死;公自房县搜捕,余匪殆尽。九月,以疾闻,命回京调治。

八年,以提督衔补右翼总兵;寻授古北口提督。

九年,授安徽巡抚。十年,调山东巡抚。未之任,以蒙城教匪余连纠众倡乱,遂带兵驰剿,歼匪党四百,余逆就俘,并获教首李朝士等磔于市;上嘉其迅速。

十二年五月,授陕甘总督。六月入觐时,西宁贼番滋事,命驰往查办。八月,讨平之,获贼目班珠尔贡格等;上嘉其迅速,再下部优叙。寻上「善后章程」四则,从之。

十三年冬,以前在山东巡抚任内馈钦差大臣广兴银两,镌级留任;复以广兴过境藩司邱庭漋禀明动帑办差、公置不究,坐褫职,发伊犁效力。九月,赏蓝翎侍卫,充科布多参赞大臣。十五年,迁三等侍卫,调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

十六年,授河南巡抚;寻以前在科布多收受伊犁将军馈送马匹、滥与供支,干部议。

十八年九月,复授陕甘总督。十二月,岐山匪徒万五等因木厂停工乏食,纠众滋事;命带兵剿捕。十九年正月,擒万五磔之;乘胜进击,毙贼六百有奇,生擒陈四等三百余名:得旨优叙。赏玉韘、荷囊。寻歼贼渠吴抓抓于黄官岭、龚贵于阶州,汉江南北均肃清;赏骑都尉世职,并赏还花翎。条上「善后事宜」五则,寻命为伊犁参赞大臣。

二十一年,授伊犁将军。

二十二年,复授陕甘总督。二十三年,劾陕安总兵刘管城任性乖谬,宁夏总兵游栋云违制坐轿、私役兵丁,请褫职、严议有差。二十四年冬,入觐。明年春,回任;命兼署西宁办事大臣。道光元年,以陕甘山岭崎岖,请裁减马兵额,以步兵改补;从之。加太子少保、协办大学士,仍留总督任。公奏请入觐,会山西巡抚成格劾学政陈官俊殴差、纳妾等款,诏均解任,命公于来京陛见之便,暂署山西巡抚按其事。寻疏言参款不能指实,请分别严议;奏入,成格降主事、官俊降编修。二年正月,署直隶总督;适河北九族野番滋扰,命回陕甘总督任,相机办理。三月,檄总兵穆兰泰、马腾龙等击贼于克克、乌苏等处,战屡捷;复败之于乌兰哈达及帮陇山中,毙贼二百;贼大溃,追剿至骆驼山,尽歼之。奏入,赏换双眼花翎。时上御养心殿对雨,捷报适至,因亲书御制诗扇赐之。六月,条上善后八事;如议行。

旋授阅兵大臣、文华殿大学士、管理藩院事。八月,命还朝。十月,以青海野番于奏凯两月后复过河抢掠,夺双眼花翎,仍戴花翎。十一月,回京;赐紫禁城骑马。三年,命充军机大臣、经筵讲官,管理户部三库事,充翻译会试正考官;历充殿试读卷官。

四年,稽察钦奉上谕事件处。十二月,以大学士授云贵总督。

五年,调陕甘总督;未几,授伊犁将军。六年六月,逆回张格尔入卡滋扰,陷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四城;诏以公为扬威将军,陕甘总督杨遇春、山东巡抚武隆阿为参赞,率诸军讨之。十月,师抵阿克苏时,提督达凌阿已败贼于托什罕河,张逆复纠党三千据柯儿坪,阻大兵进剿之路;公率将弁分路进,悉歼其众:得旨奖赉。十一月,上念边外冱寒,赐裘服。七年二月,师次大河拐;贼屯洋阿尔巴特,夜犯大营,我师击却之。越日,由中路进剿,歼贼万余;追杀三十余里,擒贼党三千余人。上以公忠勇可嘉,晋太子太保。张逆复纠贼十余万抗拒于沙布都尔庄,我师奋勇抄击,逼至浑水河,痛歼之;进剿阿瓦巴特,大兵三路掩杀,俘斩二万有奇;复追至洋达玛河,搜杀净尽。捷闻,赏用紫缰。三月,移师浑河沿,克复喀城。四月,复英吉沙尔、叶尔羌二城,惟张逆窜遁;有旨严饬,夺紫缰。五月,贼屯毘拉璊迎拒,大军奋勇夹击,杀贼五千,复和阗。八且,疏言张逆逃往卡外达尔瓦斯之藏堪地方,经参赞杨遇春、杨芳分头出卡穷追至塔尔克地方,斩贼千余;协领都凌阿、侍卫色克精阿力战,阵亡。诏切责公,夺职留任。九月,命回京。十二月,侦知张逆奔喀尔铁盖山,密遣杨芳星夜追之。我军抄入贼后,毙贼三百,张逆仅以三十余骑登山。都司段永福等拥至,张逆穷蹙,将自刎;马甲舒兴阿、兵丁田大武奋力生擒,尽歼余匪。八年正月,红旗报捷。上嘉悦,锡封二等威勇公,世袭罔替;并赏戴宝石顶、两团龙补服;授御前大臣,赏还紫缰,换戴双眼花翎。三月,授都统。

时回姜平定,遵旨回京;赐御制诗扇。五月,张格尔槛送京师,上御午门受俘。礼成,晋公太保,赏换三眼花翎;绘像紫光阁,上亲制赞。寻命郑亲王乌尔恭阿等往良迎劳。六月入觐,行抱见礼于勤政殿,并赐御用珊瑚朝珠、四团龙补服,谕不必进内侍班,用示体恤。复授阅兵大臣,充总谙达,管理藩院及户部三库事,充崇文门监督。八月,正大光明殿凯宴,恩赏银币。旋充翻译乡试正考官,授领侍卫内大臣。十一月,公生辰;御书「平格功成」扁额、「黄扉赞化星辰近,紫阁图勋剑佩高」联句赐之。九年,充经筵讲官,署吏、兵二部尚书,管健锐营事务。

十年,署步军统领。九月,回姜逸犯博巴克纠结浩罕入卡滋扰,围喀什噶尔、英吉沙尔二城;诏公往督军务。十月,仍授扬威将军。十一月,提督哈丰阿、胡超等先后统兵进援二城,围解。公以从逆者应诛,波累者应宥;因筹议「善后事宜」,上嘉其详备。先是,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扎隆阿诬劾伊萨克助逆,命公及伊犁将军玉麟会鞫之;疏白其诬,手敕报曰:『若非卿二人公忠体国,何能平反此狱,使内外夷回慑服!可嘉之至』。十一年八月,加太傅。九月,请以回姜西四城闲地招民开垦,以供兵糈;从之。十二月,命管理兵部事。

十二年九月回京,命管理户部三库事。十一月,补总理行营大臣,复充总谙达。十三年,管理户部事。十四年,命紫禁城内乘舆。十五年,以收受浩罕夷使土物,降四级留任,罢御前大臣及管理部务。寻命兼管理藩院,充崇文门监督。是岁上谒西陵、明年谒东陵,均命司留钥。十六年,复命管理户部三库事。十七年正月,赏穿四开禊袍。自道光二年至是五次京察,皆奉优诏议叙。七月,因病乞休,上未允;九月,复沥陈入告,慰留之。十月上亲视疾,赏尚方珍品,温谕有加。十一月,公八十生辰;诏晋一等威勇公,赐御书「纶阁勋耆」额及「嘉乃壮猷资劢相,锡兹蕃祉念戎功」联句,他珍物称是。

十八年,薨;年八十一。遣疏上,天子震悼,诏人祀贤良祠,赏银二千五百两治丧;其一等公爵,俟桂轮百日孝满后承袭;孙麟庆,赏员外郎,俟及岁时当差。寻亲临赐奠,赐祭葬如礼;予谥「文襄」,诏入祀伊犁名宦祠。十九年,得旨:『嗣后每次谒陵礼成后,将原任大学士公长龄一并开列具奏,派员赐奠』。

子桂轮,袭一等威勇公,官杭州将军。

——见「续碑传集」卷三「道光朝宰辅」。

史善载

甘肃宁夏镇总兵署和阗办事大臣署甘肃提督史公墓碑钱仪吉

公讳善载,字叔舆,别字松舟:姓史氏。其先,自京兆杜陵至壮侯,居溧阳;其后迁鄞,又迁余姚。明隆庆中,又寄籍顺天;今为宛平人。

自壮侯至公五十八世祖考振常公,早世;祖妣节孝沈、庶祖母王,同心抚孤以有立,是为公考牧庵公讳谦。以闽凤山尉,遭林爽文之乱,城陷,不屈死之。时公妣陶前卒,公先奉父命慎护大母,曰:『以委汝矣』!赴难弗及,震恸不欲生。方是时,百姓为牧庵公义敛,殡于县堂;逸囚数十人枪刃翼蔽,奉太夫人、公子走台郡以免。寇烽鸱张,一日数警,又奉节孝之福州;粮绝,又从其族人于弋阳。

贼平,诏褒死事之臣。公得荫云骑尉。及引见,故事当出隶督标;公独被高宗旨留京营学习。京营有世职,自公始。由守备,累官至南营参将;清操远度,不竞不絿,境治咸肃。大驾春秋岁事,常从属车。癸酉秋,畔民阑入宫禁;仁宗自行在旋跸,公先路清鏖,严捕匪党。九门方戒严,公言于步军统领索绰罗公,请开城便民,以安众心;仍徼巡密诇,匿贼者罔赦。如言事定,时论称焉。统领以是知公,数引荐;数年间,擢中营副将。军政一等。又以陆路总兵举。

公德器凝定,每应变如平时。上尤稔知公,登极逾月,即拜宁夏镇总兵之命;至则严纪律、除戎器、补佚马、练部曲,而厚劝赏。抬炮之制,火器至捷,公创为之;遂以入奏,寻敕下各镇皆用其法。尤善恤士卒,因知其材否、良恶、怯勇,奖拔皆允其任。

回疆五城陷,公以杨忠武檄,帅千人西讨。始扼守库车之沙雅尔;杨威将军至,调随营,统吉林索伦兵为前敌。继又以粮运将不集,委公为翼长,总后路督运,驻第九台巴尔楚之生地庄。冰澌泛滥,路绝;公于第十一台衡阿拉克迤北得沙冈处,伐木开道十余里,道通,运以无阻。和阗大臣死事,奏以公署理,并侦缉玉努斯逸匪。时所过村堡,大抵空无人;有获者,反复讯,无从逆迹,即释之。先,余帅步云斩所获者,将入告,邀公联署名;公谢曰:『子之功也』!固言之,卒勿署。公处事以诚而性仁让,虽悬军荒外,不易其素守如此。和阗城被焚,回民畏役,四遁。公先张示,具言使者所以劳徕安集之意,速归无恐;则葺垣墉、劝屯种、省征调,民闻风还业。岁适有秋,运面十万斤军中以继饟,又送絮袄裤各二万为冬备。寻奉命还镇,复得旨交部议叙。

己丑春,署甘肃提督。是冬,引疾归。时长子致蕃官刑曹,公京居十年。致蕃出守福宁、调福州、擢官江苏常镇通海兵备,皆就养。

公颀身广颡,为人厚重坦易。其论事,言尽而气益和。尚信义,一诺死生无变。喜为诗,工书法。嗜老子「道德」之旨,观物从容,萧然有以自乐。癸卯冬仲,书谕其子致昌大梁谓:『天寒不得游金、焦二山,但看医书遣日耳』。后数日病,遂卒。

后二年,致蕃等奉公葬于山阴谢墅官山■〈山奥〉之阳。配李夫人,祔。既封,宜有外碑之刻;致蕃以属仪吉,不敢辞。铭曰:大忠之门,有浚灵源;笃生伟人,壹志谌亶。曰惟忠孝,厥本是竱。服事三朝,其政荡平;入奉京辇,出守边键。内清外谧,祗天子令;众处博爱,功成不言。茂德余位,施之后昆;伯仲科第,诸子皆彦。孙也代隽,■〈镸差〉分不闻。丰江沄沄,千岩峮嶟;东溟其,逝盘石长存。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九「武臣(二)」。

丁朝雄

武显将军福建海坛镇总兵官丁公神道碑铭龚自珍

乾隆中,国家修大刑于闽岛之外,福康安公、海兰察公先后成大功以去,光于祀典;凡百戎臣,或有赏及后裔、名附史官之牒。其有官不过隅镇、名不挂勋籍,身历百战于狂涛巨鲸间,几为忌者挤,致之以无名之死而危以功名终,则有通州丁公。

按状:丁氏出自齐太公之孙丁公,世霸营邱;末胃播迁,入本朝,家于江南之通州。曾祖某;祖应举,江南狼山营守备,父国升,苏松镇游击:皆封如公官。妣张、生妣陈,皆封夫人。公父官松江,遂家焉。公讳朝雄,宇伯宜。以松籍起家,由右科历数官,屡迁至福建副将。四十八年,岛贼黄在庄叛,公佐黄仕简讨平之,列军功一等。

闽事之荄也,公诇知林爽文有谋,必屯兵东港以与凤山为犄角势。及凤山警,公方赴引见北上;半途驰还,白总督常青:『贼不足虑!请假某兵剿东港,且断其粮道,即凤山溃矣』。因进指画缓急状。常青不听,惟专意凤山,檄公偕总兵郝壮猷趋鹿子港。擒贼目杨朝派,克凤山;非公意也,人以为公功。贼果大炽,益蔓延;檄公守鲲身,又檄公守郡城。公于鲲身,则招土番千人,敌贼万众,矢石俱尽;而贼目潘猛伪乌龙旗不下,公命守备邱峦拔之。猛走,鲲身平。公于郡城,则战少守多;未至,先破贼中途,路始通。遂遍阅城楼、屯栅、池隍,不治者整之。时总兵柴大纪守诸罗;公守郡城三阅月,皆食豆饼,发触冠数寸,贼不得逞。诸将恃以成战功于外之数者,亦非公意也,人又以为公功。至是,而讨东港之命下矣。常青非公无可使,而以八百人与公;请益,则曰:『战不利,则守舟中;舟不可守,退而益兵』。公曰:『为国死,命也;大人即不发一兵,某亦往』!拂衣上马行。至东港,贼众且数万。先时,海中有淤浅,虽潮至,舟不通,贼以是不设备,伪军师吴豹、伪将军洪贺纵饮酒;天大雷雨,水暴长丈所,公坐艅艎指挥缚群酋,遂登其炮台。贼大惊,急近战;公曰:『我幸踞炮台,天也』!遂发大炮,诸火器继之,光尘蔽天,贼尸抛满崖澨;获伪将军李老合,逐北三十余里,乃倚山为营。夜半,忽有数百人大嗓过溪;公戒众勿出。少选,又有数百人直扑大营;公益不动。天明,尽掩之,军中不知其谁何;迹其尸,皆赤发而裸,盖番人乘间为声援者。公踞地势,故无恐。林爽文遣其党来援,公筑垒围之;贼溃围出,公料其必奔茄藤,先令守备郑其仁以步卒三百伏于路,而亲自中道追之。贼遇伏,卒败。余贼遁,将渡溪;公挤而溺之,遂获豹贺,东港平:时乾隆五十一年某月也。计大小七十三战,八百人扶伤痍以完,智勇无出公右;而常青蔽不以上闻,第令公摄海坛镇总兵官。福康安公至,始奏即真,公仍留台湾防御。比林爽文就擒,始莅任。

海坛固雄镇,环海大盗时出;侦问斥候稍疏,即大为民害。公督率舟师,为游兵迎捕。盗林■〈髟上赖下〉舵、林明灼者,海之酋魁也;公得■〈髟上赖下〉舵于浙江洋,而明灼适以戕参将张殿魁。事闻,高宗纯皇帝震怒,严责总督伍拉纳。伍惧,以责公;公请身任。一日晨出,飓霿四塞;公喜谓诸将曰:『今日得报张公矣』!遂令众船齐进。果遇明灼于大麦洋,俟其近,力踞上游纵大炮,连毙贼头目。明灼知不免,跃入海;叶把总钩得之。功状始上闻,有旨召见;未行,而总督又调公台湾镇总兵官。渡台后,复还公于海坛,摄水师提督。

五十八年,以捕会匪功,奉旨加四级。五十九年。循例入觐;途次病甚,乞两江总督苏灵阿代奏,乞骸骨。上方向用公,特旨令回籍调理,俟病痊即行奏请陛见。冬十有二月某日,甫入上海县境,卒于舟中;年六十有七。

公轻财爱士。官闽时,有广东举人曾中文欠榖数千石,有司以军需不给,将置之法;公奇其才,代偿之。后曾为义民长,以战功赏巴图鲁,仕至理番同知。公配陈,封夫人;后公卒。公有丈夫子二人:廷珊,国学生;攀龙,武生,苏松镇左营守备。孙四:锺杰,武生,浙江千总;锺琪,国学生……。

以嘉庆二十一年十月初二日,奉公暨陈太夫人合葬于松江细林山祖茔之侧。越九年,神道之文未具,锺杰等以公捍大患而世莫闻,愿文章之士发其光,则与载于官书者异日出入必互见,故来乞书于碑。铭曰:告下车者曰:是百战百胜者丁将军之墓;再告下车者曰:是百战百克而无炳炳于时者;三告下车者曰:是将军之孙锺杰、锺琪泣述功烈,有衋于其心。是为史之别子龚氏之言,用卒告阐烈之君子。今年实道光五年。

——见「碑传集补」卷二十九「武臣(一)」。

杨兆璜

休致直隶广平府知府杨君墓表王拯

道光二十五年冬,故广平府知府杨君卒京师。明年,其孤宝臣以丧归其族之新茔于浙江海宁州,待时日而后葬。既以君状,走求其乡陈御史庆镛为文铭幽;又寓书乞余文,将表诸石。惟余及宝臣交最久,故同官京师,以通家子见君。君昔从宝臣,得余所为文,独谓「此异日当为一家言」,尝以其乡文人朱梅崖相况许。今为君表墓,曷可不文辞!

按状:君讳兆璜,字古生。先世江南;至明有以功授邵武指挥同知者,家焉。祖春秀、父瑛,皆以君贵,赠大夫如君官,妣封恭人。

君生异敏,读书数行下。弱冠,补县学。以古文词,受知郡教授吴先生贤湘。家贫,橐笔出游,尝一渡海赴人聘,修「台湾府志」;不合而归。读书邑万峰庵,励志勤苦。

嘉庆戊辰,中福建乡试。己巳,成进士。明年,以知县发浙江,补金华令。癸酉,充浙江乡试同考官,得邱登等八人;又荐汪家禧经文卷,不得售,时人称特识。援豫东例,捐升知府,选广西柳州府。抵官七月,将以事去;适丁母忧。服阕后,复以筹备例,捐复官。道光壬辰,选直隶广平府知府。历五年,引见;休致。

君性高伉;两为郡守,皆以忤上官,落其职。官柳州时,与上官夙嫌,因诬参君刑狱不实事;而君亦揭告大吏诸赃不法,成大讼。钦差出覆君案,与所揭者皆实。大吏服诬参,又以罪论遣戍;而君亦以揭上官,论夺职。及官广平,将老矣,气益苍。或有讽君宜稍夷易以赴时者;君咄谓:『吾辈读书,纵不能行所学,奈何使千载陶令笑人』!顾材识周远,挺然能自树立,与人炕慨见肺腑。若以横叵相问,必洞推其隐微而莫之遁。当时虽有穷凶巨奸魁特之才,挟其雷霆风雨之势,日相寻于不测者;君偘偘自将,不稍濡忍以改易其所为,而卒使人波焰自戢。独彼或阳逊而阴贼之,则中其毒螫而身陷焉;而君又洒然笑谓:『若虽能我陷,不能不我慑也』!所官能任事,金华、广平皆有惠政。修武安滏河堤,以元太史令郭若思治此水有功,建滏水神祠;或昧所由,议以淫祀,君笑弗辨也。少壮负才气,不视生产;博览经、史以下,纵横百氏之言。及服官,虽繁剧,公余必手一编。好置书,所至恒数千卷自随。尤耽山水;自罢柳州及得广平中十余年,遨历几偏天下。一至洛阳,观东郡形势,尤感激凭吊,作为诗歌,奇郁骀宕,如复见李沧溟、何大复(?)。登嵩高,累日不欲还。时宝臣方偕家人困流岭表有年,一日得君家书盈寸;及启读之,累十余纸,皆其所游嵩山奇胜及考定涧瀍伊洛水道、前代兴亡遗迹,弗一言家事也。晚罢广平,宝臣已援例为户部郎中,就养京邸,年六十余矣;故旧凋零,时犹招引胜流,谈燕自豪。世或传其风采岸异,若不敢近;然其中实坦然理道,阅事多而所学亦渐归淳泊。京居,日携宝臣对校司马氏「史记」而下以至「明史」二十四家之言,凡一再周。当时事艰,每夕辍书、阅邸报,辄置卷起,叱咤涕洟。一日,慨然揭其壁曰:『天下势而已矣,生人运而已矣,天地之德好生而已矣,圣人之心纯一而已矣』。书擘窠而势尤旁魄。呜呼!君之心,殆孰察夫天下古今之变,而深究数千年上下学术、治术异同得失之际,而为是言;此人之所以省憾于天地之大,而圣人之心之有时而莫如何。晚尤服膺宋儒者言,谓『其所学实,能纂述圣道于灭绝间。呜呼!彼纷纭驰骛,何足以知之』!

余与晋江陈御史庆镛、光泽何刑部秋涛,皆及君晚岁辱知爱者。余最谫学而好撰述,故特着君之大者以复宝臣于葬而表诸阡,或不诬焉。所著文若干卷,日记、史论若干卷,皆未刊;独诗四卷曰「东霞集」者,行于世。子宝臣,孙三人某某。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二「守令(三)」。

温承惠

皇清诰授荣禄大夫太子少保直隶总督慎余温公墓志铭英和

慎余制府之尊人印侯先生,为先文庄公视学山右所取士。后乾隆己丑成进士,再出先公门下;官京师,过从数数。岁戊戌,慎余以拔贡入都,印侯携之谒先公于私第;时余方侍侧,先公顾而语曰:『印侯之入学也,来谒时,肩甫与案齐;今其子乃以拔萃来,则余安得不老』!相与嘉叹者久之。此余识慎余之始也。后慎余之子启鹏,又为余门人。三世至交垂五、六十年,终始不渝。今慎余没矣,其孤以状来乞余铭,不敢以不文辞!

谨按状:公讳承惠,姓温氏,字景侨,慎余其号也;晚号「七十愚叟」先世出音忠武公后。世为太谷人。曾祖士恭,邑庠生;祖有裕,优贡生,乡饮大宾。父常绶,即印侯先生,由翰林累官户科给事中,诰授朝议大夫;两世俱赠如其官。后以公贵,俱晋赠荣禄大夫;妣皆由恭人,晋赠一品夫人。印侯先生生子三,公其长也。幼有至性,七岁遭母夫人丧,哀毁如成人。长读书,不屑为章句学。倜傥有大略,仪度岸然,望而知为伟人硕德焉。

其历官:由丁酉选拔贡生应朝考,钦取一等一名,以七品京官用,分吏部考功司行走;迁文选司主事、本司员外郎、考功司郎中,调选司掌印。出为陕西督粮道,丁继母忧;服阕,补陕西延榆绥道。丁父忧,奏留军营权原官;服阕,再补延榆绥道。迁陕西按察使、布政使,调河南布政使;擢江西巡抚,调福建巡抚、署闽浙总督,授直隶总督。以林逆滋事,褫职。再以六部员外郎起用,补刑部奉天司员外郎,迁督捕司郎中,特旨充宝泉局监督;出为山东按察使,缘事褫职,戍伊犁。今上即位,召还;未至而授为湖北布政使。旋降六部郎中,补户部广东司郎中;又以前所属事褫职,遂引疾归。

其恩荣:当高庙时,以简放外任召见,许其「有胆识可用」;驾幸五台,居忧在籍,循例迎銮,一见许其可大用,任道员、加按察使衔,赏戴花翎。当仁庙时,任直督,赐五言律诗一章勒石莲池书院,赏穿黄马褂,加太子少保街;剿长垣贼,颁「钦差大臣」关防,授总统,旋改参赞大臣。

其将兵:则在兴汉一路堵竹溪贼于白河,退川匪李树于安康,击楚匪于鹰嘴山;其时有化龙山之捷,石门子之捷,平利孟石岭之捷,安康湘子坪、二郎铺之捷。而军务一疏,谓「宜扼要驻兵以逸待劳」,尤三省所赖以成功者。至断蔡牵于鹿耳门、清滑贼于运河西,特其绪余耳。

其治河:则有衡家楼之役,睢工之役,永定河之役,通惠河之役;而开温榆河新支,又余所建议而公成之者也。

嗟夫!人臣之事君也,苟依违淟涊以幸保禄位,未始不可以功名终;使克自树立、思有以表见于世,则蹉跌往往随之。公三仕三已,亦旋废旋兴。观仁庙之意,特欲盘错以老其材而大其用耳;最后自戍所归,已见用而不终于用。然龙飞伊始,首召释还;则上之知公者久矣,虽三黜又何憾焉!

公以岁丙戌归;归七年,以道光十二年二月二十九日卒于里,年七十有八。原配刘夫人、继彭夫人,今皆合葬。子二:启鹏,己巳进士,内阁侍读学士;启封,甲子举人,刑部候补郎中。孙五,孙女四。即以其年十二月乙卯葬于太名白城镇之枣园戌山、辰向。为之铭曰:其将兵也如神,其治河也底平;由监司而作督,先帝称之曰能。虽不克竟其用,而国家诸大政则皆见诸施行。归老于田,以佚其生;没而有知,视此佳城!

——见「碑传集补」卷十四「督抚(一)」。

倪起蛟

福建海坛镇总兵官镇海倪公神道碑铭徐时栋

咸丰八年十一月,镇海倪公子澧以先状来鄞,言于其友徐时栋曰:『先公备位总戎,例得树丰碑,载扬嘉续;而不孝随侍日浅,不获悉数其成劳始末。旦夜负疚,递今余三十年。顾其时海上功级与迁除岁月,惟不孝尚知百一二;虽不备,子为我文之,以诏后人。敢再拜以请』!乃者,时栋克葬我先大夫,公子实勤之而未之报也;先德之纪,其奚辞!

按状:公讳起蛟,字安澜,又字翔云。其先,居衢州倪家桥。元大德间,有庆甫者官庆元路教谕,始占籍定海。庆元路后为宁波府,而皇朝改定海曰镇海,故公世为浙江镇海县人。曾大父廷宰,县学生。大父文魁、父士达,隐德不耀;两世并赠至武显将军。大母马氏、母吴氏,并赠夫人。

公以武生,中乾隆五十九年恩科举人。明年,试进士不第,效力本省。嘉庆九年,补温州中营千总。明年,署台州黄岩营守备。其年九月,入浙海尽山洋,追土盗张阿治。忽飓风大作,船破皆死;独公仓遽中得片板,飘入日本界。明日,顺流还;视之,宁波之石浦洋也。始缘岸而上,得生。是时壮烈伯李忠毅公长庚方奉诏统水师征海盗蔡牵,檄公往闽海同击贼。牵以百余艘犯台湾,沈舟鹿耳门拒官军;忠毅集总兵以下攻之,公冒矢石力战。既而牵夺门遁,结粤盗朱濆入古镇洋;公乘兵船追击之,进击之于泉州张坑洋、又追击之于金门返埕洋,斩首七十三级,歼其魁陈烦,获其船三,禽盗目回琅以下十六人。十二年,复击盗于定海之渔山,追之至披山外洋,夺舟三,斩首三十级,获其魁陈角、刘永、郭英,俘余盗九十七、女盗一。是岁,忠毅殁于军。间一年而牵败,海盗平;于是调公为温州玉环营守备。十七年,迁温州左营游击;明年,调中营。二十年,母吴夫人卒。二十四年,擢江南吴淞参将;明年,调松江之川沙。未几,擢京口水师副将。明岁道光元年,署寿春镇总兵。十二月,奉上谕:授福建海坛镇总兵官。余尝综公事状,见公为守备者凡七年。七年之间,斩馘献俘、沈船破贼,其功足以膺懋赏而未尝有一阶之晋、一命之宠。至乎寰海晏定,无可表见;而历岁数迁,终建节钺。呜呼!岂不以末弁微秩苟不能事上官,即不易以战功达帝听;而其异日之卒邀显擢者,虽未必无奇勋伟烈为子孙不及知,抑亦囊者锐身报国,付死生于鲸波鳄浪中,功绩终不容泯没,天故以追酬之耶!有志之士,但观于公,亦可以自奋矣。

公状貌魁伟,少好谈兵。及壮,精将略,治军严;而威爱交济,能得士死力。其守备玉环也,岁大祲饥,民群起围厅署;同知皇急,请用兵。公曰:『是激之使乱也』!单骑慰抚之,皆散走。为条议荒政,不妄刑一人而事定。两任总兵,皆捐俸买义山,以掩胔骼。其官海坛也,虑海中捕盗或妄诬良民,乃白总督,请饬各州、县:凡贾舶入海,尽于篷上大书其郡县、姓名。以是,贼踪无所混;而奸商悍渔,亦不敢事剽掠。前后总督并尝以公名入奏,曰「材长技优、缉捕向前」,曰「明习水务、训练有方」;盖未足以尽其长云。

道光七年六月十四日,卒于官;享年五十有八。配同县陈氏,累封至夫人。公始从戎,洎用兵海上,十余年勤劳于外,不返顾家室;仰事俯畜,赖夫人以纺绩搘持之。官玉环之明年,始挈眷之任;及开阃海坛,复命夫人率子女归里。公卒,教遗孤成立,始终妇道,未尝以贫贱富贵移其心也。后公二十二年卒,年八十。子五人。男三:嫡长秉纪,以国子监生试于乡,更名澧;次秉枢,又次秉彝。成皇帝登极,推恩中外,澧当以荫得官;吏曰:『公甫以副将擢总兵,得荫可正二品、可从二品』。澧白于公;曰『是殆欲勉儿为赀郎也』!辞不受。女二:嫁营把总鄞县郑鳌、镇海县学生邵槐。

澧以道光十一年十月朔,葬公于鄞县明堂隩之陆家山;越二十年,以陈夫人祔。掩封且固,砻石乞辞。余既据状。表大略如右。抑闻之父老:当公始学骑射时,公兄持不可;且曰:『吾家世力田,而仲乃欲以功名显,非家之祥也』!一夜,使公巡稻田,己私侦之。月昏黄,见田中焰焰火光起;奔迹之,有虎方酣卧,大惧而号,而虎亦惊醒人立。审视之,公也。由是,听公所为。而别异财籍,少所分与;曰:『仲且富贵,焉用是区区者』!公既贵,积俸余奉兄以及其弟;治私第成,亦兄弟共之。又尝以本身应得诰命,貤赠兄为武翼都尉。盖非常之人,其来有自,固不得以前史所记为怪诞;而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未有内行无足观而外能致身报国者!嘉庆朝诸将,若罗将军之刲股与公之让产,虽以比古名将,奚怍耶!爰再拜而铭之;铭曰:交河之村,光政之里;笃生伟人,奋兴而起。兄曰不可,我世农夫;先故未贵,将丧厥家!鬼神表异,火光熊熊;匪虎旷野,乃公田中。茫茫天风,莽莽海岛;破帆折樯,斩贼如草。海上七年,亦聿劳止;靖海策勋,佚公姓氏。东南底定,有诏总戎;天鉴不远,以报曩功。公曰『噫嘻!岂紧臣力;臣兄实开,俾无坠职』!维孝维弟,作忠之先;万古臣则,视我表阡。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九「武臣」(二)。

孙大刚

海坛镇总兵孙公家传(附孙古愚)俞樾

孙公讳大刚,字剑凌;浙江镇海县人。祖讳玉、父讳燕杰,俱隐居不仕。

公年十八,充镇海水师营兵。旋补定海镇标右营额外外委,五迁而至黄岩镇标右营游击;时嘉庆元年也。当是时,闽、浙洋盗方炽,北接山东、南通两粤,出没数千里。其渠魁曰蔡牵,次则朱濆;牵之艇百数十、濆数十,皆乘风潮往来,飘忽无定。朝廷切责督、抚、提、镇,务获盗。公率兵船巡洋,遇则击之;疆臣以闻,两奉朱批曰「好」!又于奏报功状尤翕赫处,华朱笔作围于旁。盖天子聪明神武,于行间将士功罪,不啻若目击。而将士奉诏书,则感且泣;又震慑股栗,若天威之临其上,罔敢不力。公素勇敢,至是益奋。四年,补福建烽火门参将。五年,署闽安水师副将;旋升广东顺德内河副将,护理南澳镇总兵。闽浙总督王懿德以堪胜水师总兵闻,有旨引见;未至,升福建海坛镇总兵。遂入京谢,召见两次,赐克食两次。

公起行伍至节镇,最大小数十战:战潭头,禽王杜;战拍脚澳,禽杨店;战东西柱,禽范中林;战瑞安海口,禽周伯元;战竿塘,禽李车;战白犬洋,禽林秋秋;战南圯,禽陈发;战北塘,禽刘紫紫;战四礵,禽林免、吴有;战马迹,禽骆然;战青龙港,禽彭求;战白沙墺,斩茭青六、禽陈宗章;战屿头,禽陈六六、郑康康;战永宁,禽陈角;战台山,禽杨法;战马砌,禽王松;战披山,禽郭淡;战浮鹰,禽陈饱;战大岝,禽李贯;战崇武乌坵,禽林民;战高丽外岛,禽王香;战东峇,禽不懂箫,战韭山,禽王长;战獭窟,禽胡解;战积榖,禽许但;又战竿塘,禽陈海;战北茭,禽陈养;战崇武,禽李得顺、陈元;战祥芝牛山、又战乌坵,禽杨亚豪、翁亚二、亚目;战石圳,禽陈据、江茅;战南日,禽陈亮;战小岝,禽王标;又战祥芝,禽许智明;战壁头,禽栋加舵;战钟门,禽何平平;战小日,禽邱金;战下里,禽陈谈;战五橍厝,禽金抄;又战小日,禽严束邱;战浯屿,禽曾辛四;战东壁,禽高四四;战赤表,禽林星。当日文书上幕府,率曰禽某某等;今略记其姓名如此。其草薙禽狝,无姓名可考者,盖不可以数计;又其余缉获奸宄,非洋面力战所禽斩者,今亦不尽录也。所获盗船七十余艘,大炮、器械、粮食称是;乌乎多矣!当崇武洋面之战,伤于额、伤于左股,仍跃过贼船,禽其魁十有八人,斩首十级;玺书嘉奖焉。方李忠毅公之中炮而殁也,军气大沮;公策励将士,扬扬如平常。十四年八月,会同福建水师提督王得禄追蔡牵于浙,遇之于渔山,麾众直攻其所坐船,转战一昼夜:至于黑水洋,卒裂其舟,蔡牵毙于海。时朱濆已前死,海盗悉平。先后叙功,交兵部记名者一、交总督存记者一、照一等军功例给与军功加一级纪录二次者再、赏戴花翎、赐翎管小刀搬指。韭山之役,以失蔡牵,降参降、护理海坛镇总兵;踰年,仍还其官。盖公之忠勇,仁庙深知之也。每入觐,召见,赐克食悉如前。二十四年,恭逢仁庙六旬万寿,入京祝嘏。恭诣太和殿朝贺,恩礼优渥;同时介冑之士,莫能及也。

公自幼好学,能读「两汉」、「三国志」诸书。驭士卒严而有恩;或以缓急告,辄周恤之,岁散数千金不少吝。有降盗无食,公予之资,使聚其族垦某■〈山奥〉地以自食;子孙繁衍,遂成村聚,因姓公之姓,奉公为始祖焉。公为人如此,宜其以功名始终,称一时名将矣。道光元年卒于位,年六十有八。子六人:奉尧,候选知州;灏,二品荫生,候选通判;鼎鳌,福建福宁镇总兵、署厦门提督;余三子曰奉廷、曰鼎晟、曰凤仪,皆不仕。灏之子怀邦,余为作「古愚君传」者也。

古愚君讳怀邦,字承宠;古愚,其自号也。其祖,海坛镇总兵讳大刚。父灏,二品荫生,候选通判;未选官,卒。咸丰二年,君由监生补荫,应朝考列二等,亦以通判注选籍。君读书尚气节,兼习兵家言;六至京师,慨然有经世之志。时粤寇踞金陵、陷姑苏,浙东西戒严。十一年,宁波陷;君团练民兵于鄞之大雷,得二万余人,谋复宁波。维时诸暨有包立身、大岚有吴芳林、樟村有范邦祚,皆与大雷合;贼至,互相应,辄大胜,于是势愈振。君遣谍者走间道,约官军夹击,贼道梗不得达;乃命其长子琳、幼子琅留大雷办贼,而跳身走定海,与官军期会。同治元年二月丁丑,贼陷定海,搜得君书,知与官军有约;乃大索得之,遂遇害,年六十有一。浙江巡抚左公宗棠以闻,诏赠道衔,视四品官阵亡例议恤,给云骑尉世职。方君之遇害也,琳、琅犹在大雷。四月甲戌,贼由大屿岭突至,琅率一军据岭上,霣石如雨,毙贼无算,禽其渠;琳一军由凤屿出十字港,攻贼垒,毁之。乙亥,贼破大岚,攻樟村;琅往援,贼焚樟村,范邦祚死,琅坠深溪中,半日始出,遂自此得脾疾。四月甲子,琳、琅随官军收复郡城,而琅益病;越二年,卒。未几,琳亦卒。今存者,其中子瑛。

旧史氏前樾曰:余主讲诂经精舍,始识瑛;瑛言于余,请为家传。然总兵公事实,瑛已不能言之;出示履历一纸,则服官本末颇具。所载战功,皆本当时公牍,尚有条理。余因次第之如此。乾隆、嘉庆间,天下承平,一、二海盗出没风涛中,上烦朝廷宵旰;而将帅之臣,各出其死力以求称上意。自咸丰以来,中原扰攘,而滨海亦日以多故;君子闻鼓鼙而思将帅,何能无慨然乎!古愚君以名将之孙,有至性;母卒,庐于墓。又慷慨有大略,卒死王事;可谓不隤其家声者矣;故以附焉。瑛亦权奇自喜;将门之后,固与寻常占毕者异乎!

——见「续碑傅集」卷四十八「武臣(一)」。

许松年

前福建水师提督许公墓表邵懿辰

公姓许氏,讳松年,字蓉嶲;浙江瑞安人也。当乾隆、嘉庆之交,川、楚奸民蔓炽,海盗乘间啸聚,蔡为大,朱濆次之;挟岸奸、结联夷舶,合数百艘扰浙、闽、粤三方海上凡数千里,垂十数年而后破灭。时语水师良将,推壮烈伯李忠毅公长庚及忠毅所识拔裨将若公及王公得禄、邱公良功等。忠毅之击牵、濆,公等尝为军锋。台湾之役,公及王公别将洎忠毅战殁,讫灭濆者公、灭牵者王公、邱公,三公后皆位提督,继李公任,王、邱并膺五等封,而公亦以炮毙朱濆,特予孔雀翎,世荫云骑尉。其后十余年,公任福建提督;总督以事劾罢。公家居一年,旋卒。卒后又十余年,英吉利寇中国,浙、闽、粤三方驶扰殆遍。时承平久,水师积隳、舟械窳败,而公等部曲亦散亡略尽矣;不获已,取征川、楚时一二宿将临之,水陆不习辄无功,或吹衄至诛死。于是世乃叹公等当日冲历风涛,冒锋镝烟火搏死战于洪波骇浪之中,其事为尤难。又重叹公年寿之不永;脱今犹在,不过七十余,古名将垂暮树功名多矣,以公材留遗至于今日,贼殆不足灭。何文吏牵掣妒娼之患,即封侯赏,岂足道哉!公之卒也,不得蒙易名之典;其葬也,志石未具。道光二十四年四月,于是仁和邵懿辰始因其子锡麟之请,为文以列于外碑。

按「年谱」:公貌魁伟,异常人。幼随诸兄读,辄逃塾驰马,乃就武试。年二十,中武举。再会试,不中;入营效力,以千总擢镇海守备,护参将。时李忠毅公为定海总兵,统官军剿牵等,以公为先锋。自是,海战必倚。公度重洋追捕,屡有禽斩,先后获贼目及舟船,炮械无算。嘉庆初,擢定海游击。李公擢提督,公亦署玉环参将;旋擢福建水师提标参将,仍领北洋舟师。

始,蔡牵踞闽洋、朱濆踞粤,不相摄;未几,牵获闽商巨艇,劫台湾米,分饷濆,遂与濆合。连舸百余入闽洋,戕温州总兵胡振声;复合犯浙海,锋锐甚。时忠毅总统闽、浙水师,遇于扁礁洋;二贼结为横阵。公秉李公令,分舟师为两翼,左右击;而自帅锐师突贯其中,贼不支,遂大溃,几获牵。牵委败于濆,濆怒,党复分。是时贼艘多倍我方;战,公勇气踔厉,铳矢伤面不避。李公大赏爱,益内亲公,乃请公女妻其嗣子。十年,护金门总兵。四月,败濆甲子洋;六月,击青龙港。当是时,蔡牵数大创,乃谋夺台湾为窟穴,大举贼众,尽载所掠财贿入台湾,树旗称王,攻府城;他贼万人别屯州仔尾,沈舟塞鹿耳门,以拒官兵之赴援者。李公至,不得入;谍知南汕、北汕、大港门可通小舟,令公及澎湖副将王公乘澎船入攻之。公与王公议曰:『我师少,难以力胜;贼船巨而重,诱使胶于浅,且用火攻,乃可破也』。明年正月,伏兵浅沙,亲挑战;贼果入伏中,火败之,连战皆捷。二月朔,公夜率锐师跐海水登州仔尾,焚其寮;牵反救,公与李公夹击,大败之。明日,复夹击,大败之;牵穷蹙,将就禽。忽鹿耳门潮涨,扬所沈舟,牵得窜出;公复与李公夹击,败之。是役也,公为军锋冠,前后夺舟大小数十,焚寮及舟无算;杀贼数万,横尸数十里:台湾获全,威名振海上。十二年春,及李公追牵至广东沱澝外洋,奋力冲击,头面手足皆伤;诏褒美,实授金门总兵。其年冬,李公战没于广东黑水洋;公闻,愤甚。明年春,追牵至粤洋,及虎门镇孙公全谋合力击破牵所乘大船,牵易他舟遁入夷海。十二月,至长山尾洋,追及朱濆,大战至夜,濆百余艘列阵如长蛇,最中一巨舰,悍不可制;度为濆舟,集力攻击,濆及亲党皆炮毙,独濆弟渥脱去。明年,官兵歼牵于北洋,渥率其众降于闽。于是二巨寇皆灭,海洋谧清。公亦伤疾发,告归。寻丁母忧;服除,授甘肃西宁总兵。未至,调陕西延绥,又调福建漳州。居漳州四年,海上无事,间为民兴利去害,甚得军民心。

嘉庆二十二年,英吉利兵船驶入内海,谋狡异;廷议豫防,乃增天津水师总兵,以公宿将移任之。居天津又四年,夷艘迄不至。

道光元年,议裁撤,调公广东碣石镇;俄擢广东陆路提督,调福建水师提督。为提督五年,总督赵文恪公慎畛深相知爱,言计悉听从。代赵公者尝与公不相能,乃坐台湾民械斗;公驰案不即决,为迟误军事,并镇协官劾之,并落职。寻格众论,请仍以都司游击起用而;公已病,不能兴矣。

公生于乾隆丁亥年闰月二十八日,卒于道光丁亥年三月二十二日,葬以己丑年十一月十日。曾祖寅、祖宗卫、父灏,并赠振威将军;母张氏,赠一品夫人。娶胡氏。子四人:锡麒、锡麟、锡祯、锡祥;皆侧室出。墓在其县一都丽岙犁笔山之原。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九「武臣(二)」。

陈步云

诰授武显将军福建福宁镇总兵陈公事状孙诒让

公讳步云,字锡镳,别号锦堂;世居瑞安城东清泉乡篔筜村,至公始迁邑之城南铺司街。曾祖顺卿,县学生员;祖迪生,国子监生;父国柱:并以公贵,赠武显将军。

公生七岁,而父赠武显公卒,母木太夫人抚之成立。及长,容止伟然,异于恒人。家故儒族,自赠公卒后,贫无儋石储;乃弃而学贾,非所好也。顾好习拳勇,投石超距;以艺雄其曹伍。邑东南厢多恶少年,群行横恣,为乡里患;莫敢谁何。公心不憙也,遇诸涂,必痛折之,不少假。诸少年怒,聚谋将辱公;公与角,辄挫其众,皆悚息遁去。由是,以勇名于邑。年二十一,入瑞安营左标为守兵。随副将巡海获剧盗,以功拔补右营外委,升镇标左营把总、右营千总、镇海营守备、定海左营游击、镇海参将、福建闽安协副将;授定海镇总兵,调广东琼州镇、浙江温州镇、福建福宁镇。历署温州中营守备、黄岩左营游击、玉环、乍浦参将、福建金门、海坛二镇总兵,护理黄岩镇总兵。

自乾隆季年闽贼李发枝引安南艇匪扰闽、粤、浙洋面,沿海奸民蜂起附之,分为二帮:在闽者为水澳帮、在浙者为凤尾帮;而蔡牵、朱濆纵横海上,势尤张甚。于是当事始议整饬水师,百计剿捕。然水战与陆异,以十丈之舰与寇驰逐于大海之中,风波险诡,眴息异形;虽有健者,多怂剽眩惑,失其故步。自非深习水战、魁海非常之士,莫能尽其技也。公勇敢、多智略,自入行伍,即隶水师,于海上风水沙线及海防利害,尤谙习;而善抚士卒,得其死力。自起行间以至专阃,扬历七镇咸在海疆,所至威信风行,千里肃谧。大府倚以治盗,前后所获盗及船械不可胜计;而功尤伟者,莫如沈蔡牵。当壮烈伯李长庚之亡也,牵几灭而复振;朝廷以壮烈部将邱良功为浙江提督、王得禄为福建提督分领其兵,而严旨饬闽、浙督抚,俾会师剿贼。嘉庆十四年八月,牵犯浙洋,方连樯集渔山墨水大洋;时公以把总随王提督领舟师追剿及之,而邱提督亦以浙师来会。牵联巨艇数百为椭陈以拒官军,中楼船大倍常制、上县五色帜,则牵之坐船也;王提督命公驾船,以卒四十冲其前。公遂命捩柁径向牵坐船,戏下卒有难色,斩其一以徇;众惧,不敢违。既迫,而我舟小,贼舟俯瞰,势不相当;公与殊死战,相持未决。会两提督亦引舟至,贼回顾耸惧;公急燃火罐投牵舟,舟火发,贼众惊扰。公乘间以长孑钩其舷,率数卒跃而登,持短兵与搏;擒其伪将陈盻、刘水,斩其众殆尽。欻一女子由覆版中持两刃而上,公迎击,猝以矛剚其胸,遂溺于海;盖牵之妻也。时船被焚,危没;而牵犹踞柁楼以利刃自卫,公顾欲击之。忽闻隔船疾呼曰:『贼舟已与水平,陈将官犹不舍耶』!视之,则邱提督也。然提督船与牵船相距犹数丈,势无由登;乃命放长纤水中,公援以上。比公登,而牵船没矣。是役也。公身受重伤三十有四创。及罢战,两提督皆来慰视,嘉叹再三。总督上其功曰:『把总陈步云首先过船,独力攻沈蔡牵正身盗船,功最』。得旨优叙,并荷银牌、玉扳指之赐。及道光十年,公以闽安副将入觐;宣宗召对圆明园,犹问曰:『汝即昔年随邱、王二提督攻沈蔡牵之陈步云耶』?垂询前后战功甚悉。比归,未及两月,遂有定海总兵之擢;盖其荩劳伟绩,迎邀眷顾者如此。

公之由定海移琼州也,总督孙文靖公深惜其去,具疏奏留;朝廷以琼州重镇,宜得贤将填抚,不许。既至镇,穷边孤岛,水土瘴恶,群黎错处其间;黎有熟、有生,生黎尤悍鸷,喜为乱,州县数被其害。公至,以诸营所用火器皆窳拙不任用,捐俸改制,选精卒训练之,豫为之备。黎震摄,咸受约束;讫分之去,州无黎患。及移摄金门,盗■〈木叜〉三百余出没境内,敓略无虚月;公至,募水勇,督将弁严治之。不逾月,芟薙无遗踪。

公既以海战立奇功,然性廉谨,身为闽帅,家无余资;又素伉直,遇意所不可,不为大府挫。顾好儒者,遇贤士,辄折节与交;若不知其为贵人也。其为黄岩游击也,总督董公教增以朱、蔡荡平,海姜安谧,议裁减水师艇船以节糜费;公入谒,即力陈其不可曰:『海战所恃以制盗者,莫如船。旧制师船形制卑窳,不任剿贼;自故壮烈伯李公议制艇船,其制高大坚致,配兵多而载械备,其利十倍于同安夹板、快驹诸船。今一概裁之,则缉匪无具;海滨伏莽复发,额设师船不能敌,非计也』。董公瞿然曰:『吾问诸水师员弁皆迎意随答,无有陈其不可者;微君言,吾几误』!遂寝其议。同邑举人鲍君作雨,笃学士也;公在定海,延之幕中,戎政机要必咨而后行。尝以定海为浙洋要地,县故舟山,孤悬海外,额设镇兵二千五百余人,分守口汛及配游哨战舰者过半,城内守兵不过千人,不足以资守御;宜广训募,助以团练,以厚其力。又以衢山自国初以来久为弃地,今海禁久开,内地生齿之繁十倍国初,贫民渡海私垦,官辄封禁,然私垦终不能绝,徒资吏胥婪索,加以诸方杂处,蓄为奸薮;不若蠲禁,恣其垦种,设官收赋,稽诘保甲、清厘赋则,使奸无所容而民得安其业。数年之后,必为沃土。又以海姜要务,莫先于卫商弭盗。与鲍君商榷,各为议上于当事;格于例,不得行。盖其沈谋远略,儒吏有不逮者,斯又当于古名将求之矣。分之调福宁也,年已六十有七;春秋既高,会左足伤发,乃奏请开缺。回籍后数年,西夷构衅,海姜多事;天子方侧席以求将才,而公则已老矣。然夷■〈木叜〉犯浙,果先陷定海;而衢山私垦,后卒弛禁:咸如公言。

公卒于道光庚戌,年七十有七。子禹莲,议叙国子监典簿;孙保隆,县学生员。

诒让自少窃闻嘉庆间戡定海寇,一时名将多浙产;而朱、蔡之灭,吾邑许提督松年与公功最伟。许提督之平朱濆,姚按察莹及邵员外懿辰纪述略具;而公之沈蔡牵,世或未知其详。诒让从保隆读公手录「年谱」,始得其梗概;谨刺其荦荦大者,状以为国史要删。其它缉捕劳续,公为不口,不复着也。

——见「碑传集补」卷二十九「武臣(一)」。

查崇华

按察使衔陕西凤邠道查公神道碑包世臣

道光辛丑九月十三日,前陕西凤邠道加按察使衔查公卒于白门侨第。其孤同知衔江苏即补通判德基、候选布政使司经历德本卜吉于城东冈山麓,以癸卯某月某日举葬。既蒇事,涕泣来告曰:『先大夫生平相知之深,无如表叔;当世任斯文之重,一言不苟下,可以信今传后,亦无如表叔。今窀穸已安,而墓表阙如;敢以请』!按公于先母氏为族子,里居相距仅二十里。嘉庆甲戌相识都下,论议如笙磬;相得之欢,亲丳中无与比者。虽衰颓不文,固无以辞。爰述予所习知而确凿有据为天下共闻见者,编次之以授德基,使刻贞石于墓道,以告后来曰:公少小孤露,群从莫相恤,不能卒儒业。乾隆己酉甫弱冠,徒步五千里入闽投所亲;既至,则无可弛担者,寄逆旅佣书以就口食。好问、好察,渐通晓时世事。以书记游小吏署数年,为福州将军魁伦所知,延入幕府为腹心之友。乙卯,闽中大狱自浙起,上悉逮诸大吏,而以魁公署督事,主其狱。闽中州县少自然之入,历任大吏责供张无艺,纵所属罗织大户勒巨贿,民不堪命。是狱既结正,贪酷之吏悉伏辜,其风遂息,闽民始有生人之乐矣。大吏继者争客公,复醵金援例以通判留闽。

嘉庆己巳,巨盗蔡牵歼于海,当路归筹策功于公,拜五品顶戴及花翎之赐。牵平后,南洋惟朱渥为猾贼,欲归诚而无可托命者;公既得要领,只身至舶上见其男妇,谕以祸福,遂受降而返;洋氛靖以至今。

壬申,署台湾淡水同知。下车,即访获妖言惑众之高妈达,讯得刘林、祝现定以次年闰八月望在都举事、四方起应之情,通详请奏。刘林者,林清别名也;上游以其语不经,仅照寻常传教例论决。及癸酉十月,台湾闻都中九月十五之事,而高逆伏法;后其党已解散,竟得不起。假疆吏据实入告,先事扑捕,何至啑血阙廷、毒流三辅哉!其甚者,癸酉九月十四日,芦沟桥巡检飞报「祝现等奉林清命,定十五日午时进宫滋事,党羽本日已入城」;而兼尹尚书并不部署防卫,唯以「事宜委婉劝谕,不可冒昧声张、酿巨变」为批答。又前此陈德之变,虽睿庙至仁包荒,然其事卒疑不能明。及癸酉八月代理山东金乡县吴阶捕获逆目崔士俊,究出嘉庆八年陈德偕祝现、林清至崔士俊家住一月,赶车者为支进才,始知陈德本林清逆党,并无别故。而东抚以事属既往,删不入奏,使陈逆疑团至今莫释。近世大吏遇小民茹素祈福者,莫不张大其词,以衒能邀功;至于防微杜患、别嫌疑、机栝攸关至巨者,则虑其别无证据、事难收拾,置不问:以贻伊戚,比比然矣。

