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經集義

  經名:道德真經集義。元劉惟永編集。十七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一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道德經

  考異:河上公本分《道德》為二篇,今從王輔嗣本。

  道君曰: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心之所同得。道者亘萬世而無弊,德者充一性而常存。老子當周之末,道降而德衰,故著書九九篇以明道德之常,而謂之經,其辭簡,其旨遠,學者當識而深造之。

  黃茂材曰:道也者,莫不由之以生也;德也者,莫不得之以養也。天地以此生養萬物,故不窮;至人以此生養一身,故不死。道與德雖有二名,實相為用,不可離也。今世學者乃分上經為道,下經為德,甚非作書之旨,當總謂之《道德經》可也。

  石潭曰:《老子》之解多矣,以學儒者解之,多以儒之所謂道者言之,若程泰之、林竹漢之類是也。以學釋者解之,多以釋之所謂性者言之,如蘇穎濱、本來子之類是也。皆不得其本意,蓋儒者之所謂道,乃日用常行事物中之道,而老氏則以虛無自然者為道。豈可強以合之於儒?釋氏之所謂性者,乃露倮倮、赤灑灑之性,老氏之所謂道者,乃形神俱妙之道,豈可強而合之於釋?雖曰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然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其所指地頭則不可不明辨之也。蓋老子專指虛無為道,而儒者則謂形而上者之道、不離乎形而下者之器;釋氏專指真空為性,而不雜乎形氣,而老子則欲形神俱妙而與道合真。此其所以不同也。若各據本教而言之,不惟失老子之宗指,亦自失其宗指矣。至於道家之解如白玉蟾之類,固是本色,然但一向好高而務簡徑,其辭多不可曉,反成郭象之註《莊子》焉。故今之為解,一以老子本教言之,庶不失老子之本意,又不敢如玉蟾輩好高而辭意不明焉。學者詳之。

  道可道章

  考異:河上公作《體道章》,趙實庵作《顯理會真義章》,今從明皇本。

  唐明皇疏此章:明妙本之由起、萬化之宗源,首標虛極之強名,將明眾妙之歸趣。故可道可名者,明體用也;無名有名者,明本邊也;無欲有欲者,明兩觀也;同出異名者,明樸散而為器也;同謂之玄者,明成器而復樸也;玄之又玄者,辯兼忘一也;眾妙之門者,示人行了出也。所謂進修之階,漸體悟之大方也。

  杜光庭《廣聖義》釋明皇註疏:明者,皎淨之義,顯出之謂也。妙本者,道也。居經之首,明道之由。由,從也;起,興也。萬者,數之大也。化者,應變之謂也,言萬有變化從道而興也。宗,主也;源,本也。萬化既從道而興,則知道為萬化之宗本也。起自此章,出生諸法,如水之源流,注無竭也。虛極,妙本也,強名道也。此章先標可道為體,可名為用,末篇歸眾妙之門,攝迹歸本趣向也,復歸向於大道之本也。就此門中分為七別,第一可道可名者,明體用也。體用者,相資之義也。體無常體,用無常用,無用則體不彰,無體則用不立。或無或有,或實或權,或色或空,或名或象,互為體用,轉以相明,是知體用是相明之義也。第二無名有名者,明本迹也。本迹者,相生之義也。有本則迹生,因迹以見本,無本則迹不可顯,無迹則本不可求,迹隨事而立以為本迹。本者,根也。迹者,末也。迹者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迹出於履,以迹為履而復使人履之,愈失道矣。明迹為末也。第三明有欲無欲、兩觀不同也。觀者,所行之行也。以自所見為觀,以神所鑒為觀。息見於外,凝神於內,內照一心,外忘萬象,所謂觀也。為習道之階,修真之漸,先資觀行,萬入妙門。夫道不可以名得,不可以形求,故以觀行為修習之徑,謂有欲歸於死,無欲契於生也。是觀其生死,歸趣不同也。第四同出而異名者,明樸散而為器也。大樸者,道也。道散為神明,流為日月,分為五行,生為萬物。器者,有形用也。《易》曰形而上者曰道,形而下者曰器也。第五同謂之玄者,明成器而復樸也。神明、日月、五行、萬物,有形有器,皆合於道,故云復樸也。第六玄之又玄者,辨兼忘也。為器之時,必在其樸,復樸之後,此樸亦忘,乃契於道爾。故謂玄之又玄也。兼忘者,器樸俱忘也。第七眾妙之門者,示人行了出也。器樸兩忘,了然契道,復歸生化之始,眾妙之門也。人與萬物同稟於道,有為有欲則失道傷生,除欲守和則歸根復本,是謂之道要之門戶也。了出者,出世也。

  張沖應曰:道者,自然之道,天至高而不知所覆,天道之自然。地至厚而不知所載,地道之自然。人參天地而立,有目能視,猶天之日月;有口能聲,猶天之雷霆。吹之有風,呵之有霧,唾咳若雨露,聰覺猶神明,天道之自然,我有之矣。至於四體備具,猶四嶽之盤固。靈骨冠頂,猶中嶽之鎮聳。血流脉運,猶江河之周流。地道之自然,我亦有之矣。誠能體天地自然之道,而進修之,則濁者清,凡者仙,而賢者聖矣。是以體道為《道經》之首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考異:明皇本無故字,今從河上公本。

  河上公曰:道可道,謂經術政教之道也。非常道,非自然長生之道也。常道常以無為養神,無事安民,含光藏暉,滅迹匿端,不可稱道。名可名,謂富貴尊榮,萬世之名也。非常名,非自然常在之名也。常名如嬰兒之未言,雞子之未分,明珠在蚌中,美玉處石間,內雖昭昭,外如愚頑。無名,天地之始。無名者,謂道。道無形,故不可名也。始者,道本也。吐氣布化,出於虛無,為天地本始也。有名,萬物之母。有名,謂天地。天地有形位陰陽,有剛柔,是其有名也。萬物母者,天地含氣生萬物,長大成熟,如母之養子。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妙,要也。人常能無欲,則可以觀道之要。要,謂一也。一出布名道讚,叙明是非也。常有欲以觀其徼。徼,歸也。常有欲之人,可以觀世俗之所歸趣也。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兩者謂有欲無欲也,同出者,同出人心也。而異名者,所名各異也。名無欲者長存,名有欲者亡身也。同謂之玄。玄,天也。言有欲之人與無欲之人同受氣於天。玄之又玄。天中復有天也,稟氣有厚薄,得中和滋液則生賢聖,得錯亂汙辱則生貪淫也。眾妙之門。能知天中復有天,稟氣有厚薄,除情去欲,守中和,是謂知道要之門戶也。

  王輔嗣曰:道可道至非常名。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無名至萬物之母。凡有皆始於無,故未形無名之時,則為萬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時,則長之育之、亭之毒之,為其母也。言道以無形無名始成萬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妙者,微之極也。萬物始於微而後成,始於無而後生,故常無欲,空虛其懷,可以觀其始物之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徼,歸終也。凡有之為利,必以無為用。欲之所本,適道而後濟。故常有欲,可以觀其終物之徼也。此兩者至眾妙之門。兩者始於母也,同出者,同出於玄也。異名所施不可同也,在首則謂之始,在終則謂之母。玄者,冥也,默然無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不可得而名,故不可言,同名曰玄,而言謂之玄,取於不可得而謂之然也。謂之然,則不可以定乎一玄而已,謂是名則失之遠矣。故曰玄之又玄也。眾妙皆從同而出,故曰眾妙之門也。

  唐明皇曰:道可道至非常名。道者,虛極之妙用;名者,物得之所稱,用可於物,故云可道。名生於用,故云可名。應用且無方,則非常於一道;物殊而名異,則非常於一名。是則強名曰道。而道常無名。疏:道者,虛極妙本之強名也。訓,通訓徑首一字,標宗也。可道者,此妙本通生萬物,是萬物之由徑,可稱為道,故云可道。非常道者,妙本生化,用無定方,強為之名,不可偏舉,故或大或逝,或遠或返,是不常於一道也。故云非常道。名者,稱謂即物得道用之名也。首一字亦標宗也。可名者,言名生於用,可與立名也。非常名者,在天則曰清,在地則曰寧,在神則曰靈,在谷則曰盈,得一雖不殊,約用則名異,是不常於一名也。故云非常名。無名至萬物之母。無名者,妙本也。妙本見氣,權輿天地,天地資始,故云無名。有名者,應用也。應用匠成,茂養萬物,物得其養,故有名矣。疏:無名者,萬化未作,無強名也。妙本之始,無有無名,從本降氣,開闢天地。天地相資以為本始,故云無名,天地之始。則《易》之太極生兩儀也。注云權輿者,按《爾雅》云:權輿,始也。有名者,應用匠成,有強名也。萬化既作,品物生成,妙本旁通,以資人用,由其茂養,故謂之母也。母以茂養為義,然則無名有名者,聖人約用以明本迹之同異,而道不繫於有名無名也。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人生而靜,天之性;感物而動,性之欲。若常守清淨,解心釋神,返照正性,則觀乎妙本矣。若不性其情,逐欲而動,性失於欲,迷乎道源,欲觀妙本,則見邊徼矣。欲者性之動,謂逐境而生心也。言人常無欲,正性清靜,返照道源,則觀見妙本矣。若常有欲,逐境生心,則性為欲亂,以欲觀本,既失沖和,但見邊徼矣。徼,邊也。又解云:欲者,思存之謂,言欲有所思存而立教也。常無欲者,謂法性清淨,不於言說無所思存,則見道之微妙也。常有欲者,謂從本起用,因言立教,應物遂通,化成天下,則見眾人之所歸趣矣。徼,歸也。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如上兩者,皆本於道,故云同也。動出應用,隨用立名,則名異也。此者指上事也,兩者,謂可道可名,無名有名、無欲有欲,各自其兩,故云兩者。俱稟妙本,故云同。自本而降,隨用立名,則名異矣。同謂之玄,出則名異,同則謂玄。玄,深妙也。自出而論則名異,是從本而降述也。自同而論則深妙,是攝逵以歸本也。歸本則深妙,故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意因不生,則同乎玄妙,猶恐執玄為滯,不至兼忘,故寄又玄,以遣玄耳。明無欲於無欲,能如此者,萬法由之而了出,故云眾妙之門也。攝迹歸本謂之深妙,若住斯妙,其進復存,與彼異名,等無差別,故寄又玄以遣玄,欲令不滯於玄,本迹兩忘,是名無住。無住則了出矣。注云意因者,《西昇經》云:同出異名,色各自生意因。今不生意因,是同於玄妙。無欲於無欲者,為生欲心,故求無欲;欲求無欲,本離欲心。既無有欲,亦無無欲,遣之又遣,所謂都忘。正觀若斯,是謂眾妙。其妙雖眾,皆出此門,故云眾妙之門。

  杜光庭《廣聖義》:道可道,非常道。道者,至虛至極,非形非聲,後劫運而不為終,先天地而不為始。圓通澄寂,不始不終,聖人以通生之用可彰尋迹,而本可悟,故以通生之德強名為道也。標宗一字,是無為無形,道之體也。可道二字,是有生有化,道之用也。三字之中,自立體用,體則妙不可極,用則廣不可量,故為虛極之妙本也。散為萬物不拘一方,故用無定方也。但宗一道,故明萬物皆資道化,故不在偏舉。高而無上,無不包容,大也。高而無上,不滯於上,大而無外,不滯於外,逝也。逝,往也。窮於無窮,無所不通,遠也。虛心守一道,復歸之返也。返,還也。此引《道經》第二十五有物混成章以證此義。以此推之,不常厥所是為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名者,正言也。標宗一字為名之本,可名二字為名之逵。迹散在物,稱為萬殊,由迹歸本,乃合於道,是知道為名之本,名為道之末。本末相生,以成化也。無用則道凝,有用則名立。天得道垂象清明,地得道確然安靜,神得道變化不歇,谷得道盈滿無虧。此引下經第二章以明其義。名散無極,是為非常洛也。無名,天地之始。無名者,虛極妙本、未立強名也。妙本之始,無有無名,從本降迹,生天生地,天地資始,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大道吐氣布於虛,始為天地之本。始無有無名者,《莊子□天地篇》曰:泰初有無,無有無名。言泰初者無之始也。無既無名,不可詰之以道,不可詁之以名,混漠寂寥,邈為化主,元氣資之以為始。玄化稟之而得生,故曰無名天地始。無名無氏,然後降進,漸分兆形,由此而天地生、氣象立矣。太極者,形質巳具也。形質既具,遂分兩儀,人生其中,乃為三才也。有名,萬物之母。萬化者,舉其多也。品物者,眾物也。眾物之中,道無不在,秋毫之細,道亦居之,故能生三才,母萬物。萬物,道存則生,道去則死。含養之至,不曰母乎?大道無異無同,無本無述,強立言教而本迹彰矣。常無欲至以觀其徼。夫機械之心藏於胸中,即純白不粹神德不全,存身者不和,此有欲也。若欲害之心忘於中,即虎尾可履,而況於人乎?此無欲也。有欲者任耳目以視聽,勞心慮以為理,視聽愈迷,為理愈亂,可謂見邊徼矣。無欲者神合於虛,氣合於無,無所不達,無所不通,與天地同功,乃合乎大道,可謂觀其妙矣。觀者外以目周覽,內以神照微,目覽則辯乎有無,神照則契乎冥寂矣。人生而靜,天之性者,《樂記篇》之語也。言性本清靜,無欲無營,為物所感,因境生欲,感於外而動於內,得不慎其所感哉?故聖人制法以檢其邪,制禮以檢其亂,制刑以檢其過,制樂以檢其淫。以道制欲,所以教民之崇德務善也。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夫一氣分而萬化生,形兆立而萬有作,三者之變各而兩之,有出於無,斯之謂矣。道顯而名立,名立而欲生,此乃有道可言,有名可謂,有欲之機興於此矣。

  是迹從本而生也者。攝迹者,棄欲忘名,復歸妙本於道,忘道於名,忘名是謂還本矣。徇情者,逐欲忘本。以至淪滑,能返乎物初,可與言乎至道矣。同謂之玄。有欲無欲之人,伺受氣於天地,稟中和一滋液則賢聖而無為,稟濁亂之氣則昏愚而多欲。苟能洗心易慮,澄欲含虛,則攝迹歸本之人也。人皆修鍊,俗變淳和,則返樸之風,可臻太古矣。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夫攝迹忘名,已得其妙,於妙恐滯,故復忘之,是本迹俱忘。又忘此志,胞合乎道。有欲既遣,無欲亦忘,不滯有無,不執中道,是以都忘之者爾。眾妙門者,天門也。天門者,萬法所生之總名也。無有也,言萬物出乎無有,入乎無有,聚散隱顯,故有出入之客爾。徒有其名,實無其門,故謂之無為之門。則無門也,無門無旁,四達之皇皇,是歸於妙道矣。正觀者,因修之漸,證道之階也。前所謂目見者,為觀覽之觀也。神照者,觀行之觀也。道亦以三乘之法階級化人,從初發心至於極道,捨凡證聖,故有一十四等觀行之門。小乘初開,有三觀法。第一假法觀,謂對待也。第二實法觀,謂心照也。第三遍空觀,入無為也。中乘法門觀行有四。第一無常觀,第二入常觀,第三入非無常觀,第四入非常觀。大乘門中觀行亦四。第一妙有觀,第二妙無觀,第三重玄觀,第四非重玄觀。聖行門中復有三觀。第一真空觀,第二真洞觀,第三真無觀。以此觀行修鍊其心,從有入無,階麤極妙,得妙而忘其妙,乃契於無為之門爾。無為有為,可道常道,體用雙舉,其理甚明。今於體用門中分為五別。第一以無為體,以有為用,可道為體,道本無也,可名為用,名涉有也。第二以有為體,以無為用,室車器以有為體,以無為用,用其無也。第三以無為體,以無為用,自然為體,因緣為用,此皆無也。第四以有為體,以有為用,天地為體,萬物為用,此皆有也。第五非有非無為體,非有非無為用,道為體,德為用也。又於本迹門中分為二別。以無為本,以有為迹,無名有名也。以有為本,以無為迹,互相明也。萬物自有而終歸於無也。夫以玄源澄寂,妙本杳冥,非言象可求,非有無可質,固亦討論理絕,擬議道窮而設教引凡,示玆階級,然在於冥心感契,漸頓隨機,不可滯教執文,拘於學相,沐心浴德之士,勤乎勉哉。

  道君曰:道可道至非常名。無始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又曰:道不當名,可道可名,如事物焉,如四時焉,當可而應。代廢代興,非真常也。常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西王母得而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無名至萬物之母。道常無名,天地亦待是後生,莊子所謂生天生地是也。未有天地,孰得而名之,故無名,天地之始。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故有名,萬物之母。

  常無欲至以觀其徼。莊子曰:建之以常無有。不立一物,玆謂常無;不廢一物,玆謂常有。常無在理,其上不繳,天下之至精也,故觀其妙。常有在世,其下不昧,天下之至變也,故觀其徼。有無二境,微妙寓焉。大智並觀,乃無不可。恍惚之中,有象與物。小智自私,蔽於一曲,棄有著空,徇末忘本,道術於是為天下裂。此兩者至同謂之玄。道本無相,孰為徼妙,物我同根,是謂一氣,故同謂之玄。世之惑者,捨妄求真,去真益遠,殊不知有物者特名之異耳。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素問》曰:玄生神。《易》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小而妙之謂玄,玄者,天之色也。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至。玄之又玄,所謂色色者也。玄妙之理,萬物具有,天之所以運,地之所以處,人之所以靈,百世之所以昌,皆妙也。而皆出於玄,故曰眾妙之門。孔子之作《易》至《說卦》,然後言妙。而老子以此首篇。聖人之言相為終始。

  王介甫曰:道可道非常道。常者,莊子謂無古無今,無終無始也。道本不可道,若其可道,則是其進也。有其邊則非吾之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道本無名,道有可名,則非吾之常名。蓋名生於義,故有名也。無名至萬物之母。無,所以名天地之始。有,所以名其終。故曰萬物之母。《全義》:無者,形之上者也。自太初至於太始,自太始至於太極,太始生天地,此名天地之始。有,形之下者也。有天地然後生萬物,此名萬物之母,母者,生之謂也。《維說》:無名者,太始也。故為天地之父。有名者,太極也,故為萬物之母。天地,萬物之合;萬物,天地之離。於父言天地,則萬物可知矣。於母言萬物,則天地亦可知矣。常無欲至觀其徼。道之本出於無,故常無所以自觀其妙。道之用常歸於有,故常有得以自觀其徼。《字說》:王育曰:天屈西北為無。蓋制字或以上下言之,或以東西南北言之,或以左右言之,或以先後言之。王育之言無二是也,蓋乾位西北,萬物於是乎資始。方其有始也,則無而已矣。引而伸之,然後為有。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兩者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蓋不能常無也,無以觀其妙。不能常有也,無以觀其徼。能觀其妙,又觀其徼,則知夫有無者,同出之玄矣。《全義》:道,一也。而為說有二。所謂二者何也?有無是也。無則道之本,而所謂妙者也;有則道之末,所謂徼者也。故道之本出於沖虛杳眇之際,而其末也,散於形名度數之間。是二者其為道一也,而世之蔽者常以為異。何也?蓋沖虛杳眇者常存於無,而言形名度數者常存乎有,有無不能以並存。此所以蔽而不能自全也。夫無者名天地之始,而有者名萬物之母,此為名則異,而未嘗不相為用也。蓋有無者,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故非有則無以見無,而無無則無以出有。有無之變,更出迭入,而未離乎道。此則聖人之所謂神者矣。《易》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之謂也。蓋昔之聖人常以其無思無為以觀其妙,常以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觀其徼,徼妙並得而無所偏取也。則非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哉?然則聖人之道,亦可見矣。觀其妙,所以窮神;觀其徼,所以知化。窮神知化,則天地之道有復加乎?此兩者至伺謂之玄。兩者,有無之道,而同出於道也。言有無之體用,皆出於道。世之學者常以無為精,有為粗,不知二者皆出於道,故云同謂之玄。此兩者同出而異名者,同出乎神而異者,有無名異也。聖人能體,是以神明其德。故存乎無,則足以見其妙;存乎有,則足以知其徼。而卒離乎有無之名也。其上有以知天地之本,下焉足以應萬物之治者,凡以此。《字說》:么而覆入之者,玄也。故玄從 ,從入。兩者同謂之玄。兩者,謂有無也。玄又為黑,而有赤色。北方黑為陰,玄為陽。故《易》曰:坤於地為黑。又曰:天玄而地黃。舜曰玄德。此聖人之在下者,玄德言乎其幽也。

  蘇穎濱曰:道可道,非常道,莫非道也。而可道者,不可常,惟不可道而後可常耳。今夫仁義禮智,此道之可道者也。然而仁不可以為義,而禮不可以為智,可道之不可常如此。惟不可道,然後在仁為仁,在義為義,在禮為禮,在智為智,彼皆不常,而道常不變,不可道之能常如此。名可名,非常名。道不可道,而況可得而名之乎?凡名皆其可道者也,名既立,則圓方曲直之不同不可常矣。無名天地之始至觀其繳。自其無名形而為天地,天地位而名始立矣。自其有名播而為萬物,萬物育而名不可勝載矣。故無名者道之體,而有名者道之用也。聖人體道以為天下用,入於眾有而常無,將以觀其妙也;體其至無而常有,將以觀其徼也。若夫行於其徼而不知其妙,則粗而不神矣;留於其妙而不知其徼,則精,而不通矣。此兩者至同謂之玄。以形而言,有無則信兩矣,安知無運而為有、有復而為無,未嘗不一哉?其名雖異,其本則一。知本之一也,則玄矣。凡遠而無所至極者,其色必玄,故老子常以玄寄極也。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言玄則至矣,然猶有玄之心在焉,玄之又玄則盡矣,不可以有加矣,眾妙之所從出也。

  呂吉甫曰:道可道,非常道。凡天下之道,其可道者莫非道也,而有時乎殆,則非常道也。凡天下之名,其可名者莫非名也,萬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為道而至乎常,則心凝形釋,物我皆忘。夫孰知道之可道、而名之可名哉?則常道者,固不可道也。故曰道乃久,沒身不殆。常名者,固不可名也。故曰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不殆不去,是之謂常道。無名至萬物之母。常無名,則無名者道也。而天地之所自而始,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太初有無,無有無名。有無,則一亦不可得以有無名,則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也。既謂之一,則雖未有形且已有名。夫名為一,而名之者為二,二與一為三,萬物紛紛自此生矣。故曰有名,萬物之母。常無欲至觀其徼。知常曰明,明則無所不見也。故唯常為可以觀,方其無欲也,則滌除玄覽,而無疵於以觀其妙,故曰常無欲可名於小矣,方其有欲也,則萬物並作,而芸芸於以觀其徼,故曰萬物皆往歸焉,而不知主可名於大矣。此兩者至同謂之玄。惟小所以見其妙,惟大所以見其徼。此兩者其出則同,故其名異而已。其名異也,其實未嘗異,則有欲之與無欲,求其所出,皆不可得,不可得則其所出也,故同謂之玄。玄之為色,黑與赤同乎一也。天之色玄,陰與陽同乎一也。同乎一固妙矣。然妙乎一矣,未妙乎多也;妙乎我矣,未妙乎物也。玄之至之門。玄之又玄,則同者亦不可得。同者不可得,則一之與多、我之與物,莫不皆妙也。萬物之所以妙,出於此而已。

  陸農師曰:道可道至非常名。常名以無方為體,常道以無體為用。無方者無乎不在,無體者無乎不為,有所可道則非所謂無方,有所可名則非所謂無體。無名至萬物之母。太初有無,無有無名。無名者,太始也。太始者,天地之父。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天地者,萬物之母。故日有名萬物之母。言母則知始之為父,言始則知母之為主。故上言天地之始,下言萬物之母。常無欲至觀其徼。妙,道本也。徼,道末也。聖人之於妙也,觀之以常無;聖人之於徼也,觀之以常有。妙在中,麤在徼,言妙則知徼之為麤,言徼則知妙之為中,故上言欲以觀其妙,下言欲以觀其徼。此兩者至之玄。無者對有之無,而常無者非無之無,而不為有對也。有者對無之有,而常有者非有之有,而不為無對也。不為無對者非有也,不為有對者非無也。故常無者,真無是也,而非無。常有者,妙有是已,而非有,故兩者同出,而同謂之玄也。玄之至之門。玄者,妙之體;妙者,玄之用。其道至玄,人為眾妙之門戶,而出入於其間。莊子曰:開天之天,不開人之天。開天之天,自然也;開人之天,使然也。玄之又玄,莊子所謂精乎精。眾妙之門,莊子所謂神乎神。

  王元澤曰:道可道,非常道。道者,萬物之所道,在體為體,在用為用,無名無進,而無乎不在者是也。故聖人之言,常在其一曲,雖在一曲,而異乎諸子百家者,不失理而當於時而巳。可道之道,適時而為,時徙不留,道亦應變。蓋造化密移,未嘗暫止息之所,是今已非矣。而曲士攬英華為道根,指遵廬為聖宅。老氏方將松其蔽,而問以至理,故以此首篇明乎此,則方今之言猶非常也。

  名可名,非常名。名生於實,實有形數,形數既具,衰敗隨之,其可常乎?唯體此不常,乃真常也。無名至之母。受命於無,而成形於有,故曰天地之始、萬物之母。《易》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此言與《易》之序同。據覆載之間,方生之物,故以天地為先。物與天地本無先後,推而極之,有無同體,始母之言,亦筌蹄也。且天地雖大,而受命成形,未離有無。而此獨言萬物之母,然則老氏之言姑盡性而已。常無欲至觀其徼。《易》之陰陽,老之有無,以至佛之色空,其實一致,說有漸次耳。世之言無者,舍有以求無,則是有外更有,安得為無?故方其有時實未嘗有,此乃真無也。有無之體常一,而有有以觀者,但見其繳,欲觀其妙,當知本無,而本無之無未嘗離有也。既曰常無、又曰常有者,以名有無之不相代,無即真有,有即真無耳。言徼則知妙之為奧,言妙則知徼之為粗。此法言之體。同謂之玄。有無本一,未有二名,自學者言莽之,則有不如無之精。既得其道,則兩皆至理,初無彼此也。眾妙之門。道有二物,自形而下則陽尊而陰卑;自形而上則陰先而陽後。故道之至處曰妙曰玄。妙,德也。玄,色也。言色則至矣。而蓋有非色所及,故曰又玄。萬物皆有妙處,皆出於此,故曰眾妙之門。道,一也,而為說有二。所謂二者何也?則有無是也。無則道之本,而所謂妙者也。有則道之末,而所謂徼者也。故道之本,出乎沖虛杳渺之際;而其末也,散於形名度數之間。是二者其為道一也。而世之蔽者常以為異,何也?蓋沖虛杳渺者常存乎無;而言形名度數者,常存乎有。有無不能並存,此其所以蔽而不得其全也。夫無名者,天地之始,而有名者,萬物之母。此為名則異,而未嘗不相為用也。蓋有無者,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故非有則無以見無,而無無則無以出有。有無之變,更出迭入而未嘗離乎道,此則聖人之所謂神者矣。《易》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之謂也。蓋昔之聖人,常以其無思無為以觀乎妙常,以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觀其徼。徼妙並得而無所偏取也,則非神其孰能與於此哉?然則聖人之道,亦可見矣。觀乎妙所以窮神,而觀乎徼所以知化。窮神知化,則天地之道豈有以復加乎?雖然,觀乎妙者,惟以窮神而已,而非所以為神也。若夫神,則未嘗離乎此二者,而此二者亦不足以為名也。故曰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者,同出乎神;而異者,有無之名異也。聖人者,能體是以神明其德,故存乎無,則足以見妙,而存乎有,則足以知徼。而卒離乎有無之名也。其下則有以知天地之本,而下焉則有以應萬物之治者,凡以此。嗚呼,老子之言可謂協於《易》矣。然而卒不與孔孟並者,何也?蓋聖人之於道,未嘗欲有所言也。凡所以言者,皆出於應天下之變,而為中才之不知者言耳。以其道雖有無並載,而及其言也,務詳於有而略於無。蓋《詩》《書》《禮》《樂》《春秋》之文,皆所以明有,而及其所謂無,則獨《易》嘗言之而已矣。然其說也,又必寓之爻象象繫、吉凶悔吝之間,而使世之學者自上觀之,則見其詳乎事物,而得其所以有;自下而觀之,則見其外乎器用,而得其所以無。所以賢者觀之,愈有以自信;而愚者窺之,亦不至乎疑而得也。蓋其心嘗慮曰彼道妙者,非中才之所能及,彼能及之者,又將不言而自諭。苟為不度其如此,而惟妙之欲言也,則是使學者坐而惑之。老子者知有無之相為,因而以為無有者本也,故其言詳於無而略於有。夫無者無言可也,而可以詳言乎彼。老子者,既以異乎孔孟矣,而王弼又失孔子之旨。蓋其說以無名也,天地之始,夫神者天地之至難名者也,而天下既名之以神矣,然物豈有無名者乎?又以為常有欲也以觀其徼,夫欲者性之害者也。《易》曰懲忿窒慾,而老子亦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苟為有欲矣,則將況溺轉徙,喪我以逐物,而莫知所守矣,又何徼之能觀乎?此之不察,而曰吾知天地之全,古人之大體也。吁,可笑哉。

  劉仲平曰:道可道至之母。太極之所待者,道也。天地之所待者,萬物也。萬物之所待者,天地也。夫有所待者非所謂道,乃道之積也。至無而無名者,道也。離無而無名者,太極也。入有而有名者,天地也。太極冥乎神,而名不可得而識者也,乃道之妙也。天地著乎象,而名可以載者也,乃道之徼也。二者皆出乎言也,常無欲者之所觀,見乎妙而已矣。常有欲者之所觀,見乎徼而已矣。惟無欲者之所觀,可以通於玄也。或曰:非此之謂也。謂無者所以名天地之始,而有者名萬物之母也,謂常無者,欲以觀其妙,而常有者,欲以觀其徼也。曰:非也。讀之者誤也。謂有者可以名萬物之母,而謂無者豈可名天地之始乎?謂常有者可以觀其徼,而謂常無者豈特觀其妙而已乎?夫有始則有終,而不可命之無;常無則至無,而不可命之有。噫,知此則其知玄矣。常無欲以至之門。常無常有,言有無相用,不可偏而不舉也。常無者欲以觀其道之妙,常有者欲以觀其道之徼。妙言本,徼言末,末與本俱能觀之,然後見其道矣。常名以無方為體,常道以無體為用,無方者無乎不在,無體者無乎不為。無乎不為有所可道,則非所謂無方;有所可名則非所謂無體,故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太初有無,無有無名,無有無名者,太始也。太始者,天地之父,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天地者,萬物之母,故曰有名,萬物之母。言母則知始之為父,言始則知母之為生,故上言天地之始,而下言萬物之母。然天下之理,有道有常道,有名有常名。所謂太初有無者,無而已矣。所謂無有無名者,名而已矣。蓋有無則有名之名矣,故無名者,天地之始而已。而其上又有祖也。妙者,道之本;徼者,道之末。聖人之妙也,觀之以常無。聖人之徼也,觀之以常有。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妙在中,粗在徼。言妙則知徼之為粗,言徼則知妙之為中。故上言欲以觀其妙,下言欲以觀其徼。蓋夫無者對有之無,而常無者非無之無,而不為有對也。有者對無之有,而常有者非有之有,而不為無對也。不為無對者非有也,不為有對者非無也。故常有者,真無是已而非無。常有者,妙有是已而非有。故此兩者同出而同歸之玄也。莊子曰:建之以常無有,言之以太一。蓋周讀為常無、常有。常無也欲以觀其妙,常有也欲以觀其徼。為其欲以觀其妙也,故建以常無。為其欲以觀其徼也,故建以常有。若夫徼妙俱忘,而無欲觀之,則所謂建之以常無有者,冥之而已矣。夫是之謂又玄,而非特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者妙之體,妙者玄之用。妙者同出乎非玄也。

  劉巨濟曰:道可道,非常道。道接於言,則其為道也可而已,非常道也。常道無可,所謂常無欲是也。道無不可,所謂常有欲是也。世道交喪,而老子治一救之,則其適物為可,不主故常,以通天下之變而已。名可名,非常名,強名之曰大,則此名者大是也。大,名也,道,字也。常名無可,無可則無名;可名無不可,無不可則有名。名字之玄,其在玆乎?無名至之母。此特言名而不言道也。以名及字,故見無名亦可也。天地之始,廓然冥同,則所謂名字者果安在乎?既有名字,則適物為可,物因可生,而無有不可至於有可,此道所以為萬物之母也。常無欲至觀其徼。常無欲即前常道也,常有欲即前可道也。於常無可則謂之常無欲,於常無不可則謂之常有欲。蓋下文言常無名而不言常無欲,言我無欲而不言欲無欲,有欲莫非常也。以常無欲以觀妙,則天地之始是也;以常有欲以觀徼,則萬物之母是也。所謂觀者心有眼焉,非持目力而已。此兩者至謂之玄。無欲有欲,兩者異名,而其實同出於道。蓋無可與常皆道故也。玄者,晦冥深渺,道之色也。黃帝曰:在天為玄,在人為道。道視之不見而有色者,王觀其妙,觀其徼,而言故也。既曰同謂之玄,玄則可道,常道迭相待而已。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又玄,形色非色,莫得而觀焉;玄之玄,與又玄之玄非色亦迭相待而已,非以前玄為累而遺之也。眾妙者,謂萬物之妙也。萬物皆有妙,而皆出於道,則道妙萬物也。於此不言徼者,以妙及徼亦非以前徼為累而遺之者也。

  劉驥曰:道可道至之門,道言其體,名言其用。可道可名,猶百家眾技也,各有所長,時有所用,不該不徧,非真常也。言道常名,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者是矣。孰知道之可道、名之可名哉?經以謂大道無形,生育天地,方其未有天地,孰得而名之?故無名,天地之始。經所謂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及其既有萬物,則有形之可名,故有名,萬物之母。無名者,道之妙,則無為無形,故常無欲以觀其妙。有名者,道之徼,則有情有信,故常有欲以觀其徼。學者當自有以入無,由繳以至妙,原始要終,未嘗不同。故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者,天之色,所謂遠而無所至極者也。玄之又玄,則神之又神,深之又深,入無窮之門,遊無極之野,與虛無同其功,萬物之妙皆由此出。故曰眾妙之門,乃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也。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之淺矣,不知深矣;知之外矣,不知內矣,故次之以天下皆知。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一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二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道可道章

  趙實庵曰:初顯常二。一、絕相顯真。道可道,非常道。道可道,形而下者之謂也。非常道,形而上者之謂也。形而下者,道散於形名度數之問;形而上者,道隱於空虛寂寥之地。蓋即物以求道,道固不可得,以其不可得,形器非道也。離物以觀道,道亦無所有,以其無所有,神妙無方也。心為道之體,道與心無殊。性者心之生,心與性不異。心之與性,無狀之狀;道之與心,無物而物。心也、性也、道也,謂之一而分三。有也、無也、同也,裂於三而會一。一即云數,道豈數乎?一妙而神,道豈離數?妙則無矣。道者豈得而言哉?用即顯明,物物無非於道矣。所以形而下者雖可道,即非常之道存焉。形而上者雖非常之道,而可道之道著矣。若夫形乎真偽,真為常道,而偽為可道,託以虛實,道為實性,而物為虛妄。且以事理形容,庶幾有得。雖云常也,變實在焉。所以言常者,常即性之地,心即道之用,合而言之,總謂之常。常之體取其不變,以其不變,故謂之常。真常之中,流出萬有。又常者大也,由是觀之,常豈不大乎?常者,聖人之照用也。言常不必言道,言道不必言常,所謂常者,道也;道者,常也。必欲言道而不言常,非常豈能定一?必欲言常而不言道,非道豈能顯通?常則常存,常存者不變;通則通物,通物者無窮。本一體而非二用,即一體而具變常。且若天豈不常乎?陽九之極,天有時而變。地豈不常乎?百六之極,地有時而發。日豈不常乎?日有時而虧。月豈不常乎?月有時而蝕。乾之上九則無首,鵬至六月乃云息,則知麗乎形者、墮乎數者必有窮,惟常則無形,無形則無數,無數則不生,不生則不滅。自天地至於萬物,皆形數者也,豈同吾之真常乎?故曰可道者,非吾之常道。常豈不變也,不變謂之常可乎?變豈不常也,不常謂之變可乎?物之生也,常與之俱生。物之化也,常與之俱化。生生而不生,常固無逵也。化化而不化,常固自若也。自生自化,無真常而生化者,其能爾乎?常生常化,本真常而生化不停者也。行流散徙,不主故常,消息盈虛,不常故主,即萬形而不見,在一性以常存,窮則變,變則通,大人之適時者以此。可則因,否則革,聖人之知化者以此。用之為天下者,號曰神器,行之以利萬物者,乃曰明權。思之以至元極者,謂之微妙。運之以因陰陽者,故曰神機。至於堯用之而仁,舜用之而孝,禹用之而次江河,湯用之而躋聖敬,雖然用之不同,其實一也。惟有道之君子不與聖人同憂者,為能體常。二、絕名顯實。名可名,非常名。以名可命者,又有形也。道既無形,烏得而名焉?經所謂非常名,可名者非吾之常名,則常亦有名也。常惟不生,生即是物,是物皆可名也。常惟不用,用即為事,是事皆可名也。而欲究其生物之本,用事之祖,了不可見。列子曰: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且道有合散,性有交辨,以無合無,無有入無間,神飛電掣,豈可迹哉?此不可名也。故合則同體。此之合者,合於太虛也。散則成始,以無出有,不生者能生生,精含氣育,豈可昧邪?此之散者,散於萬物而成形,此可名也。生陽於子,子美見於東南,斯道之出而交物也。生陰於午,午美盡於西北,此道之復而辨物也。交物其顯乎顯,則萬物之名自著矣。辨物其隱乎隱,則一真之元莫睹矣。以無可睹者為常名,可名者且不得而同也;以所睹者為可名,則常名者亦不得而逐矣。出冥入冥,至道其神乎。且孰名也哉,孰不名也哉?次分有無二。一、太虛肇一。無名,天地之始,以道在至無玄眇之地,湛若常存,不與一物為累,凡有相者,皆非吾之常道。次言非常名,以名者在乎形質分量之間,隨其美惡,未有一物而無名,凡可名者,皆非吾之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前言非常名,則是常者未離乎名也。今言無名,以無字破常字也。無名,天地之始。無名者,即常道也。常道者,即無名也。夫何一理而兩言之?謂道不可言,言之者終莫能至。道本無名,名之者終不及質。當以非常之常言之,固兩言也。常道常名,即言其妙無名,有名即言其用。無名者生天地,有名者子萬物,凡以顯其用也。原夫至道之體,湛如太虛,一物不生,無名可得,至靜之極,靜極生動,所以一氣筆生為物之始,謂之觸而非觸,謂之感而非感,本乎虛化神神生氣。生生之理,於是乎恢張。道生一,一為始,萬象之靈,於是乎均賦。有非有也,是有一而未形,無非無也,即太始之形,始如月魄之在艮。類涓流之發源,漸始乾坤,誰尸造化,此乃不為而為者也。今也以無為妙,萬法歸休,以有為非,凡夫自味。道隱則無用而致用,致用者一氣為先。法生則用法而不窮,元始無極。一雖墮數,通乎數則長生。始則有形,鍊其形而不死。夫一水二火三木四金五土,則五行之生數,九木三火七金五水十土,則五行之始初。若得其初,則知金木之承元,合其成則曉水火之生死,木隨子復申宮,而始住其胞,乾天屬金,東方而稱其用事,故六爻皆九,與木得以同原,寄體金方,實一家之妙用。至于金來乘襲居寅位,以氤氳七炁之天,處三陽而受孕,至于火,從兌出亥位,得三水土艮,興巽方,朕兆乃見寅申巳亥,女台曰始,而不凝氣,形質全由此修,生而不斷,故義殊《洪範》。生數有克,而有合理。出《仙經》。一則循元而不終,故云始也,出自無名。二、太極生三。有名,萬物之母。夫始者,造端也。未見其生也。生者,母也。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此有名也。經以無名者始之,有名者生之,是無出而為有矣。《爾雅》曰:肇、祖、元、胎,始也。坤卦以地道、妻道、臣道,母道也。乾始之,坤生之,是故配夫婦然後有男女,有男女則母之名始彰矣。故先言始而後言母,凡有四說焉。一以陰陽言,二以天地言,三以父母言,四以有無言。夫陰陽者氣也,氣也者,分陰陽也。一氣初筆,本無陰陽,太極既生一氣,自析輕清者上升而為天,重濁者下降而為地。又《開天經》云:天氣已足,餘氣為地。夫言足者,乃見陰陽有定數,數足而後分。以混元之時雖有陰陽,纏鍊未極,混而未分,則《列子》所謂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是也。又曰元始以玄元始三氣上生三十六天,下生三十六地,上下合德以為陰陽。又日清者濁之源,見乎《清靜經》,陰者陽之澤,見乎《生神章》。由是觀之,陰陽本乎一氣而自分為二,故曰合而分,天地之始生也。本無父母,生於太虛空洞之中,結於混沌一氣之內,狀如雞子,內黃外白,其未分也,天地孕於靈源。及其分也,上下判為天地。三合成德,積九為陽,九陽既升,餘氣為地。故天有九天,地有九地,大羅三十六天,金火土宮三合之數成也。中羅三十六天,合三十二天,四始之數生也。《救苦經》曰: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是天之生、地之成,合天地之數,總七十二以為節候,成始而成終也。天地者,道之垂象。道無所寓,寓於天地。天地無所寓,寓於乾坤。故以天為父,地為母,天地以一氣合而生萬物,為父為母。始之者則歸之乾,生之者則歸於坤,始之生之,其道一也。豈天之形為男,地之形為女邪?凡得意忘象,得象忘言,苟未得意象,豈盡之?是故以一氣而論天地,猶坎一之分精神,此合而分也。由是觀之,道為天地之母,天地為萬物之母,乃可知也。此分而合,乾為天為父,坤為地為母,自天至地八萬四千里,自地至天亦然也。以卦象論之,自復之泰為三陰三陽,乾下坤上為天地交泰之時也。《易》曰男女合精,萬物化生是也。泰者,中和也。於是中有沖氣焉。窈冥恍惚,會至真於其中,是萬物含生之意也。然天地以八萬四千里准之,以陰中陽半為春分,陽中陰半為秋分,亦男女交合之象也。雖天之遠地,地之遠天,非以氣而交和,奚有父母之名,生生之理也。故未分則謂之混沌,既分則辨為陰陽,異姓則合為男女,婚娉則合為夫妻。《易》曰有男女然後有夫婦也。故取母以言生。夫有而空者,物之反;無而神者,真之原。即無名者,真空之原也;即有名者,妙以應物之用也。然則真無者,豈待有而欲顯其妙乎?一氣自析,三才自分,萬物自植,孰主張是,孰綱維是,是謂自然。若論使然,有自而然,無自不然,豈免天運地成,陰交陽接。不有母也,寧顯其生;不有生也,孰認為母?經曰道生之,道即萬物之母也。入而無出而有,若有機緘而不能自已。有無二致,非道而誰?立母之名,出虛為實,立始之目,出實背虛。一有一無,道之妙用,無元之一,當識太虛,返還之功,鈴自於母。天地之數,離五坎十,五五為母,散而生萬物者,謂之妙有。如六戊加坎,六己加離。生生之理,於是可見。三辯體二。一、靜照常體。常無欲以觀其妙。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指常道常名為盡妙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使人絕視聽於名言之外,此非有心者可得。惟無心者可了,乃謂之常道者是也。次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言道有妙用。前四句言妙,後二句顯用。蓋言妙而不言用,道無所顯,言用不言妙,事或障理。且萬物受命於無,而成形於有,理之又然,而聖人睹之,存乎見見。夫道無色相,真絕名言,究心鈴徹於無心,詣趣必窮於實趣,既虛無之是道,何有物之相因,不絕見聞,寧歸清淨。夫清淨者,性之本也。色相者,名之因也。性本湛然,非名非相,離性而相為妄為虛,所以名從體相而生,相自念心而起,真偽兩立,道本難原。故作經者必主於虛無,窮理者當觀於色相。緣虛見實,從幻妄以知歸。有自無生,精想塵而成就。物無自性,所以言虛。道乃無名,以其非色。此莊子所謂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二、即常致用。常有欲以觀其徼。道本不生生無非道,道降在物,物無非真。及乎物來歸之,道未嘗主此,道之真常,脫然無累,奈何虛玄泛景,一氣自生。混沌凝真,三才具體著象於天,則六氣之回薄成形於地。則五行之生成,陰陽總其大數,八卦定乎四時,准則有常,變化不已,一生一滅,在物理之固然。不死不生,因陰陽而政妙,通乎此道,必屬至人。未達生原,徒歸幻滅,故常為大本,變乃通神,自爾不窮造化,直指休浮,不知死乎數者,物失其神,通乎數者,形豈自累。所以有無同妙,二理俱玄,正陳性命之因,豈得有為為妄,他教則無餘盡物此道,見之者昌。觀徼則在理為粗,入妙則即理即事。愚嘗探天機,陽無陰,陰無陽,二者相索而始合。或言龍無虎有,龍見虎而二俱無形。或言汞無鉛有,鉛見汞同而為鬼隱。所以言無言有,性命同歸,一陰一陽,是之謂道。造其至妙,然後有不測之神,此道德之玄玄也。故伏羲畫卦,知無中之有,而其象乃陳。孔子《繫辭》達有中之無,而惟神不測,相因有無,不二徼妙。四玄同。一、權實雙顯。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經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顯道降而為物。自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分有分無,顯出顯入,謂道本一致,妙用玄彰,使人直認本原,先以有無二政標之,後以同出異名一貫其義。此兩者,一有一無也。同出者,同出於道,而二名也。《易大傳》所謂殊塗而同歸、百慮而一致。且智徹為明,悟有無之一體,疑其有二,執有物以非無,未可立談。蓋眾人之情,動輒有礙,礙即不通。說有者不容言無,說無者不容言有,依此疑中乃分順逆。順觀者眾人也。指物為有,有為見存,天高地下,川融嶽固,五色之柴然,音聲之嘈維,名利之崇榮,富貴之顯大,天倫之結固,萬法之鋪張,舉皆實有。若有人焉,指此云虛,謂此非實,彼方膠固,未以色空,認妄為真。一切眾生,隨境易流,固名為順,指真空為實,幻化為虛,死生為一,富貴為他,聲色為邪根,親戚為偶聚,四大為和合,知空本不空,知色本不色。此逆觀者之所為也。蓋順以易,如水之就下,從之也去而不返。逆則難,如策蹇以登山,雖苦也而至之則樂。此天人之界畔,見覺之宗由。初分之而恐其異見,終合之而使彼同觀。有無同出於一天,出役共為之終始。莊子曰: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自其異者視之,肝瞻楚越也。又豈可與之論大同哉?二、事理兼融。同謂之玄。前言有無同出於一體,使人不得以有無而殊觀,是圓融至理也。後密嚴其教,故曰同謂之玄。同之字從一,從一口,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所以不同一口,則是非同矣。故大同者離人焉。離人則入乎天,入乎天則同乎道,同謂之玄,是大同也。且有無二理,同謂之玄,以無為玄,則妙而不可見。故玄也以有為可見,豈得同謂之玄邪?夫萬物於無中出有,有中含無,本一性也,又何假以不同。而同之性理自破色空為初玄,離有無為重玄,則義漸明矣。悟則頭頭是道,迷則見見皆殊。直以死生為一條,可不可為一貫,平等性智方可造入。御解曰:妙而小之謂玄。玄者,天之色。《書義》曰:小而妙之謂玄,大而敏之謂俊。德藏之則妙而小,顯之則大而敏,故於聖人在下則稱玄,於在上則稱俊。妙而小之謂玄,誠難言也。夫道無形相,孰分小大,道大天大,豈得云小?其在物也,於小奚分?謂之隱,以其不形;謂之奧,以其不測。蓋聖人之心,體道則妙也。出而應物,在理則隱,在事則顯,事小而反為大者,注人之耳目也。道大而反居小者,處心之淵微也。小則右,右則陰,以相之藏妙,而不藏用也。大則左,左則君,以臨之顯事,而不顯理也。故曰妙而小之之謂玄。五讚美。一、諸法體妙。玄經自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復次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是結前二句義,合有無歸於一政,又曰玄之又玄。初謂見覺相照,悟此有無,玄同一致,乃深識也。及又玄之義,又非前理可畢,經意次第言之也。有無生於道,道所以司有無者也。而有者自有,非道之有,無者自無,非道之無。此道主之而不主者也。然無亦出於道,有亦出於道。無體既玄,有體不得不玄也。蓋無出而為象為數,象數入而為滅為無。列子曰自生自化是也。如是則有無不干於道明矣。而有無皆自道出,二者所以各得玄也。譬如一父二子,父子之姓同一,豈以父之姓予長而不予少乎?此顯道之玄,而有無不得不同玄也。及用之在人,道生乎一。一,數也,始也,抱始一之義,歸之太無,然後見身中用事也。豈直以虛言載之邪?龍虎交而成聖胎,聖胎靈而見真人,真人出而乘神光。莊子曰:上乘神光與形滅亡。二、妙先眾法。又玄,諸法從道而生,粗之與精,一一皆有玄理,曰體玄也。體之玄未脫乎迹,去體之玄,離體之用,造形而上,斯又玄也。《楞嚴》曰:妙常寂,有無二無,無.二亦滅。此言性也。前云經以次第言之。次第者,即分頓漸,頓漸即分大小乘,大小乘分列果位,如《海空智藏》論有無之義,至妙有妙無為究竟也;如性宗論內空、外空、內外空、空空、大空、勝義空、有為空、無為空、畢竟空、無際空、散空、無變異空、本性空、自相空、共性空、一切法空、不可得空、無性自性空,理猶未極,不可得空方,又玄也。又玄之字,嘆道之深遠,二邊不立,中道不安,言默匪窮,謂之實際,則步不躡虛,始為真一,則存乎有得,所謂微妙者也。今分頓漸二門,三乘階次,以證玄之又玄義。今夫混元之前,無名無象,混元既判,有象與名。自無名已前,直悟其理,則謂之頓。若從有名之後,攝有歸無,則謂之漸。蓋頓則不立一法,漸則始於修為。修為之門自言教得,所謂日益,益而能損,至於又損,乃證又玄者也。在性如是,在命亦然,衛生之經,初自於養生,次至於長生,終至於飛仙。頓漸之理,各有攸趣,重玄之義,非中小乘本際言。太上道君曰:非空不空,亦不空空,非法非非法,非物非非物,非人非非人,非因非非因,非果非非果,非始非非始,非終非非終,非末非非末,而為一切諸法根本,無造無作,名曰自然。自然而然,不可使然,不可不然。又曰:所言玄者,四方無著乃盡玄義。由是行者於空於有無所滯著,名之為玄。又遣此玄都無所得,故名重玄,眾妙之門。今立頓教,名為又玄,其義煥矣。又以大乘及無上乘言之,玉清之教為大乘,泯迹三清為無上乘,且如太清九品上仙,是入玄者也。九品上真,至玄者也。九品上聖,又玄者也。三清俱泯,無量玄玄也。此皆以性明之,以道會之,經之大意存乎此矣。故當部謂之圓教,性命該攝。夫德入而為道,性融而為命。此之命者,盡性至命,與長生之命又不同也。夫養生之命,非特盡性而已,必有深根固蒂者存焉。又依長生宗,分玄之又玄列為二門。玄者,萬物之理具有也,出器入覺,用中顯妙,妙中通神,此皆謂之玄也。玄常隱矣。以隱為祕,祕而不傳,故華堂內禁之書而測之在入也。能測之者是謂見機。《易》曰:探賾索隱,鉤深致遠。然物之隱玄,未若人身之隱玄,人身之玄即天機也。老君曰:人身微妙,凡世難言。謂一切人貴遠賤近,不知身中之玄,而徒欲窮物於外。夫身中之玄,聖人察陰陽之微,而法象乾坤,為九丹之訣,長生之宗,謂道要玄微,天機深遠,非至至者不能言焉。此法出於三皇,而傳及黃帝,厥後繼聖頗多,而遺文則略。獨魏伯陽作《參同契》,正取《周易》爻象繫辭,配合乾坤六子,運動天地玄機,發其闡奧,辭曰:夫修金液太丹,先尋天地混元之根,究陰陽造化之本,明水火克復為夫妻,認金水之情相生為子母。故有男兼女體,則鉛內產砂;女混男形,則砂中產汞。日者,陽也。日中有烏,陰含陽也。月者,陰也。月中有兔,陽含陰也。故有陰陽反復之道,水火相需之理,造化之道明矣。既知其位,復知其根,乃天地混元之根也。既取其根,又取其象,乃陰陽匹配之象也。既得其象,復詢動靜;動靜既明,須知其數;既知其數,乃依刻漏;刻漏既分,須明進退,進退既明,乃分龍虎。則南北之界分焉,金水之形合焉。則大丹可修。復有法象內外,水火有燥濕焉,有鼎室焉,有胞胎焉,有進退焉,有爻象焉,有水火之候焉,有抽添之則焉,有諸卦模樣焉,有離合之形焉,如上所舉,一一皆隱玄妙於其中也。須以智窮,仍須師授。若謂玄關祕密,置而勿言,則長生之宗又安在也。向謂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言始與母,不言終者,以意逆志,是謂得之。至於畢法定三成之理,載金誥玉書之文,傳道述五仙之宗,辨九還七返之要,此搜括玄玄者也。至如小成之人為初玄,中成為至玄,大成為玄玄。此見乎修身養命,服氣鍊丹,終以超脫飛昇,昇玄究竟,皆有漸也。如彼其性自妄空以至於真空,如此其命自修生以至于登真,玄之又玄,其義如此。夫能無也,未能無無也,則未可為眾妙之門。能養氣也,未能鍊神也,未可為又玄之理。性存於空,命存於實,方顯妙門,豈自妙也,曰眾而已。六統象德也。眾妙之門,《字說》以三人為眾,此非三而止也。自天地至於萬物,自有情以至於無情,咸所統焉。故為眾妙之門也。蓋至於玄,是為盡性,盡性則一而已矣,又玄則是為至命。至命則入乎不死不生,然則道者,無門無旁,四達之皇皇。今以門而言之,則道者果有所乎,是不然也。以門言者,不在乎所;以道言之,性有返動。以其返動,則以出入而言,凡出入而言,未見成性也。至於成性,則無可成者。孰出孰入,如此然後能會萬有於至虛之地,妙一性為不測之神。《易》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故出生入死,《陰符》所謂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出機入機,艮象所謂時止即止,時行即行也。有出而不懼者,則體道也;有入而不欣者,通玄也;又有出入而不知所以為出入者,盡妙也。則知門者,通萬物生殺之理,顯眾甫歸焉之宗,且萬物受命於無,是自無而出有也。受命於道者,皆妙也,故曰眾妙。妙如何哉?猶之水也,犯者鈴濡,凡有道而生者,皆有妙也。次以謂我從眾妙門而出,得乎一也,一在我矣。我將負此妙而返入歸根復命,體乎又玄,亦能妙眾者也。猶之火也,自我而明,向物皆明,自我而化,萬物皆化。始也道之妙我也,終焉我亦妙物也。一至于此,道果妙我乎,我果妙物乎?終進乎不知也。

  邵若愚:道可道至眾妙之門。大道者,至虛至靜,無形無名,不可以視聽求,不可以思議知,不可以語言及,此無始無終,常存不改之道,自虛無始化一氣,因有一氣之跡,是故可道。既云可道,則非常存之道;既有氣之名可名,則非常存之名。未現一氣已前無形無名之時,此即天地之始。此不可言之道。綠有一氣之名為生萬物之母,此可言之道。乃知我身從一而有人能以一為法,悟入而見大道。夫大道者,人之真心也。一氣者,心生之欲也。夫真心本來虛靜,元無生滅,因真心動而為有,其名曰欲念也、智也、幾也、識也。緣心起欲,故隨欲受生,既生之後,受納好惡,攀緣不息,著五色殢五音,恃強梁居寵辱,迷妄為心,因執妄心,蓋覆一心,不明一氣之道。若人捨妄去欲,便是一心,此心持之則為正,得之則為靈。為萬物之母,乃生死之根緣,其存欲蓋覆真心,所以有生有死。人能無欲,無欲則虛靜,乃同無名之始,便能出離死生。故老子云:常無欲以觀其天地之始。此乃出離生死之妙。又云:常有欲以觀其一氣之道。故為徼邊也。淺之意不可將心求心,為有欲;不可將心滅心,為無欲。此有無兩者同攝為一緣,出言為教,而分有無之異名。有無混同,謂之玄。釋氏謂之不二法門,又謂之中道。玄之門以中為法,設喻如荃,然法從心起,既起於心,繫著在中,則非虛靜。老子恐中道法縛,不能捨筌,故將又玄以釋之,學人但不著有無,亦不居玄之中道,實際理地不受一塵,則心虛靜,乃是無為,故不須推照。以無所得故始是無欲,所以纖塵不立,故名清靜;都無作用,故名無為;無修無證,故名自然;都無一物,故名虛靜;自在無礙,故名逍遙;一味平常,故名恬淡。是故心無欲則離諸分別,離分別故無煩惱,心無欲則觸事無我,無我則無争,故無咎。心無欲則離諸善惡,離善惡故不拘因果。心無欲則不著萬物,故無生,無生故無死。夫心常無欲者,乃眾妙之門。

  王志然:道可道至眾妙之門。道不可言,言而非也。道不可名,名而非也。謂之曰道,可得無言乎?可道之道,非常道之自然。可名之名,非常名之自出。常道常名,如環之無端,如四時之行焉,未始有極,未始有始,而乍起乍滅,代廢代興,非吾所謂真常者也。常無欲以觀其妙者,道之體。常有欲以觀其徼者,道之用。而體用每寓之於恍惚。有無精粗微妙之間,固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以至視聽迎隨皆不可得。云何得之,有學而知之者,未有不學而知之者也。《易》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楊子曰:耕道而得道,獵德而得德。孟子曰:自得之。自得之則左右逢其原,為學至於左右逢原之後,則何所往而不將。而所謂得之者,得此者也。於戲,道之妙足以盡萬物之性,道之繳足以窮萬物之理。理性玄同,而所謂有無者,果可並觀而雙泯之。或謂有有無有、無無有無者何也,此言有無相代之如此,無即真有,有即真無,有無相因,未始有異。經曰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者,玄之為色幽而眇、赤而黑,陰陽混蒸,同乎一也。《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而陰與陽、有與無同乎一也。同乎一矣,未妙乎一也;妙乎一矣,未妙乎多也;妙乎多矣,未妙乎我與物也。故曰神也者,妙萬物以為言者是也。玄之又玄,則一之與多,我之與物,莫不皆妙者也。此其所謂眾妙之門。故老子以此首篇,重玄之義,至至之理深矣遠矣,不可以有加矣。學者所宜盡心者焉。

  程泰之:道可道至非常名。無彼此今昔之間,以莫不然,則其能常者也。能乎此不能乎彼,昔嘗如是今不如是,則不得謂之常矣。道之未為德也,混然茫然,函萬有而一之,其中所蘊能剛能柔,能實能虛,能短能長,隨所感以出,有萬不同之應而非因所應,以附麗於一事一物也,則亦何所感而不能,何所施而不遂也?故無彼此今昔之異也。知道者得其以而明言之,故遂指其無或不然者,而命以為常也。及夫道出而為德,德著而為令,曰仁曰義,曰禮曰智,固皆道之所寓,而進傳於事,事立之名,於是有所麗而有所局矣。此之德既不可以通諸他德,而此之名又不可命為他名也。故凡道之可道者,已不得謂之常道,則名之可名者,自應不得謂為常名也。無名,天地之始。天地也者,總司造化,開闔作復,在域中既極其大矣,而老氏又即天地之上,別立一目,而名之曰無。且曰此之無者,可以名為天地之始也。諸如此類,皆儒流疑以為虛誇無實者也。然而《易》之兩儀即天地也,而生兩儀者實為太極。太極也者,非天非地,而能該天地以立於總。於是時也,無儀可放,無數可數,故老氏易其名而命以為無也。凡老之謂無約其等級,則與太極正相應也。極之言至也。太極者,能極天地之所不至者也。無之立名,則以未兆為義也,未有天地故也。名雖異而理正同也。其徒亦知後世必疑乎此矣,故列子自作之問而自為之答。其言曰:有形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然則謂無之能始天地也。雖列子亦知夫人之必疑矣。而自釋其以則曰:天地未生之前,其於無中有象凡四也:太易、太初、太始、太素,是其序也。是皆氣形質具而未離者,第可目為渾淪而已也。又動又變而後輕清者乃始為天,重濁者乃始為地,則夫太極也者,正其居虛而包清濁、以自立於無為無匹之地,夫非渾淪而無者耶?則老氏立名為無,而先乎天地者,正應易理也。有名,萬物之母。後章曰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當其無也,則直空然窅然而已。而凡有由之以生,則謂無之能始天地者,尚其可明也。及其既入於有,則與物何異,而反能生物也?曰:此蓋無之已動而未成其為物者也。揆其分際,正渾淪者,欲動而未及於出者也。方欲名以為無,則既異於無矣。方欲謂之為物,則又未著形質也。故參研其衷,而名以為有也。至號物之盈而名為萬物者,則皆形象已凝,體質已具者也。天地、日月、雨露、山川、草木、人禽、器物,皆其明有形質,不止僅可名有而已也。老氏之形容此有,則凡三易其名,而實同一理也。借數言之,則為一。一者,謂其可以生萬而未至為萬也。倣形而言,則為象;對器而言,則為樸。曰象曰樸,又皆可以為形為器,而其形器未及凝結者也。是故上之已不為無,而下之未至為物,則此之謂有者,無古今彼此之問,而常為物生之祖也。故後章又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也。莊子物初之論,蓋亦由此而立矣。老子亦自知此理之難遽解也,又嘗由總及散,而槩申之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貽,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名之曰大。夫混成也者,渾淪不分之謂也。即有無兩者,方同而未出之初也。先天地生,則天地固嘗於此受始矣。

  獨立周行而槩為天下之母,則信乎無物,而不為其子也。此三者極天下之事事物物所從生起,皆總是也。凡老氏之書,於六經之所以言者,則略之而不竟;至六經之所未究者,則必曲致其詳也。六經言治至於道則極矣,而老氏自道母天地之上更有數級,則無也、玄也、又玄也,皆其地也。而分際在此三者已上,則皆不可得而道,亦不可得而名者也。夫既無名可稱,而欲從此地立言,以啟未悟,則將何所寄語也哉?於是超乎可道可名者,而創立有無二目,以寓其指也。此其立教之總也。此二者既立名義,而其話言所及,人人悉可循想矣。言及乎無,則知其所指必在天地之先也。言及乎有,則又知其所指必在萬物之表也。故其書之縱橫曲折,條目不勝其多,而皆不出乎有無二義也。然而有也無也,六經實已言之,而其與老語不同者,六經未嘗單言有無也。《易》之無思無為、無方無體之類,固嘗言無矣,而思為方體僅相綴屬,未嘗捐棄所附,而單立一無也。老氏之創此模也,正從造化未有形著之時言之,則並與夫思為方體者皆未著兆朕也。此其意指,殆將自居於無,而處六經於既已為物之地也。要求其歸則誠高矣遠矣,疑世無其事而寓其言矣。然其分際甚明,前後具有義例,悉可稽覆。而儒流語脉亦相灌注,非如世之訓釋其書者,不分道器,取甚淺之理駕而入之高妙,其實荒忽無見也。則其尊而抗之,乃所以汨而亂之也。且彼何不淺而驗之以事也,張良之恬澹、曹參之清靜、文帝之元默,是老教之不行乎周而肇效乎漢者也。其於用老,則萬世之稱首矣。然此一君二臣者,豈其於世事而嘗少少去心也哉?特不肯以人欲自累,故其貴無之力,雖未盡道,亦足以集虛鎮擾,而不入於名事也矣。至於西晋之世,遺棄禮樂刑政,專為無有,而紀綱法度蕩然不存,晋室因以大亂,故讀老者,必知夫無為之中有無不為者在焉,而後可以知漢晋之治同所出而異所效也。若夫妄言無行之徒,以道流自名,而依並虛無以文荒誕,偽為飛昇禍福之說,則皆老語之所無也。推原其所始,則神仙之說起於戰國,禱祠報應盛於兩漢,而八十一章未始有此也。世之學老者,其當以八十一章本語為是乎,抑以末世增飾誕語為是也?凡君若臣,其常以張良曹參文帝為準乎,抑以西晋之放蕩與夫末流之怪傳為可準也?此其當鑒當戒,昭著而易見者也。常無欲至觀其徼。無之能生有,而不自為有者,乃能常其無也。有之能生物,而不自為物者,乃能常其有也。何者?未著形體,中無間斷,故可常也。若夫因造化而得形質,出大道而為德仁義禮,則皆物也。此之為物,常凝不散,則可名。以有散之,則無矣。故自有已為物之後,則凡其嘗著形體者,則皆不能自主其有也。萬物之並作而芸芸也,其歸根而枯禿者,可立待也。此其已有者,既不可留,則復命,而靜者一旦土膏春溢,凡其芸芸而出,亦不能自遏,而藏處於無也。凡道學之失得,與夫輻轂戶牖之具否,皆一理也。則合世間之有無,皆不足以循求大道之表裏也。若夫常無也者,道之蘊而未出者也。常有也者,道之已動而向乎出者也。是皆物物而不物於物,故能總生化而不入於生化也。以其居總而體該,故大道之本末可以即是而求也。其曰妙者,居造化之奧,而萬有之所自出也。是常無所總之地也。其曰徼者,邊際也,如邊境處中國之四隅也,蓋無之已出為有,而有又將出而為物者也。故不得為奧而遂常為際也。二義立而道之表裏有稽矣。得常無而即之,則可以究萬有所出而見其裏;得常有而即之,則又可以窮萬物之所生而見其表。故老子所以貴夫常無常有者,道之表裏於此乎可想也。莊子曰: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即是理也。《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即器也,器即道也。特所形有上下,而非判然二物也。此之妙徼,即《易》之上下矣。其捨上下而名妙徼者,正欲自成一家,而其指歸未嘗少有不同也。天下之物,安有下無載承而能空立其上者耶,亦安有裏而無其表者也?此道器有無之相須,而明白易曉者也。故借之以喻,使人知其談妙之中,未嘗遺徼也。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常有於常無為徼,而常無於常有為妙。當其已出也,則有之與無,固可分矣。而其未出則混合無間也,故曰此兩者同也。同即一也,一即未為一,三可以生萬,而未至為萬者也。《易》暨五經《論》、《孟》皆嘗言一,而未嘗言其何以為一也。老氏之師弟子,則於此特詳矣。曰混成,曰渾淪,曰渾沌,皆言其未分為二也。從其未出而命之以同,從其無與匹對而命之以獨,自其無或不然者而命以為常,則皆主其總而明其以也。及其無已出有而未至為物,則又立為名稱,以明示人曰一、曰樸、曰象,又皆取其函萬為一者,隨所寓而名之故也。故老氏言道,於此特為詳委,是以枝葉雖甚戾儒,而儒者不能不資其妙也。故夫知道者尚能即異以資其同;而淺於道者,至謂孔者不為一家,則是過其門,而不知其中有堂有室者也。同謂之玄。五色以黑為玄,天之色以無所政極為玄,太玄指罔之直,冬物皆歸根復命,而不見畦畛者,名之以玄。則玄云者,窈然深遠之謂也。列子之謂易無形終,正訓此也。同謂之玄,則有與無合,渾淪未相判別,是可謂窈然深遠也矣。若其朕兆微見,則無者真隱於無,有者實形於有。分際既萌,不得復謂之玄矣。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萬有之冥於無,則既極矣。今也進而上之,更有玄焉,無進而玄,則益深矣。而玄之上更有又玄焉,其理何也?曰:列莊固嘗有所發明矣。其在列子,則曰有太易者、有太初者、有太始者、有太素者,皆氣形質之所資始也。凡四降其序,而始及夫輕清之天、重濁之地,則循其序而觀之,有之進也為無,無之又進也為玄,玄之又進而加玄也,其次第可想也。莊子曰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是老氏之常無常有也。又曰有未始有夫有無也者,是老氏之玄也。又曰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是玄之又玄者也。皆心見其理而世無其名,出意想而強言之也。老之言曰寂寥窈冥,則實形容夫玄及又玄之狀者也,而莊子益復廣之以為昏默淇津也。夫惟常無,既可以總會萬有之妙,則玄之又玄固其當為眾妙之所出也。後章之眾甫也,莊子之百昌也,眾美也,又皆倣此之妙,而與之為明也。論自有書契以來,聖智仁義之機,發於《易》而孚乎五三《六經》之治。自始及今,天下賴以為命,如五穀布帛,得之則生,不得則死,次無可以易而他之之理。老氏則設一教,必欲絕棄聖智仁義,而復諸結繩之始。世之以六經為業者,相與協合排擯,至指其書以為異教,然而五千言者常與六經並行,終不可廢,是獨何也?六經明禮法,故其所書皆器也。而於道則略,老氏窮道未故常#1,遺器不言。二者詳略雖異,而器實載道,道實生器,不可折而二之也。世之求道者,必皆自下學以求上達,而上達六經不肯究言也。老氏則嘗罄底蘊而暢達之矣。故凡學道而微有所見,其在六經無語可為質驗,則皆並老語以德發其理。故其立教,若甚相悖而道常並行,蓋有以也。嗚呼,此理微矣,難猝以一語會而通之也。大昌今取古今日用最淺而最切者明之,則人人可解矣。農者天下大本,而其業至麤也。六經之教則與之言耕耘收斂之候,未耜鏄銍之具,其可謂形而愈下者矣。然而四時之化於此器乎託體焉,百穀之種於此器乎成實焉,則雖天地元氣其妙入於不可名者,亦皆託此以著其用,豈容以其具在器而云道不在是也。若夫老氏之於道也,窮極要妙,則有之矣。東作西成之政,老氏固已絕口不道矣。及其著諸書也,雖萬物作復芸芸歸根者,不勝其變也,種穫養伐悉有其具,而老氏曾無一語以及也。至於談微闡妙,則天地生化之樞,道德蘊藏之始,尚猶指以為淺,直欲究天地之何以得為天地,玄無之何以能為玄無,乃為稱愜其意,則此一教似不與六經相麗矣。然大昌嘗由其言以探其所不言,由其不肯明言以求其所不容不言,則德仁義禮未嘗不存,賦稅兵刑雞犬舟車未嘗不具,則其言雖嘗貴無,而未嘗遺有也。此之首章極於玄之又玄,則又超眾妙而司其出矣。而有之觀徼也,亟與妙且無者對出而偶立,則是有也,器也,何嘗相二也。聖智仁義亦何嘗可棄也。用此而讀老語,則至無之中,實常該有造妙之初必由踐迹,不可誣也。

