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經集義

  經名:道德真經集義。明危大有集,十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道德真經序

  太上道德上下篇,凡五千餘言,內而葆鍊存養之道,外而修齊治平之事,無不備焉。此所謂內聖外王之學也。史氏列之申韓間,世因稱之黃老刑名,則與道家者流之所謂大殊,不能無病焉。蓋周衰,王道浸微,其垂世拯俗之意寓焉,而非一本諸自修也。而曹參蓋公以清靜無為有驗於治,其用之去經世之理不遠矣,矧出世之教由是而大者焉。或不求其端緒之奧,一概訾以為虛無怪誕之說,是豈真知道者哉。古今注疏凡百餘家,各持其見,而必以辭理該貫者為善,苟理塞義晦,辭雖工無取焉。盱江道紀危大有,端謹有志,行間探索諸家,擇其尤善者,類編成集,將募工鋟梓以傳,其志亦勤矣。使善味之者求之言外,踐之身心,則葆鍊存養之道內充,而修齊治平之事亦外著矣。道豈二哉,因其請,遂冒書於篇首。

  歲昭陽作噩仲冬晦日,嗣四十三代天師三洞弟子張宇初謹序。

  太上道德經,乃吾道經之祖也,以無為自然為體,以謙退慈儉為用,以致修齊治平之道,靡不具焉。葛玄真人曰:五千文實道德之源,大無不包,細無不入,天人自然之經。倪文節公曰:老子五千文,誠修身治國之要道,濟時救世之良劑也。由此而觀,非特道經之祖也,三教諸經,亦豈外此而別有其理哉。當今聖明在位,特加崇尚,復設道司以掌其教,後之學者,必諳通經義,然後授以度牒。奈何世俗凋弊,讀亦未知,况其義乎。大有嘗於祝釐之暇,將諸家注釋校之,或異或同,有得有失,學者於此不能無惑,於是將河上公及何心山等十餘家注解,取其訓釋詳明,理長意同而不牽強者,集成一部,上下二卷,名曰《道德經集義》,欲俾後之學者,知一定之論,而無異同之惑也。若夫因義以明經,因經以造道,而樂乎無為之業者,豈無其人焉。

  時洪武丁卯,盱江道紀危大有焚香謹書。

  集義姓氏

  河上公,河上丈人也。

  呂氏,名知常。

  何氏,名心山,字處尹。

  李氏,名道純,號清庵。

  劉氏,名師立,號真靜子。

  倪氏,名思,號齊齋。

  林氏,名希逸,號鬳齋。

  蘇氏,名轍,字子由。

  董氏,思靜。

  晁氏,迥。

  柴氏,元皋,字知白。

  昊氏,名澄,號草廬。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一

  盱江危大有集

  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何氏曰:夫道者,元炁虛無,混沌自然,二儀從之而生,萬有資之而形,不可得而名,強為之名曰道,故首章之首,宜以道一字句絕,如經中道沖而用之之章,亦是首揭一道字,尊而稱之以示人。於以見其高無上,其大無對,名以道立,故併標云。下句可道可名者,所謂道術為天下裂,以名為表者也。常道常名者,所謂虛無生自然,自然生道,繩繩不可名者也。夫道乃常道,則名乃常名,而可道可名,皆其暫也。曰可則有可有不可,云胡而常,所謂強然即不然也。曰常則無可無不可,云胡而變,所謂自然即常然也。道其體而名其用也,有固為名,而無亦名也,道原於無,窅然空然,以名天地之始,物生於有,油然勃然,以名萬物之母。○李氏曰:虛無自然,真常之道,本無可道,可道之道,非真常之道。元始祖炁,化生諸天,隨時應變之道也。道本無形,可名之名,非真常之名。天地運化,長養萬物,著於形迹之名也。○林氏曰:道不容言,纔涉有言,皆落第二義。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何氏曰:無非暫無,自古固然,故曰常無。《列子》太易者,未見炁也,太初,炁之始也,太始,形之始也,太素,質之始也。循之不得,故曰渾淪,於無而觀,豈不微妙。有非暫有,無時不然,故曰常有。《列子》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復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又曰:有形則復於無形,於有而觀,豈無歸徼。此徼字老、列二注皆云歸也,乃歸宿之義,《莊子》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此也一有一無,欲於兩者,並觀而得之,他有所不欲觀者,非其道也。觀此兩者本同也,因出而異名,經曰: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故本同而名異。妙無非無,妙有非有,故曰有常可使無,無常可使有,有無同名為常,故得同稱為玄也。有無一也,無固玄也,有亦玄也,故曰同玄。經曰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復命曰常,經中三觀,曰妙曰徼曰復,後知觀復之觀,徼妙一也。○林氏曰:常無常有兩句,此老子教人究竟處,此兩欲字有深意。欲者要也,要如此究竟也,有與無雖為兩者,雖有異名,其實同出。能常無常有以觀之,則皆謂之玄。玄者造化之妙也,以此而觀,老子何嘗專尚虛無。若專主於無,則不曰兩者同出矣,不曰同謂之玄矣。○倪氏曰:無與有,皆道之常,常無,道之未形者也,常有,道之已著者也。道常無亦常有,有無相生,不可缺一。道之常無者,欲人觀道之妙也,妙者精而在其中者也。道之常有者,欲人觀道之徼也,徼者粗而在邊者也。世謂老子專言無不言有,以此首章,有無並舉,未嘗偏有所取合也。於首章言之,可見其作書之意也。諸家說多以無欲有欲為句,夫欲者道之蔽也,無欲可爾,豈可有哉。○呂氏曰:觀妙者觀於內也,妙者神也,神者妙萬物而為言也,故內觀者攝動心,止欲念,聚神光,結正炁,凝胎真也。太上有內觀定觀之經,仙真有收視返聽之訣,《真誥》曰:內觀者為靈仙之根也,徼,邊隅也,又歸也。○董氏曰:凡遠而無所至極則其色必玄,其在人心乃淵默無象之義,關尹子所謂不可測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是也。○或曰:諸家皆以常無欲常有欲句解之,今獨取常無常有句解者何也,曰諸家皆以常無欲常有欲句解者,理非不通也,但與下文同謂之玄意不相屬,若常有欲,豈可謂玄,又曰有欲者亡身,亡身為玄,可乎?又有以常有欲為運用工夫,此說非不妙,亦未免牽強耳。不若常無常有句絕者,平易而理長也,今故取之。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何氏曰:妙固妙也,徼亦妙也,故曰眾妙。○林氏曰:玄之又玄者,贊言其妙也。眾妙即《易》所謂妙萬物者也。門言其所自出也,此章人多只就天地上說,不知老子之意正要從心上理會。○呂氏曰:玄者微妙之極也。又曰玄,天也,玄之又玄,則天中之天,鬱羅蕭臺,玉山上京,在人乃天谷神宮也。為腦血之瓊房,津液之山源,百靈之命宅,自已長生大君居之,人能以神內觀於天中之天,則胎仙自成,天門自開,萬神從玆而出入,故曰眾妙之門。○柴氏曰:乾坤闔闢,體用出入之所,何莫由斯門也。○劉氏曰:玄之又玄,謂元之始自然也,此乃眾妙之門戶。此章首論道,次論天地,又以次論人心,可謂盡之矣,學者當默識之。○董氏曰:理事皆從此出,故云眾妙之門。

  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

  何氏曰:夫道者無狀之狀,無物之象,陶冶變化,天地之美具焉。一陰一陽之道,繼善成性,知之者不如忘所知,况天下皆知乎哉。故知美為美,不如不知之美為至美。人皆知為美,則美中有惡,以知之淺也。知善之為善,不如不知之善為至善,人皆知為善,則善有不善,以知之外也。○呂氏曰:夫體道全德之士,與物混成,等其自然,天下皆知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善者自善,吾不知其善。大齊物我,超乎對偶之外,豈有美惡善不善之為對哉。世人不悟乎未始有物,溺於私見,或以貌象聲色為美,功名富貴為善,妄心一起,雖惡而美之,雖不善而善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昔之所是,今或非之,則美與惡、善與不善,奚擇焉。○吴氏曰:美惡善不善之名,相因而有,以有惡故有美,以有不善故有善,皆知此之為美,則彼為惡矣,皆知此之為善,則彼為不善矣。欲二者皆泯於無,則無美惡善不善矣。○林氏曰:此章即有而不居之意,有美則有惡,有善則有不善,美而不知其美,善而不知其善,則無惡無不善矣。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何氏曰:夫言無必有,言有必無,相生也。難作於易,易圖於難,相成也。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相形也。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相傾也。鶴鳴子和,如聲音形動影隨,如前後善否美惡,常對立於天下,凡小知小識,有美有善,不如不識不知,盡善盡美也。○李氏曰:有生於無,無生於有,難事易,易事難,長則短,短則長,纔有高,便有下,有聲音,便相和,前隨後,後隨前,故有無難易,互相倚伏,有美便有惡,有善便有不善也。○呂氏曰:兩儀既立,物物為對,故相生之以有無,相成之以難易,相形,之以長短,相傾之以高下,相和之以音聲,相隨之以前後,動涉有為也。○林氏曰:此六句皆喻上面美惡善不善之意。○歐陽修曰:前後之相隨,長短之相形,推而廣之,萬物之理皆然也。老子之為書,其言雖若虛無,而於治人之術至矣。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何氏曰:聖人能知無,知道之樞機,故人皆事事,我處無事之事,於物與之為娛,吾何心於事。人皆言言,我行不言之言,言未嘗言,與人並立,而使人化,吾何心於言。○呂氏曰:且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既有對偶,未免乎累,是以聖人遺物離人,獨立乎萬物之上,不與物為對,經所謂獨立而不改,物無能偶之者,故能為無為,事無事,忘言忘象,默符自然,豈假容聲哉。南華言至為去為,至言去言,故曰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何氏曰:聖人作而萬物睹,萬物作聖人烏得而辭,雖不辭生之為之之責,而亦不有不恃,不居其成,而功在聖人,自不可却而去者,勢也,非聖人意也。○林氏曰:天地之生萬物,千變萬化,相尋不已,何嘗辭其勞,萬物之生,盈於天地,而天地何嘗以為有,如春生秋殺,而造化何嘗恃以為能,故曰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其意只在於功成而不居,故以萬物作焉而不辭三句發明之。作猶《易》坤作成物也,此即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之意,有其有者不能有,無其有者能有之,《書》曰:有其善,喪厥善,故曰夫惟不居,是以不去。○李氏曰:不辭不有,不恃不居,彼此兩忘,有無不立,是以真一常存,而不去也。○呂氏曰:聖人體道在己,其用心也不勞,其應物也無方,故萬物並作,隨感而應,若谷應聲,美惡皆赴,無所辭也,故曰萬物並作而不辭。自形自色,自生自化,各極其小大,而遂其性,孰有之哉。關尹子物非我物不得不應,我非我我不得不養,故應物而未嘗有物,養我而未嘗有我,故曰生而不有。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覆載天地而不為大,故曰為而不恃。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出,認之則惑矣,故曰功成不居。有居則有去,古今是也,在己無居,物莫遷也。惟其不自居、不自有、不自恃,所以與物翱翔於萬物之上而自若,未始或去也。○吴氏曰:作謂物將生,不辭不有,不恃不居,此天地無為之事也。不去常存也,天地不居,成物之功,故其功常久而不去。○董氏曰:此章進學者於名迹兩忘之地也。

  第三章

  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李氏曰:不矜自己之賢能則民淳,不貴奇貨則民富,不見可欲則心定。○吴氏曰:尚謂尊崇之,貴謂寶重之,見猶示也,不尚之,不貴之,是不示之以可欲,使民之心不争。不為盜,是不亂也。○林氏曰:尚,矜也,我以賢為矜尚,則必起天下之争,禹惟不矜,天下莫與汝争能,便是此意。我以寶貨為貴,則民皆有欲得之心,其弊將至於為盜,人惟不見其所可欲,則其心自定。

  是以聖人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李氏曰:虛其心,全性也。實其腹,全命也。弱其志,全神也。強其骨,全形也。○呂氏曰:前言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即是虛其心也。不尚賢,即是弱其志,若曰止是虛其心,則恐泥於頑空。若曰止是弱其志,則恐不能自立。故復言聖人之治身也,須虛其心,更須實其腹,既弱其志,更須強其骨,虛者實之對,弱者強之敵,靈臺朗徹,虛室生白,不受一塵,是虛其心也。既虛矣,不能吐納太和,咀嚼沆滋,飲玄英之無母,食大梵之天粱,以實其腹,徒守性空,安能脫胎神化,白日上昇也哉。由是觀之,虛心實腹,不可偏廢也,明矣。以謙自下,以卑自牧,是弱其志也,志既弱矣,然聞道不能說於力行,則無所卓立,安得如《易》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內鍊之士,或幹旋泝流,上通三關而補於腦,腦滿則骨強矣。弱志強骨,不可偏廢也,亦明矣。○何氏曰:虛心者清本超原也,實腹者積精累炁也,離虛坎實之道,其神全矣。弱志者專炁致柔也,強骨者聞道勤行也,坤順乾健之道,其德全矣。○柴氏曰:無自賢,無貴貨,無所欲,則心中自虛靈,腹中氣自實,心虛無物,志自柔和,腹中有養,骨自強健矣。

  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何氏曰:神與德俱全,自有不言之化,使民由之而不自知也。昔有知而今無知,昔有欲而今無欲,《莊子》: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豈敢自私用智而他為哉。下之人則不敢為,上之人則為無為,薰然至治之感,無迹可尋。○林氏曰:古者其民淳樸而無所知,無所欲,雖其間有機巧心者,所知雖萌於心而亦不敢有作為也。聖人之治天下也如此,聖人於世亦無所容心,其為治也,皆以無為為之,所以無不治也。○呂氏曰:無為即道也,聖人以道唱於上,百姓以道和於下,朝斯夕斯,顛沛必於是,造次必於是,非道不行,非道不言,凡所作為,則無為之道。若為於有所為,則心勞形役,而終於憊矣。為之於無所為者,雖服餌英華,嘻吸天炁,漱咽雲液,運鍊玄珠,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妙用縱橫,神凝迹移,百體俱理矣,故曰為無為,則無不治。○董氏曰:此章言忘貴尚,泯思慮,則復於無為而合至理也。

  第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吳氏曰:或,疑辭,不敢必也。道之體虛,人之用此道者,亦當虛而不盈,盈則非道矣。淵,深不可測也,宗者,宗祖之宗,族之統也。道者萬物之統也,故曰萬物之宗。似者,亦不敢必之辭也。○何氏曰:沖,虛也。道貴以沖虛為至用也。莊子知無用而始可言用,如盈則中不虛,其用小矣。似者,杳乎難正言之也,虛之至也。○林氏曰:沖,虛也,道體雖虛,而用之不窮,或盈或不盈,隨時而不定也。似者,以疑辭贊美之也。萬物之宗,即莊子所謂大宗師也。○李氏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謂不自滿也。不自滿者必受益,挫銳解紛,虛中忘我之謂也。○呂氏曰:天一生水,其用在中,故曰沖。沖字從水從中,言炁中有真一之水,是名為沖。沖者炁也,和也。金華真人曰:沖和入體以活,谷神能知沖用飛升崑崙,正言道以沖界為用也。嚴君平曰:沖以虛為宅,和以無為家,以虛無為之用,自然不至於盈溢也。惟其不盈,故能淵兮似萬物之宗。夫淵者至深而不可測,至靜而莫能動之謂也。萬物之宗,即至道爾。宗者祖也,生一生二生三生萬物,則道者豈不為萬物之宗祖乎。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吴氏曰:夫說者又鈍,光者必暗,猶盈者之必溢。道不欲盈,故銳者挫之,而不欲其說,光者和之,而不欲其光,此四句言道之用不盈也。○林氏曰:挫其銳,言其磨襲而無圭角也。解其紛,言處其紛擾之中而秩然有條也。光而不露,故曰和其光。無塵而不自潔,故曰同其塵。○李氏曰:挫銳解紛,和光同塵者,虛中忘我之謂也。○呂氏曰:挫其銳者,摧挫其剛銳名利之氣,澹泊自居,不露圭角之謂也。解其紛者,解釋其紛譁擾亂之心,沉默自處,不與物交之謂也。光者,光華也,塵者塵俗也。《莊子》曰:宇泰定者,發乎天光。儒者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今也以沖為用,則雲腴天光,日精月華,流入四肢,內既充實,光輝自然發越,莫不粹然見面而盎背,其與常人亦異矣。沖和既實於內,神六又發於外,直須溫柔平易,混世同塵,並處雜居,而不决擇,不然則人將指傲世怪誕不經之人也。○何氏曰:其虛云何,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也。此四者泯然無迹,則心如太虛,谷以虛應,道以沖用,此章兩言似或者,所謂活句,宜詳味。

  湛兮似或存。

  吴氏曰:湛,澄寂之意,道之體虛,故其存於此也。似或存而非實有一物存於此也。此一句言道之體虛也。○呂氏曰:湛,澄清瑩徹,似或存者,如在而非在,非有非無之象也。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然在後是也。○林氏曰:若存若亡,似有似無,故曰湛兮似或存也。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吴氏曰:吾不知誰之子,問辭也。象帝之先,答辭也。象言天有象,帝言天之主宰也。天亦由道而生,故曰象帝之先。○李氏曰:象帝之先者,太極未分前也。○呂氏曰:《黃庭經》問誰家子在我身,即所謂吾不知誰之子也,即自己性真,自古以固存,長於上古而不為老,故曰象帝之先。○董氏曰:此章言妙本沖虛,而其用不測也。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吴氏曰:仁謂有心於愛之也,芻狗縛草為狗之形,禱雨所用也。既禱則棄之,無復有顧惜之意。天地無心於愛物,而任其自生自成,聖人無心於愛民,而任其自作自息,故以芻狗為喻,蓋聖人之心虛而無所倚著,若有心於愛民,則心不虛矣。○林氏曰:生物,七也,天地雖生物而不為功,與物相忘也。養民,仁也,聖人雖養民而不以為恩,與民相忘也。不仁,不有其仁也。芻狗祭則用之,已祭則棄之,喻其不著於意而相忘爾。經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不仁猶不德也。《莊子》大仁不仁,又曰:至德之世,相愛而不知以為仁也,亦是此意。○呂氏曰:天地無恩而大恩生,聖人不仁則大仁成,以其無私也,故謂之不仁。天無私覆,地無私載,聖人無私化,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惟元炁之所運,天地聖人未嘗容心於其間,譬猶芻狗耳。芻者草也,束芻為狗,以供祭祀,當其用也,盛以中篋,被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敬之至也。及其已事,行者踐之,爨者焚之,抑無用之棄物耳。天地於春生夏長之時,疑若仁愛之厚,及其凋落之際,天地所不能生。聖人於矜憐撫養之時,疑若仁愛之厚,及其死亡之際,聖人所不能救。亦猶尊芻狗於未祭之前,而棄之於已祭之後,未祭之前所當敬也,已祭之後,所當棄也。故以芻狗為萬物百姓生殺之喻,不如是則不足以見天地聖人之無私,因其不仁,乃所以見天地之大也。○李氏曰:天覆地載,化民育物,可謂至仁。言不仁者忘其所自也。聖人愛民治國,亦復如是,修身養命,亦復如是。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吴氏曰:橐籥,噓風熾火之器也。天地間猶橐籥者,棄象太虛,包含周遍,籥象元炁,氤氳流行之用。不屈謂其動也直,愈出謂其生不窮。惟其橐之虛,而籥之化,化者常伸,故其籥之動而棄之生,生者日富。在天地之間如此,其在人也,則惟心虛無物,而氣之道路不壅,故炁動有常,而虛中之生出益多。數猶速也,窮謂氣乏,人而多言則氣耗損,是速其匱竭也。不如虛心固守其神,使外不入,內不出,則其中虛也無涯,而所生之氣亦無涯矣。○林氏曰:橐籥用而風生,其體雖虛而用之不屈,動則風生,愈出愈有,天地之間,其生萬物也亦然,棄籥之於風,何嘗容心焉。天地之於生物,亦何嘗容心焉。故以此喻之。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者,意謂天地之道不容以言盡,多言每每至於自窮,不如默然而忘言,孔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正此意也。○李氏曰:此章乃結上章道沖而用之之義。天地之間,其猶橐籥者,虛中也,虛而不屈者,無心也。動而愈出者,應變無窮也。不如守中者,亦虛中而已。○陸氏釋屈作竭,文始妙道真人問老子曰:道德修身至要,在於何章?老子曰:在於守中抱一,深根固蒂。曰:何謂守中?老子曰:中者中宮也。原夫赤子在母腹中,臍蒂與母臍蒂相連,暗注母炁,母呼亦呼,母吸亦吸,綿綿十月,氣足神備,脫蒂而生,亦猶果之受氣既足,脫蒂而下也。臍間深入三寸謂之中宮,亦曰黃庭,男子謂之氣海,女人謂之子宮,吾昔受太上道君訣曰:勤守中,莫放逸,外不入,內不出,還本元,萬事畢。勤守中者,一意以守元海也。不出入者,令往來之息兀然注於中宮氣海,勿使息之出入也。還本元者,臍間乃一萬二千五百息之源,五臟六腑生氣之本,以息還歸本源,以神御之,使息定息住也,右此乃呂氏本所載。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呂氏曰:谷者天谷也,神者一身之元神也。天之谷,含造化,容虛空,地之谷,容萬物,載山川,人與天地同所稟,亦有谷焉。其谷藏真一,宅元神,是以人之頭有九宮,上應九天,中間一宮謂之泥丸,又名紫府。九宮之外,別有一宮,亦有數名,一名寥天,又名天關,又名玉京山,崑崙頂,太淵池,又名天谷,乃元神所住之宮,其空如谷而神居之,故謂之谷神。神存則生,神去則死,且日之接於物,夜則交於夢者,神不安其居也,使其去而不還,游而不返,則死生之途隔矣。由是觀之,人不能生而神生之,人不能死而神死之。然谷神所以不死者,由玄牝也。玄,陽也,天也,牝,陰也,地也。玄者天之色,純陽虛無之炁,輕清而浮於天。其字從無從火,自無而生,居於玄元之宮,故為玄也。牝者地之性也,純

  陰穀實之氣,重濁而沉於地,其字從氣從米,自有而生,居於牝元之府,故為牝也。二熙升降於呼吸之間,有法以制之,逆其所順,使陰不得而長,還其所生,使陽不得而微,以無為有。易有為無,以坤元穀實之氣,升而出之,以天元虛無之炁,降而歸之。天炁既歸於身,則陰滓自然蕩盡,復為純陽之人矣。故曰還將上天炁,以制九天魂,然則玄牝二炁,各有深旨,非遇至人,授似口訣,不可得而知也。苟知二氣之所由,則知玄牝之妙。食其太和,襲其炁母,以養其神,神依其黑,得以歸其谷而不死,豈非玄牝之功乎。故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靈樞神景內經》:天谷元神,守之自真,上下玄牝,子母相親。又曰:玄牝乃天地之器,奪之以神,得之以真,昇降之道也。○何氏曰:谷,虛也,神所舍也,人自壯趍老,自老趍死,以精神耗散,不知安靜頤神,雖日宴坐而馳心於外,則谷不虛而神不存,何以不死。惟求精於杳冥,求物於恍惚,形神洞達,與道合真,可以長生。玄,天也,虛也,牝,地也,靜也,人能積虛以通神,致靜以養真,則玄牝不死之道得矣。○李氏曰:谷神不死,虛靈不昧也。玄牝者,一陰一陽也。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呂氏曰:既以昇降為玄牝,則門者乃玄牝二無出入之門戶也。泥丸宮之前有明堂,明堂下通於鼻,故鼻為玄門。鼻通六府出入者,輕清之炁以接於天,故謂之天根。牝元宮之上有黃庭,黃庭通重樓而至口,故口為牝門,口通五臟出入者,重濁之炁以接於地,故謂之地根。世人不窮其本,不究其源,便以鼻為玄,口為牝,則玄牝之門又將何以名之,此由不造其妙也。○何氏曰:致虛極,守靜篤,入得此門,天地之根盡在是矣。蓋天付以炁,地付以精,聚而為神,此其根也。根不拔則命可久也,故曰我命在我不在天地,又曰:我與天地分一炁而治,自守根本是也。○倪氏曰:玄者陽也,乾也,天玄是也。牝者陰也,坤也,牝馬是也。門者所由出入,乾坤一闔一闢也。根者猶木之根,生之本也。《易》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又曰:乾坤易之門是也。○李氏曰:一闔一

  闢,生天生地。○劉氏曰:玄,陽也,牝,陰也,門者二炁橐籥之門,如

  前章云眾妙之門,亦如語云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未有天地,先有元炁,是謂天地之根也。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呂氏曰:綿綿者,不絕如綫之謂也,當其玄牝二炁入乎其根,閉極則失之於急,任之則失之於蕩,皆非正也,欲其綿綿續續,勿令間斷,若存而非存,若無而非無,真息來臻於泰定之中,如龜之藏,如蛇之墊,未嘗至於勤勞迫切也。《莊子》云:古之真人,其息深深,息之以踵,《靈樞內經》:混沌靈感,昇雲煉根,綿綿不息,用之胡勤。○何氏曰:綿綿永存,繩繩不窮,湛兮似或存也。用之雖不可既,終身有不勤者,勤則勞且竭矣。太史公曰: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太用則竭,形太勞則弊,形神離則死。○吴氏曰:綿綿謂長久不絕,存謂神之存,勤,勞也。凡氣用之逸則有養而日增,用之動則有損而日耗,言神長存於中,則氣不消耗也。○李氏曰:一闔一闢往來不息,莫知其極,動靜不惑,不勞功力,生生化化而無窮也。《列子》全載此章,乃曰黃帝書曰云云,按葛仙公《內傳》,黃帝時老君為廣成子為帝說此經,故帝著書乃引此章云。

  天地長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

  何氏曰:天地一於生物,而不自生,經曰生而不有,長而不宰,是謂玄德,皆言天地不自生,乃能長生,故曰博厚所以載物,高明所以覆物,悠久所以成物,記三言物皆主於生物,而不言天地之自生。○李氏曰:天不自天,地不自地,故生不息。○林氏曰:此章以天地喻聖人無容心之意,天地之生萬物,自然而然,無所容心,故千萬歲猶一日也。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何氏曰:聖人配天地而無疆,奉覆載以無私,以勞天下,豈不以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人皆取先己獨取後,自後而人先之,人皆取實己獨取虛,形外而道存之。又曰:聖人以道為身而無身,何私之有,此其所以參天地而無窮歟。○吳氏曰:後謂卑賤在下,先謂尊高在上,外謂清靜無為,存謂長生住世,無私謂後其身,外其身,成其私謂身先身存,聖人非欲成其私也,而自有身先身存之效,假設眾人有心成其私者,言之則為能成其私也。○李氏曰:聖人不自聖,故與天地合德。○林氏曰:聖人之修身,無容心於先後,無容心於內外,故莫之先而常存,是以無私而能成其私,此一私字非公私之私也,若以為公私之私,則不得謂之無容心矣。此語是老子誘人為善之意,及釋氏翻出來則曰真空實有,真空便是無私之意,實有便是能成其私之意。○河上公曰:人以為私者,欲以厚己也。聖人無私而己自厚,故能成其私。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一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二

  盱江危大有集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林氏曰:此章又以水喻無容心之意,上善者,至善也,謂世間至善之理與水一同,水之為善,能利萬物而何嘗自以為能。順流而不逆,不爭也,就卑就濕,不以人之所惡為惡也,以此觀水則近道矣。幾,近也。○吴氏曰:上善至極之善,有道者之善,其若水者何也,蓋水之善以其灌溉洗濯,有利物之功,而不爭處高潔,乃處眾人所惡卑污之地,故幾於有道之善。幾,近也。○呂氏曰:得天一之妙,體道一之端,全上善之功者莫過於水。水者方圓凝釋,俱協其宜,是陝聖人研其道,法其善,應變隨時,如水之性,或剛或柔,或方或圓,無可無不可,故曰上善若水,至人由一以貫道,即道以會一,故以水喻心,以心造道,且《參同契》言:一者道樞,知白守黑,彭真人所解皆為一也。蓋金液玉液為金丹之道樞,灌溉五臟,滋溢三田,漱咽則順下,斡旋則沂流,《黃庭經》 言:漱咽靈液灾不干,夫炁中有真一之水,水中有真一之炁,是以華池為上善之利源也。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何氏曰:首句上善若水,非徒以水為善,甚欲人皆似之,與水相似,俱備此善之上也。若水者,若道也。故人之善居,若水之於地,水得地而流,地得水而柔,豈有挾其所居乎。人之善心,若水之於淵,人無鑒於流水,鑒於止水,豈有失其本心乎。人之善與,若水之於七,則酌彼注玆,豈肯以人從欲乎。人之善言,若水之善信,則如潮之有時,豈得自食其言乎。人之善政,若水之於治,則如手中準,豈復高下其手乎。人之善事,若水之於能,則能方能圓,豈不達權盡變乎。人之於動,若水之於時,則時止時行,豈不應機任運乎。○李氏曰:居善地,利物也。心善淵,容物也。與善七,生物也。言善信,應物也。政善治,化物也。事善能,成物也。動善時,順物也。

  夫惟不爭,故無尤。

  林氏曰:上七句之善,皆言有道之士其善如此,而不自以為能,故於天下無所爭,亦無尤怨之者,此即汝惟不爭,天下莫與汝爭能。解者多以此為水之小善七,故其說多牽強,非老子本旨。○何氏曰:兼其數善,又始此不爭,終此不爭,善之善者也。誰能似之,故無尤。夫不善,故有尤,既善矣,而不免於爭,則亦有尤。有善且無爭,又何尤為。此若水之為善而與道相似者歟。○李氏曰:水取柔和之義,處下之義也,利物無爭,故無尤。○吴氏曰:夫惟有道者之上善,不爭處上而甘處下,故人無尤之者。尤謂怨咎,故欲上人者,不免有争心,有争則有尤矣。

  第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林氏曰:此章只言進不如退,故以持盈揣銳為喻,器之盈者必溢,持之則難也,不如不盈之易持耳。已者勿盈之意也。揣,治也,銳,銛也,治器至於極銛極銳,無有不折,不如不銳者可以長保。○吴氏曰:持,捧之也。已,止也。此章謂道不欲盈,盈則易至於溢也,不如已之而不使盈也。鋒者不可以銳,銳者則易至於到,而不可長保其銳矣。盈之則不可長保其盈,亦由是也。○ 劉氏曰:盈則必虛,戒之在滿。銳則必鈍,戒之在進。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林氏曰:富貴而至於金玉滿堂,必不能長保。居王公之位而至於驕盈,鈴遺其答。故欲全其功,保其名者,必知早退,乃為天道。功成名遂,是隨其大小而能自全者,故曰成曰遂。若不知自足,則何時為成耶,何時為遂耶。此四字須仔細看。○吴氏曰:世有金玉滿堂而不能守者,何哉?蓋因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耳。是以功成名遂身退,乃合天之道,此言不可盈之也。金玉滿堂謂富,驕謂盈之者,自遺由己所致,非由乎人,功成名遂謂貴,身退謂不盈之者,天之道虛而不盈,故四時之序,成功者去。○李氏曰:功成名遂身退,戒盈勸謙之義。○呂氏曰:《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陸希聲曰:持大器而滿盈,雖懼之不如早止,居大位而亢極,雖憂之不如早退。至於從赤松之遊,泛扁舟而去,亦明於持盈之義也。○劉氏曰:金玉必累,戒之在貪,富貴必淫,戒之在傲,功成名遂必危,戒之在不知止。老子之言深欲救人,非謂絕人事處山林者可以入道,雖居富貴功名之域,皆可勤而行之。

  第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炁致柔,能嬰兒乎?

  何氏曰:抱一無離,子能守一,一亦守子也。專炁致柔,能嬰兒,經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專炁者純氣之守也。致柔,至和不遷也。此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林氏曰:載猶車載物也,嬰兒未有見聞,則其氣專。致者極也,柔者順也,能如嬰兒專氣致柔,則能抱一矣。故曰專氣政柔,能嬰兄乎。此老子設問語也。蓋曰人能如此乎,此下數句皆然。○呂氏曰:魂強者生之徒,魄壯者死之徒,蓋魂者屬於陽而喜於清虛,魄者屬於陰而好營擾,蓋魄者陽之賊也,且魄之為物,喜人耽於聲色,尚於浮華,迷於昏寐,馳騁遊走,耗人精氣,使人趍於死地,形謝之後,得以享其祭祀也。是以聖人以神御炁,以形制魄,法地之用,安靜厚載,鎮以不動,陰魄雖欲營營,動我念慮,其可得乎。故曰載營魄。原其載之之法,則抱一無離之耳。抱一者如鑒之含明,明豈離於鑒乎,猶恐載之不至,故雖純一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是謂不二,乃能神全而不虧,精用而不竭,未嘗須臾離也。故曰抱一能無離乎,且神不治則氣亂,神治則氣不妄作矣。至人善於調御,專於精誠,乳之以虛,息之以踵,純粹柔弱,其養炁如靈龜,其養神也如嬰兒,嬰兒含德之厚,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故曰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李氏曰:載營魄,猶車載物之喻。魄好運動,好馳騁,好剛銳,故曰營魄。魄屬陰,陰盛則害陽,情盛則役性,能制伏者,抱一無離,致柔無疵,無為為雌,無知使陰魄不能肆其情,至於魄伏陰消,則神靈性寂矣。不用拘束,自然不動,如獲寶滿載而歸,自抱一以下,純是載營魄之義。

  滌除玄鑒,能無疵乎?