甲戌,公当以道员谒选,乃去闽,需次都下;丁丑选河南南汝光道。己卯,恭值睿庙六旬万寿,普施惠泽,免民间积逋。河南例有帮河工料价摊征,民间逋数甚巨;又山东以窜入官亏奉严旨,河南因惶惑不敢发。时公以摄臬在省,力持损上益下之义;疆吏夙重公,卒用其议。虽不尽如指,而案得照覆,实惠及民为十八省之冠。老教头刘松之缘坐子逃,遣刘文焕数十年海捕无获;公侦知其传教于安徽之宿州,委员往捕,解豫讯办。未定谳而公奉太淑人讳,去官;然邪教根株,至此遂净尽。

道光壬午,服阕谒选,得陕西凤邠道。乙酉,逆裔张格尔扰新疆南路,调主嘉峪关军需局事。自川、楚军兴,费帑累大万,与军事者莫不饶沃;将吏习川、楚之故,支销多重复。公不避嫌怨,核实应付。大兵出关时,佥谓当长雇马驼送军装;公以内地马不习关外寒苦,必多倒毙,且关外台站皆有伺应,关内长雇到彼适用,唯增餧养费,开销重沓,不便。议者无以屈,节帑至二百余万两。事蒇叙功,加按察使衔。公在监司任内,摄豫臬者一、摄秦臬者三。凡案有疑窦,皆于初详指驳,使属吏得研审更正,招解后无复翻异;以故得依限完结,官民胥免拖累焉。

乙未,公年六十有八,悬车遂初;本籍故无田宅,卜居白门青溪之侧。计公幕闽二十年、官闽十年、官豫三年、官秦十二年,先后决大疑、捍大患、饬官方以苏民气、靖伏莽以奠民生,皆持大体,不事声色。然初为丞倅,即系理民剧任;洎当刑名总汇地,虽能者苦丛脞,而公卒未尝以公事罣纤芥吏议。其谨细慎微、检点周至,又有如此者。公幼历艰辛,未得博涉书史。出门同人(?),始乘暇隙亲群籍;而吐属尔雅、翰札隽妙,馆阁诸公罕能及者。从前为诸侯客,虽被信任专而且久,然因人成事,岂能尽如我意;及任监司、摄提刑,又事事须关白,取进止。若以分之才识阅历独当一面,则功业可以广暨;而限于资格、又所居已僻,莫能为推挽者,故所就遂止于是。然被其泽者,歌咏慈祥;闻其风者,企仰俊杰。吾乡先达有赵先生青藜,以编修改官御史,勿欺而犯,权贵侧目,能不负所学;叶先生居仁,以进士官广东知县,清操自厉,诚格幽明。惟公通人情、达事变,与赵、叶两先生前后鼎立,为吾乡之伟人矣。

公安徽泾县人,讳崇华,字九峰,晚号实奄;年七十有四。

——见「续碑传集」卷三十四「道光朝监司(一)」。

盖方泌

朝议大夫台湾府知府盖君墓志铭梅曾亮

嘉庆初,贼起川、楚,以文吏着杀贼功者,四川刘公清、河南林君岚,陕西则盖君方泌也。

君字季源,亦字碧轩;山东蒲台人。曾祖越、祖国杰,皆县学生。父讳熙,早卒;娶靳恭人,无子,以弟子为后。本生父讳东烈,任安徽司狱;本生母,王恭人。自祖以下及本生,皆赠如君之官。

乾隆五十六年,以己酉科拔贡,就州判陕西,署汉阴厅通判、石泉县事。署商州州同,时嘉庆三年也;治商州东百里,曰龙驹寨。寨之东,河南;南出武关,湖北:路四通,绾商贾输写之会。又多林莽山径,易凭匿。贼自武关入陕,寨数创。君始至,民吏扫地赤立。而贼酋张汉潮拥众至,乃置药面中,诱贼劫食多死,遂西走。大军乘之,汉潮由是不振;然且扬言曰:『必报若」!君集众谋曰:『贼虽去,必复东。若等逃,亦死;守,不得耕种,亦坐卧死。我文官也,无兵;若能为吾兵,当相为全活尔命』。众议三日而后,复曰:『生死惟命』!乃筑堡聚粮,据见户三丁抽一,得三千人;无丁者,以财佐兵械、粮糗。且教之战,辰集午散,曰「无废农事」!四年,贼屯山阳、镇安,将东走河南;迎击,败之。又击贼于铁峪铺,逐贼入林中,矛折;贼已近,夺矛以毙贼。时贼据山上,而伏其半于沟;乃分兵翦伏,夺据其东山上。数乘懈击之,杀伤过当;贼宵遁,卒不得东。后贼由雒南东逸,君驰至分水岭,间道走铁洞沟,出贼前;而伏贼错愕迎战;遂败,杀数百人。乡兵名,由是大振;自武关至竹林关乡兵,皆请隶龙驹寨。五年,知州困于贼;君驰百九十里至北湾,贼惊曰:『龙驹寨乡兵至矣』!遂遁去。是时,贼屯商州西及雒南、山阳各万余人,集众势欲东出。君合武关、竹林兵二万人,列三大营以待,贼不敢前;而闻杨忠武公以兵自商州至,即前击贼,东西夹攻,贼大败,几歼。是役枕戈而寝者五十日,游击诬以事,解职;大吏直其谩,得留任。贼遂相戒,无过商州。八年,贼平,始授盩厔知县。公在商州六年,贼出入陕西。久无所掠,利锐欲窥河南甚,狼奔鼠偷,情状捷出;而眇然以一文吏,不凭一城、籍一饷,起千百农家子于逃亡饿羸之余,抗坚悍滑习之贼于必争之冲,摧锋守坚,贼死突不能入平地,便奔走牢困山谷,卒就擒灭。夫古人有身受重寄,一失守,纵贼出隘,奔腾溃漫不可收拾者;人必举后此祸败之罪,归重于首祸之人。幸有大力者当之,奔腾溃漫之祸泯不复见;又习而忘之,未尝以归罪于败者之重,增重于成者之功。然则惟无赫赫之名,而其功乃有益于人国:此固君所不得而辞者也。

在盩厔,犹时时入山搜贼,巡抚方勤襄公奏赏蓝翎;又生得十三年宁陕倡乱者四十余人,奏授宁陕厅抚民同知。睿皇帝召见,问商州事甚悉;授四川顺庆府知府,改成都府。

十八年,岐郿有贼入川,以乡勇屯川、陕通路;贼知为统龙驹寨乡兵者也,即遁归陕就灭。

母忧服阕,授福建延平府知府,改台湾府;两摄台湾道事。

道光三年,以病归里。十八年六月卒,年七十一。

君始在陕、后在川,皆以知兵重;然精吏事,重民命。其在盩厔,贼甫定,即捐俸振饥、旌死节妇及河滩、马厂、盐法,皆区画久远计。始至顺庆,大吏闻渠县民叛,属以兵;君曰:『此作会人众,客主相惊疑,讹言横生;非叛也。请无用兵』!捕十二人,而其变息。始至闽,以三十金赏,捕得周永和,乃总督命镇将欲以兵取者也。在台湾,所谳四狱皆千百聚群,稍激则变;君一以理谕,民输其诚,蔽罪如法。彰、义饥,捕劫者七十人置之法;天乃雨,民呼为「太守雨」。其行事,操舍适机会又如此。

配万恭人,先卒。里居时,闻君日战贼,忧甚;侍靳恭人前,言笑若无事者。尝诫子曰:『尔守有余;然居官,当求济于事』!有七子、八女。长子钰,陕西佛坪厅同知;万恭人出。次锴、锟、锜、键、铤、鏻。孙男一,女孙二。以道光十九年十月二十八日,葬君于盖村北原上。

曾亮在江南时,尝记刘公清、林君岚及君遗事;君长子后为同年进士,走京师以状示曰:『子于先君尝有述也,请遂成之』!乃系以铭曰:讨贼才亟,募民以攻;始仗其力,终怙其功。养之病国,汰之为贼;勿养勿汰,惟龙驹寨。昼趣尔耕,朝扬其麾;饱德饫义,奋如虎螭。遂遏逋寇,成诛于师;胜兵万人,计臣不知。乌乎此则,府兵之遗;而后事者,可以为规。

——见「续碑传」卷四十「守令(一)」。

叶世倬

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叶君神道碑朱彬

公姓叶氏,讳世倬,字子云;系出宋观文殿学士梦得。后迁苏,居洞庭东山;五世祖士美,占籍上元。曾祖永菁。祖向皋,候选州吏目。父均,邳州州判:并以公贵,赠资致大夫、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公昆弟五人,于次为第二。以乾隆十七年十一月初六日,生于京师。由副贡生,中式甲午科顺天举人。六上春官,不第。时朝廷开四库馆,举为写书官。

五十一年,议叙知县,分发四川。十月,委署长宁县。县私设卡房,犯者并证佐逮系累月,不得释;公至,一日释三百余人,民情大悦。氓俗重利轻生,小忿辄杀子以自明。公曰:『父子,天性也;是可纵乎』!治以故杀子孙罪;其风遂戢。

逾年,拏获越狱盗犯黄于礼。送部引见,特旨升浙江嘉兴府同知,守乍甫海疆。三年俸满,例升知府;未届期,即以太夫人忧归。

服除,选湖北德安府同知。委勘天门水灾;抚军勘灾至,询舆情安否?知府某指岸上田曰:『此间甚丰稔,水灾特一隅耳』。公遽曰:『守言误;被涝者两县、一州有半,何谓一隅?北岸之丰,何救于南岸之歉!且道殣相望、疫疠大行,守安坐署中,未之见也』。抚军震怒;守长跪谢罪,乃免。其强项如此。逾月,复以资政公忧去。

嘉庆四年,赴部就铨,得陕西西安府同知。时教匪未平,大府委赴军需局;公先事预筹,估计料物,事集而费省,上游咸倚重焉。十一年,摄凤翔府事。时积案未清,犴狱皆满;公至,悉纵遣之,约麦秋后诣县。讯非命案,概不准理,幕友持不可;公曰:『大凶之后,莫急于食。若拘牵绳墨,必致惰农失业,乌乎可』!饥民以粮不至,聚县大哗;公发常平仓三千石振之。僚属劝待上请;公曰:『设仓以卫民,粮运阻滞,官之咎也;因是而陷民大狱,可乎?擅发之咎,吾自当之』!大府卒以公为能,持大体。八月,回任。会汉中镇兵变,省中获奸细,询知贼陈大芳等犯西安;时抚军率兵讨贼。公言于方伯曰:『城坚不可猝拔,可无患!唯城中食少人众,忧在内溃。宜清查户口,俾奸宄无所容。贼出平原,必肆掠;宜令四郊老弱妇女并钱榖、牲畜移入城。壮者居守,官带兵据险要控制之。万一失利,退保以俟援兵其可』。方伯从之。贼侦之有备,不果至。九月,摄同州府事。通省赋入,以同州为最,积欠甚多;公至,令里胥开报花户各欠数,将亲摘讯。令下,无一牒;盖欠在吏役,不在民也。勒限追比,积弊顿除。

逾年,提补兴安府。兴安盐课,向听民负贩;十二年,定为河东引地签商行盐,穷民失业者数万人。公莅任,以引课仍归地丁征纳,阖郡便之。十八年,郡大荒;以旱潦情形筹划,计需帑十余万。上官难之;公喟然曰:『某在此休养数年,忍视斯民饥而死焉』?即自劾求罢。抚军大惊,手书慰留,悉如所请。公榜示通衢,某户振几口、某口振若干。抚军叹息曰:『是可为散振法矣』!方饥时,民有讼竹木被伐者;公晓之曰:『竹木经年可长,人死不可复生;奈何重竹木而轻人命耶』!洵阳令以抢掠告;公笑曰:『是好机会!富者屯粮闭籴不出,今抢者日多,人人自危。宜谕令出借乡邻,待有秋加息以偿;过期,官为追给』。民情帖然。一曰,与客饭,平利游击某必报贼众二千余巳至田家坝,举座失色;公曰:『平利距府殆二百里,田家坝财六十里耳;焉有檄至而贼不至者』!卒无事。

二十二年,迁福建延建邵道。时匪类滋多,公禽其魁,徒党俱散。檄县行保甲法,自南平始,千户置一保,保有正;百户置甲,甲有长;十户置牌,牌有头;牌头逐户报上,正册存县、副册存保所。其单丁下户,越数里始有民居;每处设厂头,给委牌木戳,互相纠察。有不法,厂头率民协力禽之;力不足,则报县捕。数月,奸宄肃清。

二十五年,调台湾道兼提督学政。公绝苞宜、谢请托,科试榜发,众咸称颂。上督抚治台六议:一、官宜久任;二、严行保甲;三、招来生番;四、募兵本地;五、筹备积贮;六、分设船厂。方欲大兴政治,而奉旨升江西按察使。

道光元年,迁山西布政使;十二月,护理山西巡抚。时晋省办理丁归粮地完纳;除已定则者,尚有二十一州县地未定。乃量高下、肥硗,摊赋如平定、盂县;平地每亩征银二分五厘,坡地征银八厘:得旨允行。

二年春,拜福建巡抚之命;入觐后,四月抵任。闽省案牍繁委,重犯日积;公辰刻见宾客、午后治官书,三鼓始就寝。会制军内召,公兼署总督;日晨不遑,而心力交瘁矣。

三年,上悯公年老,命以原官致仕。四月,行抵扬州寓,精神稍复。秋后,苦臂痛,就医苏州。忽中痰厥,以九月二十七日终于旅舍;享年七十有二。

公束发受书,弱冠即有志圣贤之学。服官后,闻善若嗜饮食,所在以兴教化、美风俗为己任。西安,延岳舍人震川主关中书院。兴安,行乡饮酒礼,以孝廉董诏为大宾;举白水令王希伊祀「名宦」。悯民间易犯之罪皆陷于不知,刊「山中律例须知」。兴安蚕事不修,作「蚕桑须知」。令属县选高材生宣讲「圣谕广训」,务使家喻户晓,闻者感动。起家令长,浮湛闲曹二十余年;六十后,始守郡;逮受圣天子特达之知,超擢不次,而公年已耄老。天下士大夫知与不知,莫不叹遭遇之隆,而犹惜其才之未尽施焉。

公娶王氏,南河候补州同奎章女;先公二年卒。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乡某原。

子二:长德豫,永定河北岸同知;德升,候选州吏目,出嗣伯兄古田公。女三人:长适霍山县知县朱士达、次适新兴场盐大使毕以恒、季适拔贡王植芳。孙男一人,克昌;壬午科顺天举人。曾孙男二人。

铭曰:贤哲挺生,与世运俱;行身厉志,终始不渝。方壮临民,风行草偃;惠我嘉师,循声已远。分符摄郡,政教聿宣;利甿革弊,如嗜欲然。军书旁午,相机决策;伏莽无虞,力扫常迹。叔子缓带,庾公南楼;一觞一咏,无言不酬。迨登大府,年已笃老;天子倚毗,谓公犹少。兼摄制府,废寝忘餐;勤宵视旦,心力交殚。既赋遂初,平泉近止;寻幽揽胜,赤舄几几。吴榜击汰,茂苑秋苹;溘尔升毂,旅馆饰巾。董道敦业,善始令终;士民载德,遗恸何穷!生葆休问,殁垂荣名;我最其迹,奕世传声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一「道光朝督抚(一)」。

胡承珙

福建台湾道胡君别传胡培翚

君姓胡氏,讳承珙,字景孟,号墨庄。先世自徽州婺源,迁泾之溪头都。二十五传至尚衡,顺治壬辰进士,官至湖南布政使司参议;是为君之高祖。曾祖之棅,河南新安县知县。祖兆殷,邑庠生。父远龄,多隐德懿行;生君稍晚,奇爱之。然君自幼驯谨,不烦约束。五岁就传,即颖悟,诵读倍常儿。十岁,能文章。十三,入庠;十八,食饩。岁、科试,联冠其军。嘉庆六年辛酉,君年二十六,膺选拔;其年,即中式江南乡试。乙丑,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庚午,为广东乡试副考官。

寻迁御史,转给事中。自以为身居言路,当周知天下利弊,陈之于上,方不负职;故其数年中陈奏甚多,多见施行。而其最切中时病者,则有条陈亏空弊端各条:『一日冒滥宜禁。各省司库支发钱粮,向有扣除二、三成之弊。故藩司书吏,外而授意州县、内而怂恿本官,将不应借支之款冒支滥借。此在领者便于急需,不敢望其足数;而在放者利于多扣,不复问其合宜。至于动项兴修工程,多有署印人员辄行支借,离任后归款无期;则虽应放而仍与浮冒无异。一日抑勒宜禁。州县交代,例限綦严;一切铺垫、衣服、器皿等项均不准充抵。近日仍多以议单欠票,虚开实抵者。在新任之员岂肯甘心承受,自贻伊戚;总由上司多方抑勒,偪令担承。一日糜费宜省。各省摊捐、津贴名目纵为办公,岂尽必不可省!闻州县所解各上司衙门饭食、季规等银,逐岁增加。而无益之费如邸报一事,州县多出己赀取阅钞报,而各省又有刻报一分。闻安徽省此项费用,每年通派各属竟及万金!窃思刻报即不可少,亦何须捐费如此之多!一省如此,他省可知;一事如此,他事可知。一日升调宜慎。部选人员多系初任,或尚能谨守筦钥;前任有亏,不敢轻易接受。惟佐杂题升及调补繁缺二者,其中固不无结实可靠之员;然每多久历仕途,习成狡滑。于升调之时,或诩担承之力以自见己长,或托弥补之名以巧合上意;上司不加体察,轻易受其欺朦。在题升者急于得缺,明知此地之多累,不复顾后而瞻前;在调补者迁就一时,转因原任之有亏,希图挪彼以掩此。究之担承、弥补,皆属空名,不过剜肉补疮,甚且变本加厉』。其言深切着明。又如奏漕船积弊,谓『舵工、水手习教敛钱,纠结党与,江苏、浙江等帮最甚;恐酿成事端』!后数年,果有浙江漕船滋事重案;足见君于天下利弊,访求者熟也。在科道任内,巡视仓廒、东城,皆弊绝风清。

己卯,充顺天乡试同考官。是冬,授福建分巡延建邵道。莅任,编查保甲,设立「缉捕章程」八条,通行各属;匪徒敛迹。上官廉其能,调署台湾兵备道。至即缉获洋盗张充等多名,均置于法。旋即实授;道光甲申,以病乞假调理。台地背山面海,幅源辽阔,民多犷悍,素称难治;君在台三载,力行清庄弭盗之法,镇之以静、感之以仁,民番安肃,率属清慎。事无巨细,悉心综理;用有积劳成疾。然自君去后,踰年而彰化、淡水即以械斗起衅,扰及全台,至动大兵剿定;则君绥辑之功不少矣。

君自少工词章;通籍后,究心经术。遇有请求实学者,必殷勤造访,引为同志;人有投以撰著者,必细加考核,别其是非,不为虚文酬应。解经多心得,不苟同前人;以牵于公事,未就。至是,归里调愈,遂专力著作。君初精研「小学」,熟于「尔雅」、「说文」;谓惠氏栋「九经古义」未及「尔雅」,遂补撰数十条。「小尔雅」原本不传,今存「孔丛子」中,世多谓为伪书;君初亦疑其伪,后乃断以为真,作「义证」。其言曰:『「小尔雅」者,「尔雅」之羽翼、「六艺」之绪余也;「汉书」「艺文志」,与「尔雅」并入孝经家。扬子云、张稚让、刘彦和之伦,皆以「尔雅」为孔门所记以释「六艺」之文者;然则「小尔雅」犹是矣。汉儒训诂,多本「尔雅」;公毛传「诗」,郑仲师、马季长注「礼」,亦往往有与「小尔雅」合者。特以不著书名,后人疑其未经援及。然如「说文」所引「尔雅」之「■〈儿京〉」,则固明明在「小尔雅」矣。其中如金舄之解、公孙之偁、请命之礼、属妇之名,合符「诗」、「书」,深裨经谊。沿及魏、晋,援据益彰。李轨「作解」今虽不存,而所注「法言」曼无邵美,即用雅训;是固足以名其学矣。唐以后人,取为「孔丛子」第十一篇,世遂以「孔丛」之伪而并伪之。而郦氏之注「水经」、李氏之注「文选」、陆氏之「音义」、孔贾之「义疏」、小司马之注史、释元应之译经,其所征引,核之今本,粲然具存;此可见「孔丛」本多刺取古籍,而所取之「小雅」犹系完书,未必多所窜乱也』。又取戴氏震所疑四事,一一辨释;具载本书。嘉庆甲戌,培翚在都,馆于君邸;时方草创「仪礼疏」,昕夕与君谈论。君见郑氏注中引古、今文异字,贾疏多略不及,笑谓培翚曰:『吾当专为书以助子全疏之一矣』。其后在闽渡台,以书笥累重难携,「仪礼」一经,每日公事毕,辄纂一、二条,成「古今文疏义」。其言曰:『郑注所谓「今文」者,乃小戴本,出于高堂生;所谓「古文」者,则「前汉书」「艺文志」云「古经出于鲁淹中」者也。郑君作注,参用二本。从今文者,则今文在经、古文出注;从古文者,则古文在经、今文出注。然今文、古文,各有一字两作者。如「膱」为今文、「胾」为古文,而又云今文「膱」或作「植」;「缫」为古文、「璪」为今文,而又云古文「缫」或作「藻」。且有不言今、古文,但云「某」或作「某」者。殆当时行用更有别本,典籍流传,字多通借。「周礼」故书、「礼记」他本、「论语」异读,凡皆审定声义,务存折衷。此经之注,亦同斯旨。■〈宀取〉其略例,盖有数端。有必用正字者,取其当文易晓、从「甒」不从「庑」、从「盥」不从「浣」之类是也;有即用借字者,取其经典相承,从「辩」不从「遍」、从「膉」不从「嗌」之类是也;有务以存古者,「视」为正字,「示」乃俗误行之而必从「视」是也;兼以通今者,「升」当为「登」,「升」则俗误巳久而仍从「升」是也;有因彼以决此者,则别白而定所从,「乡饮」、「乡射」、「特性」、「少牢」诸篇是也;有互见而并存者,可参观而得其义,「士昏」从古文作「枋」、「少牢」从今文作「柄」之类是也』。又尝撰「春秋三传文字异同考证」。然其毕生精力所专注者则在「毛诗」,所撰「毛诗后笺」一书,采集甚富,后儒说诗之是者录之、似是而非者辨之;而其最精者,在能于「毛传」本文前后会出指归,又能于西汉以前古书中反复寻考贯通诗义,证明毛旨:此则君所独得者。同时长洲陈奂亦治「毛诗」,君数与书讲论;奂著书惟毛之从,君尚有别择,然亦从毛者多。尝与培翚书曰:『承珙「后笺」,专主发明毛传;为之既久,然后知笺之于传,有申毛而不得毛意者、有异毛而不如毛义者。盖毛公奏人,去周甚近。其语言文字、名物训诂,已有后汉人所不能尽通者;而况于唐人乎、况于宋人乎!姑以一事言之:「召南」「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传:「兴也。厌浥,湿意也;行,道也。「岂不」,言有是也」!笺云:「我岂不知当早夜成昏礼欤!谓道中之露太多,故不行耳」。案此诗首章三语初读之,似与「王风」之「岂不尔思,畏子不奔」、「小雅」之「岂不怀归,畏此简书」文法相类;故笺语云云。「正义」即用以述传:「但此女方被讼不从,而开口乃云「岂不」,欲之作此婉辞不合语意;且他处言「岂不」者下皆言有所「畏」而不敢,此则是谓「非畏」。盖此「谓」字与下章「谁谓」之「谓」,一律皆讼者诬蔑之辞;众不能察,而欲归于召伯之听之者也。故此云「厌浥」者,道中之露。然必早夜而行,始犯多露;「岂不」早夜者而亦谓多露之能濡己乎?以「兴」本无「犯礼不畏强暴」之相诬者也。毛于他诗,「岂不」无传;而独于此言之,明其词旨不同。「岂不」言「有是」者,谓「有是早夜而行者,乃可谓道中多露」;经反言之、传正言之耳」。故不熟读经文,不知传文之妙;不细绎传文,不知笺说之多失传旨。郑学长于征实、短于会虚,前人谓其「按迹而语性情」者以此。唐人作疏,每欠分晓;或笺本申毛而以为易传,或郑自为说而妄被之毛。至毛义难明,不能旁通曲鬯,辄以「传文简质」四字了之而已。拙著从毛者十之八、九,从郑者十之一、二。始则求之本篇;不得,则求之本经;不得,则证之他经;又不得,然后泛稽周、秦古书:于语言文字、名物训诂往往有前人从末道及者,不下数十百条。拟俟通录一本后,乃摘出别钞,以便就正』。又与魏源书曰:『承珙于「诗」,墨守毛传;惟揆之经文实有难通者,乃舍之而求地证。如「弗躬弗亲,庶民弗信」;「传」谓「庶民之言不可信」;而「左传」、「国语」、「淮南」、「说苑」引此诗,皆谓「民不信上」。此「笺」说之所本,而于经文尤顺;故宜舍「传」从「笺」。然似此者,才十之一、二而已』。此君「后笺」之大旨也。撰稿屡易,手自写定。至「鲁颂」「泮水」而疾作,未卒业;陈奂补之。君诗,亦积生平精力以为者。同邑朱侍讲臶序其集,谓『音节悉本唐贤,使典尤镕其膏液、弃其渣滓。体安以雅、辞丽以则,寄托遥深。诗之正声,庶几弗坠』。盖不诬也。所著「仪礼古今文疏义」十七卷、「小尔雅义证」十三卷,皆手自付梓;「毛诗后笺」三十卷、「尔雅古义」二卷、「求是堂诗集」二十二卷、「奏折」一卷、「文集」六卷、「骈体文」二卷,卒后子先瀚、先頖次第梓以行世;其为之而未成者,又有「公羊古义」、「礼记别义」二书。

君操行淳笃。归田后,家居九载,足不出里门,不预外事;惟与二、三故旧,间为诗酒之会。注经常至夜分,寒暑罔辍。平居自奉极俭;然遇修邑城、兴书院及族中平粜等,多乐捐资助成。生于乾隆丙申岁三月十四日,卒于道光壬辰岁闰九月十四日,年五十七。

论曰:世之沈潜经义、精于考订者,往往拙于文词;即或工文矣,而诗未必工:盖兼之者,难也。又如闾巷憔悴,专壹之士文章学问负一时重名而终其身坎坷不遇者,多矣。君经学、诗文卓然,均可传后,而早登甲料、陟历清要,中岁拥旄海外,宦绩伟然;岂非生有夙慧,得天者厚欤!然君练达时务,貌虽若不胜衣,而虑事周详慎密,心力有过人者;余又以惜其设施之未竟也!

——见「续碑传集」卷七十二「儒学(二)」。

张学尹

张少衡先生墓志铭郭嵩焘

张少衡先生既卒二十有四年,遗命不为行状及铭墓之文;诏其子自牧曰:『若是以为名也,其将绍述吾学而光大之,无以名而以实,其可乎』!已而军事起,自牧积劳至道员,加布政使衔;以其官赠先生荣禄大夫,尽刻其遗书曰「周易辑义」十二卷、曰「诗义钞」八卷、曰「礼记辑义」八十卷、曰「春秋经义」百二十卷、曰「听园文存」二十四卷。于是,先生之学大光显矣。同治十有三年,重治鹤寿山墓道,以告于嵩焘曰:『吾先公不欲为名以自张也,自牧惴惴焉,惧隳弃先人名德,未敢有忘。而讫于今,无文墓;将使后世子孙无以考览先人之德业以称其家世,自牧盖尤惧焉!诚得君文纪其实,砻而掩之,被之无穷,犹先公之志也』。乌虖!若先生者,何所资于吾文。然综叙先贤政迹与其箸书,固亦后死者之责也。

先生讳学尹,字子任,一字少衡;晚年自号听翁。世为湘阴人;先世以行贾,寄籍宛平。既举进士,奉父丧归葬,复为湘阴人。改官即用知县,签发福建,署归化、莆田县事;补闽清县知县,调补侯官;擢台湾府北路理番同知,代理兴化府知府。以忌者中伤,罢官归。归而著书,讲学三十年;年七十七,乃卒。

先生赴官福建,汪尚书志伊方总督闽、浙,考按史事、甄叙人才,尤勤于治盗;独谓先生精敏,值事庞剧,它令不能辨治,以任先生。先生亦喜自负,诛鉏梗化,无避嫌怨。捕盗为句距之术,求按验,有发必觉;扶奸擿伏,肃若神明。而要务为民利,未尝有苛刻憿憿之行。归化地硗,无生计民皆佣旁县造纸。先生课之种竹,求得养竹法十余事;逾年竹成,归化纸遂为闽中冠。县民张、杨、罗三姓,日为奸猾相讦控。先生知其宋儒裔,旧有横渠、龟山、豫章三先生祠;为诣祠讲「西铭」及豫章从事、龟山渊源,三姓人皆感服罢讼。莆田马洋盗发,都司廖起贵蔽罪平海澳渔者;汪公怒,檄副将庆善会捕。先生惊曰:『果渔者,一健捕收,系之有余;多兵何为!诚往,澳人殆矣』!因以计羁留。会捕兵急驰至澳,集验渔户,无出洋者;告之故,皆涕泣愿从入县受质。先生以能口给十人行,而上白渔户无罪;十人者皆得释。闽清俗:停棺不葬,岁久暴露。先生收瘗之;下令:『死三年不葬,官为收瘗』。民争即山以葬,俗以大变。侯官故有荔枝贡,先生为定经制:岁课园户二百株备贡。贡甫入,而报言二百株槁且尽。总督董公诘责急,先生召示园户,则已别储二百株以俟。董公为革领贡者「承办」之名,自是贡树为常例。先生所至,尤喜以儒术润饰吏事,兴教化、美风俗;虽处繁劳,御犷悍之民,温然若子弟之相接。闽俗喜械斗;先生闻,辄驰至以身捍之,徐徐开说道义,皆慑伏退听。其罢官,以失贵冑意;先生顾自喜曰:『吾道于世,有宜、不宜,天也。归勤吾学,在我而已;吾何歉焉』!

先生治经,尤邃于「春秋」。自汉以来,说「春秋」数十百家;穷考其源流、校论其得失,而一准之经,以发明圣人之用心。三代典礼与春秋所以异同,由圣人言,推知其然。诸儒之说,或合、或否,若操绳尺以絜度长短,无爽锱铢。当自言『诸经有所论述,一守先儒之遗,未尝自为说。惟「春秋」,自得于圣人之意为多』。其治他经,亦多取旧说,融会贯通;而立论详赡典雅,自尽其意:故世尤高先生之文章。门人子弟刊行所说经曰「师白山房讲易」、曰「毛诗讲义」,其后皆有更定;「春秋」独晚成,未及刊行而卒。

先生生于乾隆四十年乙未岁八月八日,卒于咸丰元年辛亥岁九月十九日。曾祖曰永嘉,祖曰世湖;考曰抡梁,例贡生,候选州同。自祖以下并以自牧贵,赠荣禄大夫,妣皆夫人。配殷夫人,继配蔡夫人,侧室杨夫人。子二:虬,河南候补州同,前卒;自牧,诸生,以道员遇缺题奏,加布政使衔、瑚松额巴图鲁。自牧,蔡夫人出也;而母杨夫人得并封。女子子一人,适衡山陈源,旌表节孝。孙九人:道琮,湖北候补州同;鸿,分发候补知府;璹,分部行走郎中;莹,盐提举衔候选盐大使;余皆幼。女孙九人。曾孙二人。

先生罢官,里居三十年。在官行事,未尝为人言;又戒不求人文自表着。至是,距先生去官时且六十年,自牧乃采取「去闽送别诗册」及闽人所刻「三山谣略」存其事迹,以志于先生之墓。其「春秋经义」采择未备,自牧亦补具数十百条,刊行于世;于先生为有贤嗣矣,是固宜铭。铭曰:有儒一生,屈子之乡;勤学及耄,载晞其光。作宦于闽,其施未闳;有挤而踣,斯文以昌。堂堂「六经」,掇拾散亡。「春秋」圣功,其义微芒;权衡古先,如尺在量。生世不谐,惟直以方。沛然文词,与道偕臧。厥嗣绍家,纂承阐扬;遗书在笥,光烛湖湘。廿年斯邱,山高水长;镌石埋铭,以诏茫茫。

——见「碑传集补」卷二十三「守令(三)」。

赵慎畛

云贵总督赵公慎畛传杨彝珍

赵慎畛,字篴楼。生有异禀,风度端凝。甫冠,补郡庠生;督学钱澧一见奇之,取充拔贡生。

嘉庆丙辰,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充国史馆纂修。两为顺天乡试同考官,改山东道监察御史。适川、楚教匪初平,慎畛奏屯田保甲事宜,累数千言。转掌福建道。已命巡视通州漕,廉得杨村通判科索起剥费,奏褫其职。转刑科给事中,副典江南乡试;既事,丁母忧归。服除,补礼科给事中。湖南督学某以矜愎失士心,欲附慎畛自固,按试常列慎畛诸子优等;慎畛不顾,奏劾之,遣戍伊犁。

襄平蒋相国荐慎畛才可大用,特授广东惠潮嘉道。至则因俗为治,严治主谋械斗者;又禽豪暴为民慝者三十余人,诛之。复檄南澳、澄海、潮阳雇商船时巡海口,于内河亦增设■〈舟古〉船,获盗尤众;三郡以宁。踰年,擢广东按察使。其地山旷,多土著,民不知树艺;四方流庸,多租垦其间。其不逞者造为添弟会,结党敛钱,以图缘闲阶乱,并胁有赀者入名其中。慎畛惟严罪戎首,凡被胁者皆不坐。会洋盗蔓入其境,尤注意缉捕;保荐梧州藤岑捕盗最力者,其马平、忻城诸令不力者则黜之。初,重囚招解至省,虑其逸,絷一役眠食与俱,名曰「连手」,往往瘐毙;慎畛裁革之。又念泗城、太平、南宁、镇安、庆远、思安距省远,犯往返费烦,巨吏因讳盗不举,改令审录后,即留监;省中缉捕乃力。寻授广东布政使。时州县多积欠,展转相承;慎畛悉心句稽之,款目一清,皆措解无稽时。越年,司库所贮银倍于旧额三之一。南海、高要均滨河,多循川植防;岁久数倾,民苦水祸。慎畛请拨款发商,以其息资岁修,遂为永利。又虑此邦华夷杂处相互市久,必生衅;请于大屿、澳门、虎门、镇远要绾地增建炮台控扼之。旋命巡抚广西;习知粤西地势如建瓴,旬日不雨即旱竭,亟导民修陂塘、造龙骨车、开荫井、设井筒架,悉颁式使仿行之。又以庆远地介滇、黔,为群盗出没薮;亲驰至其地,捕剧盗,置于法。并编甲户,使无所隐宿;境内咸宴眠。粤西抚,例用榷关羡余;慎畛云:『身为大臣,受国俸赐厚;复取盈焉,其谓之何!』遂以其羡余完城、浚河、建庙垣、增学舍、广置栖流所,不以殖其私。

道光改元,授浙闽总督;严饬水师缉海盗,盗多就禽。又遣兵赴永定山谷中获盗魁,歼之;上游以靖。所用将吏,悉能别识勇怯材鄙。逆民杨良斌作乱凤山,巡道孔昭虔不一月平贼,未遣一卒渡海。噶玛兰入籍后,部议更赋即视淡水厅有加;慎畛曰:『弹丸之区,民力竭矣!请仍原则便』!兰地之初辟也,军氓岁供军工采料,役匠首科敛无己,山匠林泳春遂煽众为变;慎畛飞调水师捕诛之。又改台湾戍兵更替制,使免配渡之苦。特旌慈溪义士郑珪门,奏请有明漳浦黄忠端公从祀东庑并祠侯官谢金銮,德化郑兼才于乡贤,以振风教。

寻擢云贵总督。滇夙多疫,俗忌传染,虽所亲多去侧,死则暴其尸,秽气传蒸,疫行转甚;慎畛饬吏殣之。滇例,运京铜后,矿产日微,盐课亦多绌;皆变通成法行之,渐有效。又谓防边莫善屯田;方考地图、访形势经营之,未成疾作,亟拜疏劾贪黩不职者数十人。越一日,遂薨。上闻震悼,赐恤一如故事,加赠太子少保,予谥「文恪」。

慎畛性纯孝;其毋好施与,当迎养都中,时值雨雪严寒,辄携钱出散给冻馁者,以为其母欢。往岁郡常饥,其母谓慎畛曰:『吾家粗自给,视此转沟壑者竟无术拯之,心滋疚矣!汝后有力,当图之』。后慎畛抚粤西,遂建义仓于桂林,市榖万余石以备粜振;于里中亦市榖三千石,建社仓贮之。复设敬节堂,置三千金为举本,岁以子钱赡嫠妇之贤且窭者。尝名其室曰「省愆」。及服官,每举陈文恭公以自律;重刊「从政」、「训俗」两遗规,以身率先之。保荐贤能,常不使人知。饬戒属吏,如师之训弟子;或陈事不许而复言当,则卒从其请。是非喜怒,不藏于心;曰:『吾于人无私爱憎,何必使妄相揣度哉』!所著有「奏疏」八卷、「载笔录」四卷、「榆巢杂识」二卷、「省愆室续笔」一卷、「读书日记」四卷、「惜日笔记」二十卷、「杂文」三卷。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二「道光朝督抚(二)」。

何煊

云南巡抚萧山何公行状王赠芳

公讳煊,原名炳;字允彪,号寅土。其先仕于宋,由浦江迁居萧山,遂世为萧山何氏;代有闻人。康熙时,有讳垣者登进士第、官山东县令、权知登州府事(载「名宦」),公之高祖也。曾祖讳锡宗,太学生,考授主簿;祖讳澋,以捐振,议叙州吏目;父讳楷,字晋书,邑庠生:三世均以公贵,累赠通奉大夫、陕西布政司布政使。曾祖母氏盛、祖母氏黄、母氏陈,并累赠夫人。

晋书府君事亲孝,尝侍疾,刲股和药。好施与;乾隆三十六年邑大水阻饥,府君结扉为筏,亲赍栗以周之。子三,公其仲也。颖悟过人;七岁,能审音律。年十七,以诗赋受知学使窦东皋先生;与伯兄谱琴驾部熏,同补诸生。是冬,遭父丧;陈太夫人既哭而哀,公泣曰:『儿誓奋发读先人书,以慰父于九泉;愿节哀,毋以为虑』!由是,安贫力学;游王进士宗炎之门,称其文如陈卧子、刘黄冈。年三十五,举嘉庆戊辰恩科本省乡试。明年,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假归省母,陈太夫人顾而喜曰:『我非喜汝得官;我见尔举动不异当日,而兄弟间亦无彼此得失心,我是以慰也』。

十六年散馆,授主事;签分兵部职方司,充马馆监督。二十五年,补主事。道光元年,晋员外郎、车驾司郎中。公外厚而内刚,与前漕督朱公为弼、今长芦都转文公纶同领司事,为道义交;无疑忌,亦无阿好。会纂修「则例」,于公私罪名出入轻重之间,必为分晰注明,以杜吏胥高下其手之弊。嘉庆二十五年,漕船回空;江督孙公参奏运官夹带私盐,褫职者百余员。公谓议虽严,然国家政体不可概无区别;因核明粮运每帮计船若干、旗丁水手人若干、每日每人食盐若干、据实除算夹私若干,分别声叙。于是,九十余员同时开复。分修外火器营兵房,堂上官首以属公,以不谙工作辞;文公强挽之而后受事,量功命日,具有成算。工竣,以坚缮称。部吏多绍兴人,与公同里闬;公待之以礼,而私宅不许一人入谒。盖公恂恂和霁而中有定见,人不得干以私如此。在兵部十二年,勤于所事;事无巨细,未尝纤毫舛误。堂上官倚为左右手,举京察一等。

二年十月,记名以道、府用。十一月,授福建汀州府知府。汀为闽之上游,西南与江西、粤东接壤;深山僻径,盗贼出没其间。公下车,考度情状,得其踪迹。归化县有巨盗关春乔者,案积如山,奉严旨禽治;历数任,迄不能得。公乃申明赏格,密授所属方略掩捕之;旬日就获,置之法:一郡肃然。长汀县某令因事赴乡,为乡所困,阖邑汹汹;公不为动,亲书札谕令经历某持往晓示,应时解散而捕其魁严惩之。自是,汀民不敢与官抗。治狱尤详慎;尝有吏当予杖,公谛视数四,卒免之;不数日,吏病毙,人皆服公先见。暇日,进士子,口讲指画,如塾师之待弟子。在汀半载,循能大着;制军武陵赵文清公韪之。调福州府。福州居省会,滨大海,多盗案。州县恐干吏议,率严责捕役;而捕役豢贼为生,往往罗织孤独或教唆诬陷,藉以免责。公皆详鞫而矜释之。任事二载,行以敬密,不激不随;积牍一清。四年秋,闽中米价腾涌;适抚军金匮孙文靖公渡台阅伍,公请运台米以裕民食,擘画水程及籴粜多寡甚悉,全活无算。会有谕旨督、抚各保所属贤员,赵、孙二公首以公荐;五年,兼署盐法道。适奉命擢贵州贵西道,时孙公为闽督,以公理鹾有绪,未便遽易生手,请以公调补;得旨俞允。时鹾务败坏已久,商人亏缺巨万。公褫其尤者八人,别举殷实老成者验充,一切陋规悉予革除;又为酌盈剂虚,通筹弥补。于是课款有盈无绌,全纲一振。

六年,闽督入觐,上有「盐道何某,朕知其官声颇好」之谕;擢广西按察使。有串抢积案久不决,亲讯定谳,而劾其不实者;讼案严立期限速结,分别黜陟,以免诛累。七年九月,以母丧,归。

十一年服阕,授云南按察使。待属吏以诚;狱有疑难,皆许缕晰面陈,虽触之不为忤。其罹于议者,尤务持平,不为烦苛;以明慎、仁恕称。丽江县有行窃拒毙事主一案,公疑盗首邓小杨貌不恶,驳讯;乃邓小杨拒奸,杀图奸之人。平彝县有奸妇同谋杀死亲夫夏元保一案,公核奸妇夏刘氏供不确,驳讯;乃本夫捉奸被杀,奸妇曾经喊阻首告。永善县有刘洪发故杀出妻朱氏一案,公察刘洪发情有可矜,驳讯;乃朱氏骂詈,致刘洪发忿斗杀死:诸所平反多类此。

十三年九月,授山西布政使;未至,调陕西护理巡抚。初莅秦,即有笔记册;凡属吏之臧否、民俗之淳浇、地方之苦乐,皆膫如指掌,而人莫测其所自来。陕属仓库完全,惟「发典生息」一项率为州县挪用,久渐成亏;公移行本管道、府提取发领状存案稽核,其弊顿除。护抚时,鞫囚加慎。宝鸡县民范某谋命讹索,从犯罗某亦拟缳首;公谛审案情覆鞫之:罗某祗被迫胁移尸,而谋杀时实未在场也。

十五年二月,授云南巡抚:入觐,上有「诚直爽快」之奖,感激思报。七月,抵滇。与协揆制军长白伊公披豁诚素,同心共济。檄饬各属绘呈舆图、地志、道里、关隘,以备考核。又以州县遇命、盗案首犯逃逸,不肯悬赏购捕,率报缉凶,而接任官尤推诿不问,以致缉案繁多,良善侧目;特立赏罚,以获案多寡为黜陟。又因山僻,民夷获贼不报,聚众擅杀,甚至挟雠诬陷,俗谓之「牛丛」;其始由地方官捕盗不力,闾阎不胜扰害,激而为此。乃檄行捕盗法以清其源,察牛丛踪迹,重惩之。又夷人素安分,自汉人杂处盘剥,结交胥役无赖恐赫取财,以致成雠生事;饬有司密访汉奸,分别驱惩,以靖边防。又因滇省十三年地震时公陈臬事,捐廉抚恤;至是次第修复,檄饬所司察核,而尤以疏浚海口为亟。滇水下流潴为海口,环绕昆明、昆阳、呈贡等数州县境,汇纳灌输,有关于农田水利甚巨;源长数百里,沙石推徙易淤。公甫视事,饬牧令率同绅民详勘,凡上下各河一律疏浚,无壅无滞;其经费取给乐输,不糜公帑、不竭民财。募夫给值,由绅耆董理,牧令唯司稽察;以故诸弊扫除,而蒇事也速。公以身许国,孜孜图治,日不暇给;未几而疾作矣。公初有喘疾,积劳辄发。十六年十月十五日谒庙,左足稍躄,喘微作;犹力疾视事。十二月,渐不支,请假医治;得旨:予假一月。以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卒于位。僚属入视含敛,见其寝处、服物皆扑质如书生,咸叹息泣下。

公事母至孝,陈太夫人性仁慈,戒暴殄;公祗承母命,力敦俭素。位至开府,食不滥杀;虽宴宾,犹守五簋之约。官廨供父母遗像,晨起必瞻谒叩头;婴足疾时,犹不为止。伯兄卒于家,凶问至闽,哭启于陈太夫人,悲痛失措,遂致病,莫能兴;币月乃痊。从兄春缠太史丙咸早卒,经纪其家,抚教其孤增筠成进士。性沈毅端重,不苟取与,不轻喜怒;而气恢宏,应事明决。为诸生时,尝应武林友人聘,假馆于山村小庵中,四顾荒寂,众数相惊以走;公居之坦然。忽夜间叩门声,则一青衣丽妇冉然入;公咄之。对曰:『夫久出,今忽得书;不识字,请先生为我诵之』!公掷不阅,曰:『村中岂无识字人?何必乘夜求我!尔可来,则可去,毋稍延』!妇惭而出。公有从祖兄疾革,无子,欲以分之子为嗣,请族戚言之;公曰:『尚有亲支当继。弟虽二子,皆幼;涎产而间亲,义弗敢为、名弗可受也』!公弟烻尝以金贷同邑某,贫无以偿,数年不复问。迨公官部郎,其人入都,所业颇裕;而公弟适来省视,诇知之,曰:『长安居不易,是可征也』!检旧券以付。公毅然曰:『前既让之,今又索之,不信;非我辈所为』。遂焚其券。有邻人售砚,索价一缗;公如数予之。既友人言值十金,乃召邻补给之。通籍后,访友田间;有乡人与其田主构隙,公貌微相似,乡人遽侵侮之。公徐与辨,始知其误,惶惧无措;公微哂而罢。捷南宫时,寓前工部尚书同邑陆文恭公邸舍;报至,举杯自酌,不为色喜。文恭公叹曰:『襟度高远如此,所诣其可量乎』!少时,游同邑盛君应龙门;师没无子,公为营殡葬、祔祭于家,又别构数楹,设主以祠之。其笃于师友类如此。公生于乾隆三十九年十一月初五日,享年六十有四。夫人陆氏,同邑诸生讳森楷女;侧室李氏。子二:长增杰,太学生,候选盐课司提举:次殇。女二,长适同邑太学生汤文:皆夫人出。次字湖北沙市通判陆君恩绂子,即文恭公孙也;李出。孙男一人,福铭。孙女三人,皆未字。

方公之疾也,增杰奉母里居,得信即行。中道闻讣星奔,哀痛不胜;僚属于大义规之,强起视丧事。扶灵輀就道,行有日矣;累然丧服稽颡,泣而请于赠芳曰:『先人官阶、事迹,当载国史,不可不为之状也,将藉是以乞碑铭。增杰未及随侍,无由道其详;先人知交中惟先生最厚,敢以是为请。愿有以怜之而教之也』!赠芳与公同举于乡;己巳礼部试,又同出乐陵张秋圃先生之门。洎入翰林,于公为后进。公来抚滇,幸为属吏;亲见公宅心之正、莅事之勤、爱民之切、求才之笃,方为全滇称庆。天不慭遗,士民罔不衋伤;而赠芳尤为贤才致惜,而不独哭其私也。既不获辞,遂诠次其所述,复参以咨访,件系如右,以备采择。谨状。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二「道光朝督抚(二)」。

巴清德

巴清德传(「吉林通志」)

巴清德,性额扎特氏;吉林人,隶满洲正黄旗。

嘉庆十八年,随副都统德英阿剿教匪李文成于河南。时文成陷滑县,复窜据辉县司寨,钦差大臣那彦成檄德英阿率吉林骑兵自新乡会攻。既克司寨,文成死;进克滑县,获贼目牛亮臣。以功,赏蓝翎;寻擢蓝翎侍卫。

道光元年,迁侍卫,在干清门行走,充十五善射。六年,授公中佐领。寻擢二等侍卫,奉命随山东巡抚武隆阿剿匪台湾。事平,复随赴回疆。

明年,逆回张格尔既衄于沙布都尔庄,复纠众十数万据阿瓦巴特回庄;我军分三路进,与侍卫哈郎阿绕庄后袭之,贼大溃,俘馘甚伙,逐北至洋达玛河滨河回庄,逆匪搜剿殆尽,赐号「襄勇巴图鲁」。进复喀什噶尔城,张格尔先遁,获其孥及安集延贼目推立汗;擢头等侍卫,图形紫光阅,御制赞曰:『亲简勇壮,命赴军营。长躯赤面,弓马纯精;兼娴火器,屡立功名。御前特擢,望汝干城』!十年,回疆复扰,命偕侍卫舒凌阿赴军;事定,留办屯田。

十二年,随钦差大臣瑚松额剿匪台湾嘉义县;首逆寻就获,回京。十五年,授镶白旗蒙古副都统。明年,充国什哈谙达,授镶蓝旗护军统领;历调镶黄旗满洲副都统、正蓝旗正白旗护军统领,管理健锐营、神机营、火器营事务。二十一年,英夷不靖,海疆戒严;命偕御前大臣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工部尚书赛尚阿赴天津防堵。明年,夷扰江苏;复命率蒙古骑兵驻新城。秋,还京。二十四年,署右翼前锋统领。二十六年,即真,寻转左翼前锋统领。三十年,擢镶黄旗蒙古都统,署正蓝旗满洲都统。

咸丰元年,署行营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粤匪洪秀全等倡乱,命偕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驰往办贼;疏陈汰兵勇、明纪律、购间谍、散贼党、断接济、行团练各条,得旨「所筹甚合机宜」,赏穿黄马袿。时贼据紫荆山,后负猪仔峡、双髻山之险,而前以新墟为门户。秋,与提督向荣由中路捣猪仔峡,克之;进攻双髻山,率劲卒攀岩上,贼不能御,遂溃,逐北三十余里,多所斩馘。大军攻克风门坳隘口,遂围新墟;而巴清德与向荣趋古林社,复缘河以进。贼倾巢出战,击之郄。贼因分据山梁,仰攻之,斩三十余级,殪贼目一。贼自焚其巢,由藤县和平墟逸去,寻陷永安州;命摘去顶翎。复以赛尚阿劾其顿兵迁延,诏褫职,留营自效。大军攻永安,与提督刘长清进自北路,毁龙眼潭、马背岭贼巢。

俄卒于军,诏复都统,赐银三百两治丧,赐祭葬,予谥「果毅」。方疾已剧时,时横刀起,大呼杀贼;及革,有茗盂覆以纸,两手牢握之,笑曰:『我禽洪逆矣』!其志亦可哀也。

——见「续碑传集」卷五十「武臣(三)」。

魏元烺

魏元烺传(「畿辅通志」)

魏元烺,字丽泉;直隶昌黎人。幼而颖悟,好学。嘉庆五年,举乡试。十三年戊辰,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除山西洪洞知县。

历官至闽浙总督;道光十二年,英夷船至闽之五虎希求贸易,元烺檄将弁驱之出洋。奏入,上韪之。是年,台湾匪民张丙、陈办等纠众倡乱,先后戕知府吕志恒、知县邵用之,复攻陷斗六门。元烺闻信,星夜檄提督马济胜以兵二千渡台剿办;凡十战而台平,逆首就获。

十九年,疏请试习炮阵;略言:『闽省为滨海岩疆,武备最要而火器为先。火器中有速战阵者,于军尤利;能合众志为一心,统全军为一伍。其布阵式:如额兵一千,酌选其半。以五人为伍、五伍为排,为小队;兵百人为大队,递用外委、千总、把总管领。积五队计兵五百为一旅,以将弁统之;数十旅总,以提镇统。由伍而排、而队,使将皆识弁、弁皆识兵,如臂之于身,指挥如意。其操演之法,兵分两翼立,每大队百兵、炮二,每旅前列炮十,继以鸟枪,接以矛刀、弓箭如墙而进,对垒交锋;又以马队立于阵之两翼为游兵,四隅关顾,联络相维。其进退疾徐,则分旗色以为号令:法既简明,用又敏捷。无论营之大小、兵之多寡,皆可遵循练习,以壮军威』。奏入,上如所请。

是年入觐,补大理寺卿。擢至礼部尚书,调兵部。以疾乞假,寻卒;赐祭葬,谥「文恪」。

——见「续碑传集」卷十「道光朝部院大臣」。

沈钦霖

台湾府海防南路理番同知沈君墓志铭刘鸿翱

诰授朝议大夫署台湾府海防南路理番同知事沈君钦霖,以道光十二年秋台地逆匪张丙等作乱,君与守郡城;是时福省闻警,巡抚兼署总督魏公元烺调陆路提督马公济胜带兵进剿,十战皆捷。钦差福州将军瑚公松额同制府程公祖洛渡台搜捕余匪,筹办善后机宜;论守城功,君得列上荐,奉旨赏戴花翎,即以知府归部尽先选用。

十三年秋,余由广东南韶连兵备道调补台湾兵备道。十月,舟抵安平,接见君,惊喜交集;盖君,余在内阁时旧友也。初,君嘉庆辛酉成进士,官中书。撰文词,下笔数千言;大学士诸公咸倚重。庚午,典试湖南,所得多知名士。因失察家丁滋事,革职;大学士诸公奏请效力会典馆。书告成,开复原官。甫到阁行走,旋委署侍读,与余同直,情浃洽。尝论作诗赋,谓『诗尚烦构思;不知赋,何用思索为』!故阁中同寅无不推尊君之能文者。道光二年,派充实录馆详校官,议叙一等。四年八月,除授福建福州府平潭同知。六年五月,署邵武府清军同知。九年三月,署兴化府知府。既卸篆,调署台湾府海防同知。君于平潭同知任内,乙酉、戊子两科皆监试文闱;福省官知与不知,咸目君为温文尔雅儒者也。及任台防,猝闻张逆等之乱起嘉义;不动声色,密檄飞饬所属番弁,选精壮屯丁三百入保。逆党率众窥伺郡垣,君督番兵会同文武迎敌,奋力击贼,生禽林龙、陈电等,寸磔于市,使贼不敢越嘉义以南。呜呼!何其壮也。台地固称积乱难治之区,自康熙间朱一贵倡乱以后,叛者十四次;士大夫之官斯士者,难矣!然使作吏者尽如君,或能先事预防,不至于乱;即乱,能如君之精详明决,亦可实时歼灭,勿烦劳内地大兵。悲夫!张丙之初起,借口于抢米。嘉义令邵用之不知其叛谋,被杀死。台湾府吕志恒前往,贼已聚至万人,父老攀辕泣留,不听;战死斗六汛。县丞方振声,竹城破,并妻张氏焚死,幼女亦从死;幕友沈志勇父子、家丁江永惠等,皆从死。武弁自副将而下,死者万余人。惟总兵刘公廷斌兵败幸不死,保嘉义城;亦以忧愤,病死。君尝谓余曰:『方事之殷也,有死之心,无生之志。今出万死一生之中,赖国家威德,妖寇荡平。台地,沿海诸省之保障;非励精图治,无以久安』!余方壮君之言,而君以积劳已赍志以殁矣。君精于吏治,任平潭时,文书院、治埔田,士民皆悦。署兴化府时,木兰陂工程甫竣,开挖涵洞,以资灌溉;培筑士埂,以保农田。署台防时,裁减口费,体恤商艰。方议改船政,谓宜使渔船配榖;蒙制军嘉奖,而君已卒:余皆略而不详者。士不遇盘根错节,不别利器;所以着君生平大节也。

君讳钦霖,字仲亨,一字芝堂。先世自前明太常寺少卿讳汉迁居于吴江县城南之水西庄,遂着籍焉。曾祖讳重、祖讳焯、本生祖讳阜上,皆貤赠奉政大夫、内阁中书;曾祖妣陆氏、祖妣陆氏、本生祖妣朱氏,皆貤赠宜人。考讳宗德,乾隆乙酉举人,历任靖江、上海县学教谕,敕授文林郎,晋赠奉政大夫、内阁中书;妣赵氏、继妣赵氏,皆敕授孺人,晋封宜人。配范恭人,生三子:长祖原,早亡;次庆原;次庚原,先君卒。孙男四人:桂芬、桐封、柏年、楣昌。生于乾隆己丑年九月十六日午时,卒于道光癸已年十二月十九日子时,寿享六十有五岁。

庆原治君之丧,将归葬于吴江祖茔之侧,来乞铭。余在内阁知君久,铭之余宜。铭曰:君生于吴,官于闽,卒于台。君之卒也,适余其来。台地郡城赖君守,台地善后待君裁;天胡不少留,尽君之才!呜呼!非斯人之哀而谁哀!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一「守令」(二)。

托浑布

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兼提督托公墓表宗稷辰

尝观史册所载,治州邑有名迹者,往往阶地迁易,所施为多不称;甚或不胜重还,浸以隳落。独与吾友托公爱山交,而十余年历观其由知县至巡抚,所至能运其才智,易地称治,心以为过人远甚。然当其为令时,谓余曰:『旗人为牧令者少,率不习吏事;尝病之,故勉为焉』。及其屡迁,则又曰:『夙昔历州县,深知民情与有司所苦;其敢少忘』!其言若无大过人者,要其练才定志,不为境移,恢如抑如,莫测涯涘!呜呼!天下有事,正赖斯人以济时艰;奈何勤事积劳,遽至永逝!衋焉伤之,逾两岁矣。长嗣金铠以知公莫如余,属为文表墓;谊何容辞!