  黃茂材曰:道可道至非常名。常之為言,長也,久也。道與天地相終始,其為長久,豈人所能言哉?若使可得而道,可得而名,則是世人之見,何足以為常。經曰: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惟有一而已,何以與名對?老子之意,欲詳以長久之道示人者耶?無名至萬物之母。天地之始,其果無乎?若其果無,孰從而始。無名非名,無非無也,不可得而名,故爾。及其既有,其果有乎,示強為之名爾。經曰: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又曰有物混成。皆強名也。母者,謂其能生物也。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故先天地後及萬物,其言次序如是。常無欲至同謂之玄。經言不欲、寡欲、可欲多矣,今若曰無欲有欲,則與經之言相符。然無欲謂之常可也,有欲謂之常可乎?曰:自有物以來,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皆因為欲,生復生生,寧有盡時,故有欲亦謂之常。人知無之出於道,而不知有之亦出於道。夫豈知有無同出於玄者哉?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南伯子葵謂女偊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之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詛,於電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夫道愈微而愈有,愈窮而不可盡。女偶聞而至疑始,玄之又玄,可見於此。所以為眾妙之門也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二竟

  #1 老氏窮道未故常:『未』疑當作『末』。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三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束校正

  道可道章

  詹秋圃曰:道可道至之門。道可得而名言其道,此非常久自然之道。名可得而定名,此非常久可貴之名。道不可以抑揚立論,於是上言無能名者,天地混沌之始,有可名者,萬物生育之母。故常無欲而動心於內,自足以觀其要妙;常有欲而動情於外,但足以觀其趣徼。此兩者同出於道,而微顯異名,故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而無不通,是可以造其眾妙之門戶矣。道妙難名,故此章內則以有名而為生物之母,以常有欲而為觀妙之徼,以同出謂玄,玄之又玄而為造妙之門。夫曰母曰徼曰門,豈非由精達粗,由體道而達妙用也歟。

  張沖應曰:道可道至之門。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名,長養萬物。人不能體此自然之道。而尚經術政教之道,以希榮顯利達之名。所謂道者,世所可得而道,非長久不可磨滅之道也。所謂名者,世所可得而名,非遠久不可形容之名也。體其不可名之道,則為無名;體其可名之道,則為有名。無名則其道大,猶天覆地載,混然其初而人不知其覆載之原。有名則道小,猶萬物萌拆,善善惡惡而各有所名。其善惡之根,是謂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也。人生天地間,以血肉為軀,心統五官,運乎此體,體道之際,有能即我無欲而靜之中,以觀不可道、不可名之妙,即有人欲而動之外,以觀可道可名之徼,則我得其要而知夫人之所趣徼者矣。此人我有無之欲,同出於此心而異其名,同謂之玄也。我視無欲貴之為玄,人視有欲亦貴之為玄。觀人有欲之玄,反觀我無欲之玄,是為進修大道之要地,斯曰眾妙之門。

  張靈應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道本無名,以炁化而得名。炁出於無則無所可名,天清地寧,道從此始。炁結為有,則有所可名。枝葉種類,各宗其母。炁以化物,物以寓道,人也只是一物,原其始,守其母,這便是入道處。

  白玉蟾曰:道。如此而已。可道,非常道。可說,即不如此。名,強名曰道。可名,非常名。謂之道,已非也。無。此即道。已名天地之始,道生一,即是天地之初,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有名萬物之母。一無生萬有,萬有歸一無,故常無虛心無念,欲以觀其妙,見物知道,知道見心,常有守中抱一,欲以觀其徼。身有生死,心無生死,此兩者,萬有一無。一無亦無,無中不無,同出而異名,萬法歸一,一心本空,同謂之玄。道非欲虛,虛自歸,人能虛心,道自歸一。玄之又玄,虛裏藏真,無中生有,眾妙之門。悟由此入,用之無窮。

  廖粹然曰:道。元始可道,字之曰道,非常道,不是尋常所言道者。名,太上可名,強名曰道,非常名,不是汎汎所稱名者。無。無極名天地之始,太初肇生,有太極名萬物之母。動靜互根,常無這柱杖子時時提挈,欲以觀其妙。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暢於四肢,常有只這眥子多守成,欲以觀其徼。隳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於大道,此兩者同一氣所生,出而異名,前三三後三三,同謂之玄,其歸一揆。玄之又玄。如是如是,眾妙之門。散一成萬、聚萬歸一,生生不窮之妙。

  陳碧虛曰:道可道,非常道。夫道者杳然難言,非神口所能辨,故心困焉不能知,口辟焉不能議,在人靈府之自悟爾。謂之無為,自然也。今標道者,已是強名,便屬可道。既云可道,有變有遷,有言有說,是曰教典何異糟粕。嘗試舉揚不可沈默,且從訓釋曰:道,通也,言萬物得之無所不通,無所不達。亦曰道,蹈也。取道路以為稱也。《說文》曰所行道也。一達謂之道。先賢今人體而行之,故曰道也。至于仁義禮智信五常,皆道之用也。用則謂之可道,可道既彰,即非常道。常道者,自然而然,隨感應變,擬物不窮者也。不可以言傳,不可以智索,但體冥造化,含光藏暉,無為而無不為,默通其極。其嚴君平曰:可道之道,道德彰而非自然也。又曰:今之持者畫不操燭者#1,為曰明也。夫曰明者,不道之道,常道也。操燭,可道之道彰也。夫著於竹帛,鏤於金石,可傳於人者,可道之道也。若乃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者,常道之道也。五千文之蘊發揮自此數言,實謂淵之又淵,神之又神也。名可名,非常名。夫道者體也,名者用也。用因體生,名自道出。既標其名,即可稱用。稱用既立,故曰可名。可名既著,即非常名。常名者,謂其應用無方,支離其德也。嚴君平曰:可名之名,功名顯而非素真也。夫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國君卿大夫視之猶眾庶,此真守常名者也。故道常無名,此之謂也。無名,天地之始。無名者,指其道而言之也。夫萬化未作,無其強名,但妙本之始既降,渾淪之朴將離,則易之太極生兩儀也。嚴君平曰:無名無朕,與神合體,天下恃之,莫知所以變於虛無,為天地始,此體道者也。有名,萬物之母。有名者,指天地而言之也。天施地化,茂養萬物,亭之毒之,如母養子,故曰有名,萬物之母也。夫大道杳冥,豈繫於有名無名哉?且聖人約用立教,以明本迹之同異爾,几日新之道,皆曰無名,是故始萬物者為無名,成萬物者為有名也。嚴君平曰:有名者之為化也,尊道德,貴神明,師太和,則天地,故為萬物母。此用道者也。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欲者,逐境生心也。妙者,要也,又微之極也。徼者,邊隅也。大道邊有小路曰徼,又歸也。夫虛無之道寂然不動,則曰無欲;感孕萬物,則曰有欲。無欲觀妙,守虛無也;有欲觀徼,謂存思也。常謂真常,即大道也。無欲、有欲,即道之應用也。夫道本無物,物感道生,且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夫上士知微知彰,睹其未然已盡其妙,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中士因循任物,見其群材乃得其用,故有萬不同,真理難測,但覘其邊徼耳。又解曰:夫人常體大道之微,守清靜之要,復性命之極,不為外物所誘,則志意虛憺,可以觀道之要妙,造微之至極。嚴君平曰:心如金石形如枯木,默默隅隅志如駒犢者,謂無欲之人,復其性命之本也。且有欲之人貪逐境物,亡其坦夷之道,但見邊小之徼,迷而不反,喪失真元。先賢或以謂無欲者,體道內觀,化及群品,無所思存,忘其本進也;謂有欲者從本起用,施于可道,立教應物,成濟眾務,見物所終,了知歸趣。斯乃前以約身為說,後以化民為言,修身治國,理無不備也。此兩者同,此者指上事也,兩者謂可道可名、無名有名、無欲有欲也。俱蘊于寂然不動,湛爾之源,體用未彰,善惡都泯,故云同也。出而異者,出謂從本降迹,可道漸分,雖起自一人之心,而五常之用殊別,賢愚有隔,遷變萬端,壽夭存亡,其名各異,故曰出而異名。

  同謂之玄,玄之又玄。淵者,深妙也,冥也,天也。所謂天者,自然也。言此無名有名、無欲有欲,皆受氣於天,稟性於自然,中和濁辱,形類萬狀,蓋由淵之又淵、神之又神,所謂自然而然也。若乃通悟深妙、洞達冥默者,是謂有淵德者也。故嚴君平曰:玄之又玄,此之謂歟。眾妙之門,謂道域也。夫大道曠蕩,無所制圍,無門無旁,四達之皇皇也。約身而論,出則同眾人,入則為妙本。舉教言則眾真講妙而出,群聖蘊妙而歸,化導無方,湛然惟一,獨立不改,是曰知常。既有出入之由,故曰門耳。莊子曰: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斯亦謂眾妙之門也。

  謝圖南曰:道可道至常名。何謂道?經曰道法自然,則道者,自然而然,非可以使然者也。道本無名,名之曰道者,以其四通八闢,可以共行,如道路然。孟子曰:道若大路。正謂此爾。可道者,猶曰可行也。可名者,猶曰可稱也。天下何莫由斯道,而百姓日用而不知,則可道可名之中,又有非常之妙存焉。《中庸》曰:夫婦之愚可以與知,及其至也,聖人有所不知;夫婦之不肖可以與行,及其至也,聖人有所不能。此曰非常者,其亦不可知、不可能者歟。無名至之母。未有天地,先有此道,而道之名未立,太極既分,天地萬物自道而生,有母之義,而道之也名始顯。夫物之生,雖有萬不同,而為母一也。蓋嘗論之,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化者,有化化者。形者,形矣;而形形者,未嘗形。化者,化矣;而化化者,未嘗化。道之名乎後天,即先天之未名者也。古往今來,形生氣化,無有紀極,是孰使之然哉?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寂兮寥兮,獨立不改,無為而無不為,無在而無不在,豈非所謂無名者乎,豈非所謂非常者乎?吾故曰形形者未嘗形,化化者未嘗化。故常無至之門。道母萬物,而人亦天地之一物也。人本道以生,則道在吾身矣。故以有欲無欲,反觀乎吾身之道,老子此言修身之本也。妙者在內也、本也。徼者在外也、末也。人之一身所恃以立者,惟精與神。經曰窈窈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方其無欲,則寂然不動,精神混合,故可觀其妙。及其有欲,則感而遂通,精神相離,故可觀其徼。精生於玄,玄者天也,天一生水,水性潤下,自乾為首,而至於坎為腎,此玄實相流通也。故曰同出異名,由徼入妙,則玄之下者復返乎上,可與入眾妙之門矣。桓凱曰:道妙之門,實崑崙之上。然則當於乾為首者求之。蓋嘗論之,一陰一陽之謂道,自然而然者也。人稟陰陽之氣以生,有欲無欲,亦其自然者也。精神同出,本乎一天,自妙而徼,天者人矣。譬之於水,天一所生,其源本同,自源祖流,同者始異,故徼者其流也,妙者其源也。玄之又玄,則沿流以遡源,而與吾之天者一矣。昔黃帝西遊,歸而失其玄珠,使明目人離婁求之,不得,使罔象求而得之。知黃帝之玄珠,則知老氏之玄玄矣。

  林鬳齋曰:道可道至之門。此章居一書之首,一書之大旨,皆具於此。其意蓋以為道本不容言。纔涉有言,皆是第二義。常者,不變不易之謂也。可道可名,則有變有易;不可道不可名,則無變無易。有仁義禮智之名,則仁者不可以為義,禮者不可以為智。有春夏秋冬之名,則春者不可以為夏,秋者不可以為冬。是則非常道非常名矣。天地之始,太極未分之時也。其在人心,則寂然不動之地。太極未分,則安有春夏秋冬之名;寂然不動,則安有仁義禮智之名?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其謂之天地者,非專言天地也。所以為此心之喻也。既有陰陽之名,則千變萬化皆由此而出。既有仁義之名,則千條萬端皆自此而始。故曰有名,萬物之母。母者,言自此而生也。常無常有兩句,此老子教人究竟處,處人世之間,件件是有,誰知此有自無而始。若以為無則又有,所謂莽莽蕩蕩,招殃禍之事。故學道者常於無時就無上究竟,則見其所以生有者之妙;常於有時就有上究竟,則見其自無而來之徼。徼即《禮記》所謂竅於山川之竅也,言所自出也。此兩欲字有深意。欲者要也,要如此究竟也。有與無雖為兩者,雖有異名,其實同出,能常無常有以觀之,則皆謂之玄。玄者,造化之妙也。以此而觀,則老子之學何嘗專尚虛無?若專主於無,則不可兩者同出矣,不曰同謂之玄矣。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此即莊子所謂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但贊言其妙而已,初無別義。若曰一層上又有一層,則非其本旨。眾妙即《易》所謂妙萬物者也。門言其所自出也。此章人多只就天地上說,不知老子之意正要就心上理會,如此兼看,方得此書之全意。

  范應元曰:道可道,非常道。道者,自然之理,萬物之所由也。可道者,謂可言也。常者,久也。道一而已,有體用焉,未有不得其體而知其用者也。先體立,然後用有以行。老氏說經,先明其體,常者言其體也,可道者言其用也。體用一源,非有二道也。今夫仁義禮智,可言者也,皆道之用也。人徒知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而不知其體之一則是道也。分裂四出,末流不勝其弊也。惟先知其體之一,則日用常行隨事著見,無有不當,皆自然之理也。如是則久而無弊矣。故凡道之可以言者,非常久自然之道也。夫常久自然之道,有而無形,無而有精,其大無外,故大無不包;其小無內,故細無不入,無不通。求之於吾心之初,則得之矣。人物莫不由此而生,聖賢莫不體此而立。然此道雖周行乎事物之際,相傳乎典籍之中,而其妙處,事物莫能雜,言辯莫能及,故人鮮造詣於是。老子應運垂教,不得已而發明之,豈容離乎言哉?故首曰道可道非常道,意欲使人知常久自然之道,不在言辭,當反求諸己,而自得之於吾心之初也。名可名,非常名。名者,猶人之有名也。凡名之可以名字者,皆其可道者,非常久自然之道也。且如萬物生來未常有名,亦只是昔人與之名以分別之爾。萬物有形,固可以道、可以名,惟常久自然之道,為萬物之母,而無形,故不可道,不可名也。無名,天地之始。天地之先,元有此道,渾淪未判,孰得而名?有名,萬物之母。渾淪既判,天地人物從此而生,聖人見是萬物之母而無形,故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因其無名強為之名,俾一切人假此有名,探其無名,以復其初也。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無絕句,觀去聲,諦視也。妙,徼妙也,常久自然之道。自古固存,然而無形無聲,微妙難窮,故謂之常無,則欲要使人以觀其微妙也。惟人也由此道而生,為萬物之最靈,誠能回光反視於吾身之中,悟一真體,雖至虛而物無不備,則道之微妙可得而觀矣。如是乃知一理包乎萬殊,凡物凡事不可違,自然之理也。常有欲以觀其徼。常有絕句,觀平聲,徼,循也,境也,歸也。大道自然,化生萬物,在天則成日月星漢等之象,在地則成山川草木等之形,在人則成身體髮膚等之質,故謂之常有,則欲要使人以觀其境也。惟人也中天地而立為三才之一,果能仰觀俯察於兩儀之內,悟萬物形雖不同,而理無不在,則道之境致可得而觀矣。夫如是乃知萬殊歸於一理,凡物凡事,固當循自然之理也。此兩者至謂之玄,兩者,常無與常有也。玄者,深遠而不可分別之義,蓋非無不能顯有,非有不能顯無,無與有同出而異名也。以道為無,則萬化由之而出;以道為有,則無形無聲,常常不變。故曰常無常有也。無有之上,俱著一常字,乃指其本,則無有不二,深遠難窮,故同謂之玄也。竊嘗謂有無固不足以論道,然自其微妙而言,不可不謂之常無;自其著見而言,不可不謂之常有。分而言之,妙是微、徼是顯;合而言之,無與有同出而異名,妙徼皆一道也。此老氏所以兼有無、貫顯微、合同異而為言也。人能如是觀之,則妙與徼相通、物與我渾融,表裏洞然,本無留礙,亦無差別也。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常久自然之道,亦不可以名言。今既強字之曰道矣,且自其微妙,而謂之常無。又自其著見,而謂之常有。復自其本之有無不二,深遠難窮,而同謂之玄,是皆不免乎言焉。玄之又玄,則猶云深之又深、遠之又遠。非無非有,非異非同,不知所以然而然,終不可得而名言,分別之也。然萬化由斯而出,各各具妙,故曰眾妙之門。老氏憫夫世人逐末忘本,寖復失真源,不得已而應機垂訓,又恐人溺於言辭,弗能內觀,故復示人以深意,必使反求諸己,欲其自得之,而入眾妙之門,以復其初,又能體是而行,以輔萬物之自然,而同歸于一也。唯人為萬物之最靈,誠能反觀,則是道也,湛然常存,夫何遠之有。此章直指此心之初,自然之理,使不惑於有無同異,得意忘言,昇玄及妙,乃入道之門。立德之基,實一經之總也,宜深味之。

  徐君約曰:道可道至之門。首四句言道不可以言語道說,不可以名字題號。但古之知道者,欲因言語以示人,則不得不立為名字,非其本來固有也。故次四句承上而言,曰無者所以名天地之始,曰有者所以名萬物之母。始者,謂未有天地之先,專言形而上之道。道不可謂之無,然無聲臭無形狀借此而強名之耳。夫既名之曰道矣,又曰無名可乎萬物之母。謂既有天地、之後,兼言形而下之器,道非至此而後有。但既麗於器,則有實迹,有定位,對無而為言耳。若指此為有名,何者為無名乎?以名字絕句,義理不通。又次四句,則言體道之人反求諸己,先以故字發之,常無欲則純是道理,生而靜者也,於此而觀其妙。妙者,微妙而不可見,然謂之觀,則必有昭然而不昧人所不知而已。獨知者常有欲,則是人心感物而動者也。人自稟生賦形,而後耳目口鼻四肢之欲皆有所當,然而不能無,於此而觀其徼。徼者循也,亦謂邊境盡處,循其心之所欲而極其所至之境,有以觀之而不至於淪陷也。是道與器不相離,人所以異於物處。在天地間則謂之無、謂之有,在人之身則謂之無欲、謂之有欲。若併以無有字絕句,却亦未當。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其名雖異,其出則同也。玄者,深遠之義,而又結之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者,若曰是道也,沖漠無朕,至深至遠,而動靜陰陽之機,萬事萬物之變所從出也。老子言道,先於此章,亦莫要於此章。但吾聖賢語道,曰無聲無臭無體,而不直謂之無耳。若以下章有物混成者推之,彼豈直以道為無哉?言無言有,意不相害。知道者默而識之,然後知無極而太極之言,至為精當,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也。

  薛庸齋曰:道可道,非常道。寂然不動,常道也。感而遂通,可道也。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常道也。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可道也。常道體也,可道用也,自誠而明,體之於用也,自明而誠,用之於體也。文玄先生曰:讀《老子》不知體用,難與入矣。名可名,非常名。無名之名,常名也。有名之名,可名也。無名至萬物之母。道本無名,失天地,故云始。道既有名,生萬物,故云母。常無欲至觀其徼。無名有名,言其道;無欲有欲,言乎人。無欲觀其妙,靜而觀其體也。有欲觀其徼,動而觀其用也。不知體用,則徼妙皆一偏也。此兩者至同謂之玄。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若使異同一致,徼妙兩忘,可以謂之玄矣。玄也者,道之本理之極也。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固難知,知則猶有所待,故以又玄捐去之。若夫玄而不玄,物我融然,大同萬化,皆由此而出矣。

  休休庵曰:道可道至非常名。虛明湛寂,無相無名,空而有靈,是謂真空;有而無相,是謂妙有。真空妙有,靈妙無窮,大達者尊而稱之曰道,道本無言,因言顯道,可以說也,非尋常之道,妙道也,大道也。妙也者,大包無外,細入無內,無為而普應,無私無始,而靈妙無竭,無相而現一切相,無名而立一切名。大也者,無極無上,至尊至貴,為一氣之母,是三才之祖。故無名也。虛明無相,故無名也。一氣動而清濁判,二儀位而陰陽顯,三才立焉,萬物生焉,可得而名矣。非常名者,妙道也,大道也,三才之大本也。何謂大本?靈妙氣清者剛,在上成象曰天;靈妙氣濁者柔,居下成形曰地;得靈明至真中和之氣,其剛柔者人也。虛明靈妙,在人曰心,為一身之主,為萬法之王,亦曰性,即命也。天命之謂性者,久也。無名至之母。無相而極虛明,有靈而無聲色,一氣於其中發現,是謂天地之元始,三才由是而立,三生萬物,故有名,萬物之母,世界成矣。萬物雖殊,承恩一也。大道無為,至德顯矣。道體也,德用也,用無體不生,體無用不妙,無為而有妙用者,道也。常無至之門。老子以自利之,皆普利世人,曰常捨諸緣,一念不生,絕無所欲以觀其妙。自妙至玄,廓達大道。儒以大道曰大本,指其要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中字是寄宣此道也。不可以字義倫如標月指也。向一念未萌時,著眼乃可悟達。釋以大道曰實相、曰真如、曰如來地、曰無生法忍,指其要曰不思善不思惡,回光自看,忽然悟明。三教之旨,見道一也。常有欲以觀其徼者,舉念之際,機將發時,見聞覺知中動靜施為處,返觀靈變亦可悟達。所謂常無欲,是無念,從理入;常有欲,是有念,從事入。有念無念,同出於心,而名異矣。同謂之玄。真心無相,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玄之又玄者,極虛明而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絕思議無譬喻,真空妙有,陰陽妙此發現,三才自此而立,萬物自此而生,三綱五常、法度刑政、治世語言、工巧伎藝、資生之業、種種德行、出世經書、力量神通、光明壽量、智慧辯才、玄機妙用、清浄世界、濁惡世界,總由是而出現。故曰眾妙之門。

  褚伯秀曰:道可道至之門。道本至無,不容稱道。所可道者,御世之迹。道本至寂,無以命之,所可名者,強為之辭。人非生知,理籍言教,因迹明心,從權顯實,使之進道復常,而階乎玄妙也。夫道寓於物,混成無間,此常道也。道散為物,辯物制名,非常道也。常道如日昱乎?晝光出自然而無限量。可道如燭炳乎?夜光出人為而有盡也。可名常名,其義亦然。世以不變曰常,不知能變亦其常。無有常而不變,無有變而不常。究極而言之,謂大常無名,即常道常名,不涉形氣,虛極神生,是為天地始。有名即可道可名,兆萌理具,氣見象陳,是為萬物母。天地始即道,萬物母即天地也。人能反觀身中天地之始,而得其生生化化之主,諸幻既滅,真常猶存,則無欲、有欲皆不離道。有欲謂最初一念善之始萌、萬事萬理所從出也。無欲則真性湛然,天理沖徹、一塵不立、鬼神莫窺者也。道之精妙,舍此何觀。徼猶邊際,指成心之初,將與物接,便當反照以遏其源,善念亦不欲,況非善乎?無欲則寂然不動,有欲則感而遂通,體用一源,機在動靜。動靜多寡,凡聖分焉。夫妙為道本,徼為物初,生化所資不離日用,妙非絕無而曠蕩也,從虛化氣,有一未形者是已。徼非實有而充塞,由靜而動幾微可測者是已。細論此理,有如空虛而忽見鳶飛,水靜而忽聞魚躍,頓發深省,開天之天,飛往躍餘,見聞何有。聲迹雖泯,而見見聞聞者未嘗泯。此吾之先天太極混元祖師密傳心印也。人存常心,初於此觀照世念無間,可入離徼而純歸乎妙,則所謂欲者,龜毛兔角耳。徼妙同出乎道,而理有精粗,譬夫源泉出山,潤滌灌溉,善利非一,清泠澄湛,其本性也。風日有捐,恃源無窮,常觀二途,源可復矣。玄者,道之至理,幽眇精徼。若存此見,猶被法縛,法尚應捨,始契又玄眾妙之理。悉從此出,故謂之門。此門無關無楗,惟知道者能入焉。妙雖眾,而皆出於玄,則眾妙一妙也,一妙眾妙也。造玄者知之。

  牛妙傳曰:道、可道至非常名。道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虛無自然者也。出於五太之先,鴻濛未始,惟溟涬大梵,遼廓無光,莫可測也,當此始云太易。太易者,謂未有氣也。漸而云太初。太初者,謂氣之兆生也。漸而云太始。太始者,謂有氣而未成質也。漸而云太素。太素者,謂有質而未成形也。漸而云太極。太極者,謂形質已具。既極則判,輕清之氣上昇為天,重濁之氣下凝為地,中和之氣為人,緒餘土直,散而為萬物。其神功妙用,廣大恢洪,莫可紀極。太上說經,無言而言,故強為之名曰道也。夫道者,雖有情而有性,然無思而無為,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然其用也,大得之而成大,小得之而成小,以言乎邇,則周流秋毫而有餘焉;以言乎遠,則彌綸太虛而不足焉。為聲之聲,為響之響,為形之形,為影之影,方者得而靜,圓者得而動,無適而不通,無可無不可,故云可道也。非者,無也。常者,定也。蓋道之為用,應化多端,無有常定,在天為天,在地為地,在四序為四序,在五行為五行,太空不可言其無,品彙不可稱為有,方而不規,圓而不矩,來者莫見,往焉莫追。乾以之高,坤以之卑,雲以之行,雨以之施,千變萬化,無適而不有也。老君曰:道非在我,萬物皆有之。昔東郭子問於莊子曰:道惡乎在?莊子曰:無往而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曰:在螻蟻。曰:何其下耶?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耶?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耶?曰:在屎溺。蓋道之為用,無乎不在,初無常定。故非常道也。名者道也。或曰道本無形,何名之有?然以此而言之,則固有是說也。以愚之所見,豈得無名乎?蓋太上說經,以明夫道,著書立言,以啟迪後人,不假其名,將何以言之?蓋名不正則言不順,是以名之耳。《清靜經》云: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此庸之所以云名者道也,蓋本此耳。可名者,亦道也。蓋道之用覆天載地,高不可際,深不可測,植之則塞乎天地,橫之而彌於四海,卷之而不盈一握,舒之而幎於六合,約而能張,幽而能明,柔而能剛,弱而能強,大包無外,細入毫芒,可久可大,隨圓隨方,萬物以之各得其宜,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此大道之用也。蓋道之為物,無往而不在,無適而不可,以道名之,不亦可乎?故云可名者亦道也,非常名者亦道也。蓋道之在天地間,萬於事物無有定名,在四序則名春夏秋冬,在四大則名火風地水,於五行則名金木水火土,在五常則名仁義禮智信,在天文則名日月星辰,在地理則名山川河海,在日則名為晝夜晦明,在人則名為視聽言動,在萬物則名榮枯消長,在一氣則名動靜剛柔,名有不可勝數,多皆道之發施,初無定名,故曰非常名也。無名,天地之始。無者,道之體也。蓋道之為體,出於太空之先,隱乎空洞之中,無光無象,無色無名,無形無緒,無音無聲,玄黃未朕,太樸未渾,但寂兮寥兮,惟恍惟惚耳。所以經稱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既云不可見聞於視聽,顧非無而何耶?老君曰:道象無形端,恍惚亡若存。譬如種木,未生時不見枝葉根,此皆無之為說也。始者亦道也。當其太易太始之時,天地未根,日月未光,幽幽冥冥,無祖無宗,三色混沌,乍存乍亡,迨至運推數極,三氣開光,氣清高澄,積陽成天,氣結凝漬,積滯成地,九氣列正,日月星宿,陰陽五行,人民品物,並受生成,此庸之所以謂天地之始乃道也,本此說耳。有名,萬物之母。有者,道之用也。蓋道之為用,從不有中有。夫不有者,無也,無則必有有者,太極是也。太極判而然後有天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悉自無而方有。自無而有也,非道而何耶?故云有者道之用也。母者道也,何以言之?《易繫》曰盈天地之間者萬物。且如根荄而植,柯葉而茂,芽而萌,穗而實,翼而飛,足而走,鱗而躍,喙而鳴且啄,息而食且齧,千態萬狀,皆自道而生。夫諺稱生我者父母。今既云萬物之母,非道而何。《內觀經》云:有以無為母,無以虛為母,虛以道為母。道者,萬物之母也。是非之謂歟。常無欲以觀其妙。常無者,道之體也。蓋大道之體,故常於無,當其混沌太無之時,在上則無高天,無日月,無星辰,無雲霞,無霧露,無雷霆,無風雨,無霜雪,不過杳杳而冥冥,在下則無厚地,無山川,無河海,無溪谷,無草木,無獸無禽,無人無邦國,不過默默而昏昏。乃大道之體,故云常無也。妙者,道之體也。前所謂常無之說是也。常無者,謂其寂然不動也。然其寂然不動之體,淵微莫測,蘊奧難見,此其所以云常無耳。然夫此理人皆有之,但於妄念頓除之頃,默然靜坐之時,心若太虛,一毫無翳,當此之際,道即我矣,我即道也。豈不妙歟。欲觀者,謂探索其蘊奧也。常有欲以觀其徼。常有者,道之用也。謂混茫分判,天地裁形,三光棋布於上穹,五緯經躔於分度,陰陽升降,寒暑往來,雨露霑濡,風雷號令,五行生剋,四序推遷,至如九州八紘,五湖四海,國王侯伯,鄉社人民,草木山川,群類萬物,常盈於天地之間,皆道氣周流不息,方能常有,故云常有者,道之用也。徼者,道之用也。前所謂常有之說是也。然則何謂常有哉?如天長地久,四時行,百物生,未嘗有一息愆期,故云常有也。且人身者,號小天地也,頭圓象天,足方象地,目號日月,髮為星辰,四時五行、陰陽升降、卉木叢林,萬物皆備,人能觀夫道之體、道之用而行之,則此身即道也,道即此身矣。此兩者至之玄。兩者,謂徼妙二字,本同一箇道字上流出,故立異名以彰其體用,故云同謂之玄也。然道之為體,雖杳冥無形,然有體則必有用也,如無極者乃其體也,太極乃其用也。體者靜也,用者動也。何以言之?濂漢曰: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動極復靜,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合而言之,乃道也。故曰同謂之玄也。玄之至之門。此太上讚道之辭也。玄者,謂道之為物,微妙難思,心困焉不能知,口闢焉莫能辯,竭西江之水不足以書其善,窮宇宙之口不足以稱其玄。難議難思,至玄至妙,一言以蔽,故云玄之又玄也。眾妙者,萬物也;門者,理也;理者,道也。且夫天地之間,凡一物各有一理,凡一理各有一門,門者出入之戶也。孔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世稱八萬四千門,門各有其理,獨此一門,萬理兼該,無物不備,稱眾妙之門也。

  楊智仁曰:道可道至之門。道者本無名字,始先天而不為始,終後天而不為終。可道則非也。常道者,日用常行皆道也,飲食衣服、卧具醫藥皆道也。名者,天地未始無名可稱。古云喚作一物即不中,若可名即非謂道也。名者,曰天地、曰日月、曰陰陽、曰萬物、曰人、曰鬼,皆謂之常名也。無名天地之始者,乃無極也。無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故謂之無極,謂之始也。有者,太極也。形象備見,是太極判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天無欲而四炁朗清,人無欲而湛然常寂,此乃返觀之妙也。人若有欲者,於應機接物之間,無忘回光返照,此兩者同出而異名者也。乃曰用發生動靜之間,玄妙備於斯矣。莊子曰:夫道者,有情有性,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眾,其主君也。君厚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君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三竟

  #1 今之持者畫不操燭者:『畫』疑當作『晝』。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四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道可道章

  喻清中曰:道可道至之門。道者,太極之全體,萬理之總名。鴻濛肇判,鼇極既奠,強而名之曰道。其所謂道,未嘗不可道也,而道之精微、道之玄妙,則非常人之所能道。天地亦道中之一物,有一物必具一名。輕清而上浮者則謂之天,重濁而下載者則謂之地,昭乎可睹者為日月,燦然有象者為星辰,人皆得而名之,而其所以輕清、所以重濁、所以久照而不息,其理安在,常人孰得而名之?夫子言性與天道,以子貢之聞一知二,且不可得而聞,況不如子貢者乎?聞且不可,況得而擬議之乎?嗚呼,夫子聖人也,子貢其常常者耳,程伊川嘗指食卓問邵康節曰:此卓安在地上?不知天地,安在何處?康節為之極論其理,以至六合之外。伊川嘆曰:平生唯見周茂叔論至此。康節之子伯溫記之,但云極論而不言所論云何,使後之學者竟莫得聞其梗栗,此豈常人之所能道、常人之所能名耶?太極未分,沖漠未朕,其名未立,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始者,指其初而言也。名既立矣,陰陽有陰陽之名,萬物有萬物之名,則千變萬化皆自此而出,千條萬端皆自此而生,故曰有名,萬物之母。母者,生之所自出也。猶坤稱母,萬物資生之謂也。常無常有,是句讀。道之為物靜無而動有,不於無處,不足以見其妙,不於有處,不足以見其徼。妙,玄也,要也,又微之極也。徼,邊隅也,大道邊有小路曰徼。徼,歸也。欲者,要如此也。善學道者,常於無時就無上究竟者,蓋欲觀其極致之妙;常於有時就有上究竟者,蓋欲觀其旁出之徼。有無對待,同出異名,皆謂之玄。玄者,妙之極,不可以言語形容也,不特謂之玄,而曰玄之又玄。亘古今,窮天地,妙有萬不同,出而有出,此門也,入而無入,此門也。庸齋林氏釋此章,謂道本不容言,纔涉有言,皆是第二義。常者,不變不易之謂也。可道可名,則有變有易;不可道不可名,則無變無易。其說高矣。子細玩味,謂可道者非常久之道,則可謂可名者非常久之名,則未可盍於下文有名萬物之母一句,微有窒礙故也。大槩道字靜而重,可道常道二道字動而輕,名字亦然。此章居一經之首,老子示人之大旨,學者造道之極功,皆基於此,談經者宜紬繹之。

  胥六虛曰:道可道,非常道。道開仰觸諱了也,如未解且聽為蛇畫足矣。原夫混混沌沌,無形無名,開闢以來,自古固存,大智不能測,神口莫能言,聖人默而知之,不忍後世無聞,強以道字為無形無名者之寓,使得有可稱,而通達於後學也,故曰道。取其通達之義。雖然,此既其文,而未既其實耳。實之一字,須要各人自誠自悟自證其於道也,方有實用。若然者,可與天地並久,可與日月並明。否則,惟事文理言論為至,猶寒者說衣絞錦,飢者言飽珍羞,是則美人聽聞,全無實濟其於道也,豈能常存乎?故經曰道可道,非常道。可道既非常道,則道之一字分曉,要人自得之耳。名可名,非常名。夫道之一字,亦是無形無名者之名也,如不造其實,惟徇其名可名之名飄風然驟雨然,焉能久而不已哉?無名,天地之始。言天地之始,始於無名者也。有名,萬物之母。言自有天地之名,事事物物皆由斯道而生。母,生也。此兩則語,乃聖人勉人窮理盡性之大旨。吁,人生與天地一也。如母之理奚殊焉,胡為不究哉?故常無欲至觀其徼。此二句,聖人為後世開示悟入之門,俾學者於此探索,必有所造。何哉?常乃常道也。無欲有欲,常道之動靜也。觀,察也。妙,微妙也。徼,歸也。晏子曰:徼也者,德之歸也。夫寂然閒居,無思無慮,常道之靜也。於此可以察見常道微妙之本體,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有感即通,應事接物,常道之動也。於此可以察見常道應變功用之所歸,故曰常有欲以觀其徼。明其體,達其用,知其歸,聖人之學備矣。苟不知其歸,流而忘返,眾人也。知體而不知其用,一偏之士也。未悟其體而能飾其用者,理學也。體用兩明,千轉萬變,道無不在者,至學也。此兩者同出而異名。此兩者,乃指前有無,妙徼也。同者,同於常道也。異名,則兩者之名也。常道未發,無有無妙徼之分,是所同也。發出則有無妙徼之名列矣,是所異也。故曰出而異名。同謂之玄。人能知是兩者未發之同,可謂學造深遠矣。玄,深遠也,故曰同謂之玄。夫行遠者必有所至,今所造雖遠,然未有至處,則所造未至乎極。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又玄則所造之至極矣,至極則謂之眾妙之門也。眾妙之門,五千至言無量妙義,悉由是出。聖人開是門者,意其後學有進入之望,過門而不入者,固不在言。倚門而議者,常有之也。言至于此,呵呵踴躍,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矣。

  李是從曰:道可道至之門。道存心中,日用平常,隨機應變,無處不在,安靜無為,是真常之道也。可以別外妄求有為,動亂其心,執著他事者,非其平常之道也。道本無名,從此一氣生出天地萬物。有名,為萬物之母也。人心未兆,無知巧拙,造出萬般器物立名,是心生為萬物之母也。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者,常無愛欲,回光返照,以觀其本性,真妙也;常有欲以觀其求生行徑,循徼也。此兩者同出而異名者,無欲入於靜,有欲出於動,動靜機同其本原,故有異名也。同謂之玄者,同其本心,未發彰時,難料也。玄之又玄者,常人之心難測,況聖人之心乎?機懷深奧,探賾不得也。眾妙之門者,應變萬事從此出,妙用則無窮也。

  蘇敬靜曰:道可道至非常名。道,天之道也;名,道之名也。天之道如可指為世人之道,則非吾常行之道也;道之名如可指為世人之名,則非吾常用之名也。天道一自然,而世人之道則有帝道、王道、霸道之殊;道之名一清靜,而世人之名則有仁義禮智信之異。老氏道為自然,名為清靜,固與世人之所謂道,所謂名不同也。老氏生於衰周,蓋見當時王道已衰,霸道將起,思以天道自然為治,見當時禮為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若仁若義,若智若信,壹是紛紛,思以清靜無為為化,故有非常道、非常名之言。其學至漢文、曹參用之,能致安靜之效、寧一之歌。西晋不善用之,而稔成清談之禍,亦各隨其所用之何如耳。無名至萬物之母。太極、渾淪、天地且無名,非天地之始乎?雖未有天地,而天地已具於太極之內,故曰天地之始。天地肇判,萬物方有名,非萬物之母乎?既有天地,而萬物即生於天地之問,故曰萬物之母。常無欲至以觀其妙。太極亘古今,有理無形,無則為妙矣。故欲以無而觀其妙。天地生萬物,亘古今常有,有則為徼矣。故欲以有而觀其徼。徼,邊徼也。萬物之生,當窮其四邊,而觀言其生周遍也。有生於無,無能生有,老子為書,以有無二字立言,蓋見《易》、《書》、《詩》、《春秋》皆說有,吾今說有生於無,無能生有,固是高矣遠矣,却不知墮於虛無。然以老氏之書觀之,亦未盡為虛無。如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如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如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天下;如佳兵者不祥之器,如以正治國,以奇用兵,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如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如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言皆中理。蓋老氏言無而不道於有,《易》、《詩》、《書》、《春秋》言有而或遺於無,豈可槩以清靜無為言之哉?此兩者至謂之玄。兩者,有與無也。同出於道,而有無之名各異,同謂之玄。玄者,玄妙也。二者名雖不同,皆極其妙,無能生有,無之妙也。有生於無,有之妙也。其理玄妙,同謂之玄,則不可以有無論矣。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泯有無而謂之玄,則又不可謂之玄矣,謂之玄之又玄可也。無能生有,有生於無,天下萬善,眾妙集焉,皆從此而出,非玄之又玄乎?

  吳環中曰:道可道章。道果有物乎?吾不得而知之也。道果無物乎?吾亦不得而知之也。然則道果何物乎?蓋道之大原出於天,天即道也。天地間惟道為大,實在人物未生之前,及其生也,於是道之名生焉。吁,道易言乎哉。周至昭王時,老子著道德五千文,傷周之衰,人物滋偽,世道險巘,欲一挽回為粹古之風,故於第一章首論道樞,有常道常名,有無徼妙,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等語,其旨隱而不露,其言近而弘深。自漢迄今,解者不止百家,各出己見,均不敢妄為異說,亦不敢以經子史為證,秪就老子書中尋究,庶不差誤。仁義禮樂、政刑兵法、財貨求賢、治國安民之理,諸家解已詳悉。大槩《老子》一書,教人於無形無影處,加存養體察之功,於念頭動處,乃生死之機纔著念,却又不是欲毋意毋我,兩至其極,此其所以異於吾儒之所謂道也。善乎文公朱紫陽之語曰:《老子》一書中涵仙意,祇是自家占便宜,清靜無為而已。斯言盡老氏之旨矣。老子之所謂道,非世上尋常之道也。其言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又曰迎之而不見其首,隨之而不見其後。此老子所謂道可道非尋常之道也。老子之所謂名,非世上尋常之名也,故其言曰吾不知其名,強為之名;又曰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此老子所謂名也可名尋常之名也。故繼之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既非常道,又非常名,若有若無,有無互用,有者不滯於有,無者不泥於無,無不在先,有不在後,生而不有,為道之母。故於無上觀道之妙,於有上觀道之徼。妙與徼,有與無,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者,幽深之義,非取乎色。玄之又玄,幽深而不可究詰,眾妙之所由出。門者有無出入之門,得其門者寡矣。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為萬物之奧,無有入乎無間,豈不為眾妙之門乎?《老子》首章首論道樞,以有無二字貫常道常名,為一書之旨,獨於道字上不十分說破,一書間見迭出。均反覆況濳,至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喟然嘆曰:一乎一乎,其為道之根柢乎。是一也,斂之則無,散之則有。莊周曰:人得一,萬事畢。信斯言也,道果生於一矣,果能此道矣。致虛極,守靜篤,知雄守雌,知白守黑,專氣致柔,能如嬰兒,出入生死,入水火,貫金石,乘虛御風。此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此下士聞之大笑也。吳筠稱深於道者,無如五千文。豈欺我哉?

  柴元皐曰:道無極而太極,體虛用實,內約外博。可道非常道,萬古不變,一真悠久,曰常道。常道,無可言者也,非無可言也,不言之言也。不言是體四時,行百物,生是用,這生底行底,便是不言之言。要知此理,須向靜中默會個活潑潑地底是誰,方會得不言之主宰。脩道以性為體,以命為用,養神則性靈,養氣則命固。神是默言于中,而不能言于外者,必假氣以發言也。氣是聲言于外,而亦密言于中者,必忘言以養神也。此是虛處做實用,口說不成,故曰可道非常道。若工夫成了時,道出來底真是常道。名體虛難,名可名,非常名。只喚做道已是強名,纔有可名,便非妙道。無名,天地之始。混沌以前。有名,萬物之母。用從體出,母乃用名,其用無窮。故常無欲以觀其妙。至神難名曰妙,反觀乎內而無可欲者,濳其神也。常有欲以觀其繳。循小道曰徼,動觀乎外而欲有為者,施諸用也。此兩者至玄之又玄。同出體也,異名用也,體既玄妙,用又玄妙。眾妙之門。此門乾坤闔闢處,體用出入處,惟無欲而靜觀者,方會此門。

  本一庵居士曰:道可道至眾妙之門。道無在而無不在,以為無耶,天地萬物出焉;以為有耶,無方無體之可言。所可見者,常而已常者,無始終,無今古,非有非無而該乎有無,非闔闢往來而行乎闔闢往來者也。以可道為道,以可名為名,何足以盡此常哉?既曰道,又曰名者,道其隱而名其著也。又名者,所以形此道也。謂之無,非無其實也,無其名而已。謂之有,非有其實也,有其名而已。故曰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人之生也,資始於父而成形於母,故天地萬物,亦父於無而母於有。妙猶妙有之妙,徼,歸也。《列子》死者德之徼。張湛注謂徼者歸也,是也。蓋方其未有一物之先,森羅萬象之理已具,及萬物散殊之異,未有不歸於一本者。故體道者常無欲以觀其妙,所以存其神而感通天下之故,已會於寂然不動之中。常有欲以觀其徼,所以觀其復,而歸根復命之常,已見於芸芸並作之際。是以知微知顯,反約於博,執要以御物,而道在我矣。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故曰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玄者,深遠之義,同謂之玄,言聖人與道為一貫精粗,兼動靜超於兩,而有無不足以名之,故寄之玄,若曰深矣遠矣而無能名耳。此大而化之之事,玄之又玄,則聖不可知之神矣,出入往來,奚適而不妙,故曰眾妙之門。常在釋氏為真常,妙在釋氏為妙有,常無常有即空色,色空之意。同謂之玄,則所謂不屬有無者也。

  《拾遺》:嚴君平曰:有名,非道也。無名,非道也。有為,非道也。無為,非道也。無名而無所不名,無為而無所不為。太平光師曰:有對則客異,絕待則玄同,忘玄之玄則曰玄玄。秉文曰:此章明重玄之極致,非但可道非道,不可道亦非道。《莊子》語默皆不足以盡道。非但道常無名,有名無名亦不足以盡道。無令者,道之似也。有無皆不足以盡道,故又寄之重玄。

  《諸子旁證》、《關尹子》曰: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天物怒流,人事錯錯然,’若若乎回也,戛戛乎國也,勿勿乎似而非也,而争之、而介之、而哯之、而嘖之、而去之、而要之,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鏤塵,聖智造迷,鬼神不識,惟不可為,不可致、不可測,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無一物非天,無一物非命,無一物非神,無一物非玄。物既如此,人豈不然。人皆可曰天,人皆可曰神,人皆可致命通玄,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玄此非玄。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盡神、致命造玄。學之循異名,析同實,得之契同,實忘異名。陳抱一解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世之學者罕見關尹子書,而多以百家之言及臆說解之,愈不能明老子之旨。關尹謂;使有道不可言,則道與言為二。惟不可言即道,則言與道為一。學者驟觀非有道不可言,多誤認為有道可言,若有道可道,則當云有道非不可言,不曰非有道不可言也。今曰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是則翻老子之言,以明老子言外之旨也。此言翻之則曰:非有道不可道,不可道即道。既翻出不可道即道,則翻出道可道非道矣。道可道非道,即是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也。或者猶疑可道為口道之道,愚又翻經言以曉之曰:如曰空可空非真空,使其可空,即是有物。窒而不空之處,豈謂之真空乎?知空可空,非真空,則知道可道,非常道矣。或者喻曰:如心心如性,性皆可用功。以人為而道,獨不可以人為,故不可以道道也。向非翻言外之言,吾終世不能明老子之經旨矣。世人又多被常字轉了,將謂老子有非常之道,然老子立此常字者,政恐世人疑吾所謂道有異乎人也,殊不知此乃通天下之常道爾。猶強名曰道者,通天下之常名爾。是道也,通天徹地,亘古亘今,無往而不在,纔開口言則去道遠矣,故曰二也。纔指此強名之名為可名,則非名矣。惟不可名,故假常名強名之,猶曰非有名不可名,不可名即名也。是則不可言即道,不可名即名,即老子可道則非常道,可名則非常名之意也。然則老子大聖人也,其言如天之不言之言,非有大聖人如關尹子者疇,能復以不言之言發明其言外之旨哉?然關尹子既發明不可名言之旨矣,又恐世人謂道不可名言,則可以思而得之,故又曰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與上意同。噫,可言可思皆人也,不可言不可思皆天也。然則人與天果何以異觀乎?曰人皆可曰天。然則人與天果可以同觀乎?曰天物怒流,人事錯錯然,有相若而回者,有相戛而鬬者,有相勿而似而非者,或争而日以心鬬,或介而不交於物,或哯而呵叱之,或嘖而呼喚之,或去而離之,或要而合之,天物人事不齊如此,豈可以同觀哉?今欲以人之言思及之,譬如吹影鏤塵,徒勞心耳。是道也,聖智造之猶迷,鬼神測之不識,惟其不可為,故曰天;不可致,故曰命;不可測,故曰神;不可分,故曰玄。合是四者,強名曰道。老子言道,繼之以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關尹子恐學者徇異名,析同實,而並以天命神玄四者異觀之,故於此章重言,即一物中可以知天、盡神、致命、造玄。物物皆然,人人本具,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玄此非玄也。是則或曰妙,或曰徼,或曰玄,亦物物皆然,人人本具,惟得之者契其同,有之實忘其異,謂之名。至於玄之又玄,可以入道矣。莊子曰: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大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文子曰:夫事生者,應變而動,變主於時,無常之行。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書者,言之所生也,言出於智者不知,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書者也。古者被髮而無卷領,以王天下,其德生而不殺,與而不奪,天下非其空同懷其德。當此之時,陰陽和平,萬物蕃息,飛鳥之巢可俯而探也,走獸可繫而從也。及其衰也,鳥獸蟲蛇皆為人害,故鑄鐵鍛刃以禦其難。故民迫其難則求其便,因其患則操其備,各以其智,去其可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故先王之法度有變易者也。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五常異道而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立後世。因時而變者也。譬師曠之調五音也,推移上下,無常尺寸以度,而靡不中者。故通於樂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於中。而知規矩鉤繩之所用者能治人,故先王之別不宜即廢,末世之事善者即之,故聖人之制禮樂者,而不制於法。故曰道可道非常道。振窮補急則名生利起害,除積功成。世無灾害,雖聖無所施其德,上下和睦,雖賢無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誠,施無窮之智,寢說而不言,天下莫知,貴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著之竹帛,鏤之金石,可傳於人者,皆其贏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心,異路而同歸。末世之學者,不知道之所體、一德之所總,要取成事之進,跪坐而言之,雖博學多聞,不免於亂。

  石潭曰:道可道,非常道。此一段有兩說不同。有以首句道可道之道為可得而言之道,而常道為不可言之道者;有以首句道可道之道為老子之所謂道,而常道為常人之所謂道者。然首一道字以為可得而言之道,則是老子反以世之所謂道者居一篇之首,而此道字乃非老子之所謂道也。豈老氏以道名篇,而首一字卻言世所謂道乎?若以首一道字為老子之所謂道,若日吾所謂道非常人之所謂道,亦似矣。然如此,則常道兩字乃指世人之所謂道,若孔安國《書序》中所言之常道也。但下章有知常曰明之語,而本章又有常無欲以觀妙,常有欲以觀徼之言。豈以常字為常人之常也哉?兩說皆似有病。今再三抽繹而思之,蓋首一道字與下常道字,皆是言道之體,特可道之道字,則指世人所謂道而言之。若曰吾所謂道者非世人可以指言之道也。若可指言之道則非吾所謂自然之常道矣。所謂常者言其無物不有,無時不然,亘古亘今常存之道也。世俗之所謂道者,若夫子所謂小道,孟子之所謂道二之道也。蓋儒者之所謂道,乃日用通行之道,而老子之所謂道,乃專指虛無自然者為道故也。名可名,非常名。此一段亦有兩說。或以上名字為世俗之名,或以為道之名,其意之別亦與前段同。今但以前段例之,則此上一名字,與下常名字亦如前二句,皆言道之名也。蓋道本不可得而名,今所以名之曰道者,乃強名之。若其可得而名,則其名各有對待,如下章所謂美惡、難易、長短、高下,不得以為常,非吾所謂常名矣。故知此二句只是解上二句,便是後章強名曰道之意爾。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此一段亦有兩說。有以無名有名斷句者,有以無與有斷句者,以無與有斷句似乎高矣。然下章有道常無名始制有名之說,不知亦可以如此斷句乎?是知古人以無名有名斷句者為是。蓋大道之體,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以其沖漠無朕,不可得而名,故曰無名。雖曰無名,實為天地之始也。以其萬象森然已具,其理有可得而名,故曰有名。既曰有名,則為萬物之母矣。始者,言其所自出,有生於無,故曰始母者,言其已有兆朕,如胚胎之已具者也,故曰母。此始即如《易》之所謂太始,母者如《易》之所謂成物也。但《易》主乾坤而言,此則專主道而言耳。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一段亦有兩說。有以有無字絕句者,有以欲字絕句者。以有字無字絕句者,本於莊子。蓋《莊子□天下篇》言建之以常無有者,正指此段常無常有之說也。然《老子》後章又自有常無欲三字連說者,則豈容以無字斷句哉?以欲字斷句則於《莊子》有礙,以無字斷句則於後章有礙。然《莊子》最得《老子》之真者也,豈後章無欲字特偶然同於此章,不可為例耶?然既兩說皆有所本,則不容棄一說而取一說也。蓋以無字有字斷句者,言道體也;言無欲有欲者,言人之體道也。常道隱於無,故於無處可以觀其妙;常道顯於有,故於有處可以觀其徼。妙者,言其不可名者也。徼者,言其有可名者也。若欲字斷句,則人常能無欲可以見其常無之妙,此猶《大易》所謂寂然不動者也。常於有欲處則可以見其常有之徼,此猶《大易》所謂感而遂通者也。於無欲而見其寂然不動之妙,於有欲而見其感而遂通之徼,則道之體用得矣。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此即儒者所謂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之說也。兩者,有與無也。道以無為體,以有為用。兩者皆出於道,所謂一源也。而有無異名,無即微也,有即顯也,惟一源故無間也。伺謂之玄者,謂之有不可謂之無,亦不可以為有耶?則其體似無;以為無耶?則其用似有。故謂之玄。玄者,有無不可分之謂也。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莊子曰: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有名者即莊子所謂有有者也,無名者即莊子所謂有無者也,玄者有則不可謂之有,無亦不可謂之無。既不可謂之無,則未始有無者也。既玄矣,又玄焉,則莊子所謂未始有夫未始有無者也。玄者不可以有無言,玄之又玄則又不可以玄言焉,雖玄之又玄矣,然一理之中萬理寓焉,眾理之妙無不由玆而出,故謂之門。夫以一理而出萬理,此似與儒者之道同矣。而與儒者之道卒不同者,蓋儒者以事物為主,而道寓於器,此則以虛無為主,專以道為精,而超乎事物之粗故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四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五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天下皆知章

  考異:河上公作《養身章》,趙實庵作《真常融攝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妙本生化,入兩觀之不同。此章明樸散異名,因萬殊而逐境,逐境則流浪,善化則歸根。故首標美善妄情,次示有無傾奪,結以聖人之理,冀速還淳之由。

  杜光庭曰:夫悠悠眾趣,蠢蠢群生,涉境起情,去道逾遠,聖人憫其忘返,啟此妙門。前明兩觀之殊,自無而入有。此標六者之惑,因事以相傾,能知逐境之非,不隨流浪之變,則可以言虛心實腹之漸矣。

  張沖應曰:道先乎身而包乎天地也。人體此自然之道而行之,則神存精固,勿與物逐,不逞其才,不食其名,畏益就損,因近懼遠,則萬禍濳消而身得其養矣。故養身所以次于體道之章。此河上公之釋也。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考異:故有無至相隨。一作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萬物作焉而不辭,一無焉字,一作萬物作焉而不為始。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弗,一作不,一無而字。是以不去,一作不處。

  河上公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自揚己美便顯彰也。斯惡已,有危亡也。皆知善之為善,有功名也。斯不善已,人所争也。故有無相生,見有而為無也。難易相成,見難而為易也。長短相形,見短而為長也。高下相傾,見高而為下也。音聲相和,上唱下必和也。前後相隨,上行下必傾也。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以道治也。行不言之教,以身師導之也。萬物作焉,各自動也。而不辭,不辭謝而逆止。生而不有,元氣生萬物而不有。為而不恃,道所施為,不恃望其報也。功成而弗居,功成事就,退避不居其位。夫惟弗居,夫惟功成不居其位。是以不去,福德常在,不去其身也。此言不行不可隨,不言不可知矣。上六句有高下長短,君開一源,下生百端。百端之變,無不動亂。

  王輔嗣曰:天下皆知至前後相隨。美者,人心之所進樂也。惡者,人心之所惡疾也。美惡猶喜怒也,善不善猶是非也,喜怒同根,是非同門,故不可得偏廢也。此六者皆陳自然不可徧舉之明數也。是以至之事。自然已足,為則敗也。行不言之教至為而不恃。智慧自備,為則偽也。功成而弗居。因物而用,功自彼成,故不居也。夫惟至不去。使功在己,則功不可久也。

  唐明皇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美善者生於欲心,心苟所欲,雖惡而美善矣。故云皆知己之所美為美,所善為善,美善無主,但是忘情,皆由對執有無,分別難易,神奇臭腐,以相傾奪,大聖較量,深知虛妄,故云惡已。疏:天下者,舉大凡,言凡在天覆之下也。美者,心所甘美也。善者,身所履行也。言天下之人皆知己心所甘美者為美,己身所履行者為善,故論甘則忌辛,好丹則非素,共相傾奪,竟起是非,皆由興動於欲心,所以遞成乎美惡,聖人知美惡無主,但是妄情,妄則不常,故云惡已。已,語助也。注云神奇臭腐,莊子云所美為神奇所惡為臭腐是也。故有無相生。疏:此明有無性空也。夫有不自有,因無而有。凡俗則以無生有。無不自無,自有而無,凡俗則以有生無。故云相生,而有無對法,本不相生,相生之名由妄執起,亦如美惡非自性生,是皆空。故聖人將欲究其迷滯,是以歷言六者之惑。難易相成。疏:此明難易法空也。此以難故彼成易,此以易故彼成難。亦如工者易於本而難於陶,甄匠易於壇而難於木,故云難易相成。若同其所難,則無易;同其所易,則無難。難易無實,妄生名稱,是法空。故能了之者巧拙兩忘,則難易名息。亦如美惡無定故也。長短相形。疏:此明長短相空也。以長故形短,以短故形長,故云長短相形。亦如鳧脛非短,以鶴之長,故續之則憂。鶴脛非長,因鳧之短,故斷之則悲。見長短相形,猶如美惡,既無定體,是皆妄生。形相既空名亦空,故特未定也。高下相傾。疏:此名高下名空也。高下兩名,互相傾奪,故稱高必因於下。又有高之者稱下,必因於高,又有下之者,又高則所高非高,又下則所下非下,如彼代間凡諸名位,遞為臣妾,亦復無常,是皆空故,故無定位。音聲相和。疏:此名和合空也。五音相和成曲者,誰總眾聲,則能度曲,如代間法皆和合成,即體非真是皆空,故將欲定其美惡,豈云達觀之談。前後相隨。疏:此明三時空也。日夜相代,代故以新,如彼投足,孰為前後,則前後之稱由相隨立名。名由妄立,詐識其神,過去,未來及以見在三時空,故旋旋遷改,亦美惡無定名也。六者相違,遞為名稱,亦如美惡,非自性生,是由妄情,有此多故。是以聖人至之教。無為之事,無事也。寄以事名。故云處不言之教,忘言也。寄以教名,故云行也。疏:是以者,說下明上也。夫飾智詐者,雖拱默非無為也,任真素者雖終日指揮,而未始不晏然矣。故聖人知諸法性空,自無矜執,則理天下者當絕浮偽,任用純德,百姓化之,各安其分,安分則不擾,豈非無為之事乎?言出於己,皆因天下之心,則終日言未嘗言,豈非不言之教耶?萬物作焉而不辭。令萬物各自得其動作,而不辭謝於聖人。疏:作猶動作也,辭謂辭謝也。言聖人善化,無事無為,百姓不知,爰遊爰豫,各自得其動作,而不辭謝於聖人。故擊壤鼓腹而忘帝力,人忘聖功也。生而不有至不居。令物各遂其性,不為己有,各得所為而不負慎。如此,太平之功成矣。猶當日慎一日,不敢寧居。疏:今物各得成全其生理,聖人不以為己有。令物各得其營為,聖人不恃為己功。如此,太平之功弘濟日遠,猶宜慎終如始,不敢寧居,此聖人自忘其功也。云日慎一日,《尚書》文也。夫惟不居,是以不去。夫惟不敢寧居,而增修其德者,則忘功而功存,故勿居而不去。疏:彼聖人者,稠直如髮,慎終如始,本末不衰,未嘗寧居而逸豫,是以日新其盛德,忘功而功不去,光宅而天下安。故云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杜光庭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至斯不善已。天下之人知道者稀,常俗者眾。知修身者寡,徇物者多。皆知美善為是而莫能為,皆知不善與惡為非而莫能革。故聖人歎之,故云惡已、不善已。夫戴仁仗義、抱道守謙、忠孝君親、友悌骨肉,非美善之行也,皆知之矣而不能為。反於此者乃不善之行也,皆知之矣而不能革,況於修無為之道乎?故可欺也。妄者,非真實之義也,因境起念,隨物生情,不守道循常即為妄矣。神奇臭腐者,《莊子□知北遊篇》黃帝謂知曰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地一氣耳。聖人貴一也。此明神奇臭腐,物之偏性,百氏殊學,九流異門,遞執是非,互生臧否,理身理國,能無為任物,一以貫之,臭腐神奇自然無二矣。故有無相生,老君歎彼常,徒迷正道,妄生對執,滯此幻情,故明此義以松其執。執者,著也。執有即斥無,執無則斥有,執難則斥易,執易則斥難,執短即斥長,執長即斥短,執高即斥下,執下即斥高,執後即斥前,執前即斥後,有此執故皆非究竟。故經云執者失之,但無偏執,自契中道,便入玄妙正觀之門。難易相成。夫難因於易,非易無以知其難。夫易因於難,非難無以彰其易。循環倚伏,遞為之用,審而明之,於難無滯,於易無執,即可以語其齊物,通乎中道矣。工者巧技之稱也,陶者和土為器也。各擅其俠則為易,更而使之則為難也。長短相形。夫物之形也,有短長之相;夫事之興也,有難易之法;化之起也,有有無之變;俱自然也。若拘常俗之見,則長者不得不長,短者不得不短。有無難易在玆乎,滯之則為執,通之則為道。惟有道者能無滯爾。鳧鶴之喻亦《莊子□駢拇篇》之辭也。謂各自有正,不可以此正彼,而損益也。此斥世人不任自然之旨也。高下相傾。夫高下之設,名形勢位,性智才業,萬殊之中皆有高下,則不獨拘於名位也。但高忘其高,下忘其下,各安其分,守以天常,則無傾奪之事矣。臣者,男子之卑稱。妾者,女子之卑稱。卑伏於人,故稱臣妾。疏:指名位之說。蓋以廣戒群情也。言尊卑之道各安其分,不相傾奪,則保其始終。若棄卑而慕其尊名。厭下而圖其高位,不安素分,禍敗隨之。故經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可不戒哉?音聲相和。夫天地噫氣而眾籟作焉,律呂和合而眾樂生焉。聲之作也,美惡隨之。故有安樂怨怒、哀思惉懘之別也。然此別者,人事強而隨之,政化因而應之,於達觀之士忘其善惡矣。隨變責實,謂之妄情。美惡都忘,方為達道。達道之士,雖天地之大,萬物之殷,猶無有也。《樂記》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心感於物而形於聲,聲相應故成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旎謂之樂。故哀心感者其聲□以殺,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是以先王慎其所以感,故禮以導其志,樂以和其心,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音聲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懘之音也。理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遞相凌謂之慢。鄭衛者,亂世之音,比於慢。桑間濮上者,亡國之音,其政散,其民流。夫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也;知音不知樂者,眾庶也。唯君子能知樂,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不知聲者不可以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者幾於禮矣。子夏對魏文侯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無女溺志,衛音趣數煩志,齊音傲僻驕志。四者害於德,非正聲也。《春秋》晏子對齊景公曰:先王之濟五味以和五聲,以平其心,以成其政,聲亦如味矣。一曰氣,須氣以動也,二曰體,舞象文武也,三曰類,風雅頌也,四曰物,以四方之物成器也。五聲者,宮商角徵羽也。六律者,黃鍾、大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也。六呂者,夾鍾、林鍾、仲呂、應鍾、南呂、大呂也。律主於陽,呂主於陰也。七音,武王伐紂所製也。自午及子,製七日為七音。八風,八方之風也。東方曰明庶,東南曰清明,南曰景風,西南曰凉風,西方曰閻闔,北方曰廣莫,西北曰不周,東北曰融風也。九歌者,六府三事,九功之歌也。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流,以相成也,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而後幾於道矣。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製樂,以賜諸侯。理國之道,以音而知理亂,故吴公子季札歷聽三代古今之樂,而知其興廢也。修身之士閑視返聽,以聽無聲,然後可與言道矣。前後相隨。前後之別,生於變動也。不變不動,誰後誰先?既有相隨,乃分前後。達觀之士,泯爾都忘,世間之法彰其別耳。投足者,舉步之謂也。步之舉也,孰後孰初?明於此者乃絕前後之竟矣。老君傷憫世俗流蕩不還,争起妄情,忘其中道,歷指六事以化愚迷耳。夫中道者,非陰非陽,無偏名也。處天地之間,傲然自放,所遇而安,了無功名,而反乎道本,雖堯桀之殊,生死之變,是非之別,壽夭之異,榮賤之隔,哀樂之感動,古今之遞代,皆忘之也。不知堯桀之殊,忘美惡也。不知死生之變,忘有無也。不知是非之別,忘難易也。不知壽夭之異,忘長短也。不知榮賤之隔,忘高下也。不知哀樂之感動,忘音聲也。不知古今之遞代,忘前後也。處乎無是之鄉,立乎不疾之途,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以德,偶而應之以道也。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此了乎中道之士,忘前後之別,忘變動之機矣。是以聖人至之教。夫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謂之聖人也。略而言之,凡有五種。第一得道之聖,太上老君、諸天大聖是也。第二有天下之位,兼得神仙之聖,伏羲、黃帝、顓頊、少昊、堯舜是也。第三有天下之位,而無得仙之聖。殷湯文武是也。皆廓清六合,不言昇天矣。第四博贍之聖無天下之位者,周公孔子制作禮樂,垂範百王,而無九五之位,而皆具天地合德之美也。第五有獨長之聖,而無博贍之名,亦不具上眾美者,謂伯牙師文為鼓琴之聖,子卿綏明能棋之聖,鍾期延州知音之聖,韓娥秦清謳歌之聖,龔叔文摯智洞之聖,離朱師曠視聽之聖,張芝鍾縣草書之聖。今經中明者,指言理天下之聖也。理天下之聖,垂衣裳恭己南面而已矣。何為哉?所謂處無為之事也。原天地之美,達萬物之理,順四時之行,君無為於上,物自化於下,可謂行不言之教也。理國如此,則人安其居,樂其俗,與道合矣。萬物作焉而不辭。聖人之於萬物也,萬物自古而固存,豈待為之而後存哉?物自得其生,盲動作也。爰遊爰豫,《太玄經》之詞。言上既無為,其下自遂,故閒暇也。擊壤者,壤,土也。《莊子□馬蹄篇》云:赫胥氏之時,民含哺而嬉,鼓腹而遊也。不知帝力者,王充《論衡》曰:堯之為君蕩蕩乎,人無得而名,有年五十者,擊壤於路,鼓腹而歌曰:鑿井而飲,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何力於我?此眾庶之忘聖功也。生而至不居。夫聖人處物不傷於物,物遂其生;物遂其生,聖人不有之而恃其功,任自然也,處至順也。夫功者,王功曰勳,輔成王業若周公也;國功曰功,保全國家若伊尹也;民功曰庸,施法於民若后稷也;事功曰勞,以勞定國若夏禹也;理功曰績,制法成理若咎孫也;戰功曰多,剋敵出奇若韓信也。生成萬物者玄功也,其功深遠曰玄也。功成而不居所以全無為之功也。日慎一日,巳具疏解,言聖人有及物之功,不自伐自恃,惟恐失其所,以隳其功,故曰加慎,不敢寧息爾。寧,安也,慎謹也。聖人無為,其功廣大,物遂其性,不失其宜,天清於上,地寧於下四海平一,泰然而寧,是太平之謂也。夫惟至不去。夫惟者,發句之語也。謂上不有不居之事也,夫聖人威加四海而不為有,澤被萬物而不為惠,功格天下而不為己,德冠四時而不為主,忘懷於至道,合志於虛無,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天下樂推而人不厭,故其志不去矣。王者不妄於喜怒,則刑賞不濫,金革不起矣。不妄於求取,則賦斂不厚供億不繁矣。不妄於愛惡,則用捨必當,賢不肖別矣。不妄於近侍,則左右前後皆正人矣。不妄於土地,則兵革不出,士卒不勞矣。不妄於萬姓,則天下安矣。物得其分,不恃其功,無為,不恃之利,信哉博矣。稠直如髮,《詩□小雅□都人士篇》之詞也。言情性密緻,操行正直,如髮之本末,無隆殺也。

  道君曰:天下皆知至斯不善已。道無異相,孰為美惡。性本一致,孰為善否。有美也,惡為之對。故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有善也,不善為之對。故曰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世之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神奇復化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則美與惡奚辨?昔之所是,今或非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則善與不善奚擇?聖人體真無而常有,即妙用而常無,美惡善否,蓋將簡之而不得,尚何惡與不善之能累哉?故有無相生至前後相隨。太易未判,萬象同體,兩儀既生,物物為對。此六對者,群變所交,百慮所生,殊塗所起,世之人所以陷溺而不能出者也。無動而生有,有復歸無,故曰有無之相生,有涉險之難,則知行地之易,故曰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若尺寸是也。高下之相形傾,若山澤是也。聲舉而響應,故曰聲音之相和。形動而影從,故曰前後之相隨。陰陽之運,四時之行,萬物之理,俄造而有,倏化而無。其難也,若有為以經世。其易也,若無為以適己。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天之自高,地之自下,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應,春先而夏從,長先而少從。對待之境雖皆道所寓,而去道也遠矣。是以聖人至之教。處無為之事,《莊子》所謂無為而用天下也。行不言之教,《易》所謂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也。為則有成虧,言則有當愆,曾未免乎累,豈聖人所以獨立乎萬物之上,化萬物而物之所不能累歟?萬物作焉而不辭至不去。萬物並作,隨感而應,若鑑對形,妍醜畢現;若谷應聲,美惡皆赴;無所辭也。故曰萬物作而不辭,自生自化,自形自色,各極其高大而遂其性,孰有之哉?故曰生而不有。整萬物而不為利,澤及萬世而不為化,覆載天地,彫刻眾形而不為巧,故曰為而不恃。四時之運,功成者去,天之道也。聖人體之,故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認而有之亦己惑矣。故曰功成不居,有居則有去,古今是也。在己無居,物莫能遷,適來時也,適去順也,何加損焉?故曰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王介甫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夫美者惡之對,善者不善之反。此物理之常,惟聖人乃無對於萬物,自非聖人之所為,皆有對矣。故有無相生至相隨。有之與無,難之與易,高之與下,音之與聲,前之與後,是皆不免有所對,唯能兼忘此六者,則可以入神,入神則無對於天地之間矣。《字說》:無從大,霖從亡,蓋大霖者有之極也,有極則復此於無者矣。老子曰:有無之相生。是以聖人至之教。聖人觀有之有對,於是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聖人未嘗不為也,蓋為出於不為;聖人未嘗不言也,蓋言出於不言。生而不有至功成不居。生之而不有其生,為之而不恃其為,功成而不居其功,此三者皆出於無我。惟其無我,然後不失己。非惟不失己,而又不失人。不知無我而常至於有我,則不惟失己。非惟不失己,而又不失人。功成則居,居則與去為對。聖人不居上之三者,然後道之常在於我,而不去也。

  蘇潁濱曰:天下皆知至前後相隨。天下以形名言美惡。其所謂美且善者,豈信美且善哉?彼不知有無難易、長短高下、聲音前後之相生相奪,皆非其正也。方且自以為長而有長於我者臨之,斯則短矣。方且自以為前而有前於我者先之,斯則後矣。苟從其所美而信之,則失之遠矣。是以聖人至之教。當事而為無為之之心者,當教而言無言之之意者,夫是以出於長短之度,離於先後之數,非美非惡,非善非不善,而天下何足以知之?萬物作焉至不居。萬物為我作而我無所辭,我生之為之而未嘗有未嘗恃,至於成功亦未嘗以自居也,此則無為不言之教,其為美且善也。豈復有惡與不善繼之哉?夫惟至不去。聖人居於貧賤,而無貧賤之憂;居於富貴,而無富貴之累。此所謂不居也。我且不居,彼尚何從去哉?此則居之至也。

  呂吉甫曰:天下皆知至斯不善已。天下皆知美之為美,善之為善,而欲之知惡與不善而惡之,然自道言之,則雖美與善皆離乎道矣。自出於道言之,則雖惡與不善皆非道之外也。由是觀之,則美斯惡,善斯不善,豈虛言哉?故有無相生至相隨。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是之謂有無之相生。難事作於易,而易亦由難之故無難,是之謂難易之相成。有鶴經之長,而後知有兔經之短;有鳧脛之短,而後知有鶴脛之長。是之謂長短之相形。以高為是,則百谷為川瀆之源,則高有以傾乎下;以下為是,則川瀆為百谷之歸,則下有以傾乎高。是之謂高下之相傾。黃鍾為君,則餘律和之;餘律為君,則黃鍾和之。是之謂音聲之相和。自秋冬而望春夏,則春夏前而秋冬後;自春夏而望秋冬,則秋冬前而春夏後。是之謂前後之相隨。是以聖人至之教。聖人處無為之事,無為也,無事則無心,聖人無心,以百姓心為心。行不言之教,無言也。無言則言出於不言,雖事不涉為之之迹,雖教不發言之之意,故事濟而教行。萬物作焉而不辭至不居。功名雖高,豈有無滿之累乎?將使人反常復朴,與天地為徒,與造化為友也。夫惟至不去。不居則去為對,此道之常在我,豈有遷去哉?