  何氏曰:關尹子知心無物,則知物無物,知物無物,則知道無物,故不敬玄妙之言,心思玄妙者神愈傷,此言濯去玄覽,除心之瑕,乃無疵也。○呂氏曰:不為魄所蕩,內不為氣所使,涓滌思慮,絕棄情慾,是謂玄覽。夫玄覽者,觀其妙而非目之所見,除至真之外,一切屏去,表裏虛徹,空洞自然,靈府湛寂,始能玄覽,既能玄覽,為玄覽礙,玄覽亦除,則無疵矣。○李氏曰:不見不聞,塵净鑒明。○董氏曰:夫玄妙之見不除,是為解縛,滌除之迹猶存,是為覺礙,無疵則法愛忘而能雙泯矣。

  愛國治民,能無為乎?

  何氏曰:黃帝書富國安民者,鍊氣之法也。聖人以身為國,以心為君,精氣為民,民安國泰,民散國虛,心無為則氣和,氣和則萬寶結,心有為則氣亂,氣亂則英華散矣。○呂氏曰:至人治身,亦猶治國,愛其民所以安其國,愛其氣所以保其身。善愛身者,以心為君,以血為臣,以氣為民,一其性,養其氣,使充塞百關,珍之調之,使其自然,又何為之有。治國治身,義均一體。○李氏曰:不動不搖,道泰時清。

  天門開闔,能無雌乎?

  何氏曰:《莊子》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又曰: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此言天門即玄門也。一闔一闢之變,守靜守柔,乃守雌也。○林氏曰:天門者天地間自然之理也。○倪氏曰:天門者,乾也,《易》謂之戶,有開必有闔,開闔相為用者也。能無雌,諸家皆作能為雌,然以上文例之曰能無雌乎,是不欲其有疵也。曰能無為乎,是不欲其有為也。今曰能無雌,是不欲其有雌也。老子以柔為上,宜欲雌者而曰無雌,蓋一於雌而無雄,是能闔而不能開也,非天門也,故發無雌之義,欲以陽濟陰也。○諸本皆曰:能為雌,獨倪氏曰能無雌,然以上下文觀之,不若無雌文意為順。或云雌靜而不滯於靜,乃無雌也。又曰:無雌乃無陰邪以間之也,亦通。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何氏曰:明白四達,覺也,照也,能若無知,則覺而不照,見而常寂,所謂無知乃真知也。○呂氏曰:性天朗徹,光被四表,洞燭八荒,實而若虛,有而若無,智周萬物,而返智於愚,明並三光而歸於昧,使人日用而不知,故曰明白四達,能無知。○林氏曰:明白四達,無所不通,而以無知為知,則能抱一矣。○李氏曰:出聰屏智,和光同塵。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何氏曰: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聖人身擬天地,愛養萬物,生者道,畜者德,雖生與不生同,雖為與不為同,雖為器長與不長同。虛之至,靜之極也,玄天德也,寧復有之恃之宰之,以累其通玄之妙德乎。○李氏曰:生之畜之,不有不恃不宰者,忘其所自也。○吴氏曰:生之者,雖有所生而實無心以生之,故曰不有。畜之者,雖有所為而實無心於為之,故曰不恃。如為官長者,雖宰夫民而實無心於長之,故曰不宰,此所以為玄妙不可測之德也。○林氏曰:生之畜之,言造化之間生養萬物也,造化何嘗恃之以為有,何嘗恃之以為能,雖為萬物之長,而何嘗有宰制萬物之心,如此而後謂之玄妙之德,此章之意,大抵主於無為而為,自然而然。

  第十一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李氏曰:以輻輳轂,利車之用,即總萬法歸心,全神之妙也。輻不輳轂,何以名車。法不歸心,無以通神,轂虛其中,車所以運行。心虛其中,神所以通變。故虛為實利,實為虛用。虛實相通,去來無礙。即上章載營魄之義也。至於無物可載,輻轂兩忘,車復無也。猶心法雙忘,神歸虛也。器與室並同此義。○吴氏曰:輻,輪之轑也,轂,輪之心也,無,空虛之處也,埏,和土也,埴,土之粘膩者。有此車此器此室,皆所以為天下之利也,故曰有之以為利。車器室,皆以中虛為用,故曰無之以為用。人之實腹有氣,所以存身,所謂為利也。虛心無物,所以生氣,所謂為用也。故取此二物為喻也。○林氏曰:三者皆是譬喻,虛者之為用,車器室皆實有之利也,而其所以為車為器為室,皆虛中之用也。以此形容一無字,可謂奇筆。○呂氏曰:車以虛而運行,器以虛而容物,室以虛而四達,引此三者詳言之,貴乎以物喻己。存無守有焉,故有則存乎器,無則存乎道。至人假有為之體,鍊無為之神,非有則無以施其利,非無則無以致其用,以形為存生之利,以虛為致神之用,有為則利於物,無為則利於用。○何氏曰:有不能用有者,形也,以無而用有者,神也。轂以一孔之虛,而運三十輻之眾,豈以車為車,蓋以車之無處而用車也。陶為坏,如未冶則敗速,器固以埏成,苟不虛其中,物於何受。豈以器為器,蓋以器之無處而用器也。宮室雖美,塞以墻壁,將焉用此。升堂必自戶牖,豈以室為室,蓋以室之無處而用室也。身也物也,猶車器室,皆形質之具也。道也心也,猶轂牖等,有神明之妙焉。《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不但先道而後器,無形而有形,而一器之中,自具一道,所以運斯器者,人見其器之實有,吾見其道之妙無,則沖用虛通之中,有不器於器者矣。

  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李氏曰:發上章虛用,虛其用則不為聲色眩,故次之以五色令人目盲,色聲味物皆是根塵,一切世人皆受其盜,惟有道者不受他瞞,視聽言動,非禮勿為,則六賊化為六通矣。○林氏曰:目盲謂惑視也,耳聾惑聽也,口爽失正味也,心發狂,不定也,行妨謂妨害德行也。此五者皆務外而失內也。○呂氏曰:視色聽音嘗味,皆為性真之累,方嬰兒之未孩,孰為聲色,孰為滋味,及其情竇一開,方知有青黑之色,錦繡之麗,隨物奔競,不能徹視無色之色,與盲何殊。徹視者非謂外視於物,見獨而已,惟至人審其目者,乃太乙之日月,能於空寂之中,收視返矚,神光瑩徹,冥冥之中,獨見曉焉,又豈為五色之盲乎。五音者何,宮商角徵羽耳。鄭衛鏗鏘,使人耽樂,蕩其真性,損其靈聰,不能返聽無聲之聲,與聾何殊。返聽者非謂外聆於彼,獨聞和焉而已,惟聖人察其耳者,乃帝君之聽門,能於大定之中,徐以氣聽,則天籟自嗚,天樂自響,或如金玉之聲,或如琴瑟之齣,一聞是音,故外雖大風振海,疾雷破山,皆不聞也,又豈為五音之所聾乎。五味者何,辛鹹甘苦酸耳。烹麟庖鳳,食前方丈,窮奢極侈,使人舌端耽嗜無厭,濁神穢真,不能內嘗無味之味,與爽何殊也。爽者亡也,內嘗者非謂嗜彼外味,自嘗而已矣。惟至人知其口者,乃絳宮之朱淵,是以養沆瀣,茹玉英,飲金液,吸瓊醴,以灌溉其靈根也。故曰淡然無味天人糧,子丹進饌餚正黃,乃曰琅膏及玉霜,豈膏粱異味所能奪乎。夫畋獵,國之常經,春蒐夏苗,秋彌冬狩,不失其時矣。若夫極流連之樂,成荒亡之行,晝夕不息,烏得不汨偽其真乎。至人內心恬淡不動,絕其聲利之弊,不恣其性,不伐其仁,太乙澄靜,狂蕩奚自而發乎。噫,照乘之珠,連城之璧,世之所珍,人之所重,苟責求之不厭,過逾其分,一念之失,則一己之行悉泯然而默虧矣。至人視萬物為蟬翼,睹嵩嶽為贅疣,不汨於嗜慾,以道自沖,雖有難得之貨,又安能妨其行乎。○何氏曰:《莊子》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音亂耳,使耳不聰,五味濁口,使口癘爽,趍舍滑心,使性飛揚,意與此章同。昔有好畋獵者,自謂此樂令人忘死,豈非狂心之發。有清旦適市攫金者,捕者問之,則曰:取金之時,徒見金,不見人。此非妨行之貨?此章言令字與《莊子》言使字,皆物重而志反輕,誘深而得反淺,不知不覺,被他役去,莫知主宰,人不知道,以至於此。爽字訓差,乃失也,非爽快之爽。○晁氏曰:人能不耽耳目之娛,縱口腹之美,勿問有得,次定無失。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李氏曰:為腹不為目者,內境不出,外境不入,收視返聽。○林氏曰:腹,內也,目,外也。聖人務內而不務外,故曰去彼取此。彼,上五者,此,道也。○呂氏曰:坤為腹以載物,離為目以外視,腹者有容,於內受物,以養其實。道炁沖滿,故內全其精神也。目者有見於外,著於諸色,亂其真宅也。故聖人治其內,不治其外,求諸己而不求諸人也。收視返聽,復命還原,去彼為目之神,取此為腹之精,故曰去彼取此。○何氏曰:快其情者疲其神,飾其外者傷其內,故為腹則惟內而精神專一,為目則外而目見心動。物能引而去之者眾矣,忘於目則光溢無極,實其腹則中有所主,取此者道也,去彼者物也。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

  呂氏曰:寵辱者,得失之常理,幼身者,性真之大患,寵則繼以辱,辱則生於寵。夫美爵厚祿,錦衣玉食,固足以為寵,然其來則喜,其去則悲,而辱亦多矣,豈不驚乎。故曰寵辱若驚。身本無貴,所可貴者,性與命爾,人本無患,所可患者,得與失爾。故人之生也,愆於寒暑,涉於是非,拘於怵迫,難於進退,苟惟患得失於外物,亦猶一身遺患於性真,故曰貴大患若身。○吴氏曰:貴猶重也,貨財之富,人以為大利,反觀之則大患也。故知道者不貴,而貴之者於此而身焉,身謂不能外之,而以之自累也。

  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呂氏曰:且寵辱奚也,豈非親權操柄,折節汗顏,善其言辭,承暇俟便,覬其提撕揄揚,神交氣合,哺糟啜醨,言聽計從,謂之寵乎。既受其寵,是處其執事之列,唯恐其不寵也,安得不為之下,故曰寵辱若驚,寵為下。然寵者辱之本,福者禍之因,其寵之臨也,高車駟馬,峻宇雕墻,佩玉鳴坷,位躋極品,澤及後昆,無施不可,既得之矣,悅然若驚。其辱之至也,一旦恩弛幸衰,浸潤之譖行焉,朝吹噓而暮沙汰,深責厚罰,禍不旋踵,遽失矣,凜然若驚,是以一寵一辱,如影隨形,俱可驚也。惟聖人則不為形役,視寵為辱,逃名棄世,全身遠害,齊毀譽,一死生,不營營於外,不擾擾於內,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趍俗,回視寵辱得失,豈能驚乎。○何氏曰:何謂寵辱,寵為下,言名起謗隨,是名為下。官高身危,是官為下。寵即為下,得乃為失,言不待辱而知其為下也。林氏曰:此即患得患失之意也。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呂氏曰:世之所貴乎大患若身者,以謂人之生也,天地同根,萬物資其養,小人則殉利,士則殉名,權勢雖殊,為有身則一爾。世謂無其身則無患,是失老子之旨矣。烏知至人所謂有身之大患者,非謂忘形喪軀,入於頑空也。謂其逐物認己,不體於道故也。是以心如死灰,形如枯木,雖貴不辱,雖辱無患,外身以身為無身,忘心以心為無心,脫幻妄證真常,遺照坐忘,然後玉符保神,金液鍊形,形神俱妙,與道合真,不為有身之所病,豈能為大患也哉。○何氏曰:何謂貴大患若身,貴者重也,身為大患,宜重而不可輕也。身小而患大,身忘而禍息,有由矣,故曰耳目聲色為子留愆,鼻口是喜香味是怨,身為惱本,痛癢寒溫,吾拘於身知有大患,然一受其成形,未能使遽無徒患之何益,聖人一言以蔽之,曰外身而身存,盍思夫形非我有,名非我留,我所生者,從虛無自然中來,結炁而成體也。故我受形,形亦非我,形也寄之以為形,示之以為相,故得道之士,外形骸以理自勝,變化氣質,勤習清虛超入無形之道,則人之所患,吾有所不患矣。抑此身固為患之本,而有身必有物,所以為患之招也。列子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養之主,雖全其身,不可有其身,雖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者,是橫私天下之身,橫私天下之物,其為聖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此言能不以身物為我有,而天下公其身物,則身可忘而患亦可忘矣。

  故貴以身為天下,則可寄於天下。愛以身為天下,則可託於天下。

  吴氏曰:天子之尊,四海之富,皆以身為天下者也。知道之人,愛惜貴重此身,不肯以之為天下,寧不有天下而不輕用其身。夫惟如此,乃可以寄託於天下。寄猶寄百里之命之寄,託猶託六尺之孤之託。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所以唐虞之禪也,彼寵其辱以為榮,貴其大患以為大利者,鄙夫耳,何可付之以天下。○何氏曰:有貴愛此身過於天下之大者,此人必不以天下動其心,乃可受天下之寄託。《莊子》:道之真以治身,其土苴以治天下。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殉物,豈不悲夫。此固有隋珠彈雀之喻。○林氏曰:寄託二字,便有天下不與之意。○董氏曰:此章明去妄情,而復正性也。謂遺寵則辱不及,忘身而患不至,天下大物也,且不以為累,况於他物乎。

  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林氏曰:此章形容道之無進,夷,平也,希微不可見之意,三字初無分別,皆形容道之不可聞,不可見,不可得爾。搏,執也,三者,夷希微也。三者之名,不可致詰,言不可分別也。故混而為一者,言皆道也。○吴氏曰:夷謂平夷,夷則泯滅無迹,故視之不見。希謂希疏,希則間闊無聲,故聽之不聞。微謂微茫,微則杳漠無形,故搏之不得。希夷微三者,雖欲究極言之而不可,故混同無所分別,而名之為一。○呂氏曰:夫無色之色,使離朱子羽方晝拭目揚眉而望之弗見也,無聲之聲,使俞師曠方夜晚首側耳而聽之弗聞也。無形之形,使貴育五丁持勇鼓臂竭力而搏之不得也。目既無所施其明,耳既無所施其聰,形既無所竭其力,則曰夷曰希曰微,三者其名雖殊,於道之體則一而已,亦猶萬籟一風而異聲,七竅同氣而用殊,此三者皆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然合而言之,則混然脗合為一,雖有視聽搏摸,皆不可得而分矣。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惚恍。

  林氏曰:不皦,不明也,不昧,不暗也。上下俯仰之,上下二字亦不可拘,但言此道不明不暗,上下求之皆不可見耳。繩繩,多也。多而不可名,其終皆歸於無物,故為無狀之狀,無象之象,亦恍惚耳。○吴氏曰:其上其下,猶《易》言形而上形而下也。繩繩,續而不絕也。復,反還也。無物指道而言,復還返其初,則歸於無物之道。《莊子》所謂德至同於初是也。道無物也,故無狀無象,然其狀其象,亦非如物之有狀有象也,故曰無狀之狀,無象之象。似有似無,故曰恍惚。○呂氏曰:夫形色之物,皆有涯際,唯道也先天先地,亘古亘今,散為沖氣,布為太虛,與兩儀並著,而其明不耀,忽焉處乎九地之下,與瓦礫同隱,而其幽不晦。循環斡旋,混成不間,繩繩不絕,不可以名稱,不可以迹見,德備不顯,雖欲以物喻,不可得也,故曰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蕩然巍然,淵兮深兮,不可擬議測度。於無形中,則有無狀之狀,於無物中,則有無象之象。謂其有狀,則狀孰云有,謂其無象,則象孰云無。故曰妙有不有,真無不無,恍恍惚惚,縹渺氤氳,有無莫定,故曰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恍惚。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林氏曰:迎之而不見其首,無始也。隨之而不見其後,無終也。執古之道,言其初自無而出也。以其初之無而御今之有,則可以知古始之所謂道者矣。紀,綱紀也,道紀猶曰人紀,猶曰王道之綱也。○吴氏曰:惟其惚恍,故迎之隨之皆不可見。古謂在先,今謂在後,有謂萬物之源,皆出於道,故曰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古始者,道也。○何氏曰:此章自執古之道以上,極虛本無末,乃言一有字,於以見萬變雖殊,可以執一御也。道御而王,大制不割,皆以至無為宗也。經曰:執大象,天下往,蓋有不能御有,而御有者無也,言執者,持此以往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二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三

  盱江危大有集

  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吴氏曰:士謂有道之士,旁達曰通,妙萬物者,無所不通其妙也。微而不顯,其通也玄而難辯,淵乎如水之深而不可測,其中深不可測,故強為之模擬其外之容以示人也。下文七者是也。○林氏曰:此章形容有道之士,通於玄微妙,可謂深於道矣。而無所容其識知,惟其中心之虛不識不知,故其容之見於外者,皆出於無心,故曰強為之容。豫兮以下,乃是形容有道者之容,自是精到。○何氏曰:士之為道也,微妙而難窺,玄通而不滯,誰得而測識之,既非情識所到,雖名狀亦強耳,故取譬,如下文所云。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

  吴氏曰:豫猶皆獸名,豫,象屬,猶,犬子也。象能前知,其行遲疑,犬先人行,尋又回轉,故遲回不進謂之猶豫。冬涉川者怯寒,畏四鄰者懼敵,是以遲回而不進。有道者不敢為天下先,其容如此。儼,矜莊貌。若客,隨而不迎也。泱,解散貌。若冰將釋,融液而不凝浸也。敦,篤厚貌。樸,材未成器也。曠,空豁貌。若谷虛而善應也。渾,黃濁貌。若濁,美惡玄同不自潔也。○何氏曰: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此冬涉之難,士之持重,而豫兮者似之。無易由言,耳屬於垣,此四鄰可畏也。士之慎密,而猶兮者似之。主人不問,客不先舉,士之不為物先,而儼兮者似之。水結成冰,冰消反水,士之於物無滯,而渙兮者似之。敦兮若樸之未斷,曠兮若谷之不盈,渾兮若濁之受垢,歷歷形容善士之道相似,未易殫於言也。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吴氏曰:此承上濁之一字而設問曰,孰能濁乎。濁者動之時也,動繼而靜,則徐徐然而清矣。又因靜之一字,而設問曰,孰能安乎。安者靜之時也,靜繼以動,則徐徐而生矣。安謂靜定,生謂活動,蓋惟濁故清,惟靜故動,以是推之,則曠者不盈而盈,敦者不器而器,渙者不凝而凝,儼者不為主而主,猶豫者不為先而先,從可知矣。○何氏曰:是道未嘗不包體用,貫動靜,而非直空言也。和其光,同其塵,與世混濁,而有淡乎泊乎者,清寓於濁也。閉兌塞門,雖安汝止,而有油然勃然者,動生乎靜也。兩云徐者,言徐徐自然而非數數然也。此言靜則可使濁者,徐徐而清,動則可使安者,徐徐而生,動靜互用也。○林氏曰:此兩句只是濁中有清,動中有靜耳。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吴氏曰:成謂完備,凡物敝則缺,新則成,敝而缺者不盈也,新而成者盈也,保守此道之人,不欲其盈,故能為敝缺不為新成也。章內七容,皆敝缺而不新成也。○何氏曰:保此道者不欲盈,虛其中也。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惟不盈,故與物相反,人皆趍新趍成,而我甘其敝,不急於新成。○林氏曰:不欲盈者,虛也,敝,故也,敝而不新,則千載猶一日也,能如此而後為道之大成,是以能敝不新。新是一句,成是一句。○李氏曰:接上章道紀之義,發明後學存誠致敬,常慎其獨,不住於相,而抱一濳虛為日用,至於頓息諸緣,消融萬幻,撓之不濁,澄之不清,是謂微妙玄通深隱也。

  第十六章

  致虛極,守靜篤。

  吴氏曰:致,至之而至其極處也。虛謂無物,外物不入乎內也。極,窮盡其處也,守,固內禦外,如守城之守。靜謂不動,內心不出乎外也。篤,力不倦也。○呂氏曰:虛之又虛,神得其居,靜之又靜,神得其正,列子:靜也虛也,得其居也。《西昇經》:人能虛空無為,非欲於道,而道自歸之。○何氏曰:列子或謂子奚貴虛,曰:虛者無貴也,非其名也,莫如靜,莫如虛,靜也虛也,得其居也。故曰虛者道之常。今至虛且極,則性太空矣。故曰靜者萬物之始,今守靜且篤,則心永寂矣。性空心寂,自然道生,虛極生神,靜極生覺矣。於此可以坐觀物化,而不化於物者矣。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吴氏曰:作,動也,植物之生長,動物之知覺,皆動也。復,返還也。物生由靜而動,故返還其初之靜為復。植物之生氣下藏,動物之定心內寂也。○呂氏曰:且萬物之並作,兆於和氣,發於無形,觀其復也,反於杳冥,歸於自然,至人體自然之妙· 用,猶天地之於萬物,作者動,復者靜,斡旋樞機,運鍊元和,含養胎息,則真炁來復,返本還元矣。○何氏曰:列子有生者,有生生者,又曰:有生則復於不生,聖人妙見作復之理,觀物之出於機者,必入於機,故吾不與之俱盈,觀物始於艮,必終於艮,故吾靜而不與之俱往。復也者,謂歸於道而常存也。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吴氏曰:芸芸,生長而動之貌,凡植物春夏則生氣自根上達於枝葉,是曰動。秋冬則生氣自上而返還,下藏於根,是曰靜。天以此氣生而為物者,曰命,復於其初生之處,故曰復命。○呂氏曰:萬物皆作於性,類草木之根也,出乎震,見乎離,說乎兌,勞乎坎,終歸於其根也。夫草木枝在上,根在下,人則不然,四肢在下,根在上,即泥丸宮是其根也。《黃庭經》腦神精根字泥丸,乃帝真之靈域,精神所聚處也。人能內觀於此,則萬神自集,萬氣咸臻,胎仙成矣。故曰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夫至士造道,必始於窮理,次之以盡性,終之於復命,未有不窮理盡性而能至於復命者也。今夫明白四達,窮其理也。至虛極,守靜篤,盡其性也。廣成子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必靜必清,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長生則命乃復矣。○李氏曰:政虛靜篤,復命歸根,純是神妙,若向這裏具隻眼,一生參學事畢。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林氏曰:得至復命處,乃是常久而不易者。能知常久不易之道,方謂之明。人惟不知此常久不變之道,故有妄想妄動,皆失道之凶也。知常則其心與天地同大,何物不容,既能容矣,則何事不公。王天下者,即此公道是也。以公道而王,則與天同矣。天即道也,故曰王乃天,天乃道。久,常也,人能得此常道,則終其身無非道也,又何殆之有。何氏曰:夫惟知時物代謝之為常,則盈虛消息之理得,而不察察於細,故曰常乃容。知美惡是非可容,則蕩蕩無偏,故曰容乃公。至公無私,則公之道即王道也。至大無外,則王之道即天道也。悠久不息,則天之道即常道也。道歷千萬世而無弊,何殆之有。此虛靜之極功也。○吴氏曰:殆謂危其身也,按殆字從歹,訓危訓將訓近,凡字從歹者,多是死之義也。殆者危而將近於死也。沒猶終也。

  第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有不信。

  呂氏曰:太上者其教無為,其治無進,與道同體,無上可加,故曰太上。雖有其位而不自尊,不尚貴,任物自然,各安其所,若華胥之國,則天下不聞治而自治,人雖知有其君,而謂帝力於我何有。《周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故曰太上下知有之。且上古之世,民結繩而用,巢居穴處,不知四時歲月推遷,可謂至治矣。伏羲神農氏作,民始耕而食,織而衣,趍於仁義禮樂,毀譽之說著焉。為君者澤加於民,被其仁者則視之如父母,懷其義者譽之如日月,親譽之理愈彰,則於上古之道日愈遠矣。《南華經》曰: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是也。故曰其次親之譽之。後世治出變詐,仁義失,禮樂廢,愚智相欺,天下衰矣,未免道之以政,齊之以刑,示其威令,使民僶而從之,故民不畏威而化為欺罔,民欺罔則侮上之心生矣,故曰其次畏之侮之。五常者以信為主,魯語云:民無信不立,信全則天下安,信失則天下危。儻焉文質相勝,得喪相隨,權詐聿興,欺罔並起,此信之不足也。信既不足,則民有不信之心生焉,所謂周人作誓而民始叛是也。故曰信不足有不信。○林氏曰:太上,言上古之世也。下,天下也。上古之世,天下之人,但見有君而已,而皆相忘於道化之中,及其後也,民之於君始有親譽之意。又其後也,始有畏懼之意,又其後也,始有玩侮之意。此言世道愈降而愈下也。上德既衰,誠信之道有所不足,故天下之人始有不信之心,此商人作誓而民始叛,周人作會而民始疑之意。○何氏曰:聖人在上,懷道不言,而澤及萬物,官府若無事,朝廷若無人,無勞役,無冤刑,天下莫不仰上之德,當是時知有君而不知其它,如魚相忘於江湖時也。此太上之道也。其次,大道廢有仁義,則與天下相親相譽於禮樂之中,如魚相呴濡時也。又其次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而天下始畏於法令之下。又其次則法立而奸生,令行而詐起,而民始罔上行私,疾視其上,而玩侮於後矣。此如魚相吞噬時也。莊子古之明大道者,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賞罰最居其後,正有見乎此。世道愈降如江河,固難復望帝力何有於我之世,而伯王道雜,人心隨之,遂有愛畏敬慢之變,皆起於上之人,誠信不足以感人以至此極也。又曰:必我不足於信,而後人有不吾信。○李氏曰:太上以下不能無為,親之譽之,不言之教也,畏之者刑禁也,侮之者上失信也,上失信於民,則民不信。

  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李氏曰:猶兮其貴言,不言之教也。不言之教,無為而成,刑不試而民自服也。至於功業成遂,還淳返樸,則親譽畏侮皆志矣。百姓安居樂俗,忘其所自,故曰謂我自然。○何氏曰:聖人所以豫兮猶兮以言為重,而不敢事聲色之化民也,必得不言之教無為之為,功成事遂,自然之化,使民贊美而不自己者,乃所以救世變於無窮也。○呂氏曰:太古之化,無為之理,不言之教而已,其貴言也如此,《易》曰: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則知聖人一言而為天下之法,自知其言之可貴,是以損之又損,默之又默,猶貴其言未嘗輕發,今之人徒貴其言,亦虛文也,故曰猶兮其貴言。有道之君,使民日改月化,遷善遠罪,安居樂俗,垂拱而視,天民之阜,淳化之風可復,功既成,事既遂,百姓咸謂得其自然之道也。

  第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林氏曰:大道行,仁義在其中,仁義之名立,則道漸漓矣,故曰大道廢,有仁義。譬如智慧日出,而後天下之詐偽生。○吴氏曰:前章下知有之者,大道也。親之譽之者,仁義也。畏之侮之者,智慧也。自大道而一降再降,已是三等,智慧又變為大偽,則共有四等。然大道廢而後有仁義,則其變猶稍緩,智慧出遄有大偽,則其變為甚亟。○呂氏曰:大道者,太古無為之道也。大道之隆,仁義行於中,民用之而不知,其為道耳,聖人之學,先道德而後仁義,世俗之學,先仁義而後道德,殊不知陰陽者天之道,剛柔者地之道,仁義者人之道,其仁義初未嘗離於道,而道亦何嘗棄於仁義,奈何後人執於仁義為定令,遂使樸素之道微,而蒙蔽之害生焉,曾未若絕仁棄義,返本還元,造乎自然,則道不廢矣。故曰大道廢有仁義,智慧起於仁義,盜賊起於貧窮,仁義隱則智慧生,智慧生則大偽出,智不足則繼之以偽,故曰智慧出,有大偽。○何氏曰:《莊子》至德之世,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是以行而無迹,事而無傳,由是而觀之,仁義忠信之名不立,而有其實,所以為至德之世,大道之行也。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林氏曰:六親不和,而後有孝子之名,國家昏亂,而後知有忠臣之名,此二句皆是譬喻。○吴氏曰:六親,父子兄弟夫婦也。茍尊卑長幼各由其道,而無有不和,則子孝者乃其常分,不知其為孝也。瞽叟不父,囂傲,參會然後知有大舜之孝子。國謂君之國,家謂臣之家,君臣上下,各由其道,而無有昏亂,則臣忠者亦其常分,不知其為忠也。商受不君,奸回群聚,而後知有三仁之忠臣。○李氏曰:接上章親譽畏侮之義,與其國亂顯忠臣,不若無為民自化。○呂氏曰:夏桀立而龍逢彰,商紂亡而比干顯。

  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吴氏曰:絕謂絕之而不為,棄謂棄之而不用。聖智即智慧也。巧利即大偽也。○呂氏曰:形度法象,功用陳迹,皆為聖也。權變謀慮,揣摩縱橫,皆為智也。苟有心於為智,豈知至智者乎。至人恐天下之人惑於聖智,失真愈甚,貴乎務本,絕其聖,棄其智,使民如童蒙,專事農桑,其利於民也,豈止百倍,故曰絕聖棄智,民利百倍。夫孝慈者天之性,仁義者人之情也,天性出於自然,不可易也。仁者愛物,則民親之,義者宜物,則民譽之。親譽之心生,而性命之和失矣,至人絕之於未有,棄之於未然,使人返於本,復於初,則孝慈之道全矣。故曰絕仁棄義,民復孝慈。夫雕琢刻削,機械扃鐍,事之巧也,珠玉斛斗,權衡符契,物之利也。競事之巧,則不顧其耻,趍物之利,則不顧其義,起盜賊一端也,苟能返其性宅,歸於樸鄙,則盜賊何自而起乎。故曰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林氏曰:聖智之名出,而後天下之害生,不若絕之棄之而天下自利,仁義之名出,而後有孝不孝慈不慈分別之論,不若絕而去之,與道相忘,則人皆歸於孝慈之中而無所分別也。巧利作而後盜賊起,不若絕而棄之,即所謂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李氏曰:發上章之蘊,聖智仁義巧利,一切棄絕,不復見用,則民從其化而返樸也。○林氏曰:或謂老氏絕仁棄義,得非與孔子背馳,蓋推尊道源之所從出,以仁義禮樂非不可以為治,不如以道化民而相忘於吾道之中為上也。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思寡欲。

  呂氏曰:絕聖棄智,一也,絕仁棄義,二也,絕巧棄利,三也,皆入道之序,未暗其實也。道不可言,言之皆其似者也。達者聞似而失真,未免紀之以文,垂之以教,猶恐人之疑似焉,是明而不著,知而不用,去文而尚質,別有所循,使其渙然冰釋,故曰此三者以為文不足。何謂令有所屬,純粹而不雜,見素也,靜一而不變,抱樸也。守己至公,不好外美,少私也,節儉制情,恬然安密,寡欲也。如是而治國則躋民於仁壽之鄉,羲皇之世,不難及矣。如是而治身,則其神虛白,物不能染,豈非見素。其神不虧,存於混沌,豈非抱樸。食息起居,無非公正,豈非少私。棲神希夷,諸緣迥絕,豈非寡欲。以彼易此,有何不可。○何氏曰:非聖智巧利之不可用於天下也,謂此三者之名,皆其文而非其實也。使天下安其性命之情,則三者可無以名為也。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而人徒尊三者之名而惜之,惑之甚也。文則有所不足者,若屬之道德之鄉,始為實也,故曰夫巧智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故曰整萬物而不以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覆載天地,雕刻眾形而不為巧,故曰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也,此言利之假之,無以誠之,則皆文之以義而已,於仁義何有,去道遠矣。但世俗未達其旨,笑絕聖棄智為荒唐,鄙絕仁棄義為徑庭,曷不思玄聖之意,欲使天下修混成之道,捨文返質以遊其天,故曰守其一不雜其二,治其內不飾其外,明白入素,無為返樸,體性抱神,夫如是何以文為。由少私寡欲,而入於無私無欲,淳厚既返,澆競自袪,則昭灼之聖無所用,機鐍之志無所行,兼愛之仁無所措,裁制之義無所施,利器伎巧無所用,天下混然歸乎大順,此則聖人立言之大旨也。世俗未足以識此,奈何輕議。○吴氏曰:大道之民,外之相示以素,內之自守以樸。素者未染色之絲也,樸者未斯器之木也。質而已矣,何以文為。