公姓博尔济吉特氏,讳托浑布,字安敦,号爱山;蒙古世族,隶正蓝旗。始祖武略公昂罕,为镇边将军;高、曾皆官旗营。至公祖考讳舒明阿,官理藩院郎中;公考讳观福,以嘉庆九年甲子举人,官至甘肃宁夏兵备道:后皆赠如公官。

公幼时家贫,日徒步六、七里从师问学,风雨不辍;志行之笃,实基于此。甫冠,以戊寅、己卯连举,成进士;即授湖南知县,补龙山令。未赴,而宁夏公卒于任,奔丧慰母,处困境,竭力服劳;人以为难。服除,赴湖南,署安化、湘潭等县,补永州之东安。任事有勇,劳身乂民;清滞牍,岁以千计。已特荐、将迁秩,称疾归;遇生祖母忧。终丧,捐饷叙升知府,命往福建,署兴化府,寻权福州、漳州:皆有声;曾雪冤狱于绍兴。台湾张丙之乱,委理郡,筹战守,寝食海艘。月余乱定,论功赐孔雀翎,以浙、闽两省道员升用。解送张丙等至京伏法,召对嘉奖,予加一级。未数月,擢广西左江兵备道。以留办军需,改补福建督粮道;缮仓聚榖,务尽其职。道光十七年,升直隶按察使;多所平反。明年,迁布政使。又明年,命巡抚山东。时海上事起,登州一偶滨海,■〈口英〉咭唎番舶北驶所必由;经营防御,迭上筹策。闻警,即往驻其地。三年中防海居半,心力为瘁;旧在台洋所得湿疾复作,渐至大瘇。已请假,特命侍郎麟魁代其任,仍与会商防务。先后假三月,复强起视事。岁莫疾剧,再请;上始允归,犹深望其再起。至二十三年十月,竟卒;春秋才四十有五。

公生平长于干济,禽滑获丑,警捷若神。入闽,尤熟于筹海。及防登州,即铸火器、简选锋,周揽成山、之罘之间,择险设伏,得其要最;每画图陈状,重洋列岛如指掌。番舶自天津还,遵时议布德示威,整旅颁犒;番估为罗拜去。无何,抚局变,即大修战备,训水师、断井泉、筑沙垒。迨厦门、定海相继陷,益务团练,习火攻之术。彼时番舶有北驶而回帆者,盖知东北有备、又感公威德,誓不犯境;故披猖止于江介云。夷既靖而公归,归而遂没。其系于封疆安危之故,不可以不详;乃略叙其大要如是,俾史有征焉。

公母索齐勒太夫人,勤俭慈惠,教子以忠;贤母也。于公之亡,谓『以勤死,可不恨』!元配克依特夫人,前卒;继配钮祜禄夫人,后公一年卒。男子三:金铠,直隶州牧;金镛,殇;金鉴,候选通判。孙女一人。若公之内行与仁其戚姻、笃于故旧、爱及士类,行状已详,不备书。

道光二十五年春二月,金铠等葬公与夫人于京师广渠门外郊亭原。夏五月,会稽宗祀辰表。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三「道光朝督抚(三)」。

饶廷选

饶庄勇公别传李元度

饶公廷选,字枚臣;闽县人。

少涉书史,倜傥多大略。未冠,入伍。道光十一年,张丙反台湾,以千总随将军瑚松额东渡。提督马济胜号知兵,嘉公材,致之麾下;获贼多,赏戴蓝翎。十四年,迁守备。十五年,嘉义沈知等煽乱,总督锺祥以公习台事,檄之往。事平,赏换花翎。历权各营游击,所至兵乐而民安之;总督吴文节文镕以「晓畅军事」疏荐。

二十一年七月,海上事起,公统精兵七百驰扼海澄。二十四年三月,总督刘韵珂檄赴马巷,禽匪徒陈钮等。是时,水师提督窦振彪治水军有声,公以陆路营将随之出洋;首先击贼船,禽其魁,窦公壮之。二十五年,擢都司。二十八年,擢漳州左营游击。咸丰二年,调署中营游击。漳俗劲悍,一言不相下,则聚族而哄;讼之官,必互诬其乡之最富者为首。官提兵下,则焚村以示威,必各饱所欲而后息;良懦者苦之,而文武兵役及其乡之莠民则无所不利。公严戢所部;亲入乡,召父老反复晓以利害,使缚献真犯置诸法;株连者,湔雪之。守、令感公诚,无异议。故漳民之戴公也,如慈父母焉。三年三月,诏安械斗,官治之不服,势张甚;总兵曹三祝以公及龙溪令赵印川得兵民心,使往。是时潮州小刀会转相诱结,浸淫漳境。窥公之出也,潜伏城市中;四月初十日,仓卒起,镇、道皆遇害,所部卒郭连城护公眷属出。公闻变,疾驰归。已而侦知会匪羽翼遍诸乡,良善者亦为所胁;乃独携健卒叶腾蛟等间道趋郡城。半途,贼围而踪迹之;有大姓某于众中目公,指谓群贼曰:『此吾雠也!无与诸君事,吾将甘心焉』!遂翼公至其家,再拜贺曰:『吾知公;公再生,吾等亦再生。今郡城已陷,公独身归,死何益!请为公号召良民之胁从者!胁从者闻公在,必反正。城中宜有应者,贼不足平矣』!俄顷,集千余人;公帅以行,贼不敢逼。始,贼之陷漳城也,与城中百姓约:无相害;百姓隐忍安之,以待公至。已而讹传公及赵公为贼所得,惊走相告,向贼索二公;贼力白「无之」,众愤曰:『是必既杀之而诳我也』!诟且斗,汹汹不可遏;贼遂遁。十七日,公以乡团至;援贼复大集,围漳城数匝。公婴城固守,时时出奇胜之;大小数十战,贼乃溃。总督王懿德檄公护漳州镇总兵;外剿内抚,期年悉平。

四年三月,擢贵州安义镇总兵;旋护福建陆路提督。五年三月,粤逆陷广信,浙江危甚;王懿德檄公驰扼衢州。适宁绍台道罗忠节泽南以禁军复广信,贼知三衢之有备也,从徽州遁;浙境以安。六年,逆酋杨辅清图踞广信以窥江、浙,率数万人由吉安出永丰,倍道行;陷广昌、南丰、新城、泸溪等县,疾若风雨,无敢当之者。当是时,江西学政廉兆纶督广、饶防务,委乐平绅士石景芬统三营驻贵溪;闻泸溪陷,景芬提左、右二营迎之于金溪。贼缘山出耳口寨,八月初四日袭贵溪,中营郭守谦以数百人誓死血战没;景芬回援,初五日溃于弋阳。时广信守兵数百闻风皆溃,署知府沈文肃葆桢从廉兆纶筹饷于河口,初六日单骑归,城无居人;悬重赏募士,无应者,惟与厥配林夫人枯坐待尽而已。公时在玉山,得告急书,慨然趣治装,曰:『贼得广信,则玉山不可守;是无江、浙也。东南大局,视此一举。愿诸君努力』!众曰:『唯』。然夫役尽逃,炮械、铅药居后,则无以为战;从水路,又舟胶不能下。初七日,贼谍入广信城;漏二下,举火为号,连■〈甍,氏代瓦〉累栋光烛数十里。达旦,大雨如注,火始灭。初九日,雨益甚,山水骤发,河流涨丈余;公额手庆曰:『天赞我也』!师遂下,前队顷刻达沙溪,去郡城五十里。初十日,公至方入馆,忽城中鼎沸;公跃马出,有负装且呼且走过马前者,立斩之,众然后定。城中惟仓有余米,油、盐、薪、蔬阙如也;卒或至暮不得为炊,无哗者。是日,贼军城西四十里之太平桥;十一日厥明,亘北山贼帜如林,前者按队、后者立营,部伍整齐,望而知为剧贼。始谍之入广信也,以空城归报,贼喜,不以为虑,故避雨于河口、兴安凡二日;及逼城,乃大惊,以为将军从天下也,尽杀前谍之言空城者,而气已沮矣。公所部仅千余人,背城击贼,辄胜;乡民闻郡中有兵,喜争担负,冒险入犒军。十三日,贼大至,长围合,接济断;巨炮环轰,子下城中如雨。随营文员惧,胁诸将请于公曰:『吾属奉檄守浙境;广信存亡,非吾事也。今贼将以地道轰城,兵少不能支;城旦暮破,将死之乎!且使广信幸存,贼以全力东趋,两浙瓦解,谁职其咎!宜潜师夜出,退保浙境;迟则无及矣』!公部将守备毕定邦、赖高翔怒曰:『君等怯,何如勿来!今我在城中,贼不知我虚实,以为我能援广信,后路必有所恃;彼舍广信趋浙江,恐前后受敌,必不敢出此。若弃城遁,我在虏目中一一可数,情见势屈,追歼立尽;尚何浙境之可保耶!明日当决一死战,诸君于城上观我破贼』!十五日,定邦、高翔开城出,大呼决战;自晨至日昃,毁其长围,军声大振。是夜,守、令欲求觞酒豆肉为公庆中秋不可得,并巡城镫烛无之;时月明如昼,星河敛耀,倚堞望贼垒,悄然无声。公命去刁斗,与沈公瀹茗清谈,飘飘然作广寒宫阙之想,不知身在孤城中也。十六日,我师压贼营,贼不敢出;次日,贼遁。事闻,赐号「西林巴图鲁」。闽、浙大吏素不慊于广、饶督防者,迭以严檄召公归;诟谇备至,旁观咸为不平。公晏然俟接防兵到,乃行;曰:『吾不得不为国家疆土、百姓性命屈也』!

七年六月,调补衢严镇总兵。八月,会同徽师复婺源。八年,逆酋石达开以抚、建贼五十余万倾巢出;公从玉山饬参将胡定国援广丰,而自统所部驰归衢州。公至,而贼亦至;贼乘骤雨尽毁护城营壁,以地道撼城,城圮者三。卒以坚御,得完;凡九十余昼夜,目不交睫。浙江巡抚晏端书以公失所属三县、又未能速解衢围,疏请夺职;疏出而围解,江、常、开三邑亦次第复,奉旨开复原官。

旋授赣南总兵。会闽浙总督王懿德檄公赴汀州,病甚未能进,遽劾公夺职;然显皇帝知公忠,为留赣南镇缺。九年正月,病痊;剿平白沙溪口土匪,奉旨仍补赣南镇。兵部侍郎曾文正国藩奏调赴江代沈公葆桢防广信,从民望也。已而杨辅清踞景德镇,公率平江等营扼之于浮梁。

十年,逆酋李秀成陷浙江,公由江援浙;四月,复淳安,奉旨节制在防各军。五月,授浙江提督,杭州复。后贼又来攻,会同将军忠壮公瑞昌、巡抚王壮愍有龄击却之,并复余杭。十一年九月,进剿诸暨;王公以省城危急,飞咨回援。二十九日,至杭州。时郡邑皆沦于贼,数百里内无援师,乡民相率入城填塞闾巷,粮为之竭。公旧部仅漳勇数百并江右所接统楚军二千,余则他帅就地收集金陵溃卒,事急以付公者,又皆饥不任战。困守七十余日,米粟尽,宰牛马;牛马尽,掘草根、剥树皮。公惟以忠义涕泣激厉之;至饥踣载途,无叛者。十一月二十八日,城陷巷战,手刃数贼,死之;年五十有八。

公性不嗜杀,有以「威克厥爱」规公者;公曰:『有罪,不敢赦;至于非其力之所及,故杀之以示威,吾不忍也』!善知人,如毕定邦、赖高翔皆拔诸侪伍之中,并以战功显。既而毕、赖改隶他军,不竟其用以殒;而公亦有「思用赵人」之叹矣!赠太子少保,予谥「庄勇」,赐祭葬、世袭如例,入祀昭忠祠;并于广信府建立专祠,以副将毕定邦、游击赖高翔祔焉。长子坤,袭职;次子新,同治三年举人;三子霖,幼;四子鉁,甫三岁,殉公难于杭城。

赞曰:沈文肃之守广信也,城空援绝,誓身殉而已;得公投袂赴援,江、浙并受其福。当是时,公义声震天下,文肃亦用此发闻于时;而闽、浙诸大吏争謷訾公,且下石焉。乌虖!独何心哉?余尝晤公建昌,握手谈天下事甚快。公殉浙难,屡拟为公传不果;得文肃所为公状,急录而存之,而文肃亦不可作矣,悲夫!

——见「续碑传集」卷六十六「忠节(十三)」。

曹瑾

曹君怀朴墓志铭李堂阶

数十年来,天下称循吏者,必曰河内曹君。君以嘉庆丁卯第一人举于乡,时方弱冠耳。才锋颖拔,文奇丽;主试者特异之。君亦自负其才,谓甲科可立致。乃试礼部,屡踬;卒以知县分发直隶。君由是敛华就实,沈潜经、史及宋诸子书,以故器识益伟岸。

直隶畿辅地,号难治。君历署平山、曲阳、饶阳、宁津等县,皆能得民心。饶阳值水旱相继,君请帑振饥;日走乡曲,察户口多寡、被灾轻重分给之,不经吏胥手。时即饭店市饼饵食之,无丝毫私。民大悦,总督蒋砺堂相国益贤之。宁津故多盗,君至,则首严弭盗,行清庄、联庄法,获惩渠首,余皆远遁;总督益能之。道光五年,补威县令;兴教劝士,远近翕然。及调丰润,以被议落职。

旋复官,拣发福建,署将乐;则又以失察邪教,被议。引见,仍以知县用,赴福建。是时君年逾强仕,学益邃、识益卓。十六年二月。署闽县。闽附省垣,令多疲于供亿;君独专力民事,然给应亦无缺:颂声大起,大吏皆称之。适旗军与县民械斗,各千百人,势汹汹;君奉檄往,则置坐榻于军民之间,各禽数人归。次日,复纠众将斗;君挺身至旗军门外,明白晓谕,示利害甚悉,遂各帖然。盖信君者,素也。时大旱,大吏迎胡神于鼓山祷雨,官吏奔走跪拜街衢间;君独屹立。或问之,以不载「祀典」对;劝之拜,不从;以大吏怵之,不顾。而大吏益奇君,以为可任艰巨者。

时台湾岁歉多盗,制府以君廉能,补凤山县知县;为府南冲要,周围五百余里。君亲巡行境内,问疾苦,诘盗贼;剔弊除蠹,顺民之欲而次第施之。以为弭盗莫如足食,足食莫如兴水利。淡水溪在县境东南,于是度地鸠工,由九曲塘穿池以引溪流,筑埤导圳;凡掘圳四万三百六十丈有奇,可灌田三万一千五百亩有奇。设圳长,经理之;凡启闭蓄汇之法具备。郡守六安熊公亲勘视,大喜;名之曰「曹公圳」。二十年,大府以君治绩尤异,擢淡水同知。淡水东接生番、南邻彰化、北抵噶玛兰、西临大洋,海寇时剽商贾,为民患;漳、泉二州人居其间,常相仇杀,又当英夷犯顺、厦门失事之后。公至,即行保甲,练乡勇,为御海备。甫越月,夷船趋犯鸡笼口,君严饬渔般进口听用,绝其乡导;悬重赏,购夷目。民以君刑赏素信,踊跃争赴;夷船惊避触石壤,众鼓舞奋呼,禽夷百二十四人。九月复至,又距却之。明年正月,又至淡水南口外;乡勇设伏诱击之,夷惊退船胶,俘汉奸五百、夷四十九人。事闻,官吏、兵民悉赏赉有差。未几,夷就抚,诡词诉:总督怡公往勘得实,知君刚直无他肠,谓曰:『事将若何』?君曰:『但论国家事若何;某官无足重,罪所应任者,甘心当之。但百姓出死力杀贼,不宜有所负』!怡公叹曰:『真丈夫也』!卒以是夺级。后以捕海道(?)及淡水弹压械斗事,仍赏戴花翎,以海疆知府即补;而君则已萧然里居矣。当君在淡水时,彰化械斗;淡境之漳、泉人亦怀疑虑,结队厉锋刃,为交斗计。公急捕其惑众者,置之法;身率乡勇巡逻,分别晓谕。于是彰化人相约不犯淡境,淡之漳、泉人亦各释械去如任闽县时。淡北七百余里得安堵,君之力也。以积劳,乞病归。君归,事乃奏闻云。

君历官南北三十年,所至民爱;既去则思之,一时有识者多为文、诗纪其事。

君讳瑾,字怀朴,号定庵;卒于道光二十九年闰四月十八日,年六十有三。配王淑人,侧室氏田、氏李。丈夫子二:长檍,是年五月卒;次榕。女子五。

榕将以咸丰二年六月某日,葬君于南郭外祖茔之次。榕年十三,其从兄棠为之经纪葬事,以状来请铭。某于君为后进,顾不弃而进之共笔砚、通有无,恳恳以道义相切劘;故知君甚悉。用掇其大者着之,系以铭曰:惟公之才,脱颖斯出,糺纷立开;惟公之识,观火洞如,坚定不惑。有孚之心,威与惠合,奸宄销沈;有本之政,教以养施,膏泽游泳。孰谓公死,轩豁之度,凛然如此!我仪其生,铿訇之论,犹闻其声。谱公行治,勒之贞珉;惟诚不贰,敢告后人!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三「守令(四)」。

裕泰

裕庄毅公家传宗稷辰

公姓他塔喇氏,讳裕泰,字东岩,号余山。先世,由长白山札库穆臣附隶镶红旗满洲第十三佐领。五传至五达色者,为骁骑校;公曾祖考也。祖全保,不仕;考萨郎阿,翻译举人、吏部文选司主事:皆以公贵,赠光禄大夫。

公为文选少子;生有异禀,文选觉其不凡。四龄时,侍父对客;客问何以为天?应声曰:『天乃气也』。客大奇之。五岁,通「国语」。六岁,庭授「九经」。髫年补官学生,考取翻译中书,在阁行走。未冠,能簪笔扈从。嘉庆壬申、癸酉,连遭父母忧。时林清乱后,人多惊惧;公独经营葬亲,多服其镇定。

屡充翻译同考官;察最,升侍读,充国史馆提调。察又最,简四川松茂兵备。襄平相国重公才,为请拓辖境,改分巡成、龙、绵、茂等处,驻省;倚以治水利、襄庶政,极相契。道光二年,襄平内召。三年春,授湖南按察使;未赴,调四川。任满,调安徽,兼摄布政司。旋升湖南布政使,三护抚印。调陕西,未至,移安徽;甫三月,拜盛京刑部侍郎,兼管移居宗室事务。十二年,调盛京工部兼府尹,署将军;派往边外勘办开荒事宜,考试宗室觉罗学汉教习,监永陵启运殿工。明年,内调刑部右侍郎。是冬,命为贵州巡抚。莅黔二年,调抚湖南者二年,又抚江西者二年,复任湖南。比年迁湖广总督,俄摄巡抚。以剿崇阳逆民锺人杰,赏花翎;禽逆复城,加太子太保,换双眼花翎,奉命接阅湖南、北营伍。二十四年,入朝;召对十次。二十七年,巡察苗疆。是冬,以年六十,有御书「绩懋兼圻」之赐。三十年,剿新宁逆民李沅发;至武冈,闻先帝宾天,请入谒,今上命军蒇。以禽逆功,晋太子太传。未几,调总督闽浙,摄福建巡抚事。咸丰元年,调陕甘,召来京陛见。抵京疾作,赏假十日,手诏「期早愈速往,以整理边圉』。遽以十月二十日卒于里第,年六十有四。遗疏奏入,上震悼,赐恤视尚书,四子皆授官,赐谥「庄毅」。

公识见洞达,处事明决;遇大疑难,批却导窾,绝无滞机。当初任提刑,即能鞫「杀死九命数年不定」之狱。后入佐两京刑部,治狱务平。迨历大圻六、七行省,锄强去虣,匪丑必禽;锺、李两巨案外,所捕邪徒、枭贩、奸宄、重囚,岁以数百计。而大憝既诛,余党多令解散,不过苛削;人畏其法,尤感其仁。其在两湖,数有水灾,发仓蠲税之请无虚日;灾重,即请帑振之。于荆、襄堤防,尤惨淡经营,不遗余力;既大修筑,复仿两河之法定三汛课书,得报安澜者数年。柁杆洲台石基,周文忠欲取以塞堤;公谓行舟赖此守泊,不可去。其动关民隐,多类此。至无事则讲求保甲甚详,有事则董率训练甚备;而于番估弄兵、反复向背之际,尝顿兵江上设簰、制舰,集坚利以御不虞。再三上言,以攘夷为正。抚议久定,闽中乌石山有酋欲占葬;公尚力拒之。议奏漏卮一疏,海禁、烟禁皆于治吏弁加严;获烟遂众,然不轻戮人。在陪京,定边荒地,惩抗占蒙古租为首一、二人;移民别给空地,不使失其所。在闽,定噶玛兰荒埔地二千甲,岛民称便。其厘定苗疆、屯务,使苗民无屈抑,而练卒无竞争。于荆州,定旗民交涉章程,一无偏袒。台湾大风为灾,亟恤之如内地。吴、楚大祲,流民常奔楚郊,为收养无算。盖其知周量溥,胸无畛畦;远人窭子,莫不受福。宜荷先皇帝之知、承今上之眷,生予褒崇,没隆优恤,恩泽久而未已也。昔见公眉宇轩举,对人议论侃直、无所避,不知者以为傲;先帝微廉之,故戒其满、导其谦,更以「行之维艰、始终如一」者为加勉成令德者,圣训孔多。公每一言及,辄流涕不能止云。

公孝友敦笃;仕优益学,手不释经史,好与文士讲艺、燕咏,令人忘其尊贵。遇人无城府,即小触忤,怡然若不知。李星沅病戆而稷辰拙直,皆令为子师,使子长启事之;洒扫、趋侍必严,历十余年不衰。稷辰犹记公来朝时与论天下人才,至于体用本末,无不契合;其所涵纳者大矣。

元配瓜尔佳氏夫人,最贤;先卒。是生长子长启,由举人为吏部郎、直隶候补知府,现权广平守。侧室游氏,生三子、二女。长善,由部郎改二等侍卫,出为云南参将;长敬,官工部员外郎;长叙,候选员外郎。廖氏生二女,皆殇。孙五人。长启出者三:志润,一品荫生;次志变、三志觐。长敬出:志锐、志钧。

宗稷辰曰:夙闻公少日趋内阁,多徒步;李太夫人日与钱买小食,每归多不用:其清俭如此。故其贵显,于民生之困苦,皆若身亲蹈之而心知之。虽荣宠日加,而澹然如老书生;非其学有本原,而能若是乎?自公没,海内群盗日横,莫得重臣以靖疆圉;令人益思之不置矣!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三「道光朝督抚(三)」。

魏源

魏默深先生传姚永朴

魏先生讳源,字默深;先世,由江西太和县迁居湖南之邵阳。曾祖讳大公,祖讳志顺。考讳邦鲁,生四子;先生,其仲也。八岁受书,即解大义。扃一室不出;偶出,犬不识,辄群嗥。父母恐其致疾,夜灭灯,趣之寝。先生俟二亲睡熟,更篝灯被底默诵。年十有五,补诸生;乃究心王阳明氏学,尤好读史。嘉庆十九年,以拔贡入都。复从胡先生承琪问汉儒学、姚先生学塽问宋儒学,又别受公羊学于刘先生逢禄;诗、古文词,则与董君桂敷、龚君自珍相切劘。萧山汤公金钊雅重之,尝造其寓。先生出迓,鬓发如蓬,汤公■〈目咢〉眙;既知订「大学古本」,叹曰:『吾子深造,乃若是邪』!寻两中副榜;道光二年,举顺天乡试。善化贺公长龄为江苏布政使,延辑「皇朝经世文编」;由是,留心时务。九年,纳赀为内阁中书,得遍观秘籍;由是,又熟于国故朝章。二十四年,成进士;以尝改知州,殿试后,仍以知州发江苏用。明年,权知东台县;为政平恕,民便之。又明年,丁母忧,归。

二十九年服阕,复台兴化县。兴化于里河,地极洼,形如釜底;近高宝、洪泽二湖,秋必涨。旧设南关、中新等坝,资宣泄;嗣以堤防不固,河员虑横决致罪,甫涨即启坝,虽榖未登弗顾。里河七州县,用是岁恒饥,而兴化尤剧。先生至,时方大暑,河员遽议启坝,民汹汹。先生止之不可,则驰至总督署击鼓;总督陆公建瀛亲往勘,得免。是岁大穰,民谓其稻曰「魏公稻」也。先生勘运河东堤外,故有西堤,久未修;白陆公,复之。又定启坝期于处暑后,自是水不为灾。初,陶公澍为总督,筹办海运水利、变淮北盐行票法,多谘于先生。三十年,陆公以淮北改票已效,欲推行淮南;先生谓:『淮南课额重,引地辽阔,宜先自食岸,始以渐图之』。陆公不从。值南盐产缺,檄先生权淮北海州运判;先生督各场官稽扫晒、杜偷漏,于是北产大盛,收逾额,以二十余万大引济淮南,南课以充,而北课又倍。因筹银三十万生息,为高宝西堤岁修之用。

咸丰元年,补高邮州知州。三年,粤贼扰江南,省城陷,扬州继失守;贼至召伯埭,去州城四十里。先生倡办团练,督以防堵,又斩奸民内应者;会钦差大臣琦善统兵至,人心乃安。已而与大吏忤,坐驿报迟误,夺职。明年,周侍郎天爵督军于院,奏留营。以剿宿州匪,降其众,复原官;先生于时年逾六十矣。辞归,侨居兴化。寻卒。

先生罕嗜欲,自博览群籍外,惟好游;轮蹄几遍域内。与客接,无多言。独至古今成败、国家利病、学术得失,则反复辨难,风起潮涌,不可遏;或未当,亦能虚以受人。尝至粤,闻陈君澧议其书,大喜;亟易所撰,与论交。因有感于英吉利构衅,述开国以来兵事,为「圣武记」十四卷;又考东西洋诸国地形,为「海国图志」一百卷。此外,尚有「书古微」、「诗古微」、「公羊古微」、「曾子发微」、「子思子发微」、「高子学谱」、「孝经集传」、「孔子年表」、「孟子年表」、「小学古经」、「大学古本」、「两汉今古文家法考」、「明代兵食二政录」、「春秋繁露、老子、墨子、说苑、六韬、孙子、吴子注」及「诗文集」各若干卷;或行于世,或藏于家。

论曰:昔乾隆中,有总督劾县令者,高宗知其人贤;会总督陛见,诘之。对曰:『以书气重耳』。上曰:『官气不可有;若书气,人之命脉,岂为牧、令可无邪』!今观先生博极群书而居官慈惠若此,益信高宗之言,洵千古用人者之蓍龟也。自明末泰西人利马窦、艾儒略撰「坤舆图说」、「职方外纪」,吾国人始谈西洋地理。其后南怀仁、蒋友仁复有「地球全图」之作,林文忠公在粤东亦译「四州志」。先生因之,辑「海国图志」。虽近年来晚出之书或益翔实,然创为之者之艰何如哉!永朴大父,与先生交颇笃;丙辰春,适得先生子耆所为行述于京师,爰论次之,以贻今之史氏。

——见「碑传集补」卷二十四「守令(四)」。

徐鼒

徐鼒传夏寅官

徐先生鼒,字彝舟;江苏六合县人。二十岁,入邑庠;中道光乙未举人。赴礼部试,不售。馆江都史致俨司寇家,司寇藏书甚富,书箧高与屋齐,先生纵览坐读之,学以大进;交上元梅伯言、温明叔、句容陈卓人、阳湖张仲远、益阳汤海秋、永春赖子莹。初,先生喜为唐四杰骈体文。至是,专研经义,以许、郑为宗;与人书云:『读近儒说经书,虽与宋儒多所抵牾,而其思虑精专、坚守师法,实足以昌明周、孔之传,而补「心性」诸儒所不及。惧其久而散佚,拟效贾、孔之例,与同志数人集「皇清经解」、诸儒经说并藏本未刻行者成「十三经后疏」,就中惟「易」、「论语」稍有端绪云』。戊戌南归,游扬州,仍馆司寇家,与刘孟瞻、刘楚桢、罗茗香、梅蕴生、薛介伯订交。问难既多,札记日富;有「读书杂释」之作,成「戴礼、吕览、月令异同疏解」二卷、「说文引经考」二卷、「四书广义」若干卷、「楚词札记」一卷。

中道光乙已进士殿试三甲、朝考二等第一,改庶吉士;散馆,授检讨,充实录馆协修。先生志在经世,尽读中秘书;恭译纯皇帝谕旨,谓『史臣不当斥明福、唐、桂三藩为伪国,惜当日史臣不能仰体宸衷,发扬大旨』,因仰遵纯庙「分注福王年号,撮序唐、桂二王本末」之谕,为「小腆纪年」二十卷。其自序曰:『世运治乱之大小,人心之邪正分之也。「易」之占曰:「坤变干至二成遯,为子弒父;至三成否,为臣弒君。「洪范」「五行传」之言,天人感应也,曰彝伦攸叙、彝伦攸斁。彝伦叙,则人心未死、天理犹存;兵戈、水旱之灾,人力可施其补救。彝伦斁,则晦盲否塞,大乱而不知止。孔子之作「春秋」以讨乱贼,所以明君臣之义,正人心而维世运也。两汉近古,气节未尽泯亡,其祸变亦数十年而即定。自魏、晋、南北朝以及随、唐、五代之季,人心波靡,伦纪荡然;或一人而传见两史、或一官而命拜数朝:荣遇自夸,恬不知耻。故其间篡弒相仍,两千年中可惊可愕、绝无人理之事,层见迭出。盖人心之变、世运之穷,极矣!朱子忧之,作「纲目」一书以昌明孔子之教,踵事「春秋」;而义例较浅显,稍识文字者能读之而知其说。于是愚夫妇亦晓然于君父之义,怵然于名节之防。故自南宋后七、八百年中,有递嬗之世,无篡立之君;极微贱之人,知节义之重:则圣贤正人心而维世运之明效大验也。臣鼒恭读纯庙「实录」及「御制胜朝殉节诸臣录序」谓:「史可法、刘宗周、黄道周、为一代完人。其它死守城池、身陨行陈,琐尾间关,有死无二;在「人臣忠于所事」之义,实为无愧。朕深为嘉予,不欲令其湮没无传。下及诸生韦布、山樵市隐之流慷慨轻生者,亦当令俎豆其乡,以昭畛慰」。凡赐谥者千六百余人,入祀忠义祠者又二千余人。命儒臣于「通鉴辑览」之末附纪福王年号,撮叙唐、桂二王本末,铨次死事诸臣;又命史馆编明降臣刘良佐等百二十余人为「贰臣传」、吴三桂等二十余人为「逆臣传」。煌煌圣谕,至再至三。盖以前圣人公天下之心,行后圣人正人心之教;大中至正,超越千古。而史臣惑忌讳之私、稗史习传闻之谬,漏略舛错,不可究诘。臣鼒仰遵纯庙附书之谕、窃取「春秋」纲目之义,原本正史、博采旧闻,为「小腆纪年附考」一书。考而知其梗概者,则王鸿绪「明史稿」、温睿临「南疆绎史」、李瑶「绎史摭遗」、黄宗羲「行朝录」、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杨陆荣「三藩纪事本末」也;参考而订其谬误者,甲申三月以前即吴伟业「绥寇纪略」、邹漪「明季遗闻」、李逊之「三朝野纪」、文秉「烈皇小识」、钱■〈■〈甹只〉〉「甲申传信录」、陈济之「再生纪」、某氏「国变难臣钞」、戴田有「桐城孑遗录」、「保定榆林城守纪略」暨「国子监进士题名碑」、「贡举考」也,福王南渡事则顾炎武「圣安本纪」、黄宗羲「弘光实录」、李清「南渡录」、「三垣笔纪」、夏允彝「幸存录」、文秉「甲乙纪」、许重熙「甲乙汇略」、应廷吉「青磷屑」、戴田有「伪东宫伪后事略」、某氏「弘光大事纪」、「金陵剩事」、「扬州殉难觚」、「福人录」暨各省郡县志、诸家诗文集也,唐、桂二王事则钱秉镫「所知录」、瞿昌文「天南逸史」、闽人「思文大纪」、刘湘客「行在阳秋」、沈氏「存信编」、鲁可藻「岭表纪年」、冯苏「劫灰录」、某氏「南粤新书」、「粤游见闻」、「东明闻见录」、范康生「仿指南录」、何卬甫「风倒梧桐纪」、杨在「纪事始末」、邓凯「滇缅纪闻」、「遗忠录」、「求野录」、「也是录」、黄晞「江阴城守纪」、某氏「赣州乙丙纪略」、徐世溥「江变纪」、沈荀蔚「蜀难叙」、郑元庆「湖录」暨闽、广各志书也,鲁监国及赐姓成功事则冯京第「浮海纪」、鲍泽「甲子纪略」、陈睿思「闽海见闻」、汪光复「航海遗闻」、某氏「江东事案」、「江南义师始末」、「鲁乘」、「舟山忠节表」、「江上孤忠录」、黄宗羲「朱成功始末」、江东旭「台湾外纪」暨台湾、厦门志、海外诸遗老诗文集也。臣鼒入史馆后,始创是书。壬子冬,乞假归觐,奉命办理团练;扞掫之暇,发家藏稗史参互推勘,五历寒暑。每月夜登陴,与诸同事相劳苦,辄举书中忠义事,口讲手画;环而听者,咸感喟不能自已。戊午春,扬州官军移营浦口,士民额手相庆。臣鼒亦解团练事,需次入都,属门下士汪达利缮写成帙。方冀故乡友朋参订讹阙,乃五载金汤,一朝瓦碎。向时家藏之书毁焉,无复荐矣;登陴听讲之人,较书中死事之人为更惨矣!独臣鼒以孑然之身,远宦数千里外;烽烟未息,羽檄交驰。脱并是书灰烬焉,则臣鼒所以仰遵纯庙圣谕、窃取「春秋」纲目之义,汲汲以正人心、维世运之愚衷,与不才之躯同忽焉没矣!是则梓而存之之意也夫』。呜呼!先生深思巨痛、卓识苦心,诚非一二迂儒小生所能梦见也。

粤寇扰江南,在籍办理团练。咸丰八年,入都;七月,授福建福宁府知府。福宁与浙江温、处接壤,粤贼从横肆扰,防堵年余,登陴尽瘁。八月初九日,卒于福宁府署;年五十三。疾革,时检「小腆纪传」稿,总为一大簏;属其子承礼曰:『吾非谈、彪,不敢望汝等为迁、固也。虽然,小子勉之』!承礼因就遗稿,汇辑为六十五卷;盖「纪年」以年经,「纪传」以人纬。承礼仰继先志,不懈益虔;复延大兴传以礼、仁和魏锡曾同事校雠,付刊以行。生平著述多毁于兵,见存者「务本论」二卷、「周易旧注」十二卷、「四书广义」若干卷、「小腆纪年」二十卷、「小腆纪传」六十五卷、「明史艺文志补遗」一卷、「读书杂释」十四卷、「度支辑略」十卷、「未灰斋文集」八卷,「外集」一卷、「诗钞」四卷、「校勘杂记」若干卷。

夏寅官曰:徐先生遭遇圣世,身列承明;乃犹睠睠然甄综遗闻、发潜阐幽,以彰胜国谊士荩臣之风烈于不朽。其明哲保身,视庄廷鑨、戴名世诸人远矣!读其书翔赡有法,别史之良也。惜「纪传」未见,尚当访而求之。

——见「碑传集补」卷二十四「守令(四)」。

吕佺孙

吕佺孙传(「武阳合志」)

吕佺孙,字尧仙。道光丙申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充庚戌会试同考官。四月,授广东高廉道;未赴任,擢四川按察使。咸丰元年,迁贵州布政使,署巡抚。

四年,擢福建巡抚。时南安、永安匪先后作乱,佺孙与总督分兵禽治之。漳浦匪肆扰日久,佺孙亦檄饬其府、县剿平之。先是,御史蒋达请改兵制,而山西巡抚亦有「富者出财、贫者出力编练乡兵」之奏,下各督、抚议。佺孙奏曰:『兵、农之分,其由来已久。我朝民惟完赋,兵以卫民;即有差派,亦皆给值。闽地负山面海,兵额甲于他省,而地多斥卤,俗悍民贫,械斗之风几成锢习。台湾、澎湖又闽、粤杂处,气类攸分,必藉客兵以资镇压。他若巡洋、守卡,水陆交严,往返动逾千里。今以犷悍之众授之干戈,既恐助其骄横,又复限以方隅,不听远调,则拨戍巡防,更属无从措置:是有籍丁之名而无实兵之用。且自丁粮归并以来,任田始有钱粮,力作从无徭役。兹复以押丁之古法,歆以免役空言;不独民易阻疑,抑恐粮人多抗!况兵额既改,营制自裁。而所抽之丁,若隶州县,则牧令尽掌兵权;仍设营官,则将备兼理民事:尤与大局相妨。至于富出财而贫出力,当寇患逼处,民有戒心,行之一时,未尝无效。然人情懈于已安,民力难以持久;安可编为定额,遂欲议以裁兵』。折入,帝以所奏明晰,从之。佺孙诸所陈奏,洞切事理;如停铺租、饬盐课、榷茶税、免抽厘、弛铜禁、铸铁钱及请豁水田钱粮皆见施行,军用以充而民不病。

七年,以病乞归,卒。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五「咸丰朝督抚(五)」。

林天龄

翰林院侍读学士林君墓表俞樾

光绪四年十一月己酉,翰林院侍读学士、提督江苏学政林君卒于官。巡抚以闻,皇太后以其在穆宗毅皇帝时曾预君畴务成之列,缅怀旧学,有恻圣怀;玺书悼惜,赐次子开棻为举人,异数也。于是,诸孤奉其丧以归。其明年十有一月丁酉,葬于侯官县阵坂山之阳。先期,具书状走吴下,乞铭于樾。书至,而君之葬逾月矣,铭幽之文无及焉。乃举君行谊之大者,表于其阡。

按状:君讳天龄,字受恒,又字锡三,姓林氏;福建长乐人。其十世祖由长乐迁省城,遂家焉;而仍籍长乐。曾祖辅廷、祖逢春,雄于财;喜施与,耗其赀。父经光,能承其志。以举人官黔中二十年,历任剧县、权牧守,多惠政。然性鲠直,不能事上官。年未六十,引疾归。所得俸钱,辄以赡族姻之贫者,无铢金、寸锦之储;而称贷者犹踵于门,解衣质钱以应之,无吝也。生丈夫子三,而君为长。幼颖悟,异常儿。然以廉吏子,又少孤;一家十余人,皆恃君生母刘太夫人织纴以食。太夫人泣,君亦泣;机声镫影间,涟如也。长乐陈公学澜以耆年旧德教授乡里,知君之才,许以其子妻之;招之就学,畀以膏火之资。每语同学者曰:『如林生者,岂长贫贱者哉』!年十八,充府学生。以诗赋受知于长洲彭文敬公,公授以「儒门法语」一书曰:『士先器识;吾愿子不徒以文章名也』!君自是,始博览先儒之书。其所造,于姚江为近;然其论学曰:『主敬、主静,一也。而学者必从主敬始,则程、朱之说尤为无弊矣』。

咸丰五年,应乡试,中式副榜。九年,举于乡。其明年,成进士;改庶吉士。请假南归,主台湾海东书院讲席者两年。台湾悬大海中,风涛滉瀁,行者畏之。君与陈夫人俱往,舟至澎湖,飓风大作,砰訇淙射波而上摇而下,釜■〈鬲瓦〉皆毁,不能具食者五、六日。同舟之人惶失措,有号哭者;君手一编读之,阳阳如平常。既至,立课程、校文艺;讲求义理、陈说古今,与诸生相勉为根柢之学。暇则,或为歌诗以娱之。台湾之俗:富而悍,僿而不文。主讲席者,率鄙夷之;又以瘴疠之地,不久辄求去,无有勤恳如君者。于是诸生咸大喜,南、北两路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同治二年,假满辽朝;散馆,授编修。沈阳相国倭文端公方掌翰林院事,独器重君;每与纵论古今学术得失,未尝不称善。又见君所拟「治安策」四篇,奇赏之;荐于朝,遂有「上书房行走」之命。当是时,朝政清明,宫府无间;而不得志者有所觖望,从而媒孽之意叵测。君力言于文端,又以书进,反复数千言;文端韪之,事遂寝。越数日,廷臣亦有疏论是事者,不知君已先之矣。

俄奉命视学山右,所至严关防、杜弊窦。试之日,键内外门,禁仆隶出入。终日危坐堂皇,食于是、饮于是;皆以一人于门隙传送茶铫、饭筥,必验也。阅试卷,遇有佳者,或字句有疑,则召而试之,以定去取。其或议论权奇、能驰骋笔力,则文虽未纯,亦皆甄录;曰:『其文如此,是非庸庸者也。收之,或可为国家得一士之用。弃之,则郁邑侘傺,颓然自放于礼法之外;而其甚者,以跅弛之材、挟不轨之志,如唐之黄巢、明之牛金星、李岩皆其已事也,是尤可惧矣』!君之所虑者远而所见者大,类如此。未三载,以上书房需人,召还朝,命授孚郡王及惠王二子读。

九年,以赞善充江南乡试副考官。闱中积劳呕血;复命前一夕,犹呕血至升许。已而擢侍讲,转侍读;京察一等,记名以道、府用。政府中有知君贫者,议出之为监司;皇太后以廷臣品学无逾君者,命在弘德殿行走。君拜疏,辞;疏入,召见,温谕慰勉之。君感激流涕,遂入直。寅而入、申而出,每当天寒风劲,驱车东华门,轮铁碾冰雪中,輷輷然;霜霰腾蹂入帷,齿相击也。君素有风欬疾,至是益剧;然以圣学为重,虽甚病,不敢以休沐请。穆宗每间数日,必问曰:『汝嗽稍可邪』?十一年,转右庶子,权国子监祭酒。是岁,大婚礼成,上始亲政;以万几无暇,不能日御书房。君与同直诸公合辞言十余事,其尤要者曰勤圣学′保圣躬′罢土木;上韪其言。

未几,有江苏学政之命。君出都时,赋诗曰:『三年讲幄惭无补,但愿群公辅圣明』;情见乎辞矣。未至江苏,道拜侍讲学士;寻转侍读学士。其视苏学也,与视晋学同;而遇士较宽,士亦无敢干之者。手书数百言榜诸堂,惓惓以「砥学励行」为多士勖。又会同督、抚言于朝,请以太仓陆桴亭氏从祀文庙;部议从之。故事:乡试中式者,必自书年貌及三代名氏呈学使者,谓之「亲供」;由使者咨礼部。而吏胥即因以为利,江苏尤甚;君严禁之,士林称焉。十三年冬,穆宗崩;明年正月;遗诏下。君自以讲幄旧臣,不获攀髯一恸;北望擗踊,欷歔澎濞。每言先朝故事,未尝不涕泗横流也。光绪二年,学政报满,奉命留任;于是视事如故。

四年八月,自江阴行部至太仓而疾作。十月辛未,至松江;甫入试院,气逆上,不可止。或劝回署,不许,力疾行试事。至卒之日,天迟明即起,手书「四书」文题四道,发提调官考试童生,犹以不克亲莅为憾。午后,尚进糜粥,与幕中诸友谈文艺相酬答。薄暮,小极,将就枕。甫登床,奄然逝矣;手加膝,犹趺坐也。事出仓卒,故无遗疏。而事闻之日,朝廷震悼,下诏褒叹,赏延于世;盖君直内廷久,其学行固两宫所深悉矣。配陈夫人,贤而才;主内政三十年,咸有条理,故君末尝一问家事也。子五人:长开章,光绪元年恩科举人,官郎中;次开棻,即君殁后赐举人也,官内阁中书;又次,开諅、开佑、开淦。女子子二人。孙一人,胥生。孙女二人。夫以君之贤,又为甘盘旧学;后之过是墓者,宜何如矜式欤!

樾自君视学江苏,始相识,不足以知君之深。谨就行状掇大略,刊贞石,毖来世。乃系以铭曰:天启穆宗,圣神文武;稍平祸乱,乂安区宇。一二儒臣,日侍禁籞;启心沃心,岂曰小补。懿欤林君,宇量高雅;三十登朝,通籍金马。敬奉丹书,亲承天语。出其绪余,声动朝野;三晋、三吴,同被时雨。厥德之纯、厥学之裕,虽啬于年,垂曜千古。谓余不信,视此抔土。

——见「续碑传集」卷十八「翰詹」。

孔昭慈

孔云鹤墓志铭宗稷辰

曩与云鹤同号舍,见其言简而貌端,以为同年出自圣门,心敬之。后登第,习馆业;出为令,罕继觌。乃阅三十年,友其从弟宇华、复友其母弟东葊,而知云鹤行谊特详。逮云鹤以节死海外,殊闵之!越三年,丧始归。既卜祔于曲阜祖林,东葊率其两孤求志其墓,何忍辞!