  陸農師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美至於無美者,天下之真美也。善至於無善者,天下之真善也。真美斯離,天下窗知美之為美。真善斯散,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故有無相生至相隨。有無者以言乎其道,難易者以言乎其德,長短者以言乎其體,高下者以言乎其位,聲音者以言乎其交感,前後者以言乎其始終,此勢之然也。是以聖人至之教。夫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者,將以使人冥於真善,混於真美,復歸于樸,而與天地,與造化為友者矣。萬物作焉而不辭至不去。萬物之息,與之入而不逆;萬物之作,與之出而不辭。

  王元澤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道本無物,物有妄情,自相分別,此溺於轉徙之流而不能自出故耳。然溺而不出者,不由厭離而樂著,所以惡不善也。故惡與不善,美善之隨也。當其美善之時,蓋已惡且不善矣。俟其隨而後悟,則亦悟之晚也。雖然,至人所謂美善未離乎惡與不善,而惡與不善未嘗離乎美善也。天下之愚不足與此。故所謂美善,常惡與不善也。《新說》:此言美惡善不善相逐而妄者,溺於美善,不如有惡與不善也。唯聖人超然遠覽,知美之有惡,善之有不善,未嘗有所溺也。故有無相生至相隨。離道而我,我則有彼。彼我既分,觸類為二矣。此六對者,物之所以不齊,而喜怒哀樂、生死之變、更出迭入而不能自止者也。凡此皆不冥夫陰陽之本,而隨其末流自性分別,執一廢百,以妄為常故耳。此篇第二與《莊子□齊物論》相似,篇有叙篇,可以理推。是以聖人至之教。聖人無心,以百姓心為心,雖事而未嘗涉為之之進,雖教而未嘗發言之之意,故事以之濟,教以之行。而吾寂然,未始有言為之累,而天下亦因得以反常而復朴也。夫惟無累,故雖寄形陰陽之間,而造化不能移。彼六對者,惡能擾之哉?萬物作而不辭。萬物並作,聖人各盡其性而無所辭,以吾心寂然,無去取故也。苟懷去取之慮,則物之萬態美惡多矣。烏能不辭哉?生而至不居。有我則居,居則遷矣。夫惟至不去。形名已降,莫不代謝,惟道無體,物莫能遷,聖人體道,故充塞無外,而未嘗有物,應接萬變,而未嘗有心。如是,則豈以適然之事攪以為功,而固有之哉?夫然後離六對之境,絕美惡之名,越生死流處常住法也,持此心以涉世,則功名雖高,豈有亢滿之累乎?

  劉仲平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天下皆知吾美之為美,則美不足其終也,反謂惡.而已矣。天下皆知吾善之為善,則善不足其終也,反謂不善而已矣。是以聖人至之教。惟單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使天下不知吾有善與美,之所以然者,此其道教人而不去也。夫惟至不去。夫惟不居,是以不去者,言與為成,故此舉斷以不居也。不去謂處六對之間,為獨立也哉。民冥無知,既以流於六對,而於六者又絕而去之,不以事教為應,則民何賴乎?唯不居功,則雖不去之,其善救大矣。莊子曰:因萬物而不去。

  劉巨濟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妙名立則美善生矣,徼名立則惡不善生矣,美名立則惡生矣,善名立則不善生矣,皆道之失也。善惡之性雖立而名名字字,未始有極也,俗學不能知然,而知所好,方以為美也,而惡因之;以為善也,而不善因之。聖人雖不能絕於善惡,亦不能離善惡而獨立,然能以美為惡,以善為不善,亦能以惡為美,以不善為善。莊子曰: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為神奇,神奇復為臭腐。故有無相生至相隨。得鹿者俄失之,失馬者俄得之,得失無端,相生之類也。水者不車,陸者不舟,巧拙無端,相成之端,相成之類也。冥靈朝菌,壽夭無端,相形之類也。王公乞人,貴賤無端,相傾之類也。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哀樂無端,相和之類也。嬰孩、少壯、老耄,死亡無端,相隨之類也。此六對者,皆因於善惡為名字,言未知有極者也。惟見曉於冥冥之中,則能知之,知之則齊之。是以聖人至之教。善惡既分,則有六對。為民宜無知,則其為貴大矣。同民患者,於是有事。又有教焉,遠為之而事成者,無為之事也。近言之而教行者,不善之教也。有事有教,特以救俗而已,反與之同流,將為六對者之所浮沉,尚何以為貴乎?莊子曰:至言去言,至為去為。萬物作而不辭。此申不言之義,委萬物於自造,而不能說,故曰作而不辭。既作則生,既生則教行焉,為舉之以無我,故曰生而不有。以辭屬言者,蓋令萬物則口不能無費者也。夫惟至不去。為而不恃,功成不居者,此申不為之有為則事成,有事則功成,侍為於前,則功居於後矣。

  劉驥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至是以不去。混沌未判,萬象同體。二氣既分,物物為對。既謂之美,則純樸已殘,必有惡為之對。既謂之善,則性情已離,必有不善為之對。美或為惡,善或為不善。是猶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聲音之相和,前後之相隨,此六對者可否相因,終始反覆,非天下之至正也。昔之所是,今或非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是猶美之為美,善之為善,特未定也。經所謂正或為奇,善或為妖是矣。且天下之理,有為則有成虧,有言則有當愆,皆未免乎累。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所以能遺物離人,而獨立乎萬物之上,不與物為對,而物無能偶之者,列子所謂疑獨,莊子所謂獨有者是矣。無為之事,則至為去為,而冥冥之中獨見曉焉;不言之教,則至言去言,而無聲之中獨聞和焉。聖人體道在己,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萬物皆往資焉緬不匱,故萬物並作,隨感而應,則與之作而不辭,任萬物之自生而不有其生,任萬物之自為而不恃其為,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不恃。故功成不居,有居則有去。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功成而不居其功,其不欲見賢耶。故次之以不尚賢。

  趙實庵曰:初序六對之緣。一、謂非正性。天下皆知至斯不善已。老子之言道德,妙在首篇。自常無以至於常有,則恍惚之中有象,與物一以貫之,又自玄之又玄,分頓漸之義,要妙盡乎此矣。然八十一篇義理相貫,其義皆有攸緒。自物離妙門則常道常名者,交融於美惡之地,故繼以天下皆知章。夫道降而為物,常即道之體,體者所以備眾用,用之豈能一於常,故逐物之性則有遷,在物之情必有變,常者不可以自常,美者不可以常美,情變不一,而善惡相反矣。《詩》云: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言天地之情不能常和,萬物之性不能常善。美惡者,非道也,亦非性也,是情立知見也。凡立知見,無非是欲,欲之心只知美之為美,不知美者返而為惡矣,知善之為善,不知善者返而為不善矣。此見乎常道常名者流而為事物,故曰事以繼道。是章自善惡相返,至于六對不齊,先引事而顯理,次去累而返真。所謂以事顯理者,謂美惡善否六對不齊無非事者,至於聖人處無為之事,則因事而見理,由塵而入覺,是理者非聖人其能乎?聖人以獨智照明,超然於萬形之上,去彼流動之域,自處無為之地,凡天下之有是者,豈能累我哉?此去累而返真。夫無則無為,無為而已,有則興事,事從有興,聖人豈恐然自立於無事之地哉?隨變所適治之而已。經義至此,漸云治道。凡言治道,必該方內之教,然後明治之之理。故平有納無,雖儒者之譏議室斯通矣,屬聖人之獨,知經所以先言善惡顯之事相,次舉六對以明因緣。二、對待之境。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故之字牒前文,美善相返,嘆其美惡善否如此後,正標六者對待有無理也。難易事也,長短才也,高下勢也,聲音律呂也,前後新故也。夫萬物出於機而入於機,百昌生於土返於土。出機入機者,自至無之中受命而來,及其返也,返入於無。此以性言也。百昌生於土,自有形而逮夫無形,既生於物,又化為土,未離有有也。此以形言也。蓋有無同出於道之一性,出則為有,入則為無。若春夏之居先,秋冬之躡後,成始成終,互隱互顯,對待境中第一義也。故曰有無之相生,此理也。難易之相成,事無易也,積難成易;事無難也,積易成難。夫創業難也,守成易也,以創業比守成,創業雖難,因而返易,何以明之?以有道伐無道,所謂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如湯武弔民伐罪是也。以守成比創業,守成則易,因而返難,何以明之?守成之君如執滿器,使心定志平,不可以不靜而鎮之,動即傾覆,謂不知定心平志,返為難矣。故守成之君無如成王也。若夫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特言易而不言難,而能易者,難在其中矣。天下之勢,其孰不然。蓋易其難則致難,難其易則有易。故曰難易之相成。玆事也。長短之相形。物生於天地之間,同稟乎一氣,得其氣之全者,形之長,得其氣之弱者,形之短。故古之人多長七尺,今之人不過五尺。古之人長而魁偉者,一氣之降也;今之人短小而削弱者,一氣之浸微也。豈徒事之變耶?人亦然爾。雖間復不齊,蓋不能純如此也。故天人之形有定數也,相形者用之有宜也。材用適於大匠之手,各當其宜;人才置諸聖人之選,各稱其德。性長非所斷,鶴經是也;性短非所續,鳧膝是也。故長者不可短,短之則悲;短者不可續,續之則憂。自然之理也。獨性之在人,無長無短,平等而已。若物之在人,固不一矣。《傳》曰龜長於蛇,不以形言而以理言。陰虧於陽,不以氣言而以德言。有若防風之骨以專車,□僥之民長尺五,何其不齊也?夫寸短而尺長,非寸不能致尺;棟脩而拱短,非栱不能以安棟。相形之謂也,此固以材言。高下之相傾。天高而地下,陽上而陰下,山高而澤下,上下者,勢也,位也。位之高,其勢不得不高;位之下,其勢不得不下。然天覆下,地仰上,二者無相傾;陽在上,陰在下,二者無相傾。惟山高澤下有相傾也,山高而澤下,有從水而言者,曰百谷為川瀆之源,則高以傾乎下。以下為是,則川瀆為百谷之歸。又以相傾之勢言之,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亦相傾之理也。何以言之?岸,高也。岸穴而為谷,谷,窪也。窪者陷而復平,平者崇而為陵,千年之後安知陵不為岸乎?岸不為窪乎?相傾者,凡以勢而言。聲音之相和,言樂也。禮以導中,樂以導和,樸散之後,民失性情。非禮以節之則亂,非樂以和之則傷,故樂之興,音聲之作也。《樂記》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哀心感者其聲瞧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嗶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憂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後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導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政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惉懘之音矣。律呂者,配於十二月矣。夫五音起於五行,五行配於五臟。肝主怒,肺主悲,脾主思,心主喜,腎主恐。五臟所主不同,五聲相感亦異。以喜召喜,其聲亦喜。以悲召悲,其聲亦悲。內有所感,外有所應,情志之所感也,故有聲音相和焉。故音聲以律呂言也。前後之相隨。日之徂也,不復有一日,月之所繫焉。年之徂也,不復有一年,歲之所統焉。幻之遷也,不復有諸幻,身之所紀焉。今之往也,不復有于今,時之所遞焉。回首視之,立致今古。春夏先而秋冬後,四時之運未嘗暫止,新者復故,故者復新,循環無端,前後相逐,禍福相倚而不忒,形影相弔而不離,玆前後之理,以新故而言之。觀夫有無之相生,事物之變也。若同乃虛,虛乃大,復何出沒焉。難易相成也。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復何憂患焉。長短之相形。形之不齊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窮,孰齊孰不齊焉。高下之相傾。上為皇,下為王,得吾道之所,一也,物莫能遷,孰傾孰不傾焉。為聲音之相和,寧如大音希聲者聽之所不能入乎?前後之相隨,寧如處陰休影者進之所不能辨乎?玆非體道而立乎萬物之上者,孰能與於斯。則知聖人者,有物安足以繫之。次離患守真。一、以常反照。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是以字牒前起後。前言六對不齊,於此義中略分二門。一者謂物之不齊,六對相仍。二者物之相待有和合,相以不齊而齊之,是有為也。以對待而和合之,是膠固也。於對待不齊之中獨超然自得,即聖人也。聖人則盡其性者也。盡其性,則才與道并。不能盡其性,則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有其才而無其道財巧,巧則人為。有其道而無其才則質,質則不化。惟才與道并,是謂全德。適時應變,變而不窮,然後能明無為之道。能明無為之道,善處無為之事;善處無為之事,能行不言之教。凡寓形於宇內者,不能逃乎事,處位乎至貴者,不可勞乎心。蓋心與事并,則失無為之理。身與事遠,則失善處之能。聖人者處乎一堂之上,而供萬事之求,豈可以身遠乎事哉,必曰虛心應變而已。彼六對者雖自外來,以理觀之,定自心至。且以心起情,事與情合;事與情合,則對待之境紛紛錯錯,無時而已。是未知因其固焉,付之自爾。彼物有自然之性,吾則因而治之。彼物有不說之理,吾則默而相之,乃所謂不行而知,不見而明者也。若夫天無為以之清,而福善禍淫之理明矣。地無為以之寧,而承天效法之情著矣。由是觀之,天地豈無事耶?處之無為而已。二、以誠化物。行不言之教。夫不言之教者,聖人以誠化天下也。以誠化物,則觀而化也。上之化下,如風行地上,豈俟言哉?莊子謂兩無為相合是也。《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化至於神,則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若孟子所謂聖而不可知之謂神。又正者一而止之也,凡我之正物莫不正,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此皆不言之教也。雖然以誠化物,以身率人,皆治天下者之事也。若夫不吉而謂之教者,尚有諄諄之意,殆夫若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得其自然也。非聖人孰可語於斯乎?故觀不及豫,終南戒裹公之詩曰: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三、運量不匱。萬物作焉而不辭。前言六對不齊,聖人以獨智見覺,破幻歸真,自處無為之地,坐制紛華。次云萬物作而不辭,顯道之用。何謂顯用?無為即不動也。今也萬物有作,物自何來,還從無出,雖云生者自生,化者自化,道未嘗主之又何以言不辭?既言不辭,則來者不拒矣。如是,則萬物實道生之,聖人主之,豈不曰來?干我者,我必知之。在權實二相所論,萬物為權,聖人為實,實故不移,權以相顯,是則天下為聖人所有。聖人未嘗有天下,使其容心適足自累,虛以照之,常應常靜,又何辭焉。四、化出自然。生而不有。前言作而不辭,是順物之理,任之生化自若也。次言生而不有,聖人虛心以應物,豈以生者為我有耶?《易》曰乾其靜也專,天地含陰陽,陰陽生萬物,道既不主,聖人其尸之乎?則知聖人者主道而不主物,主物則雜其心也。莊子曰:道不欲雜,雜則多。其是之謂乎。此皆明無為之理也。五、不任智力。為而不恃。前二句言無為,此言有為,無為即有為之本也。經曰為無為則無不治,今此明為而不恃者,言不矜伐也。向所謂作而不辭者,物在範圍之內,故作者不可辭。次言生而不有者,致物於空虛之地,故生而不有。此顯聖人處無為之中,而未嘗不為也。自有為而至無為,則天下既以治矣,百官既以職矣,君臣父子既以序矣,朋友既以信矣,禮義既以明矣,刑罰既以清矣,百工既以具矣,四夷既以服矣,百姓既以定矣。聖人於此不歸其功,然則歸之誰耶?聖人作之初無心,成之亦無心。蓋一切塵緣本無自性,聖人之心亦虛而已。此言大聖之道也。若夫為一事曰仁,行一事曰義,從以矜,伐於人,不過霸者之事而已。又豈與隆古比治哉?六、神化不留。功成不居,道無定體,因物以為體;常無一心,因心而為心。響之發也,其在聲物之生也,其在色,至于手執足行,夢思覺想,前念未滅,後念復興,是心本無綠塵而作,聖人覺此,其誰居乎?然則功成者居其位也,居其位而不去者,是泥迹於有為也。泥迹於有為,宜其膠固而不解,若是則豈有道者之心哉?語曰: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又況出治之聖人乎?聖人則不然。體天而行也,比夫四時之運,功成者去,去則無繫矣。《易》曰:乘木舟虛。不特去者而然,其在位之心亦若是而已。苟為不然,則道有去留矣。今所謂功成不居者,進退有道也。《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夫乾之亢陽用九之義是也。居天下之廣居,孟子之言是也。大名之下難可久居,鴟夷子之言是也。二邊俱不立,中道不須安。釋氏之言是也。內觀起火,十月脫胎。真人之言是也。知此者,非聖人而疇克焉哉?三牒前顯常。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所言去者,名與位也。所不可去者,獨立而不改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五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六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天下皆知章

  邵若愚曰:天下皆知至不去。天下皆知美之者,己亦傚之為美,斯惡己。皆知善之者,己亦傚為善,斯不善己。夫何故?觀有無互換之相生,難易事之相成,長短理之相形,高下勢之相傾,聲音是非之相和,前後瓞瓞之相隨,世人因著美善事障,本心逐境,以為遂生八萬四千煩惱,是以處之無心,為之無事,所以能齊萬物,行之治世,可不言而教天下,且萬物並作,而聖人不以言辭分別者,恐民生好惡之情,於己無所與,於民無事取,緣以無事安民,故生民不知有君之化,雖為君父而不恃,功業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於跡,是以德存而不去。

  王志然曰:天下皆知至不去。夫美惡善否,古今對治之術,通天下皆知之矣。而美者有惡為之對,而善者有不善為之對。知美惡善否之所在,則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況善否云乎哉?善善惡惡,非肆情縱欲之妄有而何?且善之不善,安有美之不美者焉?美之為美,安有善之不善者焉?鑑明則塵垢不止,心明則善惡自彰,而愚者反是。莊子曰是非吾謂情者是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者也。夫何世人每陷於對待之境,不能自出其所囿,不偏諸有則偏諸無,不滯諸形則滯諸數,故曰有無也,難易也,長短也,高下也,音聲也,前後也。原其所起,不謂之無端由也已,其必有旨焉。不立一物,玆謂常無;不廢一物,玆謂常有。故曰有無之相生。嚴君平曰:無難無以知其易,無易無以知其難。古謂先難而後獲,經謂多易又多難。故曰難易之相成。無長無以知其短,無短無以知其長。御解曰若尺寸是已。無高無以知其下,無下無以知其高。御解曰若山澤是已。無聲無以知其音,無音無以知其聲,六律既協,八音既諧,所謂音聲之相和者必矣。無前無以知其後,無後無以知其前,春先而夏從,長先而少從,所謂前後之相隨者必矣。之六者固不出其所位,以跡觀之,未始不異;以道觀之,未始不同。曾不若聖人治天下,槩以無為之道而處之,則無不治矣。故曰我無為而民自化,用不言之教教之天下,使民不欲,以靜默而成之。天下口耳之教,學譊譊之說將無所開其喙。故曰我好靜而民自正。聖人無作,作則萬物睹有所作則有所治焉。生而或有則未能忘我者也,為而或恃則有所託焉者也,功成或居則有所繫焉者也。惟其不自作、不自有、不自恃、不自居,所以與道翱翔於萬物之上,而常自若未始或去者矣。

  黃茂材曰:天下皆知至斯不善已。目美於色,耳美於聲,口美於味,天下之謂美也。以此為美,豈不至於惡乎?行一善行亦可謂之善矣,言一善言亦可謂之善矣,雖不足以進為道,然未至於為惡。故曰斯不善已。天下之所謂美者不足以為美,天下之所謂善者不足以為善。然則何以為美且善乎?曰:淡乎無味,斯吾所謂美也。處人所惡,斯吾所謂善也。知乎此者,然後可與入道。故有無相生至行不言之教。有與無對,故能相生;難與易對,故能相成;長與短對,故能相形;高與下對,故能相傾;聲與音對,故能相和;前與後對,故能相隨。天下事物莫不皆然,聖人與人混處其中,亦豈能捨是哉?然觀此理,其處事也無為,而為其行教也。不言而言,故能不累於物。萬物作而不辭至是以不去。夫盈於天地之間者,無非無也。其作之者誰乎、其生之者誰乎、其為之者誰乎?是必有主宰默運於其間。道雖無名不可得而辭其名,道雖無跡不可得而辭其跡。故曰作而不辭,若夫生而有其生之功,為而恃其為之力,其為道也淺矣。聖有體此不有不恃,何功之不可成?功成不居者,生而不有、為而不恃之謂。夫如是則與道合而為一,無適不可,何用遠去於人哉。

  程泰之曰:天下皆知至斯不善矣。眾所嘉尚則命以為美,事為曲當則名以為善,美之與善固可貴矣,而不可使人得而明知也。我之示彼之見也,我固尚之,彼必效之。羊質虎皮,反以亂真。故天下知此之為善為美,則遂入於不善不美也。世或貴遜,則必有陰請而陽辭者,反假之以濟其食也;世方尚儉,則又有羸服弊車、自挈壺飱者,是又故自菲陋以中上欲非其中心實然也。若夫體道之人,藏其用而不示,使人由而不知,則夫至德之世,相愛而不知以為仁,端正而不知以為義者,是其效也。正如嬰兒之慕駒犢之從,不知慕從之為孝,而自與孝合者,乃其孝之真者歟。老氏上乎道而言自然者,皆此類也。故有無至相成。誠有是美,誠有是善,是之謂有。詐焉而為,則直無耳。積思累行以及美善,是之謂難。摸其似而放為之,則易也。夫真美不生美而生惡,真善不生善而生不善。何也?積思累善者難,而售偽假真者易也。故表示美善以觀,欲天下人從其易者,為之以益其己之所無,而街世人之所不知,其理固相因仍也。長短至相傾。好胜自衒之心,人皆有之。上之人昭昭乎揭美善以詔天下,彼愧其無有,知其難,及是從其易者,為之以求益其所無,於是恥其短之見形於長也,則扶跂其卑以傾人之高,此皆善否美惡,轉易之本也。聲音之相隨。聲,人聲也,音樂之成文者也。登歌在上,而匏竹受之以為樂,均是其所以為相和也。謂其相和之先後,則又常相追逐也。莊子曰:我固賣之,彼固鬻之。以此理達諸治道,則不止音之和聲而已也。一以傳十,十以傳百,前後之相隨者未已也。故上之所向,不可使人人知之也。是以至之事。凡老氏之言無為,所包甚廣,而隨事指者不一其地也。此之無為,主動化以言也。胸中實分當否,而外貌全泯。形述美者心固美之,而不露其美之之意,善者心亦善之,而不示其善善之邊,此其於作為之地,默行其意而不著其狀,是謂無為之事也。夫其為此者何也?正慮夫意向外著,而人得習其好以讎其偽也。其曰處者,立撫於此,安而居之,不復雜以他事也。行不言之教。通彼我必以言,既曰教矣,而無言以喻,則人將何所循以為趍耶?此章之指正惡夫好尚外形,而人得放而為偽也。名此事之為美,表此人之為善,形諸褒借,播諸號令,人從其所美所善,而摹擬其似,則向之真美真善,皆將轉為假託矣。老子於是究其偽之所起,而反之矣。其中未嘗不存動化之機,而外焉不示抑揚之則,使夫游泳其間者,莫知夫何者之可以中上欲也;則謂道非明民,將以愚之。此正教焉而不言者也。若夫立師資之等列,分親生之先後,則夫不言之教雖其默如淵,而其聲如雷矣。萬物作焉至功成不居。作者,興起而承其教也。生如動而徐,生之生也,教孚於人,而善心有萌者,是其所以生之也。為者,其作為之地也,功者以天下之自化自賓者,而歸其傚於己也。夫無為之事,不言之教,其事其言,非家至戶到各立一則也,放天地不仁之大槩,四海而用一撫焉。凡能興起而應其所教者歸,斯受之未嘗有所却謝也。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是之謂不辭也。善心有萌,其教已效,而猶不肯自以為當也,是不有且不恃也。及其作也生也為也,三者皆底于成,則功且遂矣,乃又棄而不居,則若己未嘗有預也。嗚呼,其已大矣。事之未濟也,以為己任;及其已濟也,不為己功。此大道之所以不肯為德也。夫惟至不去。有形必終於壞,有數必終於盡,是凡有必趍於無也,則其去安可得留也。若夫功成而不居,則直付之無有,是在我者無盈可虧,無成可壞,則安得而去也。春之華物,是明以發生之德自居也,故其華可代。秋而成實,是明以擊斂之事自任也,故其實可落。若元氣行乎四時之表,生生而不自生,化化而不自化,則亘萬古而常然。此既無所於留彼,亦無所於往也,是謂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也。論儒者恨民之難覺,而老氏恨其不愚,故其言曰民之難治,以其智多;又曰民多利器,國家滋昏。至其自言待之之道,則曰道非明民,將以愚之;又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於人。推此言也,則夫力詆聖智仁義,而欲棄絕其具者,意不專在乎聖智七義也。其曰智慧出有大偽者,是其所從立矯之本也。蓋禮法之立,自羲堯始。其立也,以補結繩之簡也。既病其簡,故從而祖習者,其勢不容不趍於繁。及其繁也,制度機括布滿暴白,民之巧者既有所見,亦有所放。是上能出智以防民,而民亦能放智以亂法也。此老氏所為追咎智慧之多事,而欲矯之以無為也。懲明民之啟偽,而欲矯之以無迹也。夫川實而谷虛,丘夷而淵實,一彼一此,既已對立,則勢不兩大。故聖智仁義,不容不在棄絕之域也。然而聖智仁義,老氏終不免取之以寓此道,則其所欲棄絕者,豈其實理也哉?究終觀敝,而咎其播宣利器以明示民焉耳。即此兩章而詳味之,豈不灼其可見也哉。其曰不尚賢也者,非賢不肖一律也,特不肯表而出之,始季徹之謂危其樓觀以招致投迹者耳。日天下皆知美善之為美善,斯入於不美不善,正亦默運其迹,而不使至於奔趍假託焉耳。至其師資兼用,而高下有分,動靜兩立,而情生有機,則雖外示兼容,而中實有別也。既以兼容之公來天下,又以甄別之機動人心。此其法出於《易》之藏用,而非老氏之意創也。特其施置有淺深焉耳。《易》之言曰:顯諸仁,藏諸用。顯者,有具可示之謂也;藏者,致用之本深密難測之謂也。禮樂刑政既已裁為治具,而猶病夫可使之由,而不能使之知也,則夫據總體道,以制為此具者,雖欲示之亦無由可示也。故《易》之藏用,其極致遂至於入神也。神云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老氏模之以謂無為而無不為者是也。特變其語,度以自立己則焉耳。學者不敢以此議《易》,而皆用此為老氏譏病,則是否何其無定也。然其施置不免小異於《易》者,則亦不可掩蓋矣。《易》求顯於用而不可,故常恨百姓之愚,而不能自同乎仁智之有見也者。老氏則直欲從而愚之,必待其無知無欲,然後與取歙張一出於我也。此其異也。

  詹秋圃曰:天下皆知至不去。養身一章始欲相忘於不識不知之表,終欲相反相成,而不自大其大,以居天下之大也。故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善之為善,適恐好慕乖張,至於為惡為不善已。善事為字偶對待,自相生而極於相隨,其反復各以類從為消長,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付萬物於此作彼應,而不辭讓,生而不自有,為而不自恃,雖及功成而弗居,必且推之而不去矣。蓋善養吾身者,能以功成身退自處,則居安資深,又寧失其肩背乎?

  張沖應曰:天下皆知至不去。大道惡盈而持謙也。才美矣,而眾美之終為起妬。名善矣,而眾善之,終為起争。妬固害身,争亦害身。故龐涓逞其才而中樹下之失,韓信貪其名而遭雲夢之誅。是皆不足以語玄道者也。聖人者出,不恃其才之所獨有,而常懷見有為無之心,不惜其功之所難成,而常有見難為易之念。彼短我兮我推之以長,而短為長所覆,故曰相形。彼高我兮我居之以下,而高為下所抑,故曰相傾。彼感此應,而聲音相和,前行後效,上下自順,處之以無為之事,行之以不言之教,以道律身,以身闡道,真心固矣。萬物作而心不亂,貪心絕矣。萬物生而心不有,志可為而不逞所為,功已成而不居其位,子房所以赤松之遊速,鍾離權所以玉洞之去忙,皆此養也。夫有此養則精長固,氣長存,神長清,而身長生,福德在我而不去。

  白玉蟾曰:天下皆知美之、為,求為美名,美斯惡已,不得美名。皆知善之為,求為善人,善斯不善已,反為惡人。故有無相生,無必生有,有必生無。難易相成。先難後易,先易復難。長短相形。道本無形,自相長短,高下相傾。天旋地轉,本無高卑。音聲相和。一風所鳴,萬籟皆應。前後相隨。往古即今,來今即古。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貴乎自然。行不言之教。道寓於物。萬物作焉而不辭。無必生有,安得不生?儻若不生,安見長存?生而不有。無非妄幻。為而不恃。今日今日而已。功成而弗居。豈可與夢為實。夫惟弗居。忘外而不忘其內也。是以不去。一我自存也。

  廖粹然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人皆以色聲香味觸法,喜怒愛惡哀樂欲為強美,吾知則不然。夫何故哉?斯惡已。故好事多魔,七情內攻,六賊外寇,一切貪欲又為身害,吾恒恬憺無為,以學道得道為強,豈不美歟。皆知善之為善,亦以為善最樂,或作善功,濟人利物,皆是善事。吾見未然。何故?斯不善已。人非堯舜,或未做好事,先欲望報,賄上留心,或生悔吝,恐未盡善。吾嘗清靜定慧,安心養神,以守道而成功為上善,豈不樂哉?故有無相生,此言道德妙用。難易相成,造化始端。長短相形,器質法度。高下相傾,天地變通。音聲相和,風氣吹噓。前後相隨,古今生化。此皆道妙,無有窮盡,是以聖人太上老子得道之名,或曰大上,曰聖人,曰有道之士,曰人主,曰道者,曰心君,曰大丈夫,隨事稱也。處無為之事。此是根本。行不言之教。太上曰:默默默,無限神仙從此得。萬物作而不辭。百姓日用而不知是吾道。生而不有,生化無窮。為而不恃。施恩而不望報。功成弗居。生成萬物而不為主。夫惟弗居。自愛而不自貴。是以不去。亘古亘一今,無來無去。

  陳碧虛曰:天下皆知至斯不善已。天下者,舉大凡而言,凡在天覆之下也。夫美善生於妄情,凡人以情之所好為美,而情之所惡為惡,縱己妄情,非惡而何。以己之所是為善,而己之所非為不善,縱己是非,安有美乎?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此謂止於實當也。夫聖人豈無美善?蓋有而不矜,同於無也。不矜則德全,同無則害遠。德全害遠,美善盡矣。若乃王者以美善化天下,使天下知其美之為美,蓋未盡善也。故子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經》曰上德不德,下德不失德也。且天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若嬌其治迹,竊而侮之,斯為惡已。豈曰善乎?嚴君平曰:昭昭不常存,冥冥不常然,榮華扶疏始於仲春,薺麥陽物生於秋分,冬至之日萬物滋滋,夏至之日萬物愁悲。謂其盛叉有衰,美必有惡。陰陽尚爾,況於人乎?斯戒其矜誇美善者也。故有無之相生至前後之相隨。此六事者,因矜美善動入有為,有為既彰,偏執斯起。偏執則殘賊互生,物失其性,故結以聖人無為而淵德不去。故有無之相生者,謂有無之性本不相生,今言有必出於無,論無必生於有,故曰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者也,謂難易之法本不相成,譬如陶者易於治埴,必難於治木,匠人易於治木,必難於治埴,彼此易則難就,各守其工則易成,故曰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者,謂長短之相形本不相形,故見鶴則知鳧脛之短,觀鳧則識鶴脛之長。以此相因,物皆如是,故曰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傾者,謂高下之名本不相傾,夫名位不足,故有傾奪之心,若處高而不驕貴,故無下之者;在下而不卑辱,故無高之者。若企羨交馳,則遞相傾覆,故曰高下之相傾也。音聲之相和者,謂音聲之鳴本不相和,是猶天籟,吹物不同,使其自已也。而世謂音律聲氣,合成歌曲,以相和鳴,故曰音聲之相和也。前後之相隨者,謂前後之時本不相隨,有如日夜相代,昨夜是今日之前,今日乃昨夜之後,又如前後行步之進,舉足下足何先何後,遷易相隨,無有窮盡,故曰前後之相隨也。嚴君平曰:無以有亡,有以無形;難以易顯,易以難彰;寸以尺短,尺以寸長;山以谷摧,谷以山傾;音以聲別,聲以音停;先以後見,後以先明。故無无則無以見有,無有則無以知无;無難則無以知易,無易則無以知難;無長則無以知短,無短則無以知長;無山則無以知谷,無谷則以無知山;無音則無以知聲,無聲則無以知音;無先則無以知後,無後則無以知先。凡此數者,天地之驗,自然之符,陳列暴慢,然否相隨,終始反覆,不可別離,神明不能遁,陰陽不能違。由此觀之,帝王之事不可以有為為也。是以聖人至行不言之教。此言上古無為之君,不以美善治天下,而天下自治也。是以者,說下以明上也。無為者,非拱默閑堂也,謂聖人美善都忘,滅情復性,自然民任其能,物安其分,上下無擾。故云處無為之事也。行不言之教者,謂以身帥導,正容悟物,隨時舉事,因資立功,理契言忘,故曰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不辭。作,動也。聖人在宥天下,無事無為,故百姓耕而食,織而衣,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樂其性分,而動皆善,無為之化也。故聖人任之而不辭。夫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此乃上德不德之風也。生而不有至功成不居。萬物自生,卓然獨化,不為己有,群品營為,各適其性,不恃己德,功成事遂,道治於物,心遊姑射之山,不居萬民之上,此聖人之全德也。夫惟不居,是以不去。夫聖人功同造化,使萬物咸得其極,而忘名忘己也。不居者,不以寶位據為己有,故民莫覺莫知,是以其道不喪,其德不去也。《鴻烈解》曰:楚將子發攻蔡踰之,宣王郊迎,列田百頃,而封之執圭,子發辭不受曰:治國立政,諸侯入賓,此君之德也。發號施令,師未合而敵遁,此將軍之威也。兵陳戰而勝敵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勞,而取其爵祿,非仁義之道也。故辭而弗受。故曰功成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謝圖南曰:天下皆知至善已。聖人之治天下,善政美化深入人心,而人不知其為善美之述,後世行一政施一令而人善之,興一利除一害而人美之,非不可也,而昭昭在人耳目,未必能得人之心。故不知者其感深,知之者其述淺,深者難窮,淺者易露。夫苟易露,則美之於惡、善之於不善,特一反掌間爾,下文所以及有無難易之戒,其旨深矣。故有無至相隨。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聖人其能必美之不為惡,善之不為不善乎。無生有,有復生無;難成易,易復成難,長短高下,相形相傾反覆變易,初無一定也。如聲動而音和之,先行而後隨之,理之必然,勢之必至也。是以聖人至不去。聖人知天下之情若是其不常也,故任物理之自然,事處以無為,教行以不言,則曰善曰美,孰得而知之。物當作起不辭其責,物當生育不有其利,為無不為而不恃其能,為成無不成而不居其成功,天下各適其適,而聖人若無預焉。然雖不居其功,而天下捨聖人而何往。聖人無心於天下,而天下自不能無心於聖人。此所以為上古之世歟。蓋嘗論之,古今世變之盛衰,人情物理之消長,至不齊也。泰之有否,益之有損,剝之有復,蹇之有解,既濟之有未濟,《易》固言之矣。而聖人通其變,神其化,常使民出入於不倦之中,由行於不知之際,此黃帝堯舜所以垂衣裳而天下治也,所以不事詔而萬物成也。後世緣飾以為功,矯揉以為能,矜善耀美,非不動盪人之耳目,而譬之剪綵以為麗,汲水以為深,生育流行之意不蓄於中,其敗也可立而俟。豈足以為盡善盡美者哉。

  林庸齋曰:天下皆知至是以不去。此章即有而不居之意。有美則有惡,有善則有不善。美而不知其美,善而不知其善,則無惡無不善矣。蓋天下之事有有則有無,有難則有易,有長則有短,有高則有下,有音則有聲,有前則有後。相生相成以下六句,皆喻上面美惡善不善之意。故聖人以無為而為,以不言而言,何嘗以空寂為事,何嘗以多事為畏,但成功而不居耳。如天地之生萬物,千變萬化,相尋不已,何嘗辭其勞?萬物之生盈於天地,而天地何嘗以為有?如為春為夏,為生為殺,造化何嘗恃之以為能?故日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其意只在於功成而不居。故以萬物作焉而不辭三句發明之。作猶《易》曰坤作成物也。此即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之意。自古聖人皆然,何特老子?夫惟不居,是以不去。言有其有者不能有,而無其有者能有之。此八字最有味。《書》曰有其善喪厥善,便是此意。聲成文謂之音,故曰音聲相和。

  范應元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已音以,語助。自古聖人體此道而行乎事物之間,其所以全美盡善,而人不知為美善者,蓋事物莫不自然,各有當行之路。故聖人循其自然之理,行而中節,不自矜伐以為美善也。儻矜之以為美,伐之以為善,使天下皆知者,則必有惡與不善繼之也。故有無相生至相隨。此以證上文美與惡為對,善與不善為對。是以聖人至之教。是以者,承上接下之義。聖人者,純於道者也,亦大而化之之稱,後皆倣此。處無為之事者,體道也,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聖人則虛心而應物也。行不言之教者,配天也。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聖人則循理而利物,無有不當,斯不言之教也。萬物作焉而不為始,古本,王弼楊孚同古本。作者動也,蓋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者,道也。聖人體道而立物,感而後應,故不為始也。生而不有至是以不去。傅奕云:古本皆是處字。萬物之生育運為,皆由於道。而道未嘗以為己有,亦未嘗自恃,至於功成而未嘗以自處。夫惟不以功自處,是以物不違也。聖人體道而立,故亦如是,豈有惡與不善繼之哉?

  薛庸齋曰:天下皆知至前後之相隨。有美則有惡,有善則有不善,天下之事無非對待,此六者舉一隅耳。顏子所謂如有所立卓爾者,其有對待乎。是以聖人至之教。為而不為者,無為之事也。言而不言者,無言之教也。聖人以此出其對待耳。萬物作而不辭至不居。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則而象之。夫惟不居,是以不去。以其無所居,而亦無所去也。

  休休庵曰:天下皆知至前後之相隨。三才立,萬物生,光華盛,名相顯。世間人皆知萬物之美,可以濟用,以斯為美者不知生育之恩,斯謂惡矣。直饒皆知造化運行生成為善,以此為善者,但見三才之德,不明大道,斯為不善矣。嗚呼,昧道而迷德,逐末而忘本,日見澆漓矣。惟人最靈,不能返觀虛明靈妙之性,具大神通,能為萬象主,有無為妙用,却乃逐妄而競作有為,情識持權,被五欲八風,貪嗔癡愛作亂。無而生有,有而生無,有無相生不已。所為之事,有難有易,難者生苦,易者生樂,苦樂難易互相成就。事有善惡,理有長短,長短相形,而力有高下,互相傾動,美惡聲音相和相雜,是是非非,前者未滅,後者隨生,孰肯猛省,還其淳,返其朴。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至是以不去。聖人者,達大道弘至德之人也。釋云斷欲去愛,識心達本,悟無為法,內無所得,外無所求,心不繫道,亦不結業,無念無作,非修非證,不歷諸位,而自崇最,名之曰道。無為之道,統眾德爍群昏,應機濟事,扶顛持危,有自然之妙。如春行萬國,風行太虛。大達者不尚有作之功,任無為之道,以自然之德,等及世間,不言而人自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可須臾離乎道。以道為體者,德合天地,高明博厚,萬物並作而不辭,生育萬物而無我,為萬象主而不恃其尊,大功成而不居其位。夫惟不居大功,不宰者無失也。無榮辱,絕是非也。去者,失也。

  褚伯秀曰:天下皆知至是以不去。外而在物,有可美可善,人共知而樂趁之;內而在己,有真美真善,人罕知而弗究也。可美可善出於人欲,有時而不美善矣。真美真善根於天理,亘古今而至美善也。世所謂美惡善否,皆屬妄情,彼是此非,孰得其正。生於後之六對,滋蔓無窮,有無陰陽消長之類,難易事為成敗之類,鶴長然後見鳧短,山高然後見澤下,聲出而音有,屬春先而夏繼之,相生相成者,猶不能終保美善,況相形相傾乎?聖人推原救弊,以身率之,無為而事自成,不言而教自立,民樂其俗,物遂其性。耕鑿播種,物之作也,我不拒之,育養滋息。物之生也,我不有之,任物自為,有不得不為者,何恃於我哉?惟其有功不居,是以功不可去。莊子云:我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信哉。或議此章繼道名無有之後,何遽及美惡六對之繁雜。蓋有道斯有物,有物斯有名,所謂無者隱矣,美惡則物名,事為之迹著而六對不免焉。聖人不違物性,聽其流行起伏,於理或背,從而整治之,因病施藥,各使之瘳。病去藥除,聖人之心亦虛而已。何善惡六對之能免哉?

  牛妙傳曰:天下皆知至斯不善矣。美者好也,善者亦好也。惡與不善皆言不好也。且如世間一件好事,定是變做不好,此吉中藏凶,安中有危,禍福倚伏之機也。夫美莫美於事君,事君數則辱矣。善莫善於朋友,朋友數則疏矣。《抱朴子》曰組帳霧合,羅幬雲離,掇芳華於蘭林之囿,弄紅蘤於積珠之池,入冥八門之焜耀,出驅朱輪之華儀。然樂極則哀集,至盈必有虧。此美惡相緣之事,天下之人皆知此理也。故有無之相生,從不有中有,是無中生有;不無中無,是有生於無。有無相生,互為其用,此理之然也。人常迷惑有無,故不知道。且夫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有生而復於無生,有形而復於無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無形者,非本無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終者也,終者不得不終,亦如生者不得不生,此皆有無相生之說也。難易之相成。夫難者易之門,易者難之因。且天下之事難難易易,相倚為用,如有難的一件事,若孜孜為之,雖難叉成,豈非易耶?若以易心臨之,則其為難矣。古語有云: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又曰:有心射山山須透,無心射紙紙難穿。洞賓曰:難難十石芝麻樹上攤,易易渾似和衣一覺睡。老君曰: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此難易相成之說也。長短之相形。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是故無長不別短,無短不顯長,長短之勢,相形方別。且鶴脛雖長,斷之則悲,鳧脛雖短,續之則憂。古人有言曰:青松高百尺,綠穗低數寸。同生大塊間,長短各有分。如人之才性,亦各有長短。然各長其長,各短其短,則鳶飛魚躍,各得其所,自無長短之非也。若稍有片善,寸長自以為能,則長短必相形而隨之也。非斯之謂歟。高下之相傾。夫高者尊也,下者卑也,雖尊卑之禮固有定在,然高而不謙,尊卑而不安分,則相傾之勢由是而生也。蓋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若好高而不為高,則不高矣。古語有云:墻高耶,雨剝而頹之;淵卑耶,水就而歸之。諺曰:岸上沙,今人擔土舊人家;陌上路,今人來往昔人墓。由是觀之,海水桑田之變,固有之矣。此高下相傾之勢也。若以勢而言之,則如王公之子歸庶人,庶人之子為王公。揚子雲曰:朝得權為卿相,夕失勢為匹夫。此皆高下相傾之說也。聲音之相和。聲者鳴也,鳴則有音,音必有響,響則必應,故云音聲相和也。且雷霆有聲,不動不聞,鍾鼓有音,不擊不鳴。《詩》云:嚶其鳴矣,猶求友聲。《易》曰:嗚鶴在陰,其子和之。此聲響之相隨,猶形之於影,自然而並生,俱出而俱沒也。夫音者,本無待於聲也,聲發而響隨之耳。如人言凶則氣麤,聲和則氣悅,愛人者人常愛之,敬人者人常敬之,未嘗不由己出,其猶音響之於鳴聲,此固然之理也。前後之相隨。夫身行於前,影必隨之後,陽唱於前,陰必和於後。此影形相逐,陰陽相和,前後相隨,此則必然之理也。《孔叢子》曰:前譬之古也,後譬之今也。古今相繼,猶前後之相隨,初無間然也。澄明子曰:前者始條理也,後者終條理也。未聞有前而無後也,亦未見有始而無終也。前後一理也,始終一貫也。不由於前而至於後者,天下無之。此大修行人初以無為居其前,無不為必繼之於後,此自然之道也。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聖人者,天下之至人也。而曰處無為之事者,何哉?夫無為者,簡易也。蓋聖人者德並二儀,故參乾坤之理,而從於簡易也。何以知之?《易》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此聖人之所以處無為之事也。行不言之教。夫不言者,忘言也。蓋忘言之中,至理存焉。謂天下之理盡在不言之中,故聖人得其奧理,默而行之,故云行不言之教也。然夫不言之教,謂天道也,蓋天道不言而善應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以聖人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故云行不言之教也。《易》曰: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夫神物變化,吉凶圖書,亦未嘗有言也,而聖人則效法象,斯非行不言之教之謂歟?萬物作而不辭。夫作者,言萬物生成之稱也。不辭者,謙不自矜也。《中庸》曰: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峻極于天。《易》曰:聖人作而萬物睹。然未嘗聞聖人自以稱能也。如昔者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禱,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是以門人弟子有曰:夫子聖者歟?何其多能也。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此謙稱,不辭之謂也。生而不有。夫生者,仁之稱也。何以言之?《易》不云:生生不息之謂仁。不有者,不自有其仁也。先儒曰:可使天下被聖人之仁,不可使天下知聖人之仁,被聖人之仁而知聖人之仁,則仁之小者也。有方而可議也,被聖人之七而不知聖人之仁,則仁之大者也。無迹而名也,此聖人生而不有之說也。為而不恃。夫聖人者,多才多藝者也。而未嘗自以為能,故云為而不恃也。昔陽子居問聖人之治,老子曰:聖人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乎無有。此為而不恃之說也。非斯之義歟。功成不居至是以不去。不居者,不自伐其功也。不去者,謂其名不去也。又云不居者,身退也。蓋功成身退,則其德乃長,其名乃彰。故云不去也。經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是也。如昔者禹平水土有功,舜以天下禪禹,禹讓舜之子商均,避於陽城,是功成不居也。而天下之民從。是其名不去也。非斯之謂乎。

  喻清中曰:天下皆知至是以不去。美在己不在人,善在己不在人。今夫積一美而欲使天下之人皆知之,則非美已;行一善而欲使天下之人皆知之,則非善已。天下之事,有者無之對,難者易之對,長者短之對,高者下之對,其相生相成,相形相傾,猶響之應聲,影之隨形。聖人一普之以無心而已。其事也無為,其教也不言,猶之天焉作成萬物而不辭其勞,有生之用,無生之迹,有為之實,忘為之力。吾夫子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聖人之所以法天者,功成而不居其功。極其至也,善積而名顯,德彰而身尊,我不求名而名自隨。雖欲去之,如之何去之。鬳齋所謂有其有者不能有,無其有者能有之。可謂說著痛快處。去字讀如君子去仁之去。先儒謂為善而避名,則天下無可為之事,聖人有心於為善,無心於得名,而名之終不可得而去者,猶音聲之相和,形影之相隨耳。合首尾而並觀,則一章大旨,脉絡聯屬,末復提起兩語曰:夫惟弗居,是以不去。非特作文之妙處,而教人之意,可謂深切著明也矣。

  胥六虛曰:天下皆知至前後之相隨。夫福為禍本,吉乃凶源,自然之理也。人莫之能知,故聖人慈憫世之不悟,告之曰:天下皆知其美善而趨之樂之,而不知其惡與不善由此而生也。是理也,猶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自古迄今,事事物物皆有反對,如環無端。若夫超然獨立而無對者,其惟聖人乎。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至是以不去。是以聖人獨立而無與之反對者,蓋其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也。無為之事非不為也,謂順物自然,因而不作,感而遂通耳。行不言之教,非緘默而已,謂至誠內修,忠信外施,天下從之,無事辭費。□若然者,雖日應萬機,和而不倡,所以不辭勞,故曰作而不辭也。天下之民生者由其養而己,無所與,故曰生而不有也。立事建功,循其分內,為其當然,不恃為己能,故曰為而不恃也。至於功成事遂,即退身避位,故曰功成不居也。夫惟如此,法以天道,其身全,其功存,是以千萬世稱譽而不絕矣。故曰是以不去。

  《拾遺》肇曰:有無相生,其猶有高必有下,然則有無雖殊,俱未免於有也。此乃言象之所以形,故借出有無之表者以松之。光曰:此六對者,物之所以不齊,惟喪耦者能同之。

  《諸子旁證》:《文子》曰:老子云道可以弱,可以彊,可以柔,可以剛,可以陰,可以陽,可以幽,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應待無方。知之淺不知之深,知之外不知之內,知之麤不知之精,知之乃不知,不知乃知之。孰知知之為不知,不知之為知乎,夫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之不形者乎?故天下皆知善之為善也,斯不善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石潭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美惡善不善,有無難易,長短高下,皆對待言其無常名也。有美則與惡對,有善則有不善對,故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至於有有則有無對,有難則有易對,有長則有短對,有高則有下對,所以相生相成,相形相傾也。然此皆相反者,至於聲音前後,非甚相沫,而併及之何哉?蓋言彼之相生相成、相形相傾者,亦如聲音之相和、前後之相隨,必然之理也。此又以其不相反者形容其必相反也。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無為不言,皆所以體夫道之無名者也。有名則有為有言。道既無名,何待於言且為乎?是以出於美惡善不善之外。夫惟無為不言也,美尚不得而名,況惡乎?善尚不得而名,況不善乎?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萬物作而吾亦不辭,聽其作也。生而不有。我雖生之,而未嘗以為我有以生之也。為而不恃。我以無為而為,而未嘗恃其有所為也。功成弗居。雖生之為之,不可謂無功,而不居其功也。如此,則吾雖美而人不知其為美,吾雖善而人不知其為善矣。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有居則有去,我自居以美,美名去則為惡矣。我自居以善,善名去則為不善矣。惟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是以其名不去也。其名不去,則吾之名矣。此段乃申上無名之義。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六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七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不尚賢章

  考異:河上公作《安民章》,趙實庵作《至神獨化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萬殊逐境,善化則歸根。此章明貴尚不行,無為則至理。首標不尚,絕矜徇之跡。次云聖理,示立教之方,結以無為,明化成而復樸也。

  杜光庭曰:大聖人為理,賢人輔之,魚水相資,安得不用?上自二五之主,至于霸王之君,開國建功,仗賢為本。不尚者,矜徇誇衒之行也。賢人用則人自理,矜衒用則怨争興。不尚矜誇自無怨争,不貴乎麗容珍貨則人無貪求,乃合乎聖,合虛資腹,無知無欲之尚矣。

  張沖應曰:安者治也,民即人也。此章蓋謂王侯大人反身入道,有以、養其身,則表正影從,而人皆以無為為本,斯無不治安者矣。

  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考異:使心不亂,古本作使民心不亂。無不治,傅奕、孫登作無不為,古本同。

  河上公曰:不尚賢。賢謂世俗之賢,辯口明文,離道行權,去質為文也。不尚者,不貴之以祿,不貴之以官。使民不争。不争功,明返自然也。不貴難得之貨。言人君不御好珍寶,黃金棄於山,珠玉捐於淵。使民不為盜。上化清淨,下無貪人。不見可欲。放鄭聲,遠美人。使心不亂。不邪淫,不惑亂也。是以聖人之治。說聖人治國與治身同也。虛其心。除嗜欲,去煩亂。實其腹。懷道抱一,守五神也。弱其志。和柔謙謙,不處權也。強其骨。愛精重施,髓滿骨堅。常使民無知無欲,反朴守淳。使夫知者不敢為也。思慮深,不輕言。為無為。不造作,動因循。則無不治矣。德化厚,百姓安。

  王輔嗣曰:不尚賢至使心不亂。賢猶能也,尚者嘉之名也,貴者隆之稱也。惟能是任尚也,曷為唯用是施,貴之何為?尚賢顯名,榮過其任,下奔而競,效能相射,貴貨過用,貪者競趣,穿窬探篋,沒命而盜。故可欲不見,則心無所亂也。是以聖人至實其腹。心懷智而腹懷食,虛有智而實無知也。弱其志強其骨。骨無知以幹,志生事以亂。常使民無知無欲,守其真也。使夫知者至無不治矣。智者,謂知為也。

  唐明皇曰:不尚賢,使民不争。尚賢有迹,循逃則争興,使賢不肖各當其分,則不争矣。疏:尚,崇貴也。賢,才能也。言君崇貴才能則有迹,徇迹而失真,失真必尚賢之由。循迹起交争之弊,不若陶之玄化,任以無為,使雲自從龍,風常隨虎,則唐堯在位,不乏元凱之臣;伊呂升朝,自得台衡之望。各當其分,人無覬覦,則不争也。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難得之貨,謂性分所無者,求不可得,故云難得。夫不安本分,希效所無,既失性分,寧非盜竊。欲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則難得之貨不貴,性命之情不盜矣。疏:人之受生,所稟有分,則所稟材器是身貨寶,分外妄求,求不可得,故云難得。人不安性分,希慕聰明,且失天真,盡成私盜。今使賢愚襲性,能否因情,既無越分之求,自輕難得之貨,皆得性已,誰為盜乎?故莊子曰:不仁之人竊性命之情,而饕富貴。又解云:以人君不貴珠犀寶貝,則其政清靜,故百姓化之,自絕貪取。人各知足,故不為盜矣。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既無尚賢之迹,不求難得之貨,是無可見之欲,而心不惑亂也。疏:希慕聰明,是見可欲,欲心興動,非亂而何?今既不崇貴能,亦不妄求越分,則不見可欲之事,而心不惑亂也。是以聖人之理。疏:說聖人理國理身,以為教本。夫理國者復何為乎?但理身爾。故虛心實腹,絕欲忘知於為無為,則無不理矣。虛其心。心不為可欲所亂,則虛矣。疏:夫役心逐境則塵事汨昏,靜慮全真則情欲不作,情欲不作則心虛矣。莊子云虛室生白。謂心虛則純白自生也。故曰虛其心,實其腹,道德內充,則無矜徇,亦如屬厭而止,不生貪求矣。疏:腹者受足則不貪欲,使道德內充,不生貪愛,故云實其腹。屬厭而止者,《春秋》閻沒、汝寬諫魏武子詞也。欲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屬厭則足而不貪也。弱其志。心虛則志弱。疏:志者心之事,事在心曰志,欲令心有所行,皆守柔弱,故知心虛則志弱矣。強其骨。腹實則骨強。疏:骨者,體之幹。既其道德內充,常無貪取,不貪則腹實,腹實則骨堅強也。常使民無知無欲。常使人無争尚之知,無貪求之欲。疏:聖人所以虛心實腹之教者,常欲使百姓無爭尚之知、貪求之欲,令其自化爾。使夫知者不敢為也。清靜化人,盡無知欲,適有知者,令不敢為也。疏:無知無欲者,己清靜矣,則使夫有知者漸陶淳化,不敢為徇迹貪求而無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夫於為無為,而人得其性,則淳化有孚矣。疏:夫得其性而為之,雖為而無為也。且絕尚賢之迹,不求難得之貨,人因本分,物必全真,於為無為,復何矜徇?既無聲而無臭,人固不識,而不知淳風大行,誰云不理?杜光庭曰:不尚賢使人不争。徇迹者?矯妄之謂也。尚賢之旨既興,矯妄之人必至,何者?賢難知也。詐而疑信,佞而疑忠,豈易辨哉?《經》云智慧出有大偽,是則上好智,下應之以偽,上好賢,下應之以妄,不若正身率下,無為御人,陶以太和,化以清靜,則佐理之賢自為其用矣。乃雲龍風虎之謂也。雲從龍,風從虎者,《易》乾卦孔子解九五之辭,九五,飛龍在天。能廣感眾物,故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各隨其類,自相應感,以況帝王升九五之位,萬國來庭。云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此言水是陰,若流於地必就濕處。火是陽,若焚於薪必就燥處,言此二物無識無情,為氣相感,尚猶如此。又龍是水畜,雲是水氣,龍吟則景雲起;虎是威猛之獸,風是振動之物,虎嘯則谷風生。此二物是有識有情,與無識無情者因氣類同,亦相感如此。況聖人降世,飛龍在天,聖賢相須,萬物交感,故廣其事爾。唐堯在位者,帝堯號陶唐氏,姓伊祁名放勛。帝舜有虞氏,顓頊之後,喬牛之孫,瞽映之子,母曰握登,生舜於姚丘,因為姚氏,名重華。元凱之臣者,即八元八凱也。昔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肅恭懿,宣慈惠和,天下之人謂之八元。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鼓、禱戭、大臨、龍降、庭堅、仲容、叔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人謂之八凱。此十六族齊其美,不隕其名,堯不信用,舉舜為堯臣,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舉八凱使主后土。台衡之望者,天子置三公之官以象三台也。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人之生也,稟天地之靈,得清明沖餌之氣為聖為賢,得濁滯煩昧之氣為愚為賤。聖賢則神智廣博,愚昧則性識昏濛。由是有性分之不同也。老君謂孔子曰:易之生人及萬物,鳥獸昆蟲各有奇偶,謂氣不同。而凡人莫知其情,唯達道德者能原其本焉。《文子》云:清氣為天,濁氣為地,和氣為人。於和氣之間有明有暗,故有賢有愚。愚欲希賢即越分矣,暗欲代明即妄求矣。此為竊性命之情而饕貴富。《莊子□駢拇篇》之詞也。夫貴富所以可饕,猶有蒿之者,若乃無可尚之逵,則人安其分,將量力受任,豈直次己效彼,以饕竊非望哉?人君不貴珠犀寶貝之貨,不息貪人,人各自足,斯可謂不為盜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希慕,羨望也。性識有限而羨望聰明,是為越分,名之為欲。又修道之士初階之時,願行未周,澄鍊未熟,畏見可欲,為境所牽,乃栖隱山林,以避囂雜,及心泰志定,境不能誘,終日指揮,未始不晏如也。所謂小隱於山,大隱於鄽。未能絕欲,恐境所牽,乃栖遁山林以避所見,及其澄心息慮,想念正真,外無撓惑之緣,內保恬和之志,雖營營朝市,名利不關其心,碌碌世途,是非不介其意。混迹城市,何損於修真乎?是以聖人之理。天真皇人謂黃帝曰:未聞身理而國不理者。夫一人之身,一國之象也。胸腹之位,猶宮室也。四支之別,猶郊境也。骨節之分,猶百官也。神猶君也,血猶臣也,氣猶民也。知理身則知理國矣。愛其民所以安國也,希其氣所以全身也。民散則國亡,氣竭則身死,亡者不可存,死者不可生,所以至人銷未起之息,理未病之疾。氣難養而易濁,民難聚而易散,理之於無事之前,勿追之於既逝之後。子勗之焉。虛其心。惟道集虛,虛心則道集於懷也。道集於懷,則神與化遊,心與天通,萬物自化於下,聖人自安於上。可謂至理之代矣。虛室生白者,《莊子□人間世篇》之詞也。室者,心也。視有若無即虛心也。心之虛也,純白自生。純白者,大通明白之貌也。《內觀經》云:夫心者,非青非赤、非白非黃、非長非短、非圓非方,大包天地,細入毫芒。制之則止,放之則狂。清靜則生,濁躁則亡。明照八表,暗迷一方。人之難伏,惟在於心。所以教人修道,即修心也。教人修心,即修道也。心不可息,念道以息之;心不可見,因道以明之。善惡二趣,一切世法因心而滅,因心而生,習道之士滅心則契道,世俗之士縱心則危身。心生則亂,心滅則理,所以天子制官僚,明法度,置刑賞,懸吉凶,以勸人者,皆為心之難理也。無心者令不有也,定心者令不惑也,息心者令不為也,制心者令不亂也,正心者令不邪也,浄心者令不染也,虛心者令不著也。明此七者,可與言道,可與言修心矣。實其腹。夫心者嗜好無窮,腹者含受有足。心無窮,故虛之。腹有足,故實之。心虛則眾欲不生,腹實則貪求自止。懷忠信,抱質朴,可謂德充於內矣。《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註閻沒、汝寬諫者,《春秋》昭公二十八年,晋魏獻子舒為政,以其子戊為梗陽大夫,今晋陽也。冬,梗陽有獄,戊不能斷,以其獄上於獻子。訟人之大宗以女樂為路魏子,將受之,戊謂魏子二大夫閻沒、汝寬曰:主以不賄聞千諸侯者#1,受梗陽之賄,貪莫甚焉。吾子必諫。皆許諸。退朝,待于庭。饋入,魏子召二大夫食。比置,三歎。既食,使坐。魏子曰:吾聞諸伯叔,諺曰惟食忘憂。吾子置食之間三欺,何也?同辭而對曰:他人賜二小人酒,不夕食,鏡之始至,恐其不足,是以一歎。中置,自咎曰,豈將軍食之而以不足?是以再歎。及饋之畢,願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屬厭止,是以三歎。魏子辭梗陽之賄。獻,謚也。疏云:武子,則武子名顆,謚曰武。閻沒汝寬二大夫諫武子之音,願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腹則易足,心則難滿,欲其息貪,不受梗陽之賄。小人腹飽,猶知厭足,君子之心亦宜然矣。《春秋》美之。魏氏納練,所以興也。弱其志。《詩序》曰:在心為志。夫心之所起為志,所行為事。心既柔弱,則無險躁紛競之事,皆處和平矣。事和平則為理之本。強其骨。弱其志,則廉柔不犯於外。強其骨,則堅固有備於內。為道之者筋骨堅強,百疾不能侵矣。腹實則骨強,和氣充也。理國者政清則民靜,費省則力豐。民靜者,志弱之謂也。力豐者,骨強之謂也。常使民無知無欲。貪求則争起,有知則事興。争欲既無,清靜自化矣。使夫知者不敢為也。下化於上,猶風之偃草,淳和普洽則皆返無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無為之理,其大矣哉。無為者,非謂引而不來,推而不去,迫而不應,感而不動,堅滯而不流,捲渥而不散也。謂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術,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若夫水用船,砂用肆,泥用橇,山用樏,夏瀆冬陂,因高而田,因下而池,故非吾所謂為也,乃無為矣。聖人之無為也,因循任下,責成不勞,謀無失策,舉無遺事,言為文章,行為表則,進退應時,動靜循理,美醜不好憎,賞罰不喜怒,名各自命,類各自用,事由自然,莫出於己,順天之時,隨地之性,因人之心。是則群臣輻凑,賢與不肖各盡其用。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此理國無為之道也。無聲無臭者,《詩□大雅□文王篇》也。言天道難知,耳不聞聲音,鼻不聞臭芳,儀法文王之事,則天下自信而順也。不識不知者,《詩□大雅□皇矣篇》,言人不識古不知今,順天之法而行之者。此言天道尚誠實,貴性於自然,不尚賢貴貨即合於此矣。

  宋道君曰:不尚賢至使民不為盜。尚賢則多知,至於天下大駭,儒墨畢起。貴貨則多欲,至於正晝為盜,日中穴坯。不尚賢則民各定其性命之分,而無所夸趺,故曰不争。不貴貨則民各安性命之情,而無所覬覦,故不為盜。莊子曰;削魯史之行,鉗楊墨之口。而天下之德始元同矣。《旅獒》曰: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人之有欲,至於次性命之情以爭之,攘奪誕謾,無所不至。伯夷見名之可欲,餓於首陽之下;盜跖見利之可欲,暴於東陵之上。其熱焦火,其寒凝冰,故其心則潰亂僨驕而不可繫。至於聖人不就利,不違害,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則孰為可欲?欲慮不萌,吾心湛然。有感斯通,止而無所礙,動而無所逐也。物孰能亂之?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不勵心,蓋得於此。是以聖人之治至常使民無知無欲。谷以虛故應,鑑以虛故照,橐籥以虛故能受,耳以虛故能聽,目以虛故能視,鼻以虛故能齅。有實其中,則有礙於此。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因其固然,付之自爾,何容心焉。堯之舉舜,而殛鯀,幾是矣。心虛則公聽並觀,而無好惡之情;腹實則心足平泰,而無貪求之念。豈賢之可尚而貨之足責。聖人為腹不為目,腹無擇而容故也。志者心之所知,骨者體之所立,志強則或徇名而不息,或逐貨而無厭,或矜其能,或伐其功,其玄道益遠。骨弱則行流散徙,與物相刃相靡,胥淪溺而不反。聖人之志,每自下也,而人高之。每自後也,而人先之。知其雄,守其雌,知其榮,守其辱,是之謂弱其志,正以止之,萬物莫能遷;固以執之,萬變莫能傾。不壞之相,若廣成子者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是之謂強其骨。莊子曰: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聖人之治,務使民得其性而已。多知以殘性命之分,多欲以汨性命之情,名曰治之,而亂孰甚焉。故曰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辨者不敢騁其辭,勇者不敢奮其恢,能者不敢矜其材,智者不敢施其察,作聰明,矜機巧,滋法令以盡其眾,聖人皆禁而止之,此所謂使夫知者不敢為也。九德咸事,俊乂在官,豈以知為鑿也。行君之命,致之民而已。為無為則無不治矣。聖人之治,豈棄人絕物,而忽然自立於無事之地哉?為出乎無為而已。萬物之變,在形而下。聖人體道,立乎萬物之上,總一其成,理而治之。物有作也,順之以觀其復,物有生也,因之以政其成。豈有不治者乎?故上治則日月星辰順其序,下治則鳥獸草木各遂其性。

  王介甫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論所謂不尚賢者。聖人之心,未嘗欲以賢服天下,而所以天下服者,未嘗不以賢也。群天下之民,役天下之物,而賢之不尚,則何恃而治哉?夫民於繈褓之中而有善之性,不得賢而與之教,則不足以明天下之善。善既明於己,則豈有賢而不服哉?故贊之法度存,猶足以維後世之亂,使之尚於天下,則民其有争乎?求彼之意,是欲天下之人盡明於善,而不知賢之可尚。雖然,天之於民不如是之齊也,而況尚賢之法廢,則人不必能明天下之善也。噫,彼賢不能養不賢之敝,孰知夫能使天下中心悅而誠服之賢哉?齊桓公問於管仲曰:仲不幸而至於不可諱,則惡乎屬國?桓公賢易牙,而仲以為易牙於己不若者不比數之,無若隰朋者,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已。若夫使其得上忘下畔之人而尊之於上,則孰有尚賢之弊哉?或曰:彼豈不謂是耶,特以弊而論之爾。不貴難得之貨至使心不亂。尚賢則争興,貨難得則民為盜。此二者皆起於心之所欲也。故聖人在上不使人,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此二者,則能使心不亂而已矣。尚賢則善也,不貴難得之貨,為盜,惡也。二者皆不欲何也?蓋善者惡之對也。有善則又有其惡,皆使善惡俱忘也。世之言欲者有二焉。有可欲之欲、有不可欲之欲。若孟子謂可欲之謂善,若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是不可欲之欲也。《字說》:谷能受也,欠者不足也。能受而能當,息不足者,欲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老子不該不偏一曲之言也。蓋先王不尚賢,亦非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亦非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亦非不見可欲。雖然,老子之所言形而上者也,不尚賢則不累於為善,不貴難得之貨則不累於為利。惟其如此,故能不見可欲。孟子曰:可欲之謂善。夫善積而充之至於神,及其至於神則不見可欲矣。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夫虛其心,所以明不尚賢;實其腹,所以不貴難得之貨;強其骨,所以明不見可欲。夫人之心皆有賢不肖之別,尚賢不肖則有所爭矣。故虛其心則無賢不肖之辨,而所以不尚賢也。腹者能納物者也,能納物則貴難得之貨矣。貴難得之貨,則民為盜矣。腹既實,則雖有難得之貨,亦財聲色而已。凡所可欲者皆為欲。弱其志所以無求,強其骨所以有立。惟其無求也故不見可欲,而有立矣。無所求而有所立,君子之所貴也。惟其能貴於此,則無不治矣。常使民無知無欲,虛其心,弱其志,使民無知也。完其腹,強其骨,使民無欲也。使夫知者不敢為也。民貪其莫皆無知無欲,雖有知者亦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有為無所為,無為無不為,聖人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蘇穎濱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強其骨。尚賢則民恥於不若,而至於争;貴難得之貨則民病於無有,而至於盜;見可欲則民患於不得,而至於亂。雖然,天下知三者之為患,而欲舉而廢之,則惑矣。聖人不然,未嘗不用賢也,獨不尚賢耳;未嘗棄難得之貨也,獨不貴之耳;未嘗去可欲也,獨不見之耳。夫是以賢者用而民不争,難得之貨,可欲之事畢效於前,而盜賊禍亂不起,是不亦虛其心而不善腹之實,弱其志而不害骨之強也哉?今將舉賢而尚之,寶貨而貴之,衒可欲以示之,則是心與腹皆實也。若舉而廢之,則是志與骨皆弱也。心與腹皆實,則民争。志與骨皆弱,則無以立矣。常使民無知無欲至不敢為也。不以三者衒之,則民不知所慕,澹乎其無所欲,雖有智者無所用巧。為無為則無不治矣。即用三者之自然,而不尚、不貴、不見,所謂為無為也。

  呂吉甫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聖人知夫美斯惡、善斯不善,而我無容私焉,故雖靡天下之爵,因任而已,而賢非所尚也。民之争常出於相賢,知賢非上之所尚,則不争矣。故曰舉賢則民相軋。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聚天下之財者養人而已,而難得之貨非所貴也。民之盜常出於欲利,知貨非上之所貴,則不為盜矣。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孔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君子之所欲者,賢也。小人之所欲者,貨也。我皆不見其可欲,則心不亂矣。然則不尚賢者,非遣於野而不用也;不貴難得之貨,非委之地而不收也。內不存諸心,而外不遺其迹而已矣。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心藏神,而腹者心之宅。虛其心則神不虧,而腹實矣。骨藏志,而骨者腎之餘。弱其志則精不搖,而骨強矣。常使民無知無欲至則無不治矣。智者知賢非上之所尚,而貨非上之所貴,而為之非所利,故不敢為也。夫唯如此,則無為無不治矣。

  陸農師曰:不尚賢,使民不争。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此所謂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所謂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民不見善之可欲,則無争之亂矣。不見利之可欲,則無盜之亂矣。是以聖人之治至則無不治矣。心者有知而擇,腹者無知而容,志者有欲而動,骨者無欲而立。是故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虛其有知,實其無知,故能常使民無知。弱其有欲,強其無欲,故能常使無欲。

  王元澤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賢者,出眾之稱,尚之則民夸企外慕,争之端也。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民衣食足,而性定矣。妄貴難得之貨,則其求無已,必至為盜。蓋民之失性,由妄生分別。此篇務在齊物,使民復性。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昧者妄見可欲,所以為心之潰亂。惟聖人能知諸物皆非真實,故萬態一視而無取合之心。是以心鏡常夷,物豈能亂之?是以能不尚賢,不貴貨也。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心虛則無所分別,此申不尚賢之義。腹實則無所貴求,此申不貴貨之義。志強則夸企而争勝,志弱則無營於外,此又申不尚賢之義。骨強所以自立,自立則外物不能遷,此又申不貴貨之義。常使民無知無欲。知則妄見,欲則外求,二者既除,性情定矣。自不尚賢而化之,可使至於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智足以亂眾者,禁而止之。為無為則無不治矣。為無為,非無為也,為在於不為而已,期於復性故也。切嘗論之,三代之後,民無不失其性者,故君子則志強而好善,求賢無已;小人則骨弱而慕利,逐貨不厭。志強則多知,骨弱則多欲,或有知或有欲,雖所趣不同,而其徇外傷本一也。惟聖人不然,弱其志則非所見者,卑而求近,以為無所求,而道自足也,強其骨非以自立而為賢,將以勝利欲,而尊德性也。夫然後名不能移,利不能溺,而性常定矣。

  劉仲平曰:不尚賢至使民不為盜。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古之道也。後世聖人亦可以復諸此乎?曰難得之貨不貴之,易也;於其所謂賢而無以上之,難也。時也。然而尚賢有道。惟賢,然後尚之,而莫之貴也。由是天下信之,而亦至於勿争。《書》曰:不寶遠物則遠人格。不貴貨也。所寶惟賢,則邇人安,尚賢也。遠人格,民不為盜也。邇人安,使民不争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可欲者善也,所不欲者不善也。聖人之道人者以可欲得之,則無欲矣。可欲者,窮理也。無欲者,盡性也。可欲者可語人以始,而不可求人以終。終以可欲,亦歸於不善而已。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可欲者善也,故曰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知善之所以為善者,不可不深知此也。是以聖人之治至則無不治矣。虛其心則愛惡息,愛惡息則志平一而同乎道。虛其心,弱其志,所以養神。實其腹,強其骨,所以嗇精。而常使民無知無欲也。

  劉巨濟曰:不尚賢,使民不争。古者聖人作其道,足以哀民之瘼,方斯之時,賢未尚也。世衰聖人不作,知尚賢為世所尚,又未必賢,則徒厲民以食之,而使民窮以不肖,亦安得無争者乎?莊子曰:至德之世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古者賤貨定衣食而已,世衰,上貴貨專利,而使民窮於不足,亦安得而無盜乎?然非尚賢,則亦不能致貨。蓋為君辟土地,充府庫。古之民賊,而今之良臣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目前諸欲以適情為可,則不能不見也。以不見之,則其心定矣。尚賢不貴貨者,皆可飲之事也。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虛其心者,以尚賢。貴貨出於世衰,非聖人之治故也。虛其心則畢萬物,已足治矣,何俟於賢乎?實其腹者,經曰身與貨孰多,蓋養精以實腹,則所有非所有也。何事於貨乎?弱其志者,志者心之使也。養神則心虛,心虛則神定,神定則無所用而弱矣。強其骨者,骨者體之幹也。養精則腹實,腹實則精盛,精盛則骨強而立。常使民無知無欲。凡民知欲,不能自無,能使之無而已。虛心弱志,使無知故也。實腹強骨,使無欲故也。又使民常則善矣。蓋有知則恥,不尚賢而争,有欲則思貨而盜。使夫知者不敢為也。使民常則固善矣,不能使民常則亦叉有知者焉,使夫知者不敢為可也,使不敢為則固亦道矣。不言欲者,欲生於知而已。為無為則無不治矣。為無為,謂使敢為者不敢為也。敢為者不敢為,則無知無欲之得安其性。此其所以治也。前章言聖人以事教為應為,尚賢貴貨皆事教之緒餘,故次以不尚賢。此章言聖人治身以化民,使至於無知欲,則賢與貨固外物也。後世尚賢貴貨既不可廢,而為上者苟能虛心弱志,則雖徇利實徒厲民以食之事矣。實腹強骨則難貴貨,必無損下益上,寶珠玉以殃身之事矣。夫如是,則治於人者食人,人孰使之争?有餘不足,分定而止,孰使之盜?