  第二十章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李氏曰:絕學者,絕常人之學而學人之不學,絕世之學也。俗人惟務學於事,益其所聞,惟恐進道不精,故常憂。聖人棄絕所有,惟務於味道,故無憂也。相去幾何,言相去不遠也。相去何若,言太遠也。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言善惡可畏也。○何氏曰:此絕學即大道也,自然無為乃至離色離名,此絕學也。宜其憂思頓忘也。既曰無憂,夫又何畏。雖無思無膚,然必敬必戒,蓋以唯阿一聲也,幾何其遠,而唯敬何慢,善惡一念也,幾何其闊而善美惡醜,《莊子》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歟。此又於無憂之中有可畏者,聖人雖忘世而不敢玩世,由絕學無憂而言,則無色之色為之見,無聲之聲為之聞,無味之味為之甘,不言之教為之教,目中無全牛,又何憂焉。由唯阿善惡而言,則目不敢妄視,耳不敢妄聽,口不敢妄言,形不敢妄動,視蝨有大如車輪,奈何不畏。《莊子》曰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此人畏亦畏之說也。曰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此絕學無憂之說也。蓋道至無為而極弘,道則自善而始,無巨無細,無起無止,欲求其渠央,荒乎其不可尋也,吾復何所用其心。○董氏曰:荒大而莫知其畔岸。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

  吴氏曰:熙熙,和樂貌。泊,靜也。兆,如龜兆之微坼。眾人之為學者,循外為悅,如享太牢而食,可悅口者甚美,如登春臺而觀,可悅目者甚備,我則泊然而靜,情慾未開,無端倪可見,如嬰兒未能孩笑之時,一不知外物之為樂也。○林氏曰:眾人之樂於世味也,如享太牢,如登春臺,而我獨甘守淡泊,百念不形,如未孩之時。兆,形也,萌也,此心不萌不動,故曰未兆。嬰兒生,孩稍長也,嬰兒之心,全無知識。○何氏曰:眾人方如享太牢之適口體也,如登春臺而恣遊觀也,熙熙然其足樂也,吾則兆朕未形如嬰兒初生,未至於孩,迎之不見其首也。

  乘乘兮,若無所歸。

  吴氏曰:乘乘謂寄寓於物,若無所歸,謂不住著於物。○何氏曰:乘乘兮無所歸,乘物遊心,如乘風履虛,無所凑泊,隨之不見其後也。又曰:乘乘如乘風乘雲,皆乘風駕浮之象。○呂氏曰:隨世混迹,與物同波,心融形釋,與神為一,若虛舟汎汎而東西,木葉飄飄而高下,不知風之乘我,我之乘風,莫知所往,故曰乘乘兮若無所歸。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

  林氏曰:眾人皆有求盈餘之心,而我獨若遺棄之,此意謂我之為道,而無有餘之心也。○呂氏曰:世人循其所知,汨於富貴,自謂樂有餘矣。至人則不然,□糠名利,針芥軒冕,知身世皆妄,心如虛空,無乎不忘,故曰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吴氏曰:遺,失也。眾人喜其所得之多,我則一無所得,而慊然若有失也。○董氏曰:遺,忘也,蓋有若無也。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呂氏曰:窮天下之辯者,不在辯而在訥,極天下之智者,不在智而在愚,終日如愚者,以其不虧其神也。○吴氏曰:沌如渾沌之沌,冥昧無所分別也,與《莊子》愚芚之芚同,謂無知也。○林氏曰:沌沌,混沌無知之貌。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呂氏曰:世人用神於外,光而且耀,惟求多聞,增益其見,學以衒人,若揭日月而行,至人則智週萬慮,靈光內燭,被褐懷玉,外無文彩,故曰眾人昭昭,我獨昏昏。世人嚴明苛刻,矜誇有為,執持其偏急,從事於細微,見察淵魚,智窮毫末而不知止也,至人則體天法道,逍遙任物,寞然寬大,無乎不容,昏默難知,晦冥罔測,故曰眾人察察,我獨悶悶。○林氏曰:昏昏悶悶,即混沌是也。俗人昭昭察察,而我獨昏昏悶悶,此其所以異於人也。○吴氏曰:昭昭已明,察察尤明,昏昏已不明,悶悶尤不明也。俗人皆以有知為智,我獨無知而愚也。

  漂兮其若海,飂兮似無所止。

  林氏曰:如乘舟大海之中,風飂飂然而無所止宿,此若乘乘兮.無所歸之意。○吴氏曰:如漂浮於海中,任其所適,而不知所定向,如飂飂之長風,隨其所起,而不知其所止息。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

  吴氏曰:眾人皆有以者,有以知其所止所定也。頑謂面頑如麻痹,不知癢痛者,鄙謂鄙人。我獨頑然無知,有似遠鄙之愚人也。凡人居國邑繁庶之地者多知,居於遠鄙僻陋之地者無知也。○林氏曰:有以,有為也,眾人皆有為,而我甘於不求,故若頑若鄙。○董氏曰:以,用也。頑然,無知也。鄙,野也。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

  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

  吴氏曰:此一句總結上文,自人之所畏至我獨若遺,言人為學者務多能,而我獨一無所能,自愚人之心至我獨頑似鄙,言人之為學者務多知,而我獨一無所知,此我之所以獨異於人。而我之所貴者,則大道玄德也,大道者萬物之母也,故曰食母。食母即乳母也,司馬氏曰:乳哺元和。○林氏曰:我之所以異於人者,味於道而已,有名萬物之母,母即道也,食,味也,貴求食於母,言以求味於道為貴也。○李氏曰:聖人棄絕所有,惟務於道,而求食於母,守雌抱一而已,故曰無憂。○呂氏曰:道者萬物之宗,如魚之有水,魚失其水則死,人失其道當何如哉。要當知其神為炁之子,炁為神之母,非母乳之,無以自活,非炁飼之,無以自生,故曰虛。而乳之綿綿上下,則形可以不化,神可以不虧,故曰而貴食母。○或曰:有以而貴求食於母,而解者有以兄貴食於母,而解者其辭不同何也,曰其辭雖不同,而其理則皆歸於味道也。

  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

  呂氏曰:常道無名,惟德以顯,至德無本,順道而成,道無形也,及其運而為德,則有容矣。未嘗須央離道,故曰惟道是從。○吴氏曰:孔德猶言盛德,容謂有而可見者,從,由也。萬有皆本乎德,凡形氣之可見者,德之容也。然德之所以有此容者,由道中出。○林氏曰:孔,盛也,知道之士,惟道是從,而有見外者,自有盛德之容,德之為言得也,得之於己曰德,道不可見而德可見,故以德為道之容也。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

  呂氏曰:夫道杳然難言,何物之可擬也。言物者強名以究妙理也。道既無形,當何所從乎。今也即物求道不可得,捨物求道,道亦無涯,扣其恍惚之端,則恍似有也,無中之有,惚似無也。有中之無,居無非無,即空是色,居有非有,即色是空,恍惚之理可想像矣。故曰道之為物,惟恍惟惚。○吴氏曰:似有似無,不可得見,故曰恍惚。

  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杳兮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呂氏曰:恍中之象,方其有象也,其來無所從,故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視聽既不可得,所謂香冥之物,又安得涯涘也。謂之無則能妙萬物,謂之有則莫見其形,太虛之象,似有而無,造化生焉,萬物兆焉,太虛之物,似無而有,風雷生焉,霜露降焉,有象則物之名立矣,有物則因至精而生焉。杳而深窈,寞而寂默,無中妙有,包乎萬化之根,藏乎太虛之精,畜乎自然之信,是以萬類生焉,三才備焉,《廣成子》言:至道之精,杳杳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原其身也。心為恍惚之宮,腎為杳冥之府,心藏神,腎藏精,一身之精神,寓於恍惚之中矣。故曰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杳兮冥,其中有精。若精者,經緯萬方,妙乎一身,在丹謂之大藥,在易謂之中孚,萬變不能遷,自然不可移,妙中之妙,真中之真,感之立應,故能春生秋殺,未嘗差忒。注之於身,飛騰祖炁,斡旋沂流,回黃轉赤,其道應時,故曰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何氏曰:昔有通玄者論此章曰,物非常物,精非常精也。天得以清,地得以寧,人得以靈,夫能抱玄守一,求精於杳冥,求物於恍惚,形神洞達,與道合真矣。夫曰象曰物曰精,皆在恍惚杳冥,無中有也,而曰其精甚真,且言有信,則無無而有有也。○吴氏曰:先儒謂沖寞無眼而萬有森然已具者此也。

  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呂氏曰:爰自上古,下及來今,湛然常存,隨時顯用,未始有名,強名真精,亘千古而不動,儼一性之長存,坐觀天地之眾,美死生之終始,故曰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然眾甫之變日逝不停,何以知萬物資稟乎,亦由其道之所至也。蓋道者杳冥恍惚,常在不去,故能應變為治也如此。○何氏曰:是道也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雖常無名而名不去,即首章常名之名,是謂常道之道。坐閱眾甫之自出,甫,美也。眾甫,全美也,以備道也,故曰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以此道也。閱眾甫如閱天下義理之閱,皆更歷意。○林氏曰:道之名在於古今,一日不可去,而萬善皆由此出,眾甫,眾美也,閱,歷閱也,萬善往來皆出此道也。以此者,道也。○吴氏曰:不去謂長存也,閱猶歷也,甫,美也,眾甫,萬有也。萬有之美,皆有時變滅,惟孔德由道中出者,自古及今,不滅變而常存。然如此也,吾何能知萬物之變滅無常如此哉,以此孔德有常之道而知。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三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四

  盱江危大有集

  第二十二章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

  呂氏曰:聖人鈎深致遠,動必循理,理之所在,天下莫能與之較也。以謂治性者,莫若明心,全身者,莫若遠害,是以屈曲才能,出處語默,隨順其宜,與物無競,不虧大全,故能成其無争之德,故曰曲則全。聰達明察,曉辯諸物,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其直如矢,其端若弦,常且委蛇同波,類尺蠖之未伸,屈伏而不有其直,斯可謂大直矣,故曰枉則直。川谷窪下,則水就之,雖欲不盈,不可得也。於己謙虛,則眾德歸之,故曰窪則盈。至人支離其德,弊薄其身,大白若辱,質真若渝,則天下樂推而不厭,其道日新矣。《楊子》:或問新弊何如?新則襲之,弊則益之,然可謂日新其德,不為外物之弊者矣,故曰弊則新。夫道不貴繁,聞見之多不如其守之約也,易則易行,簡則易從,易簡得則天下之理得矣。攝生之士,少思少慮,少欲少念,持而勿失,則得之矣,故曰少則得。人情好勝,以多為貴,蓋道不欲多,多則雜而擾,路多歧則亡羊,學多方則喪道,治身之道多思則神散,多機則智沉,非所以抱一也,故曰多則惑。○何氏曰:此章首言曲則全,末言全而歸,於以見天然混全之道,如川谷之於海,不以萬折而妨其東也。道初非曲所能強全,特以其本全之天外,以曲成其物者耳。要知天地大全,皆備於我,與物委蛇,以同其波,為斯世不得直行其道也,何嘗違道干譽,如後世見惡之曲者哉。如是則四方均齊,道本直也,外以枉全之,六虛周流,道本盈也,外以窪全之,謙受益也。長古不老,道本新也,外以弊全之,晦而明也。少則得,一也。多則惑,雜也。《列子》: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道。○林氏曰:能曲而後能全,能枉而後能直,能窪而後能盈,能弊而後能新,能少而後能多,此皆能不足而後能有餘,能真空而後能實有之意,少則得,多則惑,只是少則多三字,又鈾繹作兩句也。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呂氏曰:一者人之真性也,道之所言一者,亦有數種,不可不知也。有道之一,無一之一也。有神之一,真一之一也。有炁之一,一無之一也。有水之一,天一生水之一也。此言抱一者,乃真一之一也。知一者無一之不知,昔黃帝往峨眉山見天真皇人曰:請問真一之道,天真皇人曰:此道家之至重,其經上帝秘在五城之內,吾聞之經曰:一在北極太淵之中,前有明堂,後有絳宮,巍巍華蓋,金樓穹窿,此真一之大略也。夫言北極太淵之中者,言真一所居之神室也,乃在兩耳交通之穴前,明堂後,玉枕上,華蓋下,絳宮即泥丸,天帝,上一赤子之所居也,謂耳屬腎,故曰北極太淵之中也。《西昇經》:子得一,萬事畢,知而行之,乃可為修真之法式,故曰抱一為天下式。○何氏曰:聖人抱一為世法式,一者道所自生,乃混然天全者。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不争,天下莫能與之争。

  吴氏曰:自見猶云自炫,明謂智之明。不自見者,用晦而明也。自是猶云自賢,彰謂明之,彰不自是者,闇然而日彰也。夸其功曰伐,功謂事之成績,負其長曰矜,長謂能之過人。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而以夫惟不争終之,四者皆不争之喻也。○林氏曰:不自見,不自是,不自矜,皆是不有其有之意,我既無所爭於天下,又何争之有。○李氏曰:不自見以下,皆戒盈勸謙之義也。謙下故無争,無争則全其本也。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吴氏曰:曲則全三字,蓋古有是語,而老子述之以為此章首句。章內抱一為綱,曲則全以下五者,夫惟不争以上五者,凡十事為目。皆曲則全一句所可該也,故重述之於章末,而曰古人所謂曲則全者,豈是虛為此言而無實哉,蓋以其誠實能全,而遂以全之效歸之。○董氏曰:蓋老子述而不作,以謂曲則全等語,皆古文也。此申其言之不妄者,勸之深也。使學者果能明曲枉之道,則道大全實,皆歸諸己矣。道乃人之固有,故云歸,言復其初也。

  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死於人乎?

  何氏曰:經曰聽之不聞名曰希,夫希者何,言自然也,言大道之言也。此句當以希字句絕,不可以希言與多言對解,淺矣。學道者遊心於淡,合炁於漠,廓然無形,寂然無聲,故首言以希之一字。大音希聲之希,自然也。曰希曰自然,此玄門也。飄風暴雨不終日,飄風暴雨,行強粱之氣,故不久而滅此也。夫飄暴之氣不自然,則不能以常然。天地者尚不能以此為久,而況人乎。○吴氏曰:聽之不聞名曰希,希言言無言也。得道者忘言,因其自然而已。飄風,強疾之風。自旦至食時為終朝。驟雨,急暴之雨。自旦至暮時為終日。不因其自然而輕躁發言,譬如天地飄風驟雨,皆反自然之常,而為變怪者也。天地反自然之常,尚不能久,不及終朝終日而止矣,况人而不能因其自然,可乎。○李氏曰:飄風驟雨,言妄動躁進,不久遠之喻。○呂氏曰:飄風驟雨,不久之喻者,此太上戒人之喜怒哀樂,發而不中節,動止失常也。希者視之不見之道也。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吴氏曰:從事於道,謂以道為事也。道者謂有道之人,德者謂有德之人,失者謂庸下之人。所為不能無失者也。同與《莊子》齊物論之齊相近,謂與之合一而不相非異也。惟因其自然而希言,故凡上等次等下等之人,皆視之一同而無相非異也。蓋道者德者,與我為一,無所容言矣。至若失者,他人雖以為失,彼則自以為是,固亦有自然之是也。豈可不因其所是以是之,而乃妄言以非之哉。《莊子》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無言,亦老子希言自然而玄同之意。○李氏曰:從事於道者,和順於道德,混同於事物,自然感通於物,物亦自然相應也。又曰道者同於道,一體同觀也。德者同於德,謂不生二見。失者同於失,無分別也。○呂氏曰:至人同於道同於德同於失,不與物親,不知其有道,不知其有德,不知其有失,超然出於形器之外,而無得失之憂也。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

  吴氏曰:道德之人,以我同之,與我印證參同,夫何間然。失者之人,以我同之,亦或緣彼之獨是,以悟我之公是,則三者之人皆以我同之而有得也。然此惟有道之實者能之,苟道之實有所不足於己,則其待人發有不以其實者焉,而是是非非,強加分別矣,豈能如此玄同也哉。○李氏曰:我同於我,道亦同於我,我同於德,德亦伺於我,我同於失,失亦同於我,我疑於物,物亦疑於我。

  第二十四章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

  李氏曰:此章總證前三章,跂者不立,跨者不行,如飄風驟雨之謂也。○吴氏曰:此章又以人之行立譬喻前章,立與行亦因其自然,或於自然之外而求益,跂起洪腫而立,以增高其身,跨開其足而行,以增闊其步,暫時如此,不能久也,終必不可以立,不可以行。○名氏曰:跂者似立而非立,人貴其有立,非道則不立,跨者似行而非行,人貴其有行,非道則不行。苟以立為未足,而加之以跂,以行而未足,加之以跨,未見其可也。類夫冒進之士,跂望非分,欲求榮寵,有若延頸舉踵,何能久立哉。而又材力卑劣,欲超軼於人,跨步挾物,心覬速達,何由得行乎。是以違其常性,而強其所不能,若夫以道獨立乎萬法之表,超然不移者,曷可同日而語。○何氏曰:跂,翹足也,則離於立,言人企望之心重,不可與有立也。跨,大步也,則促其行,言人進取之心重,則不足與有行也。

  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於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也。

  李氏曰:自見自是自矜自伐,渾是私意,私意確則害公,何可久也。故有道者不處。餘食贅行,殘飯贅疣,眾所不美。○呂氏曰:至人道心太虛,睨物玩世,以生死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回視自見自彰自矜自伐之人,譬諸棄餘之食,贅餘之行,天之所虧,地之所變,人之所惡,而况至人窮理盡性,造道之極,曷嘗顧之,終身當勿處也。○林氏曰:自見自彰自是自伐自矜,皆是有其有而不化也。○吴氏曰:自見者之終不能明,自是者之終不能彰,自伐者之終無功,自矜者之終無所長,亦若跂者之不可以立,跨者之終不可以行也。食之不盡曰餘,肉之附生曰贅,或曰:行讀作形,古字通用。司馬氏曰:棄餘之食,適使人惡,附贅之形,適使人醜。

  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呂氏曰:太易者未見炁也,太初者炁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始相離,故曰渾淪。非清非濁,湛然常存,非高非下,萬派莫分。天地由之而生,萬物由之而化,至人體之,是以歸根復命,返性於初。恍惚之中,千和萬合,極物之真,原其本來,先乎覆載,混沌成體,道之源也。在人為妙覺之性,亘萬劫而不間,故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林氏曰:有物混成,道也。無極而太極,其生在天地之先,言天地自是而生也。○吴氏曰:有物混成,物謂道也,混成謂不分判而完全也。先天地生,猶首章所謂天地之始,四章所謂象帝之先。

  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呂氏曰:寂兮無聲,寥兮無象,空洞杳冥,無今無古,獨立無配,未嘗遷革,何物可偶,故能周游八紘,應用無盡,斡旋不忒,物有盛衰,道無窮極,萬物莫見其行而行,莫見其止而止,行而復止,止而復行,如環無端,物無大小,咸向於道,得之則全,離之則損,生之成之,咸有所賴。○林氏曰:寂兮寥兮,不可見也。獨立而不改,常久而不易也。周行而不殆,行健而不息也。可以為天下母,天下萬物之所由生也。寂,闐靜也。寥,虛廓也。言其無聲無形也。獨立乎萬物之表,無可與對,而未嘗變易,故曰不改。周行於萬物之中,無不遍及,而未嘗窮匱,故曰不殆。生育萬物,故曰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林氏曰:吾不知其名,不可得而名也。名不可得,字之曰道,字者代名之謂也。曰道不足以盡之,又強而名之曰大。大又不足以盡之,又名之曰逝,逝者往也,不可追逐也。逝又不足以盡之,又強名之曰遠。遠者不可近也,不可得而親附也。遠又不足以盡之,又強而名之曰反,反者復歸於根之意也。○李氏曰:大者無有限量,逝者無有疆界,遠者無有邊際,反者收拾來歸。○何氏曰:反者則復歸於無物也。○柴氏曰:反者用復歸體也。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

  吴氏曰:王謂聖人之有位者,古今惟道最大,無可與並,此以天地聖人與道而言,而曰四大何也?蓋天得此道以為天,地得此道以為地,聖人得此道以為聖人,其所以能大者,以其有此道故也。○李氏曰:人只知域中有四大,殊不知自己一物更大。○呂氏曰:至人喻之於己,道者虛無神妙,天者天谷神宮,地者黃庭真土,王者真性元神。元神乃心也,不離方寸,濳天濳地,經緯萬方,亦可謂大者矣。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呂氏曰:王者淵默沉靜,與陰同德,所宰無私,是法乎地也。地者守一不動,剛健中正,與陽同波,是法乎天也。天者高明至公,出真兆聖,酬酢萬變,惟德是輔,與道同體,是法道也。惟道則任物遂性,無為自然,守而勿失,與神為一,道體圓通,出入無礙,所謂自然也。其誰曰不可,故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吴氏曰:人之所以大,以其得此道而與地一,故曰法地。地之所以大,以其得此道而與天一,故曰法天。天之所以大,以其與道一,故曰法道。道之所以大,以其自然,故曰法自然。非道外別有自然也,自然者,無有無名是也。○林氏曰:其意但謂道至於自然而極,如此發揮,可謂奇論。○何氏曰:人法地之人,即王也。

  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

  吴氏曰:根猶本也,躁,動也。君猶主也,言輕以重為本,動以靜為主也。君子之行,吉行乘乘車,師行乘兵車,皆輕車也,輕之後有輜車,載寢處服食所用之物,謂之重車。雖乘輕車以行,而終日不與重車相離,不敢以輕車疾行竟往,而不顧在後之輜重也。此言輕本乎重也。○呂氏曰:重者任物者也,輕者為物所任者也。將制於輕,不可失之於重。靜者役物者也,躁者為物役者也。將制於躁,不可失之於靜,蓋靜則有制輕之功,靜則有持躁之方,是以治國之君,當以厚重安靜為基,則百姓安康而無擾亂之憂矣。有若終日行邁,未嘗敢離輜軿之重載者,以其衣食之所在也。苟遠而棄之,則有中途委頓之患,其於立身行道,豈可須臾忘於靜與重邪。至人處己亦然,貴乎重靜,謹乎輕躁,重者首,輕者肢,靜者神,躁者情,取此靜重之德,去其輕躁之情,則聖胎安逸,終日如乘安車。大道雖夷,不敢輕易其行。○林氏曰:根言輕自重生也,君言躁以靜為主也。

  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吴氏曰:燕,閑也。處,居也。雖有榮華之境,可以遊觀,亦超然無一物之繫累其心,此言動主乎靜也。○林氏曰:其胸中之所見,極天下之至美,故曰榮觀。而居之以安,故超然於輕重躁靜之外。燕,安也,處,居也。猶吾書所謂安行廣居也。○何氏曰:雖有崇高榮華之觀,而超然清閑之燕,萬物毋足以撓其心,於治天下乎何有。列子至觀不知所視,靜重之至也。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吴氏曰:國勢之居重馭輕,兵法以靜制動,與夫人之治身治心,皆當本之於重,主之以靜。○林氏曰:萬乘之主,若不知身之重,則不能超然於事物之外,必至有輕躁之失。失臣者不足以臣伏天下,失君者言自失所主,以身輕天下者,以天下為重,以身為輕也。不輕其身則知道矣,知道則知自然矣。○呂氏曰:至人取之於己,則心者君也,炁者臣也,輕則心動而損其氣,躁則炁耗而蕩其心,內而修身,外而役物,靜重之體,性理之分哉,故曰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第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迹,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吴氏曰:善謂善於其事。轍謂車轍。迹,足迹也。瑕,疵玷。謫,過責。計,計數之多寡。籌策,計數者所用之筭,以竹為之。關楗,拒門木也。橫曰關,竪曰楗。繩約,索也。合而成體曰繩,用而束物曰約。行者必有轍迹在地,言者必有瑕謫可指,計數者必用籌策,閉門者必須用關楗,結繫者必須用繩約。然皆常人所為爾,有道者觀之,則豈謂之善哉。蓋善於行者,以不行為行,故無轍迹。善於言者,以不言為言,故無瑕謫。善於計者,以不計為計,故不用籌策。善於閉者,以不閉為閉,故無關楗,而其閉自不可開。善於結者,以不結為結,故無繩約,而其結自不可解。舉五事以為譬,以起下文聖人善救之意。○呂氏曰:神無方,道無體,不行而至,不疾而速,至人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為乎無為,行所不行,不出戶庭,其德流傳,如風披拂萬物,何轍迹之可尋乎。且不善言,多為言之所累,未能忘言也明矣。夫瑕者玉之病,謫者言之咎,夫豈知言之所以言哉。至人以日新之德發而為言,垂訓於世,舉合自然,又曷有瑕疵譴謫之可玷乎,故曰善行無轍迹,善言無瑕謫。道不可求於度數也,今以籌策而知者,豈自得之妙邪,惟善計者不然,守一無為,能任萬物,縱橫運用,不墮諸數,使大小多少,各盡其分,不損其材,何假於籌策哉,故曰善計不用籌策。且善閉者六通四闢,雖天地密移,鬼神靈響,不得其門,無自而入,以其形全精復,塞兌閉門,諸境莫入,雖無關楗終莫能開也,故曰善閉無關楗而自不可開。噫,物之膠固,水之凝結,事之和合,雖無繩約不可解也。至人簡易沖虛,神凝氣定,恬然清靜,雖天地不能犯也。故曰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也。○李氏曰:謹於言行則無迹無謫,心之計,其可筭,心之閉,其可開,心之結,其可解乎。○林氏曰:五者皆譬喻也,其意但謂以自然為道,則無所容力,亦無所著進。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吴氏曰:聖人之救人救物,以不救為救,亦若上文所譬,以不為其事為善也。蓋有所救者必有所棄,假使所救者百千萬人,百千萬物,然此百千萬之外,皆棄而不承救也。聖人之善於救者不然,一皆無所救也,無所救則無所棄矣。不見其為救此而棄彼也,故無一人是棄而不救之人,無一物是棄而不救之物。○何氏曰:道在天下,周普萬有,人人皆欲化之,物物皆欲成之,而不見其迹,神應故妙也。《關尹子》:蒼然鬱然在大化中,性一而已。知夫性一者無人無我,故人物皆得遂其性而無遺棄者,聖人無為之道也,是謂襲明。夫靈明之性,人所同稟,特不全明爾。聖人委曲導人,使還其靈明之天於不壞不滅之地,繼之者善也,故曰襲明。○呂氏曰:至人收視返聽,虛室生白,宇定光發,如燈之明,傳襲而不絕,故曰襲明。○董氏曰:夫救人於危難,特救其形爾,而且未必能博,豈足為善哉。惟彼方執著有為,迷其性於暗蔽之中,而我有兼容之量,容之以先覺之明,覺之使彼之天光自發,如明燈之傳襲無盡,而在我者既以與人己愈多,則其明亦何限量哉。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

  吴氏曰:善人謂善於其事之人,師者人之所尊事而為法者也,資者如以貨財給人,俾人藉之賴之而得有所成也。因彼之不善而成此之善名,故曰資。○何氏曰:夫不善之人師善者而受其教,善者資不善者以行其化,此道之所以生生不息者,是謂襲明。○林氏曰:天下若無不善之人,則誰知善人之為善,是不善人乃為善人之資也。資者言其賴之以自別也。○呂氏曰:師資者能資人而亦資於人,相成之義也。○倪氏曰:善人為不善人之師固也,不善人乃為善人之資者,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猶以不善者為師,况賢乎。資之為言助也,因彼不善,吾鑒之而知改過以從善,是之謂資。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呂氏曰:人雖因其師而指南,及其頓悟至理,物我兩忘,不貴不愛。如列子師老商,友伯高,既而曰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盡矣。故曰不貴其師,不愛其資,故能見性之性,開天之天,深造乎道,使有智者亦皆迷其津,雖有巧計無所施之,雖有至言無所喻之,可謂真要妙矣,故曰雖智大迷,是謂要妙。○李氏曰:師資兩忘,黜聰屏智,終日如愚。

  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呂氏曰:雄者剛而動,雌者柔而靜,聖人知己之尊榮,若縱乎剛勝則患生,未若守其柔弱,卑退善下,而天下之德皆歸之,如水之就下焉。為天下谿,沛若細流,决之四方,何所不納,復能守其常德,溫粹不雜,類嬰兒之未孩,是謂全德,於己亦然。雄者陰中之陽也,在人為精,雌者陽中之陰也,在人為神。知雄者保其精,守雌者存其神,神之靈而萬物至,心之無而和氣歸,若水之注于溪,任物污濁,比於赤子。○吴氏曰:雄謂剛強,雌謂柔弱,嬰兒謂無所知識。○林氏曰:知字能有為而不為之意,知雄守雌,不求勝也。常德即常道也,不離,無間斷也。嬰兒,無知焉。○李氏曰:知雄守雌,不自大也。○何氏曰:天門開闔,能為雌乎,吾寧靜為下,弱勝強也。○倪氏曰:先之以知其雄,而後言守其雌者,於雄之剛強,非不知也,乃能守雌之柔弱,故可貴也。若本不知雄,唯守雌而已,則凡世之愚弱者,亦可謂知道,可乎?故必先知之而能不用,此所以為有道也。嬰兒者,譬道之始也。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呂氏曰:白以喻道之著也,黑者喻道之復也,聖人知我心澄潔純素,無有一疵,慧而不用,乃能收其淵奧,實智若愚,持以自晦,光而不耀,行之於己,施之於人,可為天下模式,既楷模法則於世矣。正而不妄,公而不私,動而有常,絕無差忒之愆,其於人之身也,白者金之鄉,黑者水之府,知金之與水相生相成,為命之基,當鍊金液,守元精,斡旋運動,成真金之體,可為舉世修真之依式也。且真常之德獨覺無為,一了百當,毫毛匪差,神契無冥,豈有窮極哉。○河上公曰:白以喻昭昭,黑以喻默默,人雖自知昭昭明白,當復守以默默。如暗昧無所見,如是則為天下法式,則德常在。○林氏曰:不忒,無差失也。無極,無物也。○何氏曰:毋履太白可令永存,吾寧以玄為德,明若昧也。○吴氏曰:白謂光明,黑謂暗昧,無極,無所窮盡也。○李氏曰:知白守黑者,不自見也。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朴。

  呂氏曰:榮辱之來,人莫得而先知,倘來適去,初無交涉,聖人知其位之崇高,榮觀燕處,守其卑辱,納污藏垢,如谷之虛。谷既虛矣,靡所不容,無彼此之間,內德充足,一性純常,復歸于朴。○李氏曰:知榮守辱,不自貴也。守雌守黑,不見自己之明也。○何氏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吾寧受垢受不祥,損而益也。曰嬰兒曰無極曰朴,皆混然返始之道也。○林氏曰:乃足,備至之也,朴,太朴也,天地之始也。○吴氏曰:榮謂尊貴,辱謂卑賤,朴謂木質未斯為器。此章之意,欲常德而返本復始,以歸於太初之道。常德者沖虛不盈之德也,故寧黑無白,寧雌無雄,寧辱無榮。知其守其者,雖知彼之可尚,然寧守而自處於下,既全此沖虛之德,乃可復歸於太初之道。《莊子》所謂德至同於初也,曰無極曰嬰兒曰樸,皆以喻太初之道也。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林氏曰:大朴既散而後有器,即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聖人以形而上者用形而下者,則天地之間各有其職。聖人兼三才以御萬物,雖職覆職載,亦聽命於我,是為天地之間官萬物者之長也。《莊子》官天地之職,亦造化之一官守耳。割,離也,以道制物謂之大制,制則道器不相離矣,此即無為而為,自然而然之意。○何氏曰:朴者大道無為之始,器者事物有為之名,聖人不能使朴之不器而善用之,以官天地,長民物,雖大制御,方而不割,生而不傷,大道之力也。○吴氏曰:有所裁制者,必須以刀割裂其全,而大制則以不制為制,故不割裂也。大散者不散,大用者不用,亦如大制之不割。

