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就来。”杨幺便低头急走。走到自己门前,抬头一看,早见前后门户倾颓,左右墙垣塌损,杨幺见了,不胜暗暗点头道:“老年人在家悬念,愁苦不了,那有心绪葺理?” 连忙走上阶头,却见两门虚掩;忙用手推开,正要叫声爹妈,早一眼看入内去,不觉吃了大惊。端的是什缘故?但见:
  梁上灰尘挂满,堂中污垢成堆。户牖俱无,前后一望到底;墙垣拆去,周围四处通风。白日鼠横行左右,黑夜狸穿走东西。地下坑坑坎坎,台基侧侧斜斜。一座灶,掀翻在地;半壁炉,推倒窗前。进门闻臭气,人皆掩鼻;入户见荒凉,心也辛酸。若不是走失逃亡,亦应知捕贼起发。
  杨幺看完,因对马N说道:“ 原来我出外多时,父母无靠,另是搬居。只不知居在那里?我须去问人来。” 正要转身,早见几个人,同着一阵老幼男妇,陆续走来。杨幺看去,在前的几个,就是当日来说贺家安葬的几个里老。杨幺连忙迎走上前,拱手问道:“ 请问尊长,杨幺的父母搬居在那里?乞烦指引。”里老听了,齐说道:“说来话长,请大郎到舍下去,慢慢说知。” 马N在旁发话道:“这伙不死话的老鸟牛,全没些人性气!谁耐烦慢腾腾地嘈?” 杨幺忙看了一眼,便向众老赔笑施礼道:“ 我这兄弟北方人,性气耿直,说话粗鲁,万勿见怪。乞尊长就此说明,使杨幺好去。” 众里老道:“不是我们定要相留到家,因见大郎回来,想起前番为我们地方,不许贺家安葬,害了你一家受苦,恐怕一时说出,使你必要气苦,故此要慢慢说知。” 杨幺听了,着惊道:“莫非杨幺的爹妈,有什变故么?”众人问道:“大郎在北边的事情,难道你不知些消息,一径来家的么?” 杨幺道:“我因记念父母,遇赦便就回南,汴京乱信,前在武昌才知。”众人见他错认了话头,因说道:“如今只得要与大郎直说了。自从大郎去后,不独你父母在家悬念,我村中人那一个不感念你不了。这贺太尉见你去后,即另择时日安葬。自从葬后,村中老少不宁,洞庭湖中盗贼时常出没村坊,幸喜独不到我村来。虽是不来,也未免提心吊胆。不期这贺太尉,他们是作官的人,朝中事情,略有些举动,便有人来报他。说大郎遇赦,与白云山同伙,大闹东京,做下许多不法。他便怀着旧恨,竟去禀知相公,说大郎是本村人,现有父母在家,必有信息往来。朝廷不久追究,莫若先将他父母拘禁,休使他知觉潜逃,日后到府要人,便就费力。相公准信,即差百十捕役,星夜赶来,打入你家,不容分说,将你父母立时锁扭,满屋搜寻财帛,险不将这间房子颠倒过来,地皮掘做深坑。你不见里面坑坑坎坎,台基倒倒斜斜?又疑心有银两埋砌在墙避土灶中,便拆开掀倒,将一应器皿饰物,尽行席卷;扛抬不动,粗夯不值钱的,还分派村中,要银交纳。便扯拽两个老人家解入府去,受审刑责。幸喜分辩得好,说是大郎原为犯罪递解;在外不法,实非父母纵容之罪。相公听了,便将两人囚系在狱,因见东京没有来文,遂不再审。我村中只敛钱助米,告求禁役,传送饮食,两老人便在内安然无恙。只不知大郎可曾做这勾当?” 此时杨幺听得恼怒悲苦,大叫道:“这贺贼暗将杨幺父母陷入狱中,说来甚是痛心。若不杀此奸仇,岂是平生志量?” 说罢,白瞪双睛呆了半晌,不觉流下泪来,道:“罢罢罢,我杨幺一生见人父母若己父母,见人患难若己患难。谁知生身亡过,不能侍养,已成不孝;正欲报恩抚养,今反为我受冤!苍天苍天,我杨幺何惜此身躯而不之救耶!” 说罢泪流满面,向众人拜谢,却回头不见了马 N。只因一不见:
  天上月蚀皆仰见,空中雷动尽闻声。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杨幺为父母受刑 马N救朋友陷狱
  话说杨幺见遗累父母在狱受罪,因哭对众人说道:“官府所重者,是我一人。我今挺身投到,自然释放我父母还家。”众人再三劝他莫去,杨幺不听,遂拜托众人道:“ 我此去自然换回父母,只这包裹入了公堂,见了父母,恐一时不便授受。我今将包裹并枪留在列位处。包内是人相赠的路费,等我父母来家时,乞列位付他过话。” 说罢,向众人便拜。众人听了,无不凄然欲泪,俱满口应承,搀扶起来。杨幺欲走,却想起马N,要与他说话,四下一看,并不见有,忙问众人道:“ 同来这个兄弟,列位可曾见他走往那里去了?”众人说道:“这黑汉实有些贼相。见你有这般事,恐怕缠身,方才不等听完,就出村去了。” 杨幺笑了一笑,只得别了众人,一径入城。
  到了府前,见悬着一面大鼓。急走到鼓下,捏起大拳,连捶几下。衙中人慌忙赶出来,喝问道:“你这人有甚冤枉事情,便来击鼓?快些就缚,等相公出来审问!” 杨幺道“你去对相公说,我是杨得星的儿子杨幺,自来投到,代父母出狱。”衙门人一时听见说是杨幺,各暗暗吃惊吐舌。内中有认得的,连忙近前说道:“ 请立在此,我即去传禀。”遂暗暗着人看守,即奔入去。这知府在内,忽听见外面有人击鼓,知有冤枉事情,忙走出来,立在后厅,着人排衙审理。忽见几个衙役跪近前来,跑禀道:“报相公得知,今来了闹东京、劫府堂的杨幺,在外要见相公。” 知府突然听了,连忙入内,将门掩住,用手招呼那报事的来,问道:“他带领多少人众到此。”衙役道:“并没人众,只得一个来击鼓。”知府想了想,道:“ 他来击鼓,便不是倚强逞凶。你可曾问他,要见我做什么。你也就该回他了。倘弄了进来,一时难打发出去,这不是耍!” 衙役道:“ 小人先前见他说出杨幺,却也吃惊,只是大着胆问他。他说自来投到认罪,要相公放出他的父母。” 知府听了,一时欢喜。便想出一个主意,即叫传众衙役进来,吩咐道:“ 闻得这个杨幺,千人莫近,万夫难故。现今东京悬赏,有人擒得杨幺者,官加大职。今日难得他自来投到,实是本府功名显达之时。为今之计,只可软取,不可力求。须如此这般,我叫打便打,我叫夹便夹,你们须要尽心在意。” 众役齐声答应。即一面坐出堂来,一面着人叫请。
  杨幺走入,看着堂上,已不是前番审问他的这个知府。知府见杨幺走到阶前,连忙立起身来,满面笑容说道:“本府久闻义勇之名,充盈满耳。今日到来,宜该下阶相见;因是公堂,恐人议论。适才衙役传进,是为父母挺身来见本府,甘心救出,不独义勇,抑且大孝,是个孝义智勇兼全之人,实今所未有。” 因吩咐衙役道:“你们快去请出杨义士的父母来,本府当堂释放回家,完他一段孝念,便好安心领罪。”杨幺听得满心欢喜。不一时,两个老年人一齐走出。杨幺忙上前抱定拜倒,叫声爹妈道:“孩儿今日回来,指望拜见爹妈于家中,谁知爹妈为孩儿在此受罪,心如剜割,特来自投,换爹妈还家。” 老夫妇忽见了杨幺,一时惊喜,悲欢了半响,方说道:“自儿远去,我两人泪眼常盈。得闻大赦,知汝不负,是以魂梦也想你到来。不期贺太尉怀恨未消,将这路远难稽的事,使我二人破家被陷,将谓老死禁中。