  崇寧八註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蓋聖人在上不尚賢,不貴貨,使民不累於為善,不累於為利也。心不虛則亂,腹不實則有欲,志不弱則有剛,骨不強則不立,實其腹則無嗜欲矣。孟子曰:行有不慊於心,無是餒也。又云:人無饑渴之患,心為患也。莊子曰:嗜歌深則天機淺,淺則困矣。弱其志,無暴其氣。又云:士尚志。而此謂弱志者何也?孟子方以士人言之,故進之。老子以反本言之,故退之。

  劉驥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不尚賢則忘名,忘名則民無所夸跂,故不争。不貴貨則忘利,忘利則民無所覬覦,故不為盜。不見可欲則使人息其愛欲之心,故不亂。三者既除,性情定矣。然後可以虛其心,實其腹。虛其心者,物我兼忘也。實其腹者,精神內守也。物我兼忘則欲慮不萌,而志自弱矣。精神內守則形體充實,而骨自強矣。弱其志則貴乎無知,強其骨則貴乎無欲。故常使民無知無欲也。無知無欲則見素抱朴而造於道矣。聖人之道虛無自然,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其為出於不為,自然之妙用,無不治矣。此莊子所謂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無容私焉。而天下治,以其得大道沖虛之用也。故次之以道中。

  趙實庵曰:初舉不設智巧。一、去文辨。不尚賢使民不争。前章以聖人無為之功而治天下,至於功成不居,是得真常之用也。豈假外鑠於我哉?所以聖不必絕,不知有所謂聖也。智不叉棄,不知有所謂智也。蕩然無心而已矣。觀夫三代已還,不知有所謂無為者也。故千里裹糧,親賢以圖治矣。老氏傷其不探本也,故繼之不尚賢。夫任大也不必任小,有聖也,不必有賢。大則體道之無為,聖人之事是爾。小則任智而矜誇,賢者之事是爾。故大聖有作,治本無為,使天下之民各安其性命之情,而絕企慕誇争之心。《易》所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者是也。性命既正則純純當常,機心不作,賢與不肖孰能辨哉?我欲無為,愚其耳目;我欲成治,一其良心。智端起而機偽生,巧意作而争心起。及其變也,豈勝治哉?蓋中人之性可上可下,以道化之則歸乎純,以賢誘之則進乎争。争心相仍,民性遷矣。雖欲任賢,而禁民之多知,曾不知正容悟道,冶容誨淫。故不尚賢者,至神獨運也。上古之君不聞有佐,羲農之代亦所未聞。至於黃帝,有圾泉之戰,而始有風后、力牧之臣,問治生之道,則有更區、歧伯之師,厥後聖道尚存,而求贊已切,《詩》云南有嘉魚,則樂與賢。南山有臺,則樂得賢。至于《簡兮》刺不用賢。《丘中有麻》刺賢人放逐。《狡童》刺不與賢人圖事。則知大樸既散之後,賢者不可不尚也。老子欲還純返樸於衰周之世,故以不尚賢為言。無他,使民純樸則不用争,使民賤物則不好貪。凡以救當時之弊而已。然則尚賢使能先王正禮義法度也,不尚賢,不使能,老子則欲清靜無為也。迹雖不同,其於為治則一也。所以抱甕灌園,發子貢之所問;耕田不仕,為伯成之所逃。又《馬蹄》《胠篋》,宜蒙人之所指。二、除愛利。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一節謂之三法通玄義,前二句言治法,後一句言治己。先得治己之道,然後可以治民。治民者以正也,正則不邪,不邪則無欲,無欲則心虛,心虛則不亂,不亂則萬物服,萬物服則智謀不用矣。奚以賢為?貨者交利而俱贍,人我之養畢足而止,金玉雖貴,不能濟飢,以道化之,其分各足,無使賤者僣於貴,貧者強於富。苟有奔競,則越性命之情,而矜誇奇物。此必在乎人主敦尚素樸,不務榮觀。天下之民不約而化,如漢文還千里馬,晋武焚雉頭裘,則天下貴貨之心在矣。是知至治不在三器。韓子有言,要道存於四維。賈生極論,至於治己以無欲,則心間無事,無事則生定矣。至于巧者不敢矜其智,能者不敢矜其才,孰能投其所好哉。昔之人主不體至道,務以欲利勝己,而奸臣得以投其所好,未有不由是而亡也。太甲曰欲敗度役耳目者,欲所為也。苟卿亦曰:由欲謂之道。盡賺也。從人所欲,不為節限,則天下之道盡於快意。聖人之治,苟能去欲而虛心,則夫神天明照,知四方未足為遠也。三、正性情。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謂不以一物為累其心者,則其心自無矣。凡稱見者,非獨眼見。六根皆見,因見即欲,多欲亂心,心固不淨。且眼為六根之首,以眼為見根,眼本為見,見所為塵審物為境。耳雖曰聽,聽實耳見,見所為塵審物為境。鼻雖曰臭,臭實為見,見所為塵審物為境。舌雖曰味,味實為見,見所為塵審物為境。身雖曰觸,觸實為見,見所為塵審物為境。意雖曰識,識實為見,見所為塵審物為境。此名六根,六根生六塵,六塵對六境,謂之三六十八界輪轉,生死之因緣也。所覺不同,同謂之覺。所見不同,同謂之見。六欲所取,本同一心,從心所,分,三界唯識。六根取境,藏之於意,意亦是心,心為藏識。六根謂之六識,上有六七,兼之為八。七識者,為六識般運業境而歸八識,七識亦名意。八識執三藏,謂能藏所、藏執、藏能,與染浄所知諸法為依止,是故名為種子。七識八識,同名曰意,亦名曰心。故此六欲染亂一性,性者心之生,心實性也。自無始已來,使我不得歸入正道,由汝六識取受無厭,使此心終日營營,流轉愛風,未嘗暫止其疾。俛仰之間,再撫四海之外,如風中燈焰不停,故如風中亂絲不整。故夫既一心不理,是心隨境轉,轉轉不休,心神耗動,日趍妄境,化為異類,無由返本。欲之害性,可不慎歟。蓋欲非一日而積也,性非一日而染也,中有無明為己主宰。自無始已來至今日也,且如初入包胎,緣不浄境,業報曰因,愛即生。初入包胎從愛中來,愛中有欲,逐生此心,至於嬰孩之時,雖情未開,喜怒已生於心矣。速至能別人事,六欲所起,分裂六處,受用一境,欲生一心,所起境既無量,心亦無邊。惟彼一心,不知所住,是欲勝而心亂故也。是故三界初上六天,名曰欲界。第一太皇黃曾天人,六色根俱染。太明玉完天人,一欲根麤浄,五欲根麤染。清明何童天人,二欲根麤浄,四欲根麤染。玄胎平育天人,三欲根麤浄,三欲根麤染。明文舉天人,四欲根麤浄,二欲根麤染。上明七曜天人,五欲根麤浄,一欲根麤染。以上六天,謂之欲界。太真科曰初下二天,果報尚麤,猶以身交為欲,次二天以執手為欲,第五天以口說為欲,第六天以眼視為欲。今緣六欲,感此六天,凡一根麤浄,上進一天,六欲總超,上登色界。自此以性一切銷盡,方登無色界天。凡稱無色,是無欲也。蓋修行之始,去欲為難。自六趣以至於為人,自人道以至於為聖,超證之門以漸消也。經曰少私寡欲,《易》曰懲忿窒欲,經言其漸,《易》言其損。雖然學者之所修,固如是也。而與物委蛇而同其波者,又非起心而絕之,無根也,孰塵也,無塵也,孰境也,通乎此,則真人哉。次為治之要。一、牒前證治本一。是以聖人之治。前三句為三法通玄義,後四句為四事成治義。是以字牒前起後,謂聖人能知此三者,又在虛心實腹,弱志強骨,是使聖人行道也,皆言之有緒矣。不尚賢,絕巧智也;不貴貨,絕珍異也;不見可欲,寧心也。此三者為治世之基。基不立則何以求安乎。學之為王者,事其以久矣。此三者,聖人亦常聞之矣。聞之則志於行之也,又行之在乎四事矣。故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所謂光大者,行此四事也。一曰虛其心,二曰實其腹,三曰弱其志,四曰強其骨。二、湛然無物。虛其心。虛其心者,虛有四說焉,三說非,一說是。一曰如太空之虛,二曰如空谷之虛,三曰如虎在丘之虛,四曰以一為虛。夫太空之虛,空谷之虛,丘虛之虛,皆非也。此非空非谷非丘之可比也,乃一之虛也。若夫以其心如太空之虛,則獨覺之人厭離煩惱,使一毫不累於心,坐觀虛空,空極渺漫,無能作為,豈出治之聖人守此為虛哉?此其一也。又以空谷之空為虛,此特山之有之穴空而已,空谷傳應以虛感聲,聲出亦虛,兩虛相合,能應而已。雖然,以谷況心,一無所作,響則應之,豈不善喻。經亦曰谷神不死,凡言谷神,谷中有神也,非特空谷而已。谷而無神,則所謂神靈者果何物乎?我呼彼應是和也,豈有人君之治,和而不唱者哉?不唱而和則失常矣。此谷虛不可以比出治聖人之心。此其二也。《字說》曰:虛,在丘則虛丘。虛則人不敢進。夫王者之事,以天下為一家,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皆欲愛利之,至於四海,咸使歸向,豈特如虎之在丘,絕物為虛邪?此三也。今之所言治者以一為虛是也。夫一在坎則實,在離則虛,水火相生,精神之運用,不可須臾離也。故聖人精神之運,心術之動,法諸水火有不測之神,一本也。道生一,一為虛,不生而為有生之宗,無用而為眾用之祖,一況君也。其在象則三畫而成乾,三三兩兩之則三才變通也。自一自三而六,至於三百八十四爻,一無不在矣。一即神也。以虛泛應虛固無用,其果不用乎?聖人之道,役人也不為人所役,役物也不為物所使,一而不二,制命也。漢策曰命,非聖人不行。一而不紊,靜之至也。靜而不變,道之常也。不變而變,道之用也。物變我靜,守乎一也。我靜物動,觀其復也。則知一者,無為也,無為而無不為也。帝王之心通乎三玄,以行四事,孰謂虛無為不治哉?此一為虛是也。三、道備純乾。實其腹,八卦以坤為腹,化為五材者,在地成形而坤,則藏之,故為腹。又背為陽,腹為陰,以其主藏,則藏往者是也。土主意出而為新也,歸而為往也。皆主藏之。以其多藏,故曰實腹。又以坎離二象觀之,坎實其中,有實腹之象,離虛其心,有虛心之象。坎剛離柔,則心腹為剛柔也。經曰人法地,《易》曰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然實者非虛以通之,則不神,故曰黃中通理。若夫虛者不履實際,則不至清浄覺地。御注曰:虛心則公聽並觀,而無好惡之情。一公生明是也。離為火,火文明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實腹則贍足平泰而无貪求之念,容乃公也。坤為腹,腹主容,聖人中正以觀天下是也。向之所論,虛心實腹,顯聖人出治之用也。夫虛實之用,在人為事也,在卦為坎離也,在氣為陰陽也。用之為人事如彼其言也,用之為坎離法故不同也。且陽實而陰虛,鍊丹之法,使二八陰消,九三陽長,陽純則仙,陰純則死,坎以內外為陰,離以內外為陽,火上水下則未濟,降火就水則既濟。從天地之道,自子至午變純陽,自午至亥變純陰,自然之運也。故曰天地以順動,此乃循常施化也。及在人身,豈不隨天地之為陰陽邪。凡隨天地之為陰陽,是未得制之之法也。不免與造化為流人而已,不知制命在我者也。凡陰陽之道,順之則死,逆之則生。太白山人曰:五行顛倒術,龍從火裏出。五行不順行,虎向水中生。此逆也,逆則生。太率論之,本非逆也,乃和會也。致之似逆,歸之曰和。太上曰:水火比於道之真體。水火之用,是以術而制之。使夫坎中之一補離之虛心,變離為乾,其道成矣。若虛心未實,離坎徒迷。真人曰陰坎徒迷,一陽離五見形是也。平叔曰:點化離宮腹裏陰。極而論之在得一也。既得一,在火候也,非火候數足,豈能補之?或曰:經不及是,止論聖人之治。此何以及之。不知五千言,長生之宗也。出可以治世,入可以登仙。安期生,策士也,張子房,王佐也。期不用於楚,良成功於漢,二人皆登仙,是出處有道也。昧者豈及於斯乎?四、柔順自守。弱其志。孟子曰:志者,氣之帥也。御注曰:志強則或徇名而不息,或逐貨而無厭。今夫蹙者趨者是氣也,氣可使之和,和則內以安神、外不逆物。苟不和也,豈免攫拳而傷物,暴杆以戾人。非氣之自使,志實使之也。故曰志者氣之帥。老子以懦弱謙下為表,言夫志不得不弱。然則以治道論之,志意不大,識量不遠,豈足以當大事乎?必須剛也,剛則决柔,豈特剛而不柔邪?柔以返剛,聖人體天一剛一柔,迭相因也,不夬則不决,决則乾道成也。又剛過而不中,過則有悔也。乾元用九,乃見天則,夫能用九者,弱志之謂也。楊雄曰:見善明用心,剛夫見善則明道也。明道於我,則志氣自大矣。在君子則謹守其志,深藏若虛。故以弱而守之也。苟不能以弱而守之,則氣暴而不純。凡養氣之道,柔順為本。經曰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使內不犯外,猶之處子,不然則喜怒交攻,而傷其和矣。長生之宗,莫慎於此。胡不觀乾之九五,飛龍在天,剛得位也,進不可極,極則有悔矣。大有之上九,宜其剛而不中也。然且履信思乎順,故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雖然,時也,而性在其中矣。若夫弱志以守一,自非聽之以氣者,必反是矣。五、立德明道。強其骨。向所謂不尚賢也,下為能知也。虛心已下,四者為能行也。至於強其骨,尤見其能者也。何以言之?骨強則有立,《易》曰信以發志也,主信則有立。又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體乾之道,則行而無所礙,動而無所逐,信以主之也。無信則不立,此又至剛至大者之所能行之也。蓋自虛心實腹弱志以養之,至於此則所謂善養吾浩然之氣,充塞乎天地之間,碗乎其不可拔也,孰能禦之。經曰強行者有志,此自養之以柔,然後能至剛也。《易》以先剛而後柔,老子以先柔而後剛,用之各有其道也。夫腎為一水一石,水柔也喻志,石強也喻骨。凡自柔至於剛,而酌然可見者,一陽生於至陰之中,柔極而剛也。一陰生於至陽之中,剛極而柔也。若是乃知剛柔之迭用也。若守之而不行,則曰自晦,自晦者豈能利天下後世哉?聖人觀天之道,豫以順動,風雷雲雨施於天,禮樂刑政施於人,內且不剛焉自立矣。是以骨強則有立,弱以守之,正以行之者也。如有所立卓爾,則異乎根也欲矣。觀夫天下學道之士多矣,有知之者,知之而不能守,守之而不能行。無他焉,是欲利之心勝而清虛之道難反。強其志而弱其骨也,譬如多積貨財,闔戶守之,不能貿遷,何由富矣。御注曰:骨強則行流散徙,言無中下矣。惟自強不息者,為能體此。三政化所及。常使民無知無欲。此一句總結前義,下一句示以法也。常使民無知無欲,則是重明向上不尚賢、不貴貨、不見可欲,以至虛心實腹、弱志強骨,言聖人出治天下有此七者,誠無他焉,使民無知無欲是也。尚賢則多知,至於天下大駭,儒墨畢起。責貨則多欲,至於决性命之情以争之,攘奪誕謾,無所不至。見名之可欲,見利之可尚,皆失道者也。惟聖人為能去此三者,民自無知也,亦無欲也。惟民生厚,因物有遷。蓋以上之人作聰明,務機巧而為之誨也,及其已甚,刑法不足以齊之。董子曰: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此昔之在位者教之不善,風俗漸染之深,未可一日而化也。今雖欲以法而禁之,令而申之,彼其奸惡之心尚在,當以道化之則可也。法始乎伏羲而成乎堯,大備乎成周,而智巧盡矣。故曰周衰而道微可知也。老子作經,意在乎此。雖然,豈止為當時而作,將以為萬世之蓍龜。及其亂也,何異乎戰國,是尚賢貴貨多欲之過。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堯聞童謠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苟在上之人多知多欲,而欲其無知無欲,是不可也。猶之惡醉而強酒,誠不若以至誠而化之,純朴以守之,在上者如愚,在下者無知,即莊子謂上如標枝民如野鹿,何威福之用哉?刻意尚行,離世異俗,民始疑矣。二、牒前智巧無施。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經曰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莊子曰: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多知多欲,爚亂天下,至於民失常性又欲以刑威而禁之,玆又大亂之本也。秦之毒天下,智巧勝矣,不能用仁義而以刑威,欲治天下,恩不及民,故其忘速矣。然民豈無知也,可使藏之而不用,惟上之人不啟其端,則下之人有知而不敢為也。《陰符經》曰:絕利一原,用師十倍。其此之謂也。若使夫知之者敢為,則紛拏不足而禁矣。一至于此,雖欲誅之,有不勝誅者矣。故曰我無為而民自化。四顯無為之功。一、化行無彰二。為無為,此一句總結一篇之義,以明聖人出治,雖無為而未嘗不為。無為則絕物,有為則近事,所謂事非道也,而事實出於道矣。使為之而不見為之之迹,治之而不顯治之之功,斯善矣。且如之何使為而不見為之之迹、治之而不顯治之之功乎?《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夫不動者性也,感而遂通者情也。性本無為,道之體也。道之為性,其實無形,有極而作,則天地至於萬物,無不由玆而出焉。《傳》曰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是道也。出於聖人之心,而應次二之神,濳天而天,濳地而地,無非精神之運動者也。夫見於精神之運動者,則有為也。運而不見其進者,本無為也。且不為也,天下一日二日,而萬機其可置而勿論乎。勿論則不治。若事事而治之,物物而察之,則又勞矣。勞則墮,墮則不治矣。凡為之之道,豈免仁以仁之,義以宜之,禮以體之,信以質之,恩以愛之,刑以威之哉?若出治而略此數者,且欲求治,又不可得也。上古不用禮法,羲皇已用結繩,大率上古之時,民純事簡,無為之功易可見也。若謂後世只可有為,不可無為,則是道不可行也。惟體道之聖人能通乎此。《易》曰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惟不廢一物也,道實有為之。及乎求道也,道本無為矣。玆所謂為無為者是也。嘗試論之,無為者內聖也,有為者外王也。內聖則淵乎其虛,外王則興事造業。以淵虛之心而為事業,則事出於道,道本於虛,有為無為混而無迹,豈俟他哉?是篇歸之不尚賢,欲聖人之獨化也。獨化則神矣。有能不親賢道,而致無為自然者,大聖之治也。若需賢佐者則逃也,請以神觀大聖之教人也。搖蕩人心,使之成教易俗,其朴徐徐,其覺于于,無事而萬物化,無為而百姓定,此神也。請以迹觀堯禪舜,舜命九官,皐陶曰:知在知人,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又曰:百工惟時,庶續其凝。則朝廷既治,可以率天下矣。至於《仲虺》之稱湯用人惟己,皆須賢以為輔佐也。又曰:旁求俊乂而共成天下之治,則智者為之謀,能者為之使,君逸臣勞。此見乎迹,是君能任人,以成無為之治也。彼無所待,聖之無為也。此有所待,因賢而致無為也。蓋得賢則治,失賢則亡,不尚者存於大聖人也。世嘗謂老子之道,語類鴻荒,非用中之道,其何以云有為?為則是不廢中庸也。二、道契自然。則無不治矣。如上則見無為之功矣。至於無為,則與道為一。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七竟

  #1 主以不賄聞千諸侯者:『千』據《左傳》當作『于』。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八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不尚賢章

  邵若愚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為無為則無不治矣。夫不尚賢能者,恐人矜智。王所好者謂之風,民樂隨之謂之俗,上矜賢智,下心競趣。不尚賢,使民不争其名故也。食之為貨,務資贍養,豈貴珍其難得。貴乎難得,民必深藏。凡人之情,與之則不受,藏之必竊奪。治世非不用貨,不貴珍奇難得之貨者,使民不為盜故也。下民不見名利,可使欲心不亂,其民自治。是以聖人之治,不尚賢,使民無知,無知則自虛其心,心虛則能容萬物。故云實其腹。不貴貨,使民無欲,無欲則自弱其志,志弱則不隨境轉。故云強其骨。常使民無知則虛心,無欲則忘境,心境兩忘,無所攀緣,萬事俱息,使夫有智者而不敢為,聖人為無心之為,則天下無不治矣。

  王志然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夫語道而非其序,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安取道。莊子九變之序五變,刑名可舉捨,是若倒道而行,逢道而說者,人之所治安能治人,驟而語刑名者,由未知所以為學為治之本意歟。且名者實之賓,名實既定乎內外之分,天下之人爵因任而已,豈有賢者棄之野而不用者哉?而老子謂不可尚之之意,其有深旨焉。故莊子曰舉賢則名相軋。尚賢則起争之一端,以至天下大駭,智詐是非,頡滑解垢,儒墨畢起,其不可尚者如此。聚天下之貨財,養天下之民人,而民熙熙然,擊壤而歌,鼓腹而遊,物物而不物於物,烏可竊竊然而貴之哉?老子謂不可貴之之意,其亦有謂。以天下之萬物職職芸芸,各有所繫焉。既有時而成,必有時而毀,既有時而貴,必有時而賤,付之自爾,詎可容心哉?人欲貴之者,唯必得是求,求之不得,將决性命之情以争之。以至攘奪覬覦,靡所不至,豈衹為盜而已?此蓋上有所好,下有必甚者焉。經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孔子云富貴是人之所欲。至如目擊耳聞,鼻嗅舌嘗,侈情動心,皆謂之可欲。苟欲之無饜者,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不足以供其求。君子之所欲者名也,小人之所欲者利也,舉天下賢不肖皆不見可欲之欲,則心常寂然,何亂之有?所以聖人常虛其心,不為一物之所囿,常實其腹,不為一物之所礩。內觀其心,廓然無有,外觀其形,與物委蛇而同其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故志弱而有用,骨強而有立,志之所之有所操,則有所守焉。腎主藏志,而骨者腎之餘,弱其志則精不搖,而骨強矣。心主藏神,而腹者心之宅,虛其心則神不虧,而腹實矣。由是萬化生乎身,精神生乎道,以此治人事天。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唯其如此,則無不治矣。莊子曰: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則民性得矣。若然者,天下焉知賢之可尚不可尚,貨之可貴不可貴者。

  黃茂材曰:不尚賢至使心不亂。方且和其光,惟恐人之知,何賢之可尚,故民不争。不争者,各安其性之自然。方且窒其欲,惟恐物之擾,何貨之可貴,故民不為盜。不為盜者,取足於身而有餘。不見可欲,非閉其目,而不之見也。物之交於吾前,而動於吾心者甚多,將不知見其可得乎,惟能見其無有可欲之處,然後不足以亂吾心。何者?毛嬙麗姬,天下之美也,人莫不欲之,而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决驟,推此以言,誠無見其有可欲者,則心不亂矣。是以聖人之治至實其腹。南郭子泰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嗒然自喪其偶,能養其心至此,則可謂之虛矣。一飽之外,雖有珍羞百味列於其前,惟恐其不亟徹而去,此腹所以欲其實也。經曰聖人為腹不為目。弱其志。自強者有志。今乃弱其志,何也?自強則可以進乎道,弱則可以到於日損之地矣。強其骨,老子之道深乎強強,故曰強梁者,不得其死。今強其骨何也?戒乎強者,惡其與物争也;強其骨者,自強也。夫道獨立不改,非自強者安能政乎。常使民無知無欲。老子以治國治民況於其身,所謂使民即是其身,無知無欲,非頑然如木石之無所欲也。其始也,不能無知,去其知至於無知;其始也,不能無欲,去其欲至於無欲。則自非有道君子,其積所至,其孰能之?使夫知者至則無不治矣。夫道自然,豈可以智為之?惟能為無於無所為,斯可矣。

  程泰之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使心不亂。其人賢矣,表而出之,以暴耀天下,則必有恥其不若而強與之争,故莊子曰舉賢則民相軋也。貴難得之貨,則必有棄業趨利,而不惜為盜者。故曰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也。争且盜皆其睹可欲,而生心者也。若上之人藏好惡而不示,下之人無所趨以為利,則凡其可欲者不復見前,心自不亂而争盜自息。此老氏正本澄源之道也。蔣閭勉之言治曰:必拔公忠之屬,而無可私,民孰敢不輯?勉之此言,蓋堯舜以來舉善而教不能,凡致治者之所共也。而季轍譏之曰:若子之言,則其自為處也。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迹者眾。蓋譏其表而出之,則昭昭乎如觀臺之招物也,則見可欲而往焉,以争者多也。然則見賢而不尚,豈其無別哉?泯迹以息争忌焉耳矣。凡老氏之教所欲藏用自晦者,其意皆類此也。見之讀如現,上之人出而示之之謂也。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常時存想者,為心臨事欲為者為志,腹所以飲食也,骨所以負任也。老氏書有寓言,有實言,此之腹也,骨也,誠即其實而命之也。後章曰: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其當實而虛之者也。又曰: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此惡其強,而求以弱之者也。庚桑子之居畏壘也,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不使其心得有仁知焉,是求以虛也。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擁腫鞅掌非骨強而耐負荷者,不在數也,此其立庚桑之則,而譏堯舜之舉賢任知者然也。常使民無知無欲。民之有知則智多,而難治者是也。其有欲則睹可欲,而争且盜者是也。老氏之貴無為也,欲以無事處天下,而使天下亦安於無事也。莊子之言治效,曰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朴。素朴而天下之性得矣。使夫知者不敢為也。使民無知無欲,將以愚之也。而其中有桀黠不受愚者,是所謂智也。智則不復可愚矣。於是舉天下皆順吾教,則皆無知無欲矣。無知無欲則安土樂業,不可誘之為亂矣。雖有智者,知其無與附和,則亦意消而不敢復為。故曰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甲兵無所陳之。正其自謂可復結繩者,由此其致也。莊子取是語而託之上古,曰古之人在混茫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智,無所用之,正明此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既曰無為矣,而又有夫為無為者焉,則豈委事功而不作也哉?以無為為居,而以無事行之,是之謂為無為也。我以無為鎮之,而下以無知無欲應之,所謂無為而民自化,無事而民自富者也,則安有不入於治也?

  詹秋圃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安民章所言,不欲尊尚賢人,使民不狂僣而争名。不貴珍貨奇寶,使民不為盜竊,不見可欲紛華盛麗,使心不生妄亂。是以聖人治民,久欲與之相安,在我必虛其心,而去嗜欲,常使斯民無知無欲。雖知亦不敢為,則為無為而無不治安矣。

  張沖應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老子出乎上古,其風淳俗厚,人皆質樸,日以無為,名利俱忘,聲色不作,五神不亂。蓋自上古降民改而皇,皇改而帝,帝改而王,官以鳥名,繼以龍名,又繼以王侯卿大夫,以美名之,則虛名日盛。而世所尚者行權之賢,是以比干爭而死,夷齊不能争而隱。,以激紛紜征戰之苦,又自鑿山耕海,鑽石淘沙,良金美玉,惑之未已,奇珍怪寶,惑世愈甚。世所貴者罕獲難得之貨,是以虞氏懷玉而喪國,石氏藏寶而喪家,以成滅身傾德之禍。又自笙簧之淫聲逆耳,子女之淫色迷目,異味逆口,異香逆鼻,異服逆身,神昏精亂,而以所欲之形狀畢露。是以商亡以長夜之飲,陳破以後庭之曲,以起弒逆暴亂之階,皆此三者之故也。故上古聖人所以治乎人者無他,不尚行權之賢,不貴難得之貨,不縱可欲之惑,則上行之而下效之,斯無以動人心之争、之盜、之亂者矣。故虛心下而不為,三者之所拘。實腹運道而不為,三者之所耗。弱其志而不尚、不貴、不欲,強其骨而常健常康常寧,人有以觀我之無為,則自然無知無欲矣。或有知者欲尚其賢、欲貴其貨、欲華其五鬼心鼻口耳身欲,亦不敢為也。故人皆為其所無為,而人無不治者矣。

  張靈應曰:心不虛明,如何得其炁沖和以實其臟腹;志不卑弱,如何得其精膠固以強其筋骨。心常虛而炁不虧,志常弱而精不耗,這腹便充實,骨便堅強,更有何趨蹶夢遺之患。大凡人一時趨蹶,皆炁不沖和中來;寢夢遺失,皆精不膠固中出。要皆炁不沖和,只是心不虛,精不膠固,只是志不弱。

  白玉蟾曰:不尚賢,為子當孝,為臣當忠,使民不争,飽不思食。不貴難得之貨,黃金與土同價,使民不為盜,如意無他。不見可欲,耳目之間,心實在焉,使心不亂,去即喚回。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廖粹然曰:不尚賢,有道之士不務榮華。使民不争,默識如愚,無争三昧。不貴難得之貨,觀世財如灰塵,不貪而不欲,以內丹為至寶,自愛而不自貴,使民不為盜。知是不欲不見可欲,外不著物,內不自見,使心不亂,同太虛空如如不動。是以聖人之治,主上以道治國,吾亦以此修身。虛其心,以虛為身,以無為心。實其腹,神炁沖然,清浄自守,要將坎位中央畫,點化離宮腹裏陰。弱其志,專炁至柔,頑然不動,強兵戰勝,功成後霹靂,俄然出地雷。強其骨,濳形於身而不出,藏神於心而不見,水火抽添丹就日,金筋玉骨自堅強。常使民無知無欲,國安民富更無他,吾之子孫亦無事。使夫知者。省得此理,不敢為也。何嘗妄作為無為?道常自然,則無不治矣。子能知一,萬事畢也。則豈不快哉?

  陳碧虛曰:不尚賢,使民不争。夫人君之謙下雌靜,不矜尚己之賢能,則民之從化如風靡草,柔遜是守,何有爭乎?經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又解曰:人君靜,大臣明,刑不避貴,澤不隔下,賢不肖各當其分,則士無爭矣。若人君依違,大臣回佞,雖尚賢求士,則外忠內僻,情毒言和之才至,至則姦偽生而交爭起。嚴君平曰:盛德者為主,微劣者為臣。賢者不萬一,聖人不世出,夫天生之賢,匪由尚出也。又曰:譬如使駑馬驛騮並馳於夷道,鴻鵠鶉鷃雙翼於青雲,則賢不肖可知矣。此乃自然,非由尚也。故曰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難得之貨,謂金玉珠犀也。言上化清靜,民務耕織,藏金於山,捐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則民無貪盜之心矣。又解曰:驪龍夜光之珠,金玉錦繡之玩,君王不貴,臣民無貪,盜賊於何而有?語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也。《鴻烈解》引神農之法曰:丈夫力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饑者;婦人當年而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自織,以為天下先。其導民也,不貴難得之貨矣,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可欲者,謂外物或情令人生可尚愛欲之心也。而曰不見者,非遠絕不見也,謂不以見為見,而為無為也。若乃人君見外物而無可尚愛欲之心者,是不為色塵所染亂,則性原清靜恬澹而復其真一矣。人君能守乎真一,則使民心不亂,而淳樸之風可致矣。嚴君平曰:世不尚賢則民不趨,不趨則不争,不争則不為亂。世不貴貨則民不欲,不欲則不求,不求則不為盜。世絕三五則民無喜,無喜則無樂,無樂則不淫亂。此自然之數也。《鴻烈解》曰:令君子佩請飲楚莊王,莊王許之,子佩疏揖,北面立於殿下,曰:昔者君王許之,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莊王曰:吾聞子具於疆臺。疆臺者,南望料山以臨方皇,左江而右淮,其樂忘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當此樂也。恐留而不能反,故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傅奕《音義》曰:古本作使民心不亂。河上公、開元御本作使心不亂,亦通。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大聖人之治,先治其身,然後及于家國也。虛其心者,謂無邪思也,不役心逐境,泊然內寂,嗜欲頓消,神物自定,則其心虛矣。莊子曰:虛室生白;吉祥止止。謂心虛則純白自生,福慶留止也。實其腹。夫聖人道德內充,五神安靜,憺泊自足,貪愛不生,故曰實其腹。弱其志。志者心之事,事在心曰志。欲令舉心行事,當守謙靜柔弱,則道全矣。強其骨。骨者體之幹。夫淳和足則體潤,精神壯則骨強,亦自然之理也。常使民無知無欲。聖人所以常修身虛心者,欲令百姓反樸守淳,悅然自化也。語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使夫知者不敢為也。民雖有貴尚之知、飾偽之迹者,然已被其清靜之風、淳樸之化,而自灰心槁體,不敢與動有為之欲心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為無為,猶言行無為之道也。無為者,謂不越其性分也。性分不越則天理自全,全則所為皆無為也。物物無為,則貴尚貪求之心泯然都忘,故淳風大行,誰云不治?

  謝圖南曰:不尚賢至使心不亂。任賢使能,人君當然之事,但不當有好尚之名。好尚之名立,則小人將假託賢者之名以爭之矣。難得之貨物之無益,而反貴之重之,無好下甚,則有盜思奪之者矣。可欲之境事之無補,而耳目與接,反動其心,則將有變亂其所為者矣。在上意向,豈可不謹。是以聖人至其骨。虛其心則不使人欲入於內,實其腹則不使天理餒於中,弱其志則意向不流於驕伏,強其骨則躬行不憚於勤勞。此所以為聖人之治。常使民至不治矣。欲生於知,無知則無欲矣。故上以無知無欲化,則下以無知無欲應。或未能使之無知,而其間有矜知逞能者,亦必陰消濳化,而俾之退聽於不敢為之地。此所謂知者,乃私心血氣之知,非良知也。若使敢為,必至害治。故在上者為之以無為,則在下者無不治矣。蓋嘗論之,民之於上不從其令,而從其所好,意向之不謹,則視儀聽唱必有甚者。古之聖人誠意以正心,正心以修身,修身以治國、平天下,精神念慮密運於一堂之上,而風聲氣習奔走於四方萬里之遠,應感一機不疾而速。後世人主窮情極慾,靡所不為,而反歸咎於天下之難化,人情之難馴。

  吁,亦惑矣。

  林庸齋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尚,矜也。我以賢為矜尚,則必起天下之争。禹惟不矜,天下莫與汝争能。便是此意。我以寶貨為貴,則人必皆有欲得之心,其弊將至於為盜。此二句發下面可欲之意也。人惟不見其所可欲,則其心自定。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八字最好。虛其心,無思慕也。實其腹,飽思食也。弱其志,不趨競也。強其骨,養其力也。言太古聖人但使民飽於食寸,無他思慕,力皆壯而無所趨競,故其民純朴而無所知無所欲,雖其間有機巧之心者,所知雖萌於心,而亦不敢有作為也。聖人之治天下也如此,而聖人於世亦無所容心。其為治也,皆以無為為之,所以無不治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言聖人之教其民如此。使者,使其民也。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皆恐有以動其欲心也。動其欲亦不止此二事,但以二者言之耳。老子憤末世之紛紛,故思太古之無事。其言未免太過,所以不及吾聖人也。

  范應元曰:不尚賢,使民不争。尚,好也。賢,能也。又《說文》多才也。争,競也,謂偏尚才能之人,則民必競習才能以争功名,而不反求自然之道也。且小才小能可用於人而不可用人,務才而不務德,非君子也。人君不偏尚小才小能之人,而民自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難得之貨謂金玉之類,儻貴之則民愛其物,而患其無,以至為盜。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治理也,理身以理天下也,上無貴尚則民不妄想,人欲去也,玆不亦虛其心乎?上懷道德則民抱質樸,天理存也。玆不亦實其腹乎?上守柔和則民化,而相讓氣不暴也,玆不亦弱其志乎?上無嗜欲則民化,而自壯體常健也,玆不亦強其骨乎?能如是則可使民無知無欲也。此四句有專就修養上解者,然前後文皆有正己化民之意。常使民無知至不敢為也。蓋民知貴尚、見可欲,則有争有食而為亂,故常宜使之無妄知無妄欲,而使夫智巧之人不敢妄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聖人無貴尚之述,而不見可欲,循自然之理以應事物,莫不有當行之路,則為出於無為也。為出於無為,則事無不成,物無不和,乃無不為矣。

  薛庸齋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使心不亂。不尚世俗之賢,則民不致争矣。不貴難得之貨,則民不為盜矣。不見可欲之事,則使心不亂矣。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聖人治國猶治身,虛其心則德大有容矣,實其腹則境土不貪矣,弱其志則治道尚柔矣,強其骨則股肱不惰矣。常使民無知無欲至則無不治矣。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朴。能使民若此,雖有智者不敢為也。夫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安,非無為之治乎?

  休休庵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抱道行不言之教者,中虛外順,無所好惡,是以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有所好尚者,情識使然也,未免使人生能所生、貪求或争功、或為盜。進道育德者又當一念不生,致于虛極,微妙玄通,然後自已。靈明不亦貴重,若有可愛可欲之念,則忘情作,惑亂真心矣。是以聖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虛其心,無我而量寬,其無為而物自化。以道為懷,實其腹也。弘無諍之德,弱其志也。力行此道,強其骨也。能如是者,使其識滅而無所知情亡。

  褚伯秀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古人所寶性賢,見賢思齊。此云不尚何耶?為時人多尚己賢以啟争,嫉亂所由生,惟其不尚己賢,斯能識天下真賢。非謂棄賢於野,而不用也。世道交喪,所謂賢者未必真,尚者未必誠。君衒求賢之名,士負自賢之志,以詐逆詐淪胥于惡,而賢為虛器矣,於家國乎何濟?訓以不尚己賢,是澄清源流,而開四海來賢之路也。貨之於天下貿遷有無,以給民用。此云不貴者,特謂難得之珍奇,寸珠尺璧,南金大貝,聲色禽獸,玩好之物,無益於家國,無補於饑寒,上好下承,殘暴以取,鼓動天下之貪心,上下相交盜矣。若夫流行泉布、絲麻粟帛,民資以生養者,未嘗一日廢,是謂不貴異物賤用物,適宜利用,家給戶足,亦何盜之有?後世貪奢敗度,利欲蝕心,天下滔滔,如出一律,惟學而知道,界限分明,必不至越分,苟求玩物喪志。食取充饑,衣務適體,室廬蔽風,兩吉凶稱有無,所享有限,所求易足,心無企羨,何所動亂哉?上不尚賢,則下不争名。上不貴貨,則下不争利。上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皆原於心虛不受物,故可欲無自入焉。心虛則元神居,腹實則元氣聚。志好強而使之弱,所以召和。骨任勞而使之強,所以有立。虛心弱志,使民無知。實腹強骨,使民無欲。則雖有知者,亦不敢以有為干上之無為。在上能主無為之道,行其所無事,則天下事無不可為者。末句古本作無不為矣。義長於治。

  牛妙傳曰:不尚賢,使民不争。夫賢者明敏聰慧,才能也。不尚者,不自矜尚,謙辭也。既謙則光矣,天下何争之有哉?是故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讓於賢,卑己以尊人。蓋自卑則民敬尊之。先儒有言曰:我賢能矣,賢能於我何有哉?我崇高矣,崇高於我何有哉?我尊於人矣,而我寧自尊哉?苟於此振而矜之,則我之不賢矣。若我之不賢,則人將拒我,非争而何耶?此不尚賢使民不争之說也。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如夜光之珠、明月之璧,斯可謂難得之貨也。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天下何盜之有耶?故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者。昔宋人以玉遺子罕,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子以玉為寶。以與我皆喪寶也。却而不受。此可謂不貴難得之貨之說也。莊子曰:絕聖棄智,大盜巧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此非使民不為盜之謂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夫心者一身之主也,欲者意之所遷也。大凡目有所見則必心有所思,心有所思則必意有所為,意有所為則是之謂欲也。夫欲之所蔽心而得而清矣,豈不亂耶?《樂記》云: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故大修行人常謹外視,使不見可欲之事,則自然身心清靜,煩惱不侵,毋致於亂也。孟子亦曰:養心莫善於寡欲。此之謂也。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聖人者,淵懿聰明者也。其能繼天體道,故常虛其心也。所謂虛心者,遣其實也。蓋天下無心外之理,而聖人有窮理之心。凡天下之理,皆吾心之所有也。惟虛以養之,使無一毫私意撓乎其間,則天地之奧皆可以察之也。老君曰:身之虛而萬物至,心之無而和氣歸。此聖人治身虛心之義也。實其腹。夫實腹者,非飽膏粱,充實其五臟也,謂積精累氣以成其真也。是以聖人故常尊其氣,貴其形,寶其命,愛其神,使真境長守,生氣有精,九戶不塞,體得生神,此聖人之治也。老君曰:我命在我,不屬天地。我不視不聽,使神不出身,與道同久。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自守根本。夫根本者,即神氣精之說,實其腹之謂也。弱其志。弱者,謂持也。志者,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善存養者,常於平旦未與物接之時,其氣清明之際,常持其志,無暴其氣,使浩然充塞,不致梏亡。則庶幾三百六十骨節之間,無諸滯礙也。孟子曰: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歟。此弱其志之說也。強其骨。夫強其骨者,謂握固趺足,升腰凸胸,此修行之道也。蓋聖人之治,先虛心以造其理,又實腹以固其精,復弱志以存其氣,令強其骨以行其道。然夫強其骨之道可無說耶?蓋大修行人行功既畢,乃退火抽鉛,使元氣自尾閭夾脊上關透入泥丸,氣化為津,從上腭出,滿口含津,几三叩齒,分為三嚥,以意送之,丹田復以周天火候養之,是名玉液還丹。此則強其骨之說也。常使民無知無欲。無知者淳也,無欲者朴也,淳朴者無為也。常使民者,謂聖人先能服行,然後使民無知無欲,淳樸無為也。蓋以其昭昭,方可使民昭昭也。如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蓋上無為,則下亦無為也。君猶風也,民猶草也。草上之風不偃,天下無之然。夫無知之俗、淳樸之風,玄古至德之世是也。莊子曰: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直而不知以為仁,相愛而不知以為義,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進,事而無傳,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此可謂淳朴之俗也。然則先自上以風化下,故云常使民無知無欲也。使夫知者不敢為也。謂上古之世風淳,無君臣、父子、夫婦三綱之可知,無仁義禮智信五常之可見,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誘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知其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朴,而民得性矣。設使淳散朴之人,特達聰明之士,雖有其知,無所用矣。故曰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無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也,明此而南面,堯之為君也。明此而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而處上,則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而處下,玄素聖王之道也。以此而退居閒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而進為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故云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楊智仁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不尚賢者,富貴非所欲,爵祿非我有,上不朝天子,下不謁公卿,如是有不争之德。不貴難得之貨者,奇珍異寶,良金美玉皆外物耳。我心坦然,民心怡怡,外不見欲,內心不亂。蓋明了之人見亦非見,縱橫自在。古云:我若無心於萬物,不妨萬物常圍這。聖人之行,虛其心而不挂一物,實其腹而養乎至精,弱其志而常處謙和,強其骨而養吾浩然。我心淳淳,民心朴朴,無欲無知,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無為而無不為,則無不治矣。《書》曰顏子罷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不尚賢也。草食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不貴難得之貨不為盜,不見欲心不亂是矣。頤以養正,謙;卑而尊,此聖人虛心實腹,弱志強骨,無知無欲,無為而無不治矣。

  喻清中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矣。不尚賢使民不争,即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争能之意也。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即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之意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一語乃太上教人最喫緊處。子貢出見紛華盛麗而悅,見可欲而心亂也,入聞夫子之道而樂,不見可欲而心不亂也。達磨少林而面壁九年,亦是此意。賢訓如我獨賢勞之賢,大抵事事有求勝之心,皆謂之賢,如好大喜功,窮兵黷武,每每欲加於前人,非特矜尚智力而已。漢文慕黃老之清靜,卑辭厚禮,和親遠人,而曰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不尚賢也。齊高帝曰: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土同價。不貴難得之貨也。大抵好色,人之所欲也。富貴,亦人之所欲也。犬馬聲色,子女玉帛,峻宇雕墻,皆足以啟人之欲心,惟目無所睹于外,則心自不搖于中。聖人之治天下,豈有他道哉?納之於無思無慮之域,虛其心也。而八口之家必使之無饑,蓋慮盜賊起於貧乏也。化之以寬,柔以教之,政弱其志也。而必使之勞其筋骨以趨事,又慮其飽食逸居而無教也。虛實弱強四字,是子母字。實其腹,強其筋骨,乃聖人詳致曲慮處。以此而治,但見斯民游於不識不知,少思寡欲之天,雖有智巧,亦無所施。是皆聖人之治以無為為之,天下其有不治者乎?

  胥六虛曰:不尚賢,使民不争。夫有國須得其賢輔共治之,不得則無以致其治。夫不尚賢,非不任賢也,不尚之而已。若上啟尚賢之門,則下有争進之心,故曰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夫貨財,天下人皆欲得,在上者貴之愛之,在下者雖欲而難於得也,難於得則窺竊之私明於中耳。如在上者視貨財若土直,不貴不愛,使民無難得之求,彼焉有盜賊之心乎?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有二說。一作見字論,謂國君不見其可欲示民,民心自定。上見可欲,下民效之,焉得其心不亂歟?作見字論,謂以修身,言聲色玩好充滿眼前,不見有所欲者心之定也。如見有所欲,惡得不亂歟?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是以古聖人治國必先治身,欲治身必先虛其心者,不以人欲擾之,心自虛矣。虛,靜也。心靜則氣定矣,氣定則腹自充實矣。故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者,謂與物無競也。無競則神氣和悅,而血液盈盈,髓滿骨強,此養生之正,必信之徵,以之治國,則國富民安,又奚事焉?常使民無知無欲至無不治矣。民之欲其有不可免者,欲使無知無欲何如?然謂人君不尚賢,不貴貨,不見可欲,上行下效,如草從風,民性反淳,各安其分,衣足食飽,逍遙而遊,又何知何欲歟?然上行之篤,民有未化,雖有知欲亦不敢施其為者,化者眾也。為無為則無不治者,謂人君尚賢貴貨見可欲三者之為,而誠能無為者,天下自治矣。故曰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蘇敬靜曰: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則無不治。此章老子本心只在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一語上著意。賢者,人之勝於人者也。人之勝於人而我崇尚之,則不勝者必起而争較。難得之貨,至寶也。我貴寶物則民起竊盜之心。此季康子患盜,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即此意也。大凡民心不見可欲,中心自不擾亂。《易》之艮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釋者曰:艮,止也。人之欲心每止於目所不見,背無所見之處,有見則欲心生,欲心生則不可止。艮其背,不獲其身,不得見其身也。目且不得見其身,則欲心自然不生。雖庭除之近而不見所行之人,以艮其背也。出見紛華而悅,則中心擾亂。外物不接,心無所亂,自無過咎。此即老子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也。老子託言古聖人之為治,務使民心虛腹實、志弱骨強。心虛者,不使外物亂其心也。腹實者,但欲民飽食而已。志弱者,使民不見可欲,而無爭競也。骨強者,但欲民有力以負荷也。民無知無欲則淳朴務實,自成風俗,其間雖有智巧桀黠者,百中無一,淳樸多而桀黠少,尚何敢出而為亂?至今山林之民與市崖之民便敦朴智巧不同,無他,市崖之民多見可欲,山林之民不見可欲故也。此聖人所為皆安靜無為,自無不治。不尚賢,不貴寶,皆使民不見可欲,心自不亂。豈若後世賞功勸能,而激天下之争,重貨殖財而起天下之盜,皆非無為安靜之治也。

  《拾遺》:秉文曰:虛心實腹,即上不尚、不貴、不見,使民無知無欲是也。知無所慕,不敢為也。或云虛心養道,雖於義無害,非此章本指。《諸子旁證》:《莊子》曰: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述,事而無傳。《韓非子》:宋之鄙一人得璞玉而獻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為君子器,不宜於細人用。子罕曰:爾以玉為寶,我以不受子玉為寶。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貴難得之貨。《文子》:大丈夫恬然無思,淡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車,以四時為馬,以陰陽為御。行乎無路,遊乎無迹,出乎無門。以天為蓋則無所不覆也,以地為車則無所不載也,四時為馬則無所不使也,陰陽御之則無所不備也。是故疾而不搖,遠而不芳,四肢不動,聰明不損,而昭明天下者,執道之要,觀無窮之地,故天下之事不可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萬物之變不可救也。秉其要而歸之,是以聖人內修其本,而不外飾其末,厲其精神,偃其知見。故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無治而無不治也。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無治者,不易自然也。無不治者,因物之自然也。

  石潭曰: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上章既申無名之義,此章又申無欲之義。尚賢則名為可欲,而民為之争矣。貴難得之貨,則利為可欲,而民將盜之矣。惟不見名之可欲,則名不亂其心;不見利之可欲,則利不亂其心。欲之可亂其心者,固不止此。姑以二者例其

  凡耳。林庸齋以不尚賢為不自矜,黃茂材解以不見可欲為不見世間有可欲者,二解尤勝。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欲不亂其心,則心虛矣;心不為欲所奪,則中有主而實矣。故曰實其腹。志不外慕則其志弱矣,其志雖弱一氣不為志所動,而骨益強,故曰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無知無欲,則雖有知無所用其知。為無為則無不治矣。聖人之治,為無為而已。而能使民不為可欲之所亂,所謂無不治也。前章自無名中來,此章自無欲中來,而皆歸於無為。蓋無為所以體道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八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九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道沖章

  考異:河上公作《無源章》,趙實庵作《宣和布化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貴尚不行,無為則至理。此章明妙本之用在用而無為,首標道沖,示至虛之宗物。次云挫解,明沖用之釋紛,結以象帝之先,欲令盡知其趣爾。

  杜光庭曰:大道之用,其用不窮,廣包天地,細入毫髮,澹然自得,無虧無盈。行之於身,則光塵混一;運之於內,則紛銳和平。綿乎億劫之前,乃居象帝之首,萬法之內,惟道可宗。故為萬有所歸趣矣。趣,向也。

  張沖應曰:此章謂天子至於庶人,惟能運行,此自然之道,則當知無窮無極,混元而不可知可已。故曰無源。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乎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堪兮似若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考異:或不盈之,作或似不盈,一作似不盈。似或存,一作似若存。誰之子,一作其誰之子。

  河上公曰:道沖而用之。沖,中也。道匿名藏譽,其用在中,或不盈。或,常也。道常謙虛不盈滿。淵乎似萬物之宗。道淵深不可知也,似為萬物之宗祖。挫其銳。銳,進也。人欲銳精進取功名,當挫止之,法道不自也。解其紛。紛,結根也。當念道無為以解釋。和其光。言雖有獨見之明,當知闇昧,不當以擢亂人也。同其塵。當與眾庶同垢塵,不當自別殊。湛兮似若存。言當湛然安靜,故能長存不亡。吾不知誰之子。老子言我不知道所從生。象帝之先。道自在天帝之前,此言道乃先天地生也。至今在者,以能安靜湛然,不勞煩,欲使人修身法道。

  王輔嗣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夫執一家之量者,不能全家;執一國之量者,不能成國。窮力舉重,不能為用。故人雖知萬物治也,治而不以二儀之道,則不能贍也。地雖形魄,不法于天則不能全其寧;天雖精象,不法于道則不能保其精。沖而用之,用乃不能窮。滿以造實,實來則溢,故沖而用之,又復不盈,其為無窮亦已極矣。形雖大不能累其體,事雖殷不能充其量,萬物捨此而求其主,主其安在乎?不亦淵兮似萬物之宗乎?說挫而無損,紛解而不勞,和光而不汙其體,同塵而不渝其真,不亦湛兮似或存乎?地守其形,德不能過其載,天慊其象,德不能過其覆。天地莫能及之,不亦似帝之先乎?帝,天帝也。

  唐明皇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言道動出沖和之氣,而用生成,有生成之功,曾不盈滿。云或似者,於道不敢正言也。淵乎似萬物之宗。淵,深靜也。道常生萬物而不盈滿,妙本淵兮深靜,故似萬物之宗主也。疏:沖,虛也。謂道以沖虛為用也。夫和氣沖虛,故為道用,用生萬物,物被其功,論功則物疑其光大,語沖則道常不盈滿。或妙本深靜,常為萬物之宗。云或似者,道非有法,故不正言爾。他皆倣此。挫其銳,解其紛。道以沖和,故能抑止銛利,釋散紛擾。若俗學求復,則彌結矣。疏:挫,抑止也。說,銛利也。解,釋散也。沖虛之用,物莫之違,故銛利之心,多擾之事,念道沖和自抑止釋散矣。此則約人以明道用。注云俗學求復者,《莊子□繕性篇》云滑欲於欲,俗學以復其初,言銛利紛擾因欲而生,故念道則挫解,俗學則彌結矣。和其光,同其塵。道無不在,所在常無,在光在塵,皆與為一。一光塵爾,而非光塵。湛兮似或存。和光同塵,而妙本不維,故湛兮似有所存也。疏:道之沖用於物不匱,在光則與光為一,在塵則與塵為一,無乎不在,所在常無,沖用則可混光塵,妙本則湛然不雜。故云似或存也。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吾不知道所從生,明道非生,法故無父。道者似存乎帝先爾,帝者,生物之主。象,似也。疏:吾者,老君自稱也。象,似也。老君云吾見至道沖用,生成俱物,尋責所以,不測由來,既無父道之,人莫知道為誰子,生物必資道,故似在乎帝先。注云帝者生物之主,《易》云帝出乎震。輔嗣云:帝者生物之主,興益之宗。又解云:兆見曰象,言此生物之帝能兆見物象,故謂之象帝爾。

  杜光庭曰:道沖而用之至萬物之宗。道常謙虛而不盈滿,沖和澄澹,處乎其中,深玄寂靜,為物之主。故物失沖和之道必至敗亡,人失沖和之道則至死滅,君失沖和之道則政擾民離,臣失沖和之道則名亡身辱。是以知沖和之道,萬物恃之以安,為萬物之宗矣。語其及物之功則光明遠大,求其妙本則深靜常虛。道非有法者不可正言其有,而物皆有道也。倣,准效於此,不敢正言也。挫其銳,解其紛。理國用沖和之道,則無銛銳之情以傷於物,無勞擾之事以傷於人。不傷於物,則萬國來庭,四夷嚮化,兵革不起,怨争不興,不尚於拓土開疆,凌弱暴寡矣。不傷於人,則使之以時,賦役輕省,家給人足矣。理身者解紛挫銳,外無侵競,內抱清虛,神泰身安,恬然自適矣。約人以明道者,明人必資於道也。《莊子□繕性篇》云俗學以求復其初者,言人既理性於俗矣,而欲以俗學復性命之本,所以求者愈非其道也。俗學則彌結者,銛銳之心、紛擾之事不以道挫而解之,則拘於俗學,彌加結固不可解也。俗學者,徇俗之學,非日損之道也。和其光至湛兮似或存。沖和之道散被群生,汎然坦然,物無不在,可謂和光同塵矣。光者,明淨也。塵者,混亂也。有道之士不介然標異,與眾同也,匱,乏也。道雖散被群生,至妙之本凝寂沖虛,常不乏絕,故云常存也。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帝者,萬化厥初,即有主宰,形象肇立,牧之以君,故言象帝。大道沖用,能生萬化,故在象帝之先也。老君大聖,豈不知至道之宗本耶?設此疑似之詞,用曉迷方之俗爾。亦如上大道不可正言義也。帝出乎震,《易□繫辭》也。震,東方卦也。少陽之氣,生化之源。今以太子居東宮少陽之位,御極為出震之期,蓋取象天地生育萬物之始也。兆見曰象者,無形曰氣,兆形曰象,生物之首也。萬物之首,象帝居先,大道復在象帝之先,言其高遠也。然夫至道不終不始,孰知其先哉?亦強為之容爾。《易》曰帝出乎震,萬物生也。齊乎巽,萬物潔齊也。相見乎離,聖人以南面向明而理也。致役乎坤,萬物致養也。說言乎兌,萬物所悅也。戰乎乾,陰陽相薄也。勞乎坎,萬物所歸也。成言乎艮,萬物終始也。

  夫萬物出乎震而終乎艮,終而復始,循化無窮,而象帝者在此,出震之先,道復先於象帝,故能為生化之王,天地之元也。人君體道用心,志無滿溢,淵然澄浄,以御萬方,外無銛銳之争,下絕紛擾之事,和天光而燭物,含塵垢以居尊,其無為之化可齊乎象帝矣。

  宋道君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道有情有信,故有用。無為無形,故不盈。經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萬物之理偏乎陽則強,或失之過。偏乎陰則弱,或失之不及。無過不及,是謂沖氣。沖者,中也。是謂太和。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取之,不足者補之,道之用無適而不得其中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道之體猶如太虛,包裹六合,何盈之有?淵兮似萬物之宗。莊子曰: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虛而靜,不與物雜,道之體也。惟虛也故群實之所歸,惟靜也故群動之所屬,玆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也。故曰似萬物之宗。然道本無係,物自宗道,故似之而已。挫其說至同其塵。銳則傷,紛則離,挫其銳則不争,解其紛則不亂。和其光,莊子所謂光矣而不耀是也。同其塵,莊子所謂無物委蛇而同其波是也。內誠不解,形謀成光,而舍者與之避席,豈和其光之謂歟?飾智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豈同其塵之謂歟?聖人挫其銳則處物不傷物,物亦莫之能傷也。解其紛則不謀為用智,不斯烏用膠。萬物無足以撓其心者,若是則無泰色、無驕氣,和而不流大同於物,以通天下之志,無入而不自得也。湛兮似或存。心若死灰,身若槁木之枝,泰定之中天光自照,悟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此其道歟?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象者,物之始見。帝者,神之應物。物生而後有象,帝出而後妙物。象帝者,群物之始,而道實先之。莊子所謂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是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有乎出而莫見其門,孰知之者,故曰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

  王介甫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沖氣運行於天地之間,其沖氣至虛而一,在天則為天五,在地則為地六。蓋沖氣為無,氣之所生,既至虛而一,則或如不盈。《字說》沖氣以天一為主,故從水;天地之中也,故從中。又水平而中,不盈而平者,沖也。淵兮似萬物之宗。淵,深也。道之為物,淵深而能萬物,不應於物而物自恃以生,又能供萬物之求,故曰似萬物之宗。似者,不敢正名其道也。挫其銳至同其塵。銳者,火之形。紛者,絲之形。挫其銳,圓成也。解其紛,靜一也。和其光,不皦於上。同其塵,不昧於下。湛兮似或存。湛,靜也,言其道湛靜,雖不見其進,然又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吾不知道是誰所生之子,象帝之先。象者,有形之始也。帝者,生物之祖也。故《繫辭》曰見乃謂之象,帝出乎震,其道乃在天地之先也。

  蘇穎濱曰:道沖而用之至萬物之宗。夫道沖然至無耳。然以之適眾有,雖天地之大,山河之廣,無所不遍,以其無形,故似不盈者。淵兮深渺,吾知其為萬物宗也。而不敢正言之,故曰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至湛兮似或存。人莫不有道也,而聖人能全之。挫其銳,恐其流於妄也。解其紛,恐其與物構也。不流於妄,不構於物,外患已去,而光生焉。又從而和之,恐其與物異也。光,至潔也。塵,至雜也。雖塵無所不同,恐其棄萬物也,如是而後全則湛然其常存矣。雖存而人莫之識,故曰似或存耳。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道雖常存,終莫得而名之,然亦不可謂無也。故曰此豈帝之先耶?帝先矣,而又先於帝,則莫或先之者矣。

  呂吉甫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道者生於沖,而用之而已矣。沖則和合矣,故日道沖而用之。或似者,皆疑而不斥之辭也。以其沖虛而能資物也,故曰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故虛心弱志,而常使民無知無欲而已。惟其如此,故淵兮似萬物之宗,而求其為宗者,固不得也,似之而已。挫其銳至同其塵。然則何以保得道哉?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而已。心出而入物為銳,挫其銳而勿行;物至而交心為紛,解其紛而勿擾。銳挫而紛解,則知常之明發乎天光。光者,塵之外,在光不繳,故和之而不別。塵者,光之內,在塵不昧,故曰同之而不異。湛兮似或存。夫惟如此,則所謂宗者,湛兮似或存矣。淵兮者,言乎其深也。湛兮者,言乎其清也。或不盈,非可以為定虛也。似或存者,非可以為定存也。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虛盈存亡,吾無所容心,則安能知其所自生者哉?見其生,天神帝而已,故曰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蓋有吾有知誰,而道隱矣。吾不知誰,則亦不知吾矣。此真道之所自出也。生天以先,象神帝以始帝,則其為形衹之先可知矣。

  陸農師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道者用之以沖,則雖遍法界,而不見其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深不可識,而為萬物之宗師。言或似者,言之不敢正也。列子所謂疑獨、莊子所謂疑始是也。挫其銳至同其塵。不與物競,故曰挫其銳。不與法縛,故曰解其紛。不皦其昧,故曰和其光。不遁不離,故曰同其塵。湛兮似或存。有似乎有而非有,有似乎無而非無,無所從生,而又象乎帝之先也,故曰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湛者淵之容,形乃謂之體,見乃謂之容,故始言淵兮,而終之以湛兮也。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終不可得而名之,故曰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帝者,生物之主也。

  王元澤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道充塞無外,贍足萬物,而未嘗有,故曰或不盈。若虛若實,謂之沖。沖者,陰陽之中而以虛為德者也。道之用於物者,中道之應於事者,虛此方言其用,故曰沖。《雜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則沖者陰陽之和也。陰為虛,陽為盈,道之體則沖,而其用之則或不盈,其體沖也。故有欲無欲同謂之玄,其用之不盈也。淵兮似萬物之宗。道生萬物,而體未嘗離物,自物之散殊而觀之,則似為之宗耳。淵者,深而不測也。人本足於此道,欲體之者不可以他求,當挫銳解紛、和光同塵,則當自存矣。《雜說》以其淵深,而常生於物也,故曰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至同其塵。挫其銳者,銳挫則渾然矣。銳,火之形是也。解其紛者,不與物構,而坐觀其復,則性命定而紛亂解矣。和其光者,挫銳解紛則性情定,而自然充實光輝矣。既有光,則要不異於物,而與之和同。《易》曰蒙雜而著。同其塵者,道乃性之常,奚足珍尚?故至人有道,而不自異於塵。《雜說》彼銳則挫之,紛則解之,光則和之,塵則同之,非有也,非無也。湛兮似或存。人能如上四事,則道湛然存矣。存而定有之則非道也。似或者,不可定有之謂。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即今所稱道之中體。蓋有所出矣,雖有所出而廓然無象,故曰不知誰之子也。象,有形之兆。帝,有物之尊。象帝至矣,而道更在其先。