  第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者,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何氏曰:經中言天下之戒者三,欲革千萬世亂臣賊子之心,所謂昧於權利,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內不知命,自取喪滅者,示其禍戒也。故曰以無事取天下,不可萌一毫有為之心,天下大物曰神器,非人力可覬覦也,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何嘗有為之之心。堯之黃屋非心,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何嘗有執之之心。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事事物物,莫不皆然,一以無心處之,况天下之大,神明之祚,其可以智力求哉。○呂氏曰:聖人之有天下,非取之也,其治天下,非為之也。夫何故,以其未嘗有心於為也,所以能合天道之常理,輔萬物之自然,萬物歸之,不得已而受之,苟有心取而為之,無乃用智尚力,佛逆天理,而失其自然之道乎。神器者大寶之位,天地神明之所主,宰制萬有,役使群動,果不可為也。若一己之私,從事天下,為物所拘,認而有之,動而不知其止,涉乎憂患之域,非惟喪其至理,亦將失其真矣,奚暇治天下哉。人之一心,天下眾妙皆歸焉,所貴乎自然而已,既為之,則不能無為,以人滅天,以敬滅命,道愈不可得也。原其形體,法天象地,妙契陰陽,乃神聖之器也。黃帝南望而玄珠遺,七竅鑿而混沌死,是不可為也,為之者欲其成,故敗之,執之者欲其得,故失之,倘若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其於道也至矣哉。○李氏曰:無為則無事,有為則有事,執者失,為者敗,有為之戒也。○林氏曰:天下神器,豈人力所可得。道盛德至,天下歸之。若萌取天下之心而強為善,以求有得,次不可得矣。蓋言凡天下之事,不可以有心求。為者必敗,執者必失,是皆有心之累也。

  凡物或行或隨,或呴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何氏曰:物損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虧於彼,損盈成虧,往來相接,《列子》所謂螳蜋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亦是此意。故物或行而前,已有隨其後者,或呴而暖,已有吹之寒者,或強而勝,已有羸而弱之者,或載而成,已有車而壞之者,如相守然,故曰影之守人也,物之守物也,况天下大於物,而可以有心有為有執哉。甚者過當,道以弱為表,以虛為實,不為已甚,故去甚奢者浮靡也。道以本為精,以物為粗,奢則不遜,故去奢泰者驕肆也。道以深為根,以約為紀,而不以天下為泰,故去泰。此三者皆有作為之侈心,去此三者,聖人之心虛矣,不以天下動其心矣。○李氏曰:強贏載隳,互相倚伏,如影隨形,纔有成便有敗,是以聖人去貪甚,去奢侈,去驕泰,深戒後世。○蘇氏曰:或行於前,或隨於後,或呴而暖,或吹而寒,或強而益,或羸而損,或載而成,或隳而毀,皆物之自然,勢之不可免者也。○吴氏曰:此承上文執者失之一句而言,守天下之道,有天下者,豈能保天下之長為我有而不亡也哉,蓋得失存亡之相禪,如行隨呴吹強羸載隳,八者相反而相因,聖人知其勢之必至於此也,而處之有其道焉。凡過盛則必衰,惟不使過盛,則可以不衰也也,能不過盛甚奢泰三者,盛之極則可以保天下矣。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四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五

  盱江危大有集

  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呂氏曰:有道之士輔佐其君,莫不務以德為本,三軍五兵,德之末也,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為而民自化,庶俗熙熙,知帝力之何有,以從事於甲兵,豈道也哉。兵者凶象,戰者危事,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有勝則有敗,有利則有害,豈可以強侵弱,暴凌善,獸窮則搏,物極則反,此必然也。○倪氏曰:不曰人主,而曰以道佐人主者,蓋言人主雖有用兵之意,苟大臣不從,更之未必用也。○林氏曰:佐人主而以強兵為心,則非知道矣。兵,凶器也,我以害人,則人將以害我,故曰其事好還。○王氏曰:以道佐人主,尚不以兵強天下,况人主躬於道者乎。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呂氏曰:師旅所過之地,古今争戰之場,鮮有所濟,田荒室露,荊棘森然,可不畏乎。大軍一過,上違天時,下奪民力,和氣不應於上,殺氣橫流於下,民之與物,悉被戕賊,六氣不均,雨暘失時,疵癘灾害,兵興荒歉,必至凶年,理之常也。○蘇氏曰:兵興所在,民事廢,田不修。用兵之後,殺氣騰,年穀傷。○政和注:下奪民力,故荊棘生,上違天時,故有凶年。○林氏曰:用師之地,農不得耕,荊棘生焉,用兵之後,傷天地之和氣,則必有凶年之首。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

  呂氏曰:強兵戰勝,禁暴禦亂之術,亦不可廢,猶水火焉,善用之則為福,不善用之則為禍,善用兵者,果决而已,不敢以取強也。德所不能化,政所不能及,不得已而後起,迫而後動,動罔不利,非恃強而有取也。此善勝之道也明矣。果而不矜其能,自矜則不長,果而勿伐其善,自伐則無功。果而勿驕其勢,自驕則不足。侵伐之事,救而可也,非用果以為強也。○何氏曰:善不在用兵而善用,其所謂果者,蓋見善明,用心剛之謂果。凡果者次於為善,而不果决以為兵也,傳所謂心競力争之辨,故曰果而不敢以取強。又曰:果而勿強也。夫勿矜能,勿伐功,勿驕氣,不得已而後應者,皆善心之所發,則果斷以行之,是不以心競也。惟至強兵一事,則果斷以去之,是不以力争也。○董氏曰:兵固有道者不取,然天生五材亦不可去,譬水火焉,在乎善用,惟以止暴濟難,則果次於理而已。凡理義之在我,則所守者不屈矣。《春秋傳》曰:殺敵為果,言殺敵者令不相侵而已,何敢取強於天下哉。果以理勝,強以力勝,惟果則隱然有必克之勢,初非恃力好戰,故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不得已而後應之,勿強而已。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林氏曰:強者不能終強,矜者不能終矜,譬猶萬物之既壯,則老必至矣,不知此理,而欲以取強於天下,皆不道者也。既知此為不道,則當急去之,故曰早已。已者已而勿為也。○蘇氏曰:壯之又老,物無不然,惟有道者成而若缺,盈而若沖,未嘗壯,未嘗老,未嘗死,以兵強天下,壯亦甚矣,而能無老乎。○何氏曰:聖人何以自視退怯,不忍求勝於天下哉,則有見夫日中則反,月盈則虧,物壯則老將至,豈道之常哉,如知其非常道,則早復於道,早去其非道,亡國之事故不一,而佳兵者必亡。以道相人國家,可不以佳兵為戒,而善用其果哉。○董氏曰:物壯極則老,兵強極則敗,故兵之恃強,則不可全其善勝,物之用壯,適所以速其衰老,皆非合道,宜早知止。

  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也。

  林氏曰:佳兵,喜用兵也,以用兵為佳,此不祥之人也,以不祥之人行不祥之事,故曰不祥之器,此天下之所惡,故有道者不為也。○李氏曰:不以兵強天下,故次之以兵者不祥之器,聖人於此深戒萬世之下有國之君,以無為清净治化,自然家國安寧,雖有甲兵,無所陳之,永無爭奪之患也。○呂氏曰:兵非太平致治之具,伐暴可也,既不得已而用之,豈免多陰謀乎,夫好戈甲以為服玩者,是尚不善之用也,所謂佳其凶器以幸天下,非特人惡,物亦憚之。○《續資治通鑑》宋太宗謂近臣曰:朕讀《老子》至佳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未嘗不三復以為規戒。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澹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

  林氏曰:君子居每以左為貴,而兵則尚右,便是古人亦以兵為不祥之事,非君子之所樂用,必不得已而後為之,不幸而用兵,又以恬淡為上。恬淡無味也,即是不得已之意也。雖勝亦不為喜。不美者,言用兵不是好事也。若以用兵為喜,則是以殺人為樂,豈能得志於天下,《孟子》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亦是此意。○呂氏曰:天地之道左陽而右陰,陽主德主生主柔弱,平居則貴之,陰主刑主殺主剛強,用兵則尚之。○吴氏曰:恬者不歡愉,淡者不濃厚,為上不喜好用兵,乃為上也。勝而不美,謂兵雖得勝,亦不肯以為美事。若以戰勝為美事,則是以殺人為樂也。不可得志於天下,要終而言之,以示戒也。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林氏曰:偏將軍之職位,本在上將軍之下,今上將軍居右而偏將軍居左,是古人以兵為凶事,故以喪禮處之。左陽右陰也,喪禮則尚陰,幸而戰勝,亦當以居喪之禮,泣死者而悲哀之可也。此章之意,蓋言人之處世,有心求勝者,皆為凶而不為吉也。○何氏曰:戰勝如不勝,以喪禮處之,慈之至也。秦師敗於崤而歸,秦伯素服郊次,向師而哭,此戰敗則宜之,未有戰勝反為之哀者,自非深體天地好生而兼愛民物者,疇能動心及此。慈故能勇,哀故能勝,有道存焉,若乃以兵為佳,以殺為樂,以勝為美,是不知道,是不知天。

  第三十二章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呂氏曰:夫道之難言,包羅萬有,貫穿毫芒,豈得而名喻之以朴。且樸者真精純素,一而不雜,洋洋乎大哉,無乎不在。小者非小大之謂,以其無方無體,無為無形,微妙之極也,搏摸擬議,莫得髣髴,故名之以小。夫世之材器,既有名則為無名所役矣,惟道之樸也,萬物之所係,天地不能犯,聖智不能干,而天下豈能臣之乎。為侯為王,能守其樸,則天下罔不治矣。喻之於己,侯王者本來赤子,無相天君謂之元神,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泰定,萬氣朝之,故曰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何氏曰:道常二字句絕,如天常真常等字,即常道也。大道無形無名,強名曰道。無名乃道之常也,樸也。凡可名可道者非真常也,器也。故曰天地與人物,本皆道之原,俱出於太素,虛無之始端。樸,太素也,無名之始也。未判為萬有之眾體,惟包於大混之一。樸微乎芒乎,難知難見,故曰小也。聖人决本常根,見素抱樸,旨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中心無為,以守至正,道虛而實,無而有,以之居重御輕,可以君天下,而天下何敢臣之。以之處靜制動,可以為萬物主,而萬物將自賓之。○李氏曰:道常無名者,虛無自然也,樸雖小,至微也,天下不敢臣,至尊也,萬物將自賓,無不服也。○林氏曰:道常無名,即可名非常名,無名之樸,道也,雖若至小,而天下莫不尊之,孰敢卑之,故曰不敢臣。為王侯者,若能守此道,則萬物自賓服之矣。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呂氏曰:天地交而萬物生,人道交而功勛成,况聖人作而萬物睹,和氣默應,上際于天,下蟠於地,甘露降,嘉禾生,品彙根荄,咸被其澤,道參天地,德合神明,民不待命令而自然胥悅,此皆皇國符瑞之兆,非使然而然。扣之己焉,坎離交而二炁合,上及太清,下及太寧,化為甘露,潤澤一切,初莫知令,升降均平,出入玄牝,會于黃庭,洞達斯旨,立反嬰兒。○何氏曰:聖人與天地合德,則時雨降,醴泉出,甘露可致也,與億兆同心,則教化美,風俗移,天下不待令而自均也。甘露者,王者之瑞應也,靈液如脂,美味如飴,松竹可受之。以聖人之樸,靜漠恬澹,故自然之應如此。○李氏曰:天地相合者,惟德是輔也,以降甘露者,和氣所致也。自均者,自然和平也。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呂氏曰:時逐歲行,物因事顯,散樸為器,因器制名,名分既立,尊卑是陳,不可越于上下,若不知止,徇名忘樸,棄本逐末,則失其根本矣。其知止者,既明且哲,自足於內,無求於外,豈有危殆乎。○林氏曰:道之始本無名,萬物既作而後有道之名,制作也是樸散而為器也。此名既有則一生二,二生三,何所窮已。知道之士,當於此而知止,知止則不危殆矣。○何氏曰:自無名而有名,自有始而為母,每於樸散為器之中,自有大制不割之妙,沿流溯源,傍本探末,復始相中,泯於無形,不使失道,遠而忘返,則於止,知止何殆何辱,故曰有名則復於道。功名長久,終身無咎此也,故曰不可得而名。道之初可得而名,道之餘知初者,合元始之道也,知餘者契陰陽之樞,混之而為一,可與天地符。○吴氏曰:始者道也,制,制作也,猶言為也,有名者,德也。道無名,自道而為德,則有名也,道之無名而為德,則名亦既有矣,故人之用此德者,當知止於德,不可再降而下也。此章之意,若曰自無而適有,當知至於德而止,不可再適也。德之有名以下,於道復下於德,可乎,知止於德,則猶未遠於道也。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呂氏曰:道者萬物之所宗,川谷者水之所分,江海者水之所鍾,而道之在天下,上則鬱乎清都紫微,下則溷乎瓦甓稊稗,順之則昌,逆之則亡,譬于海焉,善之則浸潤萬物,逆之則滂湃為沴,殊不知道愈下而愈高,海愈傾而愈有,聖人德兼天地,澤被邇遐,則民罔不歸之。○吴氏曰:上文言自無而有,此又言自有而無,當復於道也,蓋道之在天下猶江海,德者猶漢谷之會歸于江海。○何氏曰:道之在天下,如江海之納百谷,江海非欲於水,而水自歸之,人能返樸無為,非欲於道,道自歸之,自然而非強然也。聖人冥心無為之始,而脫累有名之後,其道歷萬世而不變,則謂之真常者宜哉。○林氏曰:川谷之水必歸之江海而後止,天下萬物必歸之道而後止,故曰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呂氏曰:知人則求備於物,制命於外,未若自知無所知,自明無所明,可謂真自知,真自明。務於外者,以力勝人,務於內者,以道自勝,若夫建國立號,攬權作威,以號令天下,臣服諸侯,此非以力而勝於人乎。自勝者尊道德,行仁義,克己復禮,謙而自下,而人歸之,故天下莫能勝,非強而何。○何氏曰:人之常情,明於知人,暗於知己,強於勝人,怯於勝己,故知人不過是非利害之間,而一念知非,靈光常現,自明之大也。勝人不過剛柔勇怯之際,而一念勝邪,天下大勇,自強之大也。比之務外不務內者遠矣。○吴氏曰:智能知人,循外之智爾。能自知則內能盡性也,故謂之明。有力能勝人,恃外之力爾,能自勝則內能克己,故謂之強。

  知足者富,強行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呂氏曰:成人之業,繼人之後,施之萬民,不失其所,不忘其本,著於久遠,使後世不能企及。其於身也,守真抱一,不為物遷,未嘗須臾離也,然後入乎真常之域,亘古不變,與道同體,故曰不失其所者久。聖人之道,傳諸萬世,布在方策,後世尊之師之,其人雖亡,其政若存。有道之士,以生為寄,以死為歸,其生也識趣圓明,與道合真,其死也脫胎神化,如蟬蛻焉。身雖死而真身不亡,壽與二儀齊其綿邈,故曰死而不亡者壽。○何氏曰:自知而明可矣,必也為知足之知,則富不在天下,其足為道足,為神足也,是謂知之。至自強而勝可矣,必也為強行之強,則志可挫萬物,其行者為勤行,為獨行也,是謂強之。至此二句知足強行,粘上句一知字,一強字,義可見矣。久在不失其所,夫所者歸宿之地,《易》曰:艮其止,止其所,謂止之能止者,由止得其所也。萬物庶事,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故久,失其所則悖,焉能久。壽在死不在亡,死者一終之義,《列子》無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雖終而不亡常也,《莊子》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于帝鄉是也。如傳云立德功言三不朽,亦其不亡者。○李氏曰:知足者貧亦樂,強行者終始不怠,固守者無危殆,內明者出生死,死而不亡者,真一長存也。○吴氏曰:老子之道,以昧為明,以弱為強,而此章言明言強何也,曰老子內非不明,外若昧爾,內非不強,外示弱爾。其昧其弱,治外之藥,其明其強,治內之方,並行而不相悖也。○董氏曰:所猶艮卦止其所之所,惟知道而能行,則自得其所而居安矣,故雖物變無窮,而心未嘗失,乃無入而不自得,所以久也。惟能自知自強,而不失其所,乃壽之實也,此即不隨生死所變者,卓然而獨存,是烏可以數量論哉。

  第三十四章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呂氏曰:至高無上,至深無下,莫測其涯淚,莫尋其根源,其唯道乎。包藏宇宙而無表裏,充塞太虛,動靜不失,往來無窮,汎然無所繫礙,遊於萬物,左之右之而無不可,其用大矣,至於一身,大道元氣,彌漫百骸,在節滿節,在關滿關,汎然無乎不在。○柴氏曰:道者萬物之奧,無往不在。經中句法多是兮字聯其字,如荒兮其未央哉,怕兮其未兆之句。又十五章皆是兮字聯其字,蓋老子文法如此。○林氏曰:汎兮其可左右,無所繫著也。○何氏曰:大哉聖人之道,發育萬物,峻極于天,此言汎者,淵淵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終復始也。左之左之,宜於左。右之右之,宜於右。經曰:執大象,天下往,言無往而不可也。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

  呂氏曰:生化之力,本於自然而已,而道何嘗施其巧,矜其能乎。天地至大,猶恃賴焉,其於萬物,往者資之,求者與之,六合雖大,未離其內,秋毫雖小,待之成形,豈辭勞哉。卓然獨立,生之而不違,成之而不有,弗居其功,是法道之體也。○何氏曰:物物倚之孕育,在在隨之呈露,而聖人處之裕如也。○林氏曰:物物皆道之所生,何嘗辭之,既生矣,何嘗居之以為功。

  衣被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於大。

  呂氏曰:夫道復於至幽,顯於至變,生之畜之,若無端紀,覆之育之,各遂其性,若赤子之晝賴其乳食,宵藉其繈褓,廣其愛育之德,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任其自然而常無所欲。內觀其妙而無物不入,群動莫窺其歸往之迹,可名於小矣,故曰萬物歸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道隱無名,無名也者,廣乎其無不容,淵乎其不可測,未始有物,惟其無物,則萬物歸之而無不同,同之而不為主,可以大名之矣。○何氏曰:衣被者,覆露之義,《莊子》: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則不辭不有不主之意可見矣。常無欲者,靜也,聖人一於無為無欲者,則心本無心,斂之不盈一握,樸雖似小而萬物歸焉,不為主則物各付,物散之則彌六合,何其大也,固曰天地固有恒矣,日月固有明矣,禽獸固有群矣,林木固有立矣。放德而行,循道而趍,已至矣,由是而觀,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何心於主宰哉,故曰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於無有此也。○李氏曰:衣被萬物而不為主,忘其所自也,萬物歸之而不為主,任運自然也。

  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林氏曰:惟其能小,所以能大,聖人之所以不為大者,故能成其功也。此即守其雌為天下谿之意。○何氏曰:聖人終不為大,而大以之成,始雖不明有,而終不可掩其名之大,其以是道歟。○吴氏曰:此章首言天地之道,結句乃言聖人,蓋聖人與天地一也。歲功成而萬物歸焉,道之至大也,而天地不居其功,而萬物不知所主,是天地之道雖大,而不自以為大,聖人亦若此矣,是以能成其大也。○呂氏曰:域中有四大,而帝王居其一焉,聖人執謙以為柄,處損以自居,下於人而人高之,卑於人而人尊之,忘其穹窿之勢,去其矜伐之容,則可以成其道之大全矣。

  第三十五章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何氏曰:大道無象,故無象之象,其為象也大矣,夫道也大包天地,細入毫芒,不可得而名狀,故曰大象,言執云者,謂持此以往,人能體無名無形之道,循自然常然之化,則理身理國,貫古貫今,何往而不通。雖天下吾往矣,不惟往而不害,且安其性命之情,平中之福,泰然無復事,極其所往,天人和同之際也。《莊子》:苟得其道,無自而不可。○林氏曰:大象者,無象之象也,天下往者,執道而往行,之天下也,以道而行,則天下孰得而害之,天下無所害則安矣平矣泰矣。○政和注:安則無危,平則無陂,泰則通治。

  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何氏曰:五音六律足於耳,八珍九鼎足於口,此舉其聲味之切於人者言之,僅可為過客口耳一時之娛,而非所以怡神養壽之源也。席罷客散,於我何有,凡物欲之足以攖人心者,皆此類也。大道則不然,靜以修身,聲色有所不樂,儉以養生,滋味有所不嗜,遊心於淡,合炁於漠,養其無象,象固長存,守其無體,體固全真,味無味而甘,視無視而明,聞無聞而聰,用無用而大。用之不可既,夫既者盡也,非用之無盡,乃道之本不可盡也。○李氏曰:樂與餌,聲味俱美,喪其無象,安能久乎。道之出口,無味無象,無聲無色,以其無體,故應用無盡。○林氏曰:樂,鐘鼓之樂也,餌,飲食也,張樂設饌,以待嘉客,樂終食盡,客過則止矣。過者去也,道之可味,雖若至淡,視之雖不可見,聽之雖不可聞,言其不足悅耳目也,而用之於今古而不盡,此即物有盡而道無窮之意。道之出口,言道形於言也,猶曰道之為言也。

  第三十六章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

  李氏曰:執大象,則能見事之機微,纔見固張,便知將歙,未萌先兆,未舉先知,非天下之微明,其孰能及此。○林氏曰:此八句皆是譬喻,只是得便宜處失便宜之意。歙,斂也,弛也,張者必弛,強者必弱,興者必廢,得必有失。與,得也,奪,失也。人惟不知,自以為喜,而不知此理,雖晦而實明,故曰微明。微猶晦也,言雖微而甚易見也。○何氏曰:天不可信,理無常是,誰能一之,日之將暝也大明,天之奪鑑者益疾,氣有歙張,勢有強弱,數有廢興,物有與奪,是事之不可常者,此理之自然,非有欲不欲也。經曰: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是故以氣言,陽極陰生,非欲歙而先張乎,以勢言,物壯則老,非欲弱而先強乎,以數言,盛者必衰,非欲廢而先興乎,以物言,所貴能賤,非欲奪而先與乎。將欲如此,必先如彼,借人事以明天理,不過盈虛消息之自然耳,天何容心哉,聖人何容心哉,後世不知此道,遂認為權謀操縱之用,此乃有機事,必有機心,去聖遠矣。此章大義,豈可以有心有為觀之哉。《莊子》:目將眇者,先觀秋毫,耳將聵者,先聞蚋飛,體將僵者,先亟奔佚,心將迷者,先識是非,故物不至者則不及。注者以為窮上及下,自然之數,聖人居中履和,終身全具。是道也微乎深哉,難乎其明哉。○劉氏曰:張則必歙,強則必弱,興則必廢,與則必奪,物理之自然也,是謂微明,微明謂精微明著,昭然可考。或以權術解其義,天之道利而不害,若是乎。○董氏曰:消息盈虛,相因之理,其機雖甚微隱,而理明著,惟清靜柔弱自處者,不入其機。

  柔之勝剛,弱之勝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李氏曰:學道之士,存其無象,守其至柔,與物無競,則自然知幾。苟用剛暴,尚權謀智術,求之勝物,非道也哉。比如魚乃水中物,求異群魚,欲脫於淵,可乎?既不可,則人亦不可尚權,尚權者反常也,如魚離淵必死。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即孔子所謂可與立,不可與權同一義。聖人用權,反常合道,尚不可輕為,而况常人乎,可不戒哉。○何氏曰:天下莫柔弱於道,道之所以柔弱者,包裹天地,貫穿萬物,此言柔弱之勝剛強也,故曰人在道中,道在人中,魚在水中,水在魚中,道去人死,水乾魚終,此言魚以濳淵,人以道養,輕脫則必敗矣。利器者,開闔變通之權,如庖丁解牛,神行肯綮,善刀而藏,十九年刃若新發於硎,夫豈可以示人。老氏曰:權者,聖人所以獨見,《莊子》曾舉此章魚不脫於淵二句,而繼之曰: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神而用之,所以救世變於無窮,其不以示人,夫豈愚其民,慮患之意深矣。○呂氏曰:魚在水,藏於深淵以自存,則孰能苦之,倘失於淵,則人得而取之,盪而失水,則蟻得而困之。利器,權也,民或得而窺之,是猶持太阿而授以柄,輕用其國,國必危矣。內取諸身,則魚在水中,水在魚中,人在氣中,氣在人中,魚去水則死,人失氣則亡,魚能韜鱗掩藻,吐納其水,則本不死,人能退栖福地,吐納其氣,則本不亡。國之利器,道之天機也,若以輕泄於人,則天譴立至,《大洞天憲經》曰:非人傳之謂之泄,天寶至哉,天機豈妄宣泄。《南華經》云:夫有干越之劍,匣而藏之,不敢用也,保之至也,意蓋以此。○河上公曰:利器,權道也,治國權者,不可以示執事之臣也。治身道者,不可以示非其人。○林氏曰:淵喻道,魚喻人也,人之不能外於道,猶魚之不可脫於淵也。

  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何氏曰:《莊子》:萬物雖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前章無名之上冠以道常二字,此章亦然,經曰: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繳,惟常無故無為,常有固無不為,其道一也。此無為而無不為,所以為道之大常也。道常句絕,是總標也,無為無不為,乃並言之,《莊子》:虛則實,實則倫,靜則動,動則得,此所謂無為者,虛靜自然之常道也。聖人曷常沉空滯寂,而一無所為哉?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其何故也。無為而無不為,天地也,聖人以天地為本,故得性者,此真常也,應物者,亦此真常也。動靜無端,體用一源,蓋無為者道之常也,而無不為者亦道之常也。道無在而無不在,侯王能守此道,則道行於萬物,不期化而自化也。○林氏曰:此章與道常無名章句皆同,無為而無不為,自然而然也,侯王若能守此無為之道,則不求化萬物,而萬物自化矣。○呂氏曰:身之所擬,應接無心,凝神太定,斯無為也。侯王者泥九帝一,守而勿失,津化為液,液化為髓,髓化為精,精化為元珠,元珠化為金丹,此非萬化之化而何。

  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何氏曰:化雖上作下應,而欲作將作之機,聖人尤謹之。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不先時而躁,不後時而縮,其機如此,聖人亦不認為己功,吾將由無為之化,還無名之樸。鎮之云者,雕琢復樸,塊然獨以其形立之意,雖感而遂通之中,有寂然不動者,在夫所謂無名之樸。道之始也,不可得而名也,聖人亦將不欲,而况樸散之器,非常之名乎。言道尚無心,而况非道乎,如是則聖人之心靜矣,一心定而萬物服,天下其不正乎。○吴氏曰:欲謂有心為之,作猶起也,言未能純乎無為之道者,方將待物之化,而遽有心於欲其化,欲之之心一起,則非無為之道矣。鎮謂壓定,使之不起也。無名之樸,謂無為之道也。欲作之時,必將以此無名之樸鎮其有心之欲,謂以道而自治也。既以此無名之樸鎮其欲,則其欲亦將不欲矣。靜者作之,反其始也,欲作既以道鎮之,則欲者不欲,而作者靜矣,故雖無心正天下,而天下將自正。○呂氏曰:其於己也,一念纔動,則謂之情,情動則萬化作矣,念既已漏,急須反照,滅其動心,還其純素,鎮之以樸,庶可一其性,故曰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且夫道本無形,假樸以為言,聖人又恐滯迸之流,執其樸而為用,憂其弊之不救,以謂使天下之群實,心莫若虛,應天下之群動,心莫若靜,惟窒慾以空其性,絕學以虛其心,以之修身,無自而不得,以之治性,無往而不可,如此則天下泰然將正而定矣。○李氏曰:天地無為,萬物發生,聖人無為,萬民安泰。以修煉言之,都無作為,於安靜之時,存其無象,毫髮之動,便要先覺,既覺便以無名樸鎮之,樸本無形,又曰無名,謂空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五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六

  盱江危大有集

  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何氏曰《莊子》:古之人在混茫之中,與一世而澹漠焉,人雖有智,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莫知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之流,淳散樸,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心。心興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此章大旨,盡在是矣。夫上德不德,則混茫澹漠也,不失德而無德,則為者敗,執者失矣。上德無為而無以為,則至一自然也。下德為之而有以為,則所謂始為天下矣。上仁為之而無以為,至仁無親,去德猶未遠。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以義制事,則下仁已一等。以仁義視道德,則所謂離道以善,險德以行也。曰不德,曰無以為,皆無心,無所為而為之謂天。曰不失德,曰有以為,皆有心,有所為而為之謂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又下義一等,附之以文禮也,於忠信為薄,益之以博智也,於道為華,其去性初轉遠矣。上禮者,盛禮也,施厚報宜厚,報不敵施,爭由是起。攘臂,引去貌,敗禮之人也。扔,引也,字從亻者非。○林氏曰:為之而莫之應者,強民而民不從之也。扔,引也,民不從而強以手引,強掣拽之也。只是形容強民之意,故曰攘臂而扔之。○李氏曰:上章云常無為,故次之以上德不德。上德無為,故合道,下德有為不合道。仁義猶近德,可為進道之階。禮者純是作為,以禮齊物,轉不齊,蓋有為終有失也,執之不失,亦可漸入佳境。自仁而反德,自德而反道,直造無為也。○淮海秦氏曰:道德者仁義禮之大全,而仁義禮者,道德之一以道為本,以仁義為用。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

  何氏曰:首亂始愚,極言禮智流弊所至耳,《莊子》歷歷舉此失道而後德以下五句,而曰今也以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惟大人乎。雖則云然,抑且曰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雖此數者有上下先後之序,而以聖人並用之,則何莫非道也。昔有通玄者云:道也者妙萬物而為言,總兩儀而稱德,得之上者為道,得之中者為仁義,得之凉者為禮智,凉而失之者非人也,此言最簡而明也。○呂氏曰:夫道者德之體,德者道之用,仁義由出於中,為可尚也,至於禮則去性益遠,華盛而實虧,從事乎繁文末節而不求其本,忠信日以衰薄,雖施於日用之間,外則燦然,而其中則無有也,順之則治,違之則亂,間不容髮,豈非亂之首乎。故曰三皇之有道也,不知其道化為五帝之德,五帝之有德,不知其德化為三王之仁義,三王之有仁義,不知其仁義化為秦漢之戰争,此之謂也。且世人以智為鑿,從事浮華,雖自以為見,而不知至愚自此而始也,故曰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吴氏曰:忠信者德之厚也,漸變而薄,一降而為仁,再降而為義,三降而為禮,而忠信之厚德薄矣。禮者欲其理而不亂也,而適以基亂,故曰亂之首。前識猶言先知,謂智也。道猶木之實也,未生之初,生理在中,胚胎未露,既生之後,則德其根也,仁其幹也,義其枝也,禮其葉也,智其華也,根幹枝葉華,皆自道中生出。智者欲其哲而不愚,而適以肇愚,故曰愚之始也。○李氏曰:前識者智識也,智識者失道之始,故曰道之華,有道者不處也。

  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何氏曰:夫處厚不處薄,言其及禮於忠信,所以息禮之爭也,居實不居華,言真智於道也,所以救智之弊也,故曰見其文者弊其真,飭其外者傷其內。去彼取此,捨澆返樸之道也。○吴氏曰:結上文處厚不處薄,謂貴德而不尚禮,居實不居華,謂體道而不用智,彼謂其薄其華,此謂其厚其實。又曰:此篇乃分說道德仁義禮智六字,以道為無名,以德為有名,自德而為仁義禮智,每降而愈下也,故此章之等以道為一,德為二,仁為三,義為四,禮為五,智為六也。○呂氏曰:聖人目擊道存,尚其淳厚,捨其澆薄,安其誠實,摘其華綺,去彼禮之華末,取此道之大體,天下治矣。譬如己之攝生,反其質素,敦兮若樸,處其厚也,行乎無路,遊乎無迹,遠其薄也。出乎無門,入乎大方,居其實也。屬其精神,偃其聞見,去其華也,去彼華薄,取此厚實,何不可之有。