君讳昭慈,云鹤其号,为至圣七十一代裔孙。乾隆朝,官江南布政使讳传炣者,君曾祖也;子讳继申,恬退不仕,多善行,是为君祖。其乡贡士有名以善教闻讳广禧,君考也。

君少孤,母夫人为梅文穆公女孙,授以学;遂早成。由四氏学生,举道光辛已乡试。至癸已,成进士,用庶吉士。丙申散馆,改知县,选粤东之饶平。治未三月,遭母忧。服阕,拣发福建随营效力,差往广东购铁器。寻权莆田、沙县,摄兴化通判,实任古田,充甲午同考官;调闽县,升邵武丞,移鹿港。以禽贼劳,赏知府衔。未几,擢台湾知府、台澎兵备道加按察使衔兼督学政;又以助饷,加二品衔。在台五年,威信大着,外裔内番皆畏服。乃以彰化乱民不靖,危城猝陷,遂于同治元年三月二十二日尽节彰化城中文庙;年六十有八。事闻,恤荫骑都尉世职。民痛其忠,吁请赠谥、建祠不能已。

君为政,先去敝俗之为民害者。其治莆田,得人心,好斗之民相戒毋斗以贻贤父母忧。林君岵瞻闻之,叹为其邑昔未所闻。邑多孔氏寄籍,为创义学,气习益变。后谕禁鹿港积习,劝以惩忿保身,尤必治正凶;民始惮法罢斗。其为沙县,知土利艺茶,少耕植;游民率规其地种之,暇则事攘夺;君为拔禁之,而农桑始兴,人至今颂焉。鉴俗吏利己之病,深耻弗为。如古田停采买而罢津贴,台郡捐粟平粜,多损己益民;推之船政、盐法,其裁宂费、绝私弊,类如此。若鬻生徒选取,更陋之甚者,宜痛刈无所累也。自闻粤寇犯闽连界诸郡邑,倡捐助饷缗钱十万,出自廉余节羡,尤人之所难也。其抑洋酋,格以情理,竟帖然不竞,而互市仅于鸡笼,无扰郡邑;沿海孰能及之!至治盗剿匪,如鹿港、斗六门、凤山,皆能获其魁,平其乱;盗之良,或重其贤而避之。独至彰化,变起仓卒,雠一丞,先被戕,而援兵不至;酿变者实亦非欲祸君也,故殁后敛殡归丧,眷属无损:由素所敬忌而致之。彼群丑,尚愧叹曰:『吾侪有负孔使君』!夫盗虽欲曲全,而守「城亡与亡」之经,不求「生于横逆」之手,毅然归命于先圣之前;非用力于仁而不为心害,乌能致此哉!君爱才,得真士于胶庠,场屋既尽其秀彦。而重林君文察材略,白其「复父雠可宥」而荐之,杀贼复故土;后累功至提军,人谓滕公荐韩、李生荐郭,不是过也。其善政不胜书,书其大要如此。

配郑夫人,前卒;杨夫人,继之亦卒。子二:宪曾、宪高,皆议叙部郎中。女四。

乃为之铭曰:受半文,非吾徒;虐一民,无后乎!君取前言警坐隅,砥廉矢慎严范模;苟和国家忘身图,间钱转粜资流输。力疏沟甽耕荒芜,惠绥赍愿长郁纡;未尽格顽怜惷愚,致身殉道夫岂迂!不忝儒门良牧夫,法宜刻名藏黄垆。

——见「续碑传集」卷六十「忠节(七)」。

李元度

诰授光禄大夫贵州布政使李公神道碑王先谦

公姓李氏,讳元度,字次青,一字笏庭;自号天岳山樵,晚更号超然老人。其先出唐太宗三子吴王恪后,迁江西建昌。石晋天福中,再迁湖南平江,为县人,曾祖自芳,县学生;祖家庚,从九品;父传祁,府学生。母喻氏,旌表「节孝」。以公贵,三世皆赠光禄大夫,妣皆一品太夫人。

公生有异禀,四岁而父殁。稍长,读书过目成诵。年十八,为诸生,食廪饩;中式道光癸卯举人。会试报罢,游奉天学政幕;陪都尊藏「列朝实录」,公得以仰窥美富,通知一代政事。又随使车遍览关东形势,浩然有得,益肆力掌故、地理之书,旁稽百家载籍。才识宏裕;大挑,选授黔阳教谕。

咸丰二年粤寇破武昌而东,曾文正公国藩奉诏在籍团练,公上书数千言,隐其名;曾公韪之。既相见,询知公所为,大驩曰:『吾固知非子莫办』!引与规画军事。岳州师溃,曾公败于靖港、部军捷于湘潭,贼返窜;诏落曾公职,戴罪督剿。故事:革员例不专奏;公代草疏,请出湖南境后,仍专奏以速戎机,曾公疑焉。公力持之,得俞旨。奏保知县,加内阁中书衔。复武昌、克田家镇,加同知衔,赏花翊。水师败于九江,曾公入南昌,公相从,艰危中多所裨助。曾公自出师迫不利,辄奋即死,皆以公防救,免。

五年,公自请于曾公,募平江勇为一军,破贼苏官渡。会水师克湖口,贼酋石达开据抚州,瑞、临、袁、吉诸郡皆为贼有;六年,公克东乡、攻抚州,累战皆捷。分军西徇,复宜黄、崇仁。值皖贼来援,战不利,退保崇仁。七年,曾公檄公守贵溪,兼控闽、浙要隘。大捷于鹰潭,加知府衔;败石达开众巨万,擢知府,以道员记名。八年,石达开窜衢州,道出贵溪,击走之;分兵解衢围,移防玉山及广丰、常山。闽贼犯广丰、袭玉山,公广设方略,贼穷窜,伏兵邀之,大获。江西巡抚疏称『以三千饥疲之卒、当悍贼数万,自有战事,未之前闻』;为时推重如此。先是,曾公忧归;为书劳公曰:『君当靖港败后,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呜愤:一不忘也。九江败后,特立一军,志在护卫水师,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镇败后,我部别无陆军,赖君支持东路,隐然巨镇;力拄绝续之交,以待楚援:三不忘也』。至是,再起视师;遂上公功,加按察使衔,赏「色尔固楞」巴图鲁号。胡文忠公林翼疏举贤才,公与沈文肃公葆桢、左文襄公宗棠首列焉。

十年,金陵师溃,曾公为钦差大臣,总督两江;檄公守广信、衢州,授浙江温处道。曾公奏调皖南道改防徽州,公率新卒三千以行。八月,抵徽。先数日,宁国陷,贼酋李侍贤众十数万来犯,旧防兵溃,环索饷;宁防兵踵至,大掠;公善遣之。贼犯绩溪丛山关,部将童梅华等往御;贼入关,梅华击走之,遇伏殁,关遂失。贼薄徽,城周十八里倾圮甚,公督修三昼夜,完三之二而贼至;曾公所遣援兵溃,公收兵登陴,贼环攻五日,北门不守,公驰往督战,堕马晕绝,为亲卒负出,城遂陷。事闻,上意虽欲罪之,然有「李元度谋勇兼优、人才难得」之旨,命曾公察奏;曾公疏请褫职逮治,而浙抚王壮愍公有龄请公募勇赴援。十一年,命曾公饬赴浙,应得罪名仍察办。公归里,募八千人为安越军。会贼酋李秀成连陷湖北、江南郡县,湖南大震,官民固请留守平江。六月,公自湖北转战而前,贼望风溃遁,连复通城、崇阳、蒲圻、义宁、新昌、奉新、瑞昌诸城;诏赏还按察使衔,再赏布政使衔,前罪应否宽宥,命曾公核奏。九月,次衢州;浙饷不至,称贷以行,败贼云溪峡口、叶村等处。道梗,迄不得前。十一月,杭州陷;同治元年,李侍贤陷江山。公力战挫其锋,复分军与左公会击,大破之;授浙江盐运使,晋按察使、署布政使。而曾公以公罪未定、遽回籍,疏劾褫职留营,命交左公差遣;公遂归。寻言官论劾,复命曾公、左公察实具奏。时金陵已克,曾公奏:公守徽之役,到不十日,巨贼猝至,兵力未厚,前奏逮问本从严;今大功垂成,请量录用。左公奏:杭州失陷,非公逗留所致;惟落职后求去索饷,不顾大局。诏遣戍,仍留养母。

贵州教匪啸聚思南、石阡,与苗贼应和,蔓延楚、蜀;五年,巡抚张公亮基起公专办教匪。公募平勇二千,督各军由铜仁进攻,克大小■〈屯上土下〉、八宝关、大园子、马鞍营、席家山诸坚巢,大捷于孟溪,解铜仁围。教匪居河西者,曰城头界、曰老团、曰环嵒、曰秦家寨、曰大堡、曰景阳洞、曰牛渡滩、曰嵒科;居河东者,曰荆竹园,在安化县北。其酋朱明月,踞湄川县之偏刀水。公创设水师,断东西互援,进规河西。六年,克城头界、老团、环嵒诸巢,东会席公宝田军攻荆竹园、三道水。七年正月,克之;分兵克秦家寨,走教首刘仪顺,禽朱明月于觉林寺。五月,拔偏刀水,禽伪王何继述、田应武、老教主王科等;以降人内应,克大堡、景阳洞,而牛渡滩、嵒科乞降。两年之间,剿抚九百余寨,廓清五、六百里。设屯田局,招丁三千,授田二万余亩;教匪平,屯政亦竣。诏复原官,授云南按察使;陈情乞养,允之。

光绪八年,母卒;服除,十一年入都,补贵州按察使。十三年,迁布政使。在黔,翦巨恶、劾墨吏、兴蚕桑、设矿局;前殉贼难者,自贵州提督孝顺公以次,为请建「十忠祠」,而恤其后裔。它善政,多可纪。以九月二十七日卒于官,距其生道光元年八月二十五日,年六十七。湖南巡抚奏附祀曾公祠,事迹宣付「国史」;诏如所请。妻同邑喻氏,封一品夫人;妾徐氏、吴氏,宜人。子五:积琳,花翎三品衔,江西候补道;积璠,同治癸酉拔贡,花翎四品衔兵部员外郎,先卒;积璇,县学生;积璸、积瑄。女七,适黄锡绶、彭树森、沈莹庆、曾广铨、郭焯莹、欧阳钧、张寿威。孙八:厚荃,府学生;厚荪,候选道;厚英、厚葵,县学生;厚芬、厚苹、厚茳、厚藩。孙女八,曾孙一,曾孙女二。

公性肫笃,事母逮老如孺子,厚于亲族;塾有课、嫠有资,姻故乡邻多待以举火。平江地界三省,设局县城,集械编丁以时训练;寇警迭乘,恃以完固。立诸善堂及广仁仓,贷不取息。创建平江忠义祠及葺新诸祠祀,必亲必慎。倡捐江西欠饷二十余万,请增府、县学额;它军效之,省帑千万。自少以文鸣;既老,于兵间闻见开广,益雄于词。所著有「国朝先正事略」六十卷、「平江县志」五十六卷、「平江十三君子事略」二卷、「十忠祠纪略」二卷、「南岳志」二十六卷、「天岳山馆文钞」六十卷;未刊者,「四书广义」六十四卷、「国朝彤史略」十卷、「名贤遗事录」二卷、「国朝先正文略」二百卷、「求实用斋丛书」若干卷、「安贫录」四卷、「古文话」六十四卷、「天岳山馆诗集」十二卷、「文续集」若干卷、「四六文」二卷。

以光绪十九年四月葬县南水南里,丑首未趾;积琳等泣请文其墓道之碑。先谦少公二十年,自公贵州军营归里,始相识。一日,过先谦书斋,见所为「明大学士史可法补传」,诵之再;曰:『君有班、范之才,幸努力』!由是,以文字相知好,意气许与;至今不忘。铭曰:公之文章足以润色庙堂而不操史笔,才猷足以参赞密勿而滞于外官,武略足以取侯封而蹶于任事之勇,忠诚足以信朋友而不免同心之责。言固瑕衅之有,开亦时命之适。然彼古人致叹数奇兮,如公者犹可自慰于九原。

——见「续碑传集」卷三十九「光绪朝监司(六)」。

俞林

先壬甫兄家传俞樾

呜呼!自吾兄之殁,至于今九年矣。兄子祖绥尝具事略,请为家传。余念吾兄仕闽二十余年,倾侧扰攘,幸获安全,以官寿终;然其涉历艰难,盖亦甚矣!且其事颇有关系七闽大局者,余惧未足以达之。故虽诺其请,迟之又久而未作也。虽然,以吾兄之贤且才,而寿不逾六十;余之不肖而入此岁则已六十有一矣,精力衰颓、宿疾时作,其能久乎!苟不及今撰述,无论他日无以见吾兄于地下,且亦何以副祖绥区区之意邪!因就其所为事略粗加次第,着于篇。

君讳林,字壬甫,号芝石,晚岁自号柯九老人,姓俞氏;浙江德清人,世居东门外之南埭。祖赠通奉大夫■〈谷间〉南庄府君,祖妣夏夫人、戴夫人;考赠通奉大夫花府君,妣蔡夫人、嵇夫人、姚夫人。

君幼慧,以家贫不能延师,而先赠公又恒客游于外;故十岁以内,姚太夫人亲教之。弱冠,为县学生,名在第一。道光二十三年乡试,中式举人,于本房亦居第一。两与礼部试,不售;以工书法,取誊录。会修「宣宗成皇帝实录」,君预缮写之役。咸丰三年,「实录」告成,以例得议叙,遂以知县分发福建。

福建故瘠苦,其时寇盗充斥,红巾贼方炽,仕宦者视为畏途。督、抚累疏请分发,而部中发往人员,率托故弗至;君独挈眷属间关赴闽,人皆奇之。逾年,署沙县知县。其地多讼,胥吏缘以为奸,一小事辄株连数十人;隶持符句摄,量肥瘠索贿赂。君于来讼者呼至案前,多方开导,小事已之;其事大者立予判决,两造及一二要证外,悉罢遣无所问,所保全甚众。地又多盗,有杨三者,盗魁也,适其兄为他盗所杀;君使人谓杨三曰:『来!吾复尔仇』。杨三乃率其徒降。捕杀其兄者,论如律。于是群盗慑服,境内悉平。后杨三官至参将,战死汀州,得优恤焉。五年秋,调充乡试同考官;民闭城请留,君夜启北门去。入闱阅卷,每达旦不寐;或既弃,复取阅。榜发,得士胡梦得等十一人。时澎湖通判阙员,大吏意属君,而欲使出门下,命福州守示意;君以母老辞,由是忤其意。当是时,闽中尚奔竞、习侈靡,上下狎游无度;其善夤缘者以数十金得一官,不数年拥符节。君辽落至不得序补县令,寮友皆非笑之。已而御史林公寿图以闽中积习白简上闻,制、抚、方伯皆免官。当日之附门墙、供奔走者,或罢斥、或遣戍,自道、府至州县凡二十余人,无一幸免者:乃始服君有先见云。

六年,署永安县知县。地故与汀州邻,其民交恶。汀人有至邑者,辄诬为盗,缚送官;官不为理,则拥去殴杀之;官不能禁。君遇有执送者,立出坐堂皇,薄责之,置诸狱;以好语慰劝众人,使去。乃出其人于狱,卫之出境;全活无数云。永安自被寇乱,残破特甚;君招集流亡,使之复业。又以地处冲要,贼所必争;使民搏力护乡里,五日一集,较其技艺、课其惰勤,钲鼓、旗帜悉合法度。于其中选得劲卒千余人,皆精锐可用。七年夏,红巾余党复为乱,据汀州;所在响应。七月,陷连城;提督某公与战败绩,退保延平。于是将乐、顺昌、沙县、尤溪相继陷,贼将长驱犯延平、窥省垣;而延平所属县皆为贼据,惟永安独存,与延平相掎角。贼攻延平,惧我蹑其后,乃以大队扑永安,意在必得,势张甚;按察使裕公铎督师来援,而四面皆贼,转战不得达。君入谓吾嫂孙夫人曰:『寇深矣!吾与城俱亡耳。幸为我护持老母』!夫人笑曰:『君死忠,吾死节,儿辈死孝,尚何求』!乃谋以轻舟使长子祖寿奉姚太夫人由间道出走。谋既定,入白太夫人;太夫人怒曰:『吾累被国恩,为命妇;乃草间苟活邪!死则俱死耳,无多言』!而是时外闻讹传县官眷属已宵遁,太夫人乃亲诣城隍庙行香,搴帷而出、搴帷而入;邑士大夫有以公事至者,召使入内室,则太夫人方观书、孙夫人方刺绣:于是人心大定。然苦无食,乃劝富人输钱若粟,书券与之,钤以县印;数日间,输者颇众。而寇警顾日急,太夫人命积薪于门,事急则自燔;召祖寿至,手为易衣,以属幕客孙福礽:『若城破,速亡去』!君以死守孤城且坐困,乃留民兵二百,使千总率之登陴;而自率兵出城,列寨分据要害,檄乡团随所在助杀贼。一日,猝遇悍贼千余人;君所部才三百人,大呼奋击,无不以一当百。贼势且不支,而援贼大至,分兵断我后;君麾众登山,贼蚁附而上,炮矢如雨、声如雷霆,有铅丸摩颊过,一持盖之卒陨焉。然士卒殊死战,贼不能上。俄乡团四集,别队兵亦有至者,金鼓之声震山谷;贼惊顾,君即率众自山驰下乘之,贼大溃,自相蹂,坠涧谷者相枕藉。是役也,我军二千破贼万余,惟贼魁率数百人突围遁,余众悉歼;而西路乡团亦同日大捷,军威益振。贼犹徘徊境上,君简精兵、佐以乡团,使绕出贼后,击其背,三战皆捷;贼精锐略尽,自是不敢复窥永安。而按察使裕公亦次第收复所失诸县,前锋及县境;君以兵迎之,且作书言八月以来战守状,盖文报阻绝者三月矣。裕公得书,送行省;大吏传观,相谓曰:『贼蔓延数州郡,所至官吏辄委城走;不图一书生乃能死守弹丸,屡挫贼锋!贼之不敢犯省垣,盖以此也』。特疏以闻,天子嘉之,有「俞林力守危城三月,深可嘉尚」之谕;特擢同知。时连城犹未克,裕公攻之,数战不利。有袁艮者,故武贡士,殿试一甲第二人;以都司守连城。连城陷,省符下所在逮治之。贼之犯永安也,袁适至;君接见与语,察其人犹可用,示以省符,劝自效。袁曰:『败军之将,生死惟公!倘有所用,敢爱其死』!遂从君战守,颇得其力。君以袁守连,久习其地势;言于裕公,用为前部。袁益感奋,未浃旬,克连城。大府以上游肃清,言于朝,擢君知府。而袁亦复官,积功至汀州镇总兵,有声于时;论者以君为知人焉。

九年,补泉州府厦门同知。部议以要缺宜调员补授,不得以应升之员升补,奏驳之;特旨允焉。君下车,见积牍如山,缧系者数百人;旬日间,悉判结之。监司某公,尝从容谓曰:『君治狱诚明敏;然旬日决数百案,得无太易乎』?君对曰:『重案例移县,其归同知判决者皆细故,片言可折。久悬不决,徒饱胥吏,无谓也』!某公叹服。君治狱,必得其情,尤严杜苞苴。有以兄子殴其季父者,君逮之急,或请以三千金免其罪;君阳许之,密使人侦其出而逮治之。凌免者,亦盗魁也;为乡里患,莫敢谁何。按察使名捕之,不能得。君乘夜将徒隶揜之其家,得焉;凌献金刚钻念珠一串,值万缗,峻拒之。即日械送省中;凌至省,竟得释,然终君之任不敢归。时诸海口皆通商,而厦门领事多恣睢不法,其译者辄鱼肉民;民怒执之。夷官率数十人持械至同知署;君出问故,夷气沮曰:『从公往取人耳』!君笑曰:『吾民皆循良,守吾法度;焉用多人』!命一隶往取之,须臾而至。夷大服,自是益敬畏君;每见,必以免冠垂手为礼。事有不便于民者,君与反复论辨,往往折服。中外燕集,虽镇、道大员或为所狎侮;惟君在坐,终席无敢哗。同治元年恩科乡试,复充同考官;得士十三人,解首王彬与焉。三年八月,粤贼李世贤陷漳州。自漳至厦止二百里,厦为全省出海门户,商贾所集,富衍甲闽南;贼既得漳,将由厦入台。侦知君有备,意稍沮;乃饵土寇使为内应。而群不逞之徒,亦趯趯欲起;君出赀募勇,数日得数千人,势稍定。适前任水师提督曾公玉明以舟师千人将赴台,道厦门;君登舟,说之曰:『无厦门,则无台矣!今日之势,厦重于台』。曾公乃留屯厦门。时英、法各国兵船十余艘泊鼓浪屿,名为自卫,其意实叵测。米利坚人白齐文旧为常胜军统领,历保至总兵官,叛降贼;后为官军所禽,诏贷其死,逐回国。至是,潜入漳州,挟红衣贼目二人至厦门,匿夷官所,窥虚实。一日,夷官招观察饮酒半,三人者,夷揖使就坐;观察大骇,遽起命驾归,归而谋之君。君伏勇士于涂,伺其出,禽之;械白齐文送行省,枭贼目于市。翼日,置酒召诸夷,谕以顺逆、祸福,皆俯首听命。会贼谍陈金龙以伪国书至英领事所——陈金龙者,漳州人,相传其先世避明季乱,入深山中,至今不薙发。洪秀全未起事时,尝至其地,与之为异姓兄弟。及是,年八十矣;诣李世贤自陈,为李奉书说英领事图厦门。英领事惩白文齐之事,执陈金龙以献;君白观察,斩之。以状闻,有诏赐英领事奖武金牌一、荷包佩刀各二,下所司颁发。君陈兵卫,鼓吹导从,赍赐物至英领事馆;领事再拜受,出入佩之以为荣。由是群夷争为遮逻,有潜以军械、粮食济贼者悉缚送官;中外之交合,厦门之守益固。闽俗:故信鬼,有巫者自言为神所冯,握利刃刳其腹,血漉漉注盘盂,不肤挠;俄创合如故。取竹箸百,寸寸断之,杂碎甆咽之;又或跣足行烈焰中,均无所苦:信者甚众。所至环问贼状,巫张目叱曰:『尔曹尚不去乎!贼于某日至矣』。厦人皆耸。一日,君出,道遇之;先驱邀喝,不为止,且大呼「贼来」!君命收之,隶卒相顾莫敢动;有骑者下而捽其发,乃仆之地,杖之数十,始呼謈乞免。君谂知其惑众,言于观察,将以军法斩之;士民咸集,为之请。君笑曰:『神如有灵,我受其咎;无与汝曹』!竟斩之;讹言顿息。时避兵者麇集,君行保甲法,躬自巡数,故户口益增而盗贼绝迹。惟米价翔贵;君请减税,以来客米。厦门故有两关:一为镇闽将军海关,委协领监收,杂费倍正税;一隶同知,则稽察出入而已,然胥吏不免少有需索。君莅任,已严禁之。至是,议减正税之半,其杂费一切罢之。协领不可,龂龂与君争;乃上其事于省,卒如君议。一月之间,米商大至;及援军云集,日食千石而市有余粟,人恃无恐焉。四年五月,大军收复漳州,诸县皆平,厦乃解严。巡抚徐清惠公谓僚佐曰:『贼轻兵袭漳,意在台、厦,将踵国初郑氏故智耳。当陆路提督林公文察战殁,势且岌岌;非厦门有备,力遏其冲,事不可问矣』。将疏荐之。兵备道邓公廷柟上防剿功,亦以君功列第一。会清惠薨;邓公迁按察使,以议狱失大吏意,投劾去:事遂寝。总督左公汇保历年文武官弁,赐加道衔。七月,调充乡试内监试官,寻改内收掌官。将行,贫不能办装,数万人送至金鸡岭,皆哭失声;君亦为怃然。

乡试毕,调补福州海防同知。君仕闽久,资格最深,又为人望所属;而君顾落落与当事诸要人皆不合,坐是不得之官。五年六月,奉檄署漳州云霄同知。其官廨自兵燹后,盛传有鬼,前官死于是者三人;君居之,竟无恙。李公福泰自粤藩抚闽,既入境,士民之愬其长吏者踵至,而云霄独无。公为留三日,微服周历城乡,叹曰:『入闽以来,第一好官也』!七月,调充乡试内监试官。

七年二月,赴福防同知本任。有土豪号「着翅虎」者,党羽数百人,为暴于乡里;君逮而笞之,闭目若瞑。盖其人蓄有异药;服之,刀杖不能伤。君知之,命闭置密室。夜漏将尽,忽提出鞫之,仓卒不及服药,自知不免,叩头乞命;立杖杀之。

九年八月,升授福宁府知府。君于属吏中某某廉能、某某贪劣,有小册置案头,疏其事甚详。岁终,具密揭上之;俄而有罢斥者,众论皆服焉。郡学校官于岁、科考入学诸生,索册费甚巨:第一名必百金,以次递减,亦数十金。寒士难之,谒太守求缓颊;君曰:『是固有之,不可废』!命各以一、二金为贽。越半月,省檄下,则府学训导以「簠簋不饬」免矣。郡僻陋,文风久不振;君择书院中高才生十人入署中读书,月再课之。逾年,而余庆元、黄文元俱充拔贡生,林龙璋乡试中式,皆预十人之列者也。

十年十月甲申,孙夫人卒。君自至闽,所历皆艰难辛苦,精力衰耗;同治五年,自京师引见还,涂次得足疾,旋愈;官福防时,当骤得风眩疾,药之而瘳。及是,抚存悼亡,意兴萧索,而疾作矣。然以太夫人年高,勉承欢笑如平时。十一年春,忽患气逆,犹力疾视事;夜不能寐,则批阅案牍,危坐达旦。十月戊寅,距孙夫人殁期,设祭内寝;君忽眩仆,急扶归,犹能至太夫人前坐语移时,始就寝。十二年正月,穆宗毅皇帝亲政,军恩及中外官;君以本官加级,授通奉大夫,赠三代如君官。三月癸未,恩诏至,率僚属出迎如礼;礼毕还署,甫释朝服,神色骤变。乙未晨起,呼刀镊工修须发,取水盥漱;徐登床卧,颜色益红润。日加辰,遂卒。

君性和易,而廉介有守。一羊裘三十年,两袖皆穿,以紫色布补缀之;虽见客,弗易。当江、浙沦陷时,故乡亲友来依君者相继;君悉周之,无吝色、无德色。居官一介不苟取,而势要不能以非礼干,所至有声、所去尝见思云。

君生于嘉庆十九年四月壬午,卒年六十。娶仁和孙氏,封夫人。有子三人:祖寿,早卒;祖福,福建候补盐场大使;祖绥,光绪二年举人,与先赠公于嘉庆二十一年举于乡相距适六十年,族党咸嗟异之。女子子一人,嫁仁和周氏;早卒。孙五人:同元、同恺、同伦、同文、同章。孙女三人,皆幼。

余既为先兄立家传,乃论其后曰:方君令永安时,四面皆贼焰甚炽;非君死守,则延平必残破,而省垣危矣。当时之论,谓贼不敢长驱犯省垣,皆君之功;洵知言哉。及在厦门,力扼李世贤之锋,使不得由厦而窥台湾。其后论闽事者,辄以台湾为要区,至使督、抚大吏岁履行之;然则君之保全台湾,其功岂小也!咸丰以来,夫子听鼓鼙而思将帅,往往有守一郡、保一邑而受朝廷特达之知,不数年间遂授节钺者。以君方之,会不少愧;而官止郡守。呜乎!岂非命欤?然其位虽未大显,而其人固已不朽矣!余自成进士后,与君别久;同治中,一再至闽省太夫人起居,乃与君复寻连床之好,而君已病矣。故于在闽事,不得其详。以祖绥所为事略颇有条理,因据而书之,使世世子孙知吾兄之为人;而祖福等食其旧德,亦尚勉所以自立哉!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四「守令(五)」。

锺鸿逵

三品衔福建候补知府锺君墓碑谢章铤

君锺氏,讳鸿逵,字礼通,一字仪臣。先世由闽迁粤,着籍潮州。曾祖时福,赠通议大夫;祖士元、父积猷,皆赠资政大夫。母陈氏,累赠夫人。

兄弟五人,君最少;生未周岁而孤。稍长,亢爽喜任事,膂力过人。弱冠,偶习射,即入武庠。咸丰癸丑,潮饥,散积榖以食饿者;乡人德之。甲寅,土匪蠢动,郡城几陷;君阴结死士数百人,先以计散贼党与,约官军内攻外应。贼平,论功擢守备;非君志也。

同治纪元,改官通判,指闽中。发逆窜江右,君由汀率勇间道克复瑞金,遂先后摄理诏安、海澄、漳浦、彰化等县及泉州马巷厅。复以助振晋、豫,奖叙知府,加三品衔。君之署海澄也,岁在同治乙丑,实奉今大学士左侯檄委。是时逆酋李世贤窜闽,贼氛日警。君折狱课士,阳阳如平日;而峙糗粮、筹守御甚备。于是漳州七邑陷其六,惟海澄独完。海澄外控厦门、内扼全漳之咽喉,往者郑氏不靖,国家弃界外之地数百里;及黄忠恪王以海澄归朝,而猖獗之势始衰。然则海澄者,实用兵所必争;君克保危邑以济大师,其功伟矣。假令不然,则当时林文察之兵新败、天宝之乡团亦熸,虽有熊罴之士战无不克,而难易之数、迟速乏效或亦有相悬绝者欤!论者愈叹君之能举其职而左公之知人善任也。其后君莅诏安,当事方清余孽,有无辜百余人,君力为平反。或谓『是皆已入死罪,更动恐遭驳斥』?君曰:『弃百人之性命保一己之功名,我不为也』!嗟乎!李广以杀降不侯,于公以平恕高大其门。君出戎马而膺民社,其不嗜杀独如此;器识殆加人一等矣!君所历诸任,皆有政绩可观。而予独举此二事者,兵谋、吏治所关甚巨,而君之有劳于世、有垂于后昭昭然;则其它皆可不论矣。

君卒年五十一,盖在彰化解组后。子五;今来请文者,则其长子福建候补知县佩芳也。孙某某。余详君族香樵刑部所为志。

嗟乎!漳元气未复,械斗之风愈炽,而漳浦尤甚;一年数起,莫有能治之者。赤子何辜,屡撄荼毒!君在任时,禽巨憝蓝受材,浦民颇知畏法;巡抚丁公采其事,通饬各属:是尤足系人思者。因铭曰:梁山际天,文勤、文恭;鹿洲东征,有赫厥功。诗书之薮,缨组之丛;百年荡尽,哀此倮虫!万刃雪立,摧肩陷胸;百旋炽火,马牛其风。先正有言:匪民愚蒙,官懦民玩、官贪民穷。借躯报仇,视货约丰;祸魁罪杰,任彼西东。君维清猛,谳无遁凶;瘈狗既毙,酒醴乃通:采为治谱,受知巨公。敬告民牧,力保素封!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四「守令(五)」。

吴大廷

赠太仆卿故福建台湾兵备道吴君墓铭吴汝纶

君讳大廷,字桐云,湖南沅陵人;姓吴氏。由选拔贡生,入赀为内阁中书。咸丰乙卯,顺天乡试举人。纵学而甚文,警敏有器观,明于去就、趣舍。名字白着,交游附怀,贤公卿耆宿名德多折位望、行辈与交;寒畯下辈知名者,君亦礼下宠荐之不倦。当是时,东南被兵久,将帅大臣争以收召豪俊,得能士自助相高;士辄由荐起,不循用资叙平进。而君始居京师求举,湖北巡抚益阳胡文忠公、今大学士湘阴左公闻君名,皆走书数千里候问,日月以至;君益自奋励,欲指取树名绩道路,引天下事为己荷负。

咸丰十一年,诏从李中丞续宜于皖用荐,改员外郎;同治二年,从唐中丞训方于临淮用荐,改道员记名,赏戴花翎。李中丞知君,由胡公;唐中丞知君,由曾文正公。已而谢去,从左公自浙入闽。自君在皖,左公则荐君材,中司道选;及入闽,用左公荐,补福建盐法道。居一岁,扫故弊,变法下条教,属吏洗手,奉约束惟谨;免逋负八十余万,增税至六十万三千有奇,军饶商给。又用左公荐,调台湾兵备道。儿畜兽狝,夷中捍外,势长声高;用前劳,加二品服,再加按察使衔,寖寖向大用矣。左公去闽,后帅适左公不好者,至则遣人微伺君,不能得毫毛过失;君即病免,径归卧家。

左公治军干州,沈尚书葆桢治船福州,曾文正公再镇江南、治舟师海上,先后交章荐起君自助。始君在皖,文正公厚遇;君既官闽海,而暌暌八年而后合,合而文正公益重知君。君周旋诸公间,久餍食事,亦稍倦游,独昵就文正公所。当是时,沈尚书、左公皆上所倚信,十言九见听;而文正公尤重。于是,众度君不久回翔,且复用。未几,而文正公薨;君居吴淞海壖,郁郁无所向。久之,今大学士合肥李公密疏荐君,诏留不下。最后沈尚书镇江南、李公在北迭为奏,论君行治,惟天子量材能进退之。君入见,出待命;月余命且下,而君卒。卒而沈尚书以闻于朝,诏赠君太仆寺卿;光绪三年某月也,春秋五十有四。夫人孙氏,前卒。子文元,某官;孙二人。曾祖仿圣、祖元佐、父谐比,三世皆以君贵,赠资政大夫,妣皆赠夫人。

呜呼!世尝谓「士得一知己,死不恨」。若君者,倾一时名公皆知之、皆荐之,而卒久弃闲,不一究极其材以死。咸、同之际,胡、曾二公所荐士,无不光显。君能则尤所欲振拔,尤噤不获施用;得知己死,果不恨乎!或往往孤特独立,上无援、下无知,而顾自行其意;抑又何也?君既久不遂,益发奋,恣记览,时时著书以自娱。汝纶友穆,君所礼士也;为君编次所著书。

君卒,而致君顾言来征墓刻。汝纶辱与君游,知君为深,乃不辞而为铭(铭阙)。

——见「续碑传集」卷三十八「光绪朝监司(五)」。

王凯泰

赠太子少保谥文勤福建巡抚王公神道碑俞樾

光绪元年冬十月甲戌,福建巡抚王公巡阅台湾还,至于省城。越十有三日丙辰,薨于位;天子悼焉,诏赠太子少保衔,视总督例赐恤,赉白金治其丧,予谥「文勤」,并命于福建省城、台湾府城建祠祀焉。凡祭葬,咸赐如例。于是公之子儒卿等奉公之丧暨其配刘夫人之丧,于其明年之十有二月某日,葬于宝应城北之龙首村殷家庄;立祭葬碑,一准律令。而神道之左礼宜有铭,乃以属樾;樾,旧史氏也,且为同岁生,又以长女女公之次子,故谊不敢以辞。

公姓王氏,讳凯泰,字幼轩,号补帆;原名敦敏,字幼徇。其先世自苏州迁宝应之白田铺,遂为扬州府宝应县人。曾祖讳箴本,曾祖妣苗氏、朱氏、张氏、刁氏;祖讳日晋,祖妣刘氏;父讳瑶桢,妣杨氏:皆以公贵,累赠至资政大夫、妣皆夫人。

公自幼有神童之目,年十有一,「四子书」、「十三经」皆卒读;其父赠资政公,亲为讲授大义。十五岁,为县学生。旋充道光二十三年优贡;试于朝,列二等,用训导。二十六年,应顺天乡试,中举人。三十年会试,中式第二名贡士,赐进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咸丰二年散馆,授编修。当是时,粤贼已自桂林走两楚,东南大扰;俄而金陵陷,其余氛及于畿辅。朝廷命将四出未即克,而齐、鲁、皖、豫之郊群盗如毛而起;兵疲饷匮,势岌岌不可支。公虽在词馆,慨然有匡济时艰之意;改今名焉。旋充国史馆、实绿馆提调,奏办院事。充咸丰九年会试同考官,是科一甲二名进士孙念祖,公所得士也。

十年,丁杨夫人艰。彭文敬公知公才,奏请办理本籍团练。公谋于团练大臣晏公端书,增勇丁之额,而汰其羸弱、严其赏罚,裁浮费、杜侵渔;其在公局,虽一饭必自赍也。叙功,加侍读衔。同治元年,捻寇突至,公力却之;又加四品卿衔。服阕入都,充实录馆协修兼文渊阁校理。上以公知兵,命赴江苏军营;而公适丁资政公艰,南归。今相国肃毅伯李公鸿章时为江苏巡抚,驻上海;以公牍调赴营。公辞,不可;遂以二年九月至沪治营务兼筦厘捐事。李公以上海一隅规复江苏,旁及嘉、湖;公在幕府,与有力焉。其受主知、膺大任,实始此矣。

四年五月,诏以道员留浙江补用;从浙江巡抚马端敏之请也。至浙,摄粮储道事。其明年,赴天津交米,即入都,引见;还次河间府,而升授浙江按察使之命下。公念浙中新复,安良之法在于除莠;惟求无枉无纵,以称斯职。而其有大功于浙者,尤在三江闸浚沙一事。三江闸者,所以泄山阴、会稽、萧山三县之水者也。始自明嘉靖中郡守汤公于三江口建大闸,有二十八洞,命曰「应宿闸」;岁久不浚。闸外涨沙日高,三县之水不得泄,民大困。公亲往相度,掘港开沟,使水怒流,足以刷沙。又祷于汤公之庙,其夜见神灯数十往来闸口,大声如雷;质明,沙泥荡涤无遗。事详公所撰「三江闸浚沙记」,至今浙东人犹能言之。

迁广东布政使;至则裁盐、米之陋规,罢差徭之供亿,清州县之积累,核厘捐,丈沙田,浚城中六脉渠。榜所居曰「俭明简」,为之说曰:『居官之要,清、慎、勤而已。惟俭也,故清而不蹶;惟明也,故慎而不葸;惟简也,故勤而不烦。是三者,清、慎、勤之本也』。

九年,迁福建巡抚。甫下车,为六言韵语,劝其士以立品励学,劝其民以息讼止斗;禁火葬,戒溺女。又以闽俗多淫祀,迎神赛会无虚月,严禁之;而尤以教士为首务。其在粤也,粤秀山之麓故有应元宫,以祀雷神;公即其地建应元书院为举人肄业之所,逾年而梁君耀枢魁天下,即应元书院肄业士也。至闽,又仿广东学海堂例,创设致用堂于西湖书院中,课诸生以经学。十二年,福建乡试,公为监临官;以闽中场屋积弊甚深,痛治之。其始士林狃于故习,颇有烦言;既蒇事,弊绝风清,乃大悦服。十三年春,以三年述职之期入觐于京师;行至苏州而病作。请假,许之;请开缺,不许,温旨慰留焉。假未满而台湾事起,诏回任;乃力疾行。俄而廷臣以台湾一郡孤县海外,犷悍难治,议移福建巡抚驻其地;公疏请先履行之。光绪元年五月,由省赴台。维时炎曦毒雾,酷暑郁蒸;公以国事为重,不避艰险。台湾风俗与内地绝异,民嗜博,无老少皆食鸦片烟,又锢婢女至老不嫁;公皆作歌以劝化之。七月初,亲诣凤山。时已得痰湿痞满之疾;至八月,病日臻,尚拟往巡南路。飓风作,不果。至九月,乃以疾闻,请一月假。而刘夫人卒于家,公衋焉心伤;然不敢以私废公,治事如故。十月初,以「整顿台地并巡抚兼顾省、台大局事宜」入告;拜疏后,即内渡。甫至省城,而疾不可为矣。同治初,公入都,坠车伤于股,气血衰耗自此始。其同闽抚任也,本舆疾以往;又在海外积劳,且受瘴疠,宜其疾之不起也。

公不立崖岸,而谨守礼法,无尺寸踰。性俭约,虽至扬历封疆,所曳娄者往往犹官翰林时故衣也。遇事必综核名实,然亦无苛求;故属吏多畏而怀之。生平一介不苟取,故亦不苟与;人始或有所望,久而知其清况,亦多谅之。公卒之年,五十有三,论者惜其未竟所用;然在近代疆吏中,固卓然可传者矣。公娶刘夫人,先公两月卒。子三人:儒卿、豫卿、寿卿。孙二人:念曾、念祖。公遗疏上,赐儒卿举人、豫卿员外郎、寿卿主事,念曾俟及岁送部引见;盖朝廷笃念荩臣、风励有位,意深远矣。

樾既撰次其事,乃系以铭曰:公在翰林,乃玉乃金;高文典策,庶士风倾。公在军旅,乃文乃武;运筹帷帐,折冲樽俎。公任屏藩,善理剧烦;自浙而粤,遗爱存焉。公任节钺,不避臲■〈臬兀〉;安内攘外,臣力以竭。天子曰咨,惟汝予悲;赏延于世,非予汝私。乃建之祠,乃予之谥;乃祭、乃葬,天子所赐。龙首之村,式公墓门;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见「续碑传集」卷二十七「同治朝督抚(七)」。

续碑传选集二

文祥 文文忠公别传

沈秉成 安徽巡抚沈公墓志铭

沈葆桢 沈文肃公传

沈文肃公事略

冯焌光 诰授资政大夫二品顶戴江苏苏松太兵备道监督江南海关冯君神道碑铭

袁保恒 刑部左侍郎袁文诚公神道碑

吴赞诚 清署理福建巡抚光禄寺卿吴公家传

林达泉 台北府知府循吏林君墓志铭

李世鸿 游击李君墓志铭

岑毓英 诰授光禄大夫赠太子太傅云贵总督岑襄勤公神道碑

张兆栋 福建巡抚张公墓志铭

左宗棠 左文襄公别传

何如璋 清詹事府少詹事何公传

彭玉麟 彭刚直公神道碑文

张之洞 张相国传

杨金龙 江南提督杨公事略

章高元 重庆镇总兵章公鼎臣别传

吴宏洛 直隶通永镇总兵吴君墓碑

聂士成 合肥聂忠节公事略

蒯德标 广东布政使蒯君墓志铭

翁长霖 翁明府传

于荫霖 河南巡抚吉林于公墓志铭

蒋师辙 蒋绍由墓志铭

李鸿章 李文忠公别传

文祥

文文忠公别传匡辅之

文祥字博川,瓜尔佳氏;盛京正红旗满洲人。道光乙巳进士,以主事用,分工部。

咸丰五年,升郎中。六年,京察一等,记名以道府用;因亲老,乞留京供职。七年二月,授太仆寺少卿。八年三月,由詹事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命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六月,补礼部右侍郎;调吏部右侍郎。九年十月,命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调工部右侍郎。

十年,英、法二国犯顺,入天津海口;僧格林沁兵败,退驻通州。七月,上降诏亲征;适僧格林沁密疏请幸木兰,命王大臣会议。公以通州地异澶渊,人无寇准,非万全之道;木兰又无险可扼,我能至、夷亦能至。与大学士贾桢等力持不可。独请召对,再三吁留。退偕军机大臣吏部左侍郎匡源、署吏部右侍郎杜翰具疏极言利害,请罢木兰之议,尽撤所调车马;请上特降谕旨,宣示中外。八月寇逼,上幸木兰,留署步兵统领。九月,圆明园火,土匪肆扰;命署圆明园八旗包衣、三旗印钥,调兵严捕,仍随恭亲王办抚局。公虑事繁难兼顾,辞步军统领;允之。夷兵退,疏请定期回銮以安人心。

「通商条约」既定,偕恭亲王等通筹夷务全局;奏言:『夷情之强悍,萌于嘉庆年间。迨江宁换约,鸱张弥甚。至本年直入京城,要挟狂悖,夷祸极矣!论者引历代夷患为前车之鉴,专意用剿。然揆时度势,各夷以英为强悍、俄为叵测,而法、米从而阴附之。窃谓大沽未败以前,其时可剿而亦可抚;大沽既败而后,其势能抚而不能剿。至夷人入城,战守一无足恃,则剿亦害、抚亦害。就两者轻重论之,不得不权宜以救目前之急。自换约以后,夷人退回天津,纷纷南驶,而所请尚执条约为据;犹可以信义笼络,驯服其性。方会捻炽于北、发炽于南,饷竭兵疲,夷人乘我虚弱而为其所制。如不胜其忿而与之为雠,则有旦夕之变;若忘其为害而全不设备,则贻子孙之忧。古人有言:「以和好为权宜,以战守为实事」;询笃论也。今日之势,发、捻交乘,心腹之害也;俄国壤地相接,有蚕食之志,肘腋之忧也;英国志在通商,不为限制,则无以自立,肢体之患也。故灭发、捻为先,治俄次之,治英又次之。惟有隐消其鸷疾之气,而未可遽张以挞伐之威。倘天心悔祸,贼匪渐平;以皇上之圣明,臣等竭其颛蒙之力,必能有所补救。若就目前之计,按照条约不使稍有侵越,外效信睦而隐示羁縻,数年间即偶有要求,尚不遽为大害。因儗「善后章程」六条:一、京师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王大臣领之,军机大臣兼领其事,选章京满、汉各八人轮值。一、分设南、北口岸大臣,牛庄、天津、登州三口暂设办理通商大臣。五口钦差大臣旧隶两江总督,新增内江、闽、广口岸事益繁,曾国藩方在军,仍暂令薛焕署理,驻上海。吉林、黑龙江边境俄人越界侵占,久匿不报;令将军等履勘以闻。一、天津关税,以三口通商大臣主之;牛庄仍归山海关监督,听通商大臣统辖。新立登州口岸,应派员专理。镇江、九江、汉口、琼州、潮州、台湾、淡水诸口岸,由各督、抚会上海钦差大臣遴员司其事。俄国新议行货之库伦、喀什噶尔、张家口并旧通商之恰克图、塔尔巴哈台等处,定约惟乌苏里绥芬河各所不纳税。请下伊犁将军各大臣监督,悉心榷课,核实备用;并以洋税扣归二成,请酌给官吏办公经费。一、各省办理外国事件,将军、督、抚互相知照,以免歧误。一、广东、上海各择通外国语言文字者二人来京,仿俄罗斯馆教习,例选八旗子弟年十三、四以下者学习,两年后考其勤惰,有成者优奖。一、各海口内外商情并外国新闻纸,按月咨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备核』。均如所议行。复密疏请练八旗兵丁,略言:『制敌在乎自强,自强必先练兵。比者抚局虽成,而国威未振;宜亟图振兴,使夷顺则可以相安、逆则可以有备。况发、捻交乘,尤宜迅图剿办。内患能除,外侮自绝。请筹款添置火器营枪炮,给八旗兵丁演习;泽闲散余丁别立营伍,专习技艺抬枪。并请敕僧格林沁举知兵将弁一人来京,督率训练』。上韪之,遂立神机营。又奏言:『匪踪飘忽,直隶一带空虚;僧格林沁行兵后路尚形单薄,胜保所部多未经行阵。抚局既定而未敢遽撤者,一以弹压土匪、一以防东省之匪阑入直境,藉此为僧格林沁后路策应也。夫僧格林沁与士卒同甘苦,并能调度一切机宜;然其势亦孤立无援。胜保勇敢有余,而审慎不足;且同为统兵大臣,未肯相下。是僧格林沁军必得良将劲卒赞助援应,方无意外之失。良将一时难得,窃忆前任副都统富明阿、西宁镇总兵成明从军江北,素号得力,因养伤回旗;如病痊,请加录用。或发僧格林沁军营领队击贼,或留京师训练旗兵。并请命各统兵大臣选带队得力者保奏存记,酌量调遣,用资御侮。再,湖南巡抚骆秉章近因石逆回窜,暂缓赴川;而川省贼势益张,文武皆不知兵。伏思前任云贵总督张亮基谋略素优,以病开缺;恐因滇事棘手,托词引退。若引之川省,或能展其才猷。且川省安,滇省亦易就理』。上嘉纳焉。

十一年,充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七月,文宗显皇帝升遐,穆宗毅皇帝御极,命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十月,偕王大臣等奏请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时内则诸王交责,外则群盗披猖;公布置咸宜,中外辑睦。而于用人,尤为加意;所保如延建邵遗缺道李鸿章、前九江道沈葆桢、湖北知县刘蓉,均擢任封圻,不拘常格;遂以平定发、捻,收发纵指示之功:中兴大局,所关尤巨。十二月,管理神机营事务。

同治元年正月,迁都察院左都御史。闰八月,授工部尚书。三年六月,江宁复,首逆就殄;捷至,以枢臣同心辅治,宜与优奖,赏太子太保衔。

四年八月,马贼入直隶喜峰口,窜遵化、蓟州;命公统神机营兵,驰赴东陵防护,并督诸军追剿。贼窜滦阳,经铁门关遁。乃留兵屯遵化、迁安边隘,因疏陈地方豢贼酿患,请除积弊、清盗源。又奏言:『马贼巢穴多在口外,如奉天之昌图厅、八面城、热河之八沟、哈达等地,五方杂处,回民为多;出则抢掠、归而聚博,入冬弥甚。宜悬重赏,购眼线伏口外侦听,调兵掩捕;庶净绝根株,一劳永逸』。

寻以老母多病,请回旗迎养;赏假三月,颁赐内府人参六两,俾赍归,因令统神机营出关,剿马贼。时贼分扰关外,伏莽应之,势甚炽;行至山海关,以所部兵力单,增调直隶步队五百、洋枪队一千,并请敕东三盟蒙古王公等由北夹击。十一月,贼入朝阳县,军夜进抵锦州,贼东窜,败之北井子。十二月,谍知贼劫奉天狱,约期攻城;兼程驰至。贼退踞城东南肆掠,并围抚顺;檄总兵刘景芳率骑夜击,破之,贼悉出边。于是吉林告警,遣军赴援。五年正月,解长春厅围,追贼及于昌图朝阳坡。二月,军分三路进,贼悉众抗;士卒争奋,十数战皆大捷,禽斩贼目王洪义等,馘三千余级,禽三百余名。四月,贼首马傻子势蹙乞降,磔之;解其党。留兵授将军都兴阿,俾清余孽;遂蠲奉天地丁银米,停铺捐。五月,回京。

七年三月,充会试副考官。七月,以捻逆平,加军功二级。

十年,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七月,授体仁阁大学士。

十三年,因病请开缺,赏假凡六次。六月,日本窥台湾,公强出筹战守。因上疏曰:『方今时事可虑者甚多,而以图自强、御外患为亟。当和议之成,无人不为自强之言;十余年来,迄无成效。其故由于鄙弃洋务者,托空言而无实际;狃于和局者,又相安无事而恐启猜嫌。即或悉心讲求防务,复阻于财赋不足,而莫可施展。今变端已形,事机益迫;若再不措意,一旦大敌当前,将何所恃!伏愿敕下户部、内务府宽筹饷需,裁减浮用;停不急之工作、谋至急之海防,俾部臣、疆臣皆得专力图维。至自强之道,首在虚怀纳谏,以求政治之得失;勿以将顺之言为可喜,勿以直遂之言为可憎。皇上忧勤惕厉,斯内外臣工振刷精神,不敢蹈玩泄之积习。否则,狃以为安,不思变计;恐中外解体,人心动摇,其患有不可胜言者』。上嘉纳之。日本事平,偕恭亲主等策海防六事:一、练兵;二、简器;三、造船;四、筹饷;五、用人;六、持久。请敕中外大臣佥议。如所请行。公复疏言:『台湾一事,以备虚力绌,将就完结,心殊郁愤;更不能不思患豫防。前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筹海防,远谋持久,尚待从容会议;而目前尤以防日本为尤急。日本与闽、浙一苇可杭,倭人习惯食言,难保必无后患。且彼国近以改旧制失人心,叛藩乱民一或崩溃,则我滨海各口岌岌堪虑;明季之倭寇可鉴也。今台湾一役,彼理曲而勉就范围;倘他日强词寻隙,别启衅端或阴与西洋各国合谋,虽欲委曲迁就,势亦不能。夫日本,东洋一小国耳;略习西洋兵法,购二铁甲船,竟公然为中国难。而沿海疆臣佥以仓卒无备,不便决裂。若不及今亟求整顿,一旦变生,必更棘手!请敕沈葆桢等悉心筹商,酌留在台兵勇,布置全台事宜,以善其后;南、北洋通商大臣迅速筹款,购铁甲船、水炮台及军械,勿以倭兵已退,稍涉松懈』。允之。十二月,授武英殿大学士。光绪二年五月,卒。遗疏入,两宫震悼;晋赠太传,予谥「文忠」。

评曰:吾闻文忠公在总理衙门接见外国使臣,遇非理之要求,必面折之;莫不殚其严正。殁以光绪丁丑五月二日,暴风突起,黄尘涨天。张南皮哭之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公真不可及矣。

——见「续碑传集」卷七「光绪朝宰辅」。

沈秉成

安徽巡抚沈公墓志铭俞樾

公讳秉成,字仲复;浙江归安人。沈氏所居曰竹墩湖,郡巨族也。曾祖裳锦、祖治、本生曾祖襄锦、祖澍,并有隐德,时称长者。父功枚,以知县官福建,历知同安等县;后改陕西,历知岐山等县:所至皆治。曾祖母费、祖母韩、本生曾祖母严、祖母张、母严及马;三世以公贵,赠封皆一品。

公五龄失恃,有从母严氏鞠育之、教诲之,授以「四子书」及「易经」、「诗经」,过目不忘。后从其外王父严石闾先生读,虽隆寒酷暑,执卷不释。不数年,诸经皆卒业;为文章,操笔立就。见宾客,严重有度。识者皆曰:『公辅器也』。

道光十八年,入县学;二十九年,应顺天试,中式举人。咸丰二年会试,取誊录,充宣宗成皇帝实录馆汉誊录。六年,成进士;改庶吉士,充实录馆协修。全书成,叙功加五品衔。散馆,授编修。大考翰詹,列二等第五;诏遇坊缺题奏,兼赐袍料。十年,充会试同考官。十一年,充山西乡试副考官。同治元年,迁侍讲。二年,转侍读,历充国史馆协修、功臣馆纂修、日讲起居注官、咸安宫总裁、武英殿总纂、文渊阁校理;及穆宗毅皇帝实录馆开,又派纂修。三年,京察一等,以道府记名简放。旋以「实录」书成过半,诏专以道员用。寻授云南迤东道;出京,以父忧归。八年,授江苏常镇通海道;十年,调苏松太道。累以筹饷功,加按察使衔,晋布政使衔,赏戴孔雀翎。十三年,擢河南按察使;寻调四川按察使。

初,公之丁父忧也,亲赴山西奔丧,眷属仍居京师;公继配姚夫人及二子,皆以喉疾卒。公自晋归,不及见矣;哀毁之中又遘此变,遂得肝脾之疾。其后以海关任重,昕夕不遑,益之以咯血;故虽迭拜按察使之命,均谢不赴。侨寓吴中,购得娄门某氏废园而修葺之,有泉石之胜;时继配严夫人已来归,工丹青、娴词赋,公遂名其园曰「耦园」,相与啸咏其中,有终焉之志。而是时大乱初平,天子切求治安,需材甚急。公之材望为海内推重,凡言人材者必首及公;光绪八年,特召来京,仍以病辞。十年,即家拜顺天府府尹;公瞿然曰:『天恩厚矣』!乃力疾入都。时庙堂之上,以折冲御侮之才为尤急。公之任苏松太道也,其地中外杂处,华人陷于法者求洋酋请托,官不能诘;公于其来请也无所拒,及视事仍断如法,酋亦无如何也。一日,四明人与法人争地械斗,变起中夜;公率文武官弁躬履其地,■〈杀上火下〉散其众,遂以无事。及台湾生番事起,日本领事曰柳源氏者日来见公,呶呶争辨;示以公法,折服而去。于是天子知公之能也,一至即命兼充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其时,英公使适与某疆吏不协,曰:『吾国领事屡往而不一见,何也』?公晓之曰:『疆吏事烦耳』。『请限以几日』;公曰:『限之一言,非所施于敌体』。『然则改限为约,何如』?曰:『见则吾请任之,约亦非可言也』。公密以告某疆吏;一见其领事,而事遂解。议者谓公此事得富郑公争「献纳」二字之意,可谓知体要矣。由是,知遇益隆。十二年,除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

十三年,署刑部左侍郎;旋命巡抚广西。广西地瘠民贫,岁需惟赖邻封协济,恒苦不足;公取道江西、湖北、湖南,面见三省督、抚,推诚商搉,无不感动,岁解如额。公承凋敝之余,持以宽大;不及半载,百货流通,所入厘税赢至十二万两。先是,公在常镇时,以野多旷土,设课桑局;赴湖州购买桑秧,兼募湖人,教以艺桑育蚕之法。其后常、镇间蚕桑之利,几与吴兴埒。至广西,以南宁、泗城、浔、梧等府皆宜蚕桑,亦奏请举行焉。又在镇江,以庚申之乱白骨如莽,设局掩埋,俾无暴露;而广西省城有开元寺者,停积棺槥至万余具,公叹曰:『彼兵燹后,宜尔也;桂林幸未陷于贼,何累累者亦若是』!有主,则限以日期,无力则饮助之,责以必葬;无主者,官为之葬:于是积槥为空。盖公所至勤求民瘼,类如此。归顺州旧隶镇安府,新升直隶州;又有百色直隶厅者,故土官也,虽改土归流,而其地极边、其民乔野。公曰:『此二处草昧未开,科名不振;异端乘虚而入,必为所夺,亦边境忧也』。言于朝,每届乡试,此一州、一厅别立坐号,即于广西原定中额之内拨一名与之;如子科归州,则卯科归厅,以广边士登进之阶,而杜外人簧鼓之渐。「惟彼哲人,瞻言百里」;公之谓矣。

十五年,调安徽巡抚。以芜湖居上江冲要,华洋辐凑、良莠杂居,奏设道员专办保甲。大通镇与和悦州对峙,百货荟萃,亦盗薮也;设立分局,以佐芜湖所不及。咨行毗连各行省:凡连界州县,互用连衔空白差票;有所名捕,不分畛域。以故历年未获之渠魁,皆得捕获骈诛,以遏乱萌。又以皖省水陆防军训练未精,咨调北洋谙习法国兵法之副将一员来皖训练,日一视之;由是,皖军悉成劲旅。凡拦江矶、东西梁山诸处旧有炮台者,自往相度,废者修、缺者补;或江流冲突,今昔不同,则改易其处:仿用洋法,或明、或暗因地制宜,以固上游门户。省城西门外有漕河一道,潜山、太湖等县由此运遭出江;其外内各有一洲,以为漕河屏障。洲以内,又有盐河一道,为米盐屯聚之所。

咸丰间,江以南突起新洲,束水而北,两洲沦陷,两河并与江通;每逢盛涨,直啮城根,省垣岌岌。公察形势、寻案牍,于西门外漳霞港别开新河,接至江口;导潜山各县之水汇合入江,以御江潮。于河口上下,各筑高厚长堤以固河身;又于内筑偃月堤,遏石门湖来源,以免沙泥淤垫。于是民田得蓄泄之宜,商舶有停泊之便。至今,其地成小聚落焉。又奏设经古书院,以课经、史实学;皖士彬然多通经之士,由此始也。

十七年,诏署两江总督。拜命之日,严夫人卒;公虽衋然伤心,然不敢以私废公。而江督事烦任重,公承曾文正、沈文肃、左文襄诸名公之后,慨然曰:『前型未泯,敢不勉乎』!会俄国世子来游中华,过江宁,泊下关;公曰:『彼国储贰之尊,异月邦交所系;吾为疆吏,礼不可阙』。乃登其舟,握手言欢,移时而别。先是,民间以事非习见,人情惶惑;至是,始皆释然。及受代回皖,道出芜湖;适其地法国教堂于前一日被焚,而群情汹汹,尚思逞志于英、美诸教堂。公飞调附近营勇,弹压解散。及抵安庆,讹言四起,和州、六安、宣城、建德之人均思与教堂为难。公严檄所由,先事防范,告诫周详;人心帖然,衅乃不作。公扬历中外、久任封圻,朝廷嘉念贤劳,特锡一品冠服。

二十一年,派充安徽阅兵大臣。未几,有开缺来京之旨,部署北行。至沪,宿疾又作;不得已,至吴下就医。七月丙辰,卒于耦园;年七十有三。

公在翰林,即留意当世之事。同治中,陕西乱回围攻凤翔,公以讲官上疏,言『凤翔不守,则粮道不通,省城坐困;且与甘肃之回联络为一,其势蔓延,将不可制。宜命大将以重兵剿之』。诏命都隆阿往。于是朝议藉藉,言公知兵。公又时以桑梓为念;粤贼陷湖,殉难者众,公访得族人殉难者百有余人,以其名闻,旌如例。又言:『湖郡漕额轻重不匀,乌程、归安、德清为最重,长兴、武康次之,安吉、孝丰又次之。吉、武、孝三县俱属山乡,固不可比拟;若长兴,则与程、安、德俱邻太湖,田亩肥瘠相等,而编征银米轻重悬殊,此何理也?请饬浙抚体察情形,将程、安、德三县应征银米视长兴上则起科,而长、武、吉、孝四县则视江苏漕额本轻常、镇二府之例』。部议从之。至今,湖民蒙利焉。又以竹墩宗祠岁久将圮、城中旧有远祖恭靖公专祠全毁于兵,捐金修建,一如其旧;于恭靖公祠旁筑屋数椽,为沈氏子孙入城应试休息之所。谱牒旧板漫漶过半,为刊补之;又传知远迩访求世系,续前谱所未收。族姻中孤寡无以存及贫不能嫁娶者,咸有助焉。伯兄不禄,抚兄子凤韶如己出;及晚年而叔季两弟又卒,天伦之戚不能去怀。公之不至期颐,亦由此也。性喜金石、字画,所收藏皆精绝。其居耦园也,南皮相国亦适寓;吴一时如潘文勤公及李眉生廉访、顾子山、吴平齐两观察,皆时相过从。偶得一古器、一旧刻书籍,摩娑玩弄,以为笑乐。始在京师,得汧阳石;剖之有鱼形,制为两砚,名之曰「鲽」。及与严夫人以诗酒倡随,乃以「鲽砚」名庐;名流题诗,咸称佳话。公先娶张氏、继娶姚氏、又继娶严氏,三夫人皆先卒。姚夫人,生二子,皆殇。严夫人,生三子,延馨亦殇,存者瑞琳、瑞麟;瑞琳于光绪十九年举于乡。公之内召也,瑞琳会试报罢,将归;公曰:『吾亦将北上矣』。遂命以郎中,分部学习,掣签得刑部贵州司。女子子一人,姚夫人出也;适直隶东安县知县冯寿松。孙女二人,尚幼。

严夫人之殁也,葬于仁和县南山诸家滨之原;公自营生圹于其左。某年月日,瑞琳等奉公之丧启而窆焉,礼也。公生平学问、政治,卓荦可传,不可无述;乃因瑞琳等之请,次第其事,而系以铭。铭曰:公起词苑,而至封疆;理干开达,综事精良。桂林郁郁,皖山苍苍;公之所至,利泽孔长。搜补卒乘,兴起胶庠;缮完堤堰,劝课农桑。内抚黎蒸,外服戎羌。方今异族,日益鸱张;安得公等,高议明堂!我游其园,石泉清凉;我登其陇,松柏青苍。山川无改,子孙其昌!