  劉仲平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所謂沖者,不高不下,不深不淺,不左不右,不先不後,不遠不近,不出不入,沖而已。沖者,道之體也。其應物則常由於虛,虛則無所於盈,此道之用也。故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以夫沖者,其體也,故無乎不在,而萬物莫不宗我而後存。故曰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至湛兮似或存。以夫用之或不盈者,其用也,故亦無乎不為,而在於銳則挫其銳,在於紛則解其紛,在於光則和其光,在於塵則同其塵。而似或存於萬物之問也,故日挫其銳,至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蓋其體也在有無之先。有無者,所謂象也。其先則亦無有無者也,其用也在有之先,有為者所謂帝也,其先則無為之為也。故曰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雖然無有無者,才得之子,則生無者,其父也。生無者其父,則生乎所謂生無者,則祖矣。自此已往,則不可致詰矣。無為之為於用也,才謂之子,則使為者,亦其父也。使為者其父,則使乎所謂使為者,則祖矣。自此已往,亦不可致詰矣。

  劉巨濟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道也者,以沖氣為用,虛而和,和則能應物以生,故曰不盈。或者,不正言其有之謂。淵兮似萬物之宗。淵,深也,道也。道之體也虛,則能應能受能深,萬物之生成一出於道,則非俄而可測也。於用言或,故於體言似。挫其銳至同其塵。銳言道之利也,紛言事之多也,事曰以紛,而非道以解之,使散事何以勝乎?然非挫銳則亦不能解。蓋太銳則有所不入,猶今解結者不利錐。光言其道之昭也,塵言俗之昏也。俗曰以昏而非道以同之,使自昭焉,則異俗為高,何所賴於道乎?然非和光,則不能同塵也。蓋太昭則無以容其塵故也。莊子所謂與人並涉,意亦是也。湛兮似或存。虛則深,深則止,止則合,體用為有在焉。湛,止貌也。世之亂以事俗多者,無窮而已。唯道能解而同,以救事俗之冥冥,則可謂無所不在矣,而實非有去也。似或者,兼上二者為辭。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道出於無,則道者無之子也。而曰吾不知者,道之極,雖老氏不敢正言其有也。象者,形之兆。帝者,生之主。雖萬物之母不尸其生,而尸之以象帝,則道出於無,象帝又出於道矣。無猶父也,道猶子也。象帝猶孫也。莊子曰太極之先。前章言治,故次之以道沖也。

  劉驥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至象帝之先。道無乎不在,亦無乎不為,沖而用之,其用不窮。雖充塞天地,彌滿六虛,而不見其盈也。衣被萬物而不為主,萬物歸之而不知主。故其為萬物之宗也,天下莫能知,莫能見。淵兮,似之而已。淵者,微妙元通,深不可識之謂也。然則坐進此道者,當如何哉,挫銳解紛而已。挫銳者,挫其鋒銳,而以柔弱自處,謂知雄守雌,知白守黑也。解紛者,解其紛亂,而以虛靜自居,謂除垢止念,靜心守一也。夫如是,則泰定之中天光自照,和其光使不耀於己,同其塵使不異於人,煉虛無之體,成自然之真,湛然常寂,若亡而存,故湛兮似或存,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莫之其始,莫之其終,不可得而名。故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象者,有形之始。帝者,生物之祖。故以為喻,以其先天地生而覆載天地也。故次之以天地。

  趙實庵曰:初疑獨二。一、以和為用,道沖而用之,自為無為,則無不治矣。而繼之以道沖而用之者,道非不為,完有為也。雖有為而見無為之功者,用中也。天下之事貴於平和,苟能用中,則上不至於太過,下不至於甚卑,此帝王用大中之道也。故顯有為以為治,治至中和則所謂太平也。太平豈有象乎?歸之無為也。然此章先言用而後言妙,妙者不敢正示也。故經有一或二似,或之者,疑之也;似之者,亦擬之之辭也。謂道本無形,實無定體。今且用之以中者,是道亦從制從法也。道若從制從法,則一定而不易。既有所定,則不能泛應,烏從而妙哉?道則神動而天隨,故或似之而已。御註曰:沖者,中也。中者,中和之氣也。其本自一至二,自二至三,一為天,二為地,三為人。氣從一而分三,清升為陽,陰降為地,陰陽交感,中氣生焉。經不云中而曰沖者何也?天一在下,天數一也,一從坎起,坎為水也,囟門在頂,囟字圍五,五即土也。在五氣則水土同包,在囟門則泥丸所屬。蓋五五為十,十為物母,一即五焉。其中有信,則包於元首。天五曰中,而從水有和理焉。故沖者中也,是謂太和。經曰其中有精,精即一也,其中有信,信則五也。今言用中者,道以氣為用,氣之在物則信也。氣所以包裹六極。今天地內外皆以一氣而包之,既包內外則盈也。盈則太過,故有制命者存焉。所以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過則以沖為用也。蓋可知矣。夫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二、其道守中。或似不盈,謂道無常體,以體為體,不可正名。夫盈不可久也。用九者所以知變焉。柢既平無咎,在坎者,則或未盈焉。或不盈者,其在也孰窮其在?其深也孰測其淵?天一性也,其果在中乎?天五命也,其果遠一乎?故淵兮似萬物之宗。擬議者,且不得而當也。三、不主故常。淵兮似萬物之宗。虛無者,道之體。晦冥者,道之色。淵虛者,道之原。恍惚者,道之用。無體而體,洪纖皆其體。無色而色,玄黃皆其色。藏於淵虛,而用之不窮,故曰淵乎其居。且孰為正位邪?凡以無體為體,無色為色而已。而欲窮其所自來,孰測其奧?凡以似之而已,故曰道不當名。次正申妙用。一、損靜晦隨。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四者皆人事也,以人事未離乎道,用道以中而應之也。御註曰:以通天下之志,無入而不自得也。今夫四者,應在外而用在內,皆性分之事也。挫其銳。一氣生人,充足四體,氣之在我,莫不充焉。苟不養之以平,和之以性,則争有時而作,作則盈於外而為太剛,太剛則傷物,知此者,凡遇剛為敵則自抑也。故曰挫其銳,自挫其銳也。解其紛。物盈天地之間,無非事者,萬機之務事來干我,我必知之,盛之以一,則靜而止焉。隨之以動,則和而流焉。靜而止之則明矣,隨而流蕩則溺矣。故解紛者,一而止之也。和其光。光者,明之散,內誠不解,形謀成光,光之在我,如揭日月而行,欲以我之明而勝人之明,曾未知人之光亦照我之光矣。不若相忘乎道術,奚彼此之異邪?同其塵。人之生,未嘗無上下之分,有之則幾乎辨,無以自有,則幾乎同。故不同者,上下之分也。同之者,德性之事也。大凡君子之所同,同乎性分而已矣。語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二、體虛而應。湛兮似或存。物之盈也,在事為過。水之盈也,在器則溢。非過非溢,湛然而已。湛,明也。喻道之體。道非事也,亦非水也,謂之明而非明,謂之幽而非幽,及感而遂通,似或存耳。後明無始二。一、顯無宗。吾不知其誰之子,出自太虛也。太虛無名,父其誰邪。二、獨立窈冥。象帝之先。此章先言用,後言妙,是因用而顯妙也。及顯妙,又在夫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御註曰:象者物之始見,帝者神之應物。有象與物,豈道也哉?其上文但初言用,次言治心,至於不盈或存,皆正言道之大體也。不盈者,非極數而盈也。似萬物之宗者,非自以為事任也。湛兮似或存者,有無不能以盡之也。然後象帝不得而先焉,是誰之子,不可識也。

  邵若愚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至象帝之先。虛無大道化生一氣,一氣分而為陰陽。陰陽生化,稟一炁為主,乃知一炁處陰陽之中,故曰沖氣。夫大道以沖氣而用之也,如天覆地載,日照月臨,冬寒夏暑,春生秋斂,皆沖氣之用。沖氣者,有而無形,無而有精,天地之問或不盈不虧。淵兮似萬物之宗。學人欲見沖氣者,當挫其心之銳,銳息則志休,故能解其事之紛。志閑少欲,則善和其光;與物無争,則能同其塵。內外無染,湛兮其惟一心也。雖不見其跡,又似或存。釋氏喻為慧燈朗月,術家以為大藥金丹,孟子以謂浩然之氣。言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老子指湛兮似或存者,乃大道所化之一氣。曰吾不知誰之子,此象萬物之帝在陰陽之先。

  王志然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至象帝之先。夫天地之大,萬物之多,通天下之一氣,何所適而非道。人處域中,得陰陽之正,沖和委順,中以為人,與天地並生,與萬物同體,且用之得其中,則謂之中道,得其常則謂之常道。沖者中也,無過不及,時適其中,沖融恢廓,周流無極,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挺乎仁義之分,通乎性命之情。昧者不知,故老子諄諄于是,而學者常恐失其所。性養之正,靜則與陰同德,動則與陽同波,或散或殊,或斂或止,以至言默,事必有君,言必有宗。宗者,宗此者也。用者,用此者也。況道生萬物,而道未嘗離物,物亦未嘗離道。譬之百川不同,同歸于海;眾說不同,同歸于道。道之為物,惟恍惟惚,常寓之於有無之間,固不可指其物象於一定之辭,故曰淵兮似萬物之宗。或曰湛兮似或存,用之或不盈之類是也。挫其銳,解其紛者,莊子曰:聖人處物而不傷物,而物亦莫能傷。銳者,有此不待挫而自挫,何銳之有?聖人虛己以遊世,淡然無極,眾美從之,不與物交,渙若冰釋。紛者,有此不待解而自解,何紛之有?嗚呼,古之學者與今之學者故有間言。古之至人不就利,不遺害,不榮通,不醜窮,不藏是非美惡,內直則與天為徒,外曲則與人為徒,充實光輝,光矣而不耀,初無間斷崖異之說。所謂光者未嘗不和,塵者未嘗不同,豈汲汲而欲和同之哉?亦猶列子居鄭國四十年人無識者,國君卿大夫視之猶眾庶也。老子謂鄰國相望,雞犬之音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可謂安時處順,得其宜矣。若夫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老子自謂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無狀之狀,無物之象者,則知生天以先象,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者,則知神帝以始帝,吾不知吾,則吾而謂誰也,此非大道之所自出,其能若是者哉?學者所宜知所先後,力探而孰索之焉。

  黃茂材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一陰一陽之謂道。沖者,陰陽和氣也。而用之或不盈者,虛故能應也。淵兮似萬物之宗者,靜可以宗群有也。挫其銳者,不與物競也。解其紛者,各有條理而不亂也。和其光者,藏諸身也。同其塵者,混於俗也。湛兮似或存者,常存而不壞也。吾不知其誰氏之子,象帝之先耶,道是已。道本無名,或謂化工,或謂造物,或謂象帝之先,皆強名也。

  程泰之曰:道沖而用之至萬物之宗。沖者盈之對,謙沖、幼沖、大盈若沖、沖氣為和,皆以不極乎盈為義。莊子之喻道曰充滿天地。夫且充且滿,則其盈也。盈也者,道之無乎不在者也。既貴盈矣,而又貴乎沖,益用道者固當如此也。如曰知雄守雌,知白守黑,是兼有其雄而能居其雌,兼有其白而能處其黑,是皆不於盈乎為居,而於减乎其處。夫是以謂之沖用也。莊子曰彫琢復朴,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夫一性之天能盡有之,而若未嘗有得焉,是沖其盈以求及乎虛者也。故謀府也,事任也,知主也,涉迹而實者,固皆無所不能而常不肯究為也。是非惡其盈而求以虛之者乎?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則無者萬物之宗也。既已用道,則是道且將出而為德,而德亦且分者乎仁義禮矣。則安可正以命之為無也。於其不容無者而求其近焉,則惟沖以殺之而已。或之者,疑之也。似之者,不敢主言也。或不盈者,非誠有所缺少也。疑之而已。萬物之宗,則無之未出為有者是矣。不盈者,未能遽及乎無也,則似之而已。此皆推其在人者,而配乎道以言之也。挫其銳,解其紛。銳,才智之外形,而有芒角者也。紛,事之節目,繁會而盤錯者也。莊子之謂膠膠擾擾者是也。挫其銳則渾厚而不暴露,解其紛則易簡而不支離。和其光。善信充實,而至於光輝。宇泰定者,發乎天光,其為光固有淺深,而弸中彪外,理則一也。若體道之盈而見之於用,則其光昭若日月,人將莫之能親固。光矣而不曜者,求以同乎物也。莊子推原舍者避席,起於形諜成光,其竝和光設戒也乎。同其塵。塵者,在地非土,在空非氛,以配世事,則其浮游汙雜者是也。於此而能與之同,則白可入涅,而袒裼裸程者,所不能浼也。若夫飾智以驚愚,修身以明汙,則反乎此矣。湛兮似或存。銳挫紛解,則應物而不見其功。光和塵同,則混俗而無以自表。乍而觀之,道若不屬斯人矣。徐而察其湛然無雜者,則道未嘗不在也。大盈若沖,正其地也。後章於守雌守黑,皆言常德不失者,又與此語相發明也。既曰似、又曰或者,亦從人所不能盡見者言之也。若望而驚其辨捷敏給,則直才且智耳,非道也。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道之無者,實母天地,而莊子廣之曰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則是道也者,固嘗先乎天帝矣。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則凡萬有之出於道者,皆其子也。此章言道之用,共舉前章之元且無者,而被之於人也。人之於道苟能沖之使不盈,晦之如或有,則其所蘊或幾於無矣。若人也,吾不知誰能子之歟?擬其等倫,殆且為天帝之先矣。甚言深乎德而偕乎道,世自無能上之者也。揣切其至尚,或先乎天帝也。論世之有為者,患其智力銳遲不能及事耳,而老教則掩抑蓋藏,恐其或露,故其自處者為柔為弱、為雌為黑、為辱為卑賤、為孤寡為受垢、為下流為不敢先,此非獨遇事之際,期其物我不件而已也。蓋有深於此者焉。道本於無,而任道者皆涉於有,苟其居有而行有,是為以膏濯膏,衹益其垢,無由及潔,故必本無以運有,而求殺有以近無也。行之以柔而宿之於虛,雖未遽無,而其於無也亦幾矣。其謂得母可以知子,知子而復當守母,良有以也。蓋從無可以觀有,而由有可以通無,表裏實常相符也。又曰: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是其以弱代強者,知夫有之當復於無也。首章立有無二名,以總大道之要。而此章對出沖盈,以總用道之情。人之體道而能及此,則天地且不能子,而由無入元,由元出妙,無所不可矣。

  詹秋圃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無源章言道以沖淡用之,使不至於盈溢,而淵深濳涵,毓以為萬物宗主,猶必挫其鋒銳而質樸,解其紛亂而條理,然後可與和合光照,混同塵俗,則此道淵浩澄湛,不見涯涘為無源。我不知其所從生,豈在主宰象帝之先,而迎之不見其首歟。

  張沖應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蓋自然之道流行無間,無形無迹,其道沖虛,運用不息。時春則和,時夏則熱,時秋則清,時冬則凍,而陽施陰布,不見其偏盈也。人囿此血肉之軀,稟此陰陽之氣,上頂其天,下履其地,中有自然。有能沖虛此道而運行之,或致於不盈滿偏失者,則其道淵微,而身與天地為一矣。萬物烏得而不相宗哉?故志銳矣,則退以挫之,毋使介推勇於火死,鉏麑勇於樹亡。事紛矣,則務簡以解之,毋使激六國以攻秦,兼多務以死亮。和其光。不恃己之明,以滅人之明,當如日月並明而無闇昧之失。同其塵。不恃己之潔,以黜人之潔,當如珠玉墜泥而無窺害之危,則此心湛然,澄清無滓,不政紛擾,而道以之常存也。故同天地以享年。而吾不知誰之子,先天地以立道,而所以象帝之先。

  張靈應曰;勇銳害氣之本,紛冗喪精之原。自明則易傷其神,自傲易損其身。欲學道者使當謹此,見銳便挫,見紛便解,與眾光相和,與眾塵相同,則氣不害,精不喪,神不傷,身不損,以遂長生之望。《德經》玄德章復舉此四者,蓋欲至藏道有德之地,亦當謹此也。

  白玉蟾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虛中。淵兮似萬物之宗,心也。挫其銳,斂神。解其紛,止念。和其光,藏心於心而不見。同其塵,混心於物。湛兮似若存,存神於無。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廖悴然曰:道沖而用之。道氣本浩然,無之以為用。或似不盈。淵兮如水之澄深,無滿而無溢,似萬物之宗。靜則如海納百川,動則百川來赴海。挫其銳。念頭欲起,與之一刀,慧刀無利刃,能斷絕群魔。解其紛。萬慮頓除,一絲不掛,滌除玄覽,浴養金丹。和其光。返照內觀,欲歸其明。要知產藥根源處,蟾光日夜照西川。同其塵。心身一如形神合德,坎離顛倒術,龍從火裏出。五行不順行,虎向水中生。湛兮似或存。純朴靜定,性天朗徹。吾不知誰之子。攘故不識自家面目,這箇畢竟喚做什麼。象帝之先。太上自然根深,元不動,何處不稱尊。

  陳碧虛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沖,虛也,又中也。或,不定之辭也,又常也,言道以沖虛為用。夫和氣沖虛,故為道用。王者得沖虛之用,故萬乘遺其富。匹夫得沖虛之用,故環堵忘其貧。雖身在廟堂之上,心同巖穴之下,躬服芻牧之陋,不異軒冕之華。此深得沖虛之用,而常不盈滿也。嚴君平曰:為沖者不沖,為和者不和,不為沖和,乃得沖和。沖以虛為宅,和者無為家。能虛能無,至沖有餘。能無能虛,常與和俱。斯真得大道沖和之用,而不盈滿者也。中者,所用在於和,道也,或者,不敢建言其道也。淵兮似萬物之宗。淵,深靜也。兮者,深欺詠道之辭也。明此沖虛之道不虧不盈,體性凝湛深不可測,故謂之淵也。夫不測之理,非有非無,難以定名,故寄言似也。群生日用,注酌湛然,體含萬象,害惡斯保,動植咸歸,故為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挫,抑止也,又折其鋒曰挫。銳,銛利也,又進也。解,釋散也。紛,多擾也。言銛利進趣功名之人,當念道沖虛,抑止貴妄,而不自見也。或憤憍奔馳,內外紛擾,能體道淵靜,釋縛解紛,湛爾澄清,以復其性。紛,河上公作忿,田結恨也。謂陰賊瞋恚,忿恨牢結,若存道沖和,乃渙然冰釋也。和其光至湛兮似或存。夫虛極之道,以沖和為用,其所施用,無乎不可,在光則能和其光,與光而不別;在塵則能同其塵,與塵而不異。應物則且混於光塵,歸根則湛然不染。尋其妙本,杳然而虛,約其施為,昭然而實。故曰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吾者,老氏自稱也。象,似也。我觀至道杳冥,沖用不測,匠成萬物,今古常存。道既無祖無宗,誰敢言孫言子。彷彿深思,似出乎天帝之先矣。

  謝圖南曰:道沖而用之至萬物之宗。道以沖虛為用,愈足若不足,故未嘗見其有滿盈之處。道以淵深為度,物無不容,洪纖高下,納之於中。故曰萬物之宗。萬物莫不尊道也。挫其銳至湛兮似若存。挫其銳者,外無圭角也。解其紛者,內無膠擾也。和其光者,洞徹表裏也。同其塵者,混合流俗也。湛兮漠兮,道其在玆矣。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故曰似若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道在天地,天地法斯道者也。道在萬物,萬物母斯道者也。越穹壤,窮古初,不知道之所從出者誰乎,是不可得而知也。放像而言,則在天帝之先矣。蓋嘗論之,有始者、未始有始者、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者也。昔者混淪之初,昏昏默默,聖人強而號之曰太易,則曠蕩彌冥,周流無竟者也。曰太初,則胞胎混沌,有無合并者也。曰太始,則或感而彰,若存若亡者也。曰太素,則非濁非清,非陰非陽者也。蓋至乎太極,而後函三為一,萬物之樸,無一不具。自斯以往,生生有不窮者矣。然皆為道所生,非能生道。可以父吾道,而不可得而子也;可以君吾道,而不可得而臣也。然則,道果無所從出乎?曰道法自然,則生是道者,非自然而誰?吾故曰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者也。

  林庸齋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沖,虛也,道體雖虛而用之不窮,或盈或不盈,隨時而不定也。不曰盈不盈,而曰或不盈,纔有或字,則其意自見。此文法也。淵者,美也。似者,以疑辭贊美之也。萬物之宗,即莊子所謂大宗師也。言此道若有若無,苟非知道者,不知之故曰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言其磨瓏而無圭角也。解其紛。言其處紛擾之中而秩然有條也。光而不露,故曰和其光。無塵而不自潔,故曰同其塵。湛然微茫而不可見也,若存若亡,似有而似無,故曰湛兮似若存。即恍兮惚,其中有物是也。吾不知誰之子者,亦設疑辭以美之也。象,似也。帝,天也。言其在於造物之始,故曰象帝之先。曰象曰似,皆以其可見而不可見,可知而不可知,設此語以形容其妙也。

  范應元曰:道沖而用之至萬物之宗。沖,虛也,和也。淵者,深也。似者,道不可以指言也。謂此道虛通而用之,又不盈,以其無形也。然而淵深莫測,似萬物之尊祖也。挫其銳至湛兮似或存。人能用道以挫情欲之銳,解事物之紛,瑩心鑑而不炫其明,混濁世而不汙其真,則道常湛兮似乎或在也。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老子言我不知道所從生,似在天帝之先也。

  薛庸齋曰:道沖而用之或似不盈。道之為用,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淵兮似萬物之宗。道體淵靜,雖為萬物之宗,萬物不知其所以為宗,故曰似之。挫其銳至同其塵。體道者挫其鋒銳,解其紛亂,和其光而不耀,同其塵而不昧。湛兮似或存。湛兮存乎萬物之表而不流,莊子曰物物而不物於物也。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五太之先,誰其子之。

  休休庵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深廣虛明謂之沖。造道者致虛極,盡玄妙,然後發用則不為物礙,亦無盈滿之相,淵深無所不容,為萬物之宗也。不可太剛,剛則鋒銳傷物;不可太柔,柔則昏弱多事,無能次當。到其銳,解其紛。用中和之妙,混聖而無影,同凡而絕迹,妙體湛寂,虛明無比,眾目不能睹,如無隨緣,應感而有準,故云似或存。老子讚曰吾不知誰之子者,特言此道自然而然,虛明靈妙,在萬象主之先有矣。帝者主也。

  褚伯秀曰:道沖而用之或似不盈至象帝之先。夫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不可以形相求,不可以言議索,以虛而運,無乎不在,故可以御天下之實,應天下之感,似盈天地問而未嘗盈也。蓋道包元氣而未見,然朕兆已存其中,有生天生地之理,本至虛也。而用之由人,彌綸萬化,惟人造至虛之地,然後能用此道,以無契無,何盈之有?淵兮深靜而神明出焉,萬化生焉,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其所宗即無也。既出而為物,則與無其間似之而已。世人執有泥跡,觸途成礙,教以挫銳則無傷於物,解紛則自全其我,和光而不與之異,同塵而不與之流,則湛兮似或存者可見。雖見之明,信之篤,不知此物從何而生,是誰之子也。天之主宰謂之帝,此物又似居帝之先,尊而又尊,無復可尊矣。此章凡十句,而疑辭者五,或議聖人見道的而燭理明,何談道多疑若此。蓋有定形則有定名,言之有在究之可極,既強名曰道,字之曰大,是不可得而令,又惡可指定而言?若事物之拘滯一隅而無所變通,即莊子云悟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聖賢談道例若此,非靳而不言,至此不容聲矣。使學者深造豁解,如醉得醒,聖訓諄諄,無隱乎爾。

  牛妙傳曰:道沖而用之或似不盈。沖者,中也。且道之為體,包含造化,孕毓乾坤,起四大以居先,籠萬法而獨冠。道之為用,可謂大矣。然其只云沖者,是不自滿也。由是而觀不盈之義,豈不宜乎。太上說此以勸人謙沖,則亦自無滿而必溢之理也。如三皇五帝之時,有勸戒之器名曰宥卮,孔子見之,使弟子取水灌之,其中則正,其盈則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此古先明哲以為至誡,嘗置之座側。蓋體道之用於沖也,非斯之謂歟?淵兮似萬物之宗。夫萬物之宗者,道也。蓋道生天,天生地,地生萬物,所以稱為宗也。夫道為萬物之祖宗,可謂尊之至矣。然其只云似者,是不自尊,謙辭也。此舉喻世人,使之常用謙沖,則自無高而必危之理也。《易》曰有大而能謙必豫是也。是故君子多聞,約而守之,多志,質而晦之,精知,略而行之,是以處上而人莫不重,處前而人莫敢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夫何故哉?以其謙沖故也。挫其銳。挫者,抑也。銳者,鋒錯也。如人之氣銳者,或有激於中,則形之於口,世謂之唇鎗舌劍,有時傷人甚於鋒銘。故善人君子則於人何所不容,常反求諸己,乃挫折其鋒錯,抑其銳氣,使不政於傷人。此則挫銳之說也。解其紛。紛者,紛競。解者,自懲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語。蓋不平之氣忿然於其中,則溢惡之語勃然見乎外,兩相抗拒,故謂之紛競也。故大人君子常懲忿窒慾,自不致於争競也。和其光。光者,謂聰明才性也。和者,謂韜晦之也。夫韜之者使聰明不彰也,晦之者使才性不露也。如孔子大聖也,於鄉黨則似不能言者;顏子大賢也,於終日則不言如愚。此皆和光之說也。嘗聞諸先哲曰:我聰明矣,聰明於我何有哉。我賢能矣,賢能於我何有哉。苟於此矜而恃之,則我已小矣。吾惟降吾氣於謙和,合吾心於端莊,順吾神於肅穆,蒭堯可咨,庶人可謀,而左右卿大夫皆吾所禮也。而不知我之為尊,彼之為卑耳。《易》曰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此之謂也。同其塵。塵者,謂暗昧愚魯也。同者,謂同仁一視也。夫同仁者,謂無他暗我明之分;一視者,謂無伊魯此賢之別。大率為人之道,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故大人君子,常韜光徇俗,晦迹混塵,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踰之。內藏我智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弗我害。江河雖左,長於百川,以其能自卑耳。《易》曰以貴下賤,大得民也。斯非和光同塵之謂歟。湛兮似或存。湛兮,謂無,或存,言有,蓋道之為體,似無似有,若存若亡,故云湛兮似或存也。所以古先明哲體道有無,故常挫銳解紛,和光同塵也。然則體道為義云如何耶?道之為說,其體無方,其用無窮,性之所有,不虧不缺,得之於人生而靜之初,形之於感而遂通之際,養於喜怒哀樂之未發,得於意必固我之俱無,凝然而正,湛然而明,惚然而太虛之無塵,恍然而若四時之有約,無為而無不為。此湛兮似或存之說也。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吾者,老子自稱。誰者,無名可擬。子者,謂道。象者,如也。帝,人也。且如天地萬物之形,其生也有自來,其可以言母子,獨道之一字,虛無自然,生無所自,固宜太上稱吾不知其誰之子也。且道之為義,極乎不聞不見之境,則道之妙者為難名,藏於無聲無臭之天,則道之至者為難知。推之於前,則不見其始之合,引之於後,則不見其終之離,孰知其誰之子哉?象帝之先者,蓋老子歷為帝師,古帝曾問老子道為誰之子。太上所以云象帝之先者,言象如帝之未主已先,是何面目,是何光景也。

  楊智仁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道沖而用之者,剛健純粹,虛而不盈也。故道為萬法之深淵,人可行之,挫其剛銳,解其紛紜,和於中而順於外,同其波而隨其流,專心內持,使元炁上下沖和,降心猿無令走失,體性湛然,真常不動,有若無,實若虛,明徹表裏,獨露堂堂。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古云還識這箇麼。今古應無墜,分明在目前。

  喻清中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道譬則海也,道惟虛故受,海惟大故容。道體本虛,用之者不越沖虛而已。或不盈一語,就下文說方見得明。天地間之至大者莫如海,道實似之,淵乎深哉,美其能容也。江漢朝宗,百川赴焉,不舍晝夜,而不見其少盈。或不盈者,人常疑其不盈也。然則其用安在藏鋒斂鍔於不露之天,非挫其銳乎?釋紛離俗於是非之外,非解其紛乎?和其光者,不察察以自耀也;同其塵者,不校皎以向潔也。湛然二字,庸齋林氏以為微茫而不可見之謂,道本無形,於恍兮惚兮之問,指真空為實有,故曰似若存。道超乎器形之表。吾不知誰氏之子,而能克肖之。清源劉驥曰:象者有形之始,帝者生物之祖。有子字,方下得象字。象,肖也。猶繼世象賢之謂也。

  胥六虛曰:道沖而月之至萬物之宗。沖,虛也。宗,本也。夫至道沖虛,人皆具有,用之則彌滿天地,乃至飲食起居,莫不顯見。而曰或不盈者,謂其無形狀可見而言之也,用言其動也。淵兮,言其靜也,若水之停流,謂其靜也。淵深明靜,鑑照無窮,為萬物之宗本,人乃萬物之一也。經曰似而不曰為,似即為也,且不欲直言之矣。挫其銳至似或存。此一段語蓋以丁祝知道者,便不可止乎知而已。又須摧挫其銳利,追圖之志,解釋其紛亂之情,和融炫耀之光,混同塵世之俗,四者皆為知道者之病,須力去之,方除得浄,始可言沖虛至道,湛然常存矣。似或,即常也。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象,似也。老君謂沖虛至道,吾不知其所由生,然究其極,似未天帝以先,卓然獨立矣。

  李是從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夫道者沖深濳行,而為用之或不盈者,無出其外也。淵兮似萬物之宗者,心清若淵,觀照萬物,往來形影映現,業識所生,由此宗有也。挫其銳解其紛者,挫折其萌動之尖銳,解開其怨結之紛亂也。和其光同其塵者,和順時俗所見之光,同其時俗所欲之塵也。湛兮似若存者,返心內照,澄湛清平,見其真性,似若不離,常存定也。

  柴元皐曰:道太極沖中,虛而用之或不盈。體虛則用不竭,比如井虛不曾滿,終日取用不竭,況道乎?淵兮似萬物之宗。如萬水朝東,量不可測。挫其銳,解其紛。道體道用如此沖妙,則自己底剛銳紛争,外來底剛銳紛争,皆能挫解矣。和其光,同其塵。身中既沖虛,則外貌必和同順境矣。湛兮似若存。體虛則用處常不昧。吾不知誰之子。不昧底是誰應用。象帝之先。太極以前那箇。

  蘇敬靜曰:道沖而用之至象帝之先。道在天地間,無一不有,無一不在,本為盈滿,然道有理而無形,人以沖虛而用之,則有時疑其不盈。或云者,疑之也。沖虛用之,即後章知雄守雌之意。莊子曰雕琢復朴,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此道盈而用之以沖虛也。萬物之宗。宗,祖也。萬物自無而生。淵,深也,其淵深不可測,為萬物之祖。不盈則未能遽及乎,亦似之而已。既曰或,又曰似,正以道非不盈,用之以虛,則虛非真虛,故曰或曰似。銳,才之露圭角者,挫之使無。紛,争之處繆擾者,解之使散。和其光。明之硼中彪外也,和之而不使露。同其塵,土之浮游汙雜也,同之而不欲異。湛,清也。若存若士#1,而似乎清不清也,此皆沖虛用道。吾不知此為誰之子。象,肖也。帝,天也。其肖象實居天帝之先,乃太極也。太極,虛無也。道本大極,生天地然後生萬物,萬物自無而生,即用之以沖虛,亦當然而然也。首章以有無二名,總道之要。此章沖盈對立,總道之用。則由無而玄,由玄而又玄,妙不可及矣。

  《拾遺》圓師曰:在光同光,在塵同塵。秉文此章首尾,言道挫銳解紛,和光同塵。下知者不言章,言人體道者絕待玄同,亦非與俗雷同也。

  《諸子旁證》曰:《莊子》: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愛#2,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石潭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乎似萬物之宗。沖,虛也。虛則不盈,虛而不盈則不露,不露則深矣。故以淵乎言。淵者,深也。雖云不露,而實為萬物之宗焉。似者,不敢指定之意,言道不可名也。宗乃祖宗之宗,實萬物之所自出也,言物自道出也。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此皆虛而不盈,深而不露之意。挫其銳,無圭角也。解其紛,無外物之擾擾也。和其光,光藏而不見於外也。同其塵,人不知其為皎皎也。此皆淵深而不露之意。湛兮似若存。湛,澄徹也。似若,雖存而似未嘗存也。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道為物之所出,為物之祖宗也。不知此道又為誰之子乎,蓋就宗字上又生此說,謂道亦有所宗也。而繼之曰象帝之先者,帝,天帝也;象,似也。似乎在帝之先也。蓋有名雖為萬物之母,而無名實為天地之始。天地自我出,則道為帝之先矣。此言不但為萬物之祖宗,又為天地之祖宗也。此章皆指道體而言,非指體道者而言。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九竟

  #1 若存若士:『士』疑當作『亡』。

  #2 可傳而不可愛:『愛』疑當作『受』。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天地不仁章

  考異:河上公作《虛用章》,趙實庵作《大化公行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妙本沖用,在用而無為。此章明偏愛成私,偏私則難普。首標芻狗萬物,示天地之兼忘。次喻橐籥罔窮,明用虛而不撓。結以多言數屈,欲令必守中和。

  杜光庭曰:夫以仁為仁則有執,不以化為仁則無私。帝王之視群生,猶天地之視萬物。萬物自生自化,天地不以為功;群生爰居爰處,帝王不以為惠。任妙氣以鼓鑄,任玄化以生成;乃為至化矣。若言其仁惠,理或自窮,何者?天地之仁大矣,草木有冬榮夏枯。帝王之仁大矣,刑法有投荒用鉞。未若不以仁為仁之大也,運彼沖和,守其清靜,為理身之要妙矣。

  張沖應曰:虛者,空也。太虛無象,運行兩間,無聲無臭,而所用則成,此萬物所以生而無窮也。人能達此虛而用之,則道無不成者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考異:虛而愈出,一作俞出。

  河上公曰:天地不仁。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以萬物為芻狗。天地生萬物,人最為貴。天地視之如芻草狗畜,不責望其報也。聖人不仁。聖人愛養萬民,不以仁恩,法天地,行自然。以百姓為芻狗。聖人視百姓如芻草狗畜,不責望其禮意。天地之間。天地之間空虛,和氣流行,故萬物自生,人能除情欲,節滋味,清五藏,則神明居之也。其猶橐籥乎。橐籥,中虛空,人能有聲氣。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言空無有屈竭,時動搖之,益出聲氣也。多言數窮。多事害神,多言害身。口開舌舉,叉有禍息。不如守中。不如守德於中,育養精神,愛氣希言。

  王輔嗣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在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思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有思有為則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載矣。地不為獸生芻,而獸食芻;不為人生狗,而人食狗。無為於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則莫不贍矣。若惠由己樹,未足任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與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芻狗也。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橐籥之中,空洞無情無為,故虛而不得窮屈,動而不可竭盡也。天地之中蕩然任自然,故不可得而窮,猶若橐籥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愈為之,則愈失之矣。物樹其惡,事錯其言,不濟不言不理,必窮之數也。橐籥而守數中,則無窮盡,棄己任物,則莫不理。若橐籥有意於為聲也,則不足以供吹者之求也。

  唐明皇曰:天地不仁至百姓為芻狗。不仁者,不為仁惠也。芻狗者,結草為狗也。犬以守禦,則有弊蓋之恩。今芻狗徒有狗形,而無警吠之用,故無精於仁愛也。言天地視人,亦如人於芻狗,無責望爾。嘗試論之曰:夫至仁無親,孰為兼愛?愛則不至,適是偏私。不獨親其親,則天下皆親矣。不獨子其子,天下皆子矣。是則至仁皆為親,乃至親也,豈兼愛之乎?疏:仁者,兼愛之自也。芻狗者,謂結草為狗以用祭祀也。今天地至仁,生成群物,亦如人結草為狗,不責其吠守之用,不以生成為仁恩,故云不仁也。則聖人在宥,視彼天下百姓亦當如此爾。注云弊蓋之恩者,《禮記》孔子云弊蓋不棄,為埋狗也。不獨親其親,《禮運》文也。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橐者,韜也。籥者,笛也。棄之鼓風,笛之運吹,皆以虛而無心,故能動而有應。則天地之間至物無私者,亦以虛無無心故也。虛而不屈,動而愈出。橐籥虛而不屈,撓動之而愈出聲氣,以況聖人心無偏愛,則無屈撓之時,應用不窮,可謂動而愈出也。疏:橐,韛也,謂以皮囊鼓風以吹火也。籥,笛也。言天地能芻狗萬物者,為其間空虛,故生成無私而不責望,亦由橐之鼓風,笛之運吹。常應求者,於我無情。故能虛之而不屈撓,動之愈出聲氣,以況人君虛心玄默,淳化均一,則無屈撓,日用不知,動而愈出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多言則不酬,故數窮屈,兼愛則難遍,便致怨憎,故不如抱守中和,自然皆足矣。疏:多言者,多有兼愛之言也。多有兼愛之言,而行則難遍,故數窮屈不遂,是知不如忘懷虛應,抱守中和,則自然皆是也。不酬者,酬,答也,謂空有其言,而行不酬答也。

  杜光庭曰:天地不仁至百姓為芻狗。古之祭法有為人用者,皆象其形,以列籩豆之間,故有芻狗之設矣。夫犬以吠守,今芻狗無吠守之用,天地之視萬物,聖人之視百姓,亦如芻狗,不責其吠守之能,不以仁恩之為仁,不責其報。不彰其仁,是以不仁矣。人於狗也,有弊蓋瘞埋之恩,今於芻狗亦無此恩矣,明聖人不以兼愛為仁也。弊蓋者,《禮記□檀弓篇》曰: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子曰:吾聞之,弊帷不棄,為埋馬也。君之路馬死,埋之,以帷,弊蓋不棄,為埋狗也。丘也貧,無蓋,於其封也,亦與之席,無使其首陷焉。恐其首直委於土也。不獨親其親者,《禮運篇》云: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汎愛於物,推公而行,不為偏愛也。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橐乃皮囊以鼓風,籥乃竹管以運氣。橐鼓風無籥不能運,籥運氣無棄不能鼓。兩者相須而行,以明天地為橐,五氣為籥,含虛運動以生萬殊,而無屈竭矣。人君虛心用道,臣佐體君行化,如天地運五氣以不竭,則政無屈撓,四海和平也。動之愈出聲氣,言無窮也。淳化均一者,淳和之德用被萬品。日用不知者,《易□繫辭》云萬方百姓日用,賴用此道以得生,而不知道之功力冥昧,不以功為功,百姓用之而不知也。屈,竭也。撓,亂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多言多敗,多事多害,言之多也,謂或不應,故有窮屈矣。理國多言,謂政令多出,朝令夕改,則謂數窮也。理身多言,其失可知也。故一言之失,駟馬不追,況多言之失,寧無辱乎?夫言者離堅合異,反白為黑,防人之口甚於防川,不可不慎也。不如默守中和,於國不煩其政令,於身不召其恥辱。愛氣希言,守德於中,行不言之教,斯為美善矣。

  宋道君曰:天地不化至百姓為芻狗。恩生於害,害生於恩,以仁為恩,害則隨至。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輔其自然,無愛利之心焉,仁無得而名之。束芻為狗,祭祀所用,過則棄之,彼萬物之自然,而百姓之自治,曾何容心哉?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橐籥,虛而能受,而能應,故應之而不窮。有實其中,則觸處皆礙。凡道為一偏,在物為一曲。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虛己以遊世,則泛應而曲當,故曰虛而不屈。迫而後動,則運量而不憤,故曰動而愈出。聖人出應帝王,而無言為之累者此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籥虛以待氣,氣至則鳴,不至則止。聖人之言似之。辨者之囿多言,而未免乎累,不如守中之愈也。慎汝內,閉汝外,收視反聽,復以見天地之心焉。此之謂守中。

  王介甫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有愛也,有所不愛也。愛者,仁也;不愛者,亦非不仁也。惟其愛,則不留於愛,有如芻狗當祭祀之用也。盛之以筐衍,巾之以文綉,尸祝齋戒,然後用之,及其既祭之後,行者踐其首脊,樵者焚其支體。其天地之於萬物,當春生夏長之時,如其有仁愛,以及之至秋冬,萬物彫落,非天地之不愛也,物理之常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且聖人之於百姓,以仁義及天下,如其仁愛,及乎人事,有終始之序,有死生之變,此物理之常也。此亦物理之常,非聖人之所固為也。此非前愛而後忍,蓋理之適然耳。故曰不仁,乃仁之至。莊子曰:至人無親,大人不仁。與此合矣。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道無體也,無方也,以沖和之氣鼓動於天地之間,而生養萬物,如橐籥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出言則有方有體,大言所以明道也。有言則有指,指則不能無過,故多言則數窮,故不如守中以應萬變。

  蘇穎濱曰:天地不仁至百姓為芻狗。天地無私,而聽萬物之自然,故萬物自生自死,死非吾害之,生非吾仁之也。譬如結芻以為狗,設之於祭祀,盡節以奉之,夫豈愛之?時適然也。既事而棄之,行者踐之,夫豈惡之?亦適然也。聖人之於民亦然,特無以害之,則民全其性,死生得喪,吾無與焉,雖未嘗仁之,而仁亦大矣。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排之有橐與籥也,方其一動氣之所及,無不靡也。不知者以為機巧極矣,然橐籥則何為哉?蓋亦虛而不屈,是以動而愈出耳。天地之間,其所以生殺萬物,彫刻眾刑者,亦若是而已矣。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見其動而愈出,不知其為虛中之報也。故告之以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之不窮也。

  呂吉甫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冥於象帝之先,而不知誰之所自出,則體此道者仁足以名之哉。夫心,人心而已矣,天地體此道者也,無所事仁,以萬物為芻狗。全義芻狗者,祭祀之用也。受之則無所用,不可闕矣。猶之天地之於物也,無心於物,而似乎無所愛,若夫春生夏長,則似乎有所愛。聖人之於民,亦若是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體此道者也,無所争仁,以百姓為芻狗。芻狗之為物,無所争仁而畜之者也。萬物與天地同體者也,百姓與聖人同體者也。天地聖人自視猶芻狗,則其視萬物百姓亦若是而已。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則生之畜之,長之育之,何所事仁哉?夫惟不仁,是之謂大仁。然則天地之間,其由橐籥,固可見矣。蓋橐籥之為物,惟其虛而不屈,所以動而愈出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則人也體此道者,言出於不言而已,言無言,知言之所以言矣。則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之為務也。

  陸農師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泊然無係,而不滯於仁,適則用之,過則棄之而已。故云芻狗之為物,其未陳也,盛之以筐衍,覆之以文繡;其既陳也,行者踐其首,樵者爨其軀。所謂適則用之,過則棄之者也。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與世推移,與時運徒,而不拘於已陳之迹,不膠於既踐之緒矣。故能入則鳴,不入則止,而知橐籥焉。故曰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虛而無屈,無所屈也。動而愈出,有所示也。無所屈而有所示者,神也。虛而無所屈,動而有所示,故能赴物之感,言出如此,而未始有窮也。若夫述古人之土梗,語先王之芻狗,屈於已陳之迹,膠於既殘之緒,欲以有為於曰徂之世,此其所以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之愈也。此一篇與莊子芻狗之意大略同焉。

  王元澤曰:天地不七,以萬物為芻狗。芻狗,祭祀所用,方其用也,隆禮致敬以事之。及其已事,則棄而橋之,等於糞壤,其隆禮致敬之時,非不以至誠也。然而束芻為狗耳,實何足禮敬乎?雖不足禮敬而加禮敬者,又非以偽也。夫萬物各得其常,生死成壤,理有適然。而天地獨為之父母,故不得無愛。而原天地之心,亦何係累哉?故方其愛時,雖以至誠,而萬物自遂,實無足愛者。及要其終,則糞壤同歸而已,豈留情乎?聖人不七,以百姓為芻狗。仁者,人也。以人道愛物之謂仁,彼人貌而天者,何足以名之。故聖人親親而仁民,故獨言百姓,若其道則與天地一矣。而有人之形,故任各異。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橐籥虛以應物,感則應,應而不藏。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應其適然,而不係累於當時,不留情於既往,故此橐籥之無窮也。虛而不屈者,虛其體也。動而愈出者,動其用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非言則窮矣,舉言則為可知。且聖人之事,言而不為者也。守中所以應萬變。

  劉仲平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七者惻隱,以致其愛也。夫芻狗之為物,惻隱以政其愛可也,不惻隱以致其愛亦可也。蓋方其盛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然後將之者,若有惻隱以政其愛也,及其身脊見踐於行者,又見爨於樵者,而無復有用,散亂埃滅,則漠然無惻隱以致其愛也。天地於萬物亦然。方其雷風鼓舞,兩露滋濡,覆載包函,嫗照字育,欲生者使之生,欲成者使之成,而有形者必立,有性者必遂,若有惻隱以致其愛也。及其霜霰冰雪,酷烈慘毒,折屈摧敗,而陽不敢進,日不敢烜,大者毀,小者絕,剛者缺,柔者滅,又無惻隱以致其愛也。故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矣。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非特天地之於萬物也,聖人之於百姓亦然。方其感之以恩,擾之以教,恩涵惠霑,愷悌勞來,噢噢呴呴,若保赤子者,若有惻隱以致其愛也。及其罪大則殺,罪小則刑,支解屠裂,牽礫焚棄,偃仆於市朝,狼籍於原野,而崇城有馘耳之痛,紂都有流血之多,又無有惻隱以政其愛也。故曰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以其無心於愛與不愛也,此天地之所以能神也。蓋神者有所示,而無所屈也,以其無所屈也,故如橐籥之虛而不屈,以其有所見,為無為可知也。發於身而為言,見於事而為故,或云或為,其實一也。何則?言為之體,如是而已。不知此,則言不出於不言。言不出於不言,則異乎橐籥之虛動矣。其多而數窮,不亦宜乎?孔子曰:夫今之歌者其誰乎?知此則知言出於不言矣。言出於不言,人莫不然也。然而不能者,以其心不麗乎有,則麗乎無,不麗乎取,則麗乎舍,不能適與道相當也。不有不無,不取不舍,而適與道相當者,是之謂守中。守中而不已,則如橐籥之動而愈出,故曰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者,聖人法天地者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言者,所以應物也。蓋法天地而出為聖人矣,固不免乎以言應物也。然言而多,則非所謂當於理而止也,非當於理而止,則不可以推而行之也。惟守乎中,則其言不多也,亦不少也,常當於理而止也。於是乎可以推而行之,而不數遭其窮矣。故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夫守乎中者,其言不多也,亦不少也。然而老氏專惡夫多言何也?曰:老氏之所明者道也,道常無言,然而常有言者,道不得已也。故可以言,以其常無言也;故言之少者,去道易也近;而言之多者,去道為尤遠。故專惡夫多言也。

  劉巨濟曰: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莫慘於兵刑,而雖盛德不能去之,則因其理而已。或言萬物,或言百姓,其言各有序也。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此申言天地也。天地之兩間能虛,故入則止。虛者,橐籥之體也,不屈則以虛故也。橐籥之用也,橐以風動,籥以氣動,動而後應,此其所以愈鳴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天地以虛應萬物而無所言,聖人亦以虛應百姓,而風波之來非言不荃持,不以多勝而已。《易》曰尚口乃窮。中之體一,可以守者也。中之為用,虛可以應者也,猶天地之謂間乎。

  《丞相新說》曰: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靜而不汙,潔而不垢,其祭祀足以隆禮。而致恭者芻狗之為物也,始之將用,則被之以文繡,盛之以篋衍。及其已用,則行者踐其首,樵者爨其軀,不膠其所愛,不泥其所有,通則用之,與時宜之,過則棄之,與物從之。而天地聖人之仁,豈離乎此哉?蓋天之體不能生生,而生生者真君也,而真君未嘗生。地之體不能化化,而化化者真宰也,而真宰未嘗化,則出顯諸仁。故凡在天地之間,形物聲色也,皆制於我,而物不得以疏。及夫已生已化,則入而藏諸用,故物有分之類有群各以附離,而忘有於我,而物不得以親。雖然,天能生而不能成,地能成而不能治,聖人者出而治之也,是故體顯以為仁。而其出也,同吉凶之患,故凡萬物之生,皆輔相而不失其宜,體藏以為用。而其入也,雖聖人不與之同憂,故泯迹冥心,而視物以異。嗚呼,聖人之於天地,又豈以仁憂累其心者歟?故物之出,與之出而不辭,物之入,與之入而不拒,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功成不居,萬物有以稱,亦有以憾。而老子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其言豈離乎此哉?後學者專孑孑之仁,而忘古人之大體,故為人則失於兼愛,為己則失於無我,又豈知聖人不失己,亦不失人歟?與時推移,與物運轉,而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故動而愈出,則正己而無我者,所以應物,而非以敵物。虛而不屈,則無己而喪我者,所以絕物,而非所以成物。噫,天地聖人之道,其仁峽百姓萬物為芻狗者,可以一言而盡矣。

  劉驥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因其自然,付之自爾,無愛利之心,故言不仁。是猶束芻為狗,祭祀所用,適則用之,過則棄之,無容心焉。虛而待物者也。太虛運一氣,使天地如橐籥。橐,韛也,鼓之以生火。籥,笛也,吹之以成音。其體則虛而不屈,其用則動而愈出。是何異於天動以陽,地靜以陰,陰陽鼓擊不息,而造化在其間者乎?人之形體法象天地,化契陰陽,亦如橐籥之為器也。此言天地,則人在其中矣。天地得一氣之妙,而運行不息。聖人得一氣之妙,而升降無窮。其道杳然,難言哉。若求之於多言,則泥古人之糟粕,弊精神於蹇淺,非徒無益也。故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守中者,內保之而外不蕩也。無思無為,寂然不動,而守之於中,如天地橐籥之無心,自然運用,以其有真君存焉。真君者,天谷元神也。故次之以谷神。趙實庵曰:前引二。一、天之至公。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混一性於大同,孰仁孰不仁,以私愛而在物,有義有不義。仁之生而義之殺,本乎天運之自然。七為恩而害隨至,見乎人事之返復。經言不仁,大仁而已。大仁無私,至公而已。當生即生,陽和之始物,當殺即殺,金氣之肅如。謂時運即殺之不可留,謂生死之有定數。震動則萬物昭蘇,兌交則眾用彫落,雖生之而衰相以啟,雖殺之則生意又明。此天之公者,如斯而已。若乃當生即殺,當殺即留,此非天道之公行,是亦人為之私愛。以公平私,天地之正,以私害公,邪侈之行。道者為之公,所以言及天地不仁,而喻以芻狗,天地之心於此可見。是以聖人之治,體天法道,絕仁愛之私,正賞罰之令,立也與義,何容心焉?御注曰:恩生於害,害生於恩,以仁為恩,害則隨至。凡所以絕私愛也。是故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俾後世聖人與道同流同,應變不滯。莊子曰仁常而不成,又曰不多七恩是也。老子以天地之仁配於道也,道大故不私,即非五常之仁為可及也。此意指世之仁義為小也。不然,何以謂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乎?故喻之以芻狗,即聖人用不仁之為仁也。能體不仁之仁,即體天而同乎道也。二、聖人體天。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之治百姓也,無私之用,與天地同。次喻二。一、就體舉喻。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御注曰:橐籥以虛而能受,受而能應。蓋道以無為體,以虛為用。以道體之,無則能泛應也;以理觀之,虛則能運量也。道以至虛而泛應,不知其自來;人以無心而運量,誰測其所以。天地之間,不上不下,用氣於中,猶橐籥之動也。二、橐籥之用。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二子列子曰:子奚貴虛。虛者無貴也,以虛為貴則有礙於中,以其本虛而已,非虛可貴。然虛之可貴者,在動而愈出,以橐籥觀之,虛故貴矣。雖橐籥觀之,虛非貴矣。聖人無心,物來則應,應而不窮。凡所以當而不失也,謂之規矩,則與之為規矩。謂之權衡,則與之為權衡。彼其自得之以為用也,吾誰名之哉?雖然,應帝王者體道為心,在事則曰無心,在物則曰無有,其如禮義法度何?而有義禮法度者,吾亦豈與之為名?彼因之以為用者,且自名矣。吾不自名焉,豈得屈。即其愈出而愈有,愈應而愈多者,謂此後至理存焉。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二此篇自道沖為用,至橐籥虛應,終又結之以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較之前章,猶是以言為中也。老子以橐籥喻聖人不言,言則迫而後動,感而後應,以其無心也。《易》曰: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亦取其適當而已。守中者,無過也,非徒無過而有法。孔子曰:中庸之為德也,故言不可不慎。君平曰:言出則患入,言失則亡身。韓子曰:亦慎於水火。夫道本無言,不得已而言,則應之有常是也。夫欲有言,豈得已哉?故三緘其口。聖人所以示象焉,學者求聖人之意。

  邵若愚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天地任自然之道,謂之至仁。苟非至仁,而有親疏焉,春生非仁也,秋殺非不仁也。棄用因時,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以一心為德,故以百姓心為心,賞善非仁也,罰惡非不仁也。隨民任事,賞罰因時,故以百姓為芻狗之喻。莊子云:至仁無親,大仁不仁。夫惟不仁,是謂大仁。天地之間。謂四方上下也。其猶橐籥乎。橐籥,中虛,其用在無,而故不屈。棄以鼓風,籥以運吹,動而愈出若乾坤之開闔。老子欲多言數窮,其理不如守中。中者,虛也。以心處虛,其用無盡。

  王志然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大道無心於天地,而天地待是而後生。天地無心於萬物,而萬物亦待是而後起。有天地然後有萬物,且人處萬物之最靈者,莫不皆稟賦自然,初無愛利之心,以仁為恩,不亦小乎?天地無情焉,視萬物亦猶芻狗爾。而天地且未嘗責萬物之報,而萬物亦未嘗知天地所以生生之恩,而大恩自生焉。聖人無情焉,而聖人未嘗責百姓之報,而百姓未知帝力於我何有哉,則大化自成焉。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而自成其上下之序,曾何容心也。推之無厭,日用不知,安所事仁哉?且芻狗之為物,潔而不汙,祭祀之用,方其用時,亦猶太廟之犧牲,衣以文繡,致敬如神,初無責愛之私。及其用已,等於糞壤,亦非厭棄之故。汲汲於用舍之間,是聖人有心也邪?故天地聖人自視猶芻狗,則其視萬物百姓亦若是而已矣。吹噓元氣,鼓動群有,如橐焉,如籥焉,迫而後動,應而不藏。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喻如道之應物,萬變未始有窮。化聲之相待,亦如人之有情。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聖人之言不囿於辯,言之足則終日而盡道,言之不足終日言而盡物,言辯貫穿,默該至理,其或燭理不深,言不明道,益辭固多,去道彌遠。須有惠施之舌,懸河之口,考之大義,一何有焉?曾不若默識而深造之為愈。故曰:十語九中,不如一默,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黃茂材曰:天地不仁至百姓為芻狗。天地之於萬物,無傷而已,任之自遂。聖人之於百姓,無擾而已,任之自生。任之自生,故民無不生;任之自遂,故物無不遂。此其為仁甚大。方其任之自也,若無顧愛之心,故謂天地聖人不仁。譬之芻狗,以芻為狗,供於祭祀,已陳而去之,何顧愛之有?申韓之學遂竊以為刑名,其慘刻甚矣。問之,則曰聖人之治天下,無所顧愛。其說蓋起於此。豈不失老子之意哉7 天地之間至不如守中。天位乎上,地位乎下,人所能知也。陰陽密運,造化濳移,人所不能知也。今以橐籥喻之,天地之道幾無為蘊矣。虛無體也,故不屈;動不已也,故愈出。老子之道,初無內外,悟芻狗之說,則可以忘形體;知橐籥之理,則可以煉精炁。此宜不言而喻,言則必窮,唯守中為得之。

  程泰之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結芻為狗,當祭則用,已事而棄,是芻狗之時貴時賤者也。天地之生化萬物,而遞相代謝,實其似之。稻秀而麥枯,瓜生而薺死,麋鹿之解角也,春冬相反。鴻燕之賓去也,南北相避。物之種性有萬不同者,於此而皆可類推也。此之性非彼之性,則此之宜非彼之宜也。居其總者,苟有心於為仁,其將孰為乎?為此則妨彼,利一而遺百,其為仁亦勞而小矣。槩運一氣與物,為時使根性與之相直者,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消自息,而天地若無預焉。此不仁之仁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無心,而用大正以取法於天地也。是故未嘗曲愛一人,而無一人不受其德也。莊子用此推之,而曰至仁無親,當使我忘天下,而天下亦自忘我,此正不七之仁。既加被冒,而世人不知其德者也,非真相忘也。又曰: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是亦澤及萬世,而不自知其為仁者也。是謂不仁之仁也。若夫擇物施愛,惠不出乎意鄉之外,是直虎狼而不啗其子者耳。不仁之仁,非其得預也。孟子曰: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遠罪,而不知為之者,則其施置之方也。謂耕鑿嬉游皆非帝力,則其效之成者也。天地之問至動而愈出。橐,治韛也。籥,其管也。管之在樂則為羽籥,在關鍵則為管籥,在冶器則為橐籥,至其為管,則一而已也。橐也者,吸氣滿之而播諸冶鑪者也。管也者,受此吸而噓之所以播也。一噓一吸之象,即陰陽迭運而為四時者矣。故天地之間,寒暑相推,而為四時,生死遞代,而成今古,正猶橐籥之噓吸也。賈誼以天地陰陽萬物之造化而配之冶鑄,義正出此也。一噓一吸之迭起,是一作一復之相催者也。神奇之必為臭腐,臭腐之復為神奇,是芻狗之時貴時賤者也。其曰天地之間猶橐籥者,言凡受形於兩間,莫非由此之噓之吸,以為張歙也。莊子之論物,初曰陰陽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消息滿盈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死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其所窮。夫陰陽交而物皆資生,是物初也。作復者,即生化之有進者也。消息滿虛者,陰陽之動而司橐籥之噓吸者也。改化生死者,物之迭為芻狗者也。老子借橐籥芻狗以言其理,莊子則直傳諸事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諸家皆謂此中為中庸之中,蘇黃門獨不然,曰此其籥之虛而處中者,其說是也。老氏務成一家言,凡六經紀道之名悉已易而他之。六經之謂中者,即老氏命以為善者也。通一書,固未嘗言中也。然則此之謂中,如域中、弓中、環中,皆命物而名其地也,非如中庸之中,造極而命其理也。則此之守中,正指橐籥之中,以為之守,如曰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也。言者先事而有所稱說,如曰某事其德皆吾之所能為也。然此特其自言之耳,而措之於世,或當或否,或順或逆,未可必也。不待其當然而先形諸言,則億之而中者,固或可屢;而億之不中者,亦不勝其多也,其勢自至於數窮也。若其守中,待感者初若遲鈍,而要諸其終决不至窮也。故曰不如守中。論天地之間猶橐籥,則居於天地之兩間者,其作其復皆仰冶工之鼓韛也。冶工者,即主執造化者也。其能虛之以聽化工之操縱,則陰陽消長之源是其地也。凡有形之物虛則通,通則可以致變;實則窒,窒則塊然而已耳。橐之能吸也,籥之能噓也,皆以虛也。非橐之虛則無以納其吸,非籥之虛則無以效其噓也。橐籥常虛,則能受生生者之生以為作,而受化化者之化以為復也。是蓋借橐籥中空之地,以明不窒之可以有受也。夫惟不窒,故播氣者得以入之也。動者發橐籥之機,而鼓之使作,即其能操縱生化者也。惟其虛而不屈也,故能受其有,而出之於世也。陰陽之氣隱乎太虛,而形於有感,感之而應,則能出其無,以為有矣。橐籥非太虛也,以其虛而有受,受而不留者,有萬物出機入機之象,故此機不息,則作復無已也。是故寂然不動者,乃能感而遂通也。論橐籥之妙,即幾於谷神矣。而不能與之齊同者,谷神能自制有無,而橐籥之噓吸,則有待於化工也。動之而出,則與自受而自應者有間也。故此章既出橐籥,而後章則言谷神也。

  詹秋圃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虛用章謂天地不以偏私惠愛為仁,而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以偏私惠愛為仁,而以百姓為芻狗。蓋芻足以牧馬牛,狗足以護家宅,是皆有用之物,人所資以為用。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中虛而可扇動生風乎,故雖中虛而不屈折。此為虛用之妙,迨扇風而愈動愈出,其妙有難名言,未若確守中虛,則為用不可窮也。張沖應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仁之為道,廣大而不可得以形容也。故孔子所以罕言,老子所以不居。罕言者,謂其不可得而形容而罕言也。不居者,謂其不可得形容而不居也。天地不以仁自居,故能覆能蓋,而萬物生長於其中,不知其所以生長。聖人不以仁自居,能包能容,而百姓安養於其中,不知其所以安養。皆視之如芻檗狗畜,愛之植之,惟恐損朽而無所介其心,以蒂報也。天地之所以不仁,聖人之所以不仁者,即此一元之炁運乎上下,猶橐囊之能包,管籥之能吹,周流無窮,包藏無極,雖虛焉,吹之而不致於屈乏;廣焉,動之而愈見其有為。仁之為道,廣大也如此,是以孔子有曰:天何有言哉?四時行焉。則天地萬物之心,又何有聲音於其間。人欲學道,充此天地之化,而乃尚乎其言,則舌勞神亂,精廢炁虧,數者皆窮矣。斯曰不如守中,當守此方寸,布仁於物,而不發見其迹也。

  白玉蟾曰:天地不仁,無心以萬物為芻狗,任其自然。聖人不仁,以天地之心為心也,以百姓為芻狗,尚自忘我,豈有他哉?天地之間,心也。其猶橐籥乎?運而不息。虛而不屈,用之無窮。動而愈出,純一不已。多言數窮,如何說得?不如守中,盡其在我。

  廖粹然曰;天地不仁。天地本於人,若其自返本。以萬物為芻狗。則視萬物象為無知之物,在人亦當克己如此也。聖人不仁。人主亦根於仁,自返本而歸根。以百姓為芻狗。則棄萬姓於無用之物,如在吾人,亦當復禮也。天地之間。範圍之內。其猶橐籥乎。其於天地,則虛空焉。此我身,則臭皮袋也。虛而不屈。放之則滿六虛,斂之不盈一握。動而愈出。元炁沖然,源源不竭。多言數窮。與之一默,守口如瓶。不如守中。抱元守一,無窮無盡。人若如此,道炁存也。

  陳碧虛曰:天地不仁至以百姓為芻狗。芻,草也。謂束芻為狗,古人以用祭杞,除袚不祥,用已而棄之,言常之時不甚愛,及乎棄之亦不為憎也。故芻狗因神明而成,且神明無用於芻狗也。夫無用則無私,無私則無恩,是以天地無恩而大恩生,聖人不仁而大仁成。不仁者,謂無情於仁愛,非薄惡之謂也。故天地無情,視萬物如芻狗,不責萬物之報也。聖人無情,視百姓如芻狗,不責百姓之報也。蓋天地之自然也。嚴君平曰:天高而清明,地厚而順寧。陰陽交通,和氣流行,洎然無為,萬物自生焉。天地非傾心移意,勞精神,務有事,悽悽惻惻,流愛加利,布恩施厚,成遂萬物,而有以為也,此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明王聖主秉道統和,清靜不改,一以變化,神明默達,與道同儀,天下應之,萬物自化,聖人非竭智盡能,擾心揉志,損精費神,不釋思慮,徨徨顯顯,人生事利,領理萬民,而有以為也,此所謂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橐者,韛也,謂以橐鼓風而吹火者也。籥者,笛也,言天地之間虛空無為,生物無私,以喻聖人之心虛廓淵靜,應世不逆。若橐之懷風鼓之,以成器物,籥之舍聲吹之,而調音律,應用不絕,而終不可屈也。以況聖人無私無心,而不事愛利也。嚴君平曰:天地釋虛無而事愛利,則變化不通,物不盡生;聖人釋虛無而事愛利,則德澤不普,海內不井,恩不下究,事不盡成。何則?仁愛之為術也有分,而物類之,仰化也無窮,操有分之利,以授無窮之勢,其不相贍由川竭,而益之以泣也。又曰:蟣蝨動於毛髮,則寐為之不安;蚊蝱著於皮膚,則精神騷動,思慮不通。外傷蜂蠆之毒,則中心為之慘痛;未害於耳目,則百節為之不用。此言愛利之存于胸中,豈得無屈撓純和,耗蠹血氣乎?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多言者,謂多有兼愛之言也。多則施行難偏,故數窮屈而不遂。若法天地之虛靜,同橐籥之無心,抱守中和,其自然皆足矣。亦在乎不言之教也。《鴻烈解》曰: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於周。徐馮曰:事者,應變而動,變生於時,故知時者無常行。書者,言之所出也,言出於知者,知者藏書。於是王壽乃焚其書,而舞之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謝圖南曰:天地不仁至於芻狗。萬物受天地之氣以生,百姓受聖人之恩以成,謂之非仁,不可也。而榮枯成敗,付物自然,死生禍福,惟人所召。天地聖人於此一無心焉,謂之不仁,非不仁也。蓋不得以用其仁矣。芻狗者,祭餘之物,聽其自成自壞,而不復屑意焉爾。天地之間至不如守中。天地人物之理,自然而然,故陰陽二氣,往來於虛空之中,初無間隔,如橐籥然。無底曰橐,有孔曰籥。橐之中虛,氣所流通,不可屈折,籥之有孔,聲所振動,愈出不窮。此皆自然而然。人物之在天地間,始終變化,亦自然而然,故多言則屢窮,不可致詰也,不如守一中之理。理至中而止,天地、聖人、百姓,萬物皆不外此中。蓋嘗論之,萬物萬民,同此一氣,天地間人,同此一心。天地何心?以生物為心也。聖人何心?以愛民為心也。然生之於始,而不容不變於終,愛之於初而不得不異於後。何則?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發生,陽也,而不能無肅殺之陰。愛養,仁也,而不能無割制之義。理勢然也。芻狗微物,然方其養祭,則惟恐一體之不全。及其既祭,則委之無用,摧毀决裂,有不能免。人物之在天地間,均賦同稟,其生皆可愛,而成形之後,散殊不一,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善者祥之,惡者禍之,各隨其分而異焉。于斯時也,天地生育之恩,聖人愛養之德,有不可得而全之者。謂之不仁,不得以盡其仁也矣。天地以中虛橐籥萬物,聖人以中道酬酢萬民。故蔽之一言,而曰不如守中。中也者,其至公無私之謂乎?其無過不及之謂乎?

  林庸齋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生物,仁也。天地雖生物,而不以為功,與物相忘也。養民,仁也。聖人雖養民而不以為恩,與民相忘也。不仁,不有其仁也。芻狗已用而棄之,相忘之喻也。三十八章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不仁猶不德也。《莊子□齊物》曰:大仁不仁。《天地》曰:至德之世,相愛而不知以為仁。亦是此意。芻狗之為物,祭則用之,已祭則棄之,喻其不著意而相忘爾。以精言之,則有所過者化之意。而說者以為視民如草芥,則誤矣。大抵老莊之學,喜為驚世駭俗之言,故其語多有病。此章大旨,不過曰天地無容心於生物,聖人無容心於養民。卻如此下語,涉於奇怪,而讀者不精,遂有深弊。故曰申韓之慘刻,原於芻狗百姓之意,雖老子亦不容辭其責矣。籥者,橐之管也,橐籥用而風生焉,其體雖虛,而用之不屈,動則風生,愈出愈有。天地之間,其生萬物也亦然。橐籥之於風,何嘗容心?天地之於生物,亦何嘗容心?故以此喻之,況用之則有風,不用則無,亦有過化之意。數,猶曰每每也。守中,默然閉其喙也。意謂天地之道不容以言盡,多言則每每至於自窮,不如默然而忘言。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亦此意也。但聖人之語粹而易明,此書則鼓舞出入,使人難曉。或者以為戒人之多言,則與上意不貫矣。如此看得破,非惟一章之中首末貫串,語意明白,而其文簡妙高古,亦豈易到哉?

  范應元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仁者,愛之理。謂天地生育,其仁大矣。而不言仁,其於萬物,譬如結芻為狗以祭祀,其未陳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綉,非愛也,乃時也。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樵者取而爨之,非不愛也,亦時也。夫春夏生長,亦如芻狗之未陳,秋冬凋落,亦如芻狗之已陳,皆時也。豈春夏愛之,而秋冬不愛哉?氣至,則萬物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體此道以博愛,其仁亦至矣。而不言仁,其於百姓亦如天地之於萬物,輔其自然而不害之,使養生送死無憾,不知帝力何有於我哉。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囊底曰橐,竹管曰籥,冶煉之處用籥以接囊橐之風炁,吹鑪中之火。屈者,曲也。《音辯》云:俞,羊朱切。傅奕引《廣雅》云:益也。漢史有民俞病困。天地之間,虛通而已,亦如竹管之接炁,虛而不曲也,氣來則通,氣往則不積。譬彼橐風之愈動,則此籥炁之愈出,鑪中之物既各成器,而橐籥未嘗言仁愛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萬物之多,百姓之眾,聖人不過推此一道而博愛之,豈區區言仁也。倘多言仁愛而不能體道,則空有其言而無實效。故多言則數窮也。不如同天地守中虛之道,而無偏曲,則萬物自然各得其所也。豈有窮哉?