愿儿不来践约,谁知你今果来践约,要救我二人出去,实是你的孝念,却又添了我二人一段忧苦。今我二人不过是形衰垂朽,旦夕沟渠,死何足惜。你若轻生,岂不误前程事业?你还出去,等我二人坐在狱中。” 说罢,二人哭不出声。杨幺听到伤心,不禁失声大恸,又连忙劝住父母道:“孩儿犯法,今已甘心领罪。今蒙相公怜许,爹妈不必过伤。”知府忙唤杨得星夫妇上来,说道:“前因拿不着你的儿子,故此将你二人监禁。他今念你二人年老,特来投到换出,实是他的孝念,本府已自慨许,可速去还家。” 遂叫人领出。二人没法奈何,只得拜谢。走到杨幺身边,不胜痛哭,一时三人俱哭做一处。知府忙说道:“ 你儿子要做孝子,宜该 完 他 心 志。怎 如 此 悲 啼,作 儿 女 之 态,乱 他 心曲?”向衙役丢个眼色,衙役忙来扯领二人走去。这是杨幺救父母,府堂大分别。
  杨幺见父母出了府门,连忙止泪,暗暗欢喜,立在阶前。知府忙笑说道:“本府目击悲伤,亦为酸鼻,意欲因孝徇情,须知有责任之苦。今义士孝念已尽,只得屈入狱中,申明上司定夺。”杨幺道:“ 蒙相公怜释,我已安心受法。”说罢,要入狱去。知府笑说道:“朝廷法令,狱中岂无缧绁之系,只得要义士屈从。” 因吩咐衙役道:“他是个孝子义士,今来安心领罪,本府甚是怜念。若不是上了刑具,异日上司闻知,恐有不便,你们只从轻罢了。” 众役应了一声,便有几个积年上刑具的老手,走来将杨幺手脚轻轻套入。到了好下手的所在,霎时收紧扣住,竟将杨幺双手相交,两脚合并,直律律的站立,就如独脚鬼一般,寸步难行,身子略动一动,便要跌倒。杨幺总不在心上,由他处置。知府见已中计,满心欢喜。即便坐下,在案上连拍数声,大怒喝骂道:“你这好大胆的狂贼!罪犯弥天,百身难赎。朝廷到处擒拿,怎奈兔藏狡窟魑魅潜形。岂知恶业易盈,天必败露,故阴驱阳 遣,使 汝 丑 形 毕 露。光 天 化 日 之 下,岂 容 逃 遁哉!”叫左右:“与我法必尽法,刑必极刑,慢慢推敲!” 众役吆喝一声,将杨幺推倒在地。一时间,笞杖鞭扑,夹拶敲箍,无一不用。杨幺只含笑受领,直打得皮绽肉飞,血流四溢。知府连忙喝住道:“本府擒获巨盗,除了朝廷大害,不久位至台臣。也须留这贼飞报上司,托他上表,然后正法可也。”固叫禁役近前,悄悄吩咐道:“可将杨老夫妇另自锁禁,休使这贼晓得。”禁役遂将杨幺推入狱去。知府然后摇摆入内。
  且说这马N,当时立在杨幺身后,听见乡人说出陷在狱,又见杨幺痛哭起来,便叫声:“ 可恼!” 转身直窜出村去,道:“可不干鸟气,兀地求告!只洒家两板刀砍入讨还他,没恁胡乱迟跳鸟湖勾当!” 便一路唬吓问人,找入城中。只东西乱撞,便撞到一个衙门前来立着。探头看入里去,只静悄悄地,便自言自语的说道:“兀的没恁开封府堂忙乱,鬼也没,只鸟般躲,禁不的洒家两板刀,砍出送还不迭。”忽见背后有一人走过,手中提着一筐浆食,往侧首走去,他便跟来。只见这人向一间门口,往小洞中送进。马N只两眼射入,却见洞中藏着许多人在内。一时看得快活道:“兀的不是恁么闷闭人的鸟监?他两个在内,洒家休惊他做准备,且寻碗酒吃,赫赤赤地来。” 便转身寻到一个店内,乱叫:“ 酒肉洒家吃个饱!” 店中人见了,忙来小心服事,要使他不开口,欢喜出门,才是造化。只酒热肴香,一替替搬来,果吃得马N十分快活,却留心不敢吃醉。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