——见「续碑传集」卷三十一「光绪朝督抚(十一)」。

沈葆桢

沈文肃公传顾云

公讳葆桢,字幼丹,姓沈氏;福建侯官人。幼时,母林辄夜令独趋闇处;己即从之,弗使知,以练其胆。性沈毅,有识。尝言:『毁誉听之人,祸福听之天』;于世所怵,蔑如也。生平得力以此。

道光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改编修,擢御史。

咸丰五年,授江西九江府,调广信府。受事,出河口筹饷,而粤逆杨辅清既自吉安连陷贵溪、弋阳,遂麇集城下;亟驰归,据空城以御。日持忠义,涕泣劳守阵者曰:『不使若独死』!妻林,亦悉出奁具犒士;而身日坐井上弗去,语公曰:『城陷,觅妾骨此中矣』!数目,总兵饶廷选援至,合军出,七战皆捷,广信围解;曾文正公疏所称「独伸大义于天下」者也。迁广饶九南道,调吉南赣宁道,帮办江西全省团练;乞养归。

起赴文正公军;未至,拜巡抚江西之命,时同治元年也。当是之时,浙江己前陷,湘阴相国左公往援;而杨辅清、李世贤席方张之势,联安徽、江苏各逆共窥江西,冀断其后路。公既随机御之,俾饷源弗绝。杨辅清等旋以徽、浙粮尽,议非通楚、粤道不可,通楚、粤非破江西不可;于是益要剧贼黄文金出死力四突。公指挥诸将大小数十百战,贼卒不得逞。既以屏蔽楚、粤矣,而徽、浙管钥又实执之;东南底定,系江西与犄角焉。而所行坚壁清野法,尤得治贼要领。粤逆之横行东南也,我民人皆其兵、我积贮皆其粮,惟壹意豕窜狼奔,寖至不可制。自公于广信教民坚壁清野,捐千金为倡;相其地势,有山依山、有水依水,大乡自为一堡、小乡合数乡为一堡,周围如城,中设仓廒、庐舍,有事丁壮凭堞以守。贼掠无所得,其势乃稍稍衰。公虽处戈矛皇扰中,以谓乱源所导,自乎吏治;吏治不饬,兵端不息。故于骄兵悍将,无所假贷;而惩猾吏尤力。三年,江宁复,逸贼入江西者歼之,获伪幼主洪福瑱;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加头品顶戴。母忧,归。

服阕,总理福建船政。船政为亘古创举,滨江厂坞积数十区,所需巨材若机器皆购自万里重洋之外,殊形诡制,骇愕心目;而攻金、攻石、攻木者,华夷杂役日以千万计。公一身综之,筹帑考工,无晷刻暇。又时进夷之监督若匠氏而驯扰焉,使尽心力于我;数年,我之与役者亦渐稔习其法,能自为。先后成「万年青」轮船若兵船二十余艘,中国商民之利始不至尽罔于外夷,而海防亦差有所藉矣。

十三年,日本事起,命巡视台湾,办各国通商事务。比至,倭夷已登岸,社番并伺隙以动。而台湾一岛孤悬,额兵无可用,姑据理责之,且宣示国家恩德,诸社大喜,请受要束如初;倭气为之夺。于是筑城修垒,调集诸军为战守计。会倭夷遵约解去,而狮头社凶番窃事狙击者既剿,然后抚之;辟南、北、中三路榛狉,疏请福建巡抚移驻焉。增设一府、三县,悉革其营制弗善者。

事竣,拜两江总督之命;时光绪元年也。两江总督兼领南洋大臣,中外事宜既多所交涉,而河、漕、盐三大政若一切吏治繁剧,甲于天下;虽以威望素著者当之,所行不必皆当。公遇事独慎,所发一发辄不可回;朝廷既雅信公张弛所宜,疏上辄报可,属吏亦奉法唯谨。数年中,不闻有明目张胆挟其奸欺苛暴贪婪、俨然肆于民上者、两江吏治称极盛焉。二年,安徽法国教堂毁。教堂夷以奉所谓「天主」诳致无知听讲其所,而作奸犯科者所在多有,衅端以之日开;朝廷或命疆臣所在或别命他疆臣为谳正,一时所由,类无不仰体包荒之德,曲示不校,非尽以劫持恫喝为。故往者虽中兴元臣于直隶一案,不得不委曲求全焉。独公始抚江西时,会城教堂为民毁,夷必索倡首诛之然后议复设,且声言否将以兵船来;公疏陈复设民且复毁,倡首亦无主名,惟自请交部严议而巳!并言『若徒慑之以兵威,期收效于旦夕,则匹夫不可夺志;万众同心,背城借一,惟天所授,胜负何常』!夷卒无如何,受所予金以去。至是,建平客民复与教民哄,而宣城、宁国、广德诸教堂因之俱毁,颇有杀伤。当是时,所在有司人人惴恐,以谓若循直隶暨云南故事,必大诛杀乃已;公曰:『奚事此』!而于一、二耆民夷所指为主使者,为疏辩其诬;且曰:『纵疆吏欲借以销案,奈圣世不应有冤民』!卒如法治之;夷亦詟服,不敢恣所要如他疆臣矣。世谓治民教互争者皆顽愚无识之民,即何至区区以义死!

公好谋能断,为政期切实可施行,不饰为条目;事所当否,侃侃然持之,无所夺。所属道直隶,乞巨公书系援;谢曰:『若人虽政府诸王,无以私浼者』。部民或觊意旨,请建林文忠公祠;曰:『公,予外舅也;建祠事,非所宜闻』!所亲以乏告,请商两淮;公立奉千金曰:『既相与姻娅,谊当通财。若办盐,则俟我去官其可』!被劾者或劫以鬼神之说;笑曰:『苟中冥罚,何所于辞』!豪家怙势事琐,不足上闻;则惩其奴,使鸣钲过市自号,所由为屏息不敢肆。俭素自饬,俸所入随尽;领封疆十数载,无一椽、一亩之殖。夏日所治事,室木榻、絺布帐、竹枕簟一、蕉扇一,几官文书数十百束、印泥一、砚一、笔墨一已矣。有最幼女,婿来亲迎,簪珥之属弗具;假之幕僚子所衣,率絮袍、布衩服,近世未有也。以病请告数矣;五年,始入观,皇太后语以「时事艰难,勿萌退志」!感激自厉,虽病不复恤;绵惙中犹力疾拥衾坐治官事,弗少休。其冬,薨于位;年六十有奇。赠太子太保,赐祭葬,官诸子有差;谥曰「文肃」。

顾云曰:公治两江五年,所诛杀以数千计;嘻!何盗贼之多耶!然大难初夷,人心多习乱,逸贼若散卒构焉;制防少隳,挺然起伏莽中易易矣。治乱国,用重典;公倘以此不然,岂以是知人不欲多若嗜杀者所云耶!古大臣不得已苦心,往往多所疚。嗟乎!此知人必论其世也。

沈文肃公事略李元度

沈公葆桢,字翰宇,一字幼丹;高祖自浙迁闽,遂为侯官人。道光丁未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咸丰四年,改御史。时曾文正公帅师克武昌,有旨命署湖北巡抚;公奏:『曾某躬典水陆军,宜乘胜东征,不当羁以吏事』。疏上,诏别简巡抚。文正亦具疏力辞,文宗手敕报曰:『朝廷早见及此也』。公以贼所过无不残灭,疏请令州县吏主兵,而责以战守;部格不行。然文宗特达之知,自是始。

五年出知九江府;郡久沦于贼,曾文正檄充营务处。六年,署广信府。当是时,江西列郡皆贼踞;自会城外,惟赣州及广信仅存,诏督学侍郎廉兆纶典信防。侍郎赴郡属之河口劝民输饷,以公从;别贼杨辅清率党万余自吉安破新城、泸溪、金溪,连陷贵溪、弋阳,防军败溃,广信岌岌。公兼程返郡,至则城门洞开,官吏军民走且尽。公夫人,林文忠公则徐女也;读书明大义,尽遣其子女、仆妇,而坚留以俟公。或给之曰:『太守己避地崇安矣』!夫人曰:『吾夫子不出此也』!语毕,而公至。士民请公出城暂避,图后举;公笑谢之。总兵饶庄勇公廷选领浙军驻玉山,闽人也;公未归时,夫人代公作书乞援,饶公许之。然相距九十里,无民夫运军械,势万万无及;夫人日坐井眉,躬执爨,与公相对待尽而已。忽大雨,水骤涨;饶军登舟,半日至。先是,贼谍至,巷无居人;归告其酋,谓『此囊中物耳』!贼亦避雨兴安,留一日。诘旦薄城,则旌斿遍树城上;贼气沮,斩谍者,悉锐围攻。游击赖高翔、毕定邦等启城决战,凡七捷,斩馘近千;贼解围遁,士民庆更生。公以此名闻天下;曾文正上公夫妇城守状,谓『军兴有年,郡县望风逃溃;惟沈某能独伸大义于天下』云。七年,迁广饶九南兵备道,加按察使衔,留莞信防。贼数犯贵、弋,又从闽中出犯广丰、玉山;公联络客兵击走之。贼围衢州数月,卒不敢犯江境。安仁马家村地险恶,奸民负固称乱,擅杀人、掳人口勒索、抗粮五载;公率练勇三百人讨之。匪党抗拒,县令以兵少止公行,不许;请济师,不许。卒夺其隘,火数十家村,民缚首犯以献,立诛之;尽完逋赋:众始知有国法。大吏夙忌公,遇事掣其肘;公以亲老,乞养归。士民数千赴行省乞留,不得请,则拟击登闻院鼓,醵金为行者资。会有旨调饶公赣南总兵,接治信防;饶公故有德于信者,公始获成行。十年,诏公仍治广信防务,寻有旨补赣南兵备道;公以亲老,辞。

十一年冬,诏公赴曾文正安庆大营办理军务,封翁趣公应诏。同治元年正月,抵瓯宁,奉旨:『超擢江西巡抚;即赴新任,毋庸来京请训』。抵铅山,奉寄谕:『朕久闻沈葆桢德望冠时,才堪应变;是以超擢巡抚。又以其家有老亲,因择江西邻省,授以姜寄;风土不殊,迎养亦近。将来懋建殊勋,尤足光荣门户以承亲欢。经朕如此体恤、如此破格委任,谅不至仍以养亲渎请;朕亦必不能允也』。公奉诏感泣,驰莅章门;疏陈『许国以身,义无旁顾。俟大憝就戮、寰宇廓清,再申前请归养』。奉批答,有「忠孝性成」之褒。当是时,杭州已失守,吴、越贼联为一气。曾文正驻军皖南,军饷仰给于江西;今爵相左公时方为浙抚,由江规浙。而伪王李世贤、杨辅清等席方张之势,毕力犯江西,冀断皖、浙餫道。公躬赴广信督防,教士民以坚壁清野;捐廉俸千金,倡筑塞堡。逆党分途窜扰,公激厉主、客军,若江诚恪忠义之精捷营、刘果敏典之克勇营、道员席宝田之精毅营、督粮道段起之「衡」字营、道员王文瑞之老湘营、王德榜之长左营、屈蟠、张岳龄之平江营、知府王沐之继果营、参将韩进忠之「韩」字营、刘胜祥之「祥」字营、臬司刘于浔之水师并循公方略遵调遣,所向克捷。元、二两年,悍酋黄文金、李远继、古隆贤、赖裕新等以皖、浙乏食,分踞广、饶边境,先后为诸将所败;论者谓保固后路,俾江、浙两路并蒇功,公之力也。当军务方殷,适有法兰西教堂被毁之狱,严旨诘问主名;公疏称:『事由公愤,万众同心;百计推求,终无端绪。总由姜臣疏于防范所致,自请严加议处』!诏置不问,外夷亦慑服无辞;而士林则感颂次骨矣。同治三年,江宁贼势蹙,分窜新城、南丰、建昌、抚州及德兴、乐平、玉山、弋阳等属;公皆遣将击走之。五年六月,官军拔江宁,江军亦克崇仁、雩都、肃清广信府境。会江宁逸贼伪侍主李世贤、伪康王汪海洋等由湖州越广德,分道窜入江西,提督饱公超率所部来援,迭克金溪、南丰、新城;而伪佑王李远继、伪玕王洪仁玕、伪恤王洪仁政等拥伪幼主洪福瑱窜至广丰、铅山,迭为诸将所败,福瑱薙发潜逃,经席宝田追至石城之荒谷,禽之。诏赏公头品顶戴、一等轻车都尉;公推功诸将,并以曾文正、左爵相济师协饷,始得转危为安,疏请收回成命;温谕不允。复以亲病,求开缺;申「大憝就戮,仍求归养」之前请也。得旨:『赏人参六两』;仍不允。四年,请假回籍省亲;一肩行李如始至之数,曾文正叹为不可及。及抵里,已丁母忧。公抚江三载,肃吏治,绳悍将;民有冤抑来愬者,立为剖决,每夕漏四下不休。中因筹饷、用人,与曾文正意见不合;诏引廉蔺、寇贾前事,勖以共济时艰。公之孤忠格天,所从来久矣。

六年,奉旨充总理船政大臣。船政之议,发自左公,谓非公莫肩其任;公疏辞不获,乃请俟释服后出而任事。设船坞于距会城四十里之马尾山麓,地曰中岐;坞内滨江者为船漕,若铁厂、轮厂、机器厂、斲木厂之类皆参列其后。以洋将日意格为监督,德克碑副之。事系创举,百绪繁兴。机器来自外洋,殊形诡制,相顾瞠目,旁观者惧不克终事,祸将无底;公与日意格等坚明约束,限五年告成。署布政使周开锡充船政提调,为匿名帖所牵涉;延平守李庆霖向充船政局员,总督劾其专事趋承,请夺职、勒回籍。公皆抗疏力争;且云:『船政虽系总理王大臣所奏请,而自强之道断自宸衷;为臣子者,均宜激发天良,以纾宵旰。臣官非言责,分属部民;然船政系臣专责,死生以之。乞谕周开锡始终其事,李庆霖仍留局差遣』!皆得旨允行。藩胥某遇事玩抗,公以军法数而斩之;众大惊,已而大服。八年五月,第一号轮船成。公亲出洋试演,遣官驶赴天津,请旨派大臣勘验;皆如法。未几,二、三号续成;乃奏派轮船统领随时训练,以专责成。九年,丁父忧;诏『百日后,仍出任事』。公疏请终制,谕令素服从事;公以病辞,乃许终制。十一年十二月服阕,始复出。前后造成兵轮二十艘,曰「寓年清」、曰「镇海」、曰「湄云」、曰「海镜」、曰「扬武」、曰「飞云」、曰「安澜」、曰「靖远」、曰「振威」、曰「伏波」、曰「福星」、曰「济安」、曰「永保」、曰「琛航」、曰「大雅」、……,分布各海口。创立拉铁、打铁、铸铁、轮机、水缸诸厂,开学堂二所,选幼童之敏者居之,分习制造、驾驶诸艺;所学皆成。寻议酌改船式,挑匠徒试令自造,不用洋人监督;因疏陈善后事宜。非公精心果力,船政必不能成也。

居亡何,而有巡视台湾之役。台地孤悬海外,旧设一府三县、二厅,隶于台湾道;其台北生番,未入版图也。十三年夏,有日本船避风来泊,为生番所杀;日本调集兵船,藉辞生事,觊觎台北番社地。有旨命公巡视,兼办各国通商事务;公闻命即行,寝不及旦。当是时,倭兵已登岸结营,伺隙而动。公据理诘责之;仍招谕生番诸社,宣布皇仁,番族愿遵约束;倭人为之夺气。乃修城垣、筑炮垒、练营勇、缮军械,不先开衅端,而无日不为战守之备;会提督唐定奎帅铭武军渡台,众心益奋,倭人遵约撤兵。乃通筹善后事宜,请仿照江苏巡抚驻苏州例,令福建巡抚移驻台湾兼理学政;疏陈十有二便,且云:『从前官吏所治,祗滨海平原三分之二,余皆番社耳。今综前、后山计之,可建府者三、建县者十。事之当创始、当变革者,非十数年不为功;且化番为民,尤当行之以渐。必须巡抚主持大局,乃能纲举目张,为国家亿万年之利』。得旨允行。遂分南、北两路开山,南路以同知袁闻柝、副将李光等任之,自昆仑坳至大石岩,直抵卑南;北路以都司陈光华、总兵戴德祥等任之,自新城至大清水溪、大浊水溪,直抵岐莱。统计二百里有奇,地极荒险,日光不到;古树惨碧,阴风怒号:各有凶番抗拒。经我军搜剿,互有伤亡;亦有良番叩营乞抚,愿为向导。因建碉堡十二、炮台六,屯兵以镇之。琅■〈王乔〉者,故相福文襄郡王征林爽文时驻兵处也;其地中为县治。公亲往察勘,疏请筑城设官,添建恒春县以镇民番,杜窥伺。遂顺途按视淮军,凡阵亡及染瘴死者,皆躬奠其槥;众为感奋。寻为前明延平郡王郑成功疏请予谥、建祠,以作台民忠义之气;许之。初,台湾郡城经风雨坍塌千余丈;公疏请修筑,并建炮台于安平海口。又内地人民渡台及台民私入番界,向有厉禁;公以台地后山急须开垦,疏请弛旧禁以广招徕。台事粗定,船政急待报销;公于是年十二月内渡。会狮头社凶番滋事,狙杀游击王开俊,因而琅乔各社亦有异心;公复于光绪元年、二年抵台,檄提督唐定奎等伐木开道,步步为营。四月,官军攻破竹坑、本武及内外狮头等社,悉赭其巢。于是胁从各社悔罪输诚,次第就抚;唐定奎示约七条,曰遵剃发、编户口、交凶犯、禁仇杀、立总目、垦番地、设番塾,皆稽首听命。而其分路开山者,北路已抵吴全城、中路已抵茅埔;各军鼓勇深入,莲花港南北两路番社皆震慑就抚。计自苏澳起,开路至新城凡二百余里、至秀姑峦又百余里;乃奏设台北府,隶县三:曰淡水、曰新竹、曰宜兰。其噶玛兰通判,则改为台北府分防通判,移驻鸡笼山。又请将原驻府城之南路理番同知移驻卑南、驻鹿港之北路理番同知移驻水沙连,各加「抚民」衔以资控驭。疏陈营伍积弊,请概归巡抚节制,以一事权。又以台北产煤,讲购外洋开煤机器,以兴长利;并请减煤税。又以苏澳及安平海神显灵效顺,请各加封号:诏皆如议行。

七月,疏报凯撤淮军,而总督两江之命下矣;公疏辞,不允,于是年十月莅任。下车,即承审前任留交巨案。两造皆骄蹇宿将,胶葛变幻,各执一辞;公反复究诘,乃弭首贴服,论如律。为地方兴利,其大者则有修河堤、行海运、缓开关、筹积榖、拔罂粟、减赋则、禁民间厚殓、增书院餐钱诸政;整顿盐务,即有规引地、清老堆、浚盐河诸政;于江海防务,则有请缓裁营之疏、合操兵轮之疏、议覆炮台之疏、归并旗昌洋行、买断铁路之疏。而皖南教案尤中外交涉之最棘手者,终能力持公道,惬服群情;公之心力为已瘁矣。会连岁旱蝗,至于寝食俱废;盛夏步祷烈日中,兼旬不少休息。于捕蝗,尤三令五申,性命以之;许州县动用帑项,作正开销,防营则筹款给之。入冬,辄下搜挖蝻子之令,不净尽不已;营、县皆实力奉行。盖莅任后无岁不蝗,而从不为害,公之力也。属吏有不称职者,劾去之;贤能着绩之员,则推心置腹,不少掣肘,人忘其劳。治军严而有恩,自统将迄士卒,咸乐尽死力。淮、徐等属莠民夙称彍悍,乱后尤甚;公遇案惩治。谓『去一豺狼,则鹿豕之脱其牙者,不知凡几』。于是盗案为之一清,伏莽者相戒不敢发,良懦恃以无恐。

积劳成疾,两次疏吁开缺,迭奉优旨不许;自陈『受恩深重,义无所逃。但入冬,即须避风密室;而文武各员司浚河、搜蝻之役者皆奔驰水雪之中,王事独劳,耿耿内愧!且精力颓惫日甚,设办理未能妥协,一身之重谴不足惜,如大局何』!实则力疾从公,每事皆苦心焦思,无少罅漏。三载考绩,奉「任事精勤,不辞劳怨;交部从优议叙」之旨。五年四月,述职入都;面奉皇太后懿旨:『时事艰难,毋得遽明退志』!上窥宵旰忧勤,自是绝口不言「退」字;而旧病之剧,甚于往年。万不获已,复吁开缺;遗疏惓惓。于铁甲般一事,病中至形诸呓语;盖公谋之数年,以款绌未得藉手者也。十一月初六日,卒于官;年六十。

公生平学在不欺,凡事必求心之所安;自少至老如一念。自言在广信时,已分万万无生理,以故当存亡利害之交,辄卓然有以自立;而经理庶务,不操切、不张皇,绝去世俗瞻徇之见。体不耐舟楫,台地风浪之险甲天下,两次东渡,虽甚眩晕呻吟,而志不少馁。自凤山犒军归,黑夜乘舴艋登岸,舟几覆;未尝惮劳也。义有不可者,毅然见于词色。朝廷数以时政下询,公偘偘独持正论,不事模棱。而虚怀善受,虑以下人;推贤让能,惟恐不及。自奉极俭约,廉俸所入,随手散给族戚辄尽;遇地方善举、邻省振恤,必解橐为之倡。卒之日,不名一钱;僚属相顾失声,市井乡曲之民所在巷哭。遗疏入,谕称其「秉性沈毅,练达老成;实心实力,整顿吏治、保惠民生」;追赠太子太保,入祀贤良祠,政绩宣付史馆,赐祭葬,予谥「文肃」,并准在江西省城及立功各省分建立专祠。未几,徐州府士民请建专祠,允之。

子七人:长玮庆,附贡生,钦赏举人,袭一等轻车都尉世职;次莹庆,附生,赏主事;次璘庆;次瑜庆,附生,赏主事,出嗣叔父;次璇庆、瑶庆、琬庆。孙八人,曾孙一人。

——以上见「续碑傅集」卷二十七「同治朝督抚(七)」。

冯焌光

诰授资政大夫二品顶戴江苏苏松太兵备道监督江南海关冯君神道碑铭

陈澧

光绪四年,江苏苏松太道冯君出塞求父柩归,卒于涂;事闻,奉旨入「国史」「孝子传」。呜呼!此二百余年未有之旷典也。

君父赠光禄大夫、候选知州讳玉衡,戍伊犁;事在光禄「神道碑」。

君讳焌光,字竹儒。咸丰三年,举人;会试,留京师。光禄下狱,君日诣刑部号哭呼冤,不得直;光禄遣戍,君随至乌鲁木齐,乃还京会试。同治元年,光禄卒于伊犁;君在曾文正公安庆军营,号哭奔丧。而寇贼半天下,不能行;乃南出虎门,泛海北至天津,西出归化城,绕草地历外蒙古至古城子。值回部之乱,不得前;痛哭而返。逾十余年,恒饮泣。光绪二年,大兵克玛纳斯南、北城,君官苏松太道,求解官赴伊犁访父柩;奉旨「赏假一年,无庸开缺」。时叛回犹出没无定,惟商贾得往来其间;君从父祖■〈雨上澍下〉慷慨能任事,为商贾装先往,而君随其后。祖■〈雨上澍下〉得光禄柩于伊犁,广东义园护以东行;君遇于安西,沿途哭泣,成疾。至江苏龙江关,疾甚;趋上海,甫至而卒。呜呼!君二十年中凡三出塞,极人生之哀苦劳险以报其亲而捐其天年,岂非至孝哉!君少时治举子业,温雅恂恂;及遭光禄之难,乃发愤为干济之学,详究中外地理、算学、制船制炮之法,性情一变为沈毅豪壮。当寇贼大起,君入曾文正公幕府,为治文书;捐内阁中书,保奏升同知。及奔丧不得达而返,今相国合肥李公督两江,委办江南制造局事,奏赏花翎,升知府;以轮船造成,升道员,补授苏松太道,加二品顶戴,赠三代一品。及奉光禄柩归,中途得旨:『不论行抵何处,入都引见』。盖将大用也,而君遽死!呜呼!惜哉。

君官苏松太道,监督江南海关。总理各国衙门以将遣使外国,命各关道议其事;君议上八条,大略谓:『使臣必有品望,乃不为外国所经。外国君相若问朝廷典章,苟不能对,贻羞实多』。又谓:『俄、德两国雄长欧罗巴洲,法国有创深痛巨之情,英国有唇亡齿寒之惧。美国仅取自保,不为远图。中国择交,当以德国为先。英国当削弱之后不欲启兵衅,日本虽启衅而急退。云南为英、法、俄三国垂涎,然不敢遽败和议。使臣当觇知外国虚实,消患于未萌』。又谓:『中外交涉之事,惟传教、通商两端;通商之害尤甚。外国通商,夺我利权;若中国轮船能往外洋,则彼不能夺我利。华人多在外国,当设理事官以镇抚之。又,必有兵船以为保护;使臣亦行止自由,不为彼所牵制。今号为习熟洋务者,皆市井之辈;当选诸军将士沈毅笃实者与使臣偕行,习知各国兵法。华人在外国者,亦必有人才;当收之以备用』。其余议台湾采煤开矿、议驳外国租中国地界停捐,皆谋虑精审。君在上海设书院,分六堂教土,曰经学、曰史学、曰算学、曰舆地之学、曰掌故之学、曰辞章之学;又刊译外国之书数十种。尝欲乘所造轮船绕地球一周,以览各国形势、风俗;其志气雄迈如此。

君卒于光绪四年三月二十八日,春秋四十有九。子二:启勋、启钧。君卒后,君弟江苏候补道瑞光及启勋奉君灵柩归广州,与夫人张氏合葬城东银坑岭龙颗寺之原。铭曰:猗孝子兮陨厥身,垂青史兮耀千春。才盘盘兮干济臣,嗟哉陨折迄未伸!出其智略迈等伦,后贤采择可策勋。伐贞石兮刻斯文,下马读者悲沾巾!

——见「碑传集补」卷十八「监司(二)」。

袁保恒

刑部左侍郎袁文诚公神道碑吴汝纶

公姓袁氏,讳保恒,字小午;河南项城县人。咸丰初,广西盗洪秀全等反;天子诏各行省在籍大臣治团练,其在朝者遣归其乡。于时团练纷起,于湖南则曾文正公、于安徽则吕文节公及今大学士合肥李公父子、于河南则袁端敏公为最着云。公,端敏公冢子也;道光庚戌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咸丰二年,授编修。

三年,谒假归觐,端敏公请留公助治军;天子许之。是后,端敏公三奉诏督师,公一随军,军中呼为「少帅」。当是时,南则粤盗、北则群捻,二寇蔓延,交通钩联根据。端敏公提一旅饥军浮寄淮、颍,搘拄贼间不摧不折十有余年,中外恃赖;公与有劳焉。端敏公不使子弟与将士分功,有功辄寝不奏。七年,钦差大臣胜保始论到公颍、毫间战状;天子嘉之,加侍讲衔花翎。后会诸军破贼于太和,河南巡抚恒福上其功,赏「伊勒图巴图鲁」。会端敏公奏事至,手诏批答曰:『汝子奋勇冲锋,可嘉也』!九年,端敏公奉召还,公随入,充文渊阁校理、顺天乡试同考官。未几,端敏公再出视师,仍命公赴军;入对,温语移晷。十年六月,会攻定远,帮办军务穆腾阿移书端敏论公功,端敏持不可;疏言:『臣世受国恩,死无以报;臣子不敢与诸将争爵赏』。优诏褒美,且诫曰:『后有功绩,无引嫌』!端敏公卒坚持初节不变,故公在端敏军中功最多,终不得论。十一年,会克凤阳、定远,有旨遇缺题奏;则文宗特简也。

同治元年擢翰林院侍讲;转侍读,迁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其秋,端敏公谢病,诏公留抚其众。丁继母忧,归。而端敏公复起视师,又诏公佐军。逾年,端敏公薨,擢公侍讲学士。是时,淮上已平,兵事粗定。公虽在忧,感上恩知,急自效;上疏言八事,其一为屯田。久之,不报;其明年,复抗言:『臣前所条淮南北募民屯垦,议未即行;请诣京师,与廷臣面论事可否』。诏责公过自信;又坐擅发驿递,左迁鸿胪寺少卿。

公侍端敏公在军久积功劳,寖为上知;忠悃勃郁,思得当以报君国;而户部尚书罗惇衍、顺天府尹蒋琦龄又先后荐公才可大用。会群捻张总愚窜畿辅,公以『端敏公治军久,志事未竟;今皖、豫诸将多先臣旧部,请赴军自效』!诏赴合肥李公军。李公以为行营翼长,尽护诸将;诸将或淮、或皖豫,咸与公交驩。寇平,诏嘉公克成端敏未竟志,还公侍讲学士,加三品衔。又以公志在治军自效,命赴左文襄公军。文襄优礼,而靳之权;朝廷知公可倚,命筦西征粮餫,得专奏事。十一年,擢少詹事;转詹事,赏头品顶戴。十三年,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大军出关,诏公襄左公转饷;迁户部左侍郎兼筦三库事务,稍重其权。以与左公议异,光绪元年,召公入。

公自少随端敏公治军;端敏薨,先后佐李公、左公,不离军旅二十余年。至是,始谢兵事;朝廷且大用公,命兼署吏部右侍郎。二年,调刑部左侍郎,充顺天武乡试正考官。公性疏朗,好持议,议皆国之大事。在官必举职官:户部时,欲仿古人国计簿,月一册,使出入相准,绝奸欺;未成,移刑部。在刑部,日与曹司治律狱,必再三反。是时,中外多言台湾海门户,当以时经画,绝外国觊觎。公建议设台湾巡抚,专责成;而省福建巡抚官,并其任于总督。廷议从之。它所言,多远虑。类如此。

于是河南旱饥,诏公往振。时公私耗竭,公所以筹策之百端。事垂竣,而公遽卒;光绪四年四月六日也。遗疏入,优诏矜恤,赐祭葬,予谥「文诚」。卒后五月,河南巡抚疏言:『去年灾,故刑部左侍郎袁某麄衣粝食,旦夕忧劳;拊循饥民,杂处吏胥间。其乞贷各行省书,读者泪下。卒之日,饥民妇孺皆痛哭失声。请河南省城建专祠,其陈州则附祀端敏公祠』。诏从之。已而,安徽、江苏所在请附祀端敏祠。子世勋,用荫补户部员外郎。

初,端敏公与曾文正交善,其治军,声势相倚;曾公以故人子视公。汝纶尝见公于曾文正坐中,听其论议颷发澜翻,甚可伟也。曾公殂谢,左文襄公、合肥李相公并负天下重望,公于左公不为苟同;于李亲善矣,至持议亦不尽合。而朝廷卒向用公者,以公忠诚有以孚格上下也。公始随端敏公积苦兵间,后恸父功不成,辄欲以兵事自效;周旋李、左军中,卒未一信其所志,而劳勚于振灾以死。死时春秋五十有三,曾不登于中寿,悲夫!

端敏公,讳甲三。自端敏已上三世,皆以端敏公贵,赠漕运总督。公前、后二母皆陈氏,娶王氏,皆一品夫人;侧室杨氏,以子世勋贵,赠淑人。女二人,皆适士族。孙三人:克绍、克益、克忠。

光绪六年七月,葬公陈州城南之袁氏新阡;二十三年三月,王夫人祔。又二年,公从兄之子慰庭侍郎巡抚山东,谓汝纶曰:『公墓碑未有刻,子无用辞』!乃为铭曰:抑抑端敏,以子随军;子父蹈危,而功不论。光光文诚,用忠为孝;平进九列,而志未效。才之不究,寿亦岂多!垂成天阨,况人谓何!维后之昌,维宗之强;世其孝忠,以永不亡。

——见「续碑传集」卷十三「光绪朝部院大臣」。

吴赞诚

清署理福建巡抚光禄寺卿吴公家传郑孝胥

吴公赞诚,字存甫;庐江县人。

咸丰元年,以拔贡朝考知县,分发广东;二年,署永安县。四年,广东东、西江贼起,陷州、县数十,屡围永安,与归善、长乐、河源贼合;公练民兵击北洋、中心坝、水口、永坑、鹧鸪塘诸寨,皆破之。踰境追贼,战于南岭、三多、竹杉园,擒其渠戴开、李来粦、郑三等诛之。七年,补德庆州。时西江艇匪陷梧州,北江贼陈金缸陷怀集、广宁,与西江贼合;德庆居西江之中,贼计欲破德庆以窥广州。大吏趣公之官——德庆州临大河,城毁于贼,无险可扼;同僚危之,劝公辞病。公不顾,单舸抵州;率守备黄龙韬、千总簧镛合兵四千,据古有、莫村诸垒以待贼。八年冬,贼大至,兵少被围;昼夜力战,凡三十三日,贼大败遁去。州属荣村人徐月保、徐亚群等,潜结外贼为变。公先期掩袭,尽获其党;贼失内应,遂不敢犯。历任顺德县、虎门同知,署惠潮嘉道。

同治初,李世贤窜扰闽、粤,公奉檄防剿;贼据嘉应,公以轻骑逼城下,诱贼逐利,伏兵歼之。遂克嘉应、长乐、平远、镇平、和平诸城,乘胜越境,克福建之武平、永定、诏安。贼平,调天津制造局;补天津道,擢顺天府尹,督办福建般政。

光绪三年,诏赴台湾筹办防务。台湾后山深阻,生番时时出扰;而番社皆悬绝溪岩间,汉官古无至者。公由恒春入卑南,历牡丹社、红土坎、大猫狸诸险;舆骑不达,缒而上下其间。山谷斗绝,俯临大海;越二大溪,山水骤发,绝粮三日,掘山蓣以济。时方盛暑,昼暴烈日、夜伏毒雾,海风瘴气与人相搏;番社来谒,咸受约束。然吏卒死亡过半,存者皆病;公亦染瘴,仅乃得返。光绪四年,以光禄寺卿置福建巡抚。台湾加礼宛、巾老耶两社,抗抚戕官;九月,再渡海,攻平之。遂自台北入内山,抚辑诸番,建设垒堡;贯竹堑、彰化、嘉义,以出台南。内渡月余,中风,半体不遂;求去,不许。久之,乃得请。

李公鸿章招至天津,设水师学堂;疾发,归。光绪十年,卒。

公性介而侠,其犯险赴难,未尝退让;幸而获济,亦无矜伐之色。在粤尝为顺德县;顺德号粤东腴县,大吏以其积劳,故优酬之。公居年余,不乐求去;上官皆怪且笑。天津海关道者,尤为天下美缺;李公欲奏任,公又固辞,乃已。归时贫困,诸子侪于寒士,晏然安之。配芮氏,无出;继室徐氏。子学廉、学庄、学恂,咸有操行。女四人。

赞曰:咸丰赭寇乱,时天下官吏文武尚有守节死义者;人人以尽职为己分内事,故能卒平大难。及拳匪之乱,东南大吏持保境之义,虽危而获安,然使仕者不知所守;清社之屋,自是始矣。吴公仕未甚达,然勤于任事,不避艰险;天性然也。国之将亡,上下瓦解;自今思之,世岂复有斯人哉!噫。

——见「碑传集补」卷十五「督抚(二)」。

林达泉

台北府知府循吏林君墓志铭黎庶昌

君讳达泉,字海岩;广东大埔人。曾祖某。祖某;考春山,监生:两代以君贵,赠朝议大夫。

君中咸丰辛酉科举人,以在籍团练议叙知县,累保擢江苏直隶州知府用,赏戴花翎。为人精敏纯白,勤于吏事。尝一署崇明知县。县俗善讼,前任者多选耎、不治事。君至,案牍坌集,积盈架档;书吏以白,实阴餂君。君曰:『诺』。明日,辟堂皇,纵民入观,手判口决。巧健替进,更唆互证,承伺颜色;君逆折机牙,使不得发,前者辞穷、后者大畏,相顾愕眙,私共惊叹老吏弗如。旬月未浃,词讼杀减,民志率服。或咨君初任治剧,果何操而能若此?君曰:『吾无他术,一坦诚相与耳』。期年,调署江阴,治法一准崇明;民誉翔起。又明年,调补海州。州故盗薮也,当岁五、六月尽,禾黍满野,群贼出没其中,号「青纱障子」;剽劫椎埋,日中数发,莫可谁何。久宦者识之命盗案,率终岁日得其一者。此为其极少矣,他讼牒数倍此。君布设方略,会合营伍,躬自逐捕,尽钩致渠首赵庆安,张飞豹、郭田扬等,按置诸法;党羽解落,犬吠不惊,境乃夜眠。旁及民隐,艺桑、树麻,早夜孜孜如勤其家。又广为教条,诱民以礼;民益爱之。余所重君,笃在于是。然君之治迹,尤以水利暴称于人,卓荦在目。州有甲子河,岁久淤垫,水溢为害。是岁天旱,民嗷寡食;君言大府,条其利害,请开此河,即工振饥。役作万人,广所全活;颂声喁然。其在崇明,大疏沿海港口。江阴,浚城河及东横河,蠲钱万缗。酾渠荡淤,潮汐鬯宣桥梁、剥岸;缮使完整,桡楫利通,擢夫、舟子讴歈载涂。

光绪元年,廷议改建台湾淡水厅为台北府,增置县邑;制度草创,任人其艰。盱衡属吏,无若君可;于是两江总督沈文肃公葆桢、闽浙总督何公璟、福建巡抚丁公日昌合疏陈请,部臣持故事议驳,特旨诏授台北知府。戊寅三月,入台治事,百度劭新:开番垦荒、策防禁奸;军纪民瘼,寄成于君。一任以勇,昕宵疲劳,触犯炎瘴,忘其有躯;病伏膏肓,忽不自觉,勤犹不已。会赠君赴至,悲痛长号,疽发于背;踰月,遂卒(光绪四年十月九日),春秋四十有九。泣台八月,绩止于此。

君通脱简易,乐与人交,悃款无奥。喜经济家言,谈辄飞舞。初佐丁公幕,复为曾文正公所知;尝建三洋总督议,事虽未行,文正伟之。尚书彭公玉麟巡视长江经由崇明,有老人者饥踣在涂,哀而进食;老人致词:『林县官在,吾何至此』!言已泣下。彭公以语沈公,沈公亦曰:『吾叩江阴邑士「今令若何」?则对「如前尹林公,不复可得;得其次者,惠我多矣」』!相与嗟叹,共称良吏久之。及卒,胪语以闻,请宣史馆,列入「循吏」;有诏报可。何公亦奏君以死勤事状,优恤如礼,赠太仆寺卿。君于是获上、信友、治民三者交尽朝野一致,可无憾辞。

配某氏。子四:振庚,荫生;锡恒,候选主事;振江、振瀛。以某年月日,葬君某所。君来服官苏州,始交于余,谊笃且久。其卒也,君同年友何君如璋已为碑文,扬之神道;余别撰墓志,诒君子振庚刻而藏诸坟趾。铭曰:吁嗟林君,倏焉已陈!茧丝保障,善理其棼。所至日浅,勤而有闻。宦以巧贵,君独守真;不欺暗室,还我天民。治行绝异,舆诵史甄。昔在汉世,吏道首循;玺书褒美,降宠及身。君施厥半,已比古伦;诏敦信史,永永千春。铭此幽石,无惭鬼神!

——见「绩碑传集」卷四十四「守令(五)」。

李世鸿

游击李君墓志铭李详

君讳世鸿,字海珊;合肥人。咸丰八年,庐州再陷于贼,君以武童投寿春镇总兵惠公麾下;用克复寿州、六安功,奏赏六品顶戴。同治二年,改隶淮军;转战江苏、闽、浙间,比有功。嗣随剿东捻任、赖诸剧贼,由蓝翎把总荐保守备,赏换花翎。

十三年,唐果介公定奎台湾之役,今重庆镇总兵章君高元以总兵从;君随往。生番平,保以都司加游击衔。随唐军内渡,驻防江阴。光绪九年,法兰西扰台湾,刘壮肃公铭传奉诏援台,檄章君往;君以偏裨侍。基隆之捷,君在行中,战甚力;特保以游击补用。章君既擢登莱青镇总兵,俾君领一队;巡抚张勤果公曜校阅其军,许君能治伍,众以为荣。

甲午东事起,章君从故山东巡抚福公募新军出关致敌师;君以「福」字右营帮带官遌敌于奉天牵马岭,比战再胜。十二月,驻守盖平县城;敌军数万来薄,众寡悬绝,提督杨君寿山慷慨誓死。君和之,遂战死东门外;时月之十五日也。事平,奉旨照参将阵亡例赐恤,附祀提督杨寿山专祠;予云骑尉世职,赏恤银五百两。君自出关后,诡得死所;为书远戒其子以善事祖母:『今当前敌,生死置之度外』云云。其能预引决,不以无阶朝廷缩衄,偷息玷主者名;死事之烈,可壮士气。脱不死,君固微也,宜不与严劾,或且求当以报;君顾甘断脰膏野,重为乡里羞。呜呼!其必有故矣。君曾祖某、祖某、父某。娶张氏,后君卒。

君之殁也,不获其尸;其子寅宾、寅恭具衣冠,招魂侨葬于江苏宿迁县之某原。寅宾、寅恭以孤童佣书四方,痛父死事不着,将求能文者记之。寅恭客扬州,与余久故,遂以委余;其何能辞!铭曰;繄鲁不狃,伍熸嗾走;谯谁不如,猥云可苟。彭排直进,鏖糟恐后;毅为国殇,耻鸣车右。大包芒砀,冰雪际天;皇灵不鉴,恫此下人!葬以翣资,殁不归身。刻着贞石,奠幽湛渊。

——见「续碑傅集」卷六十八「忠节(十五)」。

岑毓英

诰授光禄大夫赠太子太傅云贵总督岑襄勤公神道碑张裕钊

公讳某,字某;姓岑氏。其先,盖汉舞阴壮侯彭之裔。宋皇佑中,有仲淑者,从狄武襄平侬智高,留知永宁军,遂家焉;其地于今为广西之南宁。后徙泗城,由泗城再徙西林;故今为西林人。曾祖讳某、祖讳某;考讳某,文学生:三世皆以公贵,赠如公官,妣皆一品夫人。文学赠君有子四人,公为长、次毓祥、次毓宝、次毓琦,并以材能著称;而公尤为魁伦。年十七,试于县、府及提学使皆第一,补学官弟子。

咸丰初,广西乱起,倡团击土寇有功,议叙候选县丞。于是云南回寇方俶扰;六年,以县丞率义勇入云南,从克赵州贼巢。将攻宜良之汤池,破之,遂克宜良;会参将何自清击路南贼,大破之,路南复。自克宜良,当事察公谋勇堪兵事,且任治民;即檄署宜良,复檄摄路南。督兵攻澄江,又兼行澄江府事。先后以功,赏戴蓝翎,留滇以知县用;擢同知直隶州,加运同衔。丁大母邓太夫人承重忧,奏留给假治丧,仍办军务。寻奉檄入回众,说马如龙。如龙心折公,即来归,尽献其所据城邑;公益推诚与相,结如龙委心。至于其后虽或入谗构,寻复感寤,卒得其力用。

同治元年,代理布政使事,加按察使衔,换花翎。无何,回弁马荣贼杀总督,据省城反;公与诸弟率所部千余人保藩署及城东南陬,而密驰书如龙激以大义,趣赴援。如龙遂以夜至,内外衷击,尽殪诸贼,独马荣遁走曲靖;而省城复安堵。公既已定省城之乱,乃西出师。当是时滇中回寇充斥,其杜文秀尤凶狡,为诸贼最;凭苍洱上下关之险而窃据大理为巢窟,啸召数十万人,悖逆恣睢,放为不道,千里咸被其毒。公师出,行攻取诸近县,首路楚雄;而东路告警,即以兵东指,克沾益、平彝,仍西攻楚雄,克之。益西,克定远、大姚诸州县,至鹤庆、浪穹,且进规大理;而马荣与回酋马联升再陷沾益、犯马龙,东路复告急。公不得已复还,大破贼联升及荣,得诛之;遂克曲靖。曲靖,迤东大郡也,又粮道所由;既克,公则大喜,而楚雄以西所克城邑复皆沦陷。公乃壹意经营曲靖,筹军食、简兵马,为重固不可拔,与省城相辅;近峙东偏,隐然重镇矣。于是公乃以迤西巨寇延蔓,猝不可爬梳,自乱起以来,当事者谋不素定,东瞻西失、此捷彼挫,从贼而与为奔命,故讫无成功;今宜专意东讨,先治黔中猪拱箐之贼,绥定边境,稍以次讨平迤东南诸寇,东方靖而后楚雄以西乃可图也。会劳文毅公崇光自两广改督云贵,行次平彝;公迎谒,文毅询滇兵事,具以其意对,文毅则大韪之。于是乃遣马如龙出西路,而专属公以猪拱箐之役。猪拱菁者,居贵州威宁州境,其近接者曰海马姑;皆穹山巉峻,幽阻险绝。苗众十余万穴其中,时出攻剽滇、黔、蜀三省之间。屡合军攻讨,不能克;夙以为患。公既受任且发,而镇雄降贼叛,据州城;师出东道,应时讨破。先是,公已累功升用道员矣;既克曲靖,晋布政使衔,赏「勉勇巴图鲁」名号。及是岁同治五年,补授迤南道。明年正月,补授云南布政使。二月,公师次猪拱箐,所部五千人。黔、楚诸军之先至者望见之,以谓与贼众悬绝若是,且立熸,必无幸也;众相与目笑之。公则坚壁休士,而日密与诸将谋,计设间窥形;得其瑕衅,一旦纵奇捷出,深入其胸腹,万众崩沸。自二月始、至讫六月凡百二十有四日,而猪拱箐、海马姑之贼一铲殄绝;诸军诧服,相顾愕然。捷闻,赐头品顶戴。于是公且颁师还,而省城之急闻。先是,如龙兵出失利,杜文秀知公之远出也,悉众东犯,连陷数十城邑,进薄省城,人大恐。公闻急,驰还,道宜良、七甸以趋省城;所过连破贼垒数十,斩获万计。至则,益遣师出攻澄江及城西南州县,皆立破;而马如龙亦来会,驩然相约,戮力破贼,贼为气夺。然环城贼垒尚棋布如故,皆锢若金铁、阻若阱擭,牢坚不可撼动;援贼颷至,豕突震荡,不可当。我军尽锐力攻,死伤相继,而卒无如何;诸将苦之。公知贼狡悍,难骤与力搏;非旁出以挠之,势不可戢也。既以七年三月拜云南巡抚之命,乃分遣诸将出贼后,直捣迤西;益约结腾越、永昌、丽江诸豪杰与相援应,蜂午腾击,更进并举;贼惶骇,不知所为。公乃督将士亟攻城外诸垒,应手迸破;悍酋剧寇二十余万人壹狝薙,无遗类。公威震远近;坐澄江复陷,降二级留任。是时公已命诸将进攻迤西,而自督军攻迤东南诸贼,日渐有绪矣;及贼复陷澄江,乃进攻澄江,围其城。九年秋,以乡试还省;事已,复往攻。十年春,克之;仍进讨诸贼。越十一年,而迤东南悉平;而前所遣出迤西诸军,亦已先后克永昌、■〈登刂〉 川、浪穹、赵州、云南永平、蒙化诸城,进据上下关以逼大理。公闻,以十一月驰赴大理,躬督诸军环城力攻;文秀出战败还,走入城,饮药未即死,其党以献,立斩之军前,大理平。明年,顺宁、腾越、云州诸贼复以次悉殄灭,全滇底定矣。奏入,赏穿黄马袿,并赏给骑都尉世职。已而,复晋太子少保衔,其骑都尉改一等轻车都尉,开复降二级留任处分;寻兼署总督。自咸丰之初发逆肇祸,其后捻寇、回寇群不逞之徒相继蜂起,国家征兵转饷,龛除中土大难,搏精殚力,仅而克济。其云南悬隔西南万里之外,承历久凋敝之余,兵弱而莫之助、饷尽而莫之继,乱愈益滋,日进无已。公起诸生,间关羁旅,洊膺艰巨,乃始统规全局,谋定后动,益蹈难感激,躬履行间,率先士众,危困艰阻,出入百死之中,卒翦巨憝,奠定全省,以有成功。故自军兴以来,论边地人才,九牧同声推公为冠。以继母谢太夫人忧,去官。光绪五年,服阕入觐,授贵州巡抚,加兵部尚书衔。

七年,改福建,督办台湾海防。寻改署云贵总督;九年,遂拜为真。于是越南法兰西之衅作,公誓师请出关。于时和议尚未有定局,进次兴化以须;旋奉诏命节制关外,粤、楚诸军统归调度。公方具疏固辞,而他军遽溃,走兴化;孤军无继、粮又尽,则以便宜退保保胜,复坐镌二级留任。居无何,有诏与法决战;命至,公文督军进,力战于宣光、大捷于临洮,前后攻取越南八城,破杀法众万余人,斩法酋数十人,获辎重、兵械至不可数。方部署诸将渡河以规北圻诸省,会和议定,罢还。初,公复出,天子闵塞外用兵之劳,重嘉公不避艰险,诏开复前处分;迭颁尚方珍物、药饵,以劳勤苦。既还,奉诏嘉予,加一云骑尉世职。顷之,奉皇太后诏颁内帑银五千两以赐南征将士。而论者亦以谓法人之乱,诸军苦斗于■〈雨上〈氵壬〉下〉雨毒雾之中,倾命搏战,以死相贸,为内地所未有;然谅山、澎湖、基隆皆有利钝,而滇军始终无挠,且以云南极敝之区而着绩若是,故尤以为难能。然公亦以瘴疠洊侵,婴兹贞疾矣。

十五年春,用归政大典,晋太子太保衔。越五月,薨于位;享年六十有一。疏入,天子痌伤,赠太子太传,赐祭葬,子谥「襄勤」,推恩赏官有差;而贵州及泗城府属,复从疆吏之请,并建祠祀。公先夫人同邑江氏、后夫人连平赖氏,皆先公卒。江夫人,生子春荣,二品荫生,遇缺简放道;春煦,选用知府。赖夫人,生子春煊,光绪十一年广西乡试举人,候补五品京堂;春蓂,即选道。妾周氏,生子春荫。女六人。孙八人。请弟皆以从公文功,致通显:毓祥,按察使衔,分省补用道;毓宝,云南按察使;毓琦,分省补用道。十六年闰月十四日,葬公于临桂县东之尧山高高岭,江夫人祔。

公既平滇乱,先后经画善后事宜及抚贵州、福建,皆具着功绩;生平于乡里、宗族、朋友、故旧,恩谊尤笃。俸入所余,不留私橐,以行德惠。其善治懿行,不可殚述;独述公之伟烈系安危之大者,具综其始未而声以诗。其辞曰:黑水洪波,滔天群飞;豺虺貙貐,摇毒争归:莽莽六诏,一方而痱。猗欤岑公!其守洸洸;崒如一柱,持我危疆。爰公始迹,声自宜良;雷厉四征,遂度澜沧。千艰万扤,有奋无恇;奠彼臲卼,谧若金汤。氓獠讙谣,童耋相羊。岛夷不譓,眄我南徼;帝命公往,是征是扰。鸢踮之乡,毒淫所凑;曳足观贼,絫欷长啸。餐蓼寝蠚,争命于寇;卒其愤发,群众忘死。一决罔顾,万酋崩阤;封狼詟栗,徐帖其耳。最其功伐,畴与公比!惟是害殄,浸淫被体;疾疢用淹,躬瘁名伟。临桂之邑,尧山之原;伐石纪绩,惟以万年!