  薛庸齋曰:天地不仁至百姓為芻狗。天地生萬物,而無心於萬物。聖人養百姓,而無心於百姓。天地之間至動而俞出。橐籥不為物撓而虛其中,則愈動而聲愈出矣。天地所以能生化萬物而不窮者,亦以其虛而能運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惠施之口談,不若顏子之心齋也。

  休休庵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芻狗者,祭祀用草結龍,以朱匣盛之,綉巾覆之,祭畢棄之。天地聖人任無為之妙,生育萬物,不望報恩,亦不為主,任萬物自化,如芻狗焉,是以似不仁。天地之間,空虛如韛囊,一氣運行,生育萬物,人心虛明,亦如是也。靈機一動,妙用不竭,是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橐者,韛橐也,籥者,管也,鼓風吹運之器。雖以是而喻造化之妙,然言多去道遠矣。縱大辯才數數舉其喻,然譬喻之數有窮,此道實無可喻,不如無言。守中虛之妙,可以見徹造化。

  褚伯秀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仁,神道之具體,立天地心,續生民命,猶元之於乾,總眾德而大備,陶萬類以無遺,在人則成己成人,博愛善救,皆其用也。天地具自然之仁,超言象之表。聖人體天推仁,所以恢帝道而成治功。經乃下二不仁字,何耶?蓋謂不顯其仁,猶云上德不德,正言若反也。借喻束芻為狗,以供祭祀,未祭則彩飾愛敬,祭已則棄置踐踏,適成適毀,非關愛惡,以真燭幻,物理可知。凡天地間動植飛泳,生成消息,不出乎一氣,流行無異束芻成狗,踐狗還芻,何容心之有。聖人於百姓,聽其營為,而生道自遂。莊子所謂大仁不仁是也。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亦言其無心。自運橐鼓風籥通氣,喻也之流行,猶陰陽呼吸而不暫停。為人為物者,咸受其鼓鑄焉。唯其中虛無屈塞,所以運動氣愈出。此理妙合造化,何在多言,自取窮屈,不如守身中橐籥,究自己天地,豈無生萬物之理哉?或以躁人辭多釋之,與上下文義不貫。此章大義,在守中二字。至理幽玄,惟學者力行,以求驗一身中有一乾坤,在人體之而已矣。

  牛妙傳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夫天地大德曰生,生生不息之謂仁。仁者,天地生成之德也。而云不仁者,是天地不自有其德也。萬物者,盈天地之間品類也。芻狗者,如古先明王郊祀必束芻為狗,以為祭具,所謂芻者茅也。夫茅之為物薄,其用可重也,狗者畜也,其位乎戌而應乎乾,故古人束茅為狗,以為祭具,意其重也。天地以萬物為芻狗,是亦不輕於萬物也。或者以天地視萬物,如芻草狗畜之無知,不責望其報也。此說不通。蓋萬物與天地分一氣而生,但得夫形之小者。若天地果視萬物如芻草狗畜之比,則是天地其自專大,果不仁耶?庸所見如此。明者鑑之。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夫聖人者,備物致用,百世師也。故百姓戴之如同日月,仰之如同父母。然其稱云不仁者,不自居其仁,謙尊也,亦猶夫聖孔子不居之義也。百姓者,民也。民與聖人均稟一氣,同生於天地之間,但貴賤窮達不同耳。聖人以百姓為芻狗者,是亦不輕於民也。他說以為聖人視夫百姓如芻草狗畜之無知,不望其報也。此說恐誤。夫人者,與天地並位,三才鼎立,豈可視如芻草狗畜之類哉?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若聖人果以百姓如芻草狗畜之比,則是聖人果不仁哉?與我同志者,切希鑒之。天地之間至動而愈出。橐者鼓屬。籥者管籥,笛之屬。猶,如也。動,用也。夫天地之間虛空,以四時五行為用,其橐籥為物,亦其中空虛,以五音六律為用。故云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也。老君曰:夫橐籥之器,在其用也,虛實有無,方圓大小,長短廣狹,聽人所為,不與人争善。人在於天下也,譬如橐籥乎?非與萬物交争,其德常歸焉。以其謙虛無為故也。此蓋言天地以虛受為生成之德,任物自然,從民所欲,不與物争,猶橐籥之任人所為音律也。多言數窮。夫言者,心之聲也。在心為志,發泄為言。數者,頻數。窮者,悔吝也。蓋多言則多過,故云數窮也。古人有言曰:一言而喪邦。此上多言之人也。一言而致凶,此中多言之人也。一言而致辱,此下多言之人也。故天有卷舌之星,人有緘口之銘,言不可不慎也。語云: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良為是也。昔孔子觀周,入后稷之廟,右階有一金人,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之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則多敗。無多事,多事則多患。《詩》云:敬爾威儀,慎爾出話。此之謂也。不如守中。中者,樞機也。守者,謹也。且夫日月者,天之文也,山川者,地之文也,言語者,人之文也。然言語在口,譬含鋒刃不可動也,如弦機未發,則猶可止,矢一離弦,雖欲反之不可得也。《繫辭》曰: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出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此即不如守中之義也。《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蓋言謹也,非斯之謂歟?

  楊智仁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天地不仁,視萬物如芻狗者,天地施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不責望其報。聖人亦如之。謂學道之士不著一毫物欲所累體。若太虛湛然常寂,著天地之間,坎離運用乎其中,橐籥發揮乎宇宙,元炁升降於黃庭,塞兌垂簾,含光默默,虛而不屈,守以沖和,不可輕動,動而愈出。古云:全身放下,一念不生。若多言數窮,則有損而無益,不如守中久矣。純熟自然,打成一片矣。儒曰:聖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已。蓋天地聖人視萬物如芻狗者,不著於一切也。廓然人以配天地,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至簡至易,豈難知哉?故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君子黃中通理,不失其正矣。

  喻清中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地生物而不自以為仁,忘乎物也。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帝力何有於我哉?聖人養民而不自以為仁,忘乎民也。芻,草也,謂束芻以象狗。《莊子□天運篇》曰: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樵者取而爨之。言貴之於未祭之先,賤之於既禱之後。即是而喻,蓋存神過化之意云爾。蓋嘗讀柳子《郭橐駞傳》而於養樹得養人之術矣。橐駞之種樹也,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父之於子,曷嘗自以為恩哉?其詩也若子,生之養之,不自以為仁也,有其所有者也。過而執忘其所有者,過而化其置也,若棄既祭之芻狗也。天地之間,鼓之動之,一橐籥耳。橐者,韛也,鼓風之具。籥者,管也,風之所自出。虛其中而不屈其用,愈動而愈出,愈出而愈有,其來無端,其出無窮。天地聖人之仁,亦猶是也。天地之道不可以言盡,而聲色之化民末也。故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守中,默然而自存也。

  胥六虛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天地之大德曰生,而以萬物為芻狗者,覆之載之,聽其生者自生,而枯者自枯,天地無所與,此天地不有其仁,而以萬物為芻狗者,仁之大矣。芻狗之設,未祭則貴敬之,既祭則委棄之,非容心也,時適然也。故聖人引之為喻。聖人體天地,容養百姓,寬之宥之,由其生者自生,長者自長,耕食織衣,家富國安,而聖人無所與,此亦聖人不有其仁,而以百姓為芻狗也。天地之間,一氣蒸陶,萬物生化,古今不息。其猶橐籥之器,中間空虛,鼓動之,聲氣愈出也。此贊美聖人之德蕩蕩乎,仁養百姓不為己有。夫何然哉,亦虛而已矣。是以應感天下之動,無有窮極也。若不體天地不仁之實,察然自好,縣法作刑,飾以文言,示民從化,違天悖理,鬼怒人怨,乃疾取窮極之道,故勉之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多言者,謂飾以文言,辭多理寡,不如及吾之中,默識窮行,謹守不失,天下觀風而化。不言之教,寧有窮乎?修身亦法此矣。

  柴元皋曰:天地不仁。以美利利天下而不言所利。以萬物為芻狗。芻,茅也,縛如狗狀,以祭享。初縛時誠潔甚嚴,祭已則棄之而不顧。造物之心亦如芻狗之始終,從其自然。聖人不仁。聖人體天地,亦不言所利。以百姓為芻狗。惟恐一夫失養,亦如初束茅之謹,一毫不敢忽。天地之間至橐籥乎。橐,無底囊。籥,三孔笛。皆虛其中,兩間之氣一闔一闢。即此二物,人身呼吸亦然。養民底一呼吸間,不似天地,使民失所。脩身體用亦然。虛而不屈。其體無礙。動而愈出。其用不窮。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若自矜其仁尚口乃窮矣,孰若虛中存神,體天地乎。

  蘇敬靜曰:天地不仁至不如守中。結芻為狗,祭則用之,祭已則棄。是芻狗之用所過者化,天地雖生萬物,而不自以為仁。聖人雖養萬民,而亦不自以為仁。亦猶芻狗當祭則用,祭畢則棄,過化相忘,何嘗自以為仁。橐,冶韛也。籥,其管也。管在樂為羽籥,在關鍵為管籥,在冶器為橐籥,其為管一而已。橐吸氣滿之,播諸冶爐者也。管者受此吸而噓之,所以播也。一噓一吸之間,即陰陽迭運而為四時也,即生生不窮之機也。陰陽交而物皆資生,消息盈虛,是陰陽之動,而司橐籥之噓吸者也。以虛受噓吸之氣,而未嘗屈。屈,折也。噓吸之氣,動而愈出,未嘗見其損折而息也。橐能吸,籥能噓,皆以虛也。若窒則實矣。夫唯不窒,故播氣者得以入之。天地一大爐韛也,造化一大冶工也,萬物陰陽噓吸之氣,自生自遂,自消自長,何嘗以為仁?或者見天地生萬物之功,盡言以論天地之功,不知天地不容以言而盡,多言每每自至於窮極,則不如默默忘言,但守橐籥虛中而思之,則其生生之不窮,皆陰陽之氣自然而然也。

  本一庵居士曰:天地之於物,聖人之於人,未嘗煦煦然七之也,亦惟使之自生自化,無以害之而已。猶以芻為狗,祭則奉之,已則棄之,非有好惡之私也,時適然耳。況乎消息盈虛,乃理之常。雖天地聖人,如之何哉?惟使之遂其生、若其性,無橫風暴雨以摧折之,無舛政逆令以迕遏之。則其仁也亦至矣。橐籥之為物,一張一翕,惟其虛而不屈,是以動而愈出。消息盈虛,相為終始,亦若是而已。先儒謂乾坤動靜,不翕聚則不能發散,即此意也。又以此理推之,語默之間,多言所以數窮,有張而無翕也。守中則能虛而不屈,所以不窮也。

  《拾遺》陸曰:萬物資天地而生。天地無取於萬物也。百姓仰聖人而治,聖人無假於百姓也。猶芻狗因神明而成,神明無用於芻狗也。夫惟無用則無私,無私則無恩,是以天地無恩而大恩生,聖人不仁而大仁成。故百姓不辭德於聖人,萬物不謝生於天地。何以知其然哉?吾觀天地之間,猶橐籥之無心也。橐籥無心,故其聲不屈,其氣愈出。天地無心,故生成而不息。故為治不在多言,多言而無實,則動數窮矣。未若無為無言,乃守中之術也。

  《諸子旁證》:《莊子》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行者踐之,樵者爨之而已。將復收於篋衍,必反為怪。今夫子取先王已陳之芻狗,是不將鄰乎行者之踐、樵者之爨也。惜哉。《文子》 老子曰:天地之道,以德為王,道為之命,物以自正。至微其內,不以事貴。故不待功而立,不以位為尊,不待名而顯,不須禮而莊,不用兵而強。故道立而不教,明照而不察。道立而不教者,不奪人能也。明照而不察者,不害其事也。夫教道者,逆於德,害於物,故陰陽四時,金木水火土同道而異理,萬物同情而異形,智者不相教,能者不相受。故聖人立法以導民之心,各使自然。故生者無德,死者無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夫慈愛仁義者,近狹之道也。狹者入大而迷,近者行遠而惑。聖人之道入大不迷,行遠不惑,常虛自守,可以為極,是謂天德。

  石潭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以生物為心,而謂不仁,何哉?天地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也。聖人以天地生物之心為心,而亦曰不仁,何哉?聖人以其情揆萬事,而無情者也。芻狗。祭祀之物,說見《莊子》。以萬物為芻狗,其成其壞,時焉而已。物各付物,生者自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也。聖人之於百姓,亦使之自生自養,自作自息而已。以其皆無容心,故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天地之間,所以生生而不窮者,蓋猶橐籥之能出風也。虛而不屈。天地生萬物,而不屈於萬物也,言不為萬物所役使也。動而愈出。風未嘗窮也,天地之生萬物,亦未嘗窮也。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多言數窮,謂若以多言形容天地聖人,天地聖人不可得而形容也。數窮謂雖多言之,終有所窮也。既形容之不可,則不如虛中自守,而有以得天地生生之本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一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谷神章

  考異:河上公作《成象章》,趙實庵作《靈根善養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兼愛成私,偏私則難普。此章明至虛而應,其應則不窮。首標谷神,寄神用以明道。次云玄牝,辯玄功之母物。結以綿綿微妙,示虛應則不勤勞也。

  杜光庭曰:神者,陰陽不測之謂也。虛而能應,感而遂通。或以谷養為言,養神則契乎不死。或以響應為說,應物則如神不窮,玄牝則吐納元和。鍊神鍊氣,形氣長久,天地齊靈,綿綿永存,長生之道也。

  張沖應曰:人生天地間,一吸一呼,皆此精炁所由往復也。鼻受陽而成象,口受陰而成象,人無口鼻,則陰陽精炁不能升降上下,而象不能成矣。此章開悟陰陽升降之旨。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河上公曰:谷神不死。谷,養也,人能養神,則不死也。神謂五藏之神也。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腎藏精,脾藏志。五藏盡傷,則五神去矣。是謂玄牝。言不死之有,在於玄牝。玄,天也,於人為鼻。牝,地也,於人為口。天食人以五氣,從鼻入,藏於心,五氣清微,為精神聰明音聲五性。其鬼曰魂。魂者,雄也,主出入人鼻,與天通,故鼻為玄也。地食人以五味,從口入,藏於胃,五性濁辱,為形骸骨肉血脉六情。其鬼曰魄。魄者,雌也,主出入於口,與天地同。故曰為牝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根,元也。言鼻口之門,是乃通天地之元氣所從往來。綿綿若存。鼻口呼噏喘息,當綿綿微妙,若可存,復若無有。用之不勤。用氣常寬舒,不當急疾動勞也。

  王輔嗣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神,谷中央無谷也,無形無影,無逆無違,處卑不動,守靜不衰,谷以之成,而不見其形,此至物也。處卑而不可得名,故謂天地之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門,玄牝之所由也。本其所由,與極同體,故謂之天地之根也。欲言存邪,則不見其形,欲言亡邪,萬物以之生,故綿綿若存也。無物不成,用而不勞也,故曰用之不勤。

  唐明皇曰:谷神不死。谷者,虛而能應者也。神者,妙而不測者也。死者,休息也。谷之應聲,莫知所以,有感則應,其應如神。如神之應,曾不休息。欲明至道虛而生物,妙用難明,故舉谷神以為喻說也。是謂玄牝。玄,深也。牝,母也。谷神應物,沖用無方,深妙不窮,能母萬物,故寄谷神玄牝之號,將明大道生畜之功也。疏:谷神者,明神之應聲,如道之應物,有感即應,其應如神。神者,不測為名,死以休息為義。不測之應,未嘗休息。故云谷神不死。玄,深也。牝,母也。谷神之應深妙難明,萬物由其茂養,故云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深妙虛牝,能母萬物,萬物由出,是謂之門。天地有形,故資稟為根本矣。疏:玄牝之用,有感必應,應物由出,故謂之門。天地有形之大者爾,不得玄牝之用,則將分裂發洩,故資稟得一以為根本,故云是謂天地之根。根,本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虛牝之用,綿綿微妙,應用若存,其用無心,故不勤勞也。

  杜光庭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神之義,響應養神,分為三別。第一謂谷之含虛,有聲則應。道之體無,修之則得。第二謂神無形,有祈則赴,感道無象,修之則長存。第三謂響在谷,無聲則不應,道在身,不修則不成。不死者,非謂死生之死,是休息之死。若謂養身解之,則為死生之死。一謂養神則長生不死,二謂響應無休歇,為休歇之死。夫玄,天也,於人為鼻。牝,地也,於人為口。元和之氣,慧照之神,在人身中出入鼻口,呼吸相應,以養於身,故云谷神也。又天之五氣從鼻而入,其神曰魂,上與天通。地之五味從口而入,其神曰魄,下與地通。言人養氣則與天為徒,久而不已,可以長生,陽鍊陰也。食味則與地為徒,久而不已,生疾致死,陰鍊陽也。老君令人養神寶形,絕穀食氣,為不死之道,故云玄牝門,天地根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非獨人資玄牝運氣,乃得長生。天地之大,亦須資道氣運養,乃能清寧無改矣。下經云: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天地失道,尚有傾淪發洩之變,況於人身而不守中存一乎?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天地任氣自然,故長存也。人鼻口呼吸,當綿綿微妙,若可存復若無有,不當煩急勞倦也。理國之道,政令所行,亦當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所以政寬則民怠,令猛則民殘。能以清寧之道以理天下,人無動用勤勞之事,則下民親附,祚曆延長,綿綿常存,若瓜瓞葛藥之長永也。故云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也。

  宋道君曰:谷神不死。有形則有盛衰,有數則有成壞。形數具而死生,萬物之理也。谷應群實而常虛,神妙萬物而常寂,真常之中,與道為一,不麗於形,不墮於數,生生而不窮,如日月焉,終古不息,如維斗焉,終古不忒。故云不死。是謂玄牝。萬物受命於無,而成形於有,谷之用無相,神之體無方,萬物所受命也。玄者,天之色。牝者,地之類。萬物所成形也。谷神以況至道之常,玄牝以明造物之妙。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莊子曰: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而見之者,必聖人已。故於此言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天地者,萬物之上下也。物與天地本無先後,明大道之序,則有天地然後有萬物,然天地之所從出者,玄牝是已。彼先天地生,孰得而見之?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如火之傳,不知其盡也。夫是之謂綿綿若存。茫然天造,一氣之自運,倏爾自化,委眾形之自殖,乾以易知,坤以簡能,非力致也,何勤之有?

  王介甫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者,能虛也,能容也,能盈也,能應也。有此四德,不知所以然,故謂之神。有其神,則不死,死則不生,不生故能生,生而不見其進。牝取生物之意,生物而不見其述,故謂之玄。《易》曰太極生兩儀,是亦玄牝之謂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其門則天地所由生之本也。謂之有則若存而已。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者,遠而不絕之辭。天道之體,雖綿綿若存,故聖人用其道,未嘗勤於力也,而皆出於自然。蓋聖人以無為用天下之有為,以有餘用天下之不足故也。

  蘇穎濱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至虛而猶有形容,神則虛而無形也。虛而無形,尚無有生,安有死?即謂之谷神,言其德也;謂之玄牝,言其功也。牝生萬物,而謂之玄焉。言見其生之,而不見其所以生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之門,言萬物自是出也。天地根,言天地自是生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微而不絕也。若存,存而不可見也,能如是,雖終日用之而不勞也。

  呂吉甫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有形者也,以得一,故虛而能盈。神,無形者也,以得一,故寂而能靈,人也能守中而得一,則有形之身,可使虛而如谷,無形之心可使寂而如神,則有形與無形合而不死矣。古之人以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說是也。合則不死,不死則不生,不生能生生,是之謂玄牝。玄者,有無之合。牝者,能生生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道之生天地,由此而已,故曰云云。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以為亡耶?則綿綿而未嘗絕;以為存耶?則惡睹其存哉。若存而已。若亡而非絕,若存而非存,則吾之用之,存亡無所容心,膾合之而已。何勤之有哉?

  陸農師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生生者不生,殺生者不死,谷神者,玄而以容以應。玄牝者,妙而以雌以雄。故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者,生天生地是也。所謂玄牝之門者,其子由之而生,不得見之是也。故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莊子曰:有乎生莫見其門。此之謂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有似乎是而又似乎非是也,有似乎存而又似乎非存也,其行未嘗有間,其用未嘗有為,故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易》曰往來不窮謂之通,莊子曰且然無間謂之命,而老子亦曰神無以靈將恐歇。蓋往來不窮,而無間無歇者,神而已矣,是之謂綿綿。谷神者言其用,玄牝者言其體。

  王元澤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應而不窮,神化而不測,萬物受命於我,而未嘗生、未嘗死者,谷神也。言神則極矣,而加谷者,且言能虛能盈,而又能容以應也,以其活而不敝,故但稱不死。谷神受命而玄牝賦形,自為陰陽以成天地,然本一物也,始由其受命,故曰谷神。由其賦形,故曰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體陰而一,體之中又自有陰陽稱門,異於戶也。萬物由此門以出而不得見,故曰玄牝之門。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谷引而不絕之謂神,牝生生不盡而若有若無,不可定有。用之不勤者,動而愈出,何勤之有?

  劉仲平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者,虛而能容能應。玄者,妙之門。牝者,柔靜幽深,有和而無竭,有納而無出。谷與神未嘗生,未嘗死,而獨曰谷神不死者,蓋言不死則不生,可知矣。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謂之用若存而已,用之不勤者,無用之用也。

  劉巨濟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神之為神,其虛不屈,其應不窮,而莫見其迹,故以谷為象,而曰谷神,谷虛而應故也。蓋有生則無不死者,唯不死以生,生生不死,則能生生矣。常無欲是也。不死則謂之神。生生則謂之牝,其貫一也。故曰是謂玄牝。牝,母也。加玄焉,則道是也。如玄覽,玄同、玄德之類。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以生出為鄉,猶之門也。天地流形,本於玄牝,猶之根也。唯常無欲,能不生不死,故謂無為神。既有生則有母,故謂神為玄牝。既出則有形,故謂玄牝為天地根。無即道是也,道即天地是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動。綿綿者,生出不絕貌。不絕,則其生之緒若有存焉,而實非有存也。若者,亦不正言其有之謂也,如蠶為繭,如蛛為網,別之不窮,求之不得也。用之不勤者,謂神用之,非人用之也,所以不勞者,虛而應。前特言以為應,則安能不勞乎?前章言橐籥之喻,故次以谷神。此章雖至道為諭,而養身之神亦無以異此。蓋精全則氣全,氣全則神全,神全則不死不生矣。

  劉驥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靈樞經》曰:天谷元神,守之自真。言人身中上有天谷泥丸,藏神之府也。中有應谷絳宮,藏氣之府也。下有靈谷關元,藏精之府也。天谷者,元宮也,乃元神之室,靈性之所存,是神之要也。聖人則天地之要,知變化之源,神守於元宮,氣騰於牝府,神氣交感,自然成真。真合自然,與道為一,而入於不死不生,故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天也。牝,地也。人之形體法象天地,所以《靈樞》以天谷泥丸元神之室為元宮,以絳宮、關元精氣之府為牝府。玄牝者,神氣之所要會也。《靈樞》以鼻為元門,亦謂之天門。口為牝門,亦謂之地戶。元門引氣上通於天,牝門納食下達於地,故是謂天地根,天地謂玄牝也。聖人運用於玄牝之內,造化於恍惚之中。綿綿者,不絕之貌。若存者,順其自然而存之。神久自寧息,久自定性,入自然無為妙用,何勤之有?故用之不勤,是謂深根固帶,長生久視之道。故次之以天長地久。

  趙實庵曰:初舉道要二。一、虛中宅靈。谷神不死,道降而為氣,氣住而為胎,胎結而為神,神升而日仙故道為修生之法。從無入有,有即氣母是也。形為神之舍,養形可以存神。氣為神之母,有氣可以住子。則氣母二字,真長生之本也。經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者,即谷神也。谷神引氣,下歸玄牝,論其本則先玄牝而後谷神。人之生,自壬至癸,而兩腎為之始終故也。原其用,則先谷神而後玄牝,人之呼吸自兩鼻而丹田,為之受納故也。氣自谷神綿綿而不徹,用之於至微也。其久則氣止玄牝,不復引於谷神,是為胎息。氣在玄牝,如子在胎,不假呼吸,呼吸自內。故其法始於綿綿若存,而終以呼吸不外,為胎仙也。諸說以鼻為玄,口為牝,鼻入清,口吐濁。又曰閉地戶即知在鼻,而不在口也。又曰:口鼻非玄牝,而玄牝在下田。蓋不從其出入之門而言也,強分之爾。谷神亦曰神廬,玄牝亦曰丹田。《黃庭》曰:呼吸廬間入丹田。經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度人經》曰:開明三景,是謂天根。三景即玄元始氣是也。此云氣母,其後生天生地,列為三辰,亦曰三景,有內外故也。玄牝是內谷神。御注曰:谷應群動而常虛,神妙萬物而常寂。亦猶前云橐籥虛以待氣,凡以明大道之體如此。其本謂谷中有神,即虛中有神也,是養靜而致之也,非若空谷之空。《黃庭》曰:虛中恬淡自致神。夫性以心為用,心以性為神。動在機,守在氣。希夷之象者,道也。道之體者,虛無之一氣也。一氣之為用者,性也。性也者,谷神也。一氣靜者,性也。性靜則萬化安。一氣動者,情也。性動則萬化生。聖人守元神於天谷。天谷者,空洞之間也,空洞者,虛無之界也。氣清性淨,變化萬物之根也。正元君以宮室言,以谷為天谷。天谷者,泥丸宮也。泥丸宮者,虛無之室也。人能守神,五氣自來朝見,下行玄牝。玄牝者,天地升降之道路也。由是觀之,則知一氣上下通流,在天谷則為金精,在玄牝則為玉液。又曰:玄牝既定百息,其氣過靈關,上動天門,下況地戶,可謂妙道。《靈樞》曰:玄牝上通天谷,下達地戶。然自養氣至於住氣,多入少出,則見於震時,多出少入,見於離卦,日沒收之,乾卦鍊之。此學者日用採取之法也。住而不出不入,故云胎息。一升一降,而為龍虎。此又煉丹之法也。氣一而已,法有不同,故神仙之事不可一塗而取也。胎息論以氣住,神在則為神仙,可得而考焉。二、牒前正指。是謂玄牝。鼻有兩竅,下通於腎,腎有二門,玄為陽,牝為陰,兩腎亦然。日用之功,在一左一右。次指流歸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御注引《莊子》曰: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而見之者必聖人而已。此善言也。夫道之於天地,萬物之於乾坤,生者自生,化者自化,性者自性,命者自命,孰為根邪,孰為門邪,以自然言,故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以真宰言,豈無門無根邪?而見之者必聖人而已。無見者不得其門而入,無門者不識生生之根,此事在天機,非聖人孰能與於此?故曰知之修鍊謂之聖人。夫玄者,一也。牝者,母也。一自虛生,牝以動合。求陰者陽,承陽者母。一不期生,而生自者矣。母不期合,而情自感矣。《易》曰: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此必然之理也。故自乾坤交合於亥,一陽始壬於西北。壬為陽水,合丁之陰火而生丙。丙為陽火,合辛之陰金而生庚。庚為陽金,合乙之陰木而生甲。甲為陽木,合己之陰土而生戊。戊為陽土,合癸之陰水而生壬。此為夫婦之義也。人有兩腎,左場右陰,左為腎,右為命門。方壬之肇懷,命門初具。有命門然後生心,心生血,法丁生丙,心生肺,肺生皮毛,法辛生庚,有肺然後生肝,肝主筋,法乙之生甲,有肝然後生脾,脾生肉,法己生戊,脾生腎,腎生骨髓,法癸生壬,有腎則與命門合而為二。由是觀之,自天元一氣為根,既以為一矣。且得無名乎?有名,萬物之母也。在乾則始而亨者也。始者,元始也,乃統天,則知乾統元氣也。出則為陽,入則為陰,谷神之所以呼吸,玄牝之所以收藏,萬物受命於此也。豈無根而植,無門而出邪?欲見之者,即此而見矣。是故自一氣而分陰陽,天地得此以大也。始於壬而生五臟,人身得此以成也。其在天地有所可得而知,即以人身,二氣升降呼吸喘息有所合也。惟深機者能之。三明調御之法。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受命於陰陽者,不離陰陽之數,委形於生殺者,不能逃生殺之權。蓋人之生也,稟於常數,天地之理也。用數制人,凡用數而不知數之有窮,則中道夭閼者有之。得數而超數於事物之外,則長生不死者有之。孰為數邪,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是也。數從何來,起於黃宮天元一氣是也。故人身法一,天地上下八萬四千里,二至之所交,坎離之運用,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之間脉行六寸,一晝夜一萬三千五百息,其半陰其半陽,自亥至巳營氣,行陽二十五度,行陰二十五度,合十二時漏水百刻之數。消息盈虛。以成歲功,以和五氣,無先之以太過,無後之以不及,則陰陽適平也。苟失其平,則五氣乖沙,在天則為勝復,在人則亂五藏,由是而諸疾生焉。凡所以用之,在能與不能爾。經曰綿綿若存者,綿綿者一氣也。引一氣於谷神之間,極使微弱耳,不聞其聲,毫不覺其動,似無而有,似有而微,故若存也。如是,則營衛常調,六脉不過,清濁升降,不失其時,喘息呼吸,不致其暴。《孟子》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亢倉子》曰:體合於氣,氣合於心,心合於神,神合於無。御注曰: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如火之傳,不知其盡也。凡氣合於神,則陰陽不得以制命。《易》曰陰陽不測者是也。生殺不得以用權。《莊子》曰彼為生殺非生殺者是也。皆在用之不勤。若夫居天地之內,有乖陰陽之數者,是不能專氣也。外物所誘,反為氣奪也,又安知所謂盜機者乎?故天地長久者,由是而政焉。

  邵若愚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以喻虛。虛者,道也。神者,道化之一氣,乃無中之有也。虛神無形,本自無生,而亦無死。故云谷神不死。虛乃生之本,謂曰玄。神為化之元,謂曰牝。谷神者,是謂玄牝也。萬物皆從玄牝之門出,是謂生天地根。以觀谷神綿綿若存,用之者以神合虛,而不在勤勞措意、功力能為也。

  王志然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夫玄牝以天地為根,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夫易以乾坤為門,萬物有乎出而莫見其門。其見之者,必曰聖人歟。經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夫谷者,有形者也,中含虛,故能應。神者,無方者也,中體性,故不虧。玄者天之象,牝者地之象。通乎晝夜之辨,極乎陰陽之原,冥乎性命之機,達乎死生之變,隨一氣造化,升降綿綿而不絕,谷常虛而受命於天,神常寂而賦形於地,一出焉而生,一入焉而化,莫不皆本之於自然。其本未始有生,原其所以生者,來無所從;其本未始有化,驗其所以化者,去無所至。《莊子》所謂未嘗死而未嘗生者是也。《列子》曰:有生生者,有形形者,有聲聲者,有色色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嘗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嘗有。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無知也,無能也,無不知也,無不能也。而吾之所欲學者,必欲學夫未嘗終、未嘗有、未嘗發、未嘗顯、未嘗呈之之妙,體陰陽,乘變化,旁日月,挾宇宙,上與造物者游,下與外死生、無終始為友。趣是而得生者必曰玄牝,嚮是而得不死者必曰谷神。夫是而欲不死不生者,未之有也。《莊子》曰:性脩反德,德至同為初真人。息之以踵,其息深深,謂之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者。嗚呼,此道甚易知,甚易行,而人莫能知,莫能行者,何也?以學者未明深根寧極、出生入死之妙。妙通乎此,可以官天地,府萬物,遂於大明之上,至彼至陽之原也,入於杳冥之門,至彼至陰之原也。得夫天地陰陽之至蹟,則知玄牝谷神之所歸矣。

  黃茂材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體虛,虛能養神,神常存,故不死。谷神之道,妙不可傳。乃從而為之說曰:是謂玄牝。玄者,妙道之門。牝者,生物之祖。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為妙道之門,牝為生物之祖。求之吾身,果何物乎?求之不可得,則求之生吾身者,果何物乎?天地與吾同生於玄牝,知其生吾身者,則知天地之根矣。經曰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即此是已。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相繼之謂也。綿綿若存,亦所以形容不死之道。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今乃用之不勤,何也?勤者,有時而不勤。用之不勤者,無適而不勤,與道合矣。其為勤莫大焉。

  程泰之曰:谷神不死。老氏有取於谷者多矣。曰曠兮其若谷,以其廣也。曰谷得一以盈,言其有所受之也。曰為天下谷,曰江海能為百谷王,皆以其善下也。惟此章特出深況曰神,曰不死,曰若存,此其至理,所寓深妙而有功用,不與他語之喻谷者同也。諸家無他發明,獨以虛言夫谷之虛也,固可以為神,而虛非也。從其不死也、若存也、而想其所至,則一虛不足以盡其形容也。唐明皇釋之曰有感而應,其應如神,則正以應聲出響為義也。諸家因明皇之既發此指也,而後始能踵之,以附出其見。前此未白也。夫聲之生響,與形之生影,其理一也。然影之寫形也不一,其他日也、月也、水也、火也,凡有光則有影,故欲推影之起者,求諸日月而莫之得,則移而求之水火,亦可明也。若夫聲之出也,則與影異。放乎野則散,觸乎山則窒,惟谷也外曲而中空,聲其入之,回復掩冉,始能和附以為之響,故舉天下之大,萬物之多,而能出響於無者,則惟此谷而能有此神也。洪纖疾徐,長短多少,隨感出應,一一肖似,苟不於此乎取神,而安所得神哉?惟知夫神之屬此而後不死,且若存者,皆可得而推矣。始大昌之得此理,自以為當而未敢深主,及得列子引黃帝所言,以發揮老語,而後確乎其無疑也。列子之言生化也,全引黃帝谷神本語,以證夫生生化化之相續,即谷之所以能神也,不死也,若存也,皆命此也已。又申言萬物生死皆出機入機,且援黃帝遺語以明之,而曰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其理之所配,與前語正合。故大昌意黃帝此之二義本是一章,特列子話言偶有更端,遂亦析而二之也。讀者當合其話言之異,以求其脉絡所貫,乃有明也。若夫谷之能神,則可得而推矣。當其空也,在道則無也。及其聲之觸也,則夫應感而能有者也。有者動而能觸無者,空而能受,故谷之應聲而生響也,生生而不自生之象也。聲寂觸止,空者,仍空人意,神者,不能常神矣,重有觸焉,其應如初,然後知化化者之不自化也。此其所以得為不死而常存也。《易》曰: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其無思無為,而又寂然未動,則谷虛無感之象也。或以感來即以通應,是其出響應聲。而不測以神者也。《易》言卜筮之神,則又曰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夫卜筮之受命如響,即《易》之感通而應者也。故又借響應以為之喻也。老子之書期自立撫,務為不肯迷《易》,故雖甚神此谷,而不肯正倣《易》之應響也。若求其理,則無二也。列子於此實能有見,故合黃老二語而通之,然後其理始昭昭也。大昌於是參萬理以觀,而自主其見。曰谷外無響,則響外亦復無神也。彼其專主一虛以為之義者,推而致之,老語則其謂不死也,若存也,皆無歸宿也。是故不敢苟隨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凡謂之元,皆取窈深暗晦之義。元德,元同、元覽,與此之玄牝,皆為夫德同覽牝四則者,已涉乎有而可見,故從四則之上,又益深晦焉,乃遂加元以究命,其宿也,推而高之,常無之上其妙已甚矣。而遂去無之目,單命為玄,則其象可想矣。牝也者,應而不唱,谷之蘊響待聲者是矣。聲苟不感,則響終不出,其可謂不為物先也矣。夫惟天下之雄且強者,已皆知之,而能自屈於牝,則其虛已甚矣。於虛之上,更加元焉,則其變化所出,是為生天生地之所也。故前章曰無名,天地之始。而此言天地之根也。是皆探端命初,而知夫無之受感而應者,其於凡有,皆得命其宗而司其出者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有形有質,目可睹,手可捉,則謂之存可也,若谷之能應也,以為序耶,則漠乎其無有,以為不存耶,則前響已絕,後聲再觸,其應如故。故以若存言之也。綿綿者,僅得相屬而不絕也。莊子之謂際者,此其地也。際者,兩異之交也。姑即四序之易見者明之,春之已季,即夏之欲孟也。季孟之間則際也。有季則必有孟,而元氣未嘗自為季孟也,則列子之命往復而曰其際不可終者是也。從其際而觀之,則今之為孟者,即昔名為季者之代也。孟者起而季者去,則夏應春往也。惟夫制往復以出生化者,則無際而無終,是其所以常存也。此之存者,雖常不亡而不可得見,故綿綿相屬,若存而不見其序也。故以若存言之也。夫其生生化化,無時或息,無時或留,若甚勞矣,而先後有序,雖有作用而不費運動也。自生自化,自消自息,元無勞也。莊子曰: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悟兮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蓄而不知。此之謂本根。此非夫能神而不亡、若勞而寔不勤者耶?論列子之生化本於老氏之作復,老氏之作復本於《易》之消息,而其所以生化作復,則皆不出乎陰陽之進退也。陰退而陽進,則為生為作;陰升而陽降,則為化為復。自進退之漸而言之,則為消為息也。此《易》《老》之所同言,而老氏則常探夫《易》之所不肯盡者,而既言之,故越消息而言有無也。有無也者,又其制消息之機,而不自囿於消息之數者也。故作復之證,則為芻狗;消息之機,則為橐籥;而生化之原,則為谷神。此其淺深之辨也。

  詹秋圃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成象章言凡物谷養神氣,則生生不滅,是謂天主陽為玄,地主陰為牝。玄牝為品物生育之門,是謂根於天地,而生物成象無窮已也。

  張沖應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我有此身稟天之氣,含地之精,即此五臟之神也。鼻者氣之升降所係,口者精之運行所關。氣五十一動息,從鼻而為之升降。精一刻凡七十四運,從口而為之運行。則谷神得此精氣所養,而不死也,是謂玄牝故也。玄牝之門者,乃鼻為天氣之門,口為地精之門。運動有常,則腎不虛海不塞,而天地之所以根也。誠能息其精氣,綿綿如常,用之無窮,享年為無已矣。此乃男女通行之法,切宜詳味而養之,則成真入聖,皆以之也。不然精耗氣虧,谷神無所養,則顏無光采,而氣化雄,精化雌,神化鬼,即謂三尸者也。人生于世,身有此妙,而不能保養之。惜哉。

  張靈應曰:玄為天屬陽,而為元氣。牝為地屬陰,而為元精。元氣以子時而升,此一陽生也。由腎宮從左道流入五臟,卯時與精會於腹,入肝,是謂春陽分也。巳時至天門,鼻為出入之門,而升於頂,至午時降居右道,入骨絡,復還腎宮。元精以午時而升降,此一陰生也。由命元從右道流入骨絡,酉時與氣會於背,入肺,是謂秋陰分也。亥時至地戶,口為出入之門,而升於頂,至子時降居左道,入五臟,復還命元。精與氣一升一降,玄牝交合,不虧不盈,則神居天谷,守衛此形,而後可以見調理不死之方。

  白玉蟾曰:谷神不死,此心本無老死。是謂玄牝,同此一天。玄牝之門,念頭動處。是謂天地根,惟心。綿綿若存,只是如此。用之不勤,無為而已。

  廖粹然曰:谷神不死。空氣在身為神之母,子母相養,形神長生。是謂玄牝。萬物之母。玄牝之門。生生化化,眾妙之門。是謂天地根。萬象之本。綿綿若存。左右逢原,這是本來面目之為。用之不動。周行不殆,綿亘古今,不消用力。

  陳碧虛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夫大人以太虛為空谷,以造化為至神。空谷至神,乃道之體用,豈有死乎不死之理?既而深冥,又能母養,故曰是謂玄牝。或谷喻天地,神喻大道。今說者以山谷響應為喻,不其小哉?且人能懷豁無方,法太虛之廣,存任神真,資造化之靈,自然形與道合,何死之謂乎?如是則冥

  然茂養,物受其賜也。故曰玄牝。河上公《章句》谷音育,訓養也。人能養神則不死。神謂五藏之神,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腎藏精,脾藏志。夫人能清靜虛空,以養其神,不為諸欲所染,使形完神全,故不死也。若觸情躭滯,為諸境所亂,使形殘神去,則何道之可存哉?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夫太虛造化,萬類之以出入。既有出入之名,放謂之門。且根者,本也,天地雖大,不能逃其有形,有形之類,咸以虛空太和為其根本。故曰是謂天地根。河上公曰:不死之道在玄牝。玄,天也,於人為鼻。牝,地也,於人為口。天食人以五氣,從鼻入,藏於心,五氣清微,為精神聰明,音聲五性,其鬼曰魂。魂者,雄也,主出入人鼻,與天通,故鼻於玄也。地食人以五味,從口入,藏於胃,五味燭辱,為形骸骨肉、血脉六情,其鬼曰魄。魄者,雌也,主出入人口,與地通,故。為牝也。根者,元也,言鼻。之門,乃是通天地之元氣所從往來也。且上言谷神不死者,勸人養神之理,此曰玄牝之門者,示人鍊形之術也。故形神俱妙者,方與道同也。夫人有身有神,則有生有死。有生有死,不可言道也。流動無常,豈得言靜也。若乃空其形神,忘其物我,是以出無根,故氣聚不以為生;入無竅,故氣散不以為死。不死不生,其谷之神也。生死無常,其浮動之物也。幽深雌靜,湛然不動,其玄牝之謂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不絕之貌,此結上養神鍊形之義也。夫養神則深妙冥極,清靜虛空,綿綿若存,感物而起,無有絕時也。鍊形則呼吸太和,導接血氣,飲難終之泉,咀延年之草,使其支節通暢,而不勤勞也。此方可與天地同根,眾妙共門也。

  謝圖南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動。經曰谷得一以盈,神得一以靈,天地有之,人亦有之。陳希夷曰:山自天之上而墜,故觀艮畫則知山自天來。人之首象天頂,曰崑崙。鼻口山根,神藏其間,是曰谷神,一身之主宰也。實未嘗死。玄牝者,指乾坤二元。而言乾為首,坤為腹,二元之氣升降往來,在乾曰玄,在坤曰牝。玄牝即二元之氣,二元即谷神之主也。邵康節詩云:一物元來有一身,一身還有一乾坤。正謂此爾。門則指兩鼻也。天地清寧之氣,自人之鼻而入,流布身中,乾首坤腹,胥此養之,故謂之根。是氣之入,綿綿不絕若存者,順其自然而存之,不必勞力也。故曰用之不勤。或者過於閉其氣,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蓋嘗論之,太極肇分,人與天地並立為三,此三才之道也。首為天,腹為地,心居其中,吾身之三才也。康節詩曰:天向一中分造化,人從心上起經綸。心居首腹之中,以彌綸上下,使玄牝升降,精神往來,吾身可以常存矣。存養既深,體認既熟,則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三者可識矣。視之不見名之曰夷,聽之不聞名之曰希,搏之不得名之曰微,三者可想矣。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三者可存矣。反觀內察,天地與我相似。其曰谷神不死,老氏豈欺我哉?

  林鬳齋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此章乃修養一項功夫之所自出。老子之初意,却不專為修養也。精則實,神則虛。谷者,虛也。谷神者,虛中之神者也。言人之神自虛中而出,故常存而不死。玄,遠而無極者也。牝,虛而不實者也。此二字只形容一箇虛字。天地亦自此而出,故曰根。綿綿,不已、不絕之意。若存者,若有若無也。用於虛無之中,故不勞而常存,即所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是也。晦翁曰: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存焉。此語亦好,但其意亦近於養生之論。此章雖可以為養生之用,而初意實不專主是也。

  范應元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神,猶言虛靈也。不死,猶言無極也。玄牝,言其生物而不見其所以生也。謂虛靈無極,此乃生物之牝,而不見其所以生,故曰玄。谷神二字,傅奕云幽而通也。司馬溫公曰:中虛故曰谷,不測故曰神。蘇曰:谷至虛而猶有形,谷神則虛而無形也。虛而無形尚無有生,安有死邪?謂之谷神,言其德也;謂之玄牝,言其功也。牝生萬物而謂之玄,焉見其生之而不見其所以生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門者,指陰陽也。以其一闢一闔,往來不窮而言也。陰陽者,以道之動靜而言也。動而曰陽,動極而靜曰陰,動極而靜,靜極復動,開闔不忒,生育無窮。根者,謂天地本於此也。人能於此心之初得之,則知天地之根,無根之根也;玄牝之門,無門之門也;谷神,不神之神也。豈有窮盡哉?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謂谷神之在天地,綿綿密密而無極也。然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得聞,用之不可既,故曰若存,天地用之而四時行、百物生,未嘗勞也。谷神在人亦然。綿綿密密,生生無窮,以為本無孰主此身,以為本有竟居何所?故曰若存。善用之者未嘗勞也,何有終窮哉?此章宜深體之,或有專就修養上解者,然必須認得谷神方可。

  薛庸齋曰:谷神不死至是謂天地根。谷者,神所居。神者,形所載。以形養氣,以氣含神,不死之道也。神本無死,賦于形而有死,雖死而未嘗死也。谷神因玄牝不死,天地以玄牝為根。玄牝者內焉,而藏精外焉,而調息一開一闔,一呼一吸,呼則至於深根,吸則至於固蒂。於是有神入焉,離斗輾歷天廷,騎日月披雲霧,騰騰乎會歸于大有之室,亦猶姑射山有神人居焉。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調息似有若無,用之要不至勤勞爾。

  休休庵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虛明謂之谷,靈妙謂之神。虛明靈妙無窮謂之不死,即玄牝也。玄者,大道也。牝者,母也。一氣生於虛明之中,然後分清濁立天地,故云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妙道無為,一氣運行不絕,是謂綿綿若存。應時應機,利生濟物,不勞而辦,故云不勸。虛明靈妙,在人曰心。心為萬法王,能生育天地,運行日月,玄機妙用,任運無窮,隨緣應感,不勞而辦,悟明者不言而知已。

  褚伯秀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虛而善應,神靈而無方,人能以至靈之物藏至虛之所,則隨感而應。應已無迹,生尚不知,死乎何有?玄謂道妙難測,牝乃化育之地。其為用也,妙萬物而能生生,是之謂不死。此發明虛心養神之道,借天地造化為言,始於虛心而任化,終於無心而化自己出。凡物之生,本莫不由斯,故稱門焉。莊子云:天門者,無有也二萬物出於無有。以《易》言即太極,以人言即性。初乃一化之所待,萬理眾甫之都會也。人人具足而放不知求,則谷非其谷,神不自神,如天地萬物何?夫形者生之,含氣者生之,元神者生之。制三者住而生道昌,身中玄牝見矣。綿綿守而無失,若存恍惚之間,則亦何動之有?此章語簡意深,猶孟子論浩然編之氣,在人充養而後見,通身是道,悟者自得,非語言所能盡也。前輩議方外,談道多詳其精,而略其麤,有上達而無下學。混元置此章於美惡賢貨橐籥之後,亦該貫而無間,但語極玄奧,學者憚其高遠,而不敢即。今不揆淺陋,僣於影外描影,云谷神猶無極,玄牝猶太極,綿綿法太極之氤氳布化,而生道不息也。谷神言其體,玄牝言其化,綿綿言其用。人能反求諸身則自已。天地之根,不言而喻。今世之養生家,其論亦以谷神玄牝為主,但泥於形質,取諸心腎上下口鼻呼吸之間。此皆後

  天之土苴耳。至於天地根、萬物宗者,皆遺而弗究,何足以明谷神之妙?按《列子》稱《黃帝書》云,乃全載此章。蓋古有此語,混元亦述而不作之意。

  牛妙傳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者,養也。神者,上藥三品中之一也。玄牝者,鼻之左右孔也。故大修行人有胎息法,從外玄牝通內玄牝,導引太和真氣,注想丹田,久而行之,則其身長存,故云不死也。《玉清胎元內養經》云:胎元妙道,以外玄牝合內玄牝,以外真神補內真氣,聚集天之萬寶我胎之元精,使神生於胎,氣戀於神,心君濳御,氣息調勻,綿綿若存而不息,用之不窮而見功。谷神不死,合我真宗。此之謂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夫玄牝之說,有內有外。外則前已釋過,內則乃口口相傳之機,不記文字。所以張平叔《悟真篇》有曰:玄牝者,非心非腎、非肝非肺、非脾非三焦、非膀胱非丹田。然則審何所耶?又曰:玄真玄牝,真牝玄牝,都來共一竅。然此奧理,不遇明師終是難知。愚嘗讀《道藏修行論》,有曰玄牝者居二腎之間,號稱神室,乃神明所會之府,精氣交感之區,人之命門,故稱天地根。蓋人身號小天地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動。此言胎息導引之法,不緊不緩,若存若亡之間,任其鼻息綿綿來往,不待驅而使之。故云用之不勤也。《玉帝心印經》 云:上藥三品,神與氣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無守有,頃刻而成。回風混合,百日通靈。出入玄牝,若亡若存。綿綿不絕,固蒂深根,人各有精,精極成神。神合有氣,氣合體真。神依氣生,精依氣盈。其聚則有,其散則零。三品一理,妙不可聽。一得永得,自然身輕。太和充溢,骨化寒瓊。此之謂也。

  楊智仁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神者,天谷元神也。鴻濛始判,先有此神。與太虛同體,與天地同生。神之來則生,神之去則死。然生亦未嘗生也,死亦未嘗死也。為陰陽之主,為萬靈之尊。淵淵浩浩,日月不得此則不能耀明,五行不得此則不能發生,萬物不得此則不能長育。其不死者,玄牝也。玄為真陽,牝為真陰。上通於天,下蟠於地,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在丹為真鉛汞,在《易》為坎離,在象為龍虎。人能修之,坎離消長於一身,風雲發泄於七竅,真炁薰蒸而無寒暑,純陽流注而無死生,是謂玄牝之功也。且門者,乃日月之門戶也。非心腎,非口鼻,非泥丸,非臍下,非臍中一寸二分圓如環者,非夾脊雙關,非心上一穴,非閉炁而行之,若執此則謬之甚矣。何不返觀天地之根乎?《易》 曰寂然不動者誠也,感而遂通者神也,玄牝之門也。動而未形之間者,幾也,天地之根也。誠精故明,神應故妙,幾微故幽,誠幾曰聖。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喻清中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老氏一書,治國愛民,修心養性,服氣鍊神,精粗畢舉,本末兼該。此章大槩主於修養,當合儒道之書而互相發明之。自儒家之說言之,谷者,虛也;神者,虛中之神也。自道家之說言之,谷,天谷也;神者,一身之元神也。元神所住之宮,其空如谷而神居之,故謂之谷神,泥丸宮是也。神存則生,神去則死,谷神之所以不死者,由玄牝也。陽神為玄,陰息為牝,神氣交感,自然成真。與道為一,而入於不死不生,故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黃帝陰符經》曰:口通五臟,出者重濁之氣屬陰,謂之地根。鼻通六腑,出者輕清之氣屬陽,謂之天根。口鼻二者,陽神陰息,往來之門,故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聖人運用此氣於升降之頃,存鍊此氣於呼吸之間,綿綿續續,勿令間斷,存者順其自然而存之,神久自寧,息久自定。未嘗至於勤勞迫促。故曰用之不勤。儒道之書,共歸一揆,列子全引此章,指為黃帝曰,則老氏之言似有所自。或人謂人身中自有一竅,非口鼻也,非心腎也,非穀道也,其要未易言,俟與談玄者商之。

  胥六虛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取其虛,神言不測,不死謂常存也。言虛谷之中,其中有神,陰陽不測,古今常存,故曰谷神不死。以其不死,是以謂之玄牝。玄,遠也。牝,生也。謂自古以來不知其幾億萬年,深遠難測,其生生之理無有窮盡,故曰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門,通出也,根本也。謂玄牝之門,天地由玆而出,萬物由玆而生,乃天地萬物之根本。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綿綿者,微而不絕,言玄牝之體也。不勤者,玄牝之功用也。謂玄牝之門,自古迄今,微而不絕,雖視之不見,其生生之妙用,顯若存焉耳,曷嘗見其有辭勞乎?此章從首至末只是一谷神,聖人鋪舒如此,奇哉。噫,此一谷神,人自生至老須臾不可離者,其容狀功能,與此更無毫分差忒。信之者不勞餘力,領解將去。若生擬議,鷂子已過新羅。

  李是從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者,谷乃空虛也,天地大谷也,山澤小谷也。神乃靈性,神在空虛,藉氣而響,山澤無情,呼之應嗚。我神非形,賴氣而聲不死者,常存不亡也。玄,靈心也。牝,意氣也。心用未發而人不知曰玄,氣化未成而事不見曰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者,用捨出入放去收來之門,道從此一氣而生,天地、萬物、人從此一心而生出,用在萬事機發所由之根本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者,繼續不斷,常存不亡也。施用徐緩,勿可動勞,傷損神氣也。

  柴元皋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谷,虛也,不死,常惺惺也。萬念動底根本,物欲昏了時便見,虛時便活。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乾闢坤闔出入處。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真人息,以踵不勤也。常人息,以喉勤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此不勤之用也。非乾坤易之門邪?

  蘇敬靜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此章以養氣為言者。河上公、張沖應皆以玄牝為鼻口。鼻口為呼吸出納之門。根,元也。言鼻口乃通天地元氣所從往來。綿綿不絕,其微妙若無又若存,氣得其養,則用之不勞餘力,自然長生久視。至唐明皇方以谷之應聲,莫知所以,有感則應,其應如神。老子書中取谷為喻不一也,曰曠兮其若谷,曰谷得一以盈,曰為天下谷,曰江海能為百谷王,皆以其能下也,惟此特曰谷神不死,曰綿綿若存,從其不死若存而求之,則能下不足以盡之。必如明皇應聲出響為義,方可盡不死若存之意。夫影響一也,影之寫形,日月水火也,若夫聲之出響,發於野則散,觸乎山則窒。惟聲出於空谷,則能出響於無而若有神,然後知其不死若存者,真為不妄。黃帝曰: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則谷之能神,信可推矣。當其空也則無也,及其聲之觸也,則應感而能有者也。有觸斯應,此其不死而若存之神也。玄者,妙也。牝者,應而不倡。谷之蘊響待聲是不倡也。苟聲不感,則響之應終不出;聲出,則響應。神妙如此,是謂天地根。天地生於太極,太極本於無,無能生有,有生於無。響能應聲,即無能生有,不謂之天地根而何故?前章言無名,天地之始。而此言天地之根,根與始一也。綿綿者,前響已絕,後聲再觸,其應如故。故以若存言之,谷神不亡。若用而愈有,似勞如實不勤,動以其虛,以其無,虛能生實,無能生有,非神而何?若夫養氣之說,又是人推廣以為言也。

  吳環中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環中吴埈曰:老子一書中寓僊意,魂常養魄不耗散,而水火交。其說甚異。愚聞之師曰:谷神先天一氣,神氣歸虛玄牝,念頭動處假神托用,非口鼻也。玄,陽也,牝,陰也,真陰真陽也。莊子云:萬物莫不有生而莫知其根,有乎出而莫知其門。然天地之所從出者,玄牝是已。金丹大藥,其要不出乎精神魂魄意。神,火也;精,水也;乃真一之精。魂,木也;魄,金也;意,土也。五行非土不成潔,意以養氣。養氣以凝精,凝精以姤神,四象和合,打成一片,工夫純熟,專氣致柔,久則凝結。綿綿若存,不可間斷。用之不勤,晝夜一致,自然之理。古僊隱顯,其言體之為陰陽,擬之為鉛汞,喻之為日月,效之為男女,比之為龍虎,曰震兌,曰坎離,曰金砂,甲庚,丙壬,戊己,水火,君臣,子母,嬰兒妮女,刀圭金木,溫養主賓,浮沉沐浴,生殺刑德戰鬪,圓缺抽添,文武炎凉,進退斤兩等語,皆玄牝上事。故立象以寓言,欲人之自得也,只可身上討,不可身外求。豈不聞虛靜先生神御氣,氣留形不須雜術自長生之旨乎?今學道者雖識藥材,無下手處。既知下手,不識法度,於玄牝上茫然莫知。神者,生之本。形者,神之合。神全則氣全,氣全則精全,精全則形全,形全則神旺,神旺則氣靈,氣靈則神徹。始與道為一,神虧則精不復,精弊則魄不寧。公讀書豈不曉物交物之際,每膠擾於旦晝夜寐之時,視聽言動之間,又復來往於耳目心思之所不及。此古昔上仙屏棄利欲,超出物表,雖是剛毅壁立萬仞,然後能之。苟神不能御氣,氣不能固形,既不能安其居,又自毀壞其宅,欲求一得永得之妙,難矣。子聞師語,心悟神會,笑而不言。師索酒滿泛,歌《楚詞》一章:道可受兮不可傳,其小無內兮其大無垠,無滑而魂兮彼將自然,豈氣孔神兮於中夜,若虛以待之兮無為之先。一揖而去,予因暇日吟三頌以自警:未必邪魔果若重,來向伸前說癡夢。謝仙舉火本同心,楊子江頭看一。獨運之時正好看,霏霏霏霏不為難。自有青銅三二百,時時澆善語喉乾。雨不雨風不風,無疑無慮笑烘烘。團樂看取丹砂地,獨自開來獨自封。又一詩云:下手莫教遲,金丹有甚疑。一團和氣定,火候謹差池。四象纔和合,靈機自可窺。欲知真妙處,孤月照潭時。月屋刊石潭所註《道德經》,埈僣易附此章于谷神章後,悟真先生詩曰:莫怪天機都漏泄,為緣學者太迷蒙。呵呵。

  本一庵居士曰:谷神不死至用之不勤。谷,虛而有形,谷而神則有而無也。玄,深而無體,玄而牝則無而有也。有而無,所以不死,無而有,所以能生。此亦形道之體也。推其出之自曰門,厚其生之本曰根。首章言天地萬物。而此不言萬物者,有天地則有萬物。根者,所以生生不窮,則物在其中矣。人能體道於身,綿綿若存,則谷神玄牝亦將在我,而道不可胜用矣。綿綿,無而非無。若存,有而非有。不勤,不勞也。若曰取之左右,逢其原為耳。老子之意,大抵推本道妙於天,天地萬物之初,反之於身,體而存之。孟子之過化存神,谷神近之。釋氏之真空妙有,玄牝近之。綿綿若存,則釋氏之無作止任滅,孟子之勿正勿忘勿助長,而必有事焉者也。

  《拾遺》秉文曰:此章言道無為無形,生天生地,自古以固存。河上公曰玄牝為口鼻,養生者尚之。何其小哉。

  《諸子旁證》:《列子》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陰陽爾,四時爾。不生者疑獨,不化者往復。往復,其際不可終。疑獨,其道不可窮。《黃帝書》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動。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謂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石潭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此段有兩說。有以谷神為谷虛之生響若有神者,此以理言也。有以谷神為天谷之神,謂吾身之神居於天谷中者,此以氣言也。雖若兩說,其實一也。何則?虛中之神,此道也。天谷中之神,亦此道也。虛谷之神與吾身之神同出於道,安有異哉?玄牝二字,有以牝為物之所生而不見其所以生之者,故以玄言。蓋因《列子》之引《黃帝書》謂此為天地之能生生者言之也。有以玄牝為吾身之玄牝者,即修養家所指者。是知以理言之,則空谷之有響,斯答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而聲之出者常在是。蓋能生而不見其所以生也,故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若以吾身之神居天谷者言之,則天谷之神所以不死者,以玄牝有以生之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二說不同。以理言之,則程泰之之說是也。若以吾身之玄牝言之,則有以人之二腎為玄牝者,有以二腎之間為玄牝者,有以口鼻為玄牝者,有以鼻二竅為玄牝者。要之二腎之間之說近之。口鼻乃玄牝出入之門,通乎天地之氣者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以理言之,則綿綿若存者,天地之氣生生不已,未嘗間斷,綿綿不絕,以其不絕,故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以不見其逃,故曰若存。用之不勤者,用之不勞也。若以人身之玄牝言之,則玄牝之門,天地之氣,往來乎鼻息之間,使之綿綿不絕,存若不存,息微氣定則上通天谷,通玄牝,而谷神常不死矣。用之不勤者,常寬舒而不當急迫勤勞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一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二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束校正

  天長地久章

  考異:河上公作《韜光章》,趙實庵作《生生不生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谷神虛應,虛應即不窮。此章明天地無私,無私故長久。首則標天地以為喻。次則舉聖人以轉明。結以無私成私義,將欲勸勤此行。

  杜光庭曰:前章明玄牝運氣天地,任之以自然。此標天長地久,以契任自然之用,聖人以理亦當體天地之用,則人安國寧。天地不以其私故能長久,聖人無私用道萬物所歸矣。

  張沖應曰:韜,藏也,亦養也。謂韜養其晦。然運其道不發見其光,明於外則其道有成。此章引天地及聖人不自生以成身,其說深有奧旨。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考異:河上公、嚴君平本以其無私,王弼古本作不以其無私邪。開元御本作非以其無私邪。

  河上公曰:天長地久。說天地長生久壽,以喻教人也。天地所以能長至不自生。天地所以獨長且久者,以其安靜,施不望報,不如人居處,汲汲求自饒之利,奪人以自與。故能長生。以其不求生,故能長生不終也。是以聖人後其身。先人而後己者也。而身先。天下敬之先以為長。外其身。薄己而後人也。而身存。百姓愛之如父母,神明祐之若赤子,故身常存。非以其無私邪。聖人為人所愛,神明所祐,非以其公正無私所致乎?故能成其私。人以為私者,欲以厚己也。聖人無私而己自厚,故能成其私也。

  王輔嗣曰:天長地久至不自生。自生則與物争,不自生則物歸也。故能長生至成其私。無私者無為於身也,身先身存,故曰能成其私也。

  唐明皇曰:天長地久。標天地長久者,欲明無私無心則能長能久。結喻成義,在乎聖人後身外身,無私成私爾。疏:此標章問也。天以氣象故稱長,地以形質故稱久。天地所以能長至故能長生。天地生物,德用甚多,而能長且久者,以其資稟於道,不自矜其生成之功故爾。疏:前句標問,此假答云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覆載萬物,長養群材,而皆資稟於妙本,不自矜其生成之功用,以是之故,長能生物。又解云:不自生者,言天地但生養萬物,不自饒益其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後身則人樂推,故身先。外身則心忘澹,故身存。疏:是以聖人傚天地,覆載必均,養而無私,故推先與人,百姓欣賴,為下所仰,故身先也。不自矜責,而外薄其身,天下歸仁,則無畏害,故身存也。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天地忘生養之功,是無私而能長且久,是成私。聖人後外其身是無私,而能先能存,是成其私也。疏:天地所以長久,聖人所以先存者,非以其無自私之心,故能成此長久'先存之私乎?

  杜光庭曰:天長地久。老君將明天地長久之義,以教理世之君,故於章首自舉其問,天以氣象者,列子云:天積氣也,無氣無氣#1。地積塊也,無處無塊。積氣為象,象,虛也。積塊為形,形,實也。《易□繫辭》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上象下形,故能變化,孳生萬物也。天地所以能長至故能長生。老君將明此長久之義,自設其問,亦如文章家亡是公子、烏有先生、東都主人之例也。立題發問,自答之以顯其事爾。為前句既問天長地久,此句方答云以天地運元和沖用之氣,生育群品,群品得生,天地不恃其德,不有其功,故能長久。若恃其功則功細矣,若恃其德其德薄矣。不恃故德廣功大,萬物歸宗,而天地長久也。人君理國當法天行化,任物無為,眾庶熙熙,自臻平泰。理身無勞心役慮之事,無矜名徇欲之功,神安於中,氣和於內,如此則國祚長遠,身壽遐延,亦如天地無私,乃能長久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理國不矜貴以有為,不勞人以自奉,所謂後身外身也。太古之君志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其生無爵,不有其位也;其死無謚,不名其功也。其實不聚,其名不立,天下樂推,萬物欣戴。可謂後身而身先,外身而身存也。世之衰也。其君則不然。恣身之欲而役於人,殫人之力以奉其己,人勞政弊,天下去之。此所謂失外身後身之道也。豈若碎琥珀之枕、焚雉頭之裘、罷一臺之費、却千里之馬,德垂當代,名光竹帛乎?修身之士不嗜榮爵,外其身也;不為躁進,後其身也。如此,則身存而德充,德充則人服,可謂身先身存矣。反於此者,道遠乎哉。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聖人之理也,任自然之化,無獨見之專,不厚其生,不伐其善,不為天下之先,故能處人之上,不為天下之貴,故能享祚久長。所以億兆宅心,夷蠻稽顙,干戈止息,宗廟安寧。此之為私也大矣。由其不以私為私,故成此光大。理身則德充人服,道契神明,身壽長生,其私大矣。亦由其不以徇私逐欲,成就此大私也。《靈寶經》云:居世之人貪歡逐欲,前樂後苦。何哉?極其逸樂而墜於三塗也。學道之士絕利忘名,寒栖鍊行,終得仙道。先苦後樂,何者?積其功行,升乎九天也。

  宋道君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天穹窿而位乎上,經為日月,緯為星辰,而萬物覆焉。地磅礡而位乎下,結為山嶽,融為川澤,而萬物載焉。萬物覆載於天地,天地無心於萬物,故天確然而常運,地隤然而常處,所以能長且久也。天地有心於萬物,則天俄而可度,其覆物也淺矣;地俄而可測,其載物也薄矣。若是則有待也,而生烏能長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天運乎上,地處乎下,聖人者位乎天地之中,達而為三才者,有相通之用;辨而為三極者,有各立之體;交而為三靈者,有元妙之神。然天地之與聖人,咸得乎道。而聖人所以治其身者,亦天地而已。故此章先言天地之不自生,而繼之以聖人不自有其身也。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是謂後其身,則不與物争,而天下莫能與之争。故曰後其身而身先。枉塗不争險易之利,冬夏不争陰陽之和,外生死,遺禍福,而神未嘗有所困也。是謂外其身而身存。夫聖人之所以治其身者如此,況身外之事物乎?遭之而不運,過之而不守,體性抱神,以遊古俗之間,人將自正,物我為一,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此其效歟。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道者為之公,天地體道,故無私,無私故長久。聖人體道,故無私,無私故常存。自營為私,未有能成其私者也。

  王介甫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長者,言其遠也。久者,言其恒也。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天地所以長久者,以其不自生,任萬物之所生。既任萬物之所生,乃能長生萬物,而無生之累也。又曰:於天言長,於地言久,則重於久可知也。是以聖人至而身先。聖人無我也,有我則與物構,而物我相引矣。萬物敵我也。吾不與之敵,故後之。外其身而身存。萬物莫不累我也,吾不與之累,故外之也。故曰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字說》韓非曰:自營為私,背公為私。夫自營者,未有能成其私者也。故其字為自營而不周之形。故老子曰:夫非以無私也,故能成其私。私從禾從ㄙ,ㄙ,自營也。ㄙ不能不自營,然自營而不害於利物,則無怨於私矣。

  蘇穎濱曰:天長地久。天地雖大,而不離於形數,則其長久蓋有量矣。然老子之言長久,極於天地。蓋以人所見者言之耳。若夫長久之至,則所謂天地始者是矣。天地所以能長至成其私。天地生萬物而不自生,立於萬物之外,故能長生。聖人後其身而先人,外其身而利人,處於眾人之表,故能先且存。如使天地與物競生,而聖人與人争得,則天地亦一物耳,聖人亦一人耳。何以大過之哉?雖然彼其無私,非以求成私也,而私以之成,道則固然耳。

  呂吉甫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長短形也,久近時也。天以時行者也,嫌不足於形,故以長言之。地以形運者也,嫌不足於時,故以久言之。天地之根出於玄牝,玄牝之體立於谷神不死。不死則不生,不生者能生生,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不自生故能長生。猶谷神而已矣。是以聖人至而身先。聖人豈以有其身為累哉,綠於不得已,而物莫之上。外其身而身存。立於無何有,而物莫之能害,故曰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身者,吾之私也。後其身、外其身,則公而無私矣。無私也,故能成其私。

  陸農師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貪生者不生,遺生者不死。故曰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聖人者,天地之合也,屈己而已,以之先忘我而我之以存。故曰聖人至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非以其無私也,故能成其私。然而屈己而易忘。

  王元澤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自生則有其生,有其生則生既喪矣。惟無以生為則生未嘗生。生未嘗生,則所寓之形雖生而無生之累,宜其長且久也。天地之不自生,非利乎長久而然,道固如此而已。所謂長久者,亦瞬息之間耳。唯蓋載傾陷而未嘗壞者,乃其真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聖人雖聖而形與物齊,唯體天道而不争,乃能獨異於眾。使其立己而與眾敵,則匹夫匹婦皆足以勝之。外其身而身存。有我而存之,則物皆吾敵。夫惟超然自喪,不有吾身者,物莫能傾之。非以其無私即#2,故能成其私。聖人無私,未嘗有我故也。使計而為之,則私孰甚焉?