  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其致之一也。

  何氏曰:《莊子》太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夫以昔之得一者,冠於章首,言一之為道,自古以固存也。一者道之所生,不曰得道,而曰得一者,見道之尊,其獨無對,為物不二。列子不生者疑獨,此言獨者,即一之旨也。故曰疑獨,其道不可窮。○林氏曰:一者道也,天之所以清明而垂象,地之所以安靜而載物,神之所以虛而靈,谷之所以虛而盈,皆此道也。萬物之所以生,亦此道也。侯王之所以保正萬邦,亦此道也。其致之者,言其清寧靈盈生貞,皆因此道而得之。○呂氏曰:昔之得一者,謂往古太極既判,而天地谷神萬物侯王所以能清能寧能靈能生能盈能貞者,無他,蓋得一氣之妙用也。夫一氣者無匹,合於天下也,為大道之子,神明之母,混元之先,萬化之祖,上下匪常,古今不二,是以聖人近取諸身。天者首之圓象也,得之則髮紺髭黑,目碧耳聰,百靈清爽矣。地者黃庭真土也,得此則覆載萬物,滋生百昌,安寧不動。神得之咀嚼六氣,凝結胎仙,然後變化通靈矣。谷得之則腦滿髓實,天谷虛盈,中生紫真。萬物者六腑五臟,九竅百骸是也。得之則七液洞流,五內堅固,沖和滋潤,故能久視而長生矣。侯王乃元神心君也,得之則頓躋聖位,形將自正矣,此無他,皆一炁之所致也。○吴氏曰:一者沖虛之德也,上篇所謂抱一,所謂為一,後章所謂道生一,皆指此而言。《莊子》謂之太乙,又但謂之一,此乃自然之道所為,其用則虛而不盈,後而不先,柔而不剛,前章固屢言之,而此章盡發其蘊。得者謂得此一以為德,以者謂以此故能若是也,言天之清,地之寧,神之靈,谷之盈,萬物之生生不窮,侯王之立乎天下之上,其所以致之者,皆得此一之故也。

  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為貞而貴高,將恐蹶。

  何氏曰:清明者為天,不知此一此道以之清,無以則晝冥宵光,清者將分裂矣。寧靜者為地,不知此一此道以之寧,無以則山崩川涸,寧者將發泄矣。靈應者為神,不知此一此道以之靈,無以則其神不靈,而將消歇矣。盈滿者谷,不知此一此道以之盈,無以則谷不盈而將枯竭矣。生生化化者萬物,不知此道此一以之生,無以則其生不植而將衰滅。况侯王以一身處臣民之上,得一且致一,而後可以為天下貞。苟非此一此道之有以也,則位高者危,德二三者凶,蹙敗之來,可不戒哉。貞者正也。○呂氏曰:天者積陽之德,表君之象,倘無以清,則陰陽謬矣,紀綱弛絕,沖一不運,而開裂之兆見矣。地者積陰之德,表臣之象,倘無以寧,則剛柔卷折,山川崩次,沖一不守,而發泄之形著矣。神者陰陽不測,無以靈則禍福生怪,祆祥勃興,沖一不居,而廢歇之時至矣。谷者虛以容物,倘無以盈,則流潤之失,崩夷之憂,沖一不盈,則枯竭之患作矣。萬物有形者也,倘無生則堅強桔槁,沖一散去,則滅亡之期應矣。王者貫三才而有萬物,儻無以貞而貴高,則百官不職,四海不歸,而蹙敗之禍隨之矣。且夫人之一身,至陽赫赫在乎上,自天柱第一椎玉京關之上,皆天也,其不清則腦髓减,齒落目昏,形將壞裂矣。己之地無以寧,則真土乾枯,黃芽不生,靈津發泄矣。己之神無以靈,則赤子困悴,胎仙蕩散,七液不流,久而逝竭矣。己之萬物不生,則關節無寶,臟腑虛贏,而終於寂滅矣。己之侯王恃其高貴,則丹元不正,性真失常,心影既偏,將恐蹙仆矣。○林氏曰:裂,分裂也,發,言動而不定也,歇,消滅而不靈也,竭,盡也,虛則能受,不虛則盡止而不可受矣。蹶,顛也,處貴高之位而無此,則斯蹶之矣。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

  林氏曰:貴賤高下兩句,亦只是譬喻,無賤何以為貴,無下何以能高,下與賤,乃貴高之基本也。侯王之稱曰孤曰寡人曰不穀,皆是自卑之辭。又以此為虛而不自有之喻。非乎,言我如此說,豈有不然者乎。此兩字亦是文之奇處。○吴氏曰:此章以六句並言,而此以下承上文貴高二字,專為侯王言之。蓋侯王之位貴且高,而沖虛之德不欲盈,惟當自處於下賤也,孤如無父之孤,寡如無夫之寡,不穀,不善,此皆不美之名,非人所願有者,而侯王以此自謂,是以下賤自處也。先云下為基賤為本,而後但云賤為本,蓋舉一以包二,省文也。○李氏曰:非乎,豈不然哉。○何氏曰:貴本於賤,高基於下,是以侯王自謂孤寡無助,不穀不德,亦可反其本而不失其道矣。《易》曰:常以一德,謙以制禮,常德之固,謙德之柄是也。此道家所謂雌一之道,守約而施博也。

  故致數車無車,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

  林氏曰:數車無車,一本作數譽無譽,譽字誤也。此兩句本譬喻,若作譽字,下文如玉如石,意不相屬矣。○李氏曰:數車之名件,無一名車者,數我之一身,無一名我者,轂輳合一則名車,四大合一則名我,不欲如玉如石者,貴賤兩忘,惟抱一也。○何氏曰:如數車而裂於名數之異,如玉石而偏於貴賤之質,則非一與本之道。《莊子》萬物一齊,孰短孰長,以道觀物,何貴何賤,此也,故章末取喻以戒之。○柴氏曰:輪輻等物皆車中微賤者,然非此莫成車,盡其名件數之,無一名曰車者,故曰數車無車。石中出玉,不敢貴玉賤石,蓋愈久愈不忘初也。

  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林氏曰:反者復也,靜也,靜者動之所由生,即《易》所謂艮所以成始成終也,能弱而後能強,專於強則折矣,動以靜為用,強以弱為用。○吴氏曰:道之至靜,反於道故動,道本至無,反於道故有,是以虛無恍惚之根,萬物共本之元,囿於出入之機,墮於動靜之域,皆道之體用也。極物之真,必守其本,命物之化,必守其宗,故動而生者,不與之俱化,則知出者之必入,不與之俱徂,則知動者之必靜,觀物之出,必終於反,觀物之動,必終於靜,而天地之心可見矣。且春夏則萬物芸芸,競作根黃芽甲,並發于外,出而有生,豈非反於動乎。秋冬則萬物去華而就實,各斂于內,歸吾性宅,順而不亂,豈非弱而用乎。譬之身焉,欲修長生,要識所生之本,欲求不死,當明出入之機,謂之反還,謂之動靜。反者返其真元也,動者發其天機也。自一陽來復,於靜定之中運轉樞要,斡旋沂流,得七返之旨,鎮補三田,流通百脉,非動則無以復命也,故曰反者道之動。夫道無形無聲,非柔不能制剛,非弱不能制強,故專守雌靜,若嬰兒之未孩,且天下之柔弱,莫過於水,水莫過於氣,氣莫過於道,道氣神水之所柔弱者,通貫金石,爍銳磨堅,無乎不入,故曰弱者道之用。○李氏曰:反者道之動,神一出便收來,弱者道之用,專氣致柔也。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林氏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故曰物生於有,然天地孰生之?天地之始,生於太虛,是生於無也。因動靜強弱而推言,言有無之始也。○呂氏曰:天下之物,有無相生,迭出迭入,未始有盡,非有則不能顯無,非無則不能生有,萬物生於天地之內,是因有而生也,天地形於太虛之中,是因無而有也。有生則復於不生,有形則復於無形,有無之相生,若循環然,而反復之義大矣哉。聖人深達厥理,即水以觀之,不觀其流,祕觀其反流。即木以觀之,不觀其華,必觀其去華,則物雖有萬之不同,目擊而道存矣。然天地為萬物父母,而人為萬物之最靈,己之有者,形也,己之無者,神也,胞胎成其形,有生於無也。百靈生於身,無生於有也。故真有不有,真無不無,達斯旨者,自契於真有真無也。○何氏曰: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反求其初也。有天地然後有萬物也,天地者,萬物之一初,先天地生,有物混成,混淪者又天地之一初。無有生有,無形生形,有生則復於不生,有形則復於無形,始自無而散諸有,終自有而反諸無,則道樸豈終散於器乎,彼流蕩而忘反者,宜其失於強盛而去道遠矣。○李氏曰:天下萬物生於有,即有名萬物之母。有生於無,即無名天地之始也。

  第四十一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林氏曰:勤而行之者,言聞曰必信也,若存若亡者,且信且疑,又以為有又以為無也。最下鄙俚之人,則直笑之耳,惟最下之人以之為笑,方見吾道之高。退之論文,且曰人笑之則以為喜,况道乎。○何氏曰:道者自然,行者能得,聞者能言,能行勤行,士之上也,中人求道不宏不篤,焉有焉無,繫念存心,萬中無一,至於世俗浮薄,雖謙下為懦弱,笑虛無為荒唐,然不足發或者之笑,亦不足見此道之大,以知道者希故也。○呂氏曰:上士者大資純厚,達於妙理,聞道則洞然曉悟,信而不疑,篤志行之,惟恐不得,故曰勤而行之。中士受性中庸,可上可下,始樂而終厭,初勤而後惰,聞道則猶豫多疑,取捨不决,欲進則不能果於力為,欲退則猶有所顧惜,故曰若存若亡。下士賦性污濁,不達至理,聞道則以為迂闊荒唐,不止於不信,又且大笑而非之,然而不為下士之所笑者,豈足以為清净之道也。

  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林氏曰:建言者,立言也。言自古立言之士,有此數語,明道以下數句是也。此亦是設辭,言此數句不出於我,自古有之。明道若昧,惟昧則明,前章日自見者不明,又曰:不自見故明,即此也。進道若退者,能退則為進也。夷,平也,夷道,大道也。大道則無分別,類,同也,和光同塵之意。上德若谷,能虛而不自實也。大白若辱,不皎皎以自異也。廣德若不足,若自足則狹矣。偷,竊也,欲為而不敢為也。建立其德,是有為者,為之於不敢為,所以能建立也。質真若渝,真實之質,純一而不變,而自有若渝變之意,此亦足而不自足之意。大方者太虛也,太虛雖有東西南北,孰見其方隅哉。大器晚成,如鑄鼎之類,豈能速成哉。大音希聲,天地之間,音之大者,莫大於風霆,豈常有哉。希者不多見也。大象,天地也。《易》曰:法象莫大乎天地,天地之形,誰得而盡見之。○何氏曰:建言有之,古之立言之士,如下文所云,皆為世所訕笑而大道存焉。明道若昧,大悟同未悟也。進道若退,大勇同無勇也。夷道若類,平等同無等也。上德若谷,實若虛也。大白若辱,清若濁也。廣德若不足,有餘不敢盡也。建德若偷,建諸天地而如朝夕偷安者。質真若渝,質如金石,而如長久渝變者。大方無隅,無門無房。大器晚成,匪雕匪琢。大音希聲,非律非呂。大象無形,離色離名。混沌太無,非可名狀,可謂費而隱矣。此皆極大道之形容,廣乎其無不容,淵乎其不可測也。○呂氏曰:夫過欲陽而功欲陰,過陽則能消,功陰則能全,諺謂之陰德者,不欲人知,因物自然,興著不顯其能,退藏於密,故曰建德若渝。

  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

  林氏曰:道隱無名,不可得而名也。貸者與也,推以及人也。有道者能以與人而不自有也。成者道之大成也,成己成物,而後謂之大成也。○何氏曰:無名者不可指定而名也,故有如上文摸寫不盡者。然道雖無名而有,實善貸且成。貸,註韵施也,人人咸備,物物周普,如天施地生,小以成小,大以成大,何莫非道也。《莊子》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乎無有者此也。

  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何氏曰:虛無生自然,自然生道,道生一,一生天地,天地生萬物,萬物抱一而成,得微妙氣化,凡人物背寒向暖,背暗向明,背惡向善,皆為負陰抱陽之意。抱陽即抱一,道之生氣之化也,人與天地參為三,而於物最靈,故人也者,天付以神,地付以精,沖和付以氣,人貴護氣保精愛神,與天地並立,所以保養沖和,以謙不以盈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林氏曰:一,太極也,二,天地也,三,三才也,言皆自無而生,道者萬物之始,自然之理。三極既立,而後萬物生焉,萬物之生,皆負抱陰陽之氣以沖虛之理,行乎其間,所以為和也。○呂氏曰:道生一氣,一氣生天地,天地生萬物,所以道生一者,太極未判,一氣之渾淪也。一生二者,謂清濁既分而天地位焉。《易》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是矣。赫赫發乎天,肅肅出乎地,兩者交通而成和,故人倫成焉。一陰一陽之謂道,言負而且抱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鍊養家以月為眾陰之母,日為眾陽之父,所以負抱者常當嘻吸天光,咀嚼沖氣,則天谷虛盈,二景纏絡,萬神安寧,出入元化,飛駢玉清。○董氏曰:凡動物之類,則背止於後,陰靜之屬也。口鼻耳目居前,陽動之屬也。故曰負陰而抱陽,如植物則背寒而向暖,而沖氣則運乎其間,又統而言之,則神陽而質陰,神運於中曰抱,質見於外曰負,氣則動陽而靜陰,乃濟之以中和,而沖乎形質,為神所乘之機也。

  人之所惡,惟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何氏曰:稱孤稱寡不穀者,托於無輔無善之稱。此王公卑以自牧之名。三名者人之所甚惡,而亦人之所以教,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固理之常,而損中有益,益中有損,又物之變,故聖人為三才宗主,執沖含和,寧處人之所惡,寧受物之所損,安知自下者人不高之,自後者人不先之,惡未必非美,損未必非益也,經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盈者沖之反也。《易》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謙,謙與盈相反也。○林氏曰:人之所惡,莫若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此亦譬喻有道者自卑自賤之意,其意蓋謂天地人皆自無而有,萬物以陰陽為質,而其所以生之者,皆沖虛之和氣,學道者當體此意,則必以能虛能無為貴,天下之物或欲損之而反以為益,或欲益之而反以為損,損益之理,有不可常,如月盈則又缺,此益之而損也。既缺則必盈,此損之而益也。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何氏曰:《金背銘》:強梁者不得其死,又繼以好勝者必遇其敵,亦以見古之人皆以此為教,而我亦不求異,以為教然,且為教之父者,蓋指約而易操也。教之父,道之母也,無他,天地物類生,皆從一道,以沖為宗。○李氏曰:人之所教,無非為善,我亦如是教之也。○吴氏曰:此言用弱之事,梁,亦強也。以木絕水,以木負棟,皆曰梁也,取其力之強也。不得其死,謂不得善終,如子路之行行,夫子以為不得其死,後果死於孔悝之難。教父猶言教之本,父謂尊而無出於上者。人之所教,教以用弱,我亦以此教之,強梁不能弱者,必不能保其身,以強梁勝人之益,而有不得其死之損,所謂益之而損者,此最為教人第一義,故曰教父。○倪氏曰:老子言道每譬之母,此特曰父者,母主於養,父主於教,為人師者,必尊嚴如父可也。

  第四十三章

  天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

  林氏曰:堅者易折,柔者常存,以至柔行於至堅之間,如水之穿石是也。無間,無縫罅也。無有即無形也。如人身榮衛之間,可謂無間,而氣脉得以行之。無隙之隙,而日月之光亦入之,此皆無有入無間也。○何氏曰:天下莫柔弱於氣,氣莫柔弱於道,道之所以柔弱者,包裹天地,貫穿萬物,老子嘗以是語關尹,知道與氣所以柔也。天地之氣,雖至堅如金石,無所不透,其道亦然,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故至柔非弱,至堅非強,如泰山之溜穿石,如單極之綆斷榦,亦此類也。馳騁者,《莊子》所謂乘天地馳萬物之意。可以執道御有者,由至堅而遡至柔,由至柔而遡至元,《列子》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舉此見無介然之間,道其至矣乎。然後知無為之有益,無為神歸,無動氣泯,次本常根,入乎無間,默悟之可也。○呂氏曰:天下莫過於水,然猶未免有形者也。或似無形,而入於有形,則氣是矣。氣本柔也,且氣本柔,養之至大至剛,人莫能禦,以堅禦堅,不折則碎,以柔禦堅,柔亦不摩,堅亦不病,夫一已之至柔者,道氣是也。馳騁乎至堅者,謂氣能穿關通節也,故曰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以有入有,捍而不受,以無入有,無未嘗勞,有未嘗覺,惟大梵之氣無有形質,故能包裹天地而無外,密襲秋毫而無內,聖人體之,德性是也。見道朗徹,何往不通,所以政治四海,謂之神化,喻夫至人,臻襲氣母,引鍊太和,神明在躬,出入無間,淵乎不可測度,故曰無有入於無間,無為者居象帝之先,處太極之中,道之妙用,實寓于此,聖人則之,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無有不可,豈小補哉。至人無為無事而形不勞,忘我忘人而精不虧,非欲於道,道自歸之,故曰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林氏曰:前兩句皆譬喻也,以此而觀,則知無為無不為者,至理也。不言而教,自行無為而功自成,此皆至道之妙用,而天下之人知不及之,故曰天下希及之。有益,有功用也。○何氏曰:何謂不言之教,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精誠所感,吾何言哉。何謂無為之益,如水行用舟,山行用橇,因高為田,因下為池,簡易之化,吾何為哉。此皆專氣致柔,極虛本無,以道運化故也。故天下希及之。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保真懷道,而天下自從,又誰得而企及之哉。

  第四十四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林氏曰:名貨皆外物也,無益於吾身,則雖得雖亡,何足為病。而不知道者每以此自病。○何氏曰:莊子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烈士殉名,貪夫殉利,以身殉之,雖死不悔,曾不知身重於天下,况死名死利乎。知道者身尚非我有,况美名美利皆外物耳。不知道者試以名比身世,以名為華,身固有名,高而身危,則名豈不疏於身乎。試以財比身世,以財為資身,固有財多而身害,則財豈不少於身乎。故曰生我名者殺我身,益我貨者損我神。當其無得無失之初,如水未波,及亡於既失之後,無病自灸,孰若本無之無事乎。孰能自遣於既失之餘乎。○呂氏曰:先身而後名,貴身而賤貨,是猶未能忘我也。夫忘我者身且不有,而況於名貨。蓋名無實,實無名,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富者苦身疾作,競名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然聖人貴以身為天下,非忘我則不然,使天下之人知名之不足親,貨之不足多,故伯夷餓死於首陽之下,是殉名也。盜跖死於東陵之上,是殉利也。其於身貨孰多孰寡焉,以身殉名,世必謂之君子,以身殉利,世必謂之小人,得之則悅,失之則憂,貪得忘失,見利忘義,是猶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雖得雀而珠已亡,蓋所亡者重,所得者輕也,可不哀哉。蓋志在乎得而不得者,以亡為病,及其既得而患於失,則病又甚於亡者,惟齊有無,均得喪,而後始無疵矣。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林氏曰:愛有所著則必自費心力以求之,愛愈甚則費愈大,此言名也。貪而多藏,一旦而失之,其亡也必厚。無所藏則無所失,藏之少則失亦少,多藏乃所以厚亡也,此二句發明下三句。○何氏曰:多取美名,是謂甚愛,名者為實之賓,名大而費心亦大矣,居其奇貨,是謂多藏,利者治亂之媒,利厚而亡物亦亡矣。○吴氏曰:愛謂愛名,大謂身也,以名比身,則身大於名,慕名者甚其愛,而愛身反不如愛名,必至耗費心神而損壽,是因名而使身之大者耗費也,故曰大費。藏謂藏貨,厚亦謂身也,以貨比身,則身厚於貨,嗜貨者多其藏,而重身反不如重貨,必至喪亡身命而隕生,是因貨而使身之厚者喪亡也,故曰厚亡。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林氏曰:惟知足者不至於自辱,惟知止者不至於危殆,如此而後可以長久。此三句卻是千古萬古受用不盡者。○何氏曰:知足則於名於利已得之中,知有分量,而此身早退,何辱之有,知止則於不當得之名與利,截然一毫不求,而此身能隱,何殆之有,乃可久也。○呂氏曰:心足則無求於外,故無辱。心止則萬緣俱息,故無殆,可以長,可以久也。○吴氏曰:知內分之有定,則足而不貪,故不至失舉虧行之辱,知外物之無益,則止而不求,故不至損壽隕生之殆,而可長久也。○李氏曰:名貨得失,皆有為也,終不長久,惟知足知止,可以長久。

  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林氏曰:有成則有缺,大成者常若缺,則其用不敝矣,有盈必有虛,大盈者常若虛,則其用不窮矣。前章窪則盈,敝則新,即此意。大直則常若屈然,枉則直也,曲則全也,大巧者常若拙然,不自矜也。大辯者常若訥然,不容言也。○李氏曰:上章知足不辱,故次之以大成若缺,德有餘而為不足者壽,財有餘而為不足者鄙,大成若缺,大盈若沖,至於若屈若拙若訥,皆德餘而為不足者,用之無盡也。○吴氏曰:以成為成,以盈為盈,以直為直,以巧為巧,以辯為辯,小矣,若缺則非成,若沖則非盈,若屈則非直,若拙則非巧,若訥則非辯,乃為成之大、盈之大、直之大、巧之大、辯之大者也。

  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林氏曰:躁之勝者,其極必寒,靜之勝者,其極必熱,躁靜只是陰陽二字,言陰陽之氣滯於一偏,皆能為病,惟道之清靜,不有不無,不動不靜,所以為天下正。○何氏曰:道以清靜為正,亦惟清靜為大。躁勝寒,陽極生陰,靜勝熱,陰極生陽,皆極於所偏勝,若夫天清地靜,乃天下至正之道,無勝無極,而可以大且久者,經曰: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是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六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七

  盱江危大有集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呂氏曰:夫時之泰也,庶民昌,四海治,兵戈息,民多務本,戶競田桑,糞治田疇,雖有良馬無所用之,不謂之有道而何。時之否也,百事疲,灾異生,強暴相凌,彼疆我界矣,其守而争奪之端起矣,戎馬交馳,集於戰地,故陰陽自此閉塞,品彙自此夭閼,不謂之無道而何。夫一身者,一天下也,《南華經》野馬也,塵埃也,是以馬而喻氣也。揚子云:氣也者,適善惡之馬也,蓋氣即道也,道即炁也,自一炁以生萬物,氣之所生,萬物柔弱而生,氣之所去,萬物堅強而死。却者反也,走者運也,運其精氣,泝流直上,補其腦血,糞其根本,以養其身,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已之天下無道,則忘本逐物,心動意躁,其息自奔,上有重樓,浩浩而出,下有金龜,續續而泄,日以心鬬,六賊生於郊境矣。○何氏曰:天下植有道之君,則不以兵強天下,而以務農重穀為本,故却善走之馬,而惟糞治其田疇,不舍內以事外。傳曰:糞除先人之弊廬,糞除皆修治意。無道之世,戎馬生於郊,駧駧牡馬,在坰坰之野。郊本言畜馬之地,彼以是妨農業者,則可戒也。○按吴氏澄所注本,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下有車字,言有道之世,不相侵伐,故善走之馬不以服戎車,而退却賤用之,以服糞車而糞田也。諸家並無車字,惟晦庵《朱子語錄》有之,張衡《東京賦》云:却走馬以糞車,是用老子全句,吴氏本自有理,學者不可不知也。

  罪莫大於可欲,咎莫大於欲得,禍莫大於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林氏曰:戰爭之事,皆自欲心之始,欲心既萌,何時而足,惟得是務,所以為罪為禍為咎也。惟知足者以不足為足,則常足矣。此又發明前章知足不辱之意。○吴氏曰:罪謂愆惡咎禍,皆謂灾殃,而禍重於咎,得隴又望蜀,此不知足也。○李氏曰:曰罪曰咎曰禍,皆欲心所致,故結語云知足常足,知足者貧亦樂。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何氏曰:老子語文子曰:精神發於內,神氣動於天,專言精神可以前知也。○李氏曰:不出戶,知天下,言有道之士知內不知外,知內不知外,則無所不知,見內不見外,則無所不見,若只知外見外,而忘其內者,知見淺狹矣。○吴氏曰:天下萬物萬事之理,皆備於我,故雖不出戶,而遍知之矣。天道者萬理之一原,內觀而得,非如在外之有形者,必窺牖而後見也。不知其皆備於我者,必出至一處而後知此一事,故出彌遠而知彌少,烏能不出戶而知天下哉。○林氏曰:天下雖大,人情物理一而已矣。雖不出戶,亦可知,雖陰陽變化,千古常然,雖不窺牖亦可見。若必出而求之,則足迹所及所知能幾,自力所及,所見能幾,用力愈勞,其心愈昏,故曰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何氏曰:知人不以忖度,而以道知,見天不以揣摩,而以道見。人即我也,我即天也,使必待出戶窺牖,則是捨心而外馳也。精神不足,知見奚足,於道何有,《易》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又曰: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不行不見不為,而能知能明能成,自然之道也。○林氏曰:不行而自至,不求見而自明,不為而自成,聖人之道,其為用如此,《易》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即此義也。○吴氏曰:不待行處而已,如遍至其處,故能悉知天下之事,不待窺見此物而後能明其理,故不窺牖而見天道也。不為而成,言上二句之效驗,惟其不行而遍知萬事,不窺而洞見一原,故不待有所作為,而事無不成完也。

  第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

  何氏曰:千日學慧,不如一日學道,非學自學,而道自道也。學則開於知見,積而後成,道則忘其知見,本來混成。學所以求道,博所以反約,勤修無為,悟真道成,先益而損,由有入無,既損而損,雖無亦無,乃合道真,此無為妙境也。老子語文子曰:所謂無為,非謂迫之不應,感之不動,堅滯而不流,謂其循理而舉事,因時而立功,任下責成,舉過無事,此乃無為而無不為之事。○李氏曰:不出戶,知天下,內知也。其出彌遠,外事也。故次之以為學。日益言為學者求其增益,為道者事事减損。《易》曰: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慾,正謂此也。至於無忿可懲,無慾可窒,以至無為,則萬民化而天下歸往矣。○呂氏曰:至人損之又損,是非俱泯,寂然不動,以至於無為,守性之真,體道之原,與天地合德,造化同功,然後煉大梵祖炁,飛肘後金精,胎閉納息,回風混合,灌漱元泉,此皆無為而無不為也。○倪氏曰:為學日益,貴博也。為道日損,貴約也。先博而後約,先益而後損,不益則安所取約,徒益而不損,則博反惑矣,是故學者道之筌蹄,道者學之歸宿也。孔子曰:多學而識之,學之益也。一以貫之,道之損也。既損之,又加之以損,損之至也。損之至則無所為矣。雖無為則實無所不為,此無為之所以貴,若止於無為,不能無所不為,則涉於虛無,非所謂道也。

  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何氏曰:無心於事,無事於心,雖天下之大,吾何容心焉。昔聖人之得天下,此自然之道也。如堯之黃屋非心,舜禹有天下而不與,此皆行乎其所無事。若有事於天下,是有心也。經曰:為者敗之,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無為,而天下治,此也。此古人不以天下易此道,而每言取天下之戒者,深戒不知道者,將以天下為足貴於道也,豈知無為無事,自然之道哉。○林氏曰:取天下必以無心,有心者反失之,三代之得天下,何容心哉。因當時戰争之俗借以為喻,其言亦足以戒。無事有事,即無心有心也。○吴氏曰:無事者無所事,即無為也。因言取天下者,亦止是無為,蓋德盛而天下自歸之也。若必用志用力,而有作為之事,則何足取天下哉。○李氏曰:苟或妄有作為,則民亂而難治,故曰不足以取天下。

  第四十九章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呂氏曰:天本無心於物,因物見天之心,是以虛而能受,靜而能應,如鑑對形,以彼妍醜,如谷應聲,以彼巨細,初無他心,何常心之有。苟卿曰: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是以譬諸己焉。淵默寂淡,能應能定,不將不迎,和其光,同其塵,大齊物我,而未嘗異於物,故曰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李氏曰:上章云無事取天下,故次之以聖人無常心,所謂無常心者,隨機應變,不逆民物之情,故百姓遵聖人之言,行聖人之行,從聖人之化,天下同一心也。○何氏曰:聖人心若太虛,何常之有,其常心者,天下之心而已。○政和注:聖人之心虛而能受,靜而能應,如鏡對影,以彼妍醜,如谷應聲,以彼巨細,何常之有。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呂氏曰:夫善否相非,誕信相譏,善與不善,信與不信,世俗之情,自為同異耳。故有好善之心者,聖人不違其性,輔之以上善,使必成其善。苟有不善者,亦因以善待之,善不善在彼,而吾所以善之者,未嘗渝也。百行無非善,而天下莫不服其化,德之厚矣。故有好信之誠者,聖人不奪其志,輔之以大信,使必成其信。苟有不誠之心者,亦因以信待之,而吾所以信之者,未嘗變也。萬情無非信,而百姓確然無不信,德之至矣。夫至人者是非一政,真偽兩忘,美亦善之,惡亦善之,常善救物而無棄物,可亦信之,否亦信之,常善救人而無棄人是也。○何氏曰:大凡善者吾善之,不善者未必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未必信,此常人之心也,未是德善德信事也。聖人德與天地參,天地無私覆載,日月容光必照,聖心渾乎以物我為一也,故能善人之不善,信人所不信,彼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吾一以自然之道待之,《書》曰:簡厥脩,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何善何否。語曰:不逆詐,不億不信,何信何誕。有孚顯若,下觀而化,此也。《莊子》: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此也。○林氏曰:善不善在彼,而我常以善待之,初無分別之心。子曰:苟志於化矣,無惡也。與此伺。信不信在彼,而我常以信待之,初無疑間之心。子曰:不億不信,亦此意也。其曰吾亦善之,吾亦信之者,非以其不善為善,不信為信也,但應之以無心耳。

  聖人之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呂氏曰:聖人體道合變,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旁礴萬物,渾其心而同其塵,順其性而同其化,未始自為取含,天下一心,渾渾然無所分別,無善無惡,無信無偽,真一不二,待之以道,故曰聖人之在天下,蝶蝶為天下渾其心。○ 林氏曰:惵惵者,不自安之意,聖人無自矜自足之心,故常有不自安之意。渾其心者,渾然而不露圭角,此心渾然所以無善不善,信不信之分也。注其耳目者,人皆注其視聽於聖人,而聖人皆以嬰兒待之,故曰皆孩之。此無棄人之意也。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

  呂氏曰:道生一炁,炁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生者炁之聚,萬物之出於機者也。生變而有死,死者炁之散,萬物之入於機者也。有形則復於無形,有生則復於無生,物有死生,性無加損,蓋生者造物之所始,死者陰陽之所變,此乃有卒未離乎域中者也。離乎域中者,其出不訢,其入不詎,出生入死,出死入生,無可無不可,修鍊之士,以清陽而無質者為生炁,以濁陰而凝滓者為死炁。人者稟沖和之炁,非濁非清,而生也入清陽而出陰濁,陽純則為上仙,入陰滓

  而出清陽,陰純則為下鬼。若乃服六氣,養元精,吸沆瀣,皆天氣感化,無形無質,故能通神明而壽齊二景,此之謂出死入生。世之人食穀實,嗜五味,有形有質,盜其真炁,散其清陽,入其陰滓,此之謂出生入死。○吴氏曰:出則生,入則死,出謂自無而見於有,入謂自有而歸於無,《莊子》萬物皆出於機,入於機,又曰:其出不忻,其入不詎,又曰: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為生,入為死。○林氏曰:出生入死,此四字一章之綱領也。出則為生,入則為死,出則超然而脫離之也。入則迷而自汨沒也。能入而出者,惟有道者則然。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呂氏曰:陰陽不離於大道,造化不離於五行,和合有無而成天地,出機而生,入機而死,順道者寡,違道者眾,故養生者不妄視,不妄聽,不妄談,不妄履,動靜恬然以自滋育者,生之徒也。趨死者目亂采色,耳聽淫聲,口美非道,足涉邪逕,動靜沒溺,以自戕賊者,死之徒也。且生死之道,既分為二,又知作而不知休,知言而不知默,知思而不知忘,知進而不知退,以及於盡,則所謂動之死地。生死之道,以十有三言之,三者各居其三,而不生不死之道,在於虛一而已。所以不言者,欲其自悟也。原其十有三之說,前後解者雖多,終無定論,然其稍可取者,一二家而已。古仙有云:陽裏十三言有象,陰中六七覓無綜。此指水火之成數也。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七與六者乃心腎水火坎離,人之根本也。精神寓之,心藏神,腎藏精,凡聖日用應酬之際,無所不用其精神也。《黃庭經》:一身精神不可失,精神居身,生之徒也。精神去身,死之徒也。蓋水火能活人,能殺人,豈非生死之徒乎。赤蛇纔動,靈巍逐行,應速於谷,發疾於機,豈非動之死地乎。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列子指髑髏而言之曰:此過樂乎,此過養乎。夫煖衣燠室,旨酒膏粱,服食金石,彼以養之之厚,而反傷其生,未若灰心息慮,薄滋味,養谷神,雖若輕生,可以長生也。○李氏曰:水成數六,火成數七,柔弱,生之徒,強大,死之徒,柔弱者則能懲忿窒慾,強大者為忿慾所使,能懲忿則火降,窒慾則水升,水火既濟則生,故曰生之徒。起忿則無明,火熾縱慾,則苦海波翻,水火相違則死,故曰死之徒。人之生,皆賴水火,動之死地,水火相違,以丹道言之,水火既濟,則聖胎凝矣。○林氏曰:養之得其道,則可以長生久視,養之不得其道,則與萬物同盡。徒者言其類也。動之死地,動非動靜之動,乃動輟之動也。之,往也,死地,死所也。夫何故,發問之辭也。生者,我所以生也。生生者,我所以養其生也。養其生而過於厚,所以動即趨於死地也。此即外身而身存,無而後能有,虛而後能盈之意也。○何氏曰:生死之徒,各十有三,諸家頗各有見,皆不過牽合十有三之數而已,要知上壽百歲,中壽下壽有差,與富康寧皆福也,此生之徒。凶短折疾憂貧弱,皆極也,此死之徒。未說及德與惡,而前之二者,各受命於天,誰能齊之,未是患處,若愚不肖,貪生失理,自作不靜,以速其死者,不但為死徒,且趨死地,患在人耳。死地謂動於惡而不好德者,泛論世人如前三者,十分中各有其三,不必如前人牽合數目。但死之徒已十有三,而之死地,又十有三,死之分數十居其六,生之徒數,僅有三,可畏哉。若攝生避死,德人十有其一乎。《莊子》云:人之生也,氣之聚也,聚而為生,散而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是則所患者在死地,而不在死徒可見也。○吴氏曰:之猶適也,趨也。生生求以生其生也,厚謂用心太重,或仙術延生而失宜,或煉藥衛生而過劑,其意正欲趨生而返趨於死地者,為其求生之心太重,而不順乎自然也。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也。