——见「续碑传集」卷三十「光绪朝督抚(十)」。

张兆栋

福建巡抚张公墓志铭俞樾

咸丰初,大盗起于粤西,中原鼎沸;若捻、若回,皆乘隙而起。时承平久,无战守备;贼踪所至,从风而靡,名都大邑相继沦陷。爰有一二奇核非常之人负文武干用者,屹然搘拄危城,为天子保全疆土;如沈文肃之守广信府、张勤果之守固始县,皆名动朝廷,玺书褒奖,一岁数迁,授以封圻重任,垂名青史、图画凌烟,后世瞻,仰望若神人!乌呼!如我友山张公者,亦何媿欤!

公讳兆栋,字伯隆;友山,其自号也;山东潍县人。曾祖鋐、本生曾祖鉴、祖文辑、父翕,皆潜德不显;以公贵,赠光禄大夫。曾祖妣谭、本生曾祖妣刘及韩、祖妣刘及孙、妣宋,赠封一品夫人。

公幼而沈挚;其世父扶青明经讳翀者通经术、有识鉴,谓『昌吾家者,此子也』!尽以所学授之。年十七,入邑庠。

道光二十三年,以优行贡;即于是岁举于乡。二十五年恩科,成进士;官刑部主事,洊升郎中。每遇疑狱,因类推迹,平反甚众。

九年,以知府分发陕西。同治元年,凤翔府阙员,大吏知公才,俾往摄之。而是时陈、赖诸捻寇方由荆紫关入陕,粤贼伪启王梁富成又由山阳、雒南而走平利,全省糜烂;渭南县回民因之作乱,戕官据城,厥势汹汹。同州、华州诸回,皆叛应之。凤翔接壤,亦将蠢动。或劝公曰:『此危地也,以病谢若何』?公曰:『数由天定,事在人为。临难苟免,岂人臣之义乎』!趣之官,阳为抚循,阴修战备。甫及三月,回寇大至;城外回民为所句结,变且不测。公婴城固守,募数千人为游兵,择其精健者倚城而为垒;先后五十余战,斩馘甚众。贼为蚰蜒濠,深、广各三丈,为久围之计;公无日不登陴巡视其堞。夜不解衣、昼不饱食,虮虱满襟裾,羹野蔬而饭粗粝;诸奴皆散,一老仆从之。一妾以忧畏得疾死;署中无人,出则键焉。一日,贼发地雷毁城西南隅,蚁传而上;公亲冒矢石,击却之。贼侦知公所在,炮弹雨集,丽谯皆毁;公危坐其中,不为之动。如是者十有六月,而将军多公多隆阿援师乃至,城围以解;诏以「凤翔被围日久,卒保无虞」,有深堪嘉尚之褒、有量予鼓励之命。公先是已实授凤翔知府,至是超拜四川按察使;旋调广东,俄升布政使。盖毅皇帝知公之才而欲大用之,自此始矣。盘根错节,乃见利器;公死守一城绵历匝岁,非奇核非常之人而能若是乎?固宜与文肃、勤果诸公同为咸、同间封疆名臣也。凤翔之民初脱水火,方倚公如父母而不可留矣。

公既至广东,左文襄以湘军驻嘉应州,饷餫不继;公竭立筹应,军糈无缺。文襄上其功,赐三代一品封。嗣是由粤而皖、而苏,民怀吏畏,所至有声。护理苏抚,奉命治海防;曾文正督两江,甚倚重之。丁中丞日昌亦言公治海防,布置周密:于是朝廷益知公可大用。九年,迁漕运总督。时议者皆以海运为便,运河久废不修;公曰:『海或有警,漕将不至』!力请浚治运河,以济海运之穷。今朝议皆知河运不可废,用公议也。十一年,调广东巡抚。粤俗喜博,而闱姓标为害尤烈。闱姓标者,凡文武童试及乡、会试未出榜之前,博徒以姓为标,任人射之,中多者胜。民贪其利,趋之若市,往往倾其家;而场屋之弊亦缘是而生。公下车,严禁之;终公之任,闱姓标竟绝。后复弛其禁,且岁纳其捐输;然议者终以公之所持为正论也。俄,丁内艰。公少孤,事母极孝。莅粤之四年,母宋太夫人年八十有五,御书「懿榘颐龄」四字赐之,并拜如意文、绮之赉;及其卒也,年八十有六矣。海内人士,无不叹诵。而公哀毁弥甚,扶柩北还,悲感行路。

既免丧,誓守墓庐,不复再出;诏书敦迫,辞不获命。光绪八年,署福建巡抚;逾年,即真。公渡海巡视台、澎海口,以兵力犹单,议增益之;部署粗定,而法兰西之衅起矣。福建将军、督、抚同城而治,时又有钦使会办军务,议者以为战既有人,则守亦重任;于是将军、总督会奏,以巡抚专任守事。其时敌舰已阑入马江,公使观察刘君率师驻鼓山、廉访裴君发夫役塞林浦之巷,以固省垣门户;又以城中钱、米两绌,贷款开仓,以安民心:盖公为守计,固已周矣。马江之败,非公罪也;犹以同任封疆,深自引咎。及奉部议,一例罢官;人或为公冤之,而公不一辨也。公前在凤翔围城中,容貌益腴;人问其故,公曰:『济则国家与苍生之福,不济则死耳;吾心无顾恋,是以腴也』。嗟乎!死生之际无动于中,况官之去就欤!宜其阳阳如平常也。代公者久而未至,命公仍视事如初。公疏辞,不允;盖上虽以吏议罢公官,而眷注固未替也。

逾年受代,病不能就途,仍留于闽。溯公自出守秦中二十余年来,积劳深矣;宜其病也。光绪十三年十二月己亥,卒于闽寓;年六十有七。娶陈氏、继娶康氏,皆封夫人。生子五:仔,县学生,以恩荫官刑部主事;俊,江苏候补同知;僖,光绪九年进士,福建兴化府知府;侃,优贡生,内阁中书;倓,县学生,浙江候补同知。女子子二,归于杨、于王。孙六人:毓琦,县学生;毓珽、毓瑚、毓瑴、毓琛、毓玖。曾孙煦、杰、烈。公服官中外三十余年,清正勤慎,咸称其职。当抚粤时,适山左臶饥,公由海道运粟数千石振之,其乡人至今感焉;而凤翔之民戴公尤深。盖公一生,上而结主知,下而孚物望,皆原于此云。

公与先兄壬甫,有同岁之谊。其在苏也,余又时相过从;罢官后,犹书问不绝。今其诸子以铭幽之文为请,余何辞焉!铭曰:回仡余种,布满甘凉;骉駥飍矞,蔓延岐阳。咸、同之际,群盗披猖;逆回乘隙,煽乱一方。公于其时,出守凤翔。长围既合,熢燧相望;公坐危城,夷然如常。十六晦朔,艰苦备尝;寇来不上,屹若金汤。天子曰咨,尔才孔长;爰自藩臬,臶历封疆。马江一役,于公何伤!公职在守,不历戎行;榕城安堵,未复于隍。吏议虽严,公论自彰。秦中父老,思公不忘;三吴、百粤,颂声洋洋。方今区宇,未尽平康;安得公等,寄以鹰扬!

——见「续碑传集」卷三十一「光绪朝督抚(十)」。

左宗棠

左文襄公别传朱孔彰

左公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阴人也。少负奇气,有大志,欲因时建非常之功。道光壬辰,举于乡。陶文毅公澍延为宾客,与论事,如烛照数计,辩口若悬河;文毅惊叹曰:『天下奇才也』!遂缔姻焉。

咸丰初,巡抚张公亮基礼辟公;骆公秉章代为巡抚,尤倚公如左右手。凡察吏、治军,惟公言是听。属寮以事上白,骆公则曰:『问季高先生』!公可亦可,公否亦否。湖南由此致富强。公权益重,忌者日众。会劾永州总兵樊燮骄倨罢官,构于总督,指目公;布政使亦阴助变。总督疏闻,召公对簿武昌,欲加不测之罪;骆公疏争之不得。于是湖北巡抚胡公林翼、侍郎曾文正公上言公无罪,且荐公才可大用;事遂解。

初,公以幕府劳,已擢知府;或劝之仕,公笑曰:『除非梦赉良弼』!至遭谤毁,悒悒不得志;诣胡公、曾公军,愿以偏将自效,曾公深慰之。无何,朝廷竟超用公。诏询曾公,曾公奏公「刚明耐苦,晓畅戎机;若假以事权,必能感激图报」;遂赏四品京堂,命募军东征。十年秋,公提五千人由江西转战而前,所向克捷。曾公进兵皖南、驻祁门,伪世王李世贤、伪忠王李秀成纠数十万贼众围绕祁门,西路直趋浮梁景德镇,断祁门饷道;公出奇兵与鲍提督超夹击,大破贼于洋塘,贼退入浙境。明年三月,公进军婺源。贼犯景德镇,陈总兵大富屯守战没,景德镇复失;公回军,大破贼于范家村,八战八克,斩馘逾万,遂收浮梁、乐平、鄱阳、建德,曾军粮路乃畅通。曾公奏公迭破巨寇,振江、皖全局,勋续甚伟;擢三品京堂,补太常寺卿,改帮办江南军务。寻奉命援浙;公上言:『浙江军务之坏,由于督、抚全不知兵。始则竭本省之饷以济金陵大营、皖南各军,冀藉其力为藩蔽;乃于练兵、选将之事,不自讲求。至金陵、皖南大局败坏,复广收溃卒,縻以重饷;以守则逃、以战则败,恩不知感、威不知愳,遂决裂不可复支。臣奉命督办浙江军务、节制提镇,非就见存兵力严为简汰、束以营制不可,非申明赏罚、予以实饷不可,非另行调募、预为换补不可。然欠饷日久,则有不能汰遣之患;饷需不继,则有不能调拨之患;经费不敷,则有不能募补之患。名为节制提镇,实则营官、哨长亦且呼应不灵;不得其臂指之助,而徒受其迫促之扰。虽有能将,无饷何以驭兵!虽有谋臣,无兵何以制贼!此臣之所为隐忧也』。时公所部湘军仅八千人,部将名者刘典、王开来、王文瑞、王沐数军,不敷分布;因思刘公长佑、骆公秉章、刘公蓉、江公忠义素友善,故令选强将相助,多或率数千人、少则数百人俾合成劲旅。于是调蒋益澧于广西,刘培元、魏喻义于湖南,皆未至;公以八千人策应七百余里,谈笑指挥,游刃有余。曾文正尤为叹服,奏公宜独当一面。文正与公议以保徽州、固饶广为根本,奏以三府属县丁粮银米供军,设婺源、景德、河口三税局裨之;三府防军悉隶公,通吴、越为一家。公驻婺源,频破巨寇;会杭州陷,诏授公浙江巡抚。同治元年正月,公自婺源攻开化,破寇马金街。恐朝旨促入衢则自陷,因上奏『行军之法,必避长围、防后路,先为自全之计。臣军入衢,则徽、婺疏虞,又成粮尽援绝之势。今由婺源攻开化,分军扼华阜、收遂安,使饶、广相芘以安,然后可以制贼而不为贼制。然欲依徽郡、取道严州,食米转运殊多劳费。又前衢州李定太一军八千余人、江山李元度一军八千余人,人数与臣军相等;而常迫切呼援,惴惴不能自保。臣军力固不能及,亦不愿其浪战求胜,致损军威:此兵事、饷事之难,未可骤期恢复之效者也』。二月,公遣刘典、王开来、刘璈、李耀南克遂安、金、严。寇围衢州,公自往救,败之。五月,进军衢州;魏喻义、刘培元募新军至。七月,蒋益澧自广西将八千人至。于是,军容壮盛。十一月,克严州。明年正月,克金华、绍兴;水陆并进,克桐庐、富阳。诏授公总督,仍兼巡抚。八月,围攻杭州;明年二月,克之。公移驻省城,申虏获之禁:妇女、财物各从其主,有敢言取自贼中者罪之。禁军士无入民居,招商开市;奏停杭关税,立清赋局,减杭、嘉、湖税则三之一。善后事宜百废具举,众声大和。时李公鸿章已克苏州、嘉兴,六月曾公国荃克江宁,江、浙余寇聚于湖州;七月,合江苏军克湖州,寇尽走江西、入福建,浙江平。公奏请蒋公益澧护巡抚,己统全军入福建追寇;至广东嘉应州,歼焉。五年正月,班师振旅,诏锡一等恪靖伯。

公在闽,抚疮痍、举淹滞、清伏莽、修武备、量财用、肃官方、劝耕作、勤庶事,以创为因;而尤以造轮船为急务,举沈公葆桢接办船政。

其年秋,天子以西陲师久无功,移公督陕、甘;并授钦差大臣,督办军务。公上疏曰:『臣维西北战事利在戎马,东南战事利在舟楫;观东南事机之顺在炮、船练成以后,可知西北事机之转亦必待车营、马队练成以后也。春秋时晋侯乘郑之小驷以御秦,为秦所败;是南马不能当西马之证。汉李陵提荆湖步卒五千转战北庭,为匈奴所败;是步队不能当马队之证。见在捻、回猖獗,官军征剿多年尚未蒇事。于时急图扫荡,固我疆宇,非讲求步队、马队不为功;而欲善步队、马队之用,又非讲求步队、马队之利不可。臣谨就愚陋之见,为我皇上敬陈之。捻、回之患在平原旷野,本骑之利;官军以步队当之,鲜不被其轻轶矣。于是而图制贼之长,宜用车营助步队遏其突骑,固也。然车营、步队足以遏突骑,守虽有余;以之钞截追剿,战尚不足;则练马队为急。以马力言之,西产不若北产之健;以马队言之,西北不若东北之雄。祖宗隆兴东北,平定中原;中叶以来,平准回、靖朔漠:神武震铄,跨越古今。敬绎列圣方略官书,窃以为欲平方今之患,非追法先世遗烈,其道末由也。回马多西产,捻马多略北产零骑,故捻之战悍于回。所幸者,捻、回之马虽多至数万骑,然均用之野战,非如官军队伍钤束之不可撼;捻、回诸逆人各一心,非如官军节制赏罚之不可乱;捻、回马上多用长矛,非如官军枪械、火器之不可敌。诚于时购北口良马,得其人习练而节制之,庶制胜有其具,而贼不足平;且可藉阅历以造就人才,为国家固根本、垂久远之计』。又言:『臣由鄂入秦,先剿陕逆。此时臣军步队仅止三千余,马队尚未习练,双轮、独轮车式尚未动工制造;所拟以制贼者,步队、马队、车营皆无以应手。仓卒就戎,必贻后悔;臣不敢不慎也。方今所患者,捻匪、回逆耳。以地形论,中原为重,关陇为轻;以平贼论,剿捻宜急,剿回宜缓;以用兵次第论,欲靖西陲,必先清腹地。臣军入甘,应先分两大枝:由东路廓清,各路分别剿抚。俟大局勘定,然后入驻省城,方合机局。是故进兵陕西,必先清关外之贼;进兵甘肃,必先清陕西之贼;驻兵兰州,必先清各路之贼。然后饷路常通,师行无梗』。诏从之。六年夏,取道武昌,提兵一万二千人由潼关入秦。当是时,捻酋任柱、赖文光纠数万骑扰山东、河南,是为东捻;张总愚纠数万骑扰秦中,是为西捻。陕回、甘回数十起、众至百万,横行腹地,两省几无完土。公接统陕、甘军,部署诸营,不令捻、回合势。刘提督松山领万余人、郭总兵宝昌三千人、刘总兵厚基三千人,是为剿捻之师;高提督连升三千人、刘京卿典五千人,是为剿回之师;杨总兵和贵、周总兵金品三千余人屯凤翔,周总兵绍廉二千余人屯宜君,吴郎中士迈千余人防渭,复以亲兵三千余人、水师千人、黑龙江马队千余人分布华州、华阴、潼关、渭南、临潼间,是为兼讨捻、回之师。于是诸军所向克捷,公又定计先捻、后回。张总愚既屡破于延州,复南窜,乃自宜川踰山至壶口,乘冰桥渡河山西大扰;公遣松山各军渡河蹑追。穆宗以山右毗连畿辅,召公亲往督师;公自率五千人赴援,奏以刘京卿典代督陕、甘军。六年十二月,捻自垣曲入河南,趋卫辉;复自河南北犯直隶,至河间、献县京师。戒严,诏切责公与钦差大臣李公鸿章、河南巡抚李公鹤年及直隶总督官文公,皆夺职。时东捻甫平,西捻萃于畿辅;公先令刘提督松山绕出贼前,大破贼于献,贼反奔山东。七年,公驻军吴桥,合淮军、东军、皖军击捻,卒破平于荏平南镇。

七月,公复职。入觐,天子褒美,且询西陲师期;公奏「五年可竣」。乃率师还陕;十月,至西安省城。公部兵数万人,诸将名者高连升、周绍濂、魏光焘、刘端冕、吴士迈、黄鼎、雷正绾、陶茂林、成定康、马德顺、郭宝昌、李耀南、李辉武皆能将,而刘公松山为最。刘公典已署陕西巡抚,戮力同心,赏罚严而号令明,遂定三路平回之策。公令刘公松山由绥德取道花马池,直捣金积老巢,为北路;道员周开锡由秦趋巩,讨巩昌、河狄之回,为南路;公与刘公典督诸军尽驱陕回入甘,为中路。遂破回巢数百,斩馘数万。八年二月,拔董志原老巢。四月,陕西平,进兵甘肃。刘公松山已趋定边花马池,魏光焘、周绍濂、刘端冕出合水、宁州、正宁向环、庆,雷正绾、黄鼎由董志原、泾州趋镇原、崇信、华亭、固原,李耀南、吴士迈由陇州、宝鸡趋秦州,公率亲兵马步四千道永寿、邠州、长武以赴泾,令马德顺屯灵台之上良百里镇策应南北,遂开振恤、集流亡,劝民种秋粮,兵燹遗黎栩栩有生意矣。于是诸路皆捷,兰道通。八月,刘公松山克灵州;十一月,公移驻平凉。刘公松山攻金积堡阵亡,公以松山从子锦棠统其军;东自吴忠至灵州堡寨四百五十余、西自洪乐至峡口堡寨一百二十余尽平。九年冬,克金积堡,马化龙伏诛;公奏言:『西陲之不靖于今九年,关陇讲回视金积堡为向背。今金积破,回势瓦解矣』。诏加公骑都尉世职。十年三月,宁夏平,公令诸将进规河州。秋,移驻静宁,又移安定。冬,平黑山回;尽平党川回垒,且剿且抚。十一年二月,河州平;三月,循化撤纳归诚。夏,诸军攻肃州西南贼垒,皆下。七月,公进驻兰州省城,奏调宋庆军由神木赴甘助剿;以张曜军屯金积堡,移刘锦棠军赴西宁,陶生林、金庆元、戴宏胜马步军赴肃州。十一月,刘公锦棠大破回于西宁大通。明年,金顺、宋庆、徐占彪合攻肃州。八月,公至肃州督攻。九月克之,屠客回一千五百余人,悍酋马文禄并党魁八人磔之,惟白彦虎逸出关外;拔出汉民男女一千一百余人、回民老弱妇女九百余人,肃州平。关内肃清,诏公以总督协办大学士,改骑都尉为一等轻车都尉世职;诸将给奖有差。

今上即位,命公督办新疆军务。先是,以东南海防为急,有议弃关外地者;公力持不可。然军食奇绌,各省协饷不继;公夙夜忧劳,常绕帐彷徨,中宵不寐。前后至借洋商、民商一千数百万,随时以协款抽偿。经营一载,士饱马腾;遂于明年春,大军次第出关,公驻肃州调度;乌鲁木齐都统金顺军、提督张曜军先驻哈密,军食皆由公兼筹。公令刘京卿锦棠办理营务,率提督谭上连、谭拔萃、余虎恩等湘军二万人分起由戈壁前进。其秋,大军攻拔古牧地,克复乌鲁木齐、迪化州暨玛纳斯城,新疆北路皆平;由是下兵南路。南路八城,曰阿克苏、曰乌什、曰库车、曰喀喇沙尔、曰英吉沙尔、曰喀什噶尔、曰叶尔羌、曰和阗;而吐鲁番别为一部,在天山之南,为八城门户。公令刘京卿锦棠率军自北而南,提督张曜、徐占彪率军自东而西,增调包头防军五千人隶刘京卿;于是军势益盛。以明年春三道进攻,吐鲁番、达坂坚城皆下;旋克托克逊贼巢。其秋,连克喀喇沙尔、库尔勒、库车、阿克苏、乌什;一月之中行三千余里,兵威大振,远人慑服。时以伊犁为俄所踞,恐难遽复,诏公统筹全局。公奏曰:『窃维立国有疆,古今通义。规模存乎建置,而建置因乎形势;必合时与地通筹之,乃能权其轻重,而建置始得其宜。伊古以来,中国边患,西北常剧于东南。盖东南以大海为界,形格势禁,尚易为功。西北则广莫无垠,专恃兵力为强弱,兵少固启戎心,兵多又耗国用。以言防,无天险可限戎马之足;以言战,无舟楫可省转馈之烦:非若东南之险阻可凭,集事较易也。周、秦至今,惟汉、唐为得中策;及其衰也,举边要而捐之,国势遂益以不振。往代陈迹,可覆按矣。顾祖禹于地学最称淹贯,其论方舆形势,视列朝建都之地为轻重。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熢燧之警;不特前代所谓「九边」皆成腹地,即由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以达张家口亦皆分屯列戍,斥堠遥通,而后畿甸晏然。盖祖宗朝削平准部兼定回部、开新疆,立军府之所贻也。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而况今昔势殊,俄人拓境日广,由西而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段有蒙部为之遮阂;徙薪宜远、曲突宜先,尤不可不预为绸缪者也。高宗平定新疆,拓地周二万里,一时帷幄诸臣不能无毫中事西之疑;圣意坚定不摇者,推旧戍之瘠土、置新定之腴区,边军仍旧、饷不外加,疆宇益增巩固,可为长久计耳。方今北路已复,乌鲁木齐全境祗伊犁尚未收回。南路已复。吐鲁番全境祗白彦虎率其余党偷息;开都河西岸,喀什噶尔尚有叛弁逃军,终烦兵力。此外各城则方去虎口,如投慈母之怀,自无更抗颜行者。新秋采运,足供余粮;栖亩(?)鼓行而西,宣布朝廷威德,且剿且抚,无难挈旧有之疆宇还隶职方。此外如安集延、布鲁特诸部落,则等诸邱索之外,听其翔泳故区可矣。英人为安集延说者,虑俄之蚕食其地,于英有所不利;俄方争土耳其与英相持,我收复旧疆,兵以义动,设有意外争辩,在我仗义执言,亦决无所挠屈』。是时东四城已克复,进规西四城,大军仍三路进攻,遂于冬十一月克叶尔羌、和阗、英吉沙尔、喀什噶尔,南疆悉定。捷奏,公晋二等侯。朝廷乃遣全权大臣崇厚使俄索伊犁,条约中多所不便,诏公议奏;公上疏曰:『国家建中立极,东南滨海,西北以昆仑枝干为界画,向与俄罗斯不相联接,以蒙部哈萨克、布鲁特、浩罕为之遮蔽间隔也。近自俄人日迫、诱胁日众,哈萨克、布鲁特各部落多附俄人;俄又取浩罕三部落,拓其边圉。于是俄与中国边境毗连,无复隔阂矣。适中原兵事方殷,未遑远略。俄人乘间占踞伊犁,藉偁「代我收复」为要索计,并照其国法按灶科赋以充兵费,亦偁餍足矣。朝廷重念邦交,既予以「代我收复」之名,并允给偿款卢布五百万元(卢布亦呼噜布,即所谓俄元者也)。光绪三年,西洋新闻纸载俄国议:愿得俄元二百五十万交还伊犁;海上传播,未必无因。此次偿款,忽议增五百万元;其挟诈相尝,已可概见。至界务与商务两者相因,西北与东南事体各别。道光中叶以后,泰西各国船炮横行海上,闯入长江;所争者通商口岸,非利吾土地也。亦谓重洋迢递,彼以客车深入,虽得其地,终无全理;战则势孤、守则费巨,合从之势既成,独据则诲争、分肥则利薄也。中国削平发、捻,兵力渐强;制炮造船,已睹成效。彼如思逞。亦有戒心。而渝约称兵,各国商贾先失贸易之利;苟可相安无事,其亦知难而息焉。若夫俄与中国,则陆地相连,仅天山北干为之间隔。哈萨克、安集延、布鲁特大小部落,从前与准回杂处;自俄踞伊犁,渐趋而附之,俄已视为己有。若此后蚕食不已,新疆全境将有日蹙百里之势;而秦、陇、燕、晋边防,且将因之益急。彼时徐议防边,正恐劳费不可;殚言大局,已艰覆按也。夫陆路相接,无界限可分;不特异日无以制凭陵,即目前亦苦无结束。不及时整理,坐视边患日深,殊为非计!且俄人专尚诈力,不以信义为重;其情易变屡迁,与泰西各国不同,断难望其守约而持久。即如占踞伊犁之始,谓俟我克复乌鲁木齐、玛纳斯,即当交还。比官军连下各城并克复南疆,而俄不践前言,稳踞如故;方且庇匿叛逸,纵其党肆出窥边。上冬今春,陕回及布鲁特汗、安集延条勒入犯时,官军获生贼讯供,搜有俄官路票;昨次布鲁特、安集延诸贼由俄境阿分地方出窜,经官军剿洗殆尽,漏网数十人仍遁匿俄境。据活贼口供,亦由俄官驱遣所致。四次贼踪犯边,官军追贼均未越俄界一步。我之守约如此,彼之违约如此;尚何信义可言!当崇厚与俄官议交伊犁时,俄人首以「恩赦」为请,并以「晓示难于遍及」为虑;崇厚奏奉谕旨,饬臣照办。臣谨遵旨并会同金顺出示晓谕伊犁汉、陕、缠、土各回民等,宣布皇仁,以安反侧。金顺即派提督殷华廷赍示,前赴伊犁张帖;俄官七河边抚忽变前议,将殷华廷挡回,不令帖示,借偁应俟图尔齐斯坦总督回信。比金顺二次遣殷华廷复往探询,七河边抚竟派人阻之伊犁境外,不准复入。似此任意把持,不独违慢朝旨,并置其君与外部诸臣成议于不顾;其悖谬又如此。俄之占踞伊犁也,将大城西北三城庐舍堕为平地,迤东清水河塔尔、奇绥、绥定三城均毁弃以居汉回,芦草沟、城盘子等处均弃而不守,而取各城堡木料于大城东南九十里金顶寺营造木廛几二十里;臣上年十月二十二日覆陈折内,已略言之。兹接金顺、锡纶所言伊犁情形,亦同。察俄人盖欲踞伊犁为外府,为占地自广,借以养兵之计;久假不归,布置已有成局。我索旧土,俄取兵费巨资,于俄无损而有益;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况此次崇厚所议第七款「接受伊犁后,陬尔果斯河及伊犁山南之帖克斯河归俄属」。无论两处地名中国图说所无,尚待详考;但就方向而言,是划伊犁西南之地归俄也。自此伊犁四面,俄部环居;官军接受,堕其度内,固不能一朝居耳。虽得必失,庸有幸乎!武事不竞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兹一矢未闻加遗,乃遽议捐弃要地餍其所欲,譬犹投犬以骨,骨尽而噬仍不止。目前之患既然,异日之忧何极!此可为叹息痛恨者矣。金顺、锡纶之拟缓收伊犁,而以沿边喀什噶尔、乌什、精河、塔尔巴哈台四城宜足兵力、浚饷源、广屯田、坚城堡,先实边备;自非无见。惟伊犁见无定议,谋新疆者非合南北两路通筹不可。见在伊犁界务未定,则收还一节自可从缓计议。喀什噶尔、乌什规画已周,毋庸再议。其塔尔巴哈台、精河,急须加意绸缪。应由金顺、锡纶自行陈秦请旨外,所有崇厚定议画押十八款内「偿费」一节,业经奉有谕旨;第八款所称「塔城界址拟稍改照同治三年议定界址」尚只电报,应俟崇厚奏到再议;第十款「于旧约喀什噶尔、库伦设领事官外,复议增设嘉峪关、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古城七处」,十四款并有「俄商运俄货走张家口、嘉峪关赴天津,汉口过通州、西安、汉中运土货回国」,均经总理衙门奏奉谕旨指驳外,第二款「中国允即恩赦伊犁居民」业经遵旨照办,被俄官截阻赍示委员不准张帖,第三款「伊犁民人迁居俄国入籍者,准照俄人看待」,意在诱胁伊犁民人归俄,而以空城贻我,与阻截赍示委员同一用心。第四款「俄人在伊犁准照旧管业」,虽伊犁交还,中外商民杂处,无界限可分,是包藏祸心,预为再踞之计。至商务允其多设口岸,不独夺华商生理,且以启蚕食之机;总理衙门原奏筹虑深远,实已纤细毕周。谕旨允行,则实受其害。先允后翻,则曲仍在我。应设法挽回,以维全局。窃维邦交之道,论理而亦论势。本山川为疆索界画,一定截然,而不可踰;彼此信义相持,垂诸久远者:理也。至争城、争地,不以玉帛而以兴戎;彼此强弱之分,则在势而不在理。所谓势者,合天时、人事言之,非仅直为壮而曲为老也。俄踞伊犁,在咸丰十年、同治三年定界之后。旧附中国,与中国民人杂处;各部落被其胁诱,俄官即视为所属,藉以肆其凭陵。俄之取汗罕三部也,安集延未为所并;其酋阿古柏畏俄之逼,裹其部众陷我南疆。我复南疆,阿古柏死,逆子窜入俄境,俄乃认安集延为其所属,欲藉为侵占回疆腴地之根。见冒称喀什噶尔住居之俄属,本随帕夏而来之安集延余众。俄之无端冒为己属,实与交还伊犁仍留复踞地步,同一居心。观其交还伊犁而仍索南境、西境属俄,其诡谋岂仅在此数百里土地哉!此界务之必不可许者也。俄商志在贸易,本无异图;俄官则欲藉此为通西于中之计,其蓄谋甚远,非仅若西洋各国只争口岸可比。就商务言之,俄之初意只在嘉峪关一处。此次乃议及关内并议及秦、蜀、楚各处,非不知运脚繁重,无利可图;盖欲藉通商便其深入腹地,纵横自恣,我无从禁制耳。嘉峪关设领事,容尚可行。至喀什噶尔通商一节,同治三年虽约试办,迄未举行;此次界务未定,始从缓议。而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古城等处广设领事,欲因商务蔓及地方化中为俄,断不可许。此商务之宜设法挽回者也。此外,俄人容纳叛逆白彦虎一节,崇厚曾否与之理谕,无从悬揣;应俟其复命时请旨确询,以凭核议。臣维俄人自占踞伊犁以来,包藏祸心为日已久。始以官军势弱,欲诳荣全入伊犁,陷之以为质;继见官军势强,难容久踞,乃藉词各案未结以缓之。此次崇厚全权出使,嗾布策先以巽词餂之、枝词惑之,复多方迫促以要之。其意盖以俄于中国未尝肇启衅端,可间执中国主战者之口,妄忖中国近或厌兵,未便即与决裂以开边衅;而崇厚全权出使、便宜行事,又可牵制姜臣免生异议。是臣今日所披沥上陈者,或尚不在俄人意料之中。当此时事纷纭、主忧臣辱之时,苟心知其危而复依违其间,欺幽独以负朝廷、耽便安而误大局,臣具有天良,岂宜出此!就事势次第而言,先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陈,坚忍而求胜。臣虽衰庸无似,敢不勉旃』!上壮其言,嘉许之。公乃自请出屯哈密,规复伊犁。六年正月,诏毅勇侯曾纪泽自英国赴俄,重议约。二月,公分兵进取伊犁,奏以精河一带为东路,伊犁将军金顺主之;所部马步万人,檄卓胜军二千为之助。自阿克苏沿特克斯河为中路,广东提督张曜主之;所部马步五千人,增募皖勇千人、土尔扈特马队数百人,复檄湘军二千五百为之助。自乌什经布鲁特游牧为西路,帮办军务刘锦棠主之;所部马步万余人。而分遣谭上连步马二千余人屯喀什噶尔,谭拔萃等二千余人屯阿克苏,陶鼎金、王福田等二千余人屯哈密为后路,声援塔尔巴哈台,与俄逼处。参赞大臣锡纶兵不足,募徐学功、孔才旧部二千畀之。四月,公发肃州,舁榇以行。五月,抵哈密。俄人闻王师大出,增兵守伊犁纳林河;别以兵般翔海上,冀震撼京师。于是,天津、奉天、山东皆警。七月,诏公入京备顾问。明年正月,和议成,海防诸军皆罢。先是,俄人纵我叛回及嗾布鲁特、安集延逆酋三次犯边,官军皆大败之;遂慑中国兵威,交还伊犁全境。公既入朝,授军机大臣,赐紫禁城骑马,使二内侍扶掖上殿;皆异数也。

冬,以东阁大学士出督两江。明年,法人启衅侵越南,粤、闽边疆有事;诏公督办军务。会和议成,罢兵。

公刚■〈塞,心代土〉强毅,耄年精力不衰;虽兵间积苦,未尝以况瘁形于词色。在边塞苦寒,穹庐积霰,高与身等;公拥缁布、絮裘,据白木案,手披图籍、口授方略,自晨至于日中昃,矻矻不少休。军事旁午,官书山积,亦必一一省治;最下裨校寸简尺牍,皆手自批答。待将士不尚权术,惟以诚信相感孚;然贪夫悍卒,亦善驾驭。借调副将李某,在公戏下能用命;后江西索去,死于法。公曰:『若隶我,何至丧其头颅』!喜自负,每与友书,自署「老亮」;以汉武侯自比。继又言:『今亮或胜于古亮』。厉刚介之操,又自号曰「忠介先生」。胡公林翼谓『公一钱不私于己,不独某信之,天下人皆信之』。初策江南大营溃散,公曰:『大局其有转机乎』!或问之;曰:『得此扫荡,后来者可以措手』。始办陕、甘军务,公奏须五年蒇事;及关内肃清,适符其数。众议弃新疆,公力待不可;经营边计,如操左券。后俄军退出伊犁,遂举二万里戎索重隶于职方,天山、葱岭一尘不惊;实汉、唐以来未有之边功。公见玉门内外草莱遍垦、道傍官柳成阴,欣然加餐,以之入告;洵古大臣以安社稷为悦者欤!初,公举孝廉,过扬州,喜市上鸡渖面;迨至江南阅瓜州兵,令西来将士均犒二盂,无烦郡县供张。公杖履登坛,甲士执兵侍立,咸仰「纶中羽扇」之风。一时戴白垂髫,欢呼道左;叹曰:『天生异人也』!

至闽,未数月而病。光绪十一年秋,卒于军。事闻,天子震悼;赐葬如例,命各省建专祠,予谥「文襄」。子孝威,举人;先公卒。孝宽、孝勋,主事。孝同,举人。孙三:念谦、念恂、念慈;念谦袭侯。公着有「盾鼻余渖」、「秦议」百二十卷。

评曰:论者谓粤寇未平,无以制捻;捻寇未殄,无以制西陲叛回。其次序宜然。文襄尽瘁驰驱,白首临边,不易初志;功成名立,与日月争光矣。当其排众议、揣夷情、决胜算,我战则克;何其智且勇也!语曰:『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伟矣哉!

——见「续碑传集」卷六「光绪朝宰辅」。

何如璋

清詹事府少詹事何公传温廷敬

公讳如璋,字子峨;广东大埔人也。其先世,有从文信国于潮者,因家焉;数迁,卜居大埔同仁社之崧里。祖、父,世业农。父淑齐公;有子八人,公其三也。

少岐嶷,异常儿。年十三,父以家累故,令弃学牧牛;公辄携书自读。姑父陈芙初明经嘉其志,招令徙学。明经邑名宿,得其指授,学锐进。族人秋槎太史尤伟异之,谓异日名位必出己上。未冠,入邑庠,补廪膳生。咸丰辛酉,举于乡;时年二十有四也。同治乙丑,汀守朱以鉴聘襄戎幕;叙克城功,保五品衔知县。戊辰,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职编修。当是时,东南巨乱初平,举国讴颂中兴;而泰西诸国已环列虎视,通商、传教,辄起衅端。士夫迷习帖括,其高者则标汉学、宋学之帜;或治诗、古文词,鉴别金石、书画以相矜夸。其目为清流者,亦徒张客气,懵于外情;闻「洋务」二字,则掩耳却走,或诋为汉奸。公虽夙治桐城古文之学,推曾文正公为有清古文第一;而知世变已亟,非拘常习故者所可拯救。未释褐,公交车往来津、沪,所至与中外士商游;间询访英、美牧师,得其国情及政术大概。已入词馆,尤究心当世之务,与其弟子昆部郎互相切磋。尝谒直督李文忠公;一见大异之,退语人曰:『不图翰林馆中亦有通晓洋务者也』!

光绪乙亥,德宗御极,文忠公与枢臣沈文定公交疏以使才荐。丙子,晋侍讲,加二品顶戴,充出使日本大臣;以张君斯桂为其副。寻命张归国,而以公留驻;中国使臣之驻日本者,实自公始。公已至日本,日人优礼倍至,加于泰西诸使。其朝野名士,咸以诗文相质正唱和;或就乞书,得其一屏、一箑以为珍玩。公亦与交驩无间。居东凡四年,日人翕然推之。任满归,公私祖别之盛,一时所未有也。公虽笃邦交,而尤争国权。始至,即议设领事,自听商民诉讼;日人靳不肯予,公据约与争,卒设三口领事官,与泰西各国及日人之在我国者均权。琉球事起,公援公法、据条约与争不得,则请撤使、罢市以持之;执政者噤不敢语。日人知力争仅公一人,意故延宕;然终屈于抗议,议割琉球之南部宫古、八里诸岛隶中国。公请以还球立后存其祀,而球王畏日迫,不敢受;复请先声明内属,一面访球王亲属,畀以治权、待如土司,政府迄迁延不决。及公归国,而琉球遂夷为日本之冲绳县;即南岛亦未得归中国也。吾国与泰西诸国立约,当事者昧于利害,许以「一体均沾」之优待;及中、日订约,始删此语。日人不慊之,遣专使北京,要政府加入,并许其内地通商。公以「均沾」之约由威迫势劫而来,在亚细亚成一合纵连横之局,隐为厉阶;日人牟利之术无微不入,若许其内地经营,小民锥刀将尽被夺。日使之请,乃不行。朝鲜介居中、俄、日三国间,关系亚东大局,甚于欧洲之土耳其。公稔知其君臣闇弱,无振奋之能;乃陈三策于政府:『乘朝鲜有事,举而郡县之,改良其政治、整饬其武备;是为上策。设驻扎办事大臣主持其内政外交之重大者,以防觊觎;是为中策。听朝鲜自与外国通商,但于约端声明「奉大清国命」云云,备有事时干预之地步;是为下策』。上策,非非常之人不能行;中策则杜后患,待藩属之道适得其平,固吾国当时所能为;乃并下策而不能行,滋可惜也!其时俄已据图们江,图南下;英藉日介绍求通朝鲜,俄密止之。美亦遣兵舰要互市,朝鲜尚狃闭关故习,拒不纳。公复请朝廷遴派专使赴朝鲜,主持通商;谓『欲杀俄、日两国侵占之权,不如取而与各国均之』。所陈凡五利,柄国者迄不能用;朝鲜卒由各国迫立约,我遂失藩属之权。其后东学党起,我国派兵平其乱,与日人天津缔约,许「朝鲜有事,两国同办理」;朝鲜遂与日本共之,卒基甲午之祸。凡公所规画,皆犀烛玉剖;人始惊疑,后则大信。而尤得管子「善因之」之术;论球事时,廷臣疆吏咸虑起衅,公则力陈谓:『日人蓄志求逞,不如因此乘其国力未完,先发制之以绝后患』。山西大饥,公上书李文忠公,请因而移饥民实东三省以垦边地,固国防;言虽不用,论者莫不叹公之先识远虑也。

公以争球案忤沈文定意,故在日四年,不迁一官。及归国,缮呈日相祖别时席间往复语万余言,始稍信公应对之能,非大言无实者;一岁中,四迁至詹事。未几,执政者为高阳李文正公,与沈公有嫌;沈所援引者悉不用,独器公,得未废弃。法、越事起,公上封事六条。时中、法议已裂,法人图据马江船厂,闽防棘;李公奏请以公督福建船政。马江船厂创于沈文肃,所用者多其乡里,积久弊生;公至,汰冗滥、稽工材、审支销,岁节浮费十余万,闽侯士夫咸怨之。甲申五月,法舰潜入马江,朝命内阁学士张佩纶会办福建海防。张气锐甚,自请督师驻马江,调集南北洋七舰防守;公亦于厂侧校练门扼来船要冲,设暗台,令船政委弁洗献林、铁厂匠首李莲司之。吾国海军逊法远甚,朝命又不许先开炮,七月三日法舰不约而战,我国海军尽歼。法帅孤拔先驱,绕罗星塔上,将登岸,据般厂;校练门暗台击之,中其舱,船欹少退;复进,再击之,中其将台,法帅殪焉,法舰乃退泊五虎门外。奏上,——法人耻失帅,匿不发丧;执政又忌张,或因此免罪大用,寝其事。而闽人疾于受兵失职者,复簧鼓之;公遂被严谴,与张同戍军台。

在戍,成「管子析疑』三十六卷。戊子秋,赐环归;粤督李公瀚章延主韩山讲席,所识拔多知名士。先是,在戍以积瘁苦寒,得脚气病。辛卯八月,复发,卒于韩山院舍;享年五十有四。

公外宽和而内有守,争球案时,至请「事果决裂,则斥一使臣以谢」!沈文定属密友以私书相告,谓「富贵可坐致,慎勿多事」;而公不为动也。张学士佩纶与公乡试齐年,友善;共筹闽防,意气无间。丧师之责在于学士,而公船厂获全;部议张拟斩监候,而公拟褫职。逮奉旨,则同发军台。人咸为公不平,学士亦引以为歉;而公不介意:其雅量如此。性孝友,早岁修贽所入,悉以佐飨飧,兄弟怡怡如也;扶持长养,死生急难,各得其所。笃于友谊:林太守达泉历官有惠政,卒于台湾,公为致书闽、苏两省疆吏,胪绩入告,得赠太仆寺卿、入「国史」「循吏传」。张进士薇令河南,负累甚巨;公为辗转,乞河南巡抚调优缺,俾清积亏,乃得解职归。日本得能良介与公友善,甥楢原陈政少孤,不为继母所容,以托公;携至使署,并挈归国教诲而衣食之。陈政卒因此成立,任北京日使参赞官;闻公卒,跋涉登门拜公夫人,谒墓涕泪纵横,竖二石狮于茔前以识感。知人爱士,使日时所辟僚佐如黄君遵宪、杨君枢、杨君守敬、黄君锡铨,皆极一时之选,后各以其能名;在韩山所赏如谢孝廉锡勋、陈孝廉宗廙、李孝廉香溪,亦各以文艺有名于时。配杨夫人,妾陈孺人。子五人:寿昌,清岁贡生;寿明,清光绪戊戌进士、官吉林府知府,民国选为参议员;寿萱,诸生,早卒;寿田、寿祺,日、美游学生。

论曰:余幼侍先君子,闻谈公科第、家世甚悉。稍长,就试郡城,适公主韩山,余以微贱、且与公家无素,未获进谒、修乡后进之礼。然尝读公所为林太仆、朱太守碑铭,知为一代作者。及后与公子参议君游,因得尽读公诗文及使日函牍;尝辑其尤者,并为公遗集。今冬参议君以所为公行述见示,乃约其文与事,参以一二所见闻而为之传。公之才已见知于世,骎骎大用矣;乃以时会艰难、怨家媒孽之故,一蹶不复起。而天复故啬其寿,不留以有待;且即公所建白于当时者,亦用者一而不用者九。余盖不徒为公惜,而为中国人才与国家惜也!

——见「碑传集补」卷十三「使臣」。

彭玉麟

彭刚直公神道碑文俞樾

光绪十有六年三月乙亥,前兵部尚书、太子少保衡阳彭公薨于里第。四月壬寅,遗疏闻,天子震悼。以公忠清亮直、卓著勋劳,赠太子太保衔,加恩予谥,立功所在许建专祠;擢其孙候选员外郎见绅为郎中,见绶、见粹均由吏部引见。已而内阁拟谥以请,御笔用「刚直」二字,赐祭葬皆如律令。盖朝廷眷公之厚、知公之深如此。而海内自搢绅之徒下至儿童走卒,无不咨嗟而涕洟曰:『噫!彭公逝矣』。其年十二月庚子,见绅等奉公之丧葬于樟寺山,乞文以文其墓道之碑。余惟公名满天下而不自表襮,诗文、年谱无手定者;传之后世,惧失其实。余与公交好二十余年,重之以昏姻;虽极知不任,又何敢以辞!