  劉巨濟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天地燮之和也,物物我生也矣,不能不衰以敝。惟不我其生為以成理造物,則能長生矣。天積氣也,以遠為幸,故言長。地積塊也,以固為幸,故言久。不言久生者,以長久之故也。積氣積塊,雖理無不壞有存,焉知天地之有壞?遂以長久者為妄者,觀有而已。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聖人與天地同則後身,則身猶之不自生也。身生身存,猶之長生也。後身謂屈己也,外身謂忘我也。屈己則人下之,故先。忘我,故以外其身為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天地不自生,與聖人之後外其身,皆無私也。然天地以此長生,而聖人以此存,則皆成其私者也。然不私之為私大矣。莊子曰:無私焉,乃私也。前章言天地根,故次以長久。

  劉驥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天無為以之清,故能確然而常運。地無為以之寧,故能隤然而常處。皆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若有心於自生,則智有所不周,力有所不及,烏能長且久也?人處天地之中,與天地分一氣而治,所以不能與天地同其長久者,以其有為有欲,而貪生太厚故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不敢有為,外其身而不敢有欲。人皆求福,己獨曲全;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是謂後其身也。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外死生,遺禍福,是謂外其身也。後其身而不先,外其身而不有,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隳支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於大通,與道同久,則身不期先而先,不期存而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聖人之後其身、外其身,以濡弱謙下為表,以虛空不毀萬物為實。故次之以上善若水。

  趙實庵曰:初示因有三:一、舉天地長生之理。天長地久。道因象顯而不知其終,火以薪傳而不知其盡。物生而有象,道與之俱。生而生生者未嘗生。火傳而為明,薪化而火隱焉,昭昭者未嘗昧。故前章示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而其政不死之理,在不勤故也。繼之天地長久,取其徵也。二、明本無心生於物。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一炁既分兩儀,奠位雖有高卑之間,同乎得一之靈。以天得一,固自長也。以地得一,固自久也。長之與久,義同一體。天何以長言,地何以久言?蓋天以氣言,故言長也。地以形言,故言久也。清氣升而上有形,而同乎無形也。蒼蒼者,其正色邪。濁氣降而下有氣,而不能逃形也。廣大者,其自任邪。然天地者道之所生,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天地以無形者為之父母。無形則無名,無名天地之始。原天地之本,以虛受性,以性化虛,此從有入無也。以虛化氣,以氣生形,此從無入有也。所謂得一者,真元也。真元者,一氣也。以其能長且久者,二氣交合,不失於常也,故能生生而不窮。苟以交合變化為無動無靜,則天有時而裂,地有時而發。當其一闔一闢、一動一靜,運日月以分晝夜,變溫凉而定寒暑,凡以綿綿若存。故列子曰一氣不頓進,一形不頓虧,是其有節也。非虛極而運神,靜篤而專氣,其能與道同流乎?天以氣運,故穹窿而在上。地以形處,故磅礡而在下。此天地自然之位也。乾其靜也專,坤其動也闢。此天地自然之德也。以萬物為芻狗,此天地自然之公也。以應物為橐籥,此天地自然之理也。然天以運言,則運居乎中,而六氣為之用,動者未嘗不靜焉。地以處言,則險然不動,而含洪為之德,靜者未嘗不動焉。然天地之所專者,專乎氣而未嘗專乎物。氣專則物自遂矣,夫何容心哉?道法自然,天地亦爾。故生者自生,化者自化。萬物植植,吾且生而不有之;萬事總總,吾且為而不恃之。玆所以為長時生化之道也。故曰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能者,指人而對天地也。何以知其然邪?天地無為而無不為,無能與不能、有能與不能者指人也。謂天地能者不向有其生故長生,謂人有不能者認物為己有故喪生。所以天地能長且久也,又何以言且乎?夫形之大者莫大於天地,壽之永者孰過於乾坤。且者,且而已。然天地雖大,以道觀之,未離乎形。有形者不能以長存,有數者不能以固久,大劫之交必歸變壞,然而未壞者,特曰且而已。夫不壞者,天地之性。形虧者,天地之數。觀乎杞國之憂,答者未及于此。三、故無終窮。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仙經》曰:形以道立,神以空生。蓋人之生與天地同得一氣,而人不能與天地長存者,守之不得其道也。天地自然還丹,以鉛龍汞虎,卯酉隱藏,上升下降,天陽地陰,兩至之所歸,坤艮之所會,行之有度,運之有時,坤巽行乎天,乾艮歷乎地,乃自然還返也。故天長而地久。夫人者一體之中,五藏之內,上法天地,中合六氣,無不合乎此道也。所失之由,在乎不能專氣以自御,守氣以自持,行氣以合道,終日馳逐妄境,蹙趨之不正,則氣亡矣,焉能與天地同為長生邪?《黃庭》曰:氣亡液漏非己形。是使人內不失其氣,外不失其形,形以化神,神以化道,則形不失道,氣不失神。二明忘己而顯德:是以聖人至而身存。前二句先以天地得長生之道,在乎不自生。不自生者專氣而不專物,專氣則靜定,靜定則能應神不勞,而用有餘也。天地生化之道如斯而已。太上欲顯聖人後身之義,先明天地而繼之聖人,是以字牒前故也。夫智徹為明,天下不見其智而見其明;位極而尊,天下不知其尊而見其位。聖人於此,每每藏其明而隱其智,賤其位而卑其身,則明者不為物所蔽,尊者不為卑所逾。如是則智愈遠而明愈博,位愈固而身愈安。此持後處先之道也。列子曰:天下有常勝之道曰柔。若夫處物之先,以謂天下莫我及,尊我之身,以謂天下莫我逾,則争者起而為敵矣,賤者僣而逾尊矣。位且不固,身亦危然。此太上欲聖人明謙下之義,使天下莫先焉。此存身之道也。孔子曰:有禮則安,無禮則危。謙下者,禮也。又曰:君使臣以禮。亦足以鋤驕人之色也。然則此義初以天地長存,往不生後,以聖人久於其道在謙遜,先言後其身,是不敢為天下先,後言外其身不私於己也。聖人處己臨物,舍此而不可。非徒治己,道由此而寧,亦可以致長生,符天地之妙用矣。後結成其志也,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御注日:自營為私,非以其無私邪?即聖人之成能爾。以後其身而先其身,外其身而存其身是也。私者機也,機者微也,事謀於心則微,微顯於用則機。機微者,心之私也。私出於事始,事成而為公,私之為用,在心謀之以成在身,身顯而後公名立焉。言聖人我欲成聖道,不以我身而先人,此私也,動容周旋不失謙遜之禮,人反推之以為先也。是用後而取先,豈不私邪?至於外身而身存,夫不外其身則置身於可欲之地,欲勝則害生,害生則傷身。今外其身者,是欲其身而不欲於物,然後能存其身。存其身者,是以身為私也。至於身無所害而得長存,乃為公也。夫聖人之所行,不當言私,而以私者,原其初不敢正言之,故曰邪。邪者,疑似之也。經所以指聖人之私,謂非以其無私邪,勿謂聖人無私,以私故能成公。故之字謂以後身外身而成私。許由不受無為之名,後其身也,許由得其私。鮑叔有分財之義,外其身也,皰叔成其公。然天地之私者又在乎不自有其生,而孰知道者為之公歟?

  邵若愚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天長地久而不知虹蛻雲霧,風雨四時,積氣成乎天。山嶽江海,金石草木,積形成乎地。夫有形者,豈得不壞?天地所以能長而且久者,四時之運,察道為生化之主,天地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效之,處謙下不敢自尊。後其身而身反在人先,以世利皆為身外之物,緣外其身不為物累,而能身存得久。夫聖人後其身、外其身,非以其無私耶,傚天地為而無為,故能成其私。王志然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道貫四大者也,四大中得道而大者,莫大乎天地聖人焉。而夫得一以清,穹窿而位乎上,以乾為體,剛健中正,萬物資始,確然而常運。莊子曰:天道運而無所積也。《易》曰:示人以易矣。地得一以寧,磅磚而位乎下,以坤為貞,承天厚載,萬物資生,隤然而常處。《莊子》曰地道運而無所積也。《易》曰示人以簡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乾則天之象,坤則地之象。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其動也闢,是以廣生焉。故天得之所以長清,地得之所以久寧。天地既得夫至簡至易之道,故歷浩劫以長存,亘萬世而無壞。而老子所謂天長地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欲以聖人況天地,然天地能長且久,蓋本之於真一自然之妙氣,與道同體,故能覆載萬物,長養萬物,成就萬物,斡化四時,運量無窮,以至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初不容心,功成自去,未嘗自有其功。及其生也,亦未嘗知其所以生之者。而聖人體天地造化,而位乎中,達而為三才,辨而為三極,交而為三靈,俯視天下而無兩心,常以百姓心為心,而百姓仰視聖人而無二道,常以聖人道為道。天下無為而自治。聖人果不得已而臨淮天下,是以後其身未嘗先人,而身自先,外其身未嘗先物,而天下樂推而不厭。《詩》所謂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是也。於戲,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天無私覆,地無私載。然天能覆不能載,地能載不能覆,是亦天地之功未全也。以人觀之,天地能長且久,固不可得而擬議。以道觀之,天地之長久如此,亦猶瞬息之間耳。是以聖人亦不世出之才,藏大有為之用,至公無私,謙以自牧,遊心於世俗吉凶,與民同息,繼之以聖人不自有其身。是果有私也耶?果無私也耶?莊子曰:無為無形如無私焉,有情有信如有私焉。故曰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學者其謂如何哉。

  黃茂材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萬物莫不資天地以生,而天地實未嘗生之。人自生人,獸禽魚草木自生禽魚草木,天地何與焉?生生者不生,萬物所以代謝相仍。不生者不死,天地所以長久不已。人能同於天地,豈不長生乎?是以聖人至而身存。後其身者所以處世也,外其身者所以體道也。今有人焉,卑遜廉退,鄉里推之,朝廷高之,則夫離形去智,遺世獨立,必能長存,亦可知矣。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天無私覆,地無私載,聖人與天地合德,人皆亡己獨存,物皆夭己獨壽,豈非能成其私乎?

  程泰之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後章謂人之能長生久視者,以其得年而永也。若天地之長生,則豈長年之謂哉?《易》曰:生生之謂易。本有是生而易又生之,是謂生生也。以類推之,生爻生耆生大業,凡曰生者皆謂能增益其所無也。天地不自生而能長出此生者,即《列子》謂生生者不生,不生者其道不可窮也。正以敷暢此語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天地之能生萬物者,本常有而出之耳,而未嘗自入於生也。蒼然隤然,能使萬不同之種類,受其氣以為形。而天地也者,萬古無所增加,是故所有者無損而已,得者不壞也。夫是以能生天下之生,而無有窮已也。《列子》又曰: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嘗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嘗有。則又推此理而竟之者也。是以聖人至而身先。後章固嘗明言此理,而曰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是以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則後其身而身先者,皆其自損而致益者也,亦其不争而人莫能與争者也。此理所出,即天地之不自生,而能久長其生者也。外其身而身存。人之自愛其身,無貴賤賢愚一也。然愛之而無其道,則欲益反損。老子曰: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謂其重之營養,而不惜犯死也。又曰:益生曰祥。謂其役有涯之智,而務生之所無以為也。若夫生生而失於厚有生,而求以益生,二者之於愛身,可謂不遺餘力矣。然從榮養而推之,可以犯死;從益生而推之,可以致禍。正惟不知致曲之理,而求以直遂焉耳。若夫聖人之存身則有道矣。知生之來不可却,其去不可止,故棄世事而使之無累,從無累而得正平。正平之道不偏倚,不健羨,而莊子達生之論明矣。夫下之不至於傷生,上之不至於益生,則向所謂來不可却者,不於我乎?舍而將安往?則其能外此身者,乃其所以致存也。老子深明道奧,凡其話莫非形而上者,既不容一見遽曉,而又不肯直辭徑達。故常寫其真於言內,而藏其意於言外,有類後世之設隱也。非驚世也。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雖提耳諄諄,愈無益也。他皆倣此。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天下之理,槩乎眾則為公,偏於己則為私,不必侵人以自利,乃始為私也。處其身於人後,外其身如無有,不自私其身者也。自後而人先之,若無意焉,而生理自存,則不自私者,乃所以遂其私歟。

  詹秋圃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韜光章》言韜晦所以養明,而延其光也。故天地所以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私,於大德曰生,乃能長生。是以聖人體法天地,自後其身而身居先,自外其身而身固存。此非以其不自私乃能私於吾身乎?皆韜光不自矜眩而然也。

  張沖應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天清能蓋而長存,地厚能載而久固。何也?蓋天長存而不自生其天,則天忘其為天之象而能蓋之,道常默運而不盈,天自然而長存矣。地久固而不自生其地,則地忘其為地之形而能載之,道常默運而不息,地自然而久固矣。所謂不自生者,謂道自生於我,默運無窮,而我不求其所自生,故天以無象而成象,地以無形而成形,則天地之所以長久也。聖人者,世之成道者也。知夫天地之所以長久,故以身運道,不以道為身,尊乎人而不尊乎己,則人尊而己自尊,厚諸人而不厚諸己,則人厚而己自厚。自卑自薄而乃先乎其人、存乎其身,韜晦不自生之功也。晦而行之,若出乎無私,反而觀之成就乎我,則日之所以者,實私乎我矣。學道者要當反推其韜晦之妙。

  白玉蟾曰;天長地久。湛然無為。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心亦如是。以其不自生。此心長存。故能長生。本無生滅。是以聖人。我也。後其身而身先。無乎不在。外其身而身存。今古如此。非,以其無私耶?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故能成其私。我即天地,天地即我。

  廖粹然曰:天長地久。神生於形,形能成神,形神合同,綿延不絕。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形神同仙。以其不自生。形不得神不生,神不得形不成。故能長生。故能更相生,更相成。自古及今,其名不去。是以聖人。主人會事,吾亦如然。後其身而身先。謙尊而光。外其身而身存。退藏於密,如雞抱卵。非以其無私耶?本自無心侶百情得。故能成其私。公事辦,則私事辦也。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陳碧虛曰:天長地久。標也。天以氣象廣覆,今古不傾,故稱長也。地以形質厚載,終始永固,故言久也。結喻成義,在乎下文。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問也。以其不自生,釋也。故能長生,結義也。夫天所以長清,地所以久寧者,以其覆載萬物,長育群材,而皆資稟於妙本,反其沖虛,復其杳冥,不自矜其生成之功,而守其常德,故能長生也。又解曰:天地萬物卓然獨化,咸稟自然而不求饒益其生,故能長生。此垂誡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聖人無為,身在廟堂而心游姑射,法天地之覆載而均養無私,大有處謙而不敢為天下先,其百姓欣戴而不重,樂推而不厭,故身先也。又能忘功忘名,外身寡欲,其天下愛之如父母,神明祐之若赤子,故身存也。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天地生育萬物,而聖人外己全民,皆不以仁恩自博,豈有自私之心乎?實無私也。無私故能長能久,以其長久,故知能成其私者也。李約曰:夫能不私於己而私於人,人之私未又成,而己之私己成矣。《鴻烈解》曰: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獻魚。公儀休不受,其弟子諫曰:夫子嗜魚,弗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魚,故弗受。夫受魚而免於相,雖嗜魚不能自給魚;無受魚而不免於相,則能長自給魚。此明於為人為己者也。故曰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

  謝圖南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天之高也,地之厚也,生乎太極,至乎無極,可謂長且久矣。所以然者,天地以生物為心,未嘗自生,此所以能長生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聖人法天地,以生養萬民為心。後其身,不自為也,而身常先。外其身,不自有也,而身常存。此所以可與天地並立也。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天地不自生,是無私也。而日月星辰繫焉,華嶽河海載焉,非能成其私乎?聖人不為己,是無私也,而國家天下安焉,宗廟社稷享焉,非能成其私乎?至公一理,不可磨滅,是乃長久之道。天地聖人,皆不外此。蓋嘗論之,天下之理,惟公而已。天無私覆,地無私載,王者奉無私以勞天下。經曰: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然則天地聖人皆以至公一理並立域中,所以長久而不窮也。後世剝下以奉上,瘠人而肥己,暴秦鞭笞六合而混一宇內,孤隋并吞群盜而奄有中原,可謂得志矣。然不再傳而亡,宗廟不保,社稷丘墟。則公之與私,其得失亦可見矣。

  林庸齊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此章以天地喻聖人無容心之意。天地之生萬物,自然而然,無所容心,故千萬歲猶一日也。聖人之修身,無容心於先後,無容心於內外,故莫之先而常存。是以其無私,而能成其私也。此一私字,是就身上說來,非公私之私也。若以私為公私之私,則不得謂之無容心矣。此語又是老子誘人為善之意。及釋氏翻出來,則無此等語矣,故謂之真空、實有。真空便是無私之意,實有便是能成其私之意。但說得來,文高似一層。

  范應元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有形之長久者,莫如天地。天地均由道而生,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安於無私,而不自益其生,故能長生也。河上公曰:謂天地長生久壽,以喻教人。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聖人謙下,不與人争先,而人自然尊之。聖人無争,不與物為敵,而物莫能害之。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謂聖人謙下無爭,非以其無私邪,此言其實無私也。而人自然尊之,物莫能害之。蓋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也。聖人成其私者,非私曲也。非私邪也,謂眾人之自益其生,所以不能得先且存,而聖人之謙下無争,所以獨能得先且存也。

  薛庸齊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形數既具,成壞便分。天地豈長久者耶?所以能長久者,以其生生而不自生,故能長生也。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後其身而身先也。不以死生富貴累其心,則神全,外其身而身存也。堯讓天下於許由,舜讓天下於善卷,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也。

  休休庵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有相之物難逃成住壞空四劫,惟天地所以能長久者,非自生也。一氣發而現二儀,真氣運行無始無終,故能長生。聖人者,天地位後始現有相之身,三才顯而世界成矣。身先者,靈明真性在太極前而有已。外其身而身存者,人能建立世界而不滯著,謂之物外身,世界有壞,真性無壞。非以其無私邪?真性異於物,故善能成其私。

  褚伯秀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粵自渾沌肇分,輕清上浮,重濁下墜,有無道器相依而立,亘古今而生化不息,所以長久。孰使之然,以其不自生故也。自生則私己而不能生物,惡能長生?聖人所以後身外身者,不過去私徇公,效天法地,以養民育物而已。凡謙卑處下,不敢為先,辭功讓能,退身曲全,皆後身之謂。而天下樂推之,不得不先焉。凡萍食蓬居,守真志我,覺夢生死,土木形骸,皆外身之謂,而賢於貴生,不得不存焉。夫君子為善,分所當盡,豈有求而然?天之佑善,亦無一毫私意,以類而從,如谷答響。聖人體天無私,法道生育,唯恐一物失所,是以天相神佑,諸福畢集。以人事觀似成其私,而實出天之至公,其得福慶亦無愧矣。君子得慶,豈己榮哉?移以福斯民,廣天地之大德而已。苟為善而懷一毫私利之心,則非真善,其末流趨乎惡者有之,可不謹其始?

  牛妙傳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夫天者積陽而成,其能職覆,亘古不磨,故云長也。地者積陰而成,其能職載,歷劫不壞,故云久也。然其既長且久者,夫何故哉?蓋天地不自以為能長久,所以長久;不自以為能長生,所以長生也。列子曰:有生不生,不生者能生生。生者不能不生,故常生。常生者無時不生,不生者疑獨。疑獨,其道不可窮也。非是謂歟?是以聖人至而身先。聖人者,謙謙君子也。夫何故哉?孔子不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君子者斯可矣之說邪?不敢居先而後其身者,非謙謙君子之謂歟?老君曰: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孔子亦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昔壺丘子林謂列子曰:子知持後,則可以知持身矣。列子曰:願聞持後。曰:顧若影則知之矣。古人以你稱若。列子顧而觀影,形枉則影曲,形直則影正。然則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謂持後而處先也。非是之說耶?外其身而身存。夫身者,乃天地之委形也,故道包四大,而德備五常,稱物中之最靈。善貴其身者,置功名於度外,存天理於胸中,則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盡年也。若逞其才能,邀其功名,則不免為身之患。古人有言曰:直木先伐,甘井先竭,象以牙喪身,熏以芳自焚。莊子曰:功成者隳,名遂者虧。孰能去功與名,還與眾人同。老君曰外天地者有天地,外其身者壽命長,此之謂也。今世俗君子多危身棄生,豈不悲哉?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此蓋言聖人後外其身之事,非所謂出於無心也。迨至身先身存,以成夫聖人之政者,實由心私操履而然也,所以稱故能成其私也。夫無私者,謂無為也。成其私者,有為也。且天下之事未有不行而至,不為而成也。無為者,聖人之體也。有為者,聖人之用也。體用兩全,方成聖人之道,豈可偏執無私,而礙成其私邪?若人而無私,則土木偶人奚以異也?老子曰:若說無心,即是道無心。猶隔一重山。此蓋言知體而不知用也。

  楊智仁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天之虛極,故長;地之厚載,故久。以其不自生者,因日月旋轉而生,故能長生。天不運轉,日月不明;地若枯竭,萬物不生。夫人之身,本性曰天,元命曰地。若性命兩全,依法修之,可以與天地同其長久也。是以君子謙讓卑退,而後其身,人皆敬之而身先也。能修身外之身,能知神中之神、性中之性、道中之道者,乃能外其身而得長存者也。聖人非以其公正無私所致乎?故無私而自厚,成其私也。《中庸》曰: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心悠久#3,悠久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彰,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

  喻清中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天以一元之氣,運於亭毒之表,無間斷,無止息,故曰長。地以隤然之形,厚載萬物而常存,無虧欠,無傾倚,故曰久。而其所以長久者何哉?以其生物而不自為功也。萬物不能自生,必資天地以生之,天地不以生物為功,而與萬物俱生。是生萬物者天地也,與萬物俱生者,天地之所以生生也。生曰長生,言長則久在其中矣。天地之心,公溥之心也。聖人體天地公溥之心,身在天地後,心在天地先,後其身而身先也。不自有其有,所以全其有,外其身而身存也。豈非無私而後能若是邪?無私,公溥也,天下惟無私者為能成其私。天命之人歸之,不期然而自然,雖私也,實公也。

  胥六虛曰:天長地久至故能長生。天長地久,此一章之大旨。以下乃注釋之義,然以其不自生推之,謂天地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謀生,自然得其長久。使天地有心謀其生,焉能得其長久歟?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聖人後其身而身先者,法天地不自生,執謙持後,故天下推尊為先也。外其身者,聖人知身非我有,不以生生之厚淡漠虛靜,物莫之傷,身自外之,其非用意外之也。是故得其身存矣。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夫聖人得其身先身存者,由其法天地不自生而致之,非以私意為而得之也。是故能成其身先身存之私耳。

  柴元皋曰:天長地久。不變。天地所以能長至故能長久。惟盡覆載之職而已,賦形肖貌,縱其自然。是以聖人至而身存。薄己厚人,人自尊之。舍己利物,不為物盜。非以其無私至其私。忘我之私心,遂物之私望。此聖人所以合天地長久之道也。

  蘇敬靜曰;天長地久至成其私。亘古今言長久者,莫知天地。然豈知天長地久者?太極之道實生之,而天地不自生,若使其與萬物同生,則亦一物耳,安能長生?天地惟立於萬物之表,而不與物競,故能長生。聖人知其然,每先天下後其身,每內天下而外其身。先天下如民之飢,則我不敢厭飫求先飽,如民之寒,則我不敢重襲求先暖。內天下則親之若父子,而不敢疏待之,若兄弟而不敢外。聖人雖後其身而天下必先之,雖外其身而天下又存之。即天地之不自生而能長久其生也。聖人後其身外其身,不敢私於為己也。而民之待聖人必欲先其身,必欲存其身,聖人固欲後而民固先之,聖人固欲外而民固存之,非成其私耶?以此知不自私者,乃所以能成其私也。

  本一庵居士曰:天長地久至故能成其私。成物者,即所以成己。世之人,物我異見,故汲汲然欲成其私。然自私者卒未見其益,而無私者適所以自成。理固然也。今夫天地之於物,風散雨潤,鼓之以雷霆,烜之以日月,凡以生物而已。而運行往來,其機不息。乃所以為長久也。聖人之治,損上益下,舍己從人。然百姓足,君孰與不足?未有仁而遺其親,義而後其君,利孰大焉?人知乎此,亦可擴無我之見,弘大公之心矣。

  石潭曰: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此段解者不同。古以為天地之所以長生者,謂天地之長且久,如人之長生久視也。近世解者則以為生物之生,謂天地但生物而不自生,所謂不生者能生生也。然以後段推之,則二說各有所長。所謂後其身外其身,則是生物之生。所謂身先身存,則長生久視之生。以其無私言,則是生物之生。以成其私言,則是長生久視之生。今一以貫之,則所謂不自生者乃生物之生,長生二字則是長生久視之生,雖造化不可以生死之生言,然其長存即長生也。以是評之,則老子之意,正謂天地生物而無己私所以長存。人能無私己以求生,則亦能常存耳。雖然老子之教正欲長生,今乃為是言何哉?大抵此言與後卷出生入死章相貫。蓋人之求生,每每偃苗助長,反致傷生,所謂動之死地也。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如上谷神章之所指,則雖不孜孜以求生為事,而自能長生耳。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二竟

  #1 無氣無氣:檢《列子□天瑞篇》作『無處無氣』。

  #2 非以其無私即:『即』疑當作『耶』。

  #3 徵則心悠久:檢今本《中庸》,無『心』字。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三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上善若水章

  考異:河上公作《易性章》,趙實庵作《柔順利正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天地無私,生成則長久。此章明至人若行柔弱故無尤。首標若水,示三能之近道。次云居地,盡七善之利物。結以不爭,勸守柔以全勝也。

  杜光庭曰:夫水之為德也,柔弱平和,居順處下,隨時壅决,任器方圓,流作泉源,散為霧露。凡物失之則死,得之則生,擊之無傷,執之無有。所以不及於道者,水有形而道無形也。雖有形為礙,其於利物之德,謙沖之用,近於道矣。老君舉水為喻,以勸修道之人,欲令體七善三能,修身理國,兼以不銷之德,故無尤過之事。

  張沖應曰:此性,乃人既長所為之性也。人稟天地炁生,本來未有不善,自生而長為情所亂,則五欲動,而性多不善矣。故人所以遺道陷身而不知反。此章蓋勉夫人改易其長而所為之性,不致於縱,則進於其道矣。

  其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考異:而不爭,一作又不爭。處眾人,一作居眾人。故幾於道,一道下有矣字。政善治,一作正,又作政善理。

  河上公曰:上善若水。上善之人,如水之性。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在天為霧露,在地為泉源也。處眾人之所惡。眾人惡卑濕垢濁,水獨靜流居之也。故幾於道。水性幾與道同。居善地。水性善,喜於地草木之上,即流而下,有似於牝動而下人也。心善淵。水深空虛,淵深清明。與善仁。萬物得水以生,與虛不與盈也。言善信。水內影照,形不失其情也。政善治。無有不洗清且平也。事善能。能方能圓,曲直隨形。動善時。夏散冬凝,應期而動,不失天時。夫唯不爭。壅之則止,决之則流,聽從人也。故無尤。水性如是,故天下無有怨尤水者也。

  王輔嗣曰;上善若水至眾人之所惡。人惡卑也,故幾於道。道無水有,故曰幾也。居善地至故無尤。言水皆應於此道也。

  唐明皇曰:上善若水。將明至人上善之功。故舉水性幾道之喻也。疏:上善標人也。若水者,喻也。至人虛懷於法,無住忘善而善之上。上善若水行,如水之能,具在下文,皆含法喻也。水善利至眾人之所惡。疏:水性甘深,散灑一切,被其潤澤,蒙利則長,故云善利。此一能也。天下柔弱莫過於水,平可取法,清能鑒人,乘流侑坎,與之安順,在人所引,嘗不競爭。此二能也。惡居下流,眾人恒趣,水則就卑受濁,處惡不辭。此三能也。故幾於道。幾,近也。疏:利物明其弘益,不爭表其柔弱,處惡示其含垢,此水之三能。唯聖人之一貫其行,如此去道不遐。故云近爾。居善地。上善之人處身柔弱,亦如水之居下,潤益一切。地以卑用,水好流下。疏:至人所居善能弘益,如水在地,利物則多。又地道用卑,水好流下,同至人之謙順,幾道性之柔弱,故云居善地。心善淵。用心深靜,亦如水之泉停也。疏:至人之心善於安靜,如水之性湛爾泉停。水靜則清明,心閑則了悟。泉,深靜也。故云心善淵。與善仁。施與合乎至仁,亦如水之潤澤品物也。疏:至仁弘濟,常以與人,善施之功合乎仁行,如水潤澤,無心愛憎。故云與善化。言善信。發言信實,亦如水之行險,不失其信矣。疏:上善之人言必真實,引化凡庶,善信不欺,如彼泉流,豈殊坎險。故云言善信。政善理。從政善理,亦如水之洗滌群物,令其清冷也。疏:政,正也。至人於事,動合無心,正容悟物,物因從正,正則自理,非善而何。如彼水性洗滌群物,令其清浄。故云善理。事善能。於事善能因任,亦如水之性方圓隨器,不滯於物。疏:至人圓明,於物無礙,凡有運動,在事皆通,通則善能,是明照了。如彼水性决之為川,壅之為地,浮舟涵虛,無所不為。是善能也。動善時。物感而應,不失其時。亦如水之春泮冬凝矣。疏:至人之心,喻彼虛谷,方之鏡像,物感斯應。如彼水性春泮冬凝,與時消息。故云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上善之人虛心順物,如彼水性壅止次流,既不違逆於物,故無尤過之地。疏:尤,過也。至人善行,與物無傷,虛心曲全,未曾爭競,波流頹靡,委順若斯,曾不違逆於物,故無尤過之地矣。

  杜光庭曰:上善若水。上善之士體道修心,應變隨時,縱橫利物。老君欲顯上善之德,以勸後學之人,以水與道相鄰,故舉水為喻。上善有善而忘其善,如水之不矜其功,水不矜功其功益大,善不伐善其善益彰。既大且彰,為善之上矣。上惟南面之主,下洎棲巖之人,能如水焉,必得道矣。法喻者,以水為喻,以道為法,以上士為能行之人也。水善利至眾人之所惡。甘者,水之味也。深者,水之體也。水為氣母,王於北方,以潤下為德,其色黑,其性智,其味鹹,其數六。北方者,陽德之始,陰氣之終也。生數一,與道同也。道亦為一,即無一之一,水亦為一,即有一之一也。無一之一為道之體,有一之一為道之用。則明水者,道之用也。一切物類,皆資潤澤而得生成,以能潤,故而生萬物,故處三能之首也。柔弱者,水之德也。《德經》第四十一章云:天下柔弱莫過於水。重舉水德以勸守柔矣。夫其水也,居平則不流,法以平恕為本,故可取法也。水之不流,靜能鑒物。故曰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以其清且靜也。水性平也,故值不平則逝,值坎澤則止。東西南北,隨引所行,不與人爭,無所不可,校量眾德,又云不及生物之功,故次二能也。人之性也,徇常者眾,謙順者寡,好居上位,惡處下流。唯夫水也,處下不爭,居汙不辱。比前之德,前德為勝,故為三能也。故幾於道。以前三能,故近於道。人君能宣弘益之德,秉謙沖之心,體含垢之行,則天下太平矣。理身者功務及物,柔以制性,處濁順俗,委跡謙光,則神仙可冀矣。居善地。此明處下樂卑,為安國存身之道也。天之清浮故用其高,地以濁厚故安其下。《易》曰天尊地卑,卑高以陳。又云:地道卑而上行。則水順下而處卑,同至人之謙德矣。心善淵。此明澄靜清虛,為潔己洗心之術也。臣心如水,臣門如市,斯之謂歟。與善仁。此明潤澤品物,為博施濟眾之行也。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亦斯義矣。言善信。此明信實無欺,為真常審諦之教也。行險不失其信者,《周易》坎卦曰:習坎,重險也。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也。夫理國長民,率身從道,言必信實,可以動天地,感神明,所以善惡之詞興於一室之中,應乎千里之外,此信之至也。孔子云:去食去兵而存乎信。至哉言乎。政善理。此明真正化物,為革凡成聖之法也。正容悟物者,《莊子□田子方篇》:子方名無擇,侍坐於魏文侯,文侯師子夏而友子方。子方數稱溪工之道,文侯以為溪工子方之師也。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耳。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無擇之師,東郭順子也。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銷。無擇何足以稱之。此所謂物之失道,東郭順子正其容儀,心冥于道,物睹自悟,邪志盡銷。亦可謂不言而化不化而行,真道也哉。事善能。此明因機任物,為變應圓通之用也。水以方圓任器,壅决隨時,故能習海浮天,且廣且大。人君垂裳理物,委任賢良,用之不疑,各得其職,可以無為而理,臻乎泰寧矣。動善時。此明出處從時,為守道保生之戒。泮,散也,春布陽和,層冰釋散,冬有寒沍,流水堅凝,水之順時也。理國之道,理身之方,舒卷任時,因物之性,則至理矣,則保生矣。夫唯不爭,故無尤。不爭之德,德之先也。凡人之性不能無爭,為爭之者其事眾也,亂逆必爭,暴慢必爭,忿恚必爭,奢泰必爭,矜伐必爭,勝尚必爭,違擾必爭,進取必爭,勇怯必爭,愛惡必爭爭,專恣必爭,寵參必爭。王者有一於此,則興師海內。諸侯有一於此,則兵交其國。卿大夫有一於此,賊亂其家。士庶人有一於此,則害成於身。皆起於無思慮,愆禮法,不畏懼,不容忍,爭乃興焉。故爭城者殺人盈城,爭地者殺人滿野,必當察起爭之本,塞為爭之源,無不理矣。語曰:君子無所爭。又曰:在醜不爭。下經曰: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不爭之德,何過之有哉?虛心者,虛心無欲也。曲全者,曲己全人也。波流者,任性自適也。頹靡者,放曠無滯也。波流者,《莊子□應帝王篇》云變化頹靡,世事波流,無往不同矣。委順者,委心順道也。體玆上善,遵彼三能,國泰長生之要也。

  宋道君曰:上善若水。《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莊子曰:離道以善。善名既立,則道之體虧。然天一生水,離道未遠,淵而虛,靜而明,是謂天下之至精。故上善若水。水善利至故幾於道。融為雨露,萬彙以滋;凝為霜雪,萬寶以成;流為江河,聚為沼址。泉深海大,以汲以藏,以裕生殖,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以利物,萬物孰善於此。善利萬物,萬物蒙其澤,受其施,而常處於柔弱不爭之地。納汙受垢,不以自好累乎其心,故於道為近。幾,近也。居善地。行於地中,流而不盈。心善淵。測之而益深,窮之而益遠。與善仁。兼愛無私,施而無擇。言善信。避礙而通諸海,行險而不失其信。政善治。汙者潔之,險者夷之,順物自然,無容心焉,故無不治。事善能。因地而為曲直,因器而為方圓,趨變無常而常可以為平,無能者若是乎。動善時。陽,釋之而泮;陰,凝之而冰。决諸東方則東流,次諸西方則西流,動而不括,宜在隨時而已。夫惟不爭,故無尤。聖人體道,則治身為長久之存,兼善則利物處不爭之地。莊子曰:有而為之者其易邪?易之者皡天不宜。夫無為而寡過者易,有為而無患者難。既利物而有為,則其於無尤也難矣。上善利物若水之性,雖利物而不擇所利,不與物爭,而物莫能之爭,故無尤矣。故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

  王介甫曰:上善若水。善者可以繼道,而未足以盡道,故上善之人若水矣。水善利至故幾於道。水之性善利萬物,萬物因水而生,然水之性至柔而弱,故曰不爭。眾人好高而惡卑,而水處眾人之所惡也。居善地。居善地,下也。心善淵。淵,靜也。與善仁。施而不求報也。言善信。萬折必東也。政善治。至柔勝天下之至剛。事善能。適方則方,適圓則圓。動善時。春則浮也,冬則凝也。

  蘇穎濱曰:上善若水至故幾於道。《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又曰:天以一生水。蓋道運而為善,猶氣運而生水也。故曰上善若水。二者皆自無而始成形,故其理同,道無所不在,無所不利。而水亦然。然而既已麗於形,則於道有間矣。故曰幾於道矣。然而可名之善,未有若此者也,故曰上善。居善地至動善時。避高趨下,未嘗有所逆,善地也;空虛靜默,深不可測,善淵也;利澤萬物,施而不求報,善仁也;圓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善信也;洗滌群穢,平准高下,善治也;遇物賦形,而不留於一,善能也;冬凝春泮,涸溢不失節,善時也。夫唯不爭,故無尤。有善而不免於人非者,以其爭也。水唯不爭,故兼七善而無尤。

  呂吉甫曰:上善若水。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謂之繼則已離道,而非道之體矣。上善者,道之所謂善者也。非天下皆知善之為善也,故若水焉。水善利至故幾於道。蓋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而上善亦然,則未足以為道,幾於道矣。居善地。江海所以為百谷王者,以其下之也,故以居則善地。心善淵。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故以心則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注然而不滿,酌然而不竭,故以與則善仁。行險而不失其信,故以言則善信。政善治。其派為川谷,其委為瀆海,足以政則善治。事善能。善治,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故以事則善能。動善時。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夫唯不爭,故無尤。要之,出不爭而以居地為本。故曰夫惟不爭,則天下莫與之爭先。

  王元澤曰:上善若水。水者,五行之首。方出空無而入實有者也。離道未遠,故其性最近道。蓋離道則善名立,上善若水,物理自然。水善利至故幾於道。人有心二心為火,火騰上而明,故好爭。惟志心體道,能離物而無心勝物也。居善地。趨下而流。心善淵。深靜而平,內明而晦。政善治。任理而不任情,積柔而蒙重大。事善能。惟變所適,故無不能。動善時。次之則流,壅之則止,不先物動,亦不失時。夫惟不爭,故無尤。水體一而物莫能遏,故能兼此諸善。蓋有德於物而常下物,是以有德。使有心於為德,則不能成其德矣。故篇終又言之。

  劉伸平曰:上善若水。離無入有,處惡不爭,而與物為利,水之用於此為近上善者。有心體此而名已立,故於水為若而已矣。與善仁至政善治。然水之為物,未嘗有政也,而曰言善信,政善治何也?方此因論善人若水,故以言政及於善人也。動善時。德性體乎水,而盡乎在我之善者。善者,善也,是以居善安其地,心善存乎淵,與善均其仁,言善行其信,事善施其能,動善隨其時。《雜說》:動善時,蓋因時而動,動之善也。而《書》亦曰慮善以動,動惟厥時。《詩》美南仲薄伐西戎,而言喓喓草蟲,趯趯阜螽者,以其動而則應也。自非因時而動,孰能至於此乎?

  劉巨濟曰:上善若水。《易》曰繼道者善。《莊子》曰離道以善。皆謂自道而降,莫近於善故也。善不有其善,為上善,如上德之善。水善利至故幾於道。道生一,一生水,則亦以水近道故也。水以潤為德之謂利,善時之謂不爭,就下之謂處惡。善加於人而不伐,猶之利物而不爭也。自處以下,猶之處眾人之所惡也。道亦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所惡,而水如之。水如道,則上善如水矣。此所以近道也。居善地。善以處下為居,水以就下為地,在善得之水地,故曰居善地。心善淵。善以安靜為心,水以深靜為淵,在善則得水之淵,故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善以教人為與,水以利物為仁,在善則得水之仁,故曰與善仁。善以不欺為言,水以行險不失於信,在水則得水之信,故曰言善信。政善治。善以正己物正為政,水以激揚清濁為治,在善則得水之治,故曰政善治。事善能。善以和同為事,水以圓方而不滯為能,在善得水之能,故曰事善能也。動善時。水以冬凝春泮為時,在善得水之時,故曰動善時也。夫惟不爭,故無尤。言上善  當如水,以不爭為善也。以不爭為利,乃能兼此七者而為天所祐,人所助也。何過之有乎?前章言聖人後身外身之事,而六善不爭,故次之以六善。

  劉驥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易》曰:繼道者善也。《莊子》亦曰:離道以善。皆言自道以降,莫近於善。天一生水,亦去道未遠,故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至柔弱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者,自處以下也。心善淵者,以靜則明也。與善仁者,利物而不求報也。言善信者,行險而不失信也。次之則流,雍之則止,政善治也。盈科而進,萬折必東,事善能也。源泉混混,不舍晝夜,動善時也。兼此七善而不與物爭,故無尤。此其所以幾於道。唯道集虛而水就下,自然無盈滿之累,故次之以持而盈之。

  趙實庵曰:初舉喻二:一、柔順繼道。上善若水,前章言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明天地與聖人以私而成公也。夫能以私而成公,則善探天人之機,無所往而不適焉。玆上善也。故次之曰上善若水。夫仁善為元,義善為臧,禮善為嘉,信善為穀,智善為淑。各有其善,而未盡善也。惟水之德通具七善,所謂智周萬物,故稱為上善者歟。善,事事也。事事則有備,此其所以為盡善也。故上善若水。御注引《莊子》曰:離道以善。善名立則道之體虧,然天一生水,離道未遠。玆又見上善之義也。二、正指水德。水善利至故幾於道。前以善而譬水,此正言水之善。五行以金生水,金所生處,水繼體而前包,是不離其母也。然水生於坎,坎位居子,黃宮育氣,乃正位也。所包之地,乃應神在己也。《洪範》以天一生水,地二生火,火自水生精一也。神在於精,神應次二,三陽生於水,水下而風上。三陰生於風,風上而水下。陰陽合德,交神應用,雖曰一陰一陽,一風一水,而其所自天一為元,故水者上蒸而為雲,雲化而為雨,百物滋水而生。水之利,利天下也,故曰水善利萬物,又不爭。又者,一言不能盡其善,故再言之也。不爭者,水之性柔也。柔則順,順則不逆於物,則無所不通。《孟子》曰:次諸東方則東流,次諸西方則西流。引之則達,皆柔之所致也。然水之性就下,人之情好上,好上者惡下,惡下者眾人之情,就下者處卑處。卑者,上善之德。夫不能處卑則好爭,好爭則先人,先人則不能外身。外身則能謙處,是義猶牒前也。故曰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幾,近也。御注曰:《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則知繼道者莫如善。然道大故似不肖,天下不敢臣,微乎不可搏,萬物無足擬。惟水之卑下,乃能幾之。次舉七德七:一、申合德。居善地。二水與土同包,及其分也,土靜而水動,土性克水,水泛濫則土為之隄防。土爰稼穡,水灌溉,則土以之成功。初同一氣,則兄弟也。

  既分其胎,則夫妻也。蓋不克則不生一六,合則水乃生成也。故水於地而行,則水之利在地也。地,卑也。水,下也。水土同德,不可以須臾離,二者所以合德。合德則反其本矣。異夫道,不同不相為謀者矣。故地平者,平水土,則知水之居善其地也。御注曰:居於地,中流而不盈。二、澄明為體。心善淵。夫有性者有心,無情者無心,水無情也,焉得有心?經所以言心者,以人之心而況之水也。夫心者,道也。道生於心,心寂法滅,故淵乎其虛,不可得而見。及乎心動神生,道散為物,烏能盡其用邪?淵,深也,亦曰淵,虛也。心之虛故有善淵之理焉,故測之而益深,窮之而益遠。莊子曰淵而虛靜。而明其水之心乎?夫不動則清,莫撓則平,眉鬚於是乎燭焉。重濁在下,清明在上,眾止於是乎止焉。此皆善淵之義也。三、滋生為德。與善仁。有心者與之不偏,無心者施之則平,水之不七也,而仁之至矣。水無擇也,而德之流行。《易》曰:坎有孚惟心亨。以一陽居二陰之中,苟不能進德修業,以離乎險,且何以見其至誠而不已。方其在坎也,一陽來復,復其見天地之心。天地之心本於生物,復則止矣。方復而止,以向於生。夫兼愛者,聖人之心也。不體乎道,未免蹙蹙而為仁,量乎澤若焦,豈若時雨降天之謂乎?所以博施濟眾,堯舜其猶病諸。若夫水之化,與道同德,兼愛無私,施而無擇也,庸有不被乎?故曰與善仁。四、中有所主。言善信。根荄者,物之本也。性命者,道所生也。本其所自來,因其所常性,其於理也有所不違矣。夫五行以水主智,土主信。水何以信言邪?觀乎《復》以七日來復,氣傳《中孚》,中孚,信也。坎居復卦得自中孚,言主信也。《太玄》以一陽乘一統,萬物資形中,水准中孚,中陽氣濳明於黃宮,信無不在乎中。蓋先天之靈者妙乎一氣,肇萬緒之端者,始乎智,源信得智,以不二於言智行信,而不失於物,智不主信,在事也,遲豫而悔生,信非智行,在性也,則鬱勃而留滯。所以蘊中為性,形外為事,至言去言,大信不約,故首尾可信,非庳虛無,因而大受者也。則知言者非信而行之,則失其本矣。《易》曰:行險而不失其信,謂是故也。五、循理而行。政善治。大道以理性為主,政事在文學之先。自有天地以來,君臨萬方者,未有不窮理盡性,而能化民者也。三皇以神化道,五帝以仁同天,而天下言治。又孰知其本柔如水,與物無逢,而成其化。彼有自立其德以亂大常者,蓋不知治本,豈免困吝歟?夫水之性,趨乎卑濕,行乎地中,萬折而注東,避礙而通海,此水之理也。而政之本人情者,如之以灌以溉,動植待之以生;以雨以露,枯槁資之以潤。此水之功也。政之原民生者,如之滌除穢汙而易之以潔,受納眾汙而易之以清者,水之德也。政之善格民俗者,如之隄可以緒而江河不可犯,防可以止而湍急不可禦者,水之勢也。政以柔道勝天下,如之源泉混混,其流浩浩,愈汲而愈清,彌出而彌新者,水之本也。政以日新化天下者,如之水有是數者,政皆兼而有之,玆其為善治明矣。嗚呼,莫非水也。波波而非惡,湛湛而非美,雖浪而不失其為良;净之而非止,作之而非起,濤而不失其為壽。太上以謂上善若水,取諸此矣。而聖人體以為治,豈私智哉?六、隨器方圓。事善能。無為而寡過者易,有為而無患者難。天下之事,未有靜而不動者也。方其動也,而應之使適當,莫匪聰明睿智者為能斷焉。水之性,自天一發源,涓流不息,及乎盈科而後進,放于四海,觀其在二陰之中,則能處險,一陽居中,則心亨。雖陽而處陰,雖陷而出險,未離乎險,流而不盈,習而出之,其用大矣。然未嘗與物爭,因地而為曲直,曲不為枉,而直不為肆;因器而為方圓,方不剸裁,而圓無定體。應萬物之變而不失其為常,適時之用而不失乎信,實無能也而無不能也。上善之功,尤見乎此。七、流結有常。動善時。天下之事,君子觀之以為進退,在乎一出一處也。出以其時,則聖人作而萬物睹;處以其道,濳龍巽而憂悶違。當出而處,卷而懷之者失乎不仁;當處而出,勉而行之,則失乎不智。知進退之道,不失其時,動斯得也。《書》曰:慮善以動,動惟厥時。若夫水之動也,陽釋之而浮,陰凝之而冰,在一體則內陽而外陰,於春冬則有動而有靜,故順以動者,應乎豫之時則善也;明以動者,應乎豐之時則善也;險以動者,應乎解之時則善也;剛以動者,應乎大壯之時則善也。昔之人藏器於身,則欲待時;進德修業,則欲及時;修身慎行,則欲俟時;明於適來,則欲安時;晦入冥息,則欲隨時。以時之所運,天且弗違,至於善養生者,則迫而後應,能交合者,則進退有時。苟若在世而不知出處,修真而不識浮沉,且何以達善時之義哉?後結成二:一、總結柔順。夫唯不爭,水之性;稟乎柔弱,水之德。善乎不爭,不爭之利見乎七事。其治一身也,則不以剛勝人。其處身也,適足以柔自守,若可犯也,狎而侮之則溺,若可汙也,濁而辱之,則忍侮者自溺,濁而徐清,終莫能勝其柔也。豈可以水之勢就下而為眾人之所惡,曾不知居於下而用於上?豈可以水之性柔弱而為強者之所勝,曾不知積於柔而用之則剛?方其養也,而涓涓及夫汹湧也,而莫制不爭之,道鮮能用之。二、無人道之息,故無尤。剛強凌弱眾暴寡,皆以強自取也。至於柔道以順動,人亦無疵焉。

  邵若愚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眾人好爭,老子以不爭為上善,喻若水,謂水無心欲,善利萬物而不爭,是處眾人之所惡也。以水之德,故幾於道。夫爭從心起,無心則善為不爭,以無心為法,而能利於萬物,是故居無心則善其地,心無心則善其淵,與無心則善其仁,言無心則善其信,政無心則善其治,事無心則善其能,動無心則善其時。夫唯無心善於不爭,故無尤矣。

  王志然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五行,而五行之變化大矣。在天為五星,在地為五嶽,在人謂之五常,在身謂之五臟。施諸色謂之五彩,施諸樂謂之五音,舌嗜之謂五味,鼻嗅之謂五香,各極其用,謂之五材。相生相殺,更旺更廢,而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而不辭,功用難名,故幾於道者,唯水能然。何也?以其水之性能柔能剛,能圓能方,能曲能直,能短能長,融為川流,凝為冰霜,聚為江河,散為雲霧。萬彙資之以生,萬寶得之以成,源泉混混,資焉不匱,天一始生,離道未遠。既標上善之名,萬物芸芸孰善於此?故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其不爭善勝如此,若夫行流散徙,不擇地而安,平中准而用,納汙受垢,滿而不溢,此所謂居善地者也。人莫鑑於流水而鎰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止則靜,靜則明,反本歸諒,太沖莫勝,此其所謂心善淵也。兼愛無私,智周莫及,以仁為恩,不亦自小,此其所謂與善仁者也。正言若反,淡乎無味,不期而會,不約而至,此其所謂言善信者也。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人含其智則天下不一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此其所謂政善治者也。絕聖棄智,大盜乃止,絕巧棄利,民利百倍。隨時舉事,事無不濟,此其所謂事善能者也。春泮冬凝,時之使然;因地為利,勢之使然。壅之則止,决之則流,使民以時,動合其宜。此所謂動善時者也。居善必能安而處,心善必能淵而靜,與善必能仁而施,言善必能信而立,政善必能治而定,事善必欲盡其能,動善必欲隨其時。此聖人所以體之行之。以治天下國家,憂則與民同其憂,樂則與民同其樂。無為而寡欲者易,有為而無尤者難。苟能兼善若水之利,上善水之性,澤及萬世而不知所以利之,為利與物無爭,而物亦莫能與之爭,故無尤矣。

  黃茂材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水有上善、下善七。利物不爭,處眾人之所惡者,上善也。人能體此,可幾於道。其小善七:居善地者,瀦而為澤;心善淵者,靜可以鑒;與善仁者,濟物之功博也;言善信者,其流聲不息也;政善治者,可以濯垢汙也;事善能者,因器而為方圓也;動善時者,冬凝春則泮也。比七者能其上亦可以為善人,而未若不爭之為上,不爭故無尤。

  程泰之曰:上善若水至而不爭。凡天下可以利人之事,我得擅而為之,則與我配對者必有所奪,我之奪彼之失也,彼我立而爭始於此矣。水之德,不求利人而亦不辭於為利者也,能烹能溉,能濯能載,時其可而始為之,故利出於此而害不移於彼,無所争也。上善者,善之又善者也。處眾人至幾於道。道之未動也為無,其既出而行乎萬有之上也為虛,虛之遇事而發見也為不肯自滿,而濡弱卑下也。濡弱卑下也者,固未為道,然能沖而用之,不入於盈,則是能致其虛而善向於無者也。此其趨道為差近也。夫天下亦有知謙弱之益者矣,而私心未克驕夸好勝,綦以上人,則安肯屈折耐辱,以行謙弱之道也?惟水也善下而不争,納汙而不辭,以方人事則凡渫辱可恥者,皆能忍而容之。故雖未得為道,而中虛無我,正求道者之要路也。居善地。居者,其所止聚之處也,窪下之為居,則大國下流是也,故曰善地。心善淵。未嘗不動而深靜停平者,乃其心也。與善仁。施予所及,莫非潤澤。言善信。人之於事,有當言而不言者,有當大而少貶者,有當淺而張之者,皆非其當然而然者也。水之停積者無聲,而世以淵嘿命之,則夫遇激而有聲者,其言也大激則大鳴,小激則小鳴,每遇皆然,是之謂信。政善治。政者,正彼之不正者也。一經滌濯,外垢去,本質見,是其治也。事善能。中準之平,內景之明,其能之遇事而見者也。動善時。遇坎固止,而盈科則不辭於進,值寒則凝而凍,解則亦遂順下而逝,善當其可者也。夫唯不争,故無尤。應而不倡,行其所無,事利雖及物而非奪之於人,故所為而莫或害之,則上之七善不獨水之才力也。己既不争,而人莫之尤,則其上善亦易以遂也。論八十一章,其申言不争之益者凡六。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是其一也。欲上人而下之,欲先人而後之,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則其二也。天道不争而善勝。三也。聖人之道為而不争。四也。戰而不武,勝而不與,是謂不争之德。五也。與此之不争無尤者,凡六也。夫其謂爭者,非必至於鬥且戰也,彼己四對兩不相下,斯為争矣。天之陰陽,至神而無著也,然常以冬夏二至而争,蓋己居其地者未退,而方來待代者欲前,此之謂争。故争者,對起而不退聽之謂也。有得乎道者則不然矣。知雄守雌是能為而能不為者也。功能可以加人,而付之無有;智力足以蓋世,而韜藏不用。其所操蘊常不肯為天下先,則安得有争也哉?蓋列子嘗言常勝常不勝之道矣,曰:古之言強,先不己若者,至於若己而殆矣。夫若己而殆,是好勝而必遇其敵者也,會必至於不勝也。又曰:言柔,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是不與之争,而彼自無所與争也。此其勝所以可必也。用此理也推而極之,則雖兩陳相加,己戰而勝,猶得謂之不争也。主柔以待須其可斃,而後從而乘之,則皆名為不争。此所以為常勝之道也。雖然,此之謂常勝者,主我而言也。利則進,不利則姑自保己,是重於獨善而輕於為人者也。其在老語雖其深妙者,亦常先存此身不殆之理,乃肯出身而任事。不然則否。蓋古之為是學者,必已多矣。故晨門之譏孔子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歟。荷蕢者亦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此二子者非無憂世之意,而度天下莫與己合則舍之,而聽其自然爾。凡此類疑皆治道家語,而不肯任事者也。乃若孔子之規模,則不然矣。既聞荷黃之語,則自歎曰果哉,末之難矣。夫愛一身而忘天下,此豈孔子不能哉?蓋重於救世,寧有不可即而即之,未有可即而不即者也。此五就五去與夫七十二聘者,皆能任天下於其身者也。故夫老氏之見雖不失為道,而孔子之所忍也,若揆之其身,則重於為己者,禍辱决不能及也。故削迹伐木,老氏之所不遭也。

  詹秋圃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易性章欲以吾性而易利物之水性,故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然水利萬物,而水溢水涸,亦害物,惟善處眾人之所惡,則幾近於道。何則?人善處身於平土而居。心善淵。深而靜,與博施以仁立。言善主以信,善治本乎正,善能辦乎事,善動順乎時。無非兼利物我而安,便所以天下自無怨尤。且人性本善,上善何取於水,此又不易之易,而持以類求之耳。

  張沖應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水之為性,卑下而柔順也。探之而虛,視之而明,運之於天則為雨為露,運之於地則為江為河。動者以之而浮,植者以之而生,汙者以之而潔,剛者以之而柔,萬物藉之以有成也。是以萬物歸之,咸被其澤,而無此可入彼不可入之爭辯也。眾人者,謂世之眾人,孰不歸尊,而視卑恃,持剛而侮柔,殊不知夫水之所以卑下而柔順,其中有妙用存焉。此無物不為水之所制也。人生而長,所為之性有如水之性,則為上善之人矣。故其妙幾微而日進於道,凡見之所居則潤澤滂流,而居善地矣;運之於心則虛明沉深,而心善淵矣;交之於物則物因以成,而與善仁矣;發之於言則真實不妄,而言善信矣;用以正人則彼非此是,自然明白,而正善治矣;用以處事則方圓曲直泛應而當,而事善能矣。晨昏晝夜,升降消息,不耗不為,動有其時矣。七善既備,默運於中,惡性易而善性生,斯不校於人,亦無所尤於人。則進於其道深矣。斯曰夫唯不争,故無尤。

  白玉蟾曰:上善若水。性猶水也。水善。不為物所件而已。利萬物而不争。初何心哉?處眾人之所惡。於我何有?故幾於道。心亦如此。居善地。無所擇也。心善淵。有所養也。與善仁。無分彼此。言善信。真實。正善治。無往不正。事善能。無為無所不為。動善時。與時偕行。夫唯不争。方寸不競。故無尤。亦不以為福也。

  廖粹然曰:上善若水。大道妙用,如水之行。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以柔弱,故任人所為。處眾人之所惡。百姓日用而不知,是道體。故幾於道。可謂真常。居善地。故能處平。心善淵。方寸澄澈,常能清浄。與善仁。利濟一切。言善信。謂能中正。正善治。常主公平。事善能。清净道炁。動善時。行止有節。夫唯不爭。任人所使,何嘗逆人?故無尤。終無怨憾。人若如之,故能成道也。

  陳碧虛曰:上善若水。上善者標人也。若水者,舉喻也。夫至人虛懷無欲,應變隨時,不逆諸緣,處善忘善。故曰上善。夫水能方圓疑釋,深淺浮沉,順道涵虛,咸有其理,唯聖人兼而通之。故曰若水。且水蘊三能之近道,七善之利物,謂下文也。水善利萬物至故幾於道。此三能之近道也。夫水性平靜,散潤一切,故天無水則陽旱,地無水則塵飛,利澤萬物,故曰善利。此一能也。天下柔弱莫過於水,去實歸虛,背高趨下,壅之則止,决之則流,聽從於人,故曰不爭。此二能也。人之情惡處下流,好居上位,而水則就卑受濁,處惡不亂,令物潔白,獨納汙辱,故曰處眾人之所惡。此三能也。幾,近也。夫水利物則其仁廣大,不爭則其德謙光,處惡則其量忍垢。舉水性之三能。唯至人之一貫德行如斯,去道不遐。故曰近爾。又解曰:水為氣母,王於北方,其數六。北方者,陽德之始,陰氣之終也。生數一,與道同也。道亦謂之一,道一者即無一之一也,水一者即有一之一也。無一之一為道之體,有一之一為道之用。明水者道之用也,故曰幾於道也。居善地至動善時。至人所居善執謙下,順物自然,化及鄉黨,如水在地,善就卑下,滋潤群物。故曰居善地。此一善也。至人之心善保虛靜,洞鑒幽微,湛然通徹,如水淵澄,波流九變,不失明靜。故曰心善淵。此二善也。至人若與善行仁慈,惠及天下,不懷親愛,如水膏潤,善能升降,無不霑濟。故曰與善仁。此三善也。至人之言善守誠信,不與物期,自然符契,如水影物。妍醜無差,流滿輒移,行險不失。故曰言善信。此四善也。至人從政善治於民,正容悟物,物自順從,如水清平,善定高下,滌蕩群物,使無塵穢。故曰政善治。此五善也。至人臨事善能任物,隨器授職,不失其材。如水柔性,善事方圓,能隨形器,無用不成。故曰事善能。此六善也。聖人動靜善觀其時,出處應機,能全其道,如水之動,善隨時變,冬凝夏液,不差其節。故曰動善時。此七善也。夫唯不爭,故無尤。唯,獨也。此結上三能七善之辭也。夫至人之所用心行事,出處語默,皆全于妙道,合乎物宜,而常守雌靜,不與物爭。物既不爭,安有尤過之地?又尤,怨也。言天下獨有不爭之人,無所怨尤之者。

  謝圖南曰:上善若水至幾於道。《大學》之道,在止於至善。此曰上善,其至者夫。孟子曰性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經曰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則以水喻善,皆取其能下者。人惟能下,所以眾善歸之。水惟能下,所以眾流歸之。其趨一也。水能滋利萬物而不争,其利利物而不自利者也。眾人之所惡者,卑汙窪下之地,而水樂處之,行乎自然,無所次擇。故可幾及於道。此雖言水,其實為善人言之也。居善地至故無尤。高下不擇地,故居善於地;澄清不可撓,故心善於淵;隨取隨足,故與善於仁;不平則鳴,故言善於信;可鑒妍醜,故正善於治;載況載浮,故事善於能;流行不息,故動善於時。利若是其廣,功若是其大,而未嘗與物有争焉,又何尤怨之有?此雖言水之善,而實言人之善也。善也水也,無非道之所存也。蓋嘗論之:天一生水,水為五行之宗,尊莫尊於水矣。水行地中,水為萬物之利,大莫大於水矣。尊而不居其尊,大而不有其大,此所以為善而不争也。所以不争而無尤也。善人之為善也,友一鄉之善以為未足,友一國之善猶以為未足,友天下之善則可以為上善矣。而方宜善與人同,若次江河善世不伐,同流合汙,不矜不伐,而天下莫與之争,則人之善,則水之善也。水之善,即道之善也。道在吾身,反而求之,育德於蒙泉,通氣於咸澤,而收功於既濟未濟之水火,終焉則善在吾身,水在吾身。吾善用之,可與斯道同其久矣。不然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

  林庸齋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此章又以水喻無容心之意。上善者,至善也。謂世間至善之理,與水一同。水之為善能利萬物,而何嘗自以為能?順流而不逆,不争也;就卑就濕,不以人之所惡為惡也。以此觀水,則近於道矣。幾者,近也。居善地。言居之而安也。心善淵。言其定而靜也。與善仁。言其仁以及物也。言善信。言出口皆實理也。政善治。以之正國,則必治也。事善能。以之處事,則無不能也。動善時。隨所動而皆得其時也。此七句皆言有道之士,其言如此,而不自以為能,故於天下無所爭,而亦無尤怨之者。此即汝惟不争,天下莫與汝争。能解者多以此為水之小善七,故其多說牽強,非老子之本旨。

  范應元曰:上善若水至故幾於道。幾,近也。水之為物得天一之氣,無定形而靡不通,故潤萬物者莫潤乎水,乃善利也。遇方則方,遇圓則圓,何争之有?上善之人則微妙玄通,常善利於人物而不争,故善亦如水。眾人好高而惡下,水獨處之,上善之人常謙下也,有此之德,故近於道。《易》六十四卦,惟謙卦有吉而無凶悔吝。河上公曰:上善之人如水之性。故曰上善若水。水者,自然而始成形,故其理同道,無所不在,無所不利,而水亦然。然而既已麗於形,則於道有間矣。故曰幾於道。然而可名之善;未有若此者也,故曰上善。居善地至故無尤。居善地者,可止則止;心善淵者,中常湛靜;與善仁者,稱物平施;言善信者,聲不妄發;政善治者,德惟無私,事善能者,無所不通;動善時者,可行則行。有是德而有是善。夫惟不争,是以無過,而全德盡善也。

  薛庸齊曰:上善若水至動善時。上善之士性明而德清,故若水也。雨露滋養,源泉灌溉,利萬物也。流濕潤下,停汙止坎,處眾人之所惡也。水生天一,道自無一,故言其近也。界而為國之寶,决而為國之利,善地也。鑑於止水,測之益深,善淵也。滋榮萬物,為而不恃,善仁也。百川學海,而至於海,善信也。穢汙以滌之,高下以平之,善治也。在盤則方,在盂則圓,善能也。冬則凝然春則融然,善時也。夫惟不争,故無尤。天下柔弱莫過於水,故不争。既不爭,復何尤之有?

  休休庵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道之至德,謂之上善。喻之若水,水能利益萬物而不與物争功,無我也。水能就下,是謂處眾人之所惡,水無心而有德。故幾於道。幾者,近也。抱道有至德者,動靜一如居善地也。量包無外,心善淵也。博施濟眾,而不矜,與善七也。出語可法,言善信也。道德之化,風行草偃,政善治也。無為妙用,不勞而辦,事善能也。非理不言,非道不行,動善時也。種種任道,物我無争,夫唯不争,故無過尤矣。

  褚伯秀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人能利物不争,謙卑處下,皆行之善者,上善則善中之最積久而成,猶云上德上仁之類。夫天一生水,五行之首,離無入有之始,從氣化形之初,有形若無,不可持捉,儲積既久,勢莫禦焉。人之積小善而成上善,理亦若此。水之善利不争,納汙藏垢,世間何物得以及之?眾人所惡者,穢汙下濕,水則逶迤曲就而不辭,又於其中洗滌淘澄,化為清净,此所以為善之上,而近於道也。居善地,所處而安。心善淵,志存深靜。與善化,施恩不吝。言善信,不與行違。政善治,庶務畢理。事善能,通乎適宜。動善時,應機而發。槩叙上善利物。條目或指為水之七善,牽強求合。若然,則經之宜云水若上善矣。言有宗,事有君,觀者當求立言本意。以眾善論之,不争為善之上,所以成眾善也。外而物無怨尤,內而己無過咎。入道之要,莫先乎此。

  牛妙傳曰:上善若水至萬物而不争。夫善而又善,故謂之上善。云若水者,謂天下之至善,莫若水也。且萬物之生,皆從陰濕而生,故云水善利萬物也。夫水之性,去留隨機,不擇好惡,器之大小方圓,盛之俱得其旨,任天下取與,未嘗相拒。故云不争也。然則人之性善者,亦猶水焉。其能隨方逐圓,辭高就下,海涵川納,不與世争,亦猶水之性,在天地間無往而不入矣。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夫眾人之所惡者,惡居下流,且天下萬物之生,皆沖而上之,水之德不好居高,惟能處下。昔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此其水之為德也。然則何謂幾於道耶?夫幾者,近也。道者,淵也。蓋水之用,在世間猶道之在天下,無物而不被霑需,無往而不被潤澤,故云幾於道也。雖云水之性無有不下,然人之性亦無有不善。孟子曰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惡得而不幾於道哉?居善地。謂水之為德,其有七善。居五行之首,為百谷之王,不决之不行,不盈科不進。地稍峻則無回瀾既倒之說,地稍高則有川流不息之義。惟平穩處方停注,故云居善地也。心善淵。心者,謂水之中也。如江海之中淵源浩渺,攪之不濁,澄之愈清,其能容納百川,靡所不載,隨形見影,鑑物無私,故云心善淵也。與善仁。仁者,生生不息之謂也。蓋水之德周流不息,運化無窮,泛地載形,浮天浴日,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其德可並天地生生不息之機,故云與善仁也。言善信。言其水之為德不約而信,古人稱大信不約是也。觀其為用,則有東海中去,西海中來,往來循環,未嘗愆忒,如尾閭泄水之運,上流銀漢,下至海隅,一年一周,靡有失於信也,故云言善信也。政善治。夫水之為德,其能泛十洲於物外,浮六合於寰中,幾更變於桑田,屢遷移於島嶼,洪纖兼納,净穢靡遺,稱天下之至柔,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故云政善治也。事善能。謂水之為用,柔而能剛,弱而能強,霈澤群生,霑濡九有,周流天地,貫穿堅剛,轉陸為沉,鑽崖透石,移高作下,汰濁留清,乾坤資運載之功,動植荷潤渥之賜。故云事善能也。動善時。蓋水之為用,無時不流,無時不動。古人稱流水不腐,豈不善耶?經稱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如海水之潮必待時而至,如人水火之濟亦待時而動也。故云動善時也。夫唯不爭,故無尤。夫唯,語助。尤,悔吝也。此言水之德不與物爭,故無悔吝也。昔子貢問:君子見大水必觀焉,何也?孔子曰:大水似乎德似道,似勇似怯,似正似察,似志似善化。水之德有若此者,是故君子必觀焉。由是之言,何悔尤之有哉?

  楊智仁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謂抱道君子,其性若水。善濟人民,善利萬物,撓之而不濁,澄之而不清,性能就下而傲上,盛之斗則方,盛之盂則圓。江河因斯而長,五行因斯而立。《化書》云:水竇可以下溺者,故幾於道。能長養萬物,居善地。深而空明,心善淵。萬物得水而生,與善仁。影照其形,不失其情,言善信。清且平順,政善治。能方能圓,能曲能直,事善能。夏散冬凝,動善時。夫唯不爭。其道淵深。故無尤也。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也。

  喻清中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水曰潤下,處至卑至濕之地,眾人之所惡也。水無情之物也,天下之至平者莫如水,上善之人實似之。上善者,上德至善之人也。按舊說,水蘊三能之近道,七善之利物。何謂三能?水性平靜,散潤一切,天無水則亢旱,地無水則枯竭,利澤萬物,故曰善利。此一能也。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舍實歸虛,背高趨下,壅之則止,决之則流,聽命於人,故曰不争。此二能也。凡人之情而惡居下流,水則處卑就濕,令物潔鮮,自納汙穢,故曰處眾人之所惡。此三能也。幾,近也。天一生水,一者道也。道一者即無一之一,水一者為有一之一。無一之一為道之體,有一之一為道之用。故曰幾於道。何謂七善?至人所居,善執謙下,順物自然,化及鄉黨,如水在地,善就卑下,滋潤群物。故曰居善地。此一善也。至人之心洞鑒幽微,湛然通徹,如水淵澄,不失明靜,故曰心善淵。此二善也。至人施與,慈惠及眾,不間邇遐,如水膏潤,普霑群物,無有限止。故曰與善仁。此三善也。至人之言,誠慤不移,與物符契,如海潮應候,晝夜盈虛,不差時刻。故曰言善信。此四善也。至人從政,平心待物,自然順從,無有不治,如水清平,善定高下,妍醜自別,物無遁形。故曰政善治。此五善也。至人臨事,善能任物,隨器授職,各當其材,如水柔性,方圓長短,惟器是適,無施不可。故曰事善能。此六善也。至人動靜,與世推移,出處應機,不滯於物,如水之動,隨時變遷,冬凝夏液,不爽其節。故曰動善時。此七善也。凡物之不平者,取决於水而争心息,又何尤焉,觀水有術,可謂善於形容矣。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曰:君子所見大水必觀焉,何也?孔子曰:以其不息,夫水似乎德。其流也則卑下,鋸邑必修其理,此似義。浩浩乎無屈止之期,此似道。流行赴百仞溪而不懼,此似勇。至量必平,此似其盛。而不求溉,此似正。綽約微達,此似察。發源必東,此似志。以出以入,萬物就以化,此似善化也。水之德若此,故君子必觀焉。古人有取於水,良有以也夫。

  胥六虛曰:上善若水至故幾於道。言夫有道者,謂之上善。上善者,謂其善無以加,唯水可喻也。故曰上善若水。水之善利潤萬物而不争,舍高趨下而自若不争者,謂無大小高下之二。天下之人出幽谷遷喬木,乃其所喜;舍其高趨於下,乃其所惡。水獨居之,是故近於道。故曰幾於道。居善地至動善時。水固幾於道,聖人則之,又推而擴之,以明夫有道者之善,略言有七。居善地謂有道之士,平險方圓,所遇皆適,若水之居善地也。鑒照萬象,湛然不擾,若水之心善淵也。懷抱慈愛,親疏平施,若水之與善仁也。至誠內修,號令外發,若水之言善信也。操守公平,賞罰善惡,若水之政善治也。利濟日用,為而不辭,若水之事善能也。否泰有數,行藏無必,若水之動善時也。夫唯不争,故無尤。尤,罪過也。夫唯有道之士,若水之善也,而不與物争,故天下亦無可責其過矣。

  柴元皋曰:上善若水。水德無以加。水善利萬物而不争。澤潤而就下。處眾人之所惡。凡有穢惡,皆從而潔之。故幾於道。去道幾微之間。居善地。止坎就下。心善淵。澄湛鑒照。與善仁。濟物利用。言善信。潮侯及時。政善治。平則無聲。事善能。灌溉有功。動善時。春生秋涸。夫惟不争,故無尤。以善為體,以不争為用,故每用無過。

  蘇敬靜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矣。此章老子之意,只在不争。上善者,世間第一最善之理也。譬之物莫如水,萬物皆以得水而生,是善利萬物。而水何嘗争言利邪?人惡居下流,惟水流濕,處眾人所惡之地,而不嫌,人能如水有濟世潤澤之利,而無好高慕遠之心,則為上善,亦幾近於有道矣。有道之士如之何,能與水同為善哉?所居必就下,如水濟物;存心必淵靜,如水停涵;所與必博施,濟眾如水灌溉枯槁;立信必務信實,如水衝激必作聲;為治必有修理,如水順流下處;處事必任才能,如水湍流迅快;動必善識時,如水夏漲秋涸。此七者皆如水之善矣,而未如水之善也。水之上善,其在不争言利乎?夫惟不争,故亦無愆尤。此即禹惟不矜,天下莫與禹争能;禹惟不伐,天下莫與禹争功。非天下之上善而何?老氏之學莫切於不争,曰不尚賢,使民不争;日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曰是謂不争之德;曰天道不争而善勝;曰聖人之道為而不争;與此不争無尤者凡六。心聲之發,自不能掩。凡渫辱可恥,皆能忍而容之,是能為而能不為者也。功能可以加人,而付之無有;智力足以蓋世,而韜藏不用。其所操蘊常不肯為天下先,則安得有争哉?宜其為上善也。

  本一庵居士曰:上善若水至故無尤。無善之可名,至矣。有善之可名,而若水之安行乎自然,則善之上也。夫能利萬物則有功,有功則必争。有功而不争難矣。然且居眾人之所惡不以為 ,豈不又難乎?曰幾於道者,次於至道無名也。居也,心也、與也、言也、政也、事也、動也七者,人事也。善地者,水之高下因地也;善淵者,水之靜深、不撓也;善仁者,水之利澤無窮也;善信者,水之行止不欺也;善治者,水之洗滌無滯也;善能者,水之能流能勝也;善時者,水之時盈時涸也。人之七事兼水之七善,而又持之以水之不争,然後為善。若有七善而不能去一争,能無尤乎?