  林氏曰:言我蓋聞古之善養生者,雖陸行於深山而不遇兕虎,入於軍旅之中,而不被甲兵,惟其無心,則物不能傷之。兕所以不能觸,虎所以不能害,兵所以不能傷,惟其無心故也。《莊子》入水不溺,入火不焚,亦是此意。夫何故,又發一問,言物之所以不能傷者,以我能虛能無,而無所謂死地也。○吴氏曰:攝猶攝政攝管之攝,謂不認生為己有,若暫焉管攝之也。以虛靜為裏,以柔弱為表,塊然如木石之無知,侗然若嬰兒之無欲,雖遇猛獸惡人,亦不能為害也。蓋其查滓消融,神炁澹泊,如風如影,莫可執捉,無可死之質,縱有傷害之者,何從而傷害之哉。○李氏曰:無死地者,忘其死生也。○何氏曰:虎兕者,以馱之猛者言之,兕,野牛也,重千斤,一角。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夫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何氏曰:天覆以道而萬物生,物物受炁於天也,地載以物而萬物畜,物物受質於地也,故萬物生者自形自色,非待物物而雕琢之。陰陽相照,四時相代,相生相殺,其勢因成,孰能禦之。夫形有時而弊,勢有時而傾,惟道德在天地,高厚悠久,不壞不滅。《易》曰:乾以君之,坤以藏之,故道為至尊,其獨無對。德為至貴,其高無上,物雖有萬之不齊,孰能如此。蓋道德超然物勢之上,而行乎形氣之內,而無物不有,無時不然,盈天地之間,皆東衣被,本本元元,之所共推,非由於諄諄之命,非有假於人為之力,其生之畜之,一自然也。可尊可貴,亦一自然也。然生畜形成次第,雖有道德物勢之分合,而言之一道而已。○林氏曰:道自然也,無也,凡物皆徇無而生,故曰道生之,德則有述矣,故曰畜之。畜者有也。物則有形矣,故曰物形之。勢則有對矣,故曰勢成之。陰陽之相偶,四時之相因,皆勢也。莫知命者,猶曰莫之為而為也。非有所使然,則為常自然矣。尊貴者,言其超出乎萬物之上也。○李氏曰:道本無形,因生育天地而形可見,道本無名,因長養萬物而名始立,一切有相受命于天,成形于地,察炁中和,皆道之蔭也,故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

  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何氏曰:《莊子》:道者萬物所共由,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故道生之畜之,有如春道,長之育之,有如夏道,成之熟之,有如秋道,養之覆之,有如冬道。《庚桑子》:春炁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豈無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此也,此道何道也,虛無自然之道,能生出萬物於始,又能牧藏萬物於終,乾坤動靜,不翕聚則不能發散,《庚桑子》即春生秋成而見大道,老子以發生致覆藏為一道。《易》曰:顯諸仁,藏諸用是矣。天地無心也,雖生全不傷,亦不名有,雖施為不辭,亦不恃功,雖長養不窮,亦不為主,四時之運,功成者退,太虛冥冥,誰能強名。玄德,天德也,道也。○林氏曰: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皆言既生既有之後,其在天地之間,生生不窮,皆造化之力也。然造化不有之以為有,不恃之以為功,雖為之長而無主宰之心,此所以為玄妙之德,玄德即造化也。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知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呂氏曰:《列子》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炁也,太初者炁之始也,原夫道者,未始有始也。外包乾坤,內充宇宙,無形無名,萬物之所以資始也。及其有名則物得以資生焉。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故為天下始。生育天地,長養萬物,故為天下母,而萬物所以成也。譬夫一身之天下,始因三元育德,九炁結形,自非三元所育,九炁所導,莫能生也,則為一身之始母焉。故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炁,以為百骸之母,當知其子,子神也,既以子為元神,母為元炁,母在則子存,母去則子泣,以其炁能生神,而神能服炁也。丹經謂之君臣,亦云母子,古之真人云:子母乍逢情春戀,君臣相會喜團樂。蓋形中子母,炁以守神,神以守炁,交相戀守,混融為一,結就胎仙,與天相畢。故曰既得其母,復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林氏曰:天下有始,以為母,即有名萬物之母也。母,造化也,子,萬物也。知有造化而復知有萬物,知有萬物又當知有造化。蓋言無能生有,有出於無,知有者不可以不知無,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亦是此意。沒身不殆者,言如此則終身無危殆之事也。○董思靖曰:人受炁以生,炁為母,神寓於炁,故為子守母,則炁專神安。○何氏曰:經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即此章始與母之旨,太始有無而已,自無適有者為母,如道生一是也。自有適有者為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也。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呂氏曰:夫乾坤者易之門戶,開闔有常,眾卦從而出焉,生化之機,準的不差,而兌者悅也,散也,蓋耳目諸根色塵之所由,若塞愛悅之視聽,則禍福之門閉矣,自然而身不勤勞也。倘開其愛悅之門而弗塞,則嗜慾之情長矣,終身危亡不可救也。以己論之,兌者口也,門者目也,常緘其口,則五炁內固,元精不乾,常暝其目,則內境不出,外境不入,寂然泰定,與道為一矣。《參同契》曰:耳目己之寶,閉固勿發揚,兌口勿以談,希之順以洪,此所謂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若乃開其喜悅之門而勿塞,濟其愛欲之事而弗閉,物誘於外,情動於中,氣亡液漏,精神散去,其神夭閼,而莫之能救,故曰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林氏曰:兌者口也,人身則有口,人家則有門,皆以喻萬物所自出之地。塞其兌,閉其門,藏有於無而不露也。不勤,不勞而成功也。開其兌,出而用之也。濟其事,用之而求益也。濟,益也。如此則危殆不可救也。○何氏曰:門,古注指口,亦不拘此,但有出有入者,總謂之門。閉其門者,冥心大道也,外想不入,內想不出,《莊子》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是也。蓋塞兌閉門,入無滅有,於子知母,乃返吾初,終其身而用之不勤矣。若開兌濟事,則一念一動,迷惑本來,毀無失有,如母誕子,托相萬狀,子壯母衰,轉輪無已,終其身而難救。○李氏曰:塞兌閉門,內境不出,外境不入,終身不勤,不勞而治也。開其兌,濟其事,內境出,外境入,終身不救,永失真道。

  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林氏曰:所見者大,能斂而小,則為至明。所主者剛,能退而守柔,則為至強。即不自見故明,不自矜故長。光者明之用,明者光之體,用其光而歸之於明,則無殃咎矣。知用而不知藏,則遺殃之道也。襲者藏也,常者不易也,襲常者,言藏其用而不窮也。○何氏曰:凡能大不能小,能強不能弱,能明不能晦,則棄本徇末,子復生子,流落忘返,其如母何,是則自遺其殃矣。蓋始者常無之

  道,母者常有之道,自無生有,自有返無,此大常不變之道也。又曰:用光歸明,聖人光而不耀也。察見淵魚者不祥。○呂氏曰:水鏡之照物謂之光,其光之體謂之明,用其照外之光,回光照內,復反而歸藏於其內,體之明也。夫神太用則竭,照見淵魚者不祥,此用光於外而遺其身殃者。能含光以混世,則不為身殃矣。是謂能掩藏其常光之用,以復歸常明之體,故曰襲常。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

  吴氏曰:我者汎言眾人,非老子自謂也。介音戛,《孟子》介然用之而成路,同謂倏然之頃也。知字句絕施如《論語》無施勞,《孟子》施施從外來之施,矜夸張大也。聖門顏子,有若無,實若虛,無施勞,老子之用,蓋亦若此,誇張軍其所忌,此章言不知道之人,惟務誇張,若使其人倏然之頃有所知,而欲行大道,則必專以施為畏而不敢為也。○李氏曰:惟施是畏,識法者恐。○柴氏曰:大道之外,行者皆可畏。

  大道甚夷,而民好徑。

  吴氏曰:徑,小路也,與大道相反,卑卑欲退者,大道也,其道甚平夷而易行,堂堂誇張者,小徑也。而人多好行之。○呂氏曰:大道,亨衢也。平易坦然,何往不通。雖千萬里之遙,其行必始於足下,聖人患其太直,躊躇興事,豈貴其速達而要其近功哉。世人利於速達,故由捷徑。然崎嶇迷惑,不知所趣,倒行逆施,去道愈遠,無由上達也。煉養之道,夷然如砥,甚易知易行,一曲之士,滯於方隅,欲其速得,遊於傍門,陷於邪徑,而不知也。故曰大道甚夷,而民好徑。○何氏曰:大道平夷,本若大路,然而捨之入邪徑,則迷之甚矣。

  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釆,帶利劍,厭飲食,資財有餘,是謂盜誇。非道哉!

  吴氏曰:此言誇張之事,有廷內而弗灑弗掃者,唐風之儉嗇,朝甚除治,則其宮室之奢靡可知矣。田甚蕪,倉甚虛,謂奪其民時而民不得耕耨,竭其民力而民無所蓄積也。華其佩服以為飾,豐其酒肉以為養,私其府庫以為富,是猶為盜之人,得物之多,以誇張於外者爾,夏季商辛是也,豈知道者所肯為哉。○林氏曰:大道甚平,人之求道,不知適正,好行邪徑之路,譬如有國家者,治其朝廷則甚整,為宮室臺榭之類也。朝廷雖美,而田畝皆蕪,倉廩皆虛,而且以文彩為服,佩帶利劍,厭足飲食,積其資財,務為富強,此如盜賊之人,自誇其能,是豈可久。此譬喻之語也。言人不知大道而自矜聰明,自誇聞見,此好徑之徒也。豈知至道,故曰非道哉。○何氏曰:朝甚除,此除者修治也,傳曰:糞除先人之弊廬,又云除道,皆修治意。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杞不輟。

  呂氏曰:善以道建國者,獨立萬物之上,終古不易,翱翔萬物之表,終古不極,以是道而立身,以是道而建天下,守之以中,體之以常,鎮之以無名之樸,而不為物之遷變,福及後世,其德彌廣,其用彌大,不可動搖也。若夫根技則氣竭,青去木矣,炁敗則精竭,神明去身矣,是以至人固蒂深根,獨立廣漠之野,無何有之鄉,綿綿冥冥,屹立不可拔,善以道抱民者,乘天地之正,御六炁之辯,天下之士,定於一心,百姓歸附矣。修一己則抱元守一,神全精反,迴風混合於丹田,永無脫離矣。故曰善抱者不脫,夫善建善抱者,豈惟不拔不脫乎,亦將德澤流于上下,孝慈被于子孫,世祚綿遠,傳之無窮,豈不美哉。○何氏曰:《莊子》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樸,故善言建者,無加於德,則人亦與立而不拔去之矣。經曰:抱一為天下式,故善於言抱者,無出於一,則人亦不離心而脫去之矣。豈惟在其身,將子孫亦嘉賴之,承祀悠遠。以道觀者,故不私為子孫計,而立教垂世,非專為山谷枯槁者言,所謂大德必得其祿位名壽,而宗廟享之,子孫保之是也。○林氏曰:建者無不拔,抱者無不脫,建德而抱樸,則不技不脫矣。有子孫之家,祭祀必不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生而不窮,亦猶子孫嗣其家者也。此三句皆是比喻,以言道雖有無而實長存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呂氏曰:修身之道,舉措施設,酬酢應變,未嘗不自我而起,煉炁養神,少私寡欲,諸偽咸盡,乃為真人矣。修之於家,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九族和睦,積善有餘,慶流來世矣。修之於鄉,則尊奉耆老,教誨愚鄙,上下信向,其德久長矣。修之於國,則百官稱職,禍亂不生,萬寶豐熟,物充實矣。修之於天下,則不教而治,不言而化,和於大通,比屋可封,德施周普矣。夫修之家鄉國天下,上言其德,乃餘乃長,乃豐乃普,惟修之身,言其德乃真者,《莊子》所謂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土直以治天下。本在身,末在彼,其理備矣。○林氏曰:修諸身則實而無偽,修諸家則積而有餘慶,修之鄉則一鄉之所尊,修諸國則其及人愈盛,修之天下,則及人者愈遍。○吴氏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治人。家者一身之外,九族之內,鄉者一家之外,鄉遂之內,國者鄉遂之外,邦畿之內。天下者,邦畿之外,四海之內。修之於家鄉國天下者,言自近及遠,人人各修其德也。然豈是人人教之使然,我無為而民自化爾。○何氏曰:內而身與家,以此道修之則真積力久,且有餘矣。外而鄉國天下,以此道修之,則源深流長,且豐且普矣。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林氏曰:即吾一身,而可以觀他人之身,即吾一家,而可以觀他人之家,即吾一鄉,而可以觀他人之鄉,推之於國於天下皆然,言道之所用皆同也。以此者,道也,以道而觀則天下無不然。○李氏曰:以之修身,觀心察性,心定則身之修也。以之治國,觀民察己,民化則國之治也。天下有一不善,則是自己政化不善也。《書》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之謂也。反觀諸己心,有一塵染著,則是我之性天不明也。○董氏曰:觀之之道,其則不遠,豈假他求哉。蓋物分雖殊,一本而已,以此觀之,莫不然者,此意當契於語言之外。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七竟

  盱江危大有集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林氏曰:含德,含蓄而不露也,厚者至也,含德而極其至,則如赤子然。○何氏曰: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則厚德者大人事也。護精保氣,執沖合和,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是也。○李氏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者,不失赤子之心也。○吴氏曰:含懷至厚之德於內者,有如嬰兒也。上篇曰:專炁至柔,能嬰兒,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蘇氏曰:老子之言道德,每以嬰兒比之者,言其體未及於用也。○呂氏曰:聖人抱道懷德,深厚純粹,無為無事,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如赤子焉。赤子者,取其始生之色而喻之也。又曰:上一赤子乃泥丸,天帝之名也。素抱內蘊,真純不散,若嬰兒之未孩也。

  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

  林氏曰: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言物不能傷之也,亦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之意。○吴氏曰:毒蟲,蜂蠆之屬,以尾端肆毒曰螫,猛獸,虎豹之屬,以爪足拏按曰據,攫鳥,鷹隼之屬,以翼距擊奪曰搏。○董氏曰:全天之人,物無害者。○何氏曰:含蓄厚德,不露于外,與物兩無傷閡,而物亦無得而傷之。○李氏曰:赤子之心純,無害於物,物亦不能害。○蘇氏曰:無心之人物無與敵,曷由而傷之。○呂氏曰:至人其神全,其道大,透金貫石,坐在立亡,驅龍伏虎,役鬼制魔,毒蟲不敢肆其口尾,猛獸無所施其爪牙,攫鳥不能逞其爪距。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廙不嘎,和之至也。

  林氏曰:赤子骨至弱,其筋至柔,而手之所握甚固,未知有雌雄之事而其□亦作者,精氣盛也。□,赤子之命元也。終日雖號而其嗌不嗄者,心無喜怒,氣本和也。嗌,咽喉也。嗄,氣逆也。赤子純一專固,故能如此。而有道者亦然,只是不動心也。○何氏曰:□,赤子陰也。人之初生,筋骨未勞,柔軟綽約,所握堅固,而陰陽作怒,非知牝牡之欲,以其精氣之盛也。而有德者固精固氣固神,積至易筋易骨易形者似之。嗄,聲破也,號雖終日而聲不破,以其和氣之全也。而有德者敬之不喜,侮之不怒,同乎天和者似之。○李氏曰:不知有男女之別,其□亦作,精氣全也。雖作而無心,故能全其至精,終日號而其聲不變,沖和所至也,修身以此,純全其本,然是謂含德之厚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

  林氏曰:和者純氣之守也,知此至和之理,則可以常久而不易也。知此常久之理,可謂明於道矣。生不可益強,求益之則為殃矣。祥,祆也,故曰益生曰祥。傳曰:是何祥也,即此祥字之意。以心使氣,是志動氣也。強者暴也,暴則非道矣,故曰心使氣曰強。○何氏曰:日夜無隙,而與物為春,何常如之,和也。是非美惡,不藏靈府,何明如之,常也。人生有涯,欲益反狽,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身,《莊子》曰:言人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又曰:過度,益也。故曰無以生為者,乃賢於貴生。如餘食贅行,則為妖為孽之祥矣。志,氣之師,氣,體之充,如心使氣,則氣反動心,為猛為隘之強矣。○呂氏曰:和之為言,以直自養,初無趨蹙謬戾之患,豈為自暴而失其常哉。既知其和,終不失其所守,靜一而不變,與天地為常,既知常道,朝徹見獨,無古無今,明白四達,與日月參光。故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然而謂之神者,寧不為生之所累,若非理益之,必至凶祥,故有喪於執迷。謂之氣者,寧不為心所使,氣血妄作,強暴滋甚,故溺於邪僻。若夫生生之厚,妄念不斷,弗知常道,凶祥至矣。專氣至柔,攝生之理,今反為心所使役,其氣勇暴,豈道哉。惟知道者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林氏曰:早已,速已之而弗為也。已者止也。○呂氏曰:物之壯者必至於老,心之強者必至於凶,且道以柔弱含德為用,今以壯強為心,謂之不道,故不道者早亡而已。夫人萬物中最靈者,有生則有少,有少則有壯,有壯則有老,有老則有死,此皆不知道而不能逃於造化之內者也。倘能奪天地之機,達陰陽還返之妙,則形可以不生,神可以不化,我命在我,不屬天地矣。如其未達,非欲壯不得不壯,故曰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吴氏曰:常如赤子,則不壯矣,惡乎老,既不老,惡乎已。○何氏曰:善養德者,辯之在早,素不以事變滑其和,故德全而神不虧,所以為含德之厚也,不見少壯老之氣有三變者此也。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

  林氏曰:知者不言二言者不知,謂道不容言也。必塞兌閉門,而藏之於密,必挫其銳而磨礱之,使無圭角,必解其紛而調理之,使不紊亂,必和光同塵而自不眩露,此所謂至玄至妙,同然而然之理也。何氏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道本自然,行者能得,聞者能言,知道者以道深妙故不言,昧道者以道相煩故不知。塞其兌者悅不以道不悅也,閉其門者由不以道不由也。挫其銳者破險峻之圭角也,解其紛者離邪見之纏網也,和其光者守智如愚也,同其塵者忘機混迹也。此六者必以其道,則行真歸身,能通其玄德,與天為徒,故曰玄同。○呂氏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蓋道存乎默,貴乎簡,默而辯簡而當,《莊子》曰:知之者終日言而未嘗言,不知者終日言而未嘗知,至人知道以心而不以辯,貴行而不貴言,談道者以辯而不以心,喪道而不喪說,倘然而齧缺之問王倪,四問而四不知,乃真知也。故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至人能塞其兌,收視返聽,況默守神,胎仙泰定矣。能閉乎門,退藏於密,禍患不能入,邪氣不得襲矣。能挫乎銳則以深為跟,剛強息矣,能解其紛則以約為紀,繁亂除矣。能和其光則不眩耀,能同其塵則不與物競,夫如是則復於至幽,歸乎至一,至幽謂之玄,至一謂之同,無可無不可矣。○李氏曰:多言獲利,不如默而無害也。

  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林氏曰:有此玄同之道,則天下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言其超出於親疏利害貴賤之外,此道之所以為天下貴也。○呂氏曰:造道之微,不與陰陽為用,超於形數之外,上與造化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友,無外於物,安能親也。無求其惡,安能疏也。無求於用,利莫侵也。無心於物,害莫及也。高爵厚祿,不足動其心,是不以榮為貴也。蒙垢受恥,不足移其志,是不以汙為賤也。可以存生,可以養形,所謂道之至高至極,舉天下不可得而及之。○吴氏曰:我既玄同,則不能親疏利害貴賤我矣。恩雖如父母,而人與之相忘,不可得而親也。邈然如途人,而人不認相遠,不可得而疏也。外名位貨財,而人莫能相益,不可得而利也。外死生禍福,而人莫能相損不可得而害也。勢雖如君長,而人與之相狎,不可得而貴也。眇然如匹夫,而人莫能相慢,不可得而賤也。凡此六者,人所不能,而己獨能之,故為天下之最貴也。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呂氏曰:正者道之常也,奇者道之變也,無事者道之真也,以正教為治,則足以盡為政之道,以奇謀用兵,則足以應一時之變。古之聖人,立可久可大之基,初非所以用兵為心也,不得已而後有征伐之事,故以治為正,以兵為奇也。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惟體道者恬然無事,順物自然,何思何慮,雖不取天下而天下自歸之矣。以己言之,心平志定,氣血和暢,則外魔不侵,自然神宇泰定,天光秀發,亦猶治國之行其道,則邊境寧謐也。若乃六賊未除,七情未去,則吾身之患猶在,方其塵念一起,業火自焚,是不得已之時也?強兵不得以不用殺機不得以不發,亦猶四夷八蠻交侵中國,而六軍之師有不能自已者矣,故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且何以知天人之意哉,蓋以治國用兵取天下之事而見之也。○吴氏曰:正者法制禁令,正其不正之謂,管商之徒以正治國者也。帝王之治國,則以修身齊家為本,而不恃法制禁令以為正,奇者權謀詭詐,譎而不正之謂,孫吴之徒,以奇用兵者也。帝王之用兵則以吊民伐罪為心,而不尚權謀詭詐以為奇,故奇者僅可施之於用兵,而不可以治國,正者僅可施之於治國,而不可以治天下。無事者,三皇無為之治也,如天不言而四時行,百物生,不期人之服從,而天下無不服從,故惟無事者可以取天下也。○林氏曰:以正治國,言治國必有政事,以奇用兵.,用兵則必須詐術,二者皆為有心,無為而為,則可以得天下之心,故曰以無事取天下,吾何知其有心之不可,而無心之為可,以此道也。

  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民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呂氏曰:夫生民之所以貧富壽夭,付之自爾,未嘗容心於其間,苟禁網繁密,民多避忌,不敢云為,舉措失業,日愈貧窮矣。故至人之接物,以無事為真定,以有事為應迹,有事無事,常在定中,若處喧而無惡,涉事而無惱,此為真定,以無事無念為常也。且心猶君也,炁猶民也,多忌則心神不安,元炁雕零矣,故曰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夫利器者,權也,權勢,人主之斧斤,人臣豈得而用之哉。且一人之器,天下皆得而用之,是倒持太阿而授之以柄也。權既下移,則國家昏亂矣。其於己也,心不能純一,反為七情六慾之所制,神明安得而不昏濁矣。故曰人多利器,國家滋昏。夫技巧者,工妙也,人君不能無為,志在淫奢,則民為雕琢服玩金玉奇怪之物,苟容取媚,投其所欲矣。其於己也,不能絕物而溺於澴玩好,日已滋深,則大樸耗散,去道遠矣。故曰人多技巧,奇物滋起。夫法令者刑教也,剋核太至,嚴威酷烈,而舞文弄法奸宄之吏得以滋其惡,民不勝其弊,小則盜財,大則盜國矣。其於己也,拘於小法,執著傍門,外境滋奪,心靈攖亂,盜我之真,賊我之性者,紛如也,故曰法令滋彰,盜賊多有。○何氏曰: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言國之多制也,山澤各有守,關市各有征,微斂無度,民人苦病,如晏子所對齊侯者,觸手犯禁,民不堪命,豈非忌諱多而彌貧乎,忌諱少則安業矣。經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若民多利器,則國家滋昏,慮其竊上之機權也。故曰工無淫巧,其器完而不飾,若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慮其敗俗之樸素也。上無苛令,其事任而不擾,若網密文峻,奸宄不勝,則流為盜賊之歸者,慮其法令之過也,然後益知我無為而民自化等語,古聖人不我欺也。○李氏曰日:多忌諱,多利器,多技巧,多法令,皆不正也,上無忌諱則民裕,絕槽謀則民化,薄稅斂則民富,道之以德則民樸。

  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呂氏曰:老君為萬教之祖,猶舉故聖人云,守之以謙,不敢自陳也,故有國有民,無所制作,未嘗不以無為為治,則民遂其生,庶俗自化矣。夫煉真之士,以我為神,以民為炁,神凝無為,元氣自化為液,液自化為血,血自化為筋,筋自化為骨,骨自化為髓,髓自化為精,精自化為玄珠,玄珠自化為金丹。《陰符經》所謂萬化生乎身是也。故曰我無為而民自化,節用愛人,去華務實,未嘗不以儉嗇為先,則民厚其業,家自富已。煉真之士,常無欲則息長,息長則炁滿於三田之內,故曰我無事而民自富。安靜不言,淡泊自守,未嘗不以厚本為意,則民抱天全,其俗純正矣。夫人神躁動,則炁息麤驟,神寧謐則百關調暢,元氣自正矣,故曰我好靜而民自正。無欲沖虛,崇本棄末,未嘗不以簡要為務,則民誇企,其性自樸矣。煉真之士,元神恬寂,欲念不生,炁煉真凝,成胎結象,故曰我無欲而民自樸。○何氏曰:.我無為而民自化,若為者敗之,民反不化矣。我好靜而民自正,若動而失之,民反不正矣。我無事而民自富,若多争則多患,民反不富矣。我無欲而民自樸,若多欲則多累,民反不樸矣。此至治之要道也。昔蓋公善治黃老,所與曹參言者,惟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曹參得其術,相齊國九年,大治。○李氏曰:無為無欲,無事好靜,皆正也。以此治國,則海晏河清,以此行道,則道泰時康,以此修身,則氣固神凝,一人正,萬人皆正,一心正,萬化皆正,一身正,萬事皆正,正之義大矣哉。

  第五十八章

  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孰知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詼。民之迷,其日固已久矣。

  林氏曰:悶悶者,不作聰明也。察察者,煩碎也。淳淳,自樂也。缺缺,不足也。此亦有心則為害,無心則自治之意。禍福無常,更相倚伏,孰知其所極止,正者定也,其無正耶,言倚伏無窮,不可得而定也。天下之事,奇或為正,正或為奇,善或為祆,訞或為善,利害是非,莫不皆然,此亦禍福倚伏之意。世人迷而不知,徒分奇正,徒分訞善,其迷蓋非一日矣。○李氏曰:上章無為無事,使民自化,寬大之治也。故次之以其政悶悶,是謂上寬裕則民純實,上多事則民昏暴。悶悶,寬也,察察,謹也,寬則得眾,盡法無民,禍福自倚,正奇相待,善訞相反,理之然也,可不戒諸?修福不如避禍,用正不若閑邪,正雖為善,苟自矜為奇德,則反為訞,正之為正,斯不正矣。善之為善,斯不善矣。○呂氏曰:古之人體天之行,政教寬大,任物自然,常若悶悶,故其俗淳樸,修真之士,抱神溟涬,漠然寬大,忘乎視聽,無所分別,其息深深淳淳,仙道得成矣。故曰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後世有為之君,其政峻急,以法繩人,察見淵漁,猶以為未至,民之失性,莫甚於此,由是動觸禁網,彫弊離散,風俗日益衰矣。末學初真之士,未造道妙,真炁不凝,役心運思於事物之中,專務苛察,崇尚機變,以是而治身,則缺缺然喘息粗急,真元離體,非養生之道也。故曰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且治亂之首,禍福之源,自古有之,亦由人所召。夫禍之藏於福中也,福至于極,若不能謙抑衹畏,而乃妄自驕奢,未有不為禍者矣。福之隱於禍內也,若處患難之中,頓改前非,內自修省,則祕反為福矣。天地之道有休否,日月之運有虧盈,此倚伏之數,禍福相因,莫知紀極也。有天下者,普未若守之以清靜,任其自然,不利貨財,不樂壽,不榮通,不醜窮,如是則禍福倚伏,何有於我哉。造真之士,不為福先,不為禍始,物我兼忘,豈禍福倚伏之可累乎。故曰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孰知其極,陰陽之運,生殺係焉,動靜之間,吉凶倚焉,邪之與正,善之與訞,孰能定之哉。正則正道也,奇則邪徑也,善則善性也,祆則異類也。本乎一心,流而為四,非一炁之正也。其正之者,必聖人有心正之,恢譎詭怪,反害于正,有心為正,祆祥變異,反害乎善。善祆奇正,迭相用事,民性不一,處於邪正之間,迷惑其所由來久矣。譬諸中下之士,有聞道者,方且隙然生善之一念,而無卓然獨立之定力,乃惑於見聞,一彈指間,妄念忽起,而正復化為奇,怪善復化為訞邪,莊聖所謂神奇復化臭腐是也。聖智難知,鬼神莫識,况常流乎。故人迷妄,其來久矣,豈獨今哉。故曰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訞,民之迷,其日固已久矣。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何氏曰:割,害,劌,傷也。方則易割,康則易劌,吾以方以廉,以身率民,使化而遂,以此為害人傷人之事,有不為也。肆,逞,耀,眩也,直則易肆,光則易耀,吾以直以光,以道示民,使化而遂,以此為自逞自眩之事,有不為也。康而不劇,古全句,見《聘義》經注甚明,改劌作穢者,非是。《莊子》廉劌雕琢,字義相近。○董氏曰:行方而德圓,故無割截之迷,劌,傷害也,清而容物,故不劌。肆,布列也。大直若屈而不肆,光而不耀者,復歸其明也。此四者皆悶悶政也。蓋聖人惟恬淡無為,而方廉直光之用,整然於其中,而人不知,使天下各安其性命之情,而不陷於一偏,所以無割劌肆耀之過,而禍福何有哉。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

  呂氏曰:聖人之治,無為無事,省財節用,則倉庫充實,民康俗阜,然後保精愛神,齊心潔己,以昭祀上帝,則人神皆和矣。且夫聰明睿智,動靜思慮,是其心內受用者,屈伸俯仰,貌像聲色,是吾身外受用者,兩者交通,脗然契合,要在各得其宜,此嗇之為義也。修諸內者以修身為治人,治自己之人也。以養元為事天,事自已之天也。天則腦宮是矣,純陽赫赫,在乎上九,天之上無陰也,自玉京關之上皆天也。嗇者保愛也,愛視則養神,愛聽則養虛,愛言則養氣,愛息則養和,愛腦則養血,故曰治人事天,莫若嗇。○何氏曰:有國者處天人之際,凡所以上事天,下治人,多求之外,而不求之身,太史公以道為六家首,專取其精神專一,謂之大道,其曰動合無形,則與天符合者,此精神也。曰贍足萬物則使民贍給者,亦此精神也。又曰: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精太用則竭,神太用則疲,精神離則死,故聖人重之。夫重之即嗇之之說。嗇者,吝惜之至也,聖人守內不守外,夫曰節曰愛曰守,皆嗇之意也。不嗇口則多言損氣,五味厲爽,不嗇耳目則五聲亂耳,五色亂目,如曰快其情者,疲其神,其嗇也哉。嗇精嗇氣嗇神,此道上可賓九清,下可福群生。○吴氏曰:音也者,留形惜氣之要衛也。○李氏曰:治人事天,莫若從儉,以國言之,省刑罰,薄稅斂,以身言之也,省言語,節飲食,以心言之,省思慮,絕視聽,存其心,養其性,可以事天也。