公讳玉麟,字雪琴,彭氏。其先,江西太和县人;明洪熙时,有显明者官于衡,因家焉,遂为湖南衡阳县人。所居,曰查江。曾祖才昱、祖启象。父鸣九,安徽怀宁县三桥巡检,迁合肥县梁园巡检;皖中称循吏。母王氏,浙江山阴儒家女;贤明有识鉴。

嘉庆二十一年,公生于梁园巡检司署。十六岁,从父还查江旧居。父卒,为族人所惎,母命出避祸;公因入城,居石鼓书院。然无以自给,投协标充书识,支月饷视马兵。时衡州知府高公人鉴善相士,见公奇之,使入署读书。衡阳一邑应童试者千人,入学不易;是岁县试,群拟公必第一。案发,乃第三。越数日,召入见,曰:『以文论,汝宜第一;今乃太守意也。太守曰:彭某异日名位未可量,然在吾署中读书,若县试第一人,必谓明府推屋乌之爱耳;是其终身之玷矣』。公闻而深感之。是岁,竟不入学。又二年,始隶诸生之籍云。

道光末,新宁民李沅发反,发协标兵捕讨;公从大军战金峰岭,禽李沅发。上功,总督误以为武生也,拔补临武营外委,赏蓝翎;公辞归。衡有富人启质库于耒阳,请公往董理之;岁入数百金,悉以赒人之急。其时粤贼由永安北犯,将掠耒阳以趋衡;公入见耒令,问计将安出?令曰:『吾请兵、请饷无一应,可奈何』!公曰:『患无兵耶?城中百姓,皆兵也;患无饷耶?吾质库中尚有钱数百万在』。耒令曰:『然则竟以属君矣』;出县印授之。公即募勇数百人,多制旗帜,使巡行雉堞间;贼知耒有备,由宁乡趋长沙,而耒与衡皆获全。公以无战事,不叙功,但请偿还所假质库钱;然公亦自此知名。

曾文正以侍郎治兵衡、湘,广求奇士;常君仪安荐公有胆略可用,文正弟靖毅公国葆又言公与杨载福并英毅非常,文正亦雅知公耒阳之事,及立湘军水师,以公与杨公分统焉。咸丰四年二月,水陆军俱发衡州,不利引还;而公以孤军留西湖中。曾文正涕泣谓「必死」,竟全师而还;乃益重公。文正议悉水师之众先攻湘潭,公请先行;望湘岸连樯皆贼舟,然多辎重、少战舰。公计士卒争利必乱,乃以三营攻其首尾,自攻其中,纵火同时烧之;贼死无算,城中贼皆走。公还,大军恂恂如未尝战,辎重一无所取。叙功,以知县赐蓝翎;公固辞不获,然公牍犹自署「衡阳学附生」。其后诏补金华府知府,乃始署官云。

其年秋,公与杨公旁湘东下;公从君山、阳公从雷公湖,张雨翼。先以小舟诱贼,贼舟出,抄其后,烧百余舟。贼退保雷鼓台,攻之不克;公与杨公乘三版船冲入贼中,公中鎗子伤指,血渍襟袖皆赤,进益猛,烧其坐船,贼遂溃退:军中慑服,号为「彭、杨」。时罗公泽南等所统陆军连战皆捷,遂至沌口谋攻武昌;公曰:『是宜渡江,先烧其屯』。自塘角至青山,贼炮环列,丸发如雨;诸将皆露立,三版棹船徐进,无俯首避炮者。贼大惊,于是沿江贼悉溃;汉口、汉阳皆复。陆师不血刃复两名城、一巨镇,水师之力为多。群寇乃聚于田镇,依半壁山,夹江为五屯;连舟断江,缆以铁索大锁,布木为筏,置大炮焉;又护以炮船,望之峨然。水师下攻之,则为蕲州江岸之贼所挠。公麾师船掠蕲直下,分水军为四队,头队悉令具炉■〈革葡〉、椎斧之属;哨官孙昌凯,故铁工也,方鼓橐吹埵,有小船视筏下劣容■〈舟刃〉试入之,竟度二船,呼曰:『铁锁开矣』!贼愕亦呼,惊走堕水。掷炬烧筏,筏舟俱烬;山下贼亦颠越,坑谷尸相藉。此一役也,湘军水师名闻天下。公与杨公旋至武穴养伤,而别将萧捷三率水师由湖口驶入姑塘,为所扼,不得出;公乃于新塘镇设厂造船,别立新军,而水师始有内湖、外江之分矣。

五年,湖北巡抚胡公林翼攻武昌,贼闭城不出。水军无所事,自沙口还沌口;道经武昌、汉阳,寇炮雷鸣,万声同发。公所乘船桅折船覆,公坠于水;或以三版船拯之,力挽不起,则水中有抱持公足者。舟人呼曰:『速释手,此统领也』!公在水中,闯然曰:『此时岂顾统领耶』!已而并出水中,则抱足者即本船司舵者也。公笑骂曰:『若知是尔,我提掷数丈外矣』!公当生死之际,犹从容谈笑如此。

曾文正自江西召公自助,公时适在衡,将趣南昌;而袁、瑞并陷,道不通。公易衣操皖音,伪为贾客,摩寇垒而行,径达南昌;巡抚以下皆大惊。湘军闻之,气势十倍。六年正月,公破贼樟树镇,又破临江贼垒。三月,营于吴城镇,以遏贼锋。又会黄虎臣之师克建昌县,转战吉、临、瑞、建、南、饶、广间无虚日。

七年,以惠潮嘉道协理水师。曾文正疏言公任事勇敢,励志清苦,有国士风,堪胜总统水师之任。而公在江西,饷不时得、乞火药亦不与;曾文正每叹曰:『吾负雪琴』!既而湖北陆军再克武汉,水陆俱下围九江,攻湖口;贼扼石钟山,遏内湖之军,不使得合于外江。公率全军分三队出战,贼于石钟山置巨炮,适当我船之冲,伤十余船矣;或谏公曰:『今驱士卒与飞火争命,徒死无益』!公泣曰:『不度此险,终无生理。今日,我死日也;义不令将士独死』!鼓棹赴之,贼炮裂,炮者毙。我舟遂衔尾直下,俄顷之间与外江合,欢声如雷;陆军应之,进夺小姑山,复彭泽,连破枞阳、大通、铜陵、峡口寇垒而还,遂攻克九江府城。

十年,贼复围湖口;公赴援,舍舟登陆,雨立数日夜,力战却之。

十一年,授广东按察使。时文正弟忠襄公国荃攻围安庆,贼陈玉成率悍贼三万来援营于,菱湖;公创立飞划营,抬划船入湖,合陆军大战,毁其垒,遂克安庆:是为肃清东南之始。俄授公安徽巡抚;公上疏三辞,于是改公提督。又以武职望轻,改以兵部侍郎候补;旋补右侍郎。

贼自据金陵,以芜湖为屏障,以东、西梁山为关键;同治元年,公与曾忠襄水陆会攻铜城闸,水师攻其东石垒、陆军攻其西土垒,破之。于是收复巢县、含山、和州三城,又袭破雍家镇、玉溪口诸要隘,而克西梁山。又由鲇鱼觜,进攻采石矶。时忠襄之师已由西梁山南渡,逼金柱关而营。公分水军为三,一队守险、一队冲入内河;一队辇炮登岸,环城而轰之。夜半,射火箭,焚其西门轈楼,贼从火焰中逸出,积骸满渠;遂复金柱关,而东梁山亦一鼓而下。东、西梁山既复,芜湖贼孤;循江而进,复芜湖。而忠襄之师已进攻秣陵关,公率水军由烈山赴之,会陆军拔头关,进攻江心洲。洲有二石垒,屹若坚城;公选壮士登岸,蛇行芦苇间,逼垒纵火,焱焱烛天,洲遂破。又破蒲包洲,进泊金陵之护城河口;而忠襄之师遂进而营于雨花台,以规复金陵。二年五月,攻复江浦、浦口两城,乃议攻九洑洲。九洑洲在惊湍急浪中,贼筑垒数十,列舟环之,为金陵掎角;又有拦江矶、草鞋峡、七里洲、燕子矶、中关、下关诸隘,相倚以为固。前督师向公、和公皆以攻洲不克故,无成功。公议先破其南岸诸隘,命丁泗滨等循南岸而下,预以枯荻获灌油焚其舟,乘势薄其垒,猱而升;草鞋峡、燕子矶、下关诸隘悉平。次日昧爽,两岸并举,人皆死战;贼在中关者竟不为动,自朝至暮。公令夜战,且曰:『洲不破,不收队矣』!是夜选精队四十人,人持短兵、怀火蛋,令巴里坤总兵成发翔率之登岸,于黑雾中潜烧贼垒;诸将蚁附而上,前者殪、后者继,践尸复登。乙夜,大破九洑洲;群丑聚歼,无一脱者。最公生平田家镇之战、石钟山之战、九洑洲之战,皆肉薄血战;所谓「劳苦功高」,询不虚矣。是年八月,解青阳之围。十月,收复高淳、宁国、建平、溧水诸郡县,夺还水阳、新河庄、东坝要隘。东坝既复,驻重兵焉;而金陵伪都粮道始断。诏并论前九洑洲功,赐黄马袿。

三年,江宁复,大功成;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加太子少保衔。

四年,命署漕运总督;再疏辞,言『臣本寒儒,佣书养母。咸丰三年丁母忧,曾国藩谬采虚声,强令入营。初见,即自誓不求保举、不受官职。十余年来,自知府至巡抚、由提督改侍郎,并未尝一日居位;历任廉俸及军营例支官品银,从未具领分毫。恩虽实授,官犹虚寄。若责臣以必赴,惟有负罪而再辞』。上鉴其诚,从之。乃与曾文正奏定长江水师之制:自荆、岳二州至崇明县五千余里,设提督一员、总兵五员,以六标分汛营哨官七百九十八员、兵万二千人;月饷及杂费银皆取给长江厘税,不烦户部。公在军垂二十年,初时军饷奇绌,公商于盐政,捆盐自卖以供一军之饷。至是,军饷有额支实款,公以所领盐票犒诸将领之有功者;而历年余存盐银无虑六十万,咨明两湖、两江督抚发南北两盐道生息,存为长江水师公费,且以备外患,一无所私。公疏言:『臣以寒士来,愿以寒士归』。又言:『士大夫出处、进退,关系风俗之盛衰。臣墨绖从戎,志在灭贼;贼已灭而不归,近于贪位。长江既设提、镇,责有攸司;臣犹在军,近于恋权。改易初心贪恋权位,则前此辞官疑于作伪。三年之制,贤愚所同;军志已终,不仍补行终制,涉于忘亲。四者有一焉,皆足以伤败风俗。天下之乱不徒在盗贼,而在士大夫进无礼、退无义;臣岂敢稍犯不韪,以伤朝廷之雅化。古来,臣子往往始有建竖、末路陨越,由精气竭也;臣每叹其人不能善藏其短,又当日朝廷不能善全其长。知进而不知退,圣人深戒之。乞开臣兵部侍郎本缺,回籍终制』。疏入,报可,旋命公满百日即出。公既归,以查江旧居久圮,卜郡城东岸作小楼自居,题曰退省庵。时往母墓及查江家庙,布衣青鞋,不设舆卫。补制满,竟不出;种树灌园,有终焉之意。

而自公之归,长江水师规制浸弛,以侈靡相尚,篙、舵工有不能操舟者;众论至谓「水师无益,可废」。十一年,曾文正薨,诏复起公视师。公一出,劾罢营哨官八十余人;于是,长江水师又大振。公入觐,命署兵部右侍郎,赐紫禁城骑马。大婚,充宫门弹压大臣。恩命稠迭,卿贰清闲,或谓公可无辞矣;公始终一辙,再疏力辞,始许。公南归,仍命每年巡阅长江,得专折奏事;应需公费,由两江、湖广各总督筹备。公乃奏定巡阅长江章程:一岁自上游本籍衡州出巡,至江、浙度岁;一岁自下游江、浙出巡,至衡州度岁。于浙江西湖筑室三楹,亦名退省庵,为下游事竣休息之所;而经费即取给前存盐道生息之款,岁支银四、五千两。其两江、两湖筹拨银一万两,皆奏罢之。自是岁以为常,轻舟小艓,往来倏忽;不独将佐畏之如神,即地方有司亦望风震慑。而民间诸不轨之徒作奸犯科、愍不畏法者,辄相惊曰:『彭宫保来』!骙瞿奔触,伏不敢出;台州贼黄金满,束手来归。威声震动数千里,他帅莫与比也。

朝廷知公廉直,凡有大事,辄以属公。如两江总督左公宗棠、刘公坤一、湖广总督涂公宗瀛、两广总督张公树声皆朝廷倚重大臣,而一经言官劾奏,皆命公察核。公平心论断,务得其实;众论韪之。时朝廷以洋务为重,巡江之外,又命出海会操各省兵轮船;公则以清吏治、严军政、端士习、苏民困为自强要策,制船、造器皆为末务。七年,诏公署两江总督,辞。八年,京察一等。九年,补兵部尚书,辞;不允。其后,京察又列一等;以既开缺之侍郎、未任事之尚书而三载考绩与焉,异数也。

法、越战事起,朝议以广东海防尤要,诏公酌带旧部,速往广东。适有疏乞养病;至是,力疾请行。调湘军四千,由海道往;自由衡州单骑入粤。审度形势,以虎门为第一重门户;由虎门而进至常洲,为省城第二重门户。自此而进,左则渔山、珠山,是为北路;右则海心冈、大黄■〈氵窖〉,是为南路。公无事驻大黄■〈氵窖〉,有警驻虎门;省城官吏为公治行馆,不居也。支帐为棚,蔽以蕉叶;风雨沾濡、暑日蒸炙,与士卒共之。维时省中议者以虎门辽阔难守,不如退守黄埔。公亲往履行,见虎门以外即零丁洋大海,浩瀚无涯;而屈曲清流,实止一线。无论帆船、轮船必循此线而进,进则必经由沙角山下。公发健儿凿穿山石,以为炮洞;兵隐其中,敌不得见。十三年冬,民间争传夷人将以明年正月犯粤;公自驻山上,令暮夜不得有一舟入口。至除夕,有舟入焉;发炮击之,帆桅俱断。于是遐迩咸知所守实扼险要,狡敌寝谋,粤境安堵。虎门以外,尚有横门、崖门及虎跳、磨刀诸门,可绕至省城之右;公编查沙户渔船数千艘,分守支河汊港。而琼州者,近接越南,尤夷所必争,初拟自往;士民吁留,乃令道员王之春往。议者徒谓公以平素威名摄服夷人;而不知规画周详,有如此也。和议将成,公抗疏力争,谓有五不可和:『法夷无端生衅,不加惩创,遽与议和:不可者一。法夷未受惩创而请款,是必中藏诡谲:不可者二。法夷不索兵费,但求越南通商,恐将必有十倍取偿于后者:不可者三。以外强中干之法夷,不问其罪,降心就和,诸夷必环向而起:不可者四。云南物产富饶,为西人垂涎,若与议款,必许通商,广传邪教以张羽翼;一旦窃发,将何以支:不可者五』。又言有五可战:揣敌情而可战者一,论将才而可战者二,察民情而可战者三,采公法而可战者四,卜天理而可战者五。然朝议意主柔远,不果用。公又尝密饬道员郑官应亲赴暹罗,约令潜师袭法人占踞之西贡;又欲率全部十四营由钦、廉度十万大山过五峒,出越南收复北宁。此二者,或咎公之轻发;不知当日实因谅山、兴化诸军早经撤入关中,故二策皆不可行,非公策之不善也。治军之暇,留心粤东利弊。请豁摊捐,以免赔累;核厘捐,以杜侵渔;补署差委,务宜公平;著名劣幕,概予驱逐:皆于吏治有益。及议和成、军务毕,又陈善后事宜。请海军总统驻扎吴淞,分设两大镇,一驻南洋、一驻北洋,而练陆军以辅之。东三省宜创设兵轮、购配枪炮,分置要隘,以杜俄人窥伺。台湾宜练土勇,简任贤能,专任其事:皆深识远虑,所见者大。

公前在西湖,得偏枯之病;在粤三年,感受瘴疠,宿疾大发。自粤北归,至不能饮食、言语,行步须四人扶掖。连疏乞休,皆慰留。至十四年,始允开兵部尚书缺,俟病痊仍巡阅长江如故;而公病已不可为矣。公卒,年七十有五。娶邹氏、子永钊,皆先卒。有孙四人。其第二孙曰见绥,以后其弟玉麒;故诏书不及焉。

公性豪迈,善饮;喜燕客,而自奉至薄。不御肥甘,旁无姬侍,惟一、二老兵给事其旁。遇部下旧将,若布衣昆弟;而纪律极严。安徽有候补副将胡开泰召倡女饮,使妻行酒;妻不可,杀其妻。又有湖北忠义营营官副将谭祖纶诱劫其友妻,用计杀其友。治两狱者相持未决,公召至,诘得实,立麾出斩之;军中股弁。性喜文士,折节下之。工画梅,海内传者近万余本;公殁未久,即有以二十金易一幅者。能诗文,下笔立就。所为奏疏,皆自属稿;与人书,亦不假手记室:敷畅条达,忠义之气溢于楮墨间。是以易名之典,略其功业而独表其性情;上之于公,有特鉴矣。敬本斯意,而为之铭。铭曰:人之生直,其为气刚;刚则近仁,直大以方。明明天子,知公特详;锡此二字,纪于太常。公之故旧,私议其旁;情性似矣,功业未彰。岂知功业,非公独长;即在当时,并称彭、杨。至于性情,日月争光;睥眤宇宙,笑傲侯王。直如矢笴,刚若箭铓。同时元老,令名孔臧:曾曰「文正」、左曰「文襄」;历观史策,后先相望。公曰「刚直」,自古未尝。皇朝谥法,稽之旧章;曰「刚」、曰「直」,莫克兼当。惟帝知公,特笔褒扬。传千百世,久而弥芳;朝野共识,妇竖不忘。辟除魑魅,激发忠良;「刚直」之泽,永永无疆!

——见「续碑传集」卷十四「光绪朝部院大臣」。

张之洞

张相国传陈衍

张之洞,字孝达,一字香涛,直隶南皮人;晚自号抱冰。督两广时,创广雅书院、广雅书局,故又称广雅。父官贵州观察使,生之洞。躯干短小,不类北人。广颡伟鼻,目三棱有光;修髯及腹。行坐揖让,仪观秩然。

未冠,举顺天壬子乡试第一。癸亥,始成进士。时粤匪方炽,诏廷对,勿拘旧格式;之洞纵陈时事,然终以第三人及第。旋督学湖北,取士提倡朴学,才华次之。建经心书院,选高才生肄业;「校士录」出,天下传诵。丁卯、庚午,典浙江、四川试;皆遍搜经策遗卷,名下士无一失者。遂督川学,着「輶轩语」、「书目答问」教士。道、咸以来,士溺于陈腐时艺,愈益不学;自是,后进乃略识读书门径。有诋諆「书目」不尽翔实,稿非己出;然不害其励学爱士懃懃意也。同治间,大乱初定,朝廷尚兢业、开言路,言者竞进,颇党伐同异;久而,孝钦太后厌之。独之洞多上书陈政事,不以参劾为能。光绪初,由内阁学士,简授山西巡抚。京曹久不放姜吏,倚畀之重自兹始矣。

未几,法、越事起,擢两广总督。沿海驿骚,方修炮台、楼船、水战具;之洞注意陆战,专力筹军饷,重顾广西边防兼济云南,余力及福建之台湾,皆百十万。以湘、淮军已暮气,王德榜、潘鼎新辈连战不利,乃起宿将粤人冯子材,畀以重任。谅山告大捷,为自来中西构兵所未曾有;云南、宣光亦捷。法人势大屈,浼英人议和,急请停战;政府怵且闇,遂之。之洞力争,且密饬冯军速战;朝旨终连责,不得已,乃退师。粤俗多盗、多海贾,以博为生;闱姓尤非法,士绅分肥。闱姓者,遇童子试、乡会试,限稍僻之姓射其中否,以百十万为博注。姓僻者,则有代之作文、通关节,使之必中而后已;害亦甚矣。然禁之不易;筹饷无所出,则且因势而重征之,岁入恒百十万。中国币制:铜钱外,向用生银。互市口岸则用外国所铸银圆,渐及内地;乃创铸龙文银圆、小银圆。造兵轮船、商轮船,设水师学堂,诸要务繁然兴矣。

时铁路风气未开,惟台湾巡抚刘铭传言之最早,疑阻者众。之洞以为铁路国之脉络,无铁路,是人身无脉络也;无干路,是无督脉也。乃建议首办芦汉干路,而后西达秦晋、南通湘粤;中朝因调督湖广。湖广治武昌,督、抚同城;自胡林翼以湘军戡定武汉,开办厘金,筹饷、察吏事权一归巡抚,总督拱手而已。之洞至,兴铁厂、枪炮厂、纺纱、织布、缲丝、制麻、制革各厂。创设官钱局、造币局,行用钞票、铸银圆以固根本、剂盈虚。揽铸东三省、云、贵、四川各省小银圆,收其余利岁百十万。用从事陈衍言,仿造外国暗字银纸,创铸当十铜圆、当二铜钱,行用南北各省至数千万,余利至千百万。继而邻省竞利,分画行用姜界,而闭塞滞销矣;又继而京师集权,禁限各省铸造,而铜币业已充斥,值亦贬矣。议者咎铜圆之渔利病民,直不足当十。然一文钱既极敝而乏绝,无铜圆即无以交易;失在铜价既贵,当用金、银主币,不当用铜。有主币,补助币乃有限制;铜圆特一时济急,先铸者蹔获其利耳。湖北为数省要冲,若盐斤加税、土药加税,罢厘金、行统捐,开富签票,岁入增数百万;益以沿江沙田堤工坚实,汉口后湖涨滩,大冶崇通铁煤矿,会城内外筑马路、辟商场,生活穷民无算。用以添造枪炮及浅水兵轮,首开速成师范、两湖完全师范、方言文、普通中小各学堂,选派学生留学东西国,甲于各省、先于各省。其讲武则武备将弁各学堂,练军全镇炮队辎重各营,罔不具备。湖北列在小省,摊京饷、摊赔款至方驾江南焉。庚子之乱,革王载漪矫旨命各姜吏攻击居留外人;之洞不奉诏,与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李鸿章倡互保之策:北方鼎沸,东南晏然。前后坐镇武昌二十年,中权两江总督者二年。

丁未,乃以大学士入为军机大臣,兼管学部。未几,景帝、孝钦太后相继崩殂,少帝立,醇王载澧摄政监国;专用亲贵,至十部大臣惟司法、学部属汉人。以母弟载洵、载涛典水陆军,载洵招权作威福,日营宫室,天下侧目。载泽长度支,无所知;惟与之洞争币制,袒庇瑞澄以亡其国。之洞力争亲藩典兵,至于椎心呕血,病旬月以薨。遗疏有「守祖宗永不加赋之规、凛古人不戢自焚之戒」各语,天下诵之。

生平独立无奥援,惟高阳相国李鸿藻稍左右之;李卒,政府皆不以所为为然,刚毅翁同龢尤恶之。戊戌,景帝召将内用,翁以留办教案阻之,中途折回。之洞天资稍迟钝,而精力过人。文章、经济之学,弗得弗措思深忧长,眼光因之及远;长虑却顾,亦间坐此。宏奖知名士,无不罗致。然不与谋政事,所用多杂流、奔走承意旨之人,亦无荐剡为公卿大臣者。

论曰:传云「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此大一统之世之言也。今不能与列强闭关绝约,人富强、己贫弱;犹为此言,非騃则狂易耳。中国士夫讳言财用,见之洞用财如粪土,从而百端诟病之;然其家固不名一钱也。三十年经营财用,与外国理财家较挈短长,去之尚远;而中国居高位者,遂未有其人!闱姓签捐之类,固不轨于正;铁厂、纱布、丝、麻各厂,亦折阅相继。然一易商办,则赢利巨万。一击不中,谤者引为大戒;岂不误乎!独铜圆、钞票畅行时,衍请以中国所自有金铸造金币,以数百万建织呢大厂,可支三十年国用;迟回审顾,未之能从,滋可惜耳!为专制之说者,至谓开学堂、遣派游学、练兵造械为乱阶;彼骊山囚徒,又何尝负笈之学子耶!

——见「碑传集补」卷二「宰辅(二)」。

杨金龙

江南提督杨公事略王治干

公名金龙,字镜岩;湖南邵阳县人。

同治元年,投效定武营;随剿出力,奖给六品军功。四年,肃清全闽,案保把总蓝翎。七年,攻克陕西宜川县坚巢,保守备花翎。九年,肃清全陕,案保部司。是年,改投老湘营。十年,荡平金积堡贼垒,保游击。十一年,攻破西宁小硖等处要隘,随折保副将,并赏「强勇巴图鲁」名号。十二年,克复肃州,关、陇一律肃清;案内随折保总兵,并赏正二品封典。光绪二年,管带老湘中营马队,出关克复乌鲁木齐等处;保提督,交军机处记名。三年,攻克吐鲁番满、汉两城,保加正一品封典。四年,克复南路西四城,回姜一律肃清;赏给头品顶戴。五年,追剿犯边安集延、布鲁特各匪,赏换「年常阿巴图鲁」名号。九年,前两江总督左公宗棠奏留管带恪靖亲军渡台,驻防要隘。十年秋,法夷犯台,统领仁绥、湘练等营防嘉义、彰化一带海口;后奉调赴沪尾前敌。十一年,复统领仁绥等营驻扎台湾府城一带海口。七月,兼统「岳」字各营并安平炮队。十二年,嘉义县属办理「开山抚番」事务,因受瘴患病,内渡;仍回江宁。十九年,署江宁城守协镇,并统新军五营。二十二年四月,补授。二十五年,升江南福山镇总兵。二十六年,总督刘公坤一电调赴宁,委统护军等营,节制新兵等营并亲军小队。九月,总统「元」字三营、「衡」字四营,并节制金陵各炮台事务。二十八年,节制三大营,并总统水陆各营事务。三十一年,授江南提督:此公所历之官也。

公天性猛鸷,战必先登;身带重创,有进无退。由是众服其勇,而左公宗棠目之为「万人敌」。在关外乌鲁木齐时,安集延、布鲁特犯边;公揣度敌势,冒险以进,夜度冰达阪。时方隆冬,部下健儿有惧色;公辄徒步为之先,士卒不敢违,尾随之。径抵寇营,果不设备,一战大捷,敌败北归老巢;至今十数年,不敢生觊觎心。在台湾时,专防嘉、彰海口,布置周密,慎以俟之、静以镇之,汛地晏然。已而剿办生番,凿山以成路,破釜以进兵,抚剿兼施,露布报捷。在沪上将炮队时,建议创建斜桥至高昌庙之马路,便转运而广招徕;购石采沙,经之营之,俾成坦途:行者颂焉。在金陵时,历年较多,惠政尤伙。先是,创筑马路,自下关入仪凤门,经鼓楼过成贤街,从花牌楼东迤至通济门十有五、六里。当路之新成也,路旁童然无杂荫;刘公语之曰:『若知昔陶士行镇武昌,有课诸营种柳故事乎?曷以为课』!公召部下诸健儿,即于是年冬就柳取条十余万分,按尺寸植路两旁,整齐划一,约十柳树间一冬青。今十余年矣,车马驰骤,莫不行绿云青霭之间;游人过客,无不感激。戊戌,省垣米大歉,民间持钱无所市米;于是街市莠民乘势纠结行劫米之事,通城哗噪。刘公饬公弹压;公仓皇上马,左手奉王命、右手握大刀,督小队二、三十人疾驰南北米市,大呼曰:『劫者立斩!若非劫米者,空手速散,毋玉石俱焚也』!众惊,各鸟兽散。弹压十余昼夜,袍裤不暇易,表里皆污湿。二十七年夏,江水大注,圩岸多破。江宁以沙洲圩为最大,垦田三十余万;潮水泛溢,势甚岌岌。公督兵防御,身自入水、勇丁随之,包土戗桩,圩赖以安;田俱无恙,歌颂至今。他如造桥梁以惠行人,浚名泉以存古迹,掘多井以御旱灾,修祠宇以安忠魂;大泽如春,民歌乐只:此则公所举办之事也。

尤忆庚子初秋,北信日警,南中谣言遍地,亦岌岌不自保。刘公调公于福山入省,总统诸军,弹压奸宄;旌麾入城,欢声雷动。一二不逞之徒稍露端倪。即骈诛之,不稍宽贷;民气大定。江南之民受公大德,所以丰碑巨碣纪载善政,出于民心之安。以武将而兼能吏,尤近今不数见。

——见「续碑传集」卷五十三「武臣(六)」。

章高元

重庆镇总兵章公鼎臣别传缪荃孙

章公高元,字鼎臣;安徽合肥人。先世为寿春镇标武■〈氵〈牟,去一〉〉,父兄殁于寇。公未弱冠,自募一军,张白徽帜以报父兄之仇,隶铭军麾下;屡战屡捷,声威突振。

甲申中、法之役,公从刘壮肃公渡台湾。适基隆为法兵袭据,公闻之,投戈跃起,袒臂一呼,得死士数百,乘夜在攻;法兵临,发号于众曰:『吾必灭此敌而后朝食』!即率所部死士蹈入敌垒,短兵肉薄,锋厉无前;法兵当者死伤山积,余众凫水逃遁。法舰见不可乘,亦即引去,基隆遂复。旋简澎湖副总兵官,奉命辟番界;筚路蓝缕,颇奏肤功。

复简登莱青镇总兵。值甲午中、东战起,前军屡败,自朝鲜牙山、平壤骎骎退守奉境,敌兵且大深入;公奉命渡辽扼守盖平,与日本乃木希典全军相遇。公所将为偏师,少于乃木所部五、六倍;以能得士心,交绥之顷,颇获胜利。乃木窥公所将无多,阴用包围之法;公与所部环起应敌,曾无退志。大战五、六日,日夜不得少休,卧雪不寒、抚创不血;弹罄粮竭,复以短兵相接。所部十死七、八,乃始突围而出。是时宋庆拥重兵,坐视不救,故公底于败;而平日厚养之精锐,尽于此役矣。是役也,虽败犹荣,日本人盛称之。

后驻守胶州。丁酉秋,兖州土匪戕德国二教士,德使方向总理衙门索偿,遽于冬间有德舰三艘径趋胶州海面。晨兴,公方在操场简练,德兵忽登岸;其主将先赍文来,略言「此事已在总署交涉,与贵军无干;请相约两军皆不侵犯』!公以职守所在,不之许。顾其时火药、子弹悉罄。——盖李秉衡时为鲁抚,秋季应领火药、子弹,必迟至冬尽始发,无论冬季已;公所部勤于操演,故子药早空。且兖案及德图胶之谋皆早发露,而事前京、省未有文牍通知,故公当时觉德兵之突如其来,藐不知其用意所在。乃急通电询问,且请发药弹备战,而电线为德兵割断;遣卒走百里外,分电北洋、山东请命。北洋大臣王文韶复电力禁开战;慈禧太后知公猛将,恐失公,特旨调离胶州百里。从此,胶澳遂为德所占踞矣。公一腔热血,屡请一战,卒末由达;振跃叱咤,无可发舒,两耳由是失聪,浩然有归志矣。

时岑春煊督蜀,方事剿匪,起公为重庆镇总兵。川东一路,倚为长城;声威所在,绝无乱萌。

未几,告归。归日,抵汉口,资斧即竭;贷于旅舍,然后成行。盖公生平绝不爱钱,所得官俸皆以豢养战士,不可亿计;有余,即在所辖地方修治河渠、道路。故治军四、五十年,他人往往拥资百万,而公竟一钱莫名;廉洁寡欲,尤有古名将风。

嗣是息影金陵,蛰居一室;卒年七十一。子二人。

论曰:铭军驻江阴时,公三营驻江北岸沙洲,沙人种桃成林。彭刚直公巡江至沙洲,睹桃林,语居人曰:『兵勇在近,桃实甚繁,得无损失乎』?民对曰:『章大人命严,部下不敢作违法事;虽一桃不值一文,然不私取也』。彭公异之。传见,面奖之。即此一端,可见公之大概矣。公长荃孙一岁,豪于饮;丁丑在江阴,曾与对垒各二、三十巨觥,而公愈温克。洎主讲钟山,公从山东还,再饮;不及半,彼此意兴均消索,而时事亦日非矣。呜呼!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武臣(二)」。

吴宏洛

直隶通永镇总兵吴君墓碑马其昶

君讳宏洛,字瑞生;合肥刘氏。父士发,从军死寇难,予云骑尉世职。长子克仁,至记名提督,说「武毅」;君其仲也。以父命出承舅后,遂姓吴氏。

自安庆庐州陷寇,合肥张公树声、刘公铭传等并以材武雄长乡里;李文忠公既治兵上海,诸公同时应募,各以所号为军,后皆至大位:淮军由此兴。君与兄武毅初隶张公,为树军裨将,敢战。从攻江阴、无锡,下之;克宜兴荆溪,败援寇三河口。从攻常州,手然巨炮裂城垣,先登。复随军入浙,助克湖州。同治五年,年二十二;累功,以总兵记名,赏花翎。

粤寇平,于是捻患益亟。树军驻防徐、淮,张公补徐淮道;既赴官,其弟勇烈公树珊统军事。督师曾文正公益增树军卒,移屯周口;坐勇烈战殁失援救,降副将。树军无帅,李公既代文正督师,乃分树军六营属铭军;铭军者,刘公铭传军号也。自是平捻之役,铭军收其全功;君最推铭军骁将。六年四月,击败捻黄安紫坪铺,追至郯城、沭阳间,大战;捻走潍,壁松树山,援捻麇集,负牟山而陈。君绕山后,鼓而入;捻惊溃,窜诸城、日照,遂至赣榆。我军追北,捕斩过当,捻悉众匿城东。军至伏发,君率二百人衣厢白衣,短兵接,捻围之数重;大风起,黄雾四塞,二百人呼噪作气,突围出。奇兵旁趋,诸军乘势合击,竟大破之;捻首任柱中枪死,赖汶洸图窜青、济。牛老宏者尤桀悍,建白色旗,我军驰潍西北遮击之;君直取白旗捻,白旗捻见白衣军至,则大骇陈乱,余党迸散,东捻歼于扬州。而西捻张总愚于七年春趋河朔,畿辅大震;复随军北援,拒战七级河败之,又败之于茌平,益推锋衡击,总愚走徒骇河死。论功,君先已赏「利勇巴图鲁」、还总兵,加正一品封典;至是,遂以提督记名。而君兄武毅亦从刘公立勋为提督,捻平,统铭左军六营驻张秋;未几,殁军,君遂接领其众为统将。于是刘公督陕西军务,从至陕西。张公巡抚江苏,奏调统军防吴淞;用西法筑炮台十一,彭刚直公赏其精坚。

光绪九年,法、越事起,张公迁督两广;复奏移军防长洲,筑炮台十二。十一年春,法兵扰海疆;刘公方孤守台湾,奏君往助。时两广总督为张公之洞,而彭公亦督军在粤,皆倚君,留不遣行;君以台湾事急,固请赴援。既至,领前敌战事。和议成,台湾改建行省,刘公为巡抚;而授君澎湖镇总兵。练新兵五营,号宏军;屡剿平番社,赏黄马袿、头品顶戴。乞假归,寻丁内艰。

二十年秋,倭难作,李公急召君;君前所将卒皆留台湾,因别募卒六营,仍号宏军,壁新河。明年讲成,授直隶正定镇总兵;改通永镇,驻北塘海口,所统逾六千人。

时国威新挫,淮军旧部扫地尽矣。君积劳愤郁,以二十三年六月卒于军;年五十五。诏宣史馆立传,入祀原籍暨各省淮军昭忠祠。配余夫人;子荣成,江西候补知府,升用道。簉室查氏;子荣达

以二十五年合葬牛洼先墓侧;越八年,荣成来请铭。铭曰:显皇初服,有盗猘狂;孰铲薅之?维淮继湘。义旅云蒸,厥绩觥觥;譬构广厦,备桷与杗。君提一剑,有勇无恇;平洪荡捻,靡役不行。既夷既清,举国而僵;万古愤慨,閟兹一冈。我词旌之,永载勿忘。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武臣(二)」。

聂士成

合肥聂忠节公事略汪声玲

聂公士成,字功亭;安徽合肥人也。少负勇略,投淮军。从征发、捻,转战江南、山东、直隶、浙江、陕西各省,积功历保提督,赏花翎及「刚安巴图鲁」、「巴图隆阿巴图鲁」勇号。

甲申中、法之役,台抚刘壮肃公电乞援师,北洋将领无敢往者;公请行。合肥相国壮之,遂以兵千人赴台。台防解严,乃还。

辛卯,教匪乱朝阳,京师震惊;公奉相国命,帅偏师前驱,兼程出关。亲率数十骑侦贼虚实,遇贼数千,以计突围出,不遗一骑。明日,挥兵大进,若破竹;诸军继之。不逾月而乱平;捷闻,赏赉有加。

寻擢山西太原镇总兵。甲午朝鲜乱,相国命公往平匪;叶志超提督直隶,嫉公请督师,以千人属。公抵朝鲜境,匪闻风窜散;公欲还,曰:『毋令日本借口添兵,生他变』!叶不从,逗遛牙山,以大捷闻。日兵分道进逼,公逆战于成欢;以少击众,敌引退。大军集平壤,归叶节制;饮酒高会,不设备。公知必败,谏弗听。公奉命内渡募师,中途奉电旨,促回营平壤;军已溃,公收残卒渡鸭绿江。有旨叶革职拿问,以公代其职、统其军。夷伤过半,敌锋锐甚;公扼辽阳之大高岭御之,雪夜复连山关、分水岭。除夕,敌将富山潜师来袭,公设伏败之。

明年事平,朝廷嘉公之功,授总兵,统练新军三十营于芦台。公于是创学堂,延才俊训练士马;数年如一日。己亥冬,阅伍塞外;奉旨入都祝嘏,赏紫禁城骑马。

庚子初夏,拳匪猖獗,公上书荣相及裕督,力主剿办,早遏乱萌;奏不得请。五月三日,拜保护津芦、芦保铁路之命;派马步队各数营沿铁道护守,而兵力遂分。拳匪迭毁马家堡黄村铁道,人心浮动。初八日,公率队赴津。初九日,匪毁安定车站;公进军杨村。初十日,廊坊车站又毁;公电荣相曰:『拳匪迭毁铁道,非捕击不能靖乱。士成奉旨保护,责有攸归;大局所关,实深悚疚!亲督马步队沿铁道痛击,不及请示。俟大局底定,如何责备,所不敢辞』!遂以马步数百人乘火车至落■〈代上土下〉,时已未正,匪纠众数千来扑;适公所调步队三营至,击斩执旗匪目,毙匪数百。十一日辰刻,匪复纠大股围扑;公督队,击斩以千计,匪众奔窜。公正拟乘机搜剿,荣相电饬「已有旨派刚相开导」;公乃回军杨村。十二日,洋兵三千乘火车北引过杨村,译署电准其入都护使馆;公忧之,诏幕友曰:『拳匪未平,洋兵又至;一身不足惜,如大局何』!上书荣相,请代奏。十七日,电旨「调集所部在天津扼要驻扎,以备不虞;倘有外兵阑入畿辅,惟该提督是问」。盖将以罪公也。二十日,公往军粮城一带布置。二十一月,大沽失守,天津兵事猝起;赖公先时安置炮队,得以抵御。二十三日,公督队驰至,任战守;拳匪明目张胆,戕害官军。八国联军海口陆续增兵进战,公以孤军鏖战十数昼夜,乞援不至,士卒死伤如积;公往来督战,力扼其冲。拳匪播散谣言,当道不察,交章劾公。六月初五日,马玉昆以兵至;名为助战,实则瞰公。公知之,不以为嫌;仍从容整队,分道出战。十三日,与马约夹攻;马违约,公亲往跑马厂督战。奉令守八里台桥之营官周鼎甲遁,公提刀驰回拦截;营官宋占标哭,求公退,曰:『某等愿以死,守此桥』!公曰:『此吾报国之日也』!敌大至,子弹雨下,屹不动;头面受枪伤数处,炸弹伤腹;肠出,遂力竭捐躯。宋营官及哨官范世楷、差弁李福兴等,同时阵亡。呜呼!公尽节之日,正蜚语陷公革职之日也。

公死,而武卫前军在津十七营归马玉昆接统矣。十八日,天津失矣;七月十一以后,北仓至京都相继失矣。大局糜烂,天下于是惜公之死。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三「忠节(三)」。

蒯德标

广东布政使蒯君墓志铭姚永概

君讳德标,字蔗农;先世,由江西迁安徽合肥之北乡。少与李勤恪、文忠游。道光甲辰,举于乡;大挑,选青阳教谕,署滁州学正。咸丰间,粤乱及安徽,归;从兄治乡兵,闾里恃焉。

庚申,下第。袁壮敏驻军临淮,君过谒,壮敏留之;君必得父报,乃许。以功,保知县。而父母先后卒于里,久之乃闻;君奔丧归,哀毁不出。

同治壬戌,李文忠公督师上海,移檄招君;始间关赴之。历办船厂、军需、厘捐各局,钩稽精核,吏不怀奸;用以饶给。迭晋至道员,加布政使衔。于是督湖北淮军后路粮台,监新关税务;不加科扰,岁溢六、七十万。

授武昌盐法道,擢按察使;逾年,擢布政使。楚俗狡诈,县上大辟狱,囚至必变前辞。君每招原谳官覆讯,坐于旁;察其词色壮馁,以知冤否:囚无在复道路之困,吏亦不扰。江夏令误杖城守把总,军士持械出,执令抶考,毁督标中军署门,声势汹汹;同官不敢出,出或微服。君独排仗谒总督,军士露刃环市立,皆曰:『蒯公,好官也』!总督用君言,乱以息。

调台湾布政使;再调广东,请疾归。光绪甲午,卒于里第;年□+□。配刘夫人,先君卒;合葬于合肥西大王村。曾祖讳希曾,妣韩;祖讳綍,妣李;考讳廷球,妣锺:以君贵,考皆赠光禄大夫、妣皆赠一品夫人。子二人:光黼,某官;光黻,某官。孙七人:某某。

初,湖北有县令与君同县,资当叙补;君持不可。及君去鄂,乃得房县;将之官,巡抚于公荫霖试以牍,不能辞,撤停之。新关委员张某,君所用也;后新关积弊上闻,命左文襄公查办,某独无所染:世乃服君用人之慎。君孝于亲,友于兄弟。平生廉介。其赴广东也,入觐;至天津,京师贵人冀君贿,使人风以意。君笑曰:『吾老矣,乃以财求荣乎』?遂移疾归。李文忠公赠之联,叹为「有守」。

既葬之几年,予某来问铭;乃追铭之。铭曰:中兴将帅,维淮与湘。淮首李氏,程、刘、周、张;各以武达,云起龙骧。君用吏材,功与颉颃;年位未极,渺然高翔。委蜕于兹,终焉允臧。欲求其绩,视此铭章!

——见「碑传集补」卷十七「监司(一)」。

翁长霖

翁明府传陈作霖

君翁姓,讳长森,字铁梅,江宁人;秀水知县子谦先生之子也。生十龄而孤,母夫人督课严。性警敏,耆读。稍长,学制义于侯杏楼拔萃、学诗赋于龚谦夫签判、学古文于汪梅村助教。

既补诸生,屡试不售;乃援例为知县,分省浙江。初试安吉,莅任时讼牒盈尺,排日研讯;遇两造皆在,辄判结之。每因事至乡,即就田间裁断。不及半岁,刑狱一清。

继摄临海,地险多盗,前令皆以严治;君慨然曰:『天下岂有以杀戮为政者!惟当厚民生以清盗源耳』。会大府檄台属治涂田,遂大兴板筑。期年工竣,田增于旧;无业者有地可耕,劫夺之风以息。又山产樟树,土人多伐为薪;君尝游台湾,知有樟脑之利,因召厦门工师试制,效颇着。既设县局专办,并请上官通饬产樟之区皆仿行之;为浙东开一大利,由君创始之功也。

旋补云和,土瘠民贫,久失教养;于是购地为农事试验场,导民种棉。建课农别墅,刊印「农业汇要」颁布四乡。又造津寄藏书楼,置书万卷,俾诸生得以借读焉。以积劳,保升知府盐运使衔。

母忧服阕,回省;值宁海王锡彤教案起,四月之间,三易县令,迄不得要领。君奉委署理,廉得事实,择要严惩,波及者省释;不一月而事结,中外帖服。

复摄镇海、奉化,调任新城。时新政初颁,调剂轻重,咸得其宜;竭尽心力而疾作矣。宣统二年九月,乞病归。阅四年而卒,年五十有八。

君少劬于学,储书极富;尤留意乡邦掌故,旁搜博采,辑为「金陵丛书」。遭乱,力不能刊;同里蒋生苏龛有同志,举以畀之,今已裒然成帙云。

陈作霖曰:予与君交最久,居又至近。同治、光绪之交,校雠古籍、掇拾遗文,几于无日不见。及君宦浙,契阔者十余年,犹时时以书相饷。辛亥乞归以后,甘剑侯、秦伯俣、顾石公辈皆物故,吾两人虽互为慰藉,如穷鱼煦沫,已不胜零落山邱之感;而孰意海上逋客、千里辟地,誓黄泉而不返哉!禅灵桥畔故宅尚存,过之者能不黯然!

——见「碑传集补」卷二十六「守令(六)」。

于荫霖

河南巡抚吉林于公墓志铭孙葆田

光绪三十年八月十三日,前河南巡抚吉林于公薨于南阳寓邸。遗疏入,报闻;于是朝中贤士大夫相与叹曰:『北方贤者,咸丰遗老尽矣』!先是,二十六年夏,变起京都,泰西各国联兵深入,以保护使馆为名。时公方巡抚湖北,因密荐,巡阅长江水师。前四川总督李公请内召,公亦拟统兵入援。会湖北票党事发,——票党者,康有为潜遣其党乘机起事,以「富有」为号也;公与总督张公先事定谋,获其党,乱乃定。而是时李公已死王事,两宫西幸;公忧灼万分,宿疾复作。朝议以河南为天下要衢,乃移公抚豫。而适会法国将遣兵南下,官民汹惧;公行抵裕州接任视事,即日移檄河北三郡列营严守,别遣道员与法教士议约。议定,法兵遂中途返,豫民得以不扰。初,官吏闻公严正,皆凛凛畏惧。及公接见群僚,乃更开诚布公,务为宽大;由是,吏治亦蒸蒸日上。明年春,调抚广西。未行,时相奏言公刚直,好持己见,恐其不善交邻;朝廷不得已,解公职,另候简用。会公亦奏请养疾,将卜居襄阳;行至南阳,遂止。其年冬十月,天子奉皇太后回銮;公力疾迎于洛阳,召见行在所,温谕至再。将起用,时相有尼之者,公亦自请返南阳就医。又明年,日、俄事起,东三省为战地;公忧特甚。甲辰七月,公患腹舄;至是,竟不起,享年六十有七。

公讳荫霖,字次棠,又字樾亭。先世文登人;明初,迁居潍县。公曾祖讳居安,当嘉庆时山东大饥,携家再迁至吉林之伯都讷厅,遂占籍焉。祖讳龙川,以公叔父通政公贵,诰赠资政大夫;父讳凌奎,貤封资政大夫:及公贵,祖、父皆赠光禄大夫,妣皆赠一品夫人。通政公讳凌辰,性严重,为咸丰朝直臣;于诸子中,独爱公。

公举咸丰八年乡试;会是年科场舞弊事发,主司及同考官多获谴,而公覆试列高等,人无闲言。明年会试,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同治初,倭文端公为理学名臣,公相从问学;又与前兵部侍郎文公治、前闽浙总督边公宝泉、前山西布政使李公永清诸人为执友,往复质疑,所学益纯。光绪改元,与修「穆宗毅皇帝实录」。故事:实录成叙劳,各官皆自陈,愿保何职;公独不言,乃仅得交部照章议叙。五年,俄罗斯与我争伊犁界;公上书,力劾钦差大臣崇厚擅许天山左右数百里之罪。廷臣交章入奏,改遣大臣赴俄争议。公以为大议已定,备敌宜权其要;乃复陈吉林邻俄形势,请简知兵重臣驻吉林,以东边三城珲春、宁古塔、三姓为行营,别练万人驻黑龙江之艾辉以相犄角。当是时,枢府或欲为崇厚地;公复上书,劾及军机大臣畏葸罔上状。六年,补詹事府赞善,升右中允。会闻仲兄疾,遂请开缺旋里;兄卒,家居二年,拟不复出。

既而迫于通政公命,乃奉母入京供职。八年十一月,简放湖北荆宜施道。公到任,首裁道署陋规。时荆属仍岁霪潦,饥民流离载道;公檄有司发仓廪以振穷乏。复亲履灾区,请于大府,改筑紫贝渊石闸为朝天坝,使监利、沔阳两岸居民皆免水害;然后民皆复业。宜昌法教堂与华民有违言,至以兵船恐喝;公据理与争,法领事亦旋引兵退。英商有擅越宜昌关者,公察知其违约漏税,使遏之,且将籍其半以充公。英商惧,厚有所献;公掷还其贿,廷责之,使补税,乃听其去。英商语人曰:『自某入中国,未尝见廉正如此大人者』。其为远人敬服如此。

十二年,擢广东按察使。陛见,面陈东三省防俄事宜;于是,始有练兵三万之旨。广东盗贼素炽,公以严为治,民气渐苏。明年,升云南布政使;未行,丁太夫人忧。

十六年服阕,授福建台湾布政使。适有奸商汤连魁贿托言官误劾伯都讷厅绅士一案,公弟编修锺霖与亲友多被诖误;公发愤,具疏奏辨。廷议遣大臣往讯,颇得言官受贿状;然犹以部议落公职。公既闲居京师,益与子弟、故旧讲论正学。

二十一年,中东战事起;其年八月,公奉命襄办奉天军务。统帅忠壮公依克唐阿孤军战奉天迤东,公单车潜行至其营;将军一见,大喜。公为草奏请添募二万人,并条陈形势;疏入,恭亲王语人曰:『于某至伊营矣』!得旨:『姑念此折出于忠悃,准添兵万人』。公复为拟奏,以万人分为四军;又乞将于山东,请械于江南。由是,东省势始壮。

已而和议成,公遂辞军归里;而湖广总督张公、山东巡抚李公并列章保公宜大用,遂以三品顶戴署安徽布政使。既到官,则清厘田赋、整顿吏治。又明年,德兵占据胶澳;又以某教士被戕,力言于朝,罢升任四川总督李公职。公愤甚,乃疏劾大臣翁同龢与张荫桓等轻率懦怯;而附陈勤修省、除忌讳、斥把持、明是非、保善良五事,其言甚切。疏入,所劾者旋皆得罪去。

二十五年,补云南布政使;未至,授湖北巡抚。湖北督、抚同城,巡抚号为不任事;公与张公夙相知遇,事犹力持正议。然公所至皆施设未竟,此有识之士所尤为天下惜者也。

公论学,一以朱子为师,居敬穷理,不为空谈。其论治,以为今日中国之弊在人心。自庚子乱后,朝廷锐意变法;公谓『变法云者,非一切扫除而更张之也。有即事核实以为变者,有祛弊复古以为变者,有不必讳言效人、宜师其意而毋泥其迹以为变者』。当去河南任时,上陈变法八事,而于学校、兵制尤反复言之。所著,有「奏议」若干卷、「日记」若干卷。性孝友,赠光禄公早卒,事母太夫人尽爱尽敬。丁母忧,年逾五十,哀毁尽礼,不饮酒、不宿内者三年:诸子弟皆化其行。配孙夫人。子一翰笃,指分河南候补知府;女三,皆适士族。孙男一,熙曾;尚幼。

葆田与公弟蘅霖为同年进士,官京师时顾不常见;辛丑岁,同客南阳,始获朝夕请益。公于奉旨保荐人才,猥列其名;至谓「忠爱之心,老而弥笃,不为丝毫利禄之计」,盖不啻公之自道云。公原籍太平川,既不能归,翰笃将卜葬公于南阳府城北之某原,以状乞为铭。铭曰:青、齐旧族,伟哉于公!少承家学,奋起关东;学得所师,道积厥躬。回翔翰苑,惟孝惟忠。使臣辱国,义愤上疏;远人窥伺,谓宜远虑。弹劾枢府,不为声誉。天子曰俞,是社稷臣;乃命外试,以乂人民。顾见灾黎,流转江滨;乃躬相度,筑堤连垠。惟彼憬夷,畏公若神。按察粤东,六条克陈;直道见绌,忽奋忽沈。优游林下,金玉閟音。国事方棘,艰危独任;戎马奔驰,强敌是临。帝鉴忠忱,大任特简;皖、江、楚、豫,疆符迭绾。忽闻西巡,有泪如潸。銮舆既返,迎觐洛阳;曰臣多疾,不胜封疆。以人事君,大义尤彰。天不慭遗,逾岁旋薨;宛城之北,马鬣新增。最公生平,名节无疵;我铭其幽,实无愧词。公今往矣,匪哭其私;为贤者痛,悠悠我思!

——见「碑传集补」卷十五「督抚(二)」。

蒋师辙

蒋绍由墓志铭邓嘉缜

君讳师辙,字绍由;先世居溧阳,至高祖嘉树,始迁上光。

考讳永龄,山东沾化县知县,有循绩。沾化君居宦廉,身后犹负官逋;君营养偿责,南北奔驰,偃蹇不遇而声誉益广。由同治癸酉选贡,举光绪辛卯顺天乡试副榜。至戊戌,始援例为安徽知州;年逾五十矣。大吏夙谂君名,咸礼下之。

二十五年,檄权寿州;又明年,移凤阳;二十八年,调桐城;二十九年,真授无为州知州。在官未满五年,四易其任。所至,一切务除弊。于寿州,值拳匪哄畿辅、联军犯顺,大吏檄办民团以防乱。办团必敛民财,而团丁多游手,遣散则无所归。君以民情安堵,持不行;民免于扰,亦无后患。于凤阳,裁驿舍围墙、马棚之费,储款以备修葺。建棚以庌马,自出私财,永禁洒派。和议赔款,各省摊派民捐;择市廛殷实者量力输助而倾囊以足之,民得不困。于桐城,革车头之弊。赣饷道桐,以手车挽送,岁七十余次,立车头任其役;车头责诸民,浮滥无艺。君斥去车头不用,使村保轮应;饷至,悬牌递送。竟岁苛派悉绝,省费十七、八。于无为,民朴愿、号易治,官吏蹈藉而鱼肉之;君至,悉窒蠹孔。日勤听断,重门洞开,讼入即决,事无壅蔽,民乐归诉;丞佐之庭阒如,敛手不得勒索。讼有拘集差役,赂阍者入己名而取盈于良懦,谓之「买票」;君视勤惰注牒,延宕、诈索技无所施,隶皆咋舌自失。丁漕,吏胥主之;易其人,则竞进陋规,谓之「签点」。贿入而卖灾民欠不可究诘,徒蚀正供,下户益滋浮费;君严杜苞苴,吏噤罔敢饰。灾欠,是岁奏销如额。君断狱罕留滞,民免羁候。每赴乡,禁供张需索。遇命案,亲率仵作按验;邻右证明,即遣去,他无株连;往往当场讯结,两造不费锱铢。舆从简约,寒暑风雨,虽冻馁不自恤;卒以此致疾不起。在无为凡七阅月,民为巷哭罢市,建祠、树碑。丧归,奠送至数十百里。论者咸诧为异,余谓无异也。夫人陷水火,拯而济之;一引手之劳,固已出死入生矣。而拯者旋以颠陨,有不号泣而感慕者,岂情也哉!

君有至性,笃于伦纪。沾化君晚患风痫,昏瞀或失常度。君匡救将顺,未尝忤其意;扶掖起动,昼夜在侧,数年不归内寝。兄幼瞻之丧,惧重亲忧,外无戚容,而泪濡枕席。执友罗雨田亡,悼叹弥月。哭幼瞻、雨田之诗,语皆绝痛,至不可读。君学涉多通,撰着凡十余种;尤长于水利。君既以循良称,未足以是概君也。余辱君知三十余年,同试京师,聚处且半岁;君修「临朐县志」,约余分纂,馆君斋八月,深语多穷日夜。君每曰:『士习骫骳,久丛诟病;吾辈立身,自具本末。至于任事,无问出处,皆宜朴实耐劳,庶几内省不疚』!呜呼!君可谓克践其言已。

以光绪三十年三月二十七日卒,年五十有八。子汝中,浙江候补通判,出为兄幼瞻后。次汝正,举人。将以某年月日葬君于某乡某原,实来乞铭。余与君,至爱也;离合久暂,必相念也:谊不得辞。然君岂以余文重哉!乃详序其治绩,而铭之曰:勤民以死,民痛谁嗣!何促其期,而侈其惠!虎暴狼贪,赫赫胥隶;孰驯扰之,使无搏噬!汤火斯离,衽席可冀。我生甫乐,我君遽逝!万夫难赎,四民永弃。哭送丧舟,声满江澨;祠怆迎神,碑伤堕泪。遗■〈厂外旧内〉遄归,佳城长闭;宰树丸丸,式此良吏!