  夫惟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

  呂氏曰:且嗇者愛育精神,勤儉有常,如性無易,如德不遷,省費儲用,自足儉嗇,而智恬交養,情不外蕩,性自內復,若夫愛其形,保其神,貴其氣,固其根,精神腦血,不致耗散,早得復本還元,故曰夫惟嗇,是謂早復。夫節儉理民,愛嗇其神以上心,德之一也。服從于道,積而彌新,人皆和悅,德之二也。有一有二,德之重也。修之內者,早能嗇復,則氣柔和,萬神安暢,復我本來,不隨物轉,深矣遠矣,故曰早復。謂之重積德,然重積者,克己復禮,修道以仁,未嘗眩鬻,天人信順,無一物敢違,是以四方向慕,無不克服矣。故曰重積德則無不克,而無不克者,萬物歸化,道德無窮,何往不通,內煉之士,大德有容,以其不争,奚往不克,至一不逆,真常不變,參萬歲而不老,豈知其極,故曰無不克,則莫知其極。夫其極之莫知,後其身而身先,天下樂推而不厭,被堯之仁,樂堯之化,其國可保而有餘裕矣。內煉之士,體道之無窮,毓德之無極,國可以有者,喻乎身可以存也,故曰莫知其極,可以有國。○何氏曰:重積德,則積水成海,積氣成神也。無不克則應物變化,無所不宜也。莫知其極,乃合大道,混混溟溟也,為國者果能此道,亦可以有其國而久安矣。○林氏曰:早復者言嗇則歸復於根,返本還元也。德至此則愈積,而愈盛矣。重,愈積之意也。

  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也。

  呂氏曰:始也修性以反德,今也積德而入道。為有國之母也,則可以茂養百姓,福祚社稷,亘萬古之長久矣。喻之於身,有國之母者氣也,形為受氣之本,氣是有形之根,氣因神識而生,形乃因氣而立,故伏羲得之以襲氣母,蓋神是氣之子,而氣是神之母也。形不得氣,無因而成,氣不治形,將何為主。氣散則身謝,氣在則身存且久也,故曰有國之母,可以長久。積德之君,治人事天,厚國養民者,植根於無為,固蒂於清靜,社稷綿遠,故謂之長生。臨御常照,故謂之久視。己之根者腦也,蒂者臍也,深根運元氣以補腦也,仙諺云:欲得不老,還精補腦。然後密樞機,閉欲戶,藏元精,於杳冥之府,結胎息於丹元之宮,上赤下黑,左青右白,中央黃暈之間,乃黃庭結寶之處,正當臍間,是謂固蒂也。今欲修長生,當先固蒂,呼吸太和,返神服氣,胎息綿綿,伏住臍間,長生與天地為常,久視與日月參光矣。仙諺曰:欲得長生,先須久視,久視者,內視也。○林氏曰:此章以治國喻養生也。養生而能嗇,則可以深其根,固其蒂,可以長生,可以久視也。○蘇氏曰:以嗇治人則可以有國,以嗇事天則深根固蒂,古之聖人,保其性命之常,不以外耗內,則根深蒂固,而不可拔,雖長生久視可也。蓋治人事天,雖有內外之異,而莫若嗇一也。

  第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

  呂氏曰:治大國者,不可煩,煩則民亂,烹小鮮者,不可擾,擾則魚爛。故善治國者,若烹膚寸之魚,調其水火,使之自熟,則魚可全。若乃擾之則魚傷,魚傷則糜爛於釜矣。善治民者和其政教,使其自得,其民自安,若乃擾之則民傷,民傷則潰於國矣。是以治道貴清靜,國以民為本,身以氣為本,愛民治國,則國昌,愛氣治身則身久,故設此喻。愛民惜氣之法,如烹小鮮不可攪,擾動則耗廢矣。○李氏曰:以正治國,其政悶悶,治人事天,皆治國之義。小鮮者,細小之魚也。譬以烹鮮,撓之則糜,言平治天下,撓之則亂也。○林氏曰:烹小鮮者,攪之則碎,治國者擾之則亂,清靜無為,安靜不擾,此治國之道也。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呂氏曰:聖人神明,萬物之主也,不得已而臨蒞天下,以無為之道治之,故風雨時若,水旱不作,人心沖和,鬼神咸服於明德,鬼既安於幽趣,不敢出其靈響,現其神變矣。以道治一身之天下者,智恬交養,神宇泰定,天光內發,祆氣淪滅,邪鬼豈敢現其神變哉。○吴氏曰:蒞,臨也,鬼謂天地之氣,神靈,怪也。人之氣與天地之氣通為一,有道之主,以道蒞臨天下者,簡靜而治,不擾動以傷害其民,故民氣和平,充塞兩間,相為感應,而天地之氣無或乖戾,故其鬼不為靈怪,以興灾也。○何氏曰:夫以道蒞天下,神民安之,《莊子》聖人得已而臨往天下,莫若無為,無為則人安其性命之情,莫之為而常自然,萬物莫能為之害也。○河上公以道德居位治天下,則鬼不敢現其精神以犯人也。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

  呂氏曰:非其鬼無神變靈響,蓋聖人守其常位,宜其幽贊天地之大美,戬助協順,惟福是宜,非特鬼不敢神,神亦不敢妄肆妖禍,傷吾之民矣。且有道之士,非其鬼無神變,以其不能傷犯自然之人也。故曰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神既安於正直,非不傷害於民,以其服聖人之明德,自處幽暗,而不敢示其怪變爾。聖人憫一夫之失所,未嘗不思所以救之之力,父臨子育,雖紬繹帡幪,保惜之不暇,何傷之有。喻於人得道自然,非獨神明不敢犯,聖人亦不傷之也。聖人方且尊道貴德,豈傷於有道之民哉。故曰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吴氏曰:鬼之所以不靈怪者,非不靈怪也,雖能靈怪而不為妖灾以傷害人也。又謂鬼之靈怪,所以不傷人者,非自能如此也。以聖人能使民氣和平而不傷天地之氣,故天地之氣亦和平而不傷害人也。曰鬼曰神,皆天地之氣,名二而實一。○河上公曰:其鬼非無精神也,不能傷自然之人也。

  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呂氏曰:人得治於陽,鬼得治於陰,人得全性命,鬼得全至神,兩者交悅無所傷焉,遂至天清地寧,陰陽調泰,年穀常豐,物無札傷,國無疵癘,鬼無靈響,其德交歸之矣。○林氏曰:幽則為陰陽,明則為聖治,此兩者自不相傷,則其德皆歸之,言天地得其自然之道,聖人亦得自然之道,各有其德而不相侵越,故曰交歸焉。不相傷,不相侵也。此章先頓一句,以言不擾之意,既提起一句如此,下面却言三才之道,皆是不擾而已。以道蒞天下,此天下字包三才而言之。凡在太虛之下,臨之以道,天則職覆,地則職載,聖人則職教,三者各職其職,而不相侵越,則皆得其道矣。○河上公:鬼與聖人俱兩不相傷也。夫兩不相傷,人得治於陽,鬼得治於陰,人得全其性命,鬼得保其精神,故德交歸焉。○何氏曰:古之人在混茫之中,與一世而澹漠焉,當是時,陰陽知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是之謂至一,莫之為而常自然,此也。

  第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

  林氏曰:借大國小國之得所欲,以喻知道之人宜謙宜靜,非教人自下以取勝也。三代而下,世有取國之事,故因其所見,以為喻爾。下流者自處於卑下也,大國之人,能自卑下,則可以合天地之交,譬如牝者以靜而勝其牡也。自下者以靜為道,故曰以靜為下。○呂氏曰: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百川朝宗,亦猶大國能自下,無不包容,則民交趨而會之矣。傳曰:天地交,萬物生,人道交,功勛成,此之謂與。一身之設,一國之象也。忘其身則百骸理,虛其心則和氣歸,虛無者聖人之所居,可謂大國矣。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至於萬物之精華,交而會之,猶眾水之趨下流也。故曰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者,初不容心於勝,惟其靜,是以常勝,以勝為下,故天下之交歸焉。牝靜牡動,柔靜剛動也。剛為柔所制,動為靜所伏,經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此實用謙下之德,有國有民,故無往而不克也,取之己也。天一生水,在人為精,地二生火,在人為神,神者陽中之陰,故謂之雌,亦天下之牝也。知雄守雌,專氣致柔,以陰煉陽,為神機妙用也,故牝常以靜勝焉。靜則群動趨也,下則眾齊赴之,此修真之要也。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林氏曰:以大取小曰以取,以小取大曰而取,此兩句文字亦奇特。○呂氏曰:以大事小,唯仁者能之。以小事大,唯智者能之。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知天命,畏天者保其身。○吴氏曰:大國本在小國之上者,不恃其尊而謙降以下小國,則能致小國之樂附。小國素在大國之下者,甘處於卑而俯仰以下大國,則能得大國之見容。下以取,謂大國能下以取小國之樂附,下而取,謂小國能下而取大國之見容也。○何氏

  曰:大國以下小國,如湯事葛,文王事昆夷。小國以下大國,如太王事獯鬻,句踐事吴之類。○李氏曰:上以下下下,下以下順上,上遜下順,德交歸焉。修身以此,心愈下而道愈高,身愈退而德逾進。

  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林氏曰:大國之意,不過欲兼畜天下之人,小國之意,不過欲鐫刺入求於人,二者皆非自下不可,惟能自下,則兩者各得其欲,然則知道之大者,必以謙下為宜矣。黃茂林解云:此一章全是借物以明道,此語最的當。○吴氏曰:大國之下小國一者,欲兼畜小國而已,小國之下大國一者,欲入事大國而已,兩者皆能下,一則大小各得其所欲,然小者素在人一下,不患其不能下,大者非在人下,或恐其不能,故專言大者宜為下。○呂氏曰:大國以下小國者,不過欲兼并畜聚小國之眾,為其君長爾。小國以下大國者,不過盡禮以敬事大國,資為援助爾。然小大各當其分,互有所持,不相侵撓,安其居,樂其俗,而小國柔服,理之常也。大國謙下,故宜曲而下全之,使可小可大,所以致天下之交也。○何氏曰:此章首言大國者下流,末言大者宜為下,中間雖合大國小國並言,而先後惟主於大國而言者,小者易為下,此不待教,大者易以盈,難為下,雖教未必行,故再三言之,與《易》同道也。

  第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

  何氏曰:道者陶治萬物,修治無形,寂然不動,大道混冥,深闊廣大,不可為外,析毫剖芒,不可為內,此所謂物之奧也。如屋之堂奧,非造次所得見,《莊子》道者萬物所共由,故此章先曰寶,後曰貴也。道不遠人,人自遠道,雖有善不善之判,而不善人之所保,亦隱然藉此道以為安也。○吴氏曰:萬物之奧,謂萬物之尊貴者,奧,室西南隅也,尊者所居,故奧為貴。道之尊貴,猶奧也。寶謂善人所重,善人向道而進修,則可以取重於人,故曰善人之寶,不善人向道而改悔,亦可自保其身,故曰不善人之所保。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李氏曰:美言可以市,足以悅眾,尊行可以加人,足以出眾也。人之不善,我亦善之,何棄之有。立天子置三公,作之君,作之師,教化下民,使不善者從其化。拱璧駟馬,不足為貴,不如坐進此道,修己以安百姓,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柴氏曰:道味有益,如寶入市,故曰美言可以市,德重無不服,故曰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教以化之,何敢棄之。故立天子置三公,所以輔行此道也。○吴氏曰:善人以道而取重於人者,其嘉言可愛,如美物可鬻於市,其卓行可宗,可以高出眾人之上。不善人以道自保其身者,畏威寡罪,身獲全安,是此不善之人,道亦何嘗棄之也。拱璧,合拱之璧,駟馬,一乘之馬,拱璧駟馬為至貴,然未足為貴也。不如進此道之為尤貴,拱璧駟馬之貴,不如此道也,故萬物貴之而以為奧也。○何氏曰:不以寶玉車馬為榮,而以坐進此道為貴。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林氏曰:且古之以此道為貴者何也,求則得之,道本在我,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有罪以免者,言一念之善,則可以改過,即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也。不曰,如謂《詩》不云乎,道無賢愚,悟則得之,此所以為可貴,故曰故為天下貴。○何氏曰:無一夫不獲所欲與聚,所求皆得,君子樂得其道,而止於善,小人樂得其欲,而恥為不善,雖有不善者,亦莫不回心向道,遷善遠罪,而不自知者。此有道之士獲大用於世,而亦以見斯道之功用,貴而益貴也,謂之古之貴此道者,匪今斯今,振古如斯。

  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呂氏曰:聖人為無所為,而任物性之自為,則無為而無不為,心曷常動哉,事無所事,而從物務之自事,物自事而無不事,身曷常勞哉。味無所味,而隨物氣之本味,物本味則無味而無不味,口曷常嗜哉。心不動則眾妙可觀,身不勞則精神不虧,口不嗜則靈液不竭,至人為於鍊養,而不為妄作,事於修真,而不事於塵務,味於道德,而不味於腥羶,故曰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林氏曰:無為而後無不為,故曰為無為。無所事於事,而後能集其事,故曰事無事。無所著於味,而後能知味,故曰味無味。○李氏曰:為無為,發上章萬物之奧。為無為,無所不為,事無事,事事有成,味無味,其味幽長,此三者道之奧也。

  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呂氏曰:涉乎有形,則有小大,係乎有形,則有多少,物量無窮,原其有用,應而不藏,付之素定,可以大則大,可以小則小,可以多則多,可以少則少,萬有不同,俱歸于一。一皆以道御之,報之以德,人無重惡,何怨之有。至人其道甚大,其樸甚小,其用雖多,其要甚少,大小含太虛於方寸,多少總萬有於一真,大同於物而萬物與我為一,奚所怨哉。故曰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夫是非美惡,怨怒恩德,皆生於微漸,始於易,終成難,初於細而後成大,今使圖度於始易之時,則於終無難矣。營為於初細之日,則於後必大矣。故艱難之事,必啟於容易,欲令於容易之時,而圖工之重大之事,必興於細微,欲令於細微之時而去之。己之難事者,修仙也,己之大事者,行道也。莫難於修真,苟如易以圖之,其志固心堅,何難之有。莫大於行道,苟如細事以為之,為之不輟,積細而漸至於大矣。○林氏曰:能大者必能小,能多者必能少,能怨者必以德,能圖難者必先易,能為大者必先於其細,自味無味以下,皆譬喻也,難事必作於易,大事必作於細,只是上意,申言之也。○劉氏曰:或謂孔子,以直報怨,今也以德報怨,何也。然老子教人,惟欲處其柔弱,與天為徒,而無所争,可以弭天刑,遠人禍。若以直報怨,怨何由已,當時孔子故有所激而言,終不若報之以德為善也。

  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呂氏曰:聖人不為難大之事,而無為無事,易簡易知,故能成其可久可大之基。聖人懷抱道德,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終不為大,方寸之中,真性之內,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故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李氏曰:聖人功業大成,不自為大,天不自天,成天者物。聖不自聖,成聖者民。以其不自聖,故能成聖。○林氏曰:聖人不自大而能謙能卑,所以成其大。

  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呂氏曰:輕諾者不誠信也,妄應之必為虛誕矣,多易每事忽略也,妄為之必為難矣。夫以聖人之材尚難於細易輕諾,至於每事不敢輕易,其於道則勤而行之,終亦無難矣。輕諾之後,其信必寡,多易之後,其難必多,故謂先難而後獲者,難易相成也。○李氏曰:難事易成,易事難成,易事不可輕,是輕則人忽之,故聖人猶難之。得之難,失之難,凡事不輕易,故終無難。○林氏曰:輕諾者多過當,故必至於失信,以易心處事者,多至於難成,此亦借喻語也。但添一夫字,其意又是一轉,前言易矣,恐人以輕易之心視之,故如此斡轉,曰易非輕易也,聖人猶以難心處之,遂至於無難,况他人乎。此意蓋謂前言易者,無為無事而易行也,非以輕易為易也。○何氏曰:口惠而實不至,灾必及其身。輕諾者信亦輕也,言之得無訒。易者多則難亦多也,聖人處無為之事,沖淡無之味已,深入無形之道,而有無相生,細大難易相成,隨物而形,皆道也。雖物物而不物於物,又能曲成萬物而不遺,故曰無不忘也,無不有也,乃見聖人之心,非有亦非無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八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九

  盱江危大有集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

  呂氏曰:古之君天下者,治必有亂對,安必有危對,當其國家安靜,則易為維持,及其傾危,則難於守禦,故《周書》曰: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蓋芽蘗未堅,則其脆易破,悔吝未著,則幾微易散。取之己也,少壯身安之時,易於行持,見功猶速,蓋疾病未兆,其修煉則易謀而易成,暨乎嗜慾過多,神衰精損,疾病一作,便逐逝波,儻保養得宜,神氣沖和,或染微痾亦易治也。故曰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且未疾之人,易為醫也。未危之國,易為謀也。若預為之防,則未然之禍,何由而萌。若先為之計,則未形之患,何緣而起。是以聖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况禍福本相倚伏,自其胎基之未兆而慮之,禍可轉而為福,任其已然忽之,福可移而為禍,不可救藥矣。故治身調心之道,盍亦預防其情慾,和適其神氣,而使之不亂也。○李氏曰:按上章之義,其安易持,言作事謀始,修真志士,正心於思慮之先,抑情於感物之前,則心易正,情易絕,苟治事於已亂,遠禍於已萌,不亦難乎。○林氏曰:方其安時,持之則易,及至危則難持矣。事之未萌,謀之則易見,其形見則難謀矣。脆而未堅,攻則易破,及其已堅則難攻矣,事必為於未有之先,治必謀於未亂之始。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呂氏曰:患不預防,惡不杜漸,其由植木乎。初生於毫末,可拔而絕之,甚易為力矣。及其合抱,青青百尋,烏可伐哉。又若築臺焉,起土於一畚,可蹴而起之,又何難哉。及其九層也,聳百尺之勢,烏可毀哉。又若遠行,始於跬步,可旋踵而返,及其千里,長涉渺渺,烏可還哉。故曰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李氏曰:積小成大,不可救也,故《易》有履霜堅冰之戒,傳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林氏曰:合抱之木,其生也必自毫末而始,九層之臺,其築也必自一簣之土而始,千里之行,必自發足而始,凡此以上,皆言學道者必知幾。

  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呂氏曰:有為於分別,則敗其自然,有執於欲利,則失其精神,未若安其所安,守其所守,則治而不知其治,為而不見其為矣。聖人察夫事之所敗,起於有為,不為則何敗之有,意之所失,失有所執,不執則何失之有。治身有為,則形勞神役,心靈疲薾,有執則偏滯方隅,不離眾有,去道遠矣。曾未嘗無為無執,天真純粹,故亙萬劫而無敗,無象可執,何失之有。○何氏曰:聖人作事謀始,善始善終,曾不敢輕於有為,執其所見,蓋懷微妙,抱樸質,不敢起天下之争心,循理而舉事,吾何為,因時而立功,吾何執,名各自命,事由自然,吾何敗何失。

  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呂氏曰:世人雖務於善事,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皆初勤而後惰,始樂而終厭,幾於成而復敗之,良由抱一不固,則胎真不凝,丹液漏泄,故乃曰炁亡液漏非己形。若夫至人,則用志不分,始終如一,萬神自正,孰能敗之。○何氏曰:凡民好為者,以因循為無能,好執者以通變為無守,所以事敗於垂成,此言不能慎終如始,而為有初鮮終之戒。

  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呂氏曰:至人非無欲也,欲人之所不欲,不以物易性,則難得之貨又奚貴之有。非無學也,學人之所不學,不以搏溺為心,凡眾人之所過,吾得以復之,故曰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至不益生,不助長,順物自然,無容私焉。道可以為親,德可以為友,以道德輔佐其體,觸事莫非自然而然,曷敢有所為也。○吴氏曰:聖人之欲,以不欲為欲,聖人之學,以不學為學,難得之貨,人所欲者,不貴重之,是不欲其所可欲也,故曰欲

  不欲。眾人之所趨者,我則不趨,眾人掉臂過之而不顧者,我則還反其處,是不學眾人之所學也,故曰學不學。凡此不欲不學者,蓋以萬物之理無為而自然,故吾亦無為,與萬物同一自然,如輔之以輪輻,相依附而為一也。○何氏曰:此章先言為之於未有,中言為者敗之,末又言不敢為,然則為者是乎,不為者是乎,皆是也,豈不曰為無為,則無不治。○林氏曰:眾人之所不欲者,聖人欲之,眾人之所貴者,聖人不貴之,借喻語也。眾人之所不學者,聖人學之,眾人之所過而不視者,聖人反而視之。復,返也,此亦借喻語也。聖人惟其如此,於事事皆有不敢為之心,而後可以輔萬物之自然。

  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

  呂氏曰:古之時善為治化民者,以道集虛,以性開天,正心誠意,欲導斯民於樸質之地,盛德容貌,終日如愚,使民終身由之而莫之所以然。善以道自治者,非顯彰其光耀,以眩惑於世俗,同乎無知,抱樸而已。○吴氏曰:上古無為而治其民,淳樸而無知,後世有為而治其民,澆偽而有之,是以難治也。○林氏曰:聰明,道之累也。聖人之教人,常欲使之晦其聰明,不至於自累,故曰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智巧多則民愈難治,故以智治國者,反為國之害也。○李氏曰:將以愚之者,謂其政悶悶也。民之難治,以其智多者,謂其政察察故也。

  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於大順。

  林氏曰:以智治國者,反為國之害,蓋上下相尋,皆以智巧,則亂之所由生,故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兩者,智與不智也。能知智之為賊,不智之為福,則可為天下法矣。能知此法,則可以謂之玄妙之德,深矣遠矣者,歎美之辭也。大順即自然也。○呂氏曰:夫弓弩畢弋之智多,則禽亂於上矣,鈎餌網罟之智多,則魚亂於水矣,智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夫上以智御下,則下以智應上,故上下殽亂,奸臣賊子侵權怙勢,何所不有,此不謂之以智治國而何。且古之有國者,結繩畫地,其政悶悶,其民淳淳,不治而自治,所以開人之天,曾未若開天之天,此不謂不以智治國而何。若治身而以智自役,則神明不安,烏得不盜其真氣乎。生而不以智為者,謂之以智養恬也。智與恬交相養,則百神平泰,萬氣皆融,非忘形抱道者,孰能此乎。故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蓋用智者蠹政害民,不用智者善政養民,兩者楷模而法式之也。既知楷式而不用其智,致斯民於富壽,循天之理,與天同德矣。故曰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夫玄德者,深不可測,遠不可窺,至幽至微,不可察也。然觀其用似與物違反,究其理則與物同歸,入于自然之境而無所逆也。至人者與世俗萬事相反,而復乎素樸,同於大通,大通則無礙矣,故曰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何氏曰:聖人不以智治智,與天下相尋於機巧法術之中,而以愚治智,挽之歸簡易平直之道,有由也哉,故曰上。誠智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也,夫弓弩畢弋機變之智多,則鳥亂於上矣,網罟罾苟之智多,則魚亂於水矣。智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智多,則人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好智,自三代以下是矣。以智治國,則賊夫民,不以智治國,乃福夫民。知此兩者亦楷式,乃有國者之良法,常守此良法,則德玄且深且遠矣。故曰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多,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者無為也,天德而已矣。與物反者,彼以其智,我以其玄,彼以其賊,我以其福,相反而不相入也。正言若反,乃至大順,順之至也,豈在用私用智,與物相靡相刃,而莫之能止也。○李氏曰:無為寬大,治平天下,民之福也。有為謹嚴,宰制下民,國之賊也。民之難治,以其多事,是以聖人以無為清靜治國,使夫知者不敢為也。雖與物相反,反貫自然,民遂其生,獲百倍之慶,天下治平,成大順之化,盡此道者,是謂玄德。

  第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故能為百谷王。

  呂氏曰:江海之王百谷者,謙卑處下,虛以待之,無為為求,而百川自然來也。由此觀之,卑損之為道也大矣,人身以臍間下丹田為氣海,乃五臟六腑生氣之本,一萬三千五百息之源,十二經脉之祖,人能謹守下丹田氣海,守之不間,則百關之氣自然朝之。○何氏曰:江海不讓細流,故能成其大,自有王百谷氣象,然非強為大也。水無分東西而分於上下也,海居下則百谷斯朝宗矣,經曰: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此道何道也,聖王知雄守雌也。○林氏曰:百谷之水皆歸之於江海,江海為百谷王之尊,而乃居百谷之下,此借物以喻,自卑者人高之之意。

  是以聖人欲上人,必以言下之。欲先人,必以身後之。是以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樂推而不厭。

  呂氏曰:聖人能體謙下之道,將欲處人之上,故必先以其言下於人者,知滿之必招損也。故言則謙柔,名則孤寡,以下於物,而盛德日崇,大寶彌固,自然為物所推而居於上矣,將欲首出庶物,必先身謙言遜,退在人後者,蓋謹身順道,不以先物,故能為物所推,而處於先矣。故曰是以聖人欲上人,必以言下之,欲先人,必以身後之,故能處人之上而不以為重,其從之也輕。處物之前而不以為害,其利之也眾。不重故不輕,不利故不害,利害輕重,付之自爾,其何容心哉。故天下共黃老清靜之化而無厭者,以其謙卑之德所至,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上學之士,天下自然欽敬,上於人,先於人,謙光而尊,德之所致,何厭之有。○何氏曰:聖人心如太虛,道如天地,以柔靜待天下,又何欲焉。欲上人,欲先人,示人以可則可效,順人情而言之也,聖人何心哉。人皆取福,己獨曲全,故處民之上而彼不以為重,而壓己自下者,人高之也。人皆取實,己獨取虛,故處民之前而彼不以為害,而傷身自後者,人先之也。托小包大,志弱事強,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常情所惡而忌者,變為樂推,無復厭教。○吴氏曰:以言下之,謂卑屈其言而不尊高,以身後之,謂退却其身而不前進,然此皆聖人謙讓之盛德,非有心於欲上人欲先人,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林氏曰:聖人非欲上人先人而後為此也,其意蓋謂雖聖人欲處人上人先,猶且如此,况他人乎。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呂氏曰:聖人常以虛為身,以無為心,心形既定,物孰可争。《書》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争功,此之謂也。夫至人者忘其耳目,遺其肝膽,消殞萬緣,泯絕身世,和以天倪,與物委蛇,而天下孰與争乎。○何氏曰:人心天理,可以道感,不可以力争也。以其不争,而天下莫能與之争,所守者約而服從者眾,理也。老子嘗語文子曰:聖人欲貴於人者,先貴人,欲卑人者先自卑。

  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

  呂氏曰:夫道曠然無形無名,充遍萬物,雖有而若無,其與物無一相似,此其所以為大也。若肖似於物,道亦物爾,而何足大哉。○董氏曰:若有所肖似,則同於一物,何足為大也。○何氏曰:聖人以玄德自持,不欲見貴於世,宜其天下亦以為博大,無所肖似。夫惟大則混混冥冥,人不可得而名,如有所肖似,則細行之人爾。肖,似也。○林氏曰:一本於謂我下添道字,其細下添也夫字,皆誤也。

  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呂氏曰:人能抱道持身,有如持寶,固當愛護持守而不失也。所履踐者有三,體仁博施,愛育群生,慈也,節用厚人,不耗於物,儉也,不為事始,和而不倡,不敢先也。至人保持三寶者,廣度眾苦,衣被萬物,慈之至也。儉視聽則神不蕩,儉言語則氣不耗,儉嗜欲則心不搖,此養生之至寶也。能後其身,謙光自隆,故曰我有三寶,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何氏曰:聖人不以珠玉為寶而所寶惟道,何道也,慈儉後三者之道也。匹夫撫劍疾視,是則好勇者,細人自逞之氣,而我以慈為寶,小器塞門反坫,是則好廣者,細人自侈之見,而我以儉為寶也,名利都府,眾人所馳,是則好先者,細人自矜伐以為能,而我以不先為寶。○吴氏曰:持謂守之而不失,慈謂柔弱哀憫而不剛強,儉謂寡小節約而不侈肆,不敢為天下先,謂謙讓退却而不銳進,持此三寶,故雖大而似不肖也。

  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捨慈且勇,捨儉且廣,捨後且先。死矣!

  呂氏曰:知謙和柔弱能勝剛強,順化有情曰慈,遂可以言勇,知節儉為可貴,用之不可既曰儉,遂可以言廣,知先人後己可以克己復禮,惟仁是與,遂可為器用之長。夫剛強則易挫,慈柔則不可敵,慈也者,不剛而勇,儉愛精氣,神明不勞,而我道彌廣,未嘗先人,故樂推不厭,遂成法器之主,故曰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世俗則不然,捨棄慈仁,將為勇義,費氣輕生,不能保嗇節用,崇奢尚侈,傷財害民,反招匱乏,無謙退之心,有剛強之志,好處物先,恥居人後,皆非長生大道之術,乃喪身之具爾。故曰今捨慈且勇,捨儉且廣,捨後且先,死矣。○林氏曰:器,形也,成器即成形也,凡在地之成形者,我皆為之長,故曰成器長。今人捨慈而用其勇,捨儉而用其廣,捨後而用其先,此非保身之道也,故曰死矣。○吴氏曰:捨謂不用,不用慈儉退後之寶,而剛強以為勇,侈肆以為廣,銳進以求為先,則將不能保其生,皆死之徒也。

  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呂氏曰:且慈兵入於敵境也,則人知有所庇矣,不踐禾稼,不穴丘墓,不踐積聚,不焚屋室,則人人悅之,何必陳兵以戰,野而後勝,重門擊柝,以為守固哉。故天道福善禍淫,善人自天祐之,開其心志,使之無所不慈,無所不慈則物為之衛矣,至人能守慈勇以戰世緣,則萬邪不能入,千魔不敢干,其道日固,蓋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故曰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林氏曰:戰交物而動也,猶《莊子》曰:與接為構,日與心鬬也。守猶《莊子》純氣之守也,人能以慈為主,則外可勝物內可自守,前言三寶,此舉其一,能慈則二者在其中。○吴氏曰:慈者生之道,仁之德,為三寶之首,故此以下專言慈之一寶,而二寶在其中矣。慈者人人親之如父母,豈有子而敵其父母,攻其父母者哉。故以慈而戰則人不忍敵,是能勝也,以慈而守則人不忍攻,是能固也。縱有來敵來攻之寇,人之助其父母者多,亦必能勝能固,或人力不逮,天亦救助之而不令其敗且潰,天之所以救助之者,以其能慈而救護之也。○李氏曰:慈之一字戰則勝,守則固,仁者無敵,真勇也。

  第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者不争,善用人者為之下。

  何氏曰:公儀伯以力聞諸侯,周宣王備禮以聘之,觀形懦夫也。宣王曰:爾之力何如。公儀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斷秋蟬之翼。王曰:吾之力能裂犀角之革,曳九牛之尾,猶憾其弱,汝而力聞天下何也。公儀伯曰:善哉王之問也,臣之師有商丘子者,力無敵於天下,而六親不知,以其未嘗用其力故也,今臣之名聞於諸侯,是臣違師之教,彰臣之能也,然則臣之名不以負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善為下者不武,槩事見矣。《莊子》:市南儀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此不怒者善戰,不争者善勝也,韓信解廣武君之縛,東向師事之,問燕齊之策,此善用人者為下也。古之善為士者,不怒而威於斧鉞,不戰而屈人兵,則有道存,故有人曰我善為陣,我善為戰,大罪也。國君好仁,天下無敵焉。○吴氏曰:古者車戰,為士謂甲士三人在車上,左執弓,右執矛,中御車,掌旗鼓,皆欲其強武,戰卒七十二人,在車下,將戰必激發其勇,與所敵争雄而取勝。慈者之用兵,則不以此為善也。士不欲其強武,戰不欲其奪怒,勝敵不待與之較力,兵刃不施,彼將自屈,古之智能。○林氏曰:四者之善,皆不争之用也。

  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何氏曰:不争之德,仁不以勇也。用人之力,群策屈群力也。配天古之極,天道不争而善勝,自古以固存,道合其極。○林氏曰:以其不争之德可以配天,可以屈群力,用天下,自古以來無加於此,故曰古之極。○李氏曰:不争之德,用人之力,皆仁慈之謂,故曰配天。以此修身,則形存而壽永也。○柴氏曰:惟善則合上古立極之道,故曰配天古之極。

  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何氏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者,是所謂應兵也,故曰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無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争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憤兵,兵憤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老子嘗以語文子,今言不敢為主而為客者,主先而客應之,非得已。不敢進寸而退尺者,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慎之至也,而非怯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也。○呂氏曰:古之有言兵略者,必以先舉為主,後應為客也。主,造事者也,客,應敵者也。且聖人之兵,沉機密用,雖有敵至,我則坐觀其變,隨變而應,迫而後起,不得已而後動,若輕動者所謂輕敵也。大抵有意於争,争之未必勝,無意於争,争之未必負,機謀進止,其亦有待焉。至人應世,一視一聽,一語一笑,萬緣交接,皆謂之魔也。戰勝之决,不敢為主之先倡,儼然若客,常居靜定之中,精神不亂,進寸則有敵,退尺則無爭,故曰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是以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

  何氏曰:兵之常勢,行有行陣,攘有手臂,扔有對敵,執有兵徒,而乃一無有焉,如無手行拳,又如枕席上過師,不戰而屈人兵之意,所以然者,重而不輕也。扔,引也,如攘臂而扔之扔,扔古本並從才,音同,有揮敵意。○河上公曰:彼遂不正,為天下賊,雖欲行誅之,不成行列也,雖欲大怒,若無臂可攘也,雖欲扔引之,若無敵可扔也,雖欲執持之,若無兵可持也。○林氏曰:此皆兵家示怯示弱,以誤敵之計。扔,引也,引敵致師也。如此用兵,方有能勝之道也。輕敵而自矜自眩,則必至於喪敗。○王弼本仍作扔。

  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何氏曰:勿曰何害,其患甚大,此輕敵之戒,禍之大者。聖人以慈為寶,而天將救之,以慈衛之,今對敵而輕用其鋒,以求勝於天下,則是先自喪其道之寶矣。故兩兵相遇,哀矜者勝,故曰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俱死,以慈戰則勝,一言而三軍,如挾纊吮疽,而士卒父子争死,夫誰與敵。此章言兵不可輕用,而不用為之大用,有出于兵之外。○吴氏曰:行三軍者,臨事而懼,不敢輕敵也。輕敵則輕戰,以致殺人而喪吾慈寶矣,禍莫大焉。雖未進戰,然一有輕敵之心,則以有殺人喪寶之漸,故曰幾喪吾寶。抗,舉也,哀者慈心之見,而天人助之勝也。○蘇氏曰:兩敵舉兵相加,而吾出於不得已,則有哀憫殺傷之心,哀心見而有天人助順之勝矣。○林氏曰: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則非哀者矣,此章全是借戰事以喻道。

  第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何氏曰:道者何,清靜是也,簡易為上耳。道本清也,人自濁之,道本靜也,人自動之,道本簡也,人自繁之,道本易也,人自難之。玄聖所言,以我觀甚易知易行,以人觀乃不能知不能行,術豈異哉,蓋亦反其本矣。且言剛強則難,言柔弱豈不易。言華飾則難,言樸素豈不易。而惟其易知,反成不知,惟其易行,反成不行,為其太近也。列子善力舉秋毫,善聽聞雷霆,知道之言也。○李氏曰:前章云哀者勝,謂仁慈無敵,故次之以甚易知易行,世人莫能知莫能行者,信不及也。間有信者,又不能行,力不及也。○吴氏曰:老子之言教人柔弱謙下而已,其言甚易知,其事甚易行也,世降俗末,天下之人,莫能知其言之可貴,故莫有能行柔弱謙下之事者。

  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

  何氏曰:老子兩語文子,以言有宗,事有君,而日至言去言,至為去為,曰失其宗本,俠能雖多,不如寡言,此也。秉要執本,則得所以知所以行所以易也。無他,泛知則難寡者,眾宗於此而知斯易矣,泛行則難靜,為躁君於此而行斯易矣。然知道之說有三:甚易者近也,莫能知者味也,而惟無知者忘也,故道由易知,而至於無知。聖人事也,吾超然不識不知之境,又誰得而測識之。關尹子能忘道乃能有道,又曰:有人問於我,我尚不知我,將何為我所,此無言無事,內知而抱玄也。吾尚不自知,宜其人之不吾知,人之得以知其道,亦何貴哉。故得道畏人知,又先畏自知,人己兩忘,云為俱泯。至貴者道,大音希聲,豈在求知哉。而難易之知,又不足言矣。○林氏曰:眾言之中,必有至言,故曰言有宗,舉世之事,道為之主,故曰事有君。世無知至言至道之人,所以莫有知我者,故曰夫惟無知,始不我知。

  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何氏曰:列子居鄭圃四十年,無識者,國君卿大夫視之,猶眾庶也。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由是觀之,聖人譬如被者褐,懷者玉,外不自貴而中有至貴者存。褐,毛布,賤者之服,故云褐寬博。○呂氏曰:聖人無名,至人無己,神人無光,雖衣弊履穿,蒙以養正,心如玉石,積蓄至寶,韜藏光耀,未嘗顯露,默養道胎,故曰是以聖人被褐懷玉。○林氏曰:聖人之道,足於內而不形於外,猶被褐而懷玉,故人不得見之也。

  第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林氏曰:於其至知而若不知,此道之上也。於不可知之中,而自以為知,此學道之病也。人能病其知之為病,則無此病矣。聖人之所以不病者,蓋知此知為病而病之,所以不病,此一章文字最奇。○李氏曰:知不知上,接上章吾言甚易知,聖人無所不知,不自以為知,真知也。世人無所知,自以為知,妄知也,故曰病。若知妄知為病,而病其病,則妄知之病瘥矣。聖人所以不病者,以其病其多知,是以不病也。○ 呂氏曰:至哉妙道,沖默淵奧,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不可得而測度,不可得而擬議,知之外矣,不知內矣,知之淺矣,不知深矣。聖人察氣沖粹,天性高明,內懷真知,萬事自悟,始能無知,不以自矜,是謂真知真識,乃知不知不識者也。且世之人不知至道之精,而知事物之粗,不知至道之極,而知事物之末,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駭,內多機智,徒事誇大,而實不知道,弊精神,役思慮,以文滅質,以博溺心,而強辯飾說,以為知之,是德之病也。至士達道明真,得之固窮,鉗口結舌,保而秘藏,不敢宣泄,常若不知,而况不知其道,而乃肆高雄之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也。○何氏曰:《莊子》: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故深知而不自以為知,於道為上,始於不可知之中,強自以為能知,於學為病,《莊子》:太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曰:吾不知也。又問無為,曰:吾知道。問無始,曰:弗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太清知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第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大畏至矣。

  河上公曰:威,害也,人不可不畏小害,不畏小害,大害至矣。○呂氏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人能體常盡變,以全性命之理,則內真赫然充塞于外,思慮憂愁,無自而入,眾之所畏,不可不畏,世愚不知天命,樂高好大,負威任勢,矜尚賢能。《南華經》:大愚者終身不靈,大惑者終身不解,勿謂小惡無傷,遂闊略而不知悔,苟積累之久,人威將不能加,天威必至。○何氏曰:昔人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見懷思威,民之中也,是則人心最不可無所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大人者君父之嚴,及大德之人,固可畏,不可狎。聖人所言,犯其告戒,必不免。其有身固可畏,不可侮。而三畏之中,又以畏天命為先,天命者,乃天所付與萬物當然之理,畏之,一念一動一言,天地鬼神臨之,罔敢玩易。道者萬物共由,得之者生,失之者死。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能者取福,敗者取禍,故君子畏義,小人畏刑,皆畏天也。不此威之畏,則威有大於此者。《易》曰: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荷校滅耳,凶,豈非不畏威而來大威哉。○林氏曰:不畏刑者常遭刑也。

  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是以不厭。

  河上公曰:謂心居神當寬柔,不當急狹,人所以生者,為有精神,若忽其道,好其色,是謂伐本厭神。夫惟獨不厭精神之人,洗心滌垢,澹泊無欲,則精神居之不厭也。○何氏曰:人與道居,則能居天下之廣居,故欲無狹所自居,不則室無空虛,婦姑勃磎矣。人以道生,則能生天地之所生,故欲無厭所自生,否則心無天遊,六鑿相攘矣。夫惟樂道而內不自厭,則上不見厭於天,下不見厭於人,是以皆不厭也。○林氏曰:居,廣居也,生,長生久視之理也。人皆自狹其所居,自厭其所生,不能安於退而務於進,不能觀於無而惑於有,是自狹也,自厭也。無者戒飭之辭,言不可如此也。夫惟不厭者,而能久安,故曰是以不厭。○董氏曰:狹,隘也,厭,棄也,無當作毋。居者性之地,居天下之廣居,則與太虛同體矣,生者氣之聚,含太乙之至精,則與造化同其用矣。惟曲士不可以語道,苟不溺於小術,而實諸所無,以自狹其居,則必棄有著無,而蔽於斷滅,以厭其所生矣,是以告之以無狹無厭,使學者知夫性者氣之帥,而其大無量,當擴而充之,以全其大。生者道之寓而其用不窮,當葆而養之以致其用,則養氣全生,盡性至命,而不生厭棄之心,所以體無非強無,而無非頑也,長生非貪生,而生非下也。夫如是,則生與道居,而道亦未嘗厭棄於人矣。

  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河上公曰:自知者,自見己之得失,不自見者,不自顯露德美於外,藏之於內也。自愛者,自愛其身,以保精氣,不自貴者,不自貴高榮名於世也,去彼者,去彼自見自貴也,取此者,取此自知自愛也,○何氏曰:聖人自知則是非美惡不敢昧,而自見則自足之心生矣,自愛則安危去就不敢輕,而自責則自驕之氣動矣,此乃畏不畏之所以分。一彼一此,何去何取,可不知所擇哉。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九竟

  道德真經集義

  經名:道德真經集義。明危大有集,十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

  盱江危大有集

  第七十三章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

  林氏曰:勇於敢為者,必至於自戕其身,臨事而懼,是勇於不敢也。活者可以自全也,敢者之害,不敢者之利,二者甚曉然,天道惡盈.而好謙,則勇於敢者非特人惡之,天亦惡之也。而世人未有知其然者,故曰孰知其故。聖人猶難之者,言聖人於此道為難能也。○何氏曰: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此勇於敢,則殺之戒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此勇於不敢,則活之道也。為此說者,言君子則吉,小人則凶也。然此二者或利或害,為善得吉故多,其幸而罹於凶者有矣。為惡未始不及於凶,其幸免者亦時有焉。由前之說,吉凶之於善惡,猶影響也,由後之說,禍福之來,似不在我。常人之慮,遂以天道好惡有不可知,其故有不可知,其事有不可信者。聖人畏天命,修身以俟,曾不敢以常人之見而輕用其心也。惟知天之不假易,而其難其慎,又豈無其故哉。○李氏曰:接上章民不畏威,言世人不畏公法,敢以好勇,殺身之本也,勇於不敢,終身無害。勇於敢,血氣之勇也,勇於不敢者,義理之勇也。天之所惡,造化不容也,孰知其故,知則不敢,是以聖人猶難知者,不敢輕示也。

  天之道,不争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林氏曰:聖人之於道,雖以無為不争,而是非善否,一毫不可亂,此數句又以天喻道也。○何氏曰:天雖剛德,猶不于時,此不争也。而人眾勝天,天定勝人,乃勝之善者。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感必有應,應復為感,乃應者不召而自來,如日月寒暑之往來,天高日鑒於陟降,誰其召之。繟然而善謀,古韵繟,緩也,寬也,於義為長,如作默然,則與不言之意重,如作坦然,則與不争之意復。天道雖似悠緩,而其巧於報應,尤甚於人之機謀,則似有神其筭者。繟然寬緩,如《書》云須暇之意,故天網恢恢乎有容,雖不密,亦不漏也。○河上公曰:繟,寬也,天之網羅恢恢甚大,雖曰疏遠,而察人之善惡,無有所失。○董氏曰:此章告人當勇於道,不當勇於力,繼明天道之自然,而末又戒之天網之不漏,使人信之無疑也。

  第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林氏曰:此章言人之分別善惡,自為好惡,至於泰甚者,皆非知道也,故以世之用刑者喻之,言用刑者不過以死懼其民,而民何常畏死,使民果有畏死之心,則為奇邪者吾執而刑之,則自此人皆不敢為矣,故曰吾得執而殺之,孰敢。今奇邪者未嘗不殺,而民犯者日眾,則民何嘗畏死哉。○吴氏曰:奇,不正也,使民常有畏死之心,而奇邪為惡之人,吾得以執而殺之,則人人知畏,孰敢為惡,然雖殺惡人,而人之敢為惡者不止,則是民愚不知畏死,雖為惡者必遭刑殺,彼亦無所懼。上之人奈何以死懼之,而輕易殺人乎。○河上公曰:老子傷時王不先道德化民,而先刑罰。

  常有司殺者,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林氏曰:殺者造物也,天地之間為善為惡,常有造物者司生殺之權,其可殺者造物自殺之,故曰常有司殺者。為國而切切於用刑,是代造物者司殺也。以我之拙工而代大匠斲削,則鮮有不傷其手者,此借喻之中又借喻也。此章亦因當時嗜殺,故有此言,其意亦豈盡廢刑哉。天討有罪,只容無心可也。○吴氏曰:不以殺人懼其民,則為惡之人可不殺乎。曰有司殺者在,司殺者天也,惟天能殺人,惟大匠能斲木,人而欲代天殺人,猶非匠而欲代匠斲木也。代匠者其手必多有傷,以譬代殺者,其身必有害也。蓋不有人禍,必有天刑。○何氏曰:夫刑威雖一人之權,而非一己之所得私,常有司其刑殺者,人主政不欲以己代之,孰為司殺之司?上有司於冥冥之中者,天討有罪,五刑五用是也。下有司於昭昭之中者,《書》曰:士制百姓于刑之中是也。人主中持其柄,折民惟刑,有不得已者,則奉天憲,付有司,以示平民之治,曰百姓自有罪爾,自有罪,予一人何心焉,殺人者天也,士也,非我也,人誰得而怨其上者。此而不行,乃拂天之理,倚官之刑,認作威為己事,是猶大匠宜斲,彼袖手旁觀,而吾血指汗顏以代之,豈不傷哉。人主以天人之心為心,欲善而民善矣,焉用殺。有君如此,則天下遷善遠罪,皆樂其生而重其死,導迎和氣之大者,此聖人言外之意也。

  第七十五章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林氏曰:食稅之多,言取於民者太過也。上之有為,言為治者過用智術也。上貪利則民愈饑,上好智則民愈難治。○吴氏曰:食謂君所食於民者,稅則民之所出以供上之食者也。上多取於民,則民貧而饑矣。上有為而以智術御其下,則下以奸詐欺其上,而難治也。○呂氏曰:民者國之本也,八政以食為先,食之為論以鄙,而司農以為大計,其如此用在於民,稍失其宜,為害亦大,聖人授之田,勸督百官,使不違其時,征輸有制,使不傷其力,疏為九一之法,定為什一之賦,務從其輕耳。倘中或違民之時,奪民之力,以非常之求,供無厭之歡,民困其稅敵之重,薾爾疲療,民有饑色,野有餓食孚,盜賊貧窮,變詐百出,奸生於國,人莫之知矣。身以氣為民,氣足則神全,今言其饑,是氣之不滿也。是其不能忘言塞慾,故曰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古之民安居樂俗,耕而足食,織而足衣,孰云難治乎。若上以有為有欲有事,網密令苛,政煩信弛,故擾其民而民不勝其擾,故難治也。譬之己也,氣之難清而易濁,息之易粗而難柔,況有為而擾之乎。

  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惟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林氏曰:凡人過於自愛,反以喪其身,飲食太多,亦能生病,此其一也。過於自愛自養,欲其謀生,故曰求生之厚,輕用其身以自取死,故曰輕死。忘其身而後身存,故曰無以生為者,賢於貴生。貴生猶前章曰益生,求生之厚者也。貴猶勝也。○吴氏曰:輕,易也,生生之厚,謂求生之心太重也。賢猶勝也,貴生謂重其生,即生生之厚者也。求生之心重而保養太過,將欲不死而適以易死。至人非不愛生,順其自然,無所容心,若無以生為者,然外其身而身存,賢重於其心以貴生,而反易死者也。○何氏曰:夫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所謂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始終,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則不以物傷生,此乃過於贊厚其生,天下亦賴以全其生,豈不美哉。

  第七十六章

  民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呂氏曰:夫道者神之主,神者氣之主,氣者身之主,道存則神存,神存則氣存,故人之生也,含元和之氣,抱真一之精,形全神旺,萬炁朝元,流通不息,故其柔弱可知也。及其死也,元和之氣散,真一之精竭,形虧神逝,百體堅強矣,故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嘗試論之,萬物草木之生也,天地之炁流行乎其內,陰陽之炁潤澤乎其外,春氣一動,膏雨遍沾,芽蘗敷榮,鮮妍秀發,風霜纔扇,殺氣相仍,枯槁變更,柯條凋謝。有識者以道存亡為生死,無識者以氣聚散為桔榮,故曰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搞。○吴氏曰:人生則肌膚柔軟而活動,可以屈伸,死則肌膚冷硬而張直,而不能屈伸也。草木生則枝莖軟脆,死則枝莖枯槁堅硬也。○林氏曰:柔弱堅強,皆借喻也,老子之學主於尚柔,故以人與草木之生死為喻。

  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呂氏曰:陽氣之所居,木可卷而草可結也。陽炁之所去,水可凝而冰可析也。故神明陽炁,生之根也。柔弱滋潤,物之芽也。欲剛者必以柔守之,欲強者必以弱保之,今夫堅強不能養和也,與物為敵,豈免傷乎,柔弱者不失中也,與物同波,故能全其生也。○何氏曰:天下之柔弱者,道也,氣也,所以能貫天地而包萬物,故人物與生為徒者,必其道與氣存焉,與死為徒者,必其道與氣去之。○林氏曰:徒,類也。○吴氏曰:上文言人與草木之形體,生則柔,死則堅,推此物理,則知人之德行凡堅強者不得其死,是死之徒也,柔弱者善保其生,是生之徒也。

  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呂氏曰:兵,凶險之器,鬬争之具也,所觸之境,與敵對者也。恃其強而輕其敵,非義也。不義而輕於用事,豈勝乎,故曰兵強則不勝。木之小也柔且弱,及其強則合拱矣,木猶如此,况於人乎,况於國乎。故曰木強則拱。強大者勇敢之士,柔弱者君子之道,推以力者強大為勝,推以德者柔弱為勝,故天下有常勝之道曰柔,有常敗之道曰剛,蓋世之人任力不任德,忘本而逐末,達者以道觀之,則柔弱勝剛強,此理之必然者也。○何氏曰:齒剛則折,舌柔而存,理也。共如木墓拱之拱,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也。兵強則反不勝,何也。以其恃國家之大,矜人民之眾,欲見威於敵國者,故曰驕兵,兵驕者滅也。強大處下,柔弱處上,非但以木為喻,而以柔道理天下,乃君上之道,如妄自尊大,不過井蛙之見耳。為人上者,可不鑒哉,非但道家以卑弱自持也。○林氏曰:兵之恃強者必不勝,木之初生者皆柔,久則堅強,至於拱把,則將枯矣。故知道者以柔弱為上,堅強為下。○吴氏曰:共,兩手所圍也。○董氏曰:此章言柔弱可以保沖和之氣。

  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呂氏曰:天法于道,與道同功,無為而成,不言而化,四時資之以行,百物待之以生,未嘗差忒,而不失公平正直之理,故曰天之道其猶張弓乎。夫工人之為弓也,無殺無生,無噏無張,制以規矩,督以準繩,弦高急者寬而緩之、弦弛下者攝而上之,其有餘者削而損之,其不足者補而益之,故弓可抨而矢可行也。人君道當法天道,抑強扶弱,損有利無,弛之張之,調之練之,百發百中,以準的為道,虧盈益謙,稱物平施,相為表裏,與夫天道均其用也。得之於心,應之於手,故曰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李氏曰:接上章強弱之義,損有益無,天道也。強大者必受損,柔弱者必受益。○董氏曰:天道無私,皆當適中。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呂氏曰: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卑者,人道也。主道化者天道,宰禮法者人道,蓋天地有餘則損,不足則與,非有心者所能得遠,非無心者所能得近,感而遂通,默而行之者也。人則不然,性失中而情不一,好高惡下,奉有棄無,不能同天道損益,去道遠矣。○林氏曰:天之於物,每每然也。而人之為道,何為而不然,乃欲損人而益己,欲以天下之不足,而為一己之有餘,失天意矣。

  孰能以有餘奉天下,惟有道者。

  呂氏曰:且夫有餘者不可不損,其不足者不可不補也。故有道者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以天下之子而為子,其待人也如此之重,其待己也不輕矣。非聖賢之心,其孰能為是也。故曰孰能以有餘奉天下,惟有道者。○林氏曰:惟有道之人,乃能損我之有餘,以奉天下。○李氏曰:惟有道者則天而行,損情益性,損多益寡,損己益人,損有餘補不足,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處,其不欲見賢。

  呂氏曰:聖人圓通為智,因物為心,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無自伐之心,施為而不矜恃其美,無自滿之志,功成事遂而不居,其不欲人知其賢德也,若昭昭于世,則是自賢,豈有道之士乎。○林氏曰:聖人雖有為於天下而不以自恃,雖功成而不居其功,雖有至賢之行而不欲以此自見,此為道日損,必至損之而又損也。○吴氏曰:聖人之功,能蓋天下,此其有餘者也,不自恃其所為之能,而若無能,不自居其所成之功,而若無功,不欲顯示其功能之賢於人,皆損己之有餘也。

  第七十八章

  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也。

  呂氏曰:天下之物不同,而柔弱之極者,莫過乎水而已,平山澤,穿金石,通滯礙,攻堅強,善利萬物,善入萬物,任人壅决,隨器方圓,化而為氣,為雲雨,為霜雪,故天一生水,源泉混混,浩浩蕩蕩,雖千曲萬折,未始失其為水者,是得夫沖一之妙者。然施之於物,能強能弱,能剛能柔,故能勝物,幾於道,不可以易。一身柔弱莫過於華池靈液,至人斡旋運轉,無乎不至,或漱咽以溉五臟,或搬運而達三關,至於透尾閭,過夾脊,泝流直上,而補於腦,非神水其可以易哉。○何氏曰:東西可决而流,天下至柔弱者,莫如水,穿太山之石,决千金之堤,攻堅強者,亦莫如水,此古今不易之論也。○林氏曰:水之至弱而能攻堅強,世未有能勝之者。千金之堤,敗於蟻穴之漏,是弱之勝強者,無以易於水也。

  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呂氏曰:水之滅火,陰之制陽,舌柔齒剛,舌存齒亡,天下莫不知,而世俗之所共聞也。天之道不與物争,故勝物,世之人常欲勝物,故鮮有勝者。蓋知而莫能行之者,不可得志於天下,有知而能行之者,次能得志於天下也。○何氏曰:《列子》:天下有常勝之道,有常不勝之道,常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曰強,二者易知而人未之知,黃石公授子房,亦惟柔勝剛弱勝強兩言耳,此易知而未知,且雖有知者而莫能行,惟聖人能知能行耳。○林氏曰:弱勝強,柔勝剛,如水之易見,人莫不知之,而至道在於能柔能弱者,莫之能行也。○李氏曰:柔勝剛,弱勝強,天下人皆知而莫能行,何哉,不肯卑下故也。

  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正言若反。

  呂氏曰:聖人之德,同於天地,天地至大,洪纖巨細,好惡皆在其中,聖人至尊,賢愚貴賤,皆往資之。又能忍垢藏蓄,奈辱包荒,以輔仁義柔弱善勝之道,則民仰其德而不離散,可以常奉社稷而為主矣。聖人謙讓柔順,法天之行,兵戈水火疾厄旱蝗皆劫運之所至,是天之或有警策于人也,惟其不移罪於人,而移罪於己,則四海歸仁,六合宅心,亦可為天下之王矣。故曰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世俗以受垢受不祥為可惡,聖君以受垢受不祥為可樂,樂其樂也,未必不為福,惡其惡也,未必不為禍。正言若與俗相反,蓋世俗掩己之惡,揚人之惡,聖人認己之惡,而掩人之惡,所以背馳,非至正者,故曰正言若反。○何氏曰:孤寡不穀,王公所稱,是皆柔勝剛之意,此天下之正理,而世人不知不行,聞聖人有柔勝剛之言,似乎相反,而實正論也。○董氏曰:此章言柔弱能容,則為物所歸也。

  第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

  林氏曰:恩怨兩忘,方知至道,人有大怨於我,而必欲與和,雖無執怨之心,猶知怨之為怨,則此心亦未化矣。雖曰能與之和,此心未化,則餘怨尚在,安得謂之善道,此誠到理之言,亦借喻也。○呂氏曰:怨讟已深,仇隙已甚,卒未易以口舌和也。縱然非其所是,而是其所非,報之以德,直之以義,豈能終無憾乎。不若兩忘,其和而化之以道,則怨者不待和而和矣。碧虛子言知有怨而和之,不若無怨而不和,若以刑政和報怨惡,安可以為善乎。○李氏曰:接上章剛柔之義,以恩和怨,怨雖解而心尚存,安可為善,不如責己恩怨兩忘,恩怨兩忘,則民自然而感德契之。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

  林氏曰:左契如今人合同文字也,一人得左,一人得右,故曰左契。此契在我則其物鈴必索,聖人雖執此契,而不以索於人,忘而化之也。○呂氏曰:古者結繩為約,而民不欺,破木為契,而民不違,是以聖人以人道而合天道,以人心而合天心,故執之于左為契,合之于右為信,不責於人,亦應于天,在此無數,在彼無惡,上下相親,無責於怨,故曰執左契而不責於人。○吴氏曰:執左契而不責於人,謂無心待物也。契者刻木為券,中分之各執其一,而合之以表信,取財物於人曰責,契有左右,左契在主財物之所,右契以付來取財物之人,臨川王氏曰:《史記》云:操左契以責事,《禮記》云:獻田宅者操左契,是知左為受責之所執。

  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林氏曰:有德者司主此契,而無求索之心,無德者則以明白為主。徹,明也。猶今人言必與之討分曉也。有德司契者,善人也,天道無親,而此等之人,天必祐之,故曰常與善人。○何氏曰:契為要約也,書契,合同之類。有德則得道多助,如契在我,不求而自合,無德則失道寡助,雖強求通徹於人,人誰應之,《莊子》好通物者非聖人此也。夫苟有道德,豈惟人與之,而天固與之,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故曰行善者我不知,行惡者我不知,積善善氣至,積惡惡氣至,積善神明輔成,天道猶祐於善人此也。○李氏曰:契者信約也,徹,通也。有德之人,執其信約,無德之人,司其明徹,只知通為明斷,殊不知盡法無民矣,安可為善。司契者存誠信,與民心契也。○呂氏曰:《書》曰:皇天無私,惟德是輔,《易》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蓋天之道,未嘗分別取與,為善則善氣生,為惡則惡氣生,自然相應也。若乃上善之人,自然符會,惟善是與,何用司契而責於人哉,此太古之風也。

  第八十章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林氏曰:小國寡民,猶孟子言得百里之地,皆可以朝諸侯,一天下之意。老子蓋曰有道之人,若得至小之國,不多之民,井而居之,使有什伯,如今之保伍也,人人皆有可用之器,而不求自用,是人皆有士君子之行,而安於自退,重死而不遠徙,小人皆畏不為惡,而各安其居也。○何氏曰:小國寡民,非不可於廣土眾民也。以道用國,即小以明大耳。什伯人之器,按西漢詔天下吏舍無得置什器儲備,顏師古注:五人為伍,十人為什,則共器物,故通謂之什伍之具,為什物,猶今從軍作役者,十人為伙,共蓄調度也。十人為什,伯人為伯,可以數計,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無往來,免儲備,省徭役,事無事之意。國於天地無小無大,無為則治,有為則難,民卒流亡,始輕其生,今既樂生,則無復轉道塗者,孰使之與。○吴氏曰:十人為什,伯人為伯,什伯之器,謂重大之器,眾人所共者也。不用者,不營為,不貪求,則重大之器無所用也。重死者,視死為重事而愛養其生也。不遠徙者,生於此則死於此,而不他適也。老子欲挽衰周,復還太古,以國大民眾而難治,故謙退而言,若得小國寡民而治之,則當使民無慕於外,自足於內如此也。

  雖有舟車,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林氏曰:雖有舟車,無所乘之,不致遠以求利也。雖有甲兵,而不陳列,不恃力以求勝也。舍書契而用結繩,復歸於素樸也。甘食美衣,安居樂俗,鄰國相近,雞犬之聲雖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各自足而不求也。○何氏曰:舟車以通其欲,今民少欲,又何所乘。甲兵以用於争,今民無争,又何所陳。結繩,未有書契以前事,自今復用,反古之淳,又孰使之與。甘食美服,耕而食,織而衣,不饑不寒也。安居樂俗,其外徐徐,其覺于于,自得自適也。鄰國相望,雞鳴犬吠,相聞而莫往莫來,無求於世,以老以死,以淳風之盛,皆由上古之人有道以使然爾。○吴氏曰:此言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舟車甲兵,皆非一人所可獨用也,所謂什伯之器也。無所乘之,無所陳之,謂不用也。無所行往,則無用乎舟車,無所争競,則無用乎甲兵。民淳事簡,則雖上古結繩之治可復,雖有書契以代結繩,而亦不可用。不但不用什伯之器而已,以所食之食為甘,以所服之服為美,充然自足,以愛養其生,所謂重死也。以此身之居為安而安之,以此地之俗為樂而樂之,謂不遠徙也。重其死者,惟老死於所生之處,孰肯輕易遠徙哉。民皆懷土,則雖有相鄰之國,目可以相望,其雞犬之聲,耳可以相聞,雖如此至近,而亦不相從至,不但不徙於遠而已。

  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呂氏曰:信實之言,淡乎無味,其猶水也,水淡而能久,不美者以其質而苦也,美好之言,甘而滋益,能悅於人,其猶醴也,醴甘則易絕,不信者,以華為虛也,故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於心者,貴乎能行,而不求辯,守素樸也。辯於口者,貴其能說,滯於是非,未叉能知也,故曰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其道者,明於理而達其根本,得其要而已矣,所謂通於一,萬事畢也,何必博乎。博者通於物,務於事,文滅質,博溺心,求彼是而已矣,不知所謂多則惑也,故曰知者不博,博者不知。○林氏曰:真實之言,則無華釆,有華采者非真實之言也。《莊子》言隱於榮華,以博物為能,以博物為誇,非知道者。○李氏曰:信言不美,忠言逆耳也。美言不信,巧言令色也。真實之言淡泊,虛妄之言華飾,善為道者無分別,故不辯。善辯者,致争之由也。故不善真知者,光而不耀,故不博。廣博者,明見於外,故不知。

  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呂氏曰:《莊子》天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聖人之所謂不積者,演道德以為人,人受其益而聖德愈彰,如鑑之明,未嘗少瘀。分浮財以與貧,貧受其賜而浮財愈有,若井之泉清徹不竭,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子列子以財惠人謂之賢人,以德分人謂之聖人,皆無積之謂也。有積也,故不足,無藏也,故有餘,故曰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何氏曰:聖人不積,何也。《莊子》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生,聖人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故曰以有積也,故不足,無藏也,故有餘。聖人所以既以為人己愈有,與人己愈多,或分人以德,或分人以財,示人以信,與人為善,積而能散,博而能化,莫非天下為公之意。○林氏曰:聖人之道,虛一而已,何所積乎。未嘗不為人也,而在己者愈有,未嘗不與人也,而在己者愈多。其猶天道然,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為人與人,言以道化物也。

  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争。

  呂氏曰:天道,陽也,故好生而惡殺,謂之有利而無害,春夏故生之育之,秋冬故成之熟之,以其至公無私,每成人之善而不成人之惡,與人之利而不與人害,故曰天之道,利而不害。天不言而善應,常應之以實而不以文,聖人體之以為和,法之以為用,施而為之,明於天,通於聖,所謂六通四闢,為萬物之宗,而不争也。○何氏曰:善利萬物而不害者,天之道,善為萬事而不争者,聖人之道。《易》曰: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乾元剛健中正,純粹精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體乾聖人,備道全美,博施濟眾,大有為而靡有争,一乾元之妙用也。老子末章先去言,中及人後,同天聖人,功用至此,豈不大備哉,知《易》則知老。○林氏曰:天之道,雖有美利而不言所利,則但見有利而無害,纔有利之之名,則害亦見矣。聖人之道,無為而無不為,而未嘗自恃其有,故不與物争,而天下莫能與之争。一書之意,大抵以不争為主,故亦以此語結。○李氏曰:天地大德曰生,故曰利而不害。聖人守位曰仁,故曰為而不争。只道不争二字,為日用久久純熟,則自然造混元之境,真常之道,至是盡矣,象帝之先,明妙之本,得矣。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