——见「续碑传集」卷四十五「守令」(六)。

李鸿章

李文忠公别传朱孔彰

李公鸿章,字渐甫,号少荃;安徽合肥人。父文安,官御史;公其仲子也。由道光丁未进士,入翰林。在京时,以文受知于曾文正公,因师事焉;日夕过从,讲求义理、经世之学。洪、杨乱起,公在原籍赞巡抚福济公及吕文节公贤基军事。时庐州已陷,福济公谋规复,公建议先取含山、巢县;福济公授以兵,遂克二县,时咸丰四年十二月也。公知兵之名,由是着。福济公将疏荐道员,忌之者众,谤讟繁兴;公几不能自立于乡里。

八年,曾文正公督军入江西,围建昌;公来谒见,文正大喜,留幕中。明年,文正使弟国荃统领九营赴景德镇助剿,令公同往参谋军事;江西肃清。

文正督两江,公仍在幕府,晓畅戎机,应事如流水;文正深倚之。安庆既克,文正奏荐左公宗棠任浙江军事、奏荐弟国荃任江宁军事、奏荐公任江苏军事;疏曰:『李某才大心细,可独口一面』。同治元年春,公补福建延建邵遗缺道,加按察使衔;遂令招淮勇七千人,赴上海。时金陵贼盛,九洑洲、燕子矶贼屯林立;租洋人轮船八艘渡兵。公在安庆,商于文正公,遴选各军骁将:旧在庐州带勇已有四将,曰刘铭传、曰周盛波、曰张树声、曰吴长庆;复于曾军选得程学启、湘军选得郭松林、霆军选得杨鼎勋诸将。又奏调举人潘鼎新、编修刘秉璋,派弟鹤章总营务。师抵上海,贼大惊,以为公从天而下。公军悉循曾军营制,营五百人,垒高濠深;士卒日夕数操,出入有法度:吴民以为创见。四月,诏公署江苏巡抚。公并用洋将,克嘉定、青浦、奉贤三县,又纳降收南汇县。伪忠王李秀成纠党二十万犯上海屯营,公亲督诸军大破之,斩馘万人。会有诏促公往镇江会将军都兴阿之师进剿,公奏言:『接督臣曾国藩书,颇以进攻金陵兵单为虞。曾国荃亦言:官军止能围西南两面,深沟高垒,以水师为根本、以江南为粮路,先自固以图贼;非增二万余人,不能合围。臣查金陵城大而坚,和春、张国梁统帅八、九万围攻日久,功败垂成;今苏、浙两省遍地贼区黏连一片,贼处处可进援,尤与昔年情形迥异。所恃楚师稳练,较胜他军;贼数众多,未尽精悍。曾国荃军不及二万,不足合围,即不能制贼死命。此次李秀成等扑犯松沪,负创而遯,闻将连合杭、湖贼众赴救金陵。臣急欲驰往镇江,就近援助。无如原部陆军仅数千人,分两处则均不得力,专一路则尚可自立;兵事重大,臣何敢易言之也。沪中官民向恃洋人为安危,乃援贼东来之先,洋人分兵四出;援贼大至之后,洋人敛兵不动。臣揆度夷情,似非暗与贼通,坐观成败;实系慑于贼众,不敢向前。若非臣亲督兵将痛挫凶锋,患且不测。以是知洋人不可专恃,沪防必须自强。臣忝任苏抚,既不能弃沪中每月二十万饷源之地,又不敢援镇江上下游接应之师;左右思维,实无长策。至沪上原有水陆兵勇简汰整顿,非臣亲自部署,不能钤制。所带诸将中,尚有勇敢朴实之材,实少应变御众之选;且资望皆浅,未可令独当一面。臣断不偏信吴中绅士之言,贻误大局。惟军事以得人心为本,臣之谫陋,到沪稍系军民之望;未便亲自移动,遽失众心。曾国藩处,似亦无统兵大员可派来沪。可否容臣将沪事办妥,移师出江?抑臣更有言者:冯子材等催臣前往,实欲臣到镇为该军筹饷,未必为进剿起见。江北完善地方,所出之饷专供都兴阿一军尚无缺乏,而畛域已分;江南止存镇、沪两处,每月仅能由沪分给三万,臣实深内愧。冯子材尚能战守,而兵勇疲惰已非一日;长江师船大半朽坏,劫夺成风。臣即颉顽其间,止能自立一军,未便控制诸将。若轻言整顿,先失和衷之义;若亲军太少,亦无整顿之资。此皆实在为难情形,臣不敢稍有徇隐』。疏入,诏缓镇江之行。六月,会洋将华尔克金山卫,于是上海、松江大定。七月、克青浦。八月,伪慕王谭绍洸纠众十余万再犯上海,公督诸军,再大破之;水师又攻贼淀山湖,克芦墟、尤家庄,尽平沿湖贼卡。四江口屯营被围危急,公又督援军击破之。先后斩级百余,沪防三次肃清。奏入,优诏以公补江苏巡抚。二年正月,授公兼五口通商大臣。二月,诸军解常熟围。三月,复太仓州城。四月,克昆山新阳,杀贼三万余人,生禽七千。由是,程总兵学启进逼苏垣,合洋将水陆军破贼四大垒,伪纳王郜云官等八人杀伪慕王谭绍洸以城降;公用程学启密谋,诛之。十月二十七日,公整部收苏州省城。捷奏入,赏太子少保衔、黄马袿。公于是与洋将戈登商议,奏裁常胜军以节糜费;与曾文正公合疏请减苏、松浮粮,以苏民困:诏从之。明年二月,分军至浙江境,克嘉兴府。四月,公亲督军克常州,江苏肃清;赏骑都尉世职。时江宁城垂克,朝旨屡命公移得胜之师助剿;公有让功之意,奏请先攻湖州,克长兴。方议遣炮队、枪队助攻,而曾公国荃克金陵捷书至;公逐分军令刘铭传、周盛波由东坝取广德,潘鼎新、刘秉章由松江攻湖州,郭松林、杨鼎勋由沪航海援闽。未几,粤贼平,公封一等肃毅伯。

明年五月,曾文正奉命驰赴山东剿办捻匪,公奉命暂署两江总督。公上疏云:『臣吴疆承乏,三载于兹。虽思竭虑以效忠,窃愧过多而功少。仰荷酬庸旷典,异数迭加:兄弟同列封圻,将佐多膺专阃。每念寇氛未靖、时势多艰,辄互相儆戒,惧有陨越,致负圣主倚畀之隆。兹复特降恩纶,暂权督篆;闻命震悚,日夜旁皇。窃以臣籍隶安徽,该省系总督兼辖,例须回避。又两江政务殷繁,所属蹂躏已久,雕瘵万分;善后各事、兵饷二端,在在棘手:诚如圣谕「任大责重」。微臣才智短绌,非所克胜。揣分量力,必应吁请固辞。惟亲王僧格林沁剿贼阵亡,捻氛日炽;直东一带失此长城,中外震惊。宵旰忧劳,急盼曾国藩前往督师,需人接替;臣何敢拘泥常例,引嫌避位,致误事机!即料理交卸,驰赴金陵,暂行接印。此间善后,如浚河、兴学、抚恤、劝农及常镇招垦荒田、上海通商洋务,均次第办有端绪。藩司刘郇膏接护抚篆,情形熟悉,地方一切可无贻误。惟苏境水陆防军三万余人,均已分布各隘;又援剿福建之提督郭松林、杨鼎勋两军共八千余人,援剿徐州、淮、扬之提督黄翼升、刘铭传、周盛波、臬司张树声、道员吴毓芬等军共二万数千人,除黄翼升、李朝斌两枝水师系曾国藩旧部,余皆由臣募练而成,各军饷粮、军火专指苏、沪税厘:经奏明在案。统计每月饷需及制造、采办各项杂支额款,将近五十万;而苏、沪税厘及藩库地丁牵算,月收不足三十万。挪东掩西,尽力凑济。虽前敌各营时时匮乏呼号,徒以恩义相维,尚不至于哗溃;臣独心忧之!是以迭次奉拨京饷,义不敢辞;甘饷迄难定数,每月能解一万,已为勉力。臣非忍恝置西陲,实迫于不容已也。臣暂署督篆,距苏较近;所有调度兵将、筹划饷需,自当引为己责,随时会商曾国藩照章悉心经理,以期仰副宸廑』。旋奉旨命公督军河、洛;公奏言:『综其大要,约有三端:一、兵势难远分也。我朝从前武功,专恃兵力;此次军务,全资勇力。臣初至军营,习闻周天爵、琦善、向荣、和春诸臣之议论,皆谓绿旗弁兵驯谨而易调遣,各省勇丁桀骜而少纪律。其不得已而用勇,就地招募、随时遣汰,尚无甚流弊;若远调数千里外,终必哗溃误事。咸丰初年,广西所募潮勇最多,向荣、张国梁等带赴江南,沿途骚扰;卒至十年三月金陵之变,一溃而遂不可收拾矣。自曾国藩、江忠源、胡林翼、李续宾等创练楚勇,不用一兵;盖深知绿营废弛已久、习气太深,万不足以杀敌致果,而以楚将练楚勇恩信素孚、法制严密,又由湖南北转战江、皖,一水可通,人地相宜,是以历久而能成功。然李续宜、唐训方以楚勇剿淮北之捻,刘长佑以楚勇剿直隶之骑马贼,均未大着功效;则以离乡太远、南北异宜,勇性未能驯服,何能得其死力!曾国藩兄弟有鉴于此,故于金陵克复、东南军事将竣,即将所部湘勇全数遣撤;但属臣暂留淮勇以备中原剿捻,自系因地制宜。夫捻匪系皖、豫、东三省无赖纠合而成,其隶皖籍者大都颍、蒙、亳、宿人,皆在淮北。臣隶庐州,实在淮南。所部淮勇则庐州、六安、安庆、扬州人居多,皆滨江之处,于长江上下防剿最宜;军士战其乡,亦较得力。其情性、风气,与淮北迥殊。同治元年,臣初由安庆赴沪,湘勇以去路太远,多不愿从;乃商之曾国藩,就臣乡里团练久战之士,选将束伍,逐渐添募。如程学启、刘铭传、潘鼎新、张树声、周盛波等始仅为营官,带数百人耳;嗣因打战可靠,各增募至数千人,今遂为淮勇最劲之兵。究之用于江、淮南北千余里内,必可指挥如意;若逐渐调于山东、河南边境,尚能勉强相从。若遽远赴河、洛、山、陕并预备剿除京东马贼、甘肃回匪之用,水土不习,诚恐迁地弗良,勇心涣散;不独素食榖米、骤改麦面一端为可虑也。且朝廷期望于臣,欲以西北军事相属,不过以臣在苏粗立战功,而臣亦惟赖所部将士踊跃用命。若令臣去平素惯用之健将劲兵不得随行,臣复何能为役!曾国藩筹设徐州、济宁、周家口等处防军,皆臣部最得力者。臣若不调西行,则声势不能大振;若全调他往,则东、皖无以自立。若另图添募马步,而随身先无亲信可恃之兵勇,必致败军偾事而无裨于全局:此兵势不能遽分之实情也。一、饷源难专恃也。凡欲灭贼,必先治兵;欲强兵,必先足饷;欲筹饷,必先得人与地。臣自咸丰三年至八年,皆在皖北军中。窃见和春、郑魁士之军战阵颇勇,旋因饷缺而溃;袁甲三、翁同书等继之,更因饷绝而败。即十年江南大营之溃、十一年浙江之陷,皆由于粮饷断绝。官文、胡林翼筹鄂饷以供东征,曾国藩进图江、皖以江西、湖南、广东厘金为饷源,左宗棠以浙饷办闽、浙之贼,臣以沪、苏入款办江苏之贼:皆能自我为政,转输不匮,幸而蒇事。从古至今言兵事,未有不先筹饷糈者也。谕旨虑及皖豫发、捻一日不除,盛京、甘肃势难兼顾。诚以捻灭而后腾出饷需,非徒捻灭而后腾出兵力;有饷则到处兵勇皆可用,无饷则已成劲旅亦无用也。陶茂林、雷正绾均系多隆阿部下百战骁将,昔何勇而今何怯!其一溃、再溃之故,可想而知。曾国藩夏间奉命剿捻,臣忝署江督,即以后路筹饷引为己任,以安其心。数月以来,分屯豫、东、苏、皖千余里湘、淮兵勇四万余粮运供支,源源接济;又兼筹苏松扬州留防各陆营、长江外海各水师、皖南北江南防剿遣撤各湘军之饷。虽以入抵出,不敷尚多;竭力匀拨,幸无贻误。臣若奉旨西行,现在前路剿捻、后路分防各军之饷,尚无专责之人。即臣带兵远出,饷源当出于何处?筹饷当责成何人?亦未蒙圣明指示。若无确然可指之款率众前往,必为雷正绾、陶茂林之续;若非切实可靠之人维持后路,亦无以安曾国藩与臣军各将士之心。臣尝默筹熟计,目今大患在捻与回,自应先图灭捻。若以现饷养现兵,约计河南可养战士一万五千,山东可养战士二万,安徽可养战士一万,江苏可养战士六、七万,湖北可养战士四、五万。各省督、抚果熟谙韬略、认真筹饷练兵,使一兵得一兵之用,通力合作、勿存推诿争忌之心,则兵与饷可渐足,一、二年间可奏效;若皇上专派督剿大员,而各督、抚谓事有专属,或拥兵观望,或玩视军需,或胜则争功、败则诿咎,遂使客兵出境种种牵掣,亦难必其收功之迟速矣。臣若赴豫,欲图兜灭北捻,必须多练马队以备冲突,广置车骡以资转运,需饷甚巨。豫中蹂躏已久,力难供应;若专指苏饷,目下苏、沪税厘分供前敌淮军已虞饥溃,再添募马步,人数益众、道路益远,势必不支。臣一经离任,恐亦不能遥制:此饷源不能专恃之实情也。一、军火难常接济也。臣军久在江南剿贼,习见洋人火器之精利;于是尽弃中国习用之抬、鸟鎗,而变为洋鎗队。现计出省及留防陆军五万余人,约有洋鎗三、四万杆,铜帽月需千余万颗,粗细洋火药月需十余万斤,均按月在上海、香港各洋行先期采买,陆续供支;臣每亲自料理。又有开花炮队四营,一为潘鼎新带往济宁,一交刘秉璋镇守苏州;其副将罗荣光、刘玉龙两营为臣亲兵,现分守金陵城外之下关、江东桥两处江口。缘洋人最重开花炮,目下长江通商番舶来往,奸人觊觎;侦知有此利器,可稍夺凶魄。洋炮重者千余斤、轻亦数百斤,其炮具之坚精、药弹之繁冗,臣讲求数年,稍窥秘要;他人多未及见,更未与知。臣既辛苦练成,若出省督师,必须酌量调往,藉壮声威。惟炮队所用器械、子弹尽仿洋式,所需铜、铁、木、煤各项工料均来自外国,故须就近设局制造。苏州先设有三局,嗣因丁日昌在沪购得机器铁厂一座,将丁日昌、韩殿甲两局移上海铁厂;曾经奏明,欲再移设金陵附近滨江偏僻处所,为久远之计。但事体繁重,须有精心果力者主持其事,方冀渐收功效;臣若远赴他省,则炮局与铁厂久必废弛。不但技艺不能渐精,且虑工需多有缺乏;而臣军接济,亦将有断绝之时。臣部将士皆已熟习洋器,惯用剿贼;设此后临敌不能应手或远道解运不及,将若之何!臣与洋将共事数年,彼视军火、鎗炮为行军第一重大之事;中国将领往往隔膜置之,无怪军威不能自振。臣军所向则以此为命脉关系,诚不敢轻以付托:此军火恐不能常接济之实情也』。疏入,诏缓河、洛之行。

时曾文正公督军剿捻经年,建筑长墙圈制之策,创办未成,乞病解兵柄;朝廷命公接办军务,命曾文正回两江本任。六年五月,公行抵河南归德;疏言:『查捻贼已成流寇,逼之不流,然后会师合剿;原系殄贼上策。明臣孙传庭谓「须驱之于必困之途,取之于垂死之日;如第一彼一此争胜负于矢石之间,即胜亦无关于荡平」:实为剿办流寇笃论。自去冬十一月间奏称「须蹙之山深水复之处,弃地以诱其入,然后合各省兵力三、四面围困之」;亦是阴师其意。本年三月,左宗棠、曾国荃商就湖北襄河东岸臼口地方设围困贼;五月间,臣又拟就曹、单、丰、砀黄河旧堤分段布扎,冀蹙贼黄、运之间:皆欲就地势以图兜围。无如贼踪飙疾,兵力未齐;瞬息百变,竟未办到。兹贼既深入东境,臣军久役疲乏,断不敢谓「蹙贼海隅」之议遂有把握;但与其任令长驱各省、流毒无穷,似不若诱令盘旋偏隅,得办且办。臣已密属潘鼎新、刘铭传尽力追蹑,如果贼窜登莱,我军即于胶、莱咽喉设法扼逼,使北不至窜入畿疆、南不得蔓延淮南,局势自较紧凑。臣并函商李鹤年酌调张曜、宋庆两军进扎汶上运西开河一段,英翰酌调张得胜、黄秉忠、程文炳各军进扎宿迁至滩上运河西岸,以备接应;前敌张之万酌调成子河防军及淮扬镇水师移防清淮及阜宁之射阳湖,以杜窥窜里下河之路』。六月,公至山东济宁州相度形势,以为任、赖各股皆百战之余兼游兵散勇裹胁之众,狡猾剽悍,未可易视。若兵力未足兜围,迫之过紧、画地过狭,使其窥破机关,势必急图出窜;稍纵即逝,全局又非。于是定策先防运河,以杜出路;次扼胶、莱,以断咽喉。山东巡抚丁宝桢一意欲驱贼出境,与公意见不合。七月,捻突扑潍河,山东守将王心安甫调防戴庙,捻竟冲出胶、莱之防,遂溃。是时蜚谤交腾,朝廷责备綦严,有罢运防之议。公覆奏,以为『运河东、南、北三面,贼氛来往窜扰,官军分路兜逐,地方虽受蹂躏,然受害者不过数府县之地;驱过运西,则数省流毒无穷。同是疆土、同是赤子,未便歧视』。乃坚持前议,不少变。于是刘铭传在安邱、潍县之交,大战获胜;迫至赣榆,铭传又与马队统将善庆力战,阵毙捻酋任柱,捻势渐衰;潘鼎新又败贼于海州上庄。十一月,刘铭传、唐仁廉等在潍县、寿光昼夜抄击,降捻遂多;郭松林、杨鼎勋继之,无战不捷。刘铭传等军又追至寿光弥河,斩获几三万人。捻酋赖汶光落弥河未死,复纠合千余骑冲出六塘河防;黄翼升、刘秉璋、李昭庆等水陆马步蹑追,斩杀过半。赖汶光剩百余骑南驰,公留淮勇在扬州守运河者禽斩之;东捻平。东、苏、皖、豫、鄂五省,一律肃清。公奏捷,后附陈诸军剿捻以来,驰逐数省、转战终年,日行百里,忍饥耐寒,忧谗畏讥,多人生未历之苦境。方欲令诸将休息;七年正月,西捻张总愚忽由山右渡河北窜,直逼畿辅,京师大震。诏切责公及河南巡抚李鹤年、陕甘总督左宗棠、直隶总督官文,均夺职。山东巡抚丁宝桢率军先至河间,温旨嘉奖;公在济宁,奉旨筹派各军由东入直。疏云:『各营追贼南下,至岁抄正初,始收队回营;人困马乏,劳苦万状。臣遍加抚循、宣传德意,靡不感激涕零,挟纩同温。惟刘铭传适因伤病,暂难远征;诸将亦多疲乏,休养整顿实须时日。以行军常理而论,本不宜操之过蹙,致有蹉跌;惟畿疆警报迭至,必当提师赴援。臣立即檄调总兵周盛波、周盛传等马步十一营由徐州韩庄拔队来济,会合藩司潘鼎新「鼎」字全军及善庆、温德勒克西马队陆续进发,由东阿渡黄;后视何路有警,即向何路截剿。臣赶紧布置后路转运粮饷、军火各事,并催提督郭松林、杨鼎勋整饬大队随后继进』。附奏:『办流寇,以坚壁清野为上策。嘉庆初年川、楚教匪,办理数十年,卒赖此以收功。即任、赖捻股流窜中原数省,畏圩寨甚于畏兵。豫东、淮北民风强悍,被害已久,逐渐添筑圩寨;深沟高垒,到处与城池相等。是以捻逆一遇即走,不能久停肆扰。近年惟湖北、陕西被扰最甚,以素无圩寨,筹办不及;贼得盘旋饱掠,其势愈张。直、晋向无捻患,民气尤为朴懦,未能筑寨自守;张总愚本极狡猾、又系穷寇,南有黄河之阻,必致纵横驰突,无处不流。百姓惊徙蹂躏,讵有已时;徒深浩叹。且畿疆,河北平原旷野,古称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办流贼与办守城踞寨之贼,情形迥异。流贼专于避兵,守此则窜彼,迎左则趋右,交臂旋失;情势使然,非尽兵将之不力也。闻该逆自窜陕西北山后,渡黄入晋,沿途掳获骡马愈众,步贼多改为骑。我军骑少步多,即骑兵每人不过一马,追逐病毙,即已无马;视贼匪每人可二、三骑,随地掳添,情形则又迥异。自古办贼,必以彼此强弱、饥饱为定衡。贼未必强于军官,但彼马多而我马少,自有不相及之势;彼可随地掳粮,我则随地购粮,贼常饱而兵常饥,又有不能及之理。今欲绝贼粮、断贼马,惟有苦劝严谕直隶、山西、河北绅民赶紧坚筑圩寨,一有警信,收粮草、牲畜、老弱壮丁于内;既自固其身家,兼以制贼死命。及今为之,亡羊补牢,尚未甚晚。若待深受荼毒,再议补筑,经费更难措筹。如果十里一寨,贼至无所掠食、兵至转可卖食,贼虽流而其技渐穷,或可克期扑灭。伏乞皇上特颁训谕,谆饬地方官绅妥速筹办,实力奉行,勿以空文塘塞;于军务大局裨益匪浅』。时捻陷献县,诏恭亲王会神机营王大臣总京师巡防;侍郎李公鸿藻请派亲王为大将军、李为参赞,诏恭亲王节制左、李及诸督抚,以左公总前敌军,令侍卫陈国瑞领万人隶神机营、安徽巡抚英翰率师入援。二月,左公师次保定、公至德州;朝廷增命将军都兴阿管神机营,豫军张曜、宋庆、侍卫陈国瑞咸隶麾下。四月,公奏请以刘铭传总统前敌淮军;温旨即促起行,使淮军与直东民团沿黄河运河筑长墙浚濠以蹙敌,拣派各军轮替出击、更番休息;其久追疲乏、须暂休息之军即在运河东岸择要屯驻,俟敌窜近,立起迎击,以剿为防;又派豫军张曜、宋庆分扎夏津、高唐一带,皖军程文炳扎陵县吴桥一带,为运防遮扩。左公亦派刘松山、郭宝昌等军自连镇北至沧洲一带、减何东岸分扎,与杨鼎勋等淮军就近策应。布置略定,然后进剿。五月,捻股窜向西北;各军遮击,迭次获胜。公乃趁黄伏泛盛涨时,缩地围扎;以运河为外圈,而就恩县、夏津、高唐之马颊河裁长补短划为里圈,逼贼西南,层层布置。五、六月间,各军迭次大捷;贼势衰蹙,降散渐多。张总愚旋向西南逃窜,又由平原向高唐;潘鼎新追百二十里,冒雨至高唐,贼已向博平、清平一带图扑。运河官军早于马颊河西北岸筑长墙数百里,足限戎马;贼万诇知,已入壳中,窜地愈狭,死期将至。是时各军以久追疲乏,公乃派刘铭传新到生力马军助战,军势大振,圈贼在徒骇、黄、运之间。铭传调集马步迎击,追剿数里;值郭松林东来,马步全军遮住去路,又兼河道纷歧、水溜泥泞,捻无所掠食,部党解散,数万众不知所之。刘、郭两军马队五、六千人纵横合击,禽斩无算;张总愚赴水死,西捻平。诏公协办大学士,晋太子太保。八月,公入觐京师,两宫垂询;公奏『都兴阿、左宗棠与臣等始愿皆不及此,实赖圣主鸿福,庙堂决胜于上、神机营诸王大臣控制于中、各省将士奔走效命于外;臣何力之有焉』!皇太后称善,曰:『也是尔等忠诚所感,故能迅就荡平』。

公旋拜湖广总督之命,又赴四川查办教案;又奉援黔之旨,命公伯兄湖南巡抚李瀚章署湖广总督。公未就道,改奉诏援陕。九年六月,自潼关启行;抵西安,筹定周盛传等北山剿匪事宜。七月,天津教堂滋事,诏公移缓就急,酌带郭松林等军克日起程驰赴近畿一带驻扎。八月,公抵天津,教案遂结;曾文正仍总督两江,公调直隶总督。

十一年五月,复议「制造轮船不可裁撤」疏云:『臣窃惟欧洲诸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中国,闯入边界腹地,凡前史所未载、亘古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皇上如天之度,概与立约通商以牢笼之。今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中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西人专恃其枪炮、轮船之精利,故能横于中土;中国向用之器械不敌彼等,是以受制于西人。居今日而攘夷,曰「驱逐出境」,固虚妄之论;即欲保和局、守疆土,亦非无具而能保守之也』。又言:『士大夫囿于章句之学,而昧于数千年来一大变局;狃于目前苟安,而遂忘前二、三十年之何以创巨而痛深,后千百年之何以安内而制外:此停止轮船之议所由起也。臣愚以为国家诸费皆可省,惟养兵设防、练习枪炮、制造兵轮之费万不可省。求省费,则必屏除一切。国无与立,终不得强矣』!光绪元年,因台湾事变筹海防疏云:『兹总理衙门陈请六条,目前当务之急与日后久远之图,业经综括无遗;询为救时要策。所未易猝办者,人才之难得、经费之难筹、畛域之难化、故习之难除;循是不改,虽日事设防,犹画饼也。然则今日所急,惟在力破成见以求实际而已。何以言之?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主客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往来自如;麇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火、机器之精,工力百倍: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庚申以后,夷敌骎骎内向;薄海冠带之伦,莫不发愤慷慨,争言驱逐。局外之訾议,既不悉局中之艰难;及询以自强何术、御侮何能?则茫然靡所依据。臣于洋务涉历颇久,闻见较广;于彼己长短相形之处,知之较深。而环顾当世饷力、人才,实有未逮;又多拘于成法、牵于众议,虽欲振奋而末由。「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又言:『近时拘谨之儒,多以交涉洋务为浼人之具;取巧之士,又以引避洋务为自便之图。若非朝廷力开风气,破拘挛之故习、求制胜之实际,天下危局终不可支;日后乏才,且有甚于今日者。以中国之大而无自强自立之时,非惟可忧,抑亦可耻』!有识者读公之疏,知公谋虑之远也。公在畿疆三十年,晏然无事,朝廷依之为万里长城。当是时,竭忠谋国,所孜孜讲求洋务,前后创办者如设广方言馆于上海,设机器制造局于江南、上海、天津,设轮船招商局,开煤铁矿,开漠河金矿,创建铁路,筑旅顺船坞,设武备学堂于天津,设织布局于上海,设医学堂于天津,设电报局,多购铁甲船,筑船坞,筑洋式炮台于大沽,挑选学生赴美国肄业,派武弁往德国学水陆军械技艺,筹通商日本、派员往驻,创设公司船赴英贸易。凡所经营者,皆远大之谟,皆中国应办之事;其效虽未尽着,而其后终必验也。

六年,中、俄议伊犁界,俄国兵轮游弋北洋,不敢近;时驻山海关则有曾公国荃、驻直隶乐亭则有鲍公超、驻天津则有公,淮军名将刘铭传、潘鼎新皆在京,周盛波、周盛传、吴长庆等皆在北军,宿将劲兵犹不少也。至八年法、越肇衅,朝议饬筹畿防;公覆奏:『臣练军简器,十余年于兹;徒以经费太绌,不能尽行其志。然临敌因应,尚不至以孤注贻君父忧』。是时公所以自信者,实非虚语;外人亦谓北洋海防巩固,非二十万人不能攻旅顺,非四十万人不能攻天津、威海:故俄、法知难而退。

至光绪十九年,公年已七十矣;蒙两宫赐寿,四方诸侯远人皆来贺。好事者绘图以传,中外以为荣。然公不无隐忧:中兴贤租如曾文正公谢世已二十余年,老成如左、曾、杨、彭联翩将帅少有存者,即前督淮军名将皆老死。仁贤乏而空虚,祸患伏于未萌,而又以兵端不自我开误之;明年三月,遂有中、日争朝鲜之事。事机不顺,着着落后:初派水陆军至牙山,即不利;后陆军溃于平壤、海军挫于大东沟,失旅顺、失威海,师徒挠败,所丧实多:公于是威名大损。无何,朝廷以王尚书文韶代为直隶总督,命公讲于日本。二十一年二月,公奏带长子参赞李经方抵马关,与日本全权大臣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开议,公不肯稍让。至第三次,归途遇刺客以小鎗击公面伤颧,血满袍服;或见之曰:『此血所以报国』!公潸然曰:『舍予命,有益于国,亦所不辞』!其慷慨忠愤之气,日人亦敬之。时伊藤、陆奥躬诣慰问谢罪,甚恭;遂先将「停战节略」画押。朝廷闻之,传旨慰劳,并派李经芳为全权大臣;公虽创剧偃卧,犹授事机。和议成,请病假,居京师。

十二月,奉上谕:『明年四月初为俄君加冕之期,派李鸿章为正使,前往致贺』。公谢恩疏云:『臣以衰朽之余年,沐生成之大德。但蒙驱策,岂避险艰!特以坛坫周旋,既异兵争之甚迫;风涛簸荡,尤非老病之所宜。非敢爱身,惟虞辱命。乃荷俯加勉励,令效驰驱;念其远涉之勤,勖以邦交之重。绎训词之深厚,真堪沦浃于髓肌;顾志力之衰颓,犹誓捐糜于顶踵。谨案「礼记」「大夫七十有适四方之事」,孔疏即指「远聘异国」而言。今合五洲强大之区,俨同七国纵横之局;为从来所未有,实交际所宜隆。况俄国本通聘最早之邦,而加冕又异俗至崇之礼;但有益于交邻之道,何敢惮夫越国之行!臣惟有勉竭愚诚,敷宣德意;期永敦于和好,冀仰答于恩知。一息尚存,万程当赴。阻重深于山海,未改叱驭邛坂之心;梦咫尺于阙廷,犹存生入玉关之望』。二十二年正月,公陛辞;皇上念垂老远行,恩赏公子经述三品衔,随节出洋,以便侍奉。公又奏:『长子经方曾兼习西国语言、文字,嗣充驻英参赞,游历法、德、美各邦,旋充出使日本大臣,于各国风土人物、往来道里均所熟谙;臣年逾七十,精神步履日见衰颓,若得李经方同行,则程途之照料、宾客之酬应,均可分劳』。诏许一并随行。公致贺俄君加冕后,历聘德、比、和、法、英、美各邦。八月,回中华复命;两宫召见,慰劳有加。九月,奉上谕:『大学士李鸿章,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

二十四年八月,以外国交涉事,命公退出总理衙门。十月,奉旨查勘山东河工;旋授商务大臣,总督两广。及拳匪之乱,八国联军迫京师,两宫西狩;公复拜议和全权大臣之命,于光绪二十七年七月,议定和约十二款。

九月二十七日,薨于京师之贤良寺;年七十有九。临终,未尝口及家事;惟切齿曰:『可恨毓贤误国至此』!既而,又长吁曰:『两宫不肯回銮』!遂瞑焉长逝。行在政府得电报,两宫震悼,照大学士例赐恤,予谥「文忠」,追赠太传,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祠,赐祭两坛;又命于原籍及立功省分及京师建专祠。子经述,四品京堂,承袭一等侯爵;经迈,分部主事。

公少励志节,有不可一世之概,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在籍治团练时,「过巢县明光店题壁」诗云:『四年牛马走风尘,浩劫茫茫剩此身;杯酒难浇胸磊块,枕戈试放胆轮国。愁弹短铗成何事?力挽狂澜定有人!丝鬓渐凋旄节落,关河徙倚独伤神』!『巢湖看尽又洪湖,乐土东南此一隅。我是无家失群雁,谁能有屋稳栖乌!袖携淮海新诗本,归访烟波旧钓徒。偏地槁苗待霖雨,闲云欲去尚踟蹰』。公时从戎四载,大江南北偏地烽烟,故声情激越如此。公平生笃于旧交,轻财好义之举,不可更扑数。克苏州后,入觐;京中故旧饯别,各有所赠,倾囊过十万贯。公非有意结纳朝端,示无当翰林时寒酸气,未始非豪杰所为。瑞安孙锵鸣(渠田)先生,道光丁未会试同考官,公与沈文肃葆桢皆出其门;公待渠田先生尤厚。门生桐城吴汝纶(挚甫)有文行,尝优礼之;公奏议遗集,多其手编。其接待常人,往往有傲慢轻侮之容,俯视一切;惟事曾文正如严师,执礼甚恭,有不知其然而然者。每日昧爽起,案上有一宋搨「兰亭」,必临摹百字。案无留牍、门无留宾,饮食起居有恒。处事当危疑震撼,百折不回:皆师法曾文正云。

评曰:李文忠所处,实中国开关以来未有之变局。外患凭陵,一蹶不振;岂公所及料邪!然迹其匑匑如畏之心,毕生敬事曾文正而学有本原。初平发捻,威震华夏;后乃屈心抑志,忍尤攘诟以济时艰,可谓难矣。呜呼!可谓「忠」矣。

——见「续碑传集」卷七「光绪朝宰辅」。

补录

朱之瑜、张斐 朱、张二先生传

金廷韶 金主事传

陈恭尹 明世袭锦衣佥事怀远将军陈元孝先生传

温睿临 温睿临传(「湖州府志」)

朱之瑜、张斐

朱、张二先生传荀任

朱之瑜,宇鲁屿,号舜水;余姚诸生,后朱永佑、张肯堂、吴锺峦学。

崇祯十七年,特征不就。弘光一年,复征不就;授江西按察使司副使兼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监方国安军,复不拜。被劾,避于舟山。永历五年,□兵屠城,肯堂等死之;瑜知事既去,豫避日本,移交趾,复还舟山。寻将之越南而风不利,再至日本,又还舟山:其旨欲乞外援以图光复。乃三至日本而援兵竟不可得,于是复至越南(鲁王尝欲召还之;监国九年三月敕谕玺书,永历十一年一月始达越南。书曰:『尔矫矫不折,远避忘家。阳武之椎,尚堪再试;终军之请,岂竟忘情!予梦寐求贤,延伫以俟!恢复事业,当资尔节义文章』!瑜谢表曰:『臣虽无「节义文章」,足副主上「梦寐延伫」之求;至于犬马恋主之诚、回天衡命之志,未尝一刻少弛也。静候夏间前去日本,复从日本方达思明;所以纡回其道者,臣之苦衷,不便明言』——「舜水文集」节引)。

十二年,郑成功将大举,招至厦门。瑜见其将吏、寓绅皆佻达屏礼,知大事难成;居其营中,舳舻日接,避不相见。事后寄书规之曰:『六月七、八日,入南京,兵围瓜州。十七晨,克城;■夷断胫折股,虏马截伤惊驰,浮尸积野蔽江,束手就缚,远近欢跃,声动天地。逆虏扼江而守,列炮如星;马玉擐甲直冲,一鼓登陴,虏骑所称犷悍骁雄者,歼夷殆尽。大酋管效忠最为桀黠,喙息鼠窜,惟恐不前。二十三日,镇江内降,市肆不易。然而纪律时有未严,上情不能下究;有识早已忧之。从陆无救焚之策,侯风有师老之虞;藩台似谓「虏在目中」,徒使英雄顿足耳!七月八、九日,至南京。其下骄而不戢、涣而不萃,中有一二要人刚愎贪忌,狃于小胜,不用上命。舍其瑕、攻其坚,不离之使分,反慢而使合;徒效姚苌之覆羌羯,不念苻坚之溃合淝。遂而一败至此,虽死何足赎罪!上游则豫章、江、黄,迤北则淮阳、庐、凤,蒿目以待王师拔于水火。输粮运米,会同有绎;送印内款,惧于后期。民心思汉之诚,于兹大验。一旦辜负之,真可大恸!今退守舟山、浙、闽,意在重来。若能自怨自艾,深思前过;则转败为功,直唾手间耳。幸总督忠靖伯陈灿老成持重,镇定周详;提督马玉雄豪激烈,吐气吞胡。况复谦雅和衷,刚柔相济;分陕犹兴,文武同心:岂不足以复高皇哉』(「舜水文集」节引)!其愤惜金陵之役,责备延平,愀夫词志之悲峻也。当是时,□既荡定禹域,瑜义不媚□□;四至日本,遂终身焉:永历十三年也。初,经略直浙兵部左侍郎王翌最善瑜;及讨□战死,实八月十五日。瑜闻之于邑,为文祭之。自是,每岁中秋,必杜门废节「(答田犀书)曰:「中秋为知友王侍郎完节之日,惨逾柴市、烈倍文山;仆至其时,备怀伤感,终身遂废此令节』——引同上)。

居恒穷困,柳河安东守约师事之,赠半禄。久之,水藩主德川光国聘为宾师,宠待孔厚,岁致饶裕。然俭节无所费,遂储三千余金;尝叹曰:『吾老矣,金多奈何!然移用中国,则事济矣』。临卒,尽内于水户库。东邦君子若源白石之俦,皆谓其俭蓄余财,志谋义举,常有恢复中原之图;然而时机牾至,赍愤以歾,可闵也已!

子二:长大成,字集之;次大咸,字咸一。皆殉节,先瑜卒。明亡后十六年,大成子毓仁慕瑜义,至长崎;时幕府禁内外人,不得见而归。光国纂其遗文,都二十有八卷;今版尚藏于水户彰考馆云。

张斐,字非文,号霞池。少好学,不治章句,卓荦有奇节。国难后,慨慕鲁连,周流结客,自号「客星山人」。常愤禹域荡沦,□□俶扰;多传义士,以寓厥旨。然耻以儒自表,与侠客大铁椎之徒相善。

初,甲申变作,贼执明氏诸子;及败,其党毛贞生挟定王慈炯而逸,欲投吴三桂谋反正。闻已降清,乃托之巢县叶五美、庐州李应生,殚力调护。五美恐泄,拥之远游。寻五美遇害,王转赴南京依王俊公;其子伊其,事之甚谨,相名以师弟。及郑成功讨□不克,□严索明氏子孙;伊其惧祸波己,乃赠王以行资,展侧至斐家。斐居之于萧山;自是益力远游,潜结志士,欲奉王而图恢复。顷之,朱毓仁姚江至自日本,遇于吴兴,言水藩好士;斐大喜曰:『吾国之兴,必有藉于日本。今水户侯好义,舍此安适乎』!遂奋不辞家而航长崎。光国遣史臣大串元善见之;斐曰:『放失之夫,非求用也。欲一谒尊侯,而决心事耳』。时幕府修文偃武,惮事远征;故再至长崎,卒不获命而去。

其在长崎也,尝闵慕舜水,为文祭之。交元善,至恳款;其复书曰:『幼学「春秋」,素秉尊攘之教;长虚岁月,徒为视息之人。将偕隐以入山,嗟无寸土之干净;聊抗怀而蹈海,视同尺水之波涛。击楫而誓澄清,叹乘流之祖逖;席帽而历险阻,伤去国之管宁!袖匕而入函关,身脱虎狼之地;提椎而潜下邳,泪湿犬羊之天。然符谶未亡,文叔之兴可卜;薪胆已竭,句践之伯将成。盖四十载之经营,既多义士;三百年之德泽,尚有曾孙。夏有一成,已赖斟鄩之定乱;楚虽三户,欲效包胥之乞师』(「莽苍园文稿余」节引)。是时当□□□康熙二十五年,距甲申已四十二祀、距缅甸之难亦已二十五祀,郑祚复斩、三藩削平;而斐拳拳定王、希图再造,既穷域内、复流海外,艰苦乞援终不可得,亶可哀哉!任光衡,斐友也;亦至长崎,欲见光国,乃与元善道其意(元衡「遗今井将兴书」曰:『值中土世哀,□沦九鼎;幸白水尚存,爰整一旅。率土皆仇,无他邦之可泣;仰瞻邻德,思继绝之可施!是以三涉危波,念旧德之难忘,必欲报以国士;两受大命,惭为使之多愆,实难效于包胥』)。光国贤而厚赐之,且赠斐以白镪。

遗着有「诗文笔语」、「莽苍园文稿余」。后卒莫知其所终。

荀任曰:明季遗民乞师幕朝,皆不得命;识者疢之。夫日本之与华夏,海水相隔;其于吾族,固不能休戚与共者矣。然其优待遗老,发扬秘佚,终始绝通问于□,亦未尝不为谊举也。朱、张苦节,有古节烈义士风,而姓名不遗私史;苟非日人阐明幽光,祀越二百,其将斩乎!舜水老作宾师,得保衣冠于水藩;而非文踪迹,则虽日人亦莫知其所届,悲夫!

邓实曰:余读日本「支那杂志」所载日下宽所撰「朱舜水传」,其所纪朱、张二先生在日本之行事及其学术,有此篇所未备者。姑补缀于后,亦表章节义、发扬幽光者所乐闻也。传曰:

『舜水在日时,公欲为起其第(按公即指德川光国);舜水固辞曰:「吾藉公眷顾,藏孤踪于外邦,养志守节以保明室衣冠,感恩浴德莫大焉!且吾祖宗坟墓乔木秀美,想必为虏发掘翦除;每念及此,五内惨烈。奈何独丰屋安居乎」!

『舜水为人谨严而抗爽,平居谕学,是非程、朱、陆、王而不失其衡,专贵有作用。当时儒流动辄高谈性命,争论太极、无极;舜水乃曰:「夫子至圣,不言天道;子贡名贤,言「天道不可得闻」。今贵国诸儒贤于古人,而宋儒过于夫子、子贡也』。其尚友古人,尤推重诸葛亮、陆贽。

『舜水客房他邦,乡信阻绝;公谕寄书故国问其家信,且招一孙侍养焉。舜水之在乡也,有二子、一女。女幼字同邑何氏,其舅为□官;忿懑遘疾,未嫁而亡。子大成,有二子曰毓德、毓仁;孤贫养于外祖姚泰家。舜水所寄书达姚家,家人相与惊叹,始知其尚在天壤间。延宝六年,其孙毓仁来长崎候问而碍法禁,木能东;舜水亦老疾,不能西,惟以书通情而已。舜水离家四十余年,始得审问祖宗坟墓、旧友存没,悲喜交至;且戒之曰:「国亡家破,宜农圃渔樵,自食其力;百工技艺亦不妨,惟虏官决不可为也」。

『舜水患咳血二十余年,至是老疾稍渐,公使医诊之,舜水辞曰:「犬马之齿既过耄耋,而欲用药石延旦夕之命,未为知命者也」。舜水作客已久,善操倭语;及病革,复操乡语,侍人不能解。年八十三,天和二年四月十七日没。临没,藏鲁王勒谕。以儒礼葬于常陆瑞龙山麓,公亲临其葬,作文哭之;私谥曰「文恭」。又录「遗集」二十八卷,使门人今井弘济、安积觉撰其「行实」,并梓行于世。

『舜水强记精敏,虽老疾,手不释卷;博而约,达而醇。尝曰:「学问之道如治裘,遴其粹然者取之。若曰吾某氏学、某氏学,则非所谓博学、审问之谓也」。又曰:「所贵乎儒者,修身之谓也。身既修矣,必博学以实之;学既博矣,必作文以明之。不读书,别必不能作文;不能作文,虽学富五车,忠如比干,孝如伯奇,曾参,亦冥冥没没而已。故作文为第二义。至于作诗,今诗不比古诗。无根之华藻,无益于民风世教;而人伋伋为之,不过取名于誉而已」。其论文曰:「大凡作文,须根本「六经」、佐以子、史,而润泽之以古文。内既充溢,则下笔自然凑泊,不期文而自文。若有意为文,便非文章之至也」。故自作文,古雅逸宕,随手成章。』

『舜水已没数年,其孙毓仁再来长崎,问讣号哭而去。』

『又有张斐者,慕舜水高义,追踪而至。闻其死,文以祭之;其略曰:「呜呼!中原陆沈,天倾地坼。狂澜一舄,九州岛尽决。既胥溺而莫救,何大海之不可涉!奋一往而轻身,去故乡以永别。蹇孤踪而至止,懔纲常于无缺。况忠信之所孚,又此邦之多杰;咸俨师而敬友,复尊德而乐业。呜呼!吾独悲夫夏嗣之犹存、篡羿之未绝;讵斟鄩之遂无其人,遽寿命之忽焉而夺!甘夷饿而非难,辱箕奴而不屑;将忍死而有为,非逃此而苟活。竟夙志之无成,仅一身之归洁;目岂瞑而泪溃,心不灰而血结!国陨祚而长悲,家望祭而徒切。怅归魂于万里,渺惊波之难越。呜呼!已焉哉!唯浩气之常存,塞中天而不灭。起后生之顽懦,励壮夫之名节。慨予生之独晚,慕前修之余烈;闻父老之遗言,心每伤而呜咽。跪陈辞以奠哀,灵飘渺其来接」!斐慷慨好义,与宁都魏禧等缔交。或言斐之西归,奉明「遗孽」举兵,不克而遁,莫知其所终。其文稿,水藩尝梓以行世。

『论曰:舜水遇义公而全其节,义公得舜水而用其学;所期忠孝大节,不在辞章记诵之末。以此扶植纲常,养成人材;后世所谓「水户学」者,未尝不渊源于兹焉。吾见舜水与乡人招其孙书曰:「英俊有耻者为上,性行淳洁者次之,循循雅饬者又次之」;其所以作人设教之意,顾亦如此也欤』!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五「逸民(一)」

金廷韶

金主事传王源

金主事廷韶,字二如;浙之山阴人。年十八;举于乡;癸未,成进士,还里。甲申三月,闻闯贼陷京师、烈皇帝殉社稷死,痛哭徒跣;狂呼起兵讨贼,人无应者。

福王即位南京,授赣县知县。乙酉,改元弘光;五月,南京溃,大兵渡江。是时巡抚南赣李永茂贪懦失众心,兵大噪,永茂不知所为;主事单骑出,召耆老慰谕罢去,而密请诛其首恶,永茂不能用。未几,叛将金声桓迎大兵入南昌,临、袁、吉安相继陷;赣孤悬上游,人无固志。获谍三,请永茂斩以徇;不听。既而福建迎唐王立之,改元隆武;以杨廷麟为大学士,督师于赣。主事乃缚三谍并所获招抚两广军门董姓者诣廷麟,斩之,枭于市;军民始鼓励思奋。是时又以万元吉为兵部尚书,督九省,抚南赣。于是兵屯赣城者数万,悉仰给于县;主事豫储偫,多方搘拄,且与诸将约:「军毋得强取民;强取,罚无赦」;安堵无哗。常赋外一无所扰,而军不匮。

先是,广贼有阎罗总者,其魁曰张安,时侵掠赣界,永茂不敢击;遣使招之,安杀使者,掠益甚。至是,宁都兵科给事曾应遴奏安忠勇可任,乞抚之以收其用;隆武从之。乃晋应遴兵部左侍郎,授安副总兵官,改其营为「隆武新营」;盖隆武将幸赣,以为御营亲兵也。主事大戚曰:『此贼也,狼子野心;赣民无噍类矣』!已而果日肆淫掠,剽敓杀毁;断臂折股,号呼满城。加以久雨,薪断、米翔贵,人心汹汹思变。主事乃上书应遴与廷麟,极言其害;皆不报。于是赣人大哗,攻曾氏并杀阎党之在城者数十百人;应遴遁去。安愤甚,反兵攻城;主事率民登陴力战,亲御矢石二十余日,乃解。时已擢吏部验封司主事,而应遴劾罢之;元吉申救,复职。甫去赣,而福建不守,隆武被执遇害;此丙戌九月也。主事至平和闻变,自经;家人救之不死,啮救者臂,复经;而家人力持之,拥以归。

先是,吉安已复被围,檄张安救之;安逗遛雩都不敢进,大兵破吉安,长驱至赣,诸路兵救赣者俱溃。廷麟自宁都援赣,见安恇缩不用命,而蹂躏殊甚;乃矫诏散遣单骑入城,与元吉死守。凡七阅月城陷,率士民巷战;力竭,俱赴水死。主事归,麻冠布袍卧山中;后为头陀,被发策杖往来海滨。年未三十,头发尽白;亡明伥悲悼,二十余年而卒。

初,山阴有处士倪舜平者,变后诀别妻子,置酒大会宾友,市两缸坎郊外;置其一坎内,痛饮慷慨,挥众去。妻子号泣,随之观者千人;处士从容整衣冠,坐缸中,一缸覆其上,叱令弥其缝。子坐缸侧数日,呼之不应,乃掩。主事归,哭其墓,立石为铭;铭曰:『两曜蔽亏,为苍苍瘀;夏或常寒,画乃永暮。或星之茀,或风之飓。如彼广厦,以筳枝柱;如彼大车,驽骀是驭。众失所载,彼乃豢聚。或效■〈〈梭,去木〉免〉营,或同彘饫;貌惠心跖,言芳事烟。先生慨然,死而不怒;内适天怀,仰答君父。期无愧心,临命异度。瓦棺自敛,跏趺待厝;微隙未封,尚指其处。生邪、死邪?迄今未寤。贞珉方尺,昭然大路』。于是自题其庐曰:『不忠不孝,腼颜天地一大罪人,良可耻也』!投笔一痛,因自号「耻庐」。其同年友有金若水者,亦苦节数十年,与主事先后殁;乡人为之并诔云。

王源曰:耻庐先生之节,高矣!乃其为吏,强毅明决,爱民有张敞、韩延寿之风;惜不竟其用也!然吾闻隆武虽负有为之志,而内外人才,庸下一无足倚;即名节皦皦,亦多无实用。况以贼帅主于内,而大势蹙外;即有贤才,其能济乎?「书」曰:『自靖,人自献于先王』君子亦归洁其身而已矣,复何言哉!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五「逸民(一)」。

陈恭尹

明世袭锦衣佥事怀远将军陈元孝先生传冯奉初

陈恭尹,字符孝,顺德龙山人;明季赠兵部尚书邦彦长子。性聪敏端重,幼承庭训,习闻忠孝大节。年十二,丧母。十五,补诸生。

甲申、乙酉间,两都相继覆没,明桂王监国肇庆。大兵既定福建,遣巡抚佟养甲、总兵李成栋率兵由潮、惠袭破广州,王走桂林;大兵蹑其后,苍梧、平乐皆下,桂林势危甚。邦彦乘间联络山海,约在籍部阁陈子壮、侍郎张家玉同起义兵,而身在说甘竹大盗余龙率众二万攻广州以救桂林,并约明兵帅之在广西者鼓行东下,声势响应;养甲惧,急檄成栋返兵还救,桂林获全。大兵知谋出邦彦,掩捕其一妾、二子以致邦彦;邦彦不顾。时恭尹年十七,易服逃出。有父友湛珩如者,增城人,义士也;遣奴操舟秘迎恭尹。至新塘,闻有踪迹之者,急走泥子湾田舍中。增城令疑之,召珩如至县署,别遣役围珩如家;新塘人素德珩如,不期而集者千人,走县廷为珩如请命。令惧激变,珩如又行贿千金,事得解;乃移匿恭尹于家之复壁中。及邦彦死节,并其一妾、二子和尹、虞尹杀之;仲子馨尹亦死乱军中。明年,李成栋叛附桂王,迎王都肇庆,两粤粗定。恭尹出复壁,赴肇庆;疏陈父殉难状,得赠兵部尚书、谥「忠愍」、世袭锦衣佥事,给假治丧。

戊子,成栋兵至赣州败殁;大兵将度岭,桂王移驻梧州,遂奔南宁、入安龙;大乓再定广州。庚寅,恭尹避兵西樵,时已无家可归;每念及国破君亡、全家受戮,辄失声恸哭,思欲以身殉之。乃间关至闽,自闽而浙,泛大江,观形势于金陵,由姑苏还止杭州。时明唐王既殂于汀州,郑成功屯兵闽海,观望不敢进;鲁王败窜舟山,势益不振。恭尹策其无成,往来观变,留闽、浙者七年。一日,有父友遇于途,责之曰:『君先人未葬,四世宗祊无托,奈何徒欲以一死塞责,绝先忠臣后耶』?恭尹泣而谢之。既而归葬先人于增城之九龙山,因柉舟出虎门、渡铜鼓洋。访故人于海外。久之,就婚新塘;即珩加女也。旋与陶苦子、梁器圃等避人于羊额,寓何衡、何绛兄弟家,抑志读书,相砥砺为有用之学;世称为北田五子。迨妇有身,恭尹复谋出游;至赣州,闻妇生男,喜曰:『吾先人有后矣』!遂名之曰「赣」。时桂王在云南,恭尹欲往从之。八月,道宜春;至昭潭,值大兵诸道进剿,滇、黔路绝,乃转泛洞庭,再游金陵。至汴梁,北渡黄河,徘徊太行之下。当是时,中原已定;兵燹之后,人物萧条。间有一、二遗民相与抚时感事,共挥新亭之涕;见者莫不骇且怪之。

庚子,还辕郑州,路遇大象十三头自南而北;象背有羊裘而弦歌者,宛然十二岁时梦中所见也。惊问之,知为滇池所获;盖是时大兵收复云南、破其象阵,桂王逃入缅甸,大兵进压缅境,檄缅人献王,先差人以所获象献捷,路经郑州。恭尹知桂王将亡,喟然曰:『吾之飘泊于此,命也夫』!遂郁郁南归。逾年,缅人尽杀王从官,献王于大军;王至云南府,殂。恭尹闻之,大恸。自是戢影田间,无复逐日攀髯之望矣。

及甲寅吴三桂据云南叛,闽、粤相继告警;恭尹以名重为时所指目,下于理者二百日。及得脱,自念身历沧桑,恐终不为世所容,乃筑室羊城之南,以诗文自娱;贵人有拆节下交者,无不礼接。于是冠盖往来,人人得其欢心。议者或疑其前后易辙;不知其避祸既深,迹弥近而心弥苦矣。恭尹修髯伟貌,气局深沈。尝绘「九边图」并身所经历悉疏其险要;置诸行箧。其心力坚忍,经百折而锋芒不露。方欲放揽远游,驰骛当世;及郁不得逞,束缚无成,忧忿之志一形于诗,顾时为雕云镂月之词以自掩,识者闻而悲之。在江南所作「怀古」及「虎邱题壁」诸诗,倾动一时。其全集,则真气盘郁、激昂顿挫,足以发其幽忧哀怨之思,而隐寓忠孝缠绵之致;故非一时诗人所及。

年七十一,卒于家;独漉子,其号也。

论曰:恭尹以蒙难余生,幸完卵于覆巢之下;颠沛流离,屡濒于死。故其生平多沈痛哀怨之词,有怆怳若难以为怀者。王裒有恨,张俭无依;伤已!朱竹垞之论独漉山人也,谓降志辱身,终当跻诸逸民之列。王渔洋推为海内耆宿;于其卒也,有「殄瘁」之叹。杭大宗吊以诗云:『南材晋处士,汐社宋遗民』。嗟乎!观于此,可舆论恭尹之诗、可与论恭尹之为人矣。

——见「碑传集补」卷三十五「逸民(一)」。

温睿临

温睿临传(「湖州府志」)

温睿临,字邻翼,号哂园;鸟程人。康熙四十四年举人,以诗、古文堆于时。性伉直,好面折人过。游京师,卿相皆敬礼之。移书礼部侍郎严我斯,以为国学不可无人才;因上其议。适回籍,议遂寝。

雅意著述;与四明万斯同交善。时斯同在史馆方辑明史,语睿临曰:『鼎革之际,事变烦多。金陵、闽、粤播迁,王师历年二十,遗事零落;及今时故老犹存、遗文尚在,可绸罗也。子盍辑而志之,成一书乎」?睿临曰:『诺』。在京邸,放废无事,因绿得野史数十种,苍萃成书,题曰「南疆逸史」。

——见「碑传集补」卷四十五「文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