  石潭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爭,故無尤。上善若水,以水之善喻人之善也。水善利萬物,物得水而無不生也。不爭者,水雖有利於萬物,而未嘗與物為競也。處眾人之所惡者,水性潤下,人則惡居下也。惟其不爭而居人所惡之下,故近於道。人能居善地,如水之能濟物;心善淵,如水之止而不波;言善信,如潮之應侯不失其期;政善治,如水之鑒物,高下妍醜,無有遺形;事善能,如水之於器,方圓曲直,隨其所適;動善時,如水之春盈秋涸,不爽其節。是皆各任其自然,而與物無競者,所以未嘗有一毫之愆尤也。此章自居善地以下,本謂人之上善與水相似,若但於水求之,則於所謂言,所謂政不通矣。上文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故幾於道,是言水之善也。居善地等七善,是以人之善如水之善者言也。其大意則在於不爭而已。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三竟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持而盈之章

  考異:河上公作《運夷章》,趙實庵作《觀退為進義章》。

  唐明皇疏:前章明至人善行柔弱,故無尤。此章明凡俗溺情憍盈故有咎。首標持盈揣銳,示其難保。次云金玉富貴,戒在貪求。結以名遂身退,令忘功而不處也。

  杜光庭曰:前章舉水為喻,顯明修學之行。此以持盈為首,更彰貪滯之非,欲使忘功退身,以符至人之美爾。

  張沖應曰:夷者,謂太空虛明而無采色,人不可得而窺之也。人之運通雖如太空虛明,益使夫人不得而窺之,則藏其神而不害其身矣。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考異:嚴遵、楊孚、王弼並同古本。

  河上公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盈,滿也,已,止也。持滿必傾,不如止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治也。先揣之後必棄捐。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嗜欲傷神,財多累身。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夫富當賑貧,貴當憐賤,而反驕恣,然必被禍患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言人所為功成事立,名述稱遂,不退身避位,則遇於害。此乃天之常道也。譬如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樂極則哀生。

  王輔嗣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謂不失德也,既不失其德,又盈之,勢必傾危。故不如其已者,謂乃更不如無德無功者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既揣末令尖又銳之,令利勢必摧衂,故不可長保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不若其已。富貴而驕,自遺其咎。不可長保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四時更運,功成則移。

  唐明皇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執持盈滿,使不傾失,積則為累,悔吝必生,故不如其已。已,止也。疏:持,執也。盈,滿也。已,止也。言人心貪愛,求取無厭,執守保持,更令盈滿,積財為累,悔吝必生。故聖人戒云,不如休止。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度也。銳,銛利也。揣摩銳利,進取榮名,富貴必憍,坐招殃咎,故不可長保也。疏:揣,量度也。銳,銛利也。凡情滯溺,貪求榮利,故揣量前事,銛銳欲心,以撖人怨,坐招殃咎,故不可長保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此明盈難久持也。疏:假使貪求不已,適令金玉滿堂。象既有齒而焚身,雞亦為儀而斷尾。且失不貪之寶,坐貽致寇之憂,以其賈害,豈云能守?此覆釋持盈也。富貴而憍,自遺其咎。此明銳不可揣,憍由心生,故咎非他與也。疏:富則人求之,故便欺物;貴則人下也,故好凌人。憍奢至而不期,殃咎來而誰與?因憍獲咎,憍自心生。故云自遺爾。此覆釋揣銳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功成名遂者,當退身以辭盛,亦如天道盈虛有時,則無憂患矣。疏:此舉戒也。夫滿則招損,謙便受益。惟彼天道尚不常盈,故功成者隳,名遂者虧,欲求長保,未聞斯語。當須忘功與名,退身辭盛,如彼之天道。不失盈虛,則無憂責矣。

  杜光庭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盈之喻,凡有四義。一者堅持欲心,至於盈滿。二者保持世財,至於滿盈。三者執持惡行,至於盈滿。四者持權恃祿,至於盈滿。大凡知進忘退,不念善道,執滯不迴,以至盈滿者,皆當有報。欲心盈滿者,得羸疾傷生報。世財盈滿者,得攻劫侵奪報。惡行盈滿者,得刑厄殘害報。權祿盈滿者,得傾覆淪滅報。所以老君戒之,不如休止。不休不止,斯報必驗。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夫王者銳於開疆拓土,則人怨國亡;人臣銳於貪利圖名,即身危禍及。縱或苟得,安能長久?況進無所補,退有憂患。故云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假令明能揣度,銳解貪求,金玉珍奇,滿堂潤屋,必政攻奪之害,豈能保而守之乎?況人生有限,情欲無厭,既不救其死亡,豈得保乎金玉。象有齒而焚身者,《春秋》襄公二十四年,晋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弊重#1,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晋。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晋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弊,僑也惑之。憍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患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晋國貳。諸侯貳則晋國壞,晋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名,德之輿也。德,國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而有令德也夫。恕思以明德,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無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宣子悅,乃輕弊。是行也,鄭伯朝晋,為重弊故也。雞斷尾者,春秋周景王子子朝之傳篇#2,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歎曰:犧牲之用,存乎全而肥碩。今自斷其尾,使己不全,冀免為犧之用,雞之保其身也如此,況於人乎?貪利而忘其身,志不及雞矣。不貪之寶者,鄭人有得玉,獻於子罕曰:此寶也,將以獻之。子罕曰;汝以玉為寶,我以不貪為寶。我若取玉,俱喪寶矣。不如兩全之。遂不受玉。政寇者。《易》解卦九三詞#3曰:負且乘,致寇至。負者,小人之事也,負檐於物,合是小人乘者,君子之器也。今小人捨負檐而乘車,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矣。故竊盜之人,思奪之矣。富貴而憍,自遺其咎。財多曰富,故人求之。位高曰貴,故人下之。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諺曰:富貴不與憍奢期,憍奢自至。憍奢不戒,凌侮於人,人以報之,禍將及矣。遺,與也。咎非外來,由自己澆慢致之爾。故云憍,自心之生也。若能貴而不危,富而不溢,人無咨怨,灾害不興,安國修身,斯為至矣。憍,矜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禦灾除患曰功,富貴尊榮曰名。功既成矣,名既遂矣,而不知退者,鮮不及禍。夫何故哉?寵則有辱,盛則有衰,亢極則悔。高鳥盡而良弓藏,校免死而獵犬烹,勢使然也。范蠡扁舟而脫禍,大夫種固位而喪身,此之謂矣。日中則反,月滿則虧,暑往即寒來,春榮則秋落,天道然也。人能體盈虛於天道,忘成遂之功名,子房絕粒以優游,疏廣解印而高尚,固無上蔡華亭之追痛矣。況乃居九五之位而臨億兆之人,光宅萬方,廊廢四海,而不守持盈滿堂之戒乎?

  宋道君曰:持而盈之至不可長保。盈則溢矣,銳則挫矣。萬物之理,盈必有虧,不知持後以處先,執虛以馭滿,而湛溺滿盈之欲,是增傾覆之禍,有不如其已。物之變無窮,吾之智有盡。前識者道之華,愚之始也。揣物之情,而銳於近取,則智有時而困,可長保乎?金玉滿堂至自遺其咎。金玉富貴,非性命之理也。外物不可恃而有者也,寶金玉者累於物,累於物者能勿失乎?莫之能守。富貴而驕,則害於德。害於德者,能免於患乎?故曰遺其咎。聖人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以為己處顯。夫豈金玉以為寶、富貴之足累乎?故至富,國財并焉;至貴,國爵并焉。其貴無敵,其富無倫,而道不渝。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功成者隳,名成者虧,日中則昃,月盈則食,物之理也。聖人睹成壞之相,因識盈虧之有數,超然自得,不累於物,無復驕盈之患,非知天者孰能與此?故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四時之運,功成者去之,是天之道。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能勿悔乎?伊尹曰:臣罔以寵利居成功。

  王介甫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抱持其器之盈者,必易覆。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摩其物之銳者,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堂者,虛而受物者也。金玉滿之,則是盈矣,故不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大富貴不期於驕而驕自至,所以遺咎患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夫聖人功既成,名既遂,則身退之者矣。此乃天之道也。夫天之道,高者抑之,下者舉之。又曰天道虧盈而益謙。《書》又曰謙受益滿招損之謂也。

  蘇穎濱曰:持而盈之至不可長保。知盈之必溢而以持固之,不若不盈之安也。知銳之必折而以揣先之,不如揣之不可必恃也。若夫聖人有而不有,尚安有盈?循理而後行,尚安有銳?無盈則無所用持,而無說則無所用揣矣。金玉滿堂至身退天之道。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四時之運,功成者去之,天地尚然,而況於人乎哉?

  呂吉甫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所以防溢而盈之,則重溢也。如欲勿溢,則如勿滿。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所以慮失而銳之,則重失也。如欲勿失,則如勿銳。金玉滿堂,莫之能守。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持而盈之,則金玉滿堂,莫之能守矣。富貴而驕,自遺其答。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揣而銳之,則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矣。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然則何以免此患哉?法天之道而已。蓋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此所以無私而成其私也。封人之告堯曰退已,其法天之道之謂也。

  王元澤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而盈之,有意於有,所以失之。唯忘有有之為有,而有之以無有,則無失無溢矣。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者巧於度情,銳者利於入物,且事物無盡,而吾持一身以遇其變,則持說之工有時困矣。豈可長保乎?故聖人因時乘理而接之以無我,則其出無方,而可應不窮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寶外物而守之,所守非所有也。豈能外乎?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驕生於恃外,恃外之人何足筭乎?四者皆以有物,與為驕者何異?然自持盈而下,每失彌甚。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寒暑相推,物極則反,陰陽代運,天道固然。而世之愚者一遭其變,一犯其名,則終身有之,詔以為己,曾不知造化之密移,吉凶之倚伏,故終至於坐蒙憂患,無以自存。惟聖人不然。藏金玉而不寶,居富貴而不榮。凡物之來寄者,如陰影集身,窅然不知其在彼耶,在我耶。然則豈持盈以為,揣銳為工乎?苟非無我之妙,其何以與於此?天之道大矣,而莫尚乎是。

  劉巨濟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言力持而滿之,求鈴富.者也。滿而能虛,則何所事?持有不勝,持則覆矣。故曰不如其已。已,止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言情度而入之,求必貴者也。銳而能銳,則何所事?度有不勝,度則數矣。不可長保,非謂可以幸保,謂雖得之必失之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此申不如其已之義。堂奧足以藏金玉而守者也,其害在滿,苟非天殃,必有人禍。富貴而驕,自遺其咎。此申不可長保之義。富貴則慢生,慢生則過生,以驕與人則以名自與矣。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利人曰功,聞譽施身曰名,功譬則富貴之實也,名譽則富貴之華也。功欲就,名欲達,夫富貴功名,聖賢之不免。然而不傾敗。其苟滿,非以其時得也,其利入,非以揣得也,而又能虛守之,不驕保之,則身退是已。蓋據功成名遂之基,眾人以此進而聖賢以此退,則非體天道者能若斯乎?日月代明,四時代叙,天之道也。前章言上善若水,則可以處富貴。故次以此篇章也。

  劉驥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大道甚爽而民好徑,以其貪生之厚,惑於有為以要近功,不知自然之妙用,執持以致其盈,盈則虧矣,故不如其已。揣度以成其銳,銳則挫矣,故不可長保金玉滿堂,累於物也。累於物則欲之者多,故莫之能守。富貴而驕,害於德也。害於德則攻之者眾,故自遺其咎。聖人處富貴之極,而無盈滿之累者,以其功成名遂而身退也。豈持其盈而揣其銳乎?日月代明,四時代叙,功成者退,天之道也。聖人法天之道,所以難進而易退,捨諸人而求諸己,故次之以載營魄。

  趙實庵曰:初四不居:四一、非至虛之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一身不難治,大道不難窮。不難者在乎識心而已。心者,本無也。始也因愛而生身,四大之所聚,五蘊之所集,血氣依倚,百體互成,皆因妄念而有也。今既識心,百骸九竅六臟骸而存焉,吾誰與為親?詔而有之,皆惑也。以心執妄,惑則生焉。以心識虛,妄自破矣。聖人知其然,則曰我既有身,身已是妄,外物儻來,我忘外物。身與外物二者兼忘,誠忘之中,天光內發,不知物之忘我,我之忘物,虛室生白,道自來矣。烏睹所謂持盈者耶?持盈則有物也,有物則去道遠矣,經持而盈之,盈則器之滿也。持則手之用也,無中取有以實充虛,傾之則不忍,執之則不忘。其行也,步不能揚塵,其坐也,身不敢側視。勞神苦心,在於一器,物未有損,身已焦勞。妄計偏執,有如此者,蓋不以身觀之,身本無身,物焉所寄?我自忘我,物奚為焉?舉其親者,疏者可知。能已之者,是名解脫。二、銛利自傷。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性欲靜,不靜則吉凶悔吝生;氣欲平,不平則憤怒愛欲起。敵物之心必務求勝,不動則不獲,欲其獲則靜者起而為争矣;不利則不入,欲其利則平者銳而致銛矣。傷廉而得,豈能保乎?蓋知靜者則息争,不争則與物無傷。和平則自寧,自寧則與神為守,不以利累形,不以養傷身,批大却導大竅與一世,而得淡漠之中,此古人存生之德也,豈可覬覦小利,狠狼貪,見利而忘身,貪權而取竭,坐取危亡之道哉?不知此者,如彼晁錯削諸侯之地,國未富而身亡;鄧艾起東吴之征,議未及而先死。皆銳之傷也,可不戒哉。三、非性固有。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善求道者求諸己,善守德者得所得。不求道則無以為德,不立德則無以明道。顛沛於是,造次於是,則外物不可得而入也。道德既亡,所保在外,山節藻梲,峻宇雕墻,非金玉以實之,則不稱其善矣。金玉者,純陽之精也,世所寶焉。凡得此以為富者,非可久之道也。徒能潤屋而不能潤身,能致盜而不足致福,故好利為膏肓之疾,致富為豪縱之由。儻來之寄何所必哉。四、君子戒輕。富貴而驕,自遺其咎。《洪範》五福,一曰壽,二曰富,而終不言貴。蓋富則貴可致矣。莊子曰:至富,國財并焉;至貴,國爵并焉。能致富,貴亦隨之。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雖欲不驕,其可得邪?勢使之焉爾。若能於富貴而先之以禮,施之以仁,行之以義,雖富貴亦何足以累德邪?有良貴者勝之矣,驕所以害德。害德者,能免於患乎?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彼范氏之儻見辱於丘開,而終以自沮,虞氏因腐鼠而中俠客誤以致傷,斯皆素有驕人之色者也。後番其退:一、大名無久居。功成名遂。聖人之於事,每每思之至也。當其有大物而持盈之,持終日戒不如無物而不戒。故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無為者易,有為者難。有為不免智慮先焉,智慮所出,焉能與物無敵焉?敵則求勝,我勝則彼敗矣。揣而銳之,是豈長保之策邪?於金玉而不累心,處富貴而不驕物,皆人之難能者也。是有之不若無之,為之不若已之。二、體天而行。身退,天之道。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與天為徒者,功成名遂耶退矣,彼曰烏得而累邪。

  邵若愚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居高名厚利,如持而盈滿之器,常懷傾昃之憂,不如其已,則無太過之累。由不滿則易持也。揣而銳利之,勢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生,驕慢則過起,此非天殃,自遺其咎。然何以免此患?是以聖人觀四時之運,如春生化,功成名遂,至夏則身退不居,此天之道也。

  王志然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制之形器之內,有盈必有虧,有盛必有衰,持而守之,常恐其自盈,自盈必有傾覆之禍。所以古人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睢盱戰兢,唯懼失所以修省之方,禮義廉恥四維之常,居其實不居其華,每處其厚不處其薄。《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之為美,至矣哉。其本在此,其末在彼。執古之道,未嘗不貴其謙。要其極致,戒之在溢,所謂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故持盈不如保盈,揣銳不如挫銳。揣者,度物之情。銳者,入物之利。銳不可利,利不傷物。孟子所謂函人唯恐傷人,矢人唯恐不傷人。此其所宜揣而挫之,不宜揣而銳之者也。其進銳,其退必速,其可長保乎?亦其義也。外物不可必,人或認為己有,故聖人引而闢之。且富與貴是人之所欲,金與玉是人之所貴,苟知積而不知散,知取而不知與,是亦與大盜積者也。至有橫一己之私,卒世無厭,忘性命本源之養,反害乎身,死而弗覺者多矣。何愚之甚。老子特言之曰: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所以達人知富貴果不足以全吾生,不拘一世之利為己私分,不王天下為處顯,至富國財并焉,至貴國爵并焉,霄壤異分,小大由之,而身貴富之地,而心泊然,未嘗以一物芥啻胸次,雖金玉滿堂未嘗驕吝,動與吉會,何咎之有?有身之患,固亦大矣。視履考詳,所貴無咎。既無咎,則凶悔吝何自有焉?夫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能無悔乎?功名苟遂,而或自驕自恃,自矜自伐,天下孰不與之争功者矣?《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皇天無私,唯德是輔。天地陰陽,造化萬物,四時行焉,歲功成焉,功成者去,天何言哉。人能體此,則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天且弗違,而況人乎?故經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學者其敢不勉之哉。

  黃茂材曰:持而盈之至不可長保。道無執也而欲其虛。持而盈之,其可乎?道無體也而欲其圓,揣而銳之,其可乎?此皆在於非道。非道早已,又安能長保?金玉滿堂至自遺其咎。金玉如所謂被褐懷玉,非世間金玉也。富貴如所謂知我者希則我貴矣,非世間富貴也。古之人有所得於中,天下事物不足以動其心,重內而輕外也,貴己而賤物故已。至於驕,晋嵇康之徒相與清談,崇尚玄妙,非無得於道,而以陵人傲物,卒致於禍。宜乎老民以為戒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功者,無功之功,非世所謂功也。名曰無名之名,非世所謂名也。功成名遂而身退,觀諸四時之序,亦可以見天道。老莊、列子、范蠡、四皓、安期生、東方朔,古之有道者也,史皆不載其所終,豈非道成而退,人莫得而知耶?程泰之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功名富貴,極其分量,是之謂盈。盈之上不可復加,則有覆溢而已耳。與其兢兢執持,引而上之,求致其極,何如泯滅此念,留餘地以舒盈溢也。故曰不如其已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以祿位不盈為念,則進取惟恐其或鈍,故先事揣度,有見焉則銳於有為,人之趨操及此者,豈不或遂?然揣在我,中在彼,億而屢中,其中者幸也。中雖屢而有不可屢者存焉,是不可必而強必之者也。奈之何欲以其每揣而幸中者之為常也,故曰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至身退天之道。貨財已聚不能保,而有之者以滿而驕,驕而敗也。察盈虛之相襲,棄功名而不有,是與天為徒者也,不驕不足以言之。論四時之運,成功者退。此即老子之謂天道也。然世人聞之如不聞者,利成功之可居,而不見虛盈之實理也。齊景公顧戀國邑之富,以死為悲。晏子笑之曰:使古而無死,則太公威公常守之,君將被簑笠於壠畝,何暇念死乎?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而至於君也。而獨流涕,是不仁也。夫其為此言也,是推四時之運,遞相盈虛者,而致之生死得喪者也。故列子極論生化之相催也,曰生者不得不生,化者不得不化。又言損盈成虧之相對也。曰物損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虧於彼。夫化者不得不化,為方生者之無以生也。此之盈成若無取於彼,而彼必虧損者,不彼之損,此將何所資藉以致其盈成也。由此言之,迭去迭處,正老氏之論。謂功成名遂而身當必退者也。且夫功名者,職業之有成者也。富貴者,爵祿之所聚焉者也。合天下論之,一世之爵祿固有定數,則職業之託乎人,亦不出乎此世之人也。若使有才有智者,常得而專之,則師師藹藹者將無地以受其來也。故方來者至,而已成者退,正四時之不容不相代謝者也,是以道家之於天下,其初固不肯輕任人責,而其終亦不肯久居成功也。如張良園綺之徒,至能下視蕭韓之禍辱而竊笑焉,則皆有見於此者也。若夫上之而為聖人,則又大矣。曰與天地合其德,與四時合其序,進退存亡,自不失正。則又非畏盛滿而求安全者可得而匹矣。

  詹秋圃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運夷章。運,用也。夷,平也。持而極於盈溢,揣而極於尖銳。金玉廣積而滿堂,富貴奢靡而自驕,皆非平夷之道,皆取禍敗之由。安平亦在運之而已,是必功已成名已遂,而身即勇退。揆之天道,本如是。不可知進而不知退也。

  張沖應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日盈則反,月盈則闕,暴雨則不可以終日也。天道猶此,而況人乎?人知夫天道惡盈而持謙,挫銳而勿長,故所持諸己者盈矣,則疾為自止之思。而每進貪財位,以取傷神害身之禍。所揣諸人者銳矣,則速為挫銳之思,而勿長惡害人以招報怨陷身之危。忘盈而不知止,則金玉滿堂,適為召害,莫能守矣。富貴驕縱,揣而銳之,適遺咎矣。此石崇所以不能守金玉以受刑,張華所以不能保富貴以王法。形分神散,精炁何劫復聚?人身難得,因此不還,皆盈銳之失耳。故佐天下而有功,立此身而有名,世皆奇之矣,又當反其奇易生怪,信易生疑,樂易生悲,退其身以避之,此陰陽升降之道也。故曰天之道。

  白玉蟾曰:持而盈之,無欠無餘。不如其已,放下身心。揣而銳之,貴欲無為。不可長保,謹而勿失。金玉滿堂。儉視儉聽,裕然有餘。莫之能守,終日如愚。富貴而驕,濳心勿用。自遺其咎。寂然不動,何咎之有?功成名遂。月到天心處,風凉水面時。身退天之道,退有餘地。

  廖粹然曰:持而盈之。為道之人,不能自滿。莫如其已。莫若守己,自有長策。揣而銳之。不得妄起念頭,須要一刀兩段。不可長保。免致後患。金玉滿堂。不貴外財,惟愛自寶。莫之能守。若能保守,豈不妙哉?富貴而驕。不貪奢華,榮華自至。自遺其咎。我若無為,何咎之有?功成名遂。以道守己,水到渠成,不得執著。身退。退藏於密。天之道。乃合天道。自然而然從前到,家人不曾檯一步。

  陳碧虛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盈,滿也。已,止也。夫執持滿盈之物,而不知謙損者,必見其傾覆矣。慎其傾覆之禍,不如早圖其休止也。此垂誡也。嚴君平本作殖而盈之。謂積其財寶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度也,又治也。說,銛利也。言人但知銛利欲心,而貪趣富貴,殊不揣度妄情,思治憍恣,禍患之來,不可長保。嚴君平曰:富貴之於我,猶登山而長望也;名勢之於我,猶奔電之忽過也。言不可長保也。《鴻烈解》曰: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府庫分人。七日,石乞入曰:不義之得,又不能布施,患必至矣。不能與人,不若焚之,無令人害。白公弗聽也。九日,葉公入,乃發太府之貨以與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擒白公。夫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矣。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也,何以異於梟之愛其子也。故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此明盈難反,持理之必然也。夫金玉滿堂,徒為潤屋,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雖有智者莫之能守。故象有齒而焚身,雞畏犧而斷尾。禽獸尚如此,人何不思之?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遺,與也。富則人求之,故便欺物。貴則人下之,故好陵人。欺陵日恣,殃咎必來,非自與而何?嚴君平曰:金玉之與身,而名勢之與神,若冰若炭,勢不俱存。故名者神之穢也,利者身之害也。養神之穢,積身之害,損我之所成,而益我之所敗,得之以為利,失之以為害,則彼思慮迷而趣合悖也。又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患生於我不由於人,福生於我不由於天。陸希聲曰:持大器而滿盈,雖懼之不如早止;居大位而亢極,雖憂之不如早退。揣勢利而銳意,雖得之不可永保;貪金玉而滿堂,雖有之不能長守。貴而驕則得其禍,富而驕則益其過。驕生乎心,咎自於己。豈可怨天尤人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此結義也。夫大功既成,顯名已遂,而不知休退者,何人哉?且高鳥盡而良弓藏,狡免死而獵狗烹,勢使然也。惟體天道之盈虛,知進退存亡者,至人哉。

  謝圖南曰:持而盈之至不可長保。甚哉滿盈之念,一毫不可萌也。《易》一盈而四損,一謙而四益。天地人鬼之心,亦可見矣。持者,持守其在內者也。揣者,揣摩其在外者也。在內有盈溢之志,則易以驕人,盈者必虧,故不如其止。在外者有芒銳之未去,則易以傷物,銳者必折,故不可長存。此聖人之所以不為大、不為高也。金玉滿堂至自遺其咎。金玉至寶,人誰不愛?然積不能散,所喪必多。富之與貴,人誰不欲?然驕泰輕人,讎者必眾。咎誰執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人生斯世,用功不能及物,君子恥之。沒世而名不稱,君子恥之。功既成矣,名既遂矣,則能事畢矣。奉身以退,知止不殆,天道代謝,自然而然者也。蓋嘗論之,天有四時,功成者退。名亦造物之靳予,既成且遂,不能全身遠害,退處暇佚,貪榮冒寵,禍將尋之。是蓋未知有消息盈虛之理,進退存亡之道,陽亢則悔,陰窮則戰,乾坤不免。而況於人乎?黃帝所以屈廣成之問,子房所以從赤松之遊,是或一道也。

  林庸齋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此章只言進不如退,故以持盈揣銳為喻。器之盈者必溢,持之則難,不如不盈之易持。已者,勿盈之意也。揣,治也。銳,銛也。治器而至於極銛極銳,無有不折,不若不銳者可以長保。富而至於金玉滿堂,必不能長保。居王公之位而至於驕盈,必遺其咎。故欲全其功保其名者,必知早退,乃為天道。功成名遂,是隨其大小,而能自全者。故曰成曰遂。若不知自足,則何時為成耶,何時為遂耶?

  范應元曰:持而盈之至不可長保。滿則溢矣,欲持而固之,不如其止。銳則挫矣,欲揣而利之,豈可長保?金玉滿堂至自遺其咎。貪財而輕命,則物在而身亡矣。富貴而驕奢,則喪身而殃後矣。河上公曰:富當拯貧,貴當憐賤,而反驕恣,即禍患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陰陽運行,功成者退,天之道也。人當效天,故自古及今,功成名遂而身不退者,禍每及之。老子之言,萬世龜鑑,如子房者,乃合天之道也。

  薛庸齋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宥坐之器滿則覆,雖持之無益也,不若已其所持,而使中且正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人之圭角,不假磨磐,則動必有傷,雖揣之不可保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石崇臨市曰:奴輩利吾財耳,莫之能守也。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韓信有多多亦辨之對,而復示王於齊,是自遺雲夢之禍耳。郭汾陽二十四考中書令,富貴壽考,哀榮終始,人臣之道無缺馬,復何咎之有?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范蠡子房固知其道矣。大夫種李斯豈知其道乎?

  休休庵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持盈揣銳,達士不為也。持守待滿足者當知盈必有虧,徒費心力,不如且止。揣磨待銳者,銳必有折,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光陰有限,無常迅速,人間富貴皆夢幻爾。或處富貴當深思猛省,乘時進道修德,入聖超凡。若或無知恣情驕奢者,自昧其道,自取其咎。功成名遂者早宜保身退步,結果收因,乃可合天之道。從赤松子遊者,張良也。

  褚伯秀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持物而盈滿,喻貪進不止,故戒以不如已。而勿為揣摩其銛銳,争利冒患,故告以不可長保。無傷奔競之徒,亡心生殉利,至于金玉滿堂,寧不蹈為富不仁之轍?凡久處富貴,無禮以防之,則驕奢蠱其心,淫縱敗其性,人非鬼責將無所逃,是皆始於盈、不知止。長惡稔禍,終於滅身。郿塢金谷之事可鑑,然則持者勿使盈盈者,不必持可也。愚夫知而弗戒,甘蹈禍機。君子於此則權其重輕,為之進退,亦未嘗舍功名而弗為,但當明天理之倚伏,察人事之可否,知其功成名遂有物忌之,退身藏密以畜其德。斯有以見天爵之尊。回視世間利祿,不足浼矣。四時之運,成功者退,儻違是理,錯亂天經,況人事乎?竊觀古今英豪不少,而保晚節難,可為太息。惟見幾知足之士,乃能免患生前,流芳身後。先哲有云:若無舉鼎拔山力,争得回頭冷處看。信哉。

  牛妙傳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謂誡也,如所持之物盈滿,則必溢也。由是觀之,與其滿而盈溢,曷若誡而已之。處夫中庸,則自不至於盈溢也。故云不如其已。昔者孔子觀於魯桓公廟,有欹器焉,問守廟者曰:此何器也。守廟者曰:此名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敬,中則正,滿則覆。古先明君以為至誡,斯非不如其已之謂乎?揣而銳之,不可長保。揣者試也,銳者剛強也。試之而見其剛強者,必不仁也。孔子稱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是也。古人有言曰:與善人交如霧露中行,雖不濕人時時有潤;與惡人處如刀劍之中立,雖不傷人時時有害。且衣冠不正,人尚若將洗焉,望望然去之,況剛強之人,而可與之長保哉?孟子曰: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蓋不仁者,知不可與其長保守。故云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金玉者,天下之重寶也。雖滿堂屋,彼自貴耳,於我何益於事功哉?此即莫之能守之義也。天尊曰:世人以富貴外物為真寶事,一旦五天使者無常殺鬼,執其魂去,華堂邃宇不復居處,高車大馬豈得相隨?金玉珍寶,乃為他玩。此即莫之能守之說也。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富貴者,尊榮也。驕者,傲慢也。遺,自取也。咎,悔吝也。古人有言曰: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諺言:富貴不驕人,其驕自來傲。孔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且不安泰處,即是悔吝也。《書》曰盤樂怠傲,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斯非自遺其咎之說歟?如昔者周家仁厚,故成八百年之治,隋煬肆行驕奢,海內怨叛,盜賊蜂起,天下大亂,旋至滅亡,非自取而何耶?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此之謂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如身在廟堂,名書竹帛,其可謂功成名遂者矣。其知求退,掛冠不仕,斯名身退也。夫身退不盈者,乃天之道也。如張良事漢高,位列侯,不敢當三萬戶,但云封留足矣。既而不仕,從赤松子遊,非身退而何耶?范蠡事越王勾踐以霸,乃曰大名之下不可久居。乃解相印,泛海而行。此二子者,其可謂功成不居,名遂身退,得天道不盈之說,可不賢哉?

  楊智仁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持而盈之者,日盈則反,月盈則虧。修真學道亦然。九三陽長,二八陰消,鉛汞產成至寶,火候炁足,退而不行,若不知止,必有大辱。故不如其已。蓋持滿則盈,不如止也。其或未然,必有貪心。揣而銳之,何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退藏,乃合天道也。疏廣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而驕嗜慾必傷神氣,是自遺其咎也。功成而不恃,名遂而不彰,道備。

  喻清中曰: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政此章之意也。器之滿者必覆,善持者莫若知止。器之銛者必折,又從而揣磨之,終不可以長保。借物為喻,所以欲人之知進知退也。金玉滿堂,可以已矣,又從而貪多務得焉。雖有此金玉,莫之能守。熏天富貴,宜知止矣。又從而驕矜自肆焉,是自遺其咎也。日中則昃,月盈必虧,天地盈虛,與時消息,功成名遂,此身知退,豈非順天道之自然乎?范蠡霸越而扁舟五湖,魯仲連下聊城而辭千金之謝,却帝秦而逃上爵之封,張子房顛贏蹶項,而飄然從赤松子遊。皆足以高出秦漢人物之上。此功成而不居其功者也。《易》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數子有焉。

  胥六虛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天下之事,執持而極其滿,亦必有傾覆之患,故勉之曰不如其已。已,止也。謂不如及早止之則善矣。權勢尤甚。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夫道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今用心揣度,銳志進圖,縱獲所欲,非道德仁義之所政,去古人有益於得遠矣。不可長保,不亦宜乎?金玉滿堂,莫之能守。金玉,天地至寶,天下共愛之,雖堆滿華堂,其貪心未足者,誠莫之能守也。夫豈知為大盜積者乎?富貴而驕,自遺其咎。侯王天下之至富至貴者,能以謙卑自牧,天祿長享。若以驕矜天下,自與其身為禍害也。又誰咎歟?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功名,古今聖賢之重大者,唯成遂而知退,乃能保之,此有大德之務,豈區區小知之所能乎?故曰身退天之道。如春生夏茂,秋實冬落,而復退歸于根矣。

  柴元皋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久必厭倦。揣而銳之,不可常保。進銳必退速。金玉滿堂,莫之能守。有聚必有散。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驕傲必招禍。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盈虛消息,天道之常。知足者,斯合天道。

  蘇敬靜曰:持而盈之至天之道。四時之運,成功者退,此天道也。正以四時不容不代謝也。此章老子本意,在功成名遂早退,著意滿盈必溢,銛銳必折。器盈而持,不如已之而勿執,錐銳而揣,不可保其久不折。揣者,銛之使愈銳也。金玉滿堂,盜賊之招,不能保守。富貴驕傲,禍咎乃至,理之必然。老子為此

  言,蓋欲人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人在世間,不過欲圖功名而已。功既成名既遂,身便可退。此天道惡盈而好謙也。不然,持盈揣銳,富貴而驕,不知止足,殆辱必隨之。

  本一庵居士曰:持而盈之至天之道。盈則必溢,銳則必折。慮其溢而以力持之,不如不盈之,不必持也。慮其折而以手揣之,不如不銳之,不必揣也。盈以勢位言,銳以才智言。金玉滿堂,以才智言。富貴而驕,以勢位言。功成以勢位言,名遂以才智言。夫金玉可喜可慕之物,藏之室猶懼難保,而況於堂?真之堂且不可,而況於滿?如是,雖視以離朱,衛以賁育,亦將為盜所奪矣。喻人之才智矜滿衒露,必將為物所敗。此盛名之所以難居也。富貴易危難安之也,謙退自處猶懼不免,況重之以驕縱?是孽非天作,禍不外來,一一皆己自遺耳。此大功之所以難保也。惟智者於功成名遂之時,則身退,所合於天之道也。退兼二義,自勢位言則為閉退,自才智言則為謙退。天道即《易》所謂虛盈益謙之類,傳所謂四時之運,功成者退也。晋人謂林公可謂金玉滿堂,亦指才智而言。世以守財釋之,淺矣。後章聖人被褐懷玉,豈亦真玉耶?

  《諸子旁證》:《文子》:老子曰:以不義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故持而備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石潭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矜持自滿,不若止也。揣摩而有圭角,不可以長保也。金玉滿堂,有時而去,不可以為長守之物也。富貴而驕,自遺其咎。位高則謗生,家富則盜窺也。故功成名遂,身必先退,則可以無咎。蓋盈者必虧,息者必消,天之道也。《易》之《謙》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即此章之意。先儒曰:老子得《易》之謙,信矣。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四竟

  #1 諸侯之弊重:據《左傅》,『弊』當作『幣』。下文同。

  #2 春秋周景王子子之傳篇:『傳』疑當作『傅』。

  #3 九三詞曰:檢《易經》,『九』當作『六』。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五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載營魄章

  考異:河上公作《能為章》,趙實庵作《消息至真義章》全。

  唐明皇疏:前章明縱欲溺情、憍盈故有咎。此章明養神愛氣不雜,故無疵。營魄以下至滌除,戒修身所以全德;愛人以下至明白,示德全可以為君。結以生之畜之,表玄功之被物也。

  杜光庭曰:此章明抱一之利,以表前揣銳之非。抱一則神全魄安,揣銳則盈而必覆。至於致柔玄覽之妙,愛人理國之規,同大道生畜之功,顯注益玄深之德。

  張沖應曰:第五章既關示精氣出入之門,而此章又分示精化為氣之說。故曰能為者謂精,能化為氣也。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專氣致柔,能嬰兒。滌除玄覽,能無疵。愛民治國,能無為。天門開闈,能無雌。明白四達,能無知。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為玄德。

  考異:一本云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侍,長而不宰,是謂玄德。載營魄,一作哉,見褚本,已辨之於下。能無雌乎,一本或作無雌,恐非經義。蓋當經中有知其雄能無為乎,一作無以為乎?又一本作愛民理國,能無知乎?明白四達,能無為乎?

  河上公曰:載營魄。營魄,魂魄也。人載魂魄之上得以生,當愛養之。喜怒亡魂,卒驚傷魄。魂在肝,魄在肺。美酒甘肴,腐人肝肺。故魂靜志道不亂,魄安得壽延年也。抱一能無離。言人能抱一,使不離於身,則長存。一者,道始所生太和之精氣也。故曰一布名於天下,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正。平入為心,出為行,布施為德,總名為一。一之為言,志一無二也。專氣致柔。專守精氣,使不亂,則形體能應之而柔順。能嬰兒。能如嬰兒,內無思慮,外無政事,則精不去也。滌除玄覽。當洗其心,使潔浄也,心居玄冥之處,覽知萬事,故謂之玄覽也。能無疵。不淫邪也,淨能無疵病乎?愛民治國。治身者愛氣,則身全;治國者愛民,則國安。能無為。治身者呼吸精氣,無令耳聞也;治國者布施惠德,無令下知也。天門開闔。天門,謂北極紫微宮。開闔,謂終始五際也。治身,天門謂鼻孔,開謂喘息,闔謂呼吸也。能無雌。治身當如雌牝,安靜柔弱;治國應變,和而不唱。明白四達。言達明白如日月,四通滿於天下八極之外。故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彰布之於十方,煥煥煌煌也。能無知。無有能知道滿於天下者。生之畜之。道生萬物,而畜養之。生而不有。道生萬物,無所取有。為而不恃。道所施為,不恃望其報也。長而不宰。道長養萬物,不宰割以為器用。是謂玄德。言道行德,玄冥不可得見,欲使人知道也。

  王輔嗣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載猶處也。營魄,人之常居處也。一,人之真也。言人能處常居之宅,抱一清神,能常無離乎,則萬物自賓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專,任也。致,極也。言任自然之氣,致至柔之和,能若嬰兒之無所欲乎,則物全而性得矣。滌除玄覽,能無疵乎?玄,物之極也。言能滌除邪飾,至於極覽,能不以物介其明,疵其神乎,則終與玄同也。愛民治國,能無為乎?任術以求成,運數以求匿者,智也。玄覽無疵,猶絕聖也。治國無以智猶棄智也,能無以智乎,則民不辟而國治之也。天門開闔,能為雌乎?天門,謂天下之所由從也。開闔,治亂之際也。或開或闔,經通於天下,故曰天門開闔也。雌應而不唱,因而不為。言天門開闔,能為雌乎?則物自賓,而處自安矣。明白四達,能無知乎?言至明四達,無迷無惑,能無以為乎,則物化矣。所謂道常無為,侯王若能守,則萬物自賓也。生之不塞其原也,畜之不禁其性也。生而不有至是謂玄德。不塞其原則物自生,何功之有?不禁其性則物自濟,何為之恃?物自長足,不吾宰成,有德無主,非玄而何?凡言玄德,皆有德而不知其主,出乎幽冥。

  唐明皇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人之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魄則陰虛,魂則陽滿。言人載虛魄,常須營護復陽,陽氣充滿則為魂,魂能運動則生全矣。一者,不雜也。復陽全生,不可染雜。故令抱守淳一,則無離身乎。疏:載,初也。營,護也。言人受生始化,但有虛象,魄既生則陽氣充滿虛魄,魄能運動,則謂之魂,如月之魄照日則光生矣。故《春秋》子產曰:人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言人初載虛魄,當營護陽氣,常使充滿,人則生全。若動用不恒,則散陽氣復成虛魄,而死滅也。《莊子》曰:近死之心,莫使復陽。故令營護虛魄,使復陽生全也。抱守純一,不令染雜,無離乎身,則生全矣。此教養神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專一沖氣,使致和柔,能如嬰兄無所分別。疏:專,專一也。氣,沖和妙氣也。人之受生,沖和為本,若染雜塵境,則沖氣離散,神不固身,故戒令專一沖和,使致柔弱,能如嬰兒,無所躭著乎此。教養氣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玄覽,心照也。疵,瑕病也。滌除心照,使令清浄,能無疵病乎。疏:滌者,洗也。除,理也。玄覽,心照也。疵,病也。人之躭染,為起欲心,當須洗滌除理,使心照清浄,愛欲不起,能令無疵病乎。此教人修心也。愛民理國,能無為乎?愛養萬民,臨理國政,能無為乎,當自化矣。自上營魄皆教修身,身修則德全,故可為君也。疏:愛民者使之不暴卒,役之不傷性,理國者務農而重穀,事簡而不煩,則人安其生,不言而化矣。此無為也。能為之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曆數所從出。開闔,謂理亂,言人君應期受命,能雌柔守靜,則可以永終天祿矣。又解云:《易》曰一闢一闔謂之變。言聖人撫運,應變無常,不可以雄成,而守雌牝。亦如天門開闔,虧盈而益謙矣。疏:修德可以為君,為君雖承曆數即天門者,帝王歷數所從出也。開謂受命,闔謂廢黜,天降寶命以祚有道,能守雌柔,可享元吉。故云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人君能為雌靜,則萬姓樂推其德,明白如日四照,猶雖忘功不宰,故云能無知乎。疏:帝王既受曆數,臨御萬方,若能守雌靜,則其德明白如日之照,四達天下,功被於物,不以為功,所謂忘功若無知者。故云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疏:下經云道生之,德畜之。此云生之畜之者,謂人君法道清浄,令物得遂其生成,效德弘濟,令物各盡其畜養。故云生之畜之。生而不有至是謂玄德。令物各遂其生,而畜養之遂生而不以為有修,為而不恃其功,居長而不為主宰。人君能如此,是謂深玄之德矣。疏:物得遂生,聖忘功用。遂生則生理自足,忘功則功用常全。斯乃無私而成私,不宰而為宰也。故生而不有者,令物各遂其生,君不以為己有也。為而不恃者,令物各得動,為而不自負,恃為己功也。長而不宰者,居萬民之上,故云長。不恃其功,故云不宰也。如是,是謂深玄之德矣。

  杜光庭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載,營載也。言人之身,神氣所居,魂魄所舍,以身運載,如車載物。《西昇經》云:身者,神之車也。既以喻車,固當運載矣。虛魄者,陰氣有象,人之形也。陽氣無形,人之神也。形之具矣而陽氣未附,則塊然無知,如頑石枯木。陽氣既降,即能運動。故以形為魄,魄屬陰也;以神為魂,魂屬陽也。凡人有纖毫之陽氣未盡,不至於死。有纖毫之陰氣未盡,不至於仙。所以鍊陰氣盡,即超九天而為仙。仙與陽為徒也。鍊陽氣盡,則淪九泉而為鬼。鬼與陰為徒也。故當保守陽魂,營護陰魄,以全其生。抱一者,守道也。拘魂制魄,守道為基。令人守道,拘制能無離乎?虛象者,形質始具,謂之為象。象,似也。如月之魄照日則光生者,《天元經》云:月本陰氣,有象而無光。日者太陽之精,常循黃道而東行。一日一夜行一度有奇,一度二千九百三十二里。月者太陰之精,其狀也圓,其質也清。稟日之光而見其體,日所不照則謂之魄。常循黃道東行,或出黃道表,或入黃道裏。行有遲疾,其極遲日行十二度十九分之二,平行一十三度三十七分,極疾日行十四度九分度之十三,遲則涉疾,疾則復遲,二十七日五十二分,日則四百一十七分,則遲疾之終也。終而復始,每月朔與日同度,謂之合朔。月疾而日遲,故三日哉生魄,三日之外其光漸生。二弦之日,日照其側,人觀其傍。故半明半魄。晦朔之日,日照其表,人在其裏,故不見月。月望之日,日月相望,人居其間,以觀其明,故形圓而光滿。月望而晨見東方,謂之側,行遲也。月晦而夕見西方,謂之曉,行疾也。《天對》曰:衝其光如日,日光不極謂之暗虛。暗虛值月則月蝕,值星則星亡。日月朔望行於中道,則值暗虛而蝕。日月各周圓三千里,徑一千里也。人始化曰魄者,《春秋》昭公七年,初,鄭伯有為政,駟帶殺之。鄭人相驚曰:伯有至矣。或夢伯有介曰:壬子,余將殺帶。明年,殺段。於是,壬子,駟帶卒。明年,公孫段卒。鄭人益懼。或問子產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人生陰曰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匹夫匹婦強死,而魂魄猶能憑依於人,以為淫厲,況伯有三世執其政柄,而強為鬼神,不亦宜乎。伯有乃穆公之冑,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故曰三世。子產立其子良止以撫之,乃止。近死之心,莫使復陽者,《莊子□齊物篇》之詞也。以其利患生禍,陽結遂志有如此者也。蓋南郭子綦答子游天籟之旨爾。淳一者,淳和也。不離者,除垢止亂,無令雜也。老君明此營魄守一之旨,以教人養神也。《上清隱書》有鬱儀奔日、結璘奔月之道,存日月中各有五帝,呼日月內諱,想五帝形服,來降於己,乃吞日月之華,得其道者與日月同壽。又有拘魂制魄之道,常以月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存心中赤氣變化,而呼三魂之名,胎光、爽靈、幽精,乃密呪拘魂。又以月朔月望月晦之日,存鼻端白氣變化,而呼七魄之名,尸狗、伏矢、雀陰、吞賊、除穢、臭肺、非毒,乃密呪制魄,各有存念呪術,具上清品中,久久行之,可以輕舉。此太上營護虛魄,度世長生之道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兄乎?嬰兒未知,孩偶答對,專任沖和之氣,外無染雜,內無思慮,隨氣柔弱,故沖和不散。守道之士,當如嬰兒無染雜思慮,使神不離身。《西昇經》曰:哀人不如哀身,哀身不如愛神,愛神不如含神,含神不如守真。守真長久長存也。又曰:神愛人,人不愛神。是以老君教人養神養氣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心之照也,通貫有無,周遍天地,因機即運,隨境即馳,不以澄浄制之,則動淪染欲。即滯染欲,則萬惡生焉。萬惡生則庇病作焉。老君戒令洗滌除理,翦去欲心,心照清浄,則無疵病。《西昇經》曰:生我者神,殺我者心。故使制志意還思慮者,是謂教人修心也。愛民理國,能無為乎?生民者,國之本也。無為者,道之化也。以無為之化愛育於人,國本固矣。政虐而苛,則為暴矣。賦重役繁,則傷性也。使之不以時,則妨農也。不務儉約,則賤穀也。此教以理國也。為君之體以道為基,以德為本。失道喪德,何以君臨?此老君教以理國之要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修愛民理國之事,為垂衣南面之君,猶須恭己奉天,以順曆數。曆數者,謂受命之曆,五運之數也。舜命禹曰:天之曆數在爾躬。天祿永終,謂曆數在躬,以承天命,故可大寶愛之。謂之寶命。自天而授,故謂受命於天。《易□繫》曰聖人之大寶曰位是也。天門開則降非常之瑞,或黃星動彩,赤伏表符,紫氣充庭,五星聚井,流虹貫月,大電繞樞,然復稟嶽降賢,誕星命輔,以佐佑之。故應天順人,拯物除害,而承曆數以有天下也。及乎臨御失所,刑政乖宜,眾叛親離,兵交禍起,逆亂生於下,氣象見於上,曰霄天開,山崩川竭,灾凶蜂起,而國亡矣。是天門闔也。一闢一闔之謂變者,《易□繫》云謂開閉相循、陰陽遞至、倚伏之義也。虧盈而益謙者,《易》謙卦虧謂减損盈滿而增益謙退,若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其盈也,盈既虧减,謙則受益,倚伏之勢矣。老君戒人君既受命臨人,當以雌靜柔和,無為清簡之政,順膺天數,以牧萬方矣。又《易□繫》云闔戶謂之坤。坤,陰也。闔,閉藏也。凡物先藏而後出,若室之開闔其戶,故云闔戶也。闢戶謂之乾,乾,陽也。闢,吐生也。在陽則舒,陽能吐生萬物,若室之開其戶也。亦解闔為暗昧,闢為昭明也。不可以雄成者。《莊子□大宗師》曰:不逆寡,不雄成。謂不恃其成而處物,先當守雌靜以化也。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明白,慧照也。慧照之心,照無遠近,煥然四達,無所隔礙。其照如此當思念,念心不滯於見,猶若無知。或務其有知,則有所執而失道也。人君負獨見之明,以御四海,其政察察,民凋弊矣。老君戒之令忘功息照,亦猶黈纊塞耳,以閉其聽,冕旒垂目,以杜其明也。生之畜之。道以通生萬物,故云生之。德以畜養萬物,故云畜之。帝王法道體天,任物生畜,各遂其分,各達其情,咸得所宜,物無失所矣。法,則也。效,學也。生而不有至是謂玄德。人君抱守淳一,洗心內照,愛人理國,動法天時,雌靜平和,收視反聽,體道生物,順德養人,生物而不有其功,為政而不恃其力,視聽四達,功成不居。此理身理國,兼愛之道,順天之德也。玄,天也。

  道君曰:載營魄。魄,陰也。麗於體而有所止。故老氏於魄言營。魂,陽也。託於氣而無不之,故《易》於魂言道。聖人以神御形,以魂制魄,故神常載魂而不載於魄,如車之運,百物載焉,如歲之行,寒暑往焉。心與天遊,六鑿相因,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豈復滯於魄哉?抱一能無離乎。天一生水,於物為精,地二生火,於物為神。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守而勿失,與神為一,則精與神合而不離。以精集神,以神使形。以形存神,神全而不虧,精用而不竭。形生而不弊,如日月之麗乎天,如草木之麗乎土,未嘗離也。切嘗申之,人之生也,因精集神,體象斯具。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而世之愚者,役己於物,失性於俗,無一息之頃內存其神,馳無窮之欲,外喪其精,魂反從魄,形反累神,而下與萬物俱化,豈不惑哉?聖人則不然,載魄以遊,抱一以守,體神以靜,形將自正,其神經乎太山而不變,處乎淵泉而不深,孰知其所始,孰知其所終?故曰聖人貴精。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易》曰乾其靜也專。揚雄曰:和柔足以安物,靜而不雜之謂專,和而不暴之謂柔。嬰兒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不藏是非美惡,故專氣而致柔。孟子曰: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心不足以專氣,則氣有蹶趨之不正,而心至於僨驕,而不可係。聖人虛己以遊世,心無使氣之強,則其靜而不離,和而不暴,與嬰兒也奚擇?故曰能如嬰兄乎。孟子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老氏之專氣則曰致柔,何也?至剛以行義,至柔以復性,古之道術於是乎在。滌除玄覽,能無疵乎?聖人以此洗心則滌除萬行而不有,以此退藏於密則玄覽妙理而黜之。若是則體純素而不累,過而不悔,當而不自得也,何疵之有?愛民治國,能無為乎?以仁愛民,以智治國,施教化修法則,以善一世,其於無為也難矣。聖人利澤施乎萬世,而不為愛人,功蓋天下似不自己,故無為也,用天下而有餘。天門開闔,能無雌乎?經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聖人體天道之變化,卷舒啟閉不違乎時,剛柔幾彰,惟其所用。然未嘗先人而嘗隨人,未嘗勝物而嘗下物。故天下樂推而不厭,能為雌乎,於是乎在。明白四達,能無知乎?聰明聖智,守之以愚。與此同意。生之畜之至是謂玄德。聖人存神知化,與道同體,則配神明,育萬物,無不可者。生之以遂其性,畜之以極其養,無愛利之心焉。故曰生而不有。無矜伐之行焉,故曰為而不恃。無刻制之巧焉,故曰長而不宰。若是者,其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故曰是謂玄德。天道升於北,則與物辯。而玄者,天之色也。聖人之於天道,降而為德,非玄不足以名之。

  王介甫曰:載營魄。營,止也。載,乘也。如《易》之下乘剛也。精氣為物,遊魂為變。魂,陽也,故常動。魄,陰也,故常靜。陰者,陽之配,亦陽之賊。魂者,魄之輔,亦魄之寇。惟其魂動而魄常至於止,故使魂常載於魄,而陽常勝於陰,則全其天守矣。蓋魂能營魄,魄能載魂而不載於魂者,有為嗜欲之蔽魂,雖在而有生始死矣。抱一能無離乎。一者,精也。魂魄既具則精生,精生則神從之。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志者,氣之帥。氣者,適善惡之馬。氣之所作,志使之然。今專守其氣於內,而致極其柔。能如嬰兒乎,言如嬰兒之柔弱也。夫嬰兒者,終日號而乃嗌不嘎,終日視而不瞬目。孟子言其氣,則謂至大至剛,塞乎天地之間。老子乃謂專氣致柔,何也?孟子立本者也,老子反本者也。故言之所以異。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滌除,洗心也。玄覽,觀妙也。如月之明,如珠之瑩,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愛民者以不愛,愛之乃長;治國者以不治,治之乃長。惟其不愛而愛,不治而治,故曰無為。夫無為者,用天下之有為;有餘者,用天下之不足。然老子方言其反本,而曰愛民治國者何也?蓋老子為言其反本,遂自道而起教,所謂吉凶與民同患也。《易》 曰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是也。不惟老子之言若是,凡古之聖人皆如此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夫萬物由是而出,由是而入,故謂之天門。有開闔則有動靜,有動靜則有雌雄。惟其守雌以勝雄,守靜以勝動,故曰天門開闔,能為雌乎。生之畜之。生之,道也,畜之,德也。是謂玄德。道之在我者,德也。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三者歸於無我,故謂之玄德。

  蘇穎濱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魄之所以異於魂者,魄為物,魂為神也。《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魄為物,故維而止,魂為神,故一而變。謂之營魄,言其止也。蓋道無所不在,其於人為性,而性之妙為神。言其純而未雜,則謂之一,言其聚而未散則謂之樸,其歸皆道也。各從其實言之耳。聖人性定而神凝,不為物遷,雖以魄為舍,而神所欲行,魄無不從,則神常載魄矣。眾人以物役性,神昏而不治,則神聽於魄。耳目困於聲色,鼻口勞以臭味。魄所欲行而神從之,則魄常載神矣。故教之以抱神載魄,使兩者不相離,此固聖人所以修身之要。至於古之真人,深根固蒂,長生久視,其道亦由是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神不治則氣亂,強者好闕,弱者喜畏,不自知也。神治則氣不妄作,喜怒各以其類,是之謂專氣。神虛之至也,氣實之始也,虛之極為柔,實之極為剛,純性而亡氣,是之謂致柔。嬰兒不知好惡,是以性全。性全而氣微,氣微而體柔。專氣致柔,能如嬰兒極矣。滌除玄覽,能無疵乎?聖人外不為魄所載,內不為氣所使,則其滌除塵垢盡矣,於是其神廓然。玄覽萬物,知其皆出於性,等觀浄穢而無所瑕疵矣。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既以治身,又推其餘以及人,雖至於愛民治國,一以無心遇之。苟其有心,則愛民者適所以害之,治國者適所以亂之也。天門開闔一能無雌乎?天門者,治亂興廢所從曲也。既以身任天下,方其開闔變會之間,眾人貴德而患失,則先事以徼福。聖人循理而知天命,則待唱而後和。《易》曰先天而天弗違,非先天也;後天而奉天時,非後天也。言其先後常與天命會耳。不然,先者必蚤,後者必莫,皆失之矣。故所謂能為雌者,亦不失時而已。明白四達,能無知乎?內以治身,外以治國,至於臨變,莫不有道也。非明白四達而能之乎?明白四達,心也。是心無所不知,然而未嘗有能知之心也。夫心一而已,苟又有知之者,則是二也。自一而二,蔽之所自生,而愚之所自始也。今夫鏡之於物來,而應之則已矣,又安得知應物者乎?本則無有,而以意加之,此妄之源也。生之畜之至是謂玄德。其道既足以生畜萬物,又能不有、不恃、不宰,雖有大德,而物莫之知也。故曰玄德。

  呂吉甫曰:載營魄。夫人之有其身久矣,而欲退之,以體天之道,而不為功名之累者,豈不難哉?然亦有道矣。人生始化曰魄,魄與精為一,則寂然而已。既生魄,陽曰魂。魂與神往來,而魄旁精出入,則魄隙而不營,離而不抱矣。載者,終而復始之意也。營者,環而無隙之謂也。抱一能無離乎。雖已為人矣,而載營魄抱一,湛然無為,如其生之始化,則能離矣。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能無離則專氣而不分,致柔而無忤,而能如嬰兒矣。滌除玄覽,能無疵乎?能如嬰兒滌除悔吝,玄覽觀妙,凡動我之微,我必知之,而能無疵矣。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內之滌除玄覽而無疵,外之愛民治國而無為,則天門當在我,而能雌矣。明白四達,能無知乎?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者,則明白四達,而能無知矣。道至於無知,則真知也。所以人貌而天,夫何功名之累哉?是謂玄德。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者,乃其所以為矣。玄德無他,天德之謂也。

  陸農師曰:載營魄。魂為陽,陽為動。魄為陰,陰為止。魄者神之佐,其動有變而無化。魄者精之輔,其止有化而無變。故魂言遊,魄言營。遊魂以言其變,營魄以言其止。能無離乎。載營魄,所以外運;抱一,所以內守也。故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載魄所以致運,抱一所以致守,而內外常合而無離矣,然後可以專氣致柔,能如嬰兒。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蓋內守者氣之所以致專,外運者氣之所以致柔。其守致專,其運致柔,而其德比於赤子,則然後其心可以疏瀹其神,可以澡雪而照之於天。萬法俱空,而無一法之累也。故言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而繼之以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滌者,言其洗心。除者,言其刳心。洗之而無不浄,刳之而無不虛。超然坐視,萬法俱空,然後可以因空而立法,而與民同吉凶之患,故言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其於民也以不愛愛之,其治國也以不治治之。道無不為矣,然後可以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常不得已而後起,求而後應也。故言愛民治國,能無為乎,而繼之以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者,無有也。精神往來,一闔一闢,萬物皆出於此,皆入於此,而其變無窮也。天門開闔與眾雌而無雄矣,然後可以圓覺普照,大通四闢,其徹至於無障黜縱,其冥至於無知覺,故言天門開闔,能無雌乎,而繼之以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此聖人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洞達,能無知乎?此神人也。

  王元澤曰:載營魄。魄,陰物,形之主也。神之為物,廣大通達而不自了者,神常載於魄,故神反拘於形體。此廣者所以狹,通者所以滯也。欲學此道者,常先廓其志氣,勿累於形體,使神常載魂而不載於魄,則可以抱一而體神矣。竊嘗論曰:人之既死,有升沉之異,良由滅神徇形,以神從魄,故至於淪乎幽陰,化為異物也。若夫神完之人,雖魄之陰滯,精與神為一,而無所不之矣。聖人之死曰神不從魄也,其始也亦載魄而已。抱一。一者精之數,不言精而言一者,守一則精不搖矣。能無離乎。學道歸乎復性,復性歸乎體神,所以不能神者,由逐末忘本,以物易己。故喪精失靈,沉為下愚也。陰陽之靈曰魂魄,魂陽故遊,而止我身者,以魄為之配也。魄陰故營,營,止也。故學者必先寧其志氣,使精魄靜一,魄止則魂定,精一則神全矣。一生水,水為精,人之初生,因精集神。本自渾全而不能了者,常至於離柝隳散,其名曰罔兩。罔者神不明,兩者精不一。莊子曰無搖汝精,抱一之謂也。蓋精神水火之象,火無常形,因膏顯照神,則廓然無體,不可致王,但當存精而已。如增膏而火明,培根而葉茂也。魂魄精神既不虧耗,然後心強氣順,不為物使。靜則體道,作則契理,妙而極之,則神為一,更絕四名矣。此學者之至妙,萬世聖賢皆由此義。求不在外,當由心得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人生有三,曰精曰神曰氣。精全則神王,神王則能帥氣矣。神衰而不足以帥氣,則神作不常,使人陷於非道。孟子曰:志者,氣之帥也。揚雄曰:氣者,所適善惡之馬歟?師懦而眾悖,則師必亡;馬怒而御疲,則車必敗。神不能專氣,則喜怒哀樂惟氣所為,流陷越佚,理固然也。古之士無不曉此。苟未及此,則當清心以防之。孔子所謂三戒,皆防氣也。門人獨顏回能專氣,故曰不遷怒。氣之暴在陽,而陽之發者莫暴於怒,於怒可以無遷,則非專氣而何?人生本具聖質,氣佚而不能專,故曰壯以往,離道彌遠。能抱一則神王,神王則氣柔,氣柔則真全。所以與嬰兒同專者,有而擅其權之謂。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此專氣則性定,性定則智明,智明則以蕩滌除去而玄覽至妙矣。既燭其理,則世間萬態同為至妙,倘觀一疵,則非識理也。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如上所說,為己之道盡矣。然則可以其餘及人也。老子之言,專於復性。有為則非所以使民安性,故雖愛治而不尚有為,此道之至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聖人無心於作,精神出入皆應而不唱。莊子所謂有物采之者,老子於四時當秋,其德生金,靜一復性者也。故其尚如此。至於《易》則先天後天,無非道者。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理無足知,知以應物,既知至理,則自常無知。惟能無知,故無所不知也。如昭然有知,則是不知。無知之妙,何足謂知也?切嘗論之,聖智下愚,本無殊品,因愚顯智,乃有聖名。聖人本心,何嘗自聖。故明白四達而初無所知,乃聖人之知也。生之畜之。道備如上,則造化在我,可以生畜萬物矣。生而不有。道生萬物,物之與道常為一體,誰有之者。為而不恃。不得已而為之於已然之時,雖有為為之功,而超然自喪,豈復矜悖哉?長而不宰。道如上文,則可長天下以無為矣。雖在物上如標枝,豈有分割之功乎?是謂玄德。玄為妙體,德之至也。昔舜在側微,《書》稱玄德。蓋至德常在於無思無為,此篇之義主於無為。故雖為長,而德尤稱玄。此篇自為士以至於體神入聖,修身之序盡矣。

  劉仲平曰:抱一。致一所以精義,抱一所以應變,反一所以入神。故君子之道始於致一,用於抱一,藏於反一。專氣政柔,能如嬰兒乎?人之生,在嬰兒則氣專致一,真之至也。及其長,則情生,偽之至也。惟其知道者,營名則失其真,為利則流於偽,是謂能復者也。天門開闔,能為雌乎?開闔者,變化之用也。《易》曰:乾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謂乾道以大為用也。夫然以乾道而變化者,亦用乎大而已矣。守其雌者,蓋言吾所自守云耳。夫能守其雌,則其用也必大。明白四達,能無知乎?夫欲明白四達,而汲汲乎以事平和者,不亦小乎?故有知小而無知之知矣。

  劉巨濟曰:載營魄。人之生,諸陽為魂,諸陰為魄。各有名象,而藏於肝肺之間。下士知之,上士見之,精與神相依以生,而並精出入者,魄也。與神往來者魂也。此篇言載營魄,營即魂是也。黃帝曰:動以營身,謂之魂。《易》曰游魂為變,莊子曰其魂不疲,皆為魂,主經營動作,為一身之運。為魄則並精出入,生化成變而已。今百骸九竅具吾形者,魄之屬也。使非魄以營之,則與行尸何以異乎?魄不可以無魂,猶月不可以無日,魄待魂而成營,月待日而生光。此言魂之用而曰營,言魄之體而曰魄也。載謂以形載也。形,車也。魄與魂,車之積也。世固有載魂不載魄,載魄不載魂,有魂魄兩載之者。載魂不載魄,上士也;載魄不載魂,下士也;兩載之,中士也。上士全陽清以浮仙,下士浮仙濁以沉鬼,中士則修其形者也。抱一能無離乎。載營魄者,其事在乎抱一而已。道生一,一生水,水生精,精者一之物也。抱一則與精合,脫一則與精離矣。精至而氣全,氣全而神全,神全可以制魂焉,魄為上士矣。夫精者,天地萬物所由以生成也。然精常嗇人,而人常費之,竅瀉無度,至於中乾以死,則其離也。非精離之人,自離之耳。莊子曰:不離於精謂之神人。故曰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專氣謂氣不柔,致柔謂極和,此嬰兒之天也。學道者能如此,則氣全矣。黃帝曰:所謂生氣之原,謂十二經之根本。謂腎間動氣也。蓋人鼻口所出入,手足所動作,皆五穀所養,五畜所益,五果以助,五菜以充,醪醴以滋,芳草石藥以補瀉。和調灑練,入脉以為榮慄,疾滑利循,皮膚以衛,皆生氣之別使而已,其母則守於腎間,萬三千五百之息,襲此母故也。流於知欲則此氣不專而柔,喜怒哀樂形其中,少壯死老形其外,七尺之軀,猶糞壤也。嬰兒未知牝牡之合,則氣可謂專矣。終日號而嗌不嗄,則和可謂極矣。蓋人委沖和以生,而所由以乖戾者,不能專氣而反暴之故也。全氣之妙理故如此,所謂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是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心藏神,心譬則鑑也,神譬則谷也,窮天下之理於一照者,心而已。然能以神照者,其晦冥深眇,宜有道焉。故曰玄覽。人心本自玄覽,孰垢使之不明,孰礙使之不曠哉?惟不能勝物,則精離氣衰而神去之,神去之則昏厥中,物之皆垢也,物之皆礙也。如人夜行一無睹若,此其明也,亦自洗之,此其曠也,亦自去之耳。然則玄覽之病,非由外至也。蓋惟聖人,能不假滌除而神照。自然非學道之事也。莊子所謂達之入於疵也。此章以全精全氣全神為學道之根。故無離以言養精,如嬰兒此言養氣,無疵以言其養神也。愛民治國,能無為乎?莊子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治國家。愛民,仁也。治國,政也。王侯之事,不能無為,視以芻狗,則得之。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成人事者必因天道,故此言天門。莊子曰:天門,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易》曰:一闔一闢謂之變。蓋天道主變,愛民治國,因諸天而已。何事於雄成乎,不得已則亦應焉而已。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明白,知也。四達,無不知也。知自為與為人,則可謂知無不知也。不退於密,能無知以含其聰明,則魂魄將恐無以載,而精神氣將恐無以全,庶幾千二百歲而形不衰可得乎。生之畜之。生之道也,畜之德也。謂如上言,則非體道德者不能故也。生而不有。我生之,不我有之;不我有之,則我生非我有也。為而不恃。生而不為則生理絕,雖為矣從而恃之,則復喪所為焉。長而不宰。我生我為,足以長物矣。無我,有長之至也。是謂玄德。以玄為德,安能不有之、恃之、宰之哉?能不有不恃不宰,故謂之道也。即為既長,則道降為德,故謂之玄德也。玄德者,上足以該道者也。前章言身退之事,而冀親乎身,故次以載營魄。

  劉驥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魂,陽物也。魄,陰物也。一陰一陽之謂道,偏陰偏陽之謂疾。陰者陽之配,亦陽之賊,故以魂載魄而營之,使其陰陽調和,兩不相傷,而德交歸焉。然豈他求哉?一以政之而已。一之為物不二,其生物不測,非陰非陽,不離陰陽,可以調和陰陽。故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聖人抱一不離,心無一物,渺渺淇淇之內,其間守神,杳杳凝凝之內,其神自真。專氣而不雜,致柔而不暴,所以如嬰兒也。嬰兄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終日視而目不瞬,終日號而嗌不嗄,和之至也。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則滌除萬念,而玄覽妙理,何疵之有?此老氏方言其反本,而繼之以愛民治國,何也?蓋一身之設,一國之象也。聖人以心為君,以身為國,以氣為民,無為而尊君之道也。心無為而尊於上,萬氣自行,百體自治,保氣所以愛民,全形所以治國。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愛民治國,能無為乎?無為則無不為。天門自開,地戶自閉,天門者,精神往來之所。天門開闔,則神能出入,可坐於一席之間,神遊於無方之境。然神遊不已,則神有所不及,所以欲其靜,而與陰同德也。故能為雌乎?元神既靜,真性自明,可以鑑天地,可以照萬物。然用智不已,則智有時而困。故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所謂聰明聖智,守之以愚也。慧而不用,實智若愚,定慧相資,知恬交養,與天地同其體,與造化同其功,其道可以生萬物,其德可以畜天下。故曰生之畜之。生之而不有其功,為之而不恃其為,長之而不為之宰。此經所謂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不恃也。

  趙實庵曰:初起根宗:金火奪形。載營魄。識天時之有限,知外物之無常,去彼取此,有長生之道焉。故繼之以載營魄。《易》曰:立天之道日陰與陽。陰陽者,相求之物也。一身之神曰魂與魄,魂魄者相交之道也。魂為陽,魄為陰,魄資陽而生,魂因魄而立。魂滿而魄生,魂消而魄入。乃日月往來之數,陰陽消息之期,玆天之常也。《書》曰哉生魄,謂月也。生明於東,哉魄於西,謂一月三十日,五六之數也。後晦三日,前朔三日,除六日也。上下二弦,四六二十四也。前後六日,合三十日也。自初生至上弦有滿之漸,則曰魂。自十六轉巽位有缺之漸,則曰魄。漸缺幾晦,魄乃亡也。是時太陰在艮,與日合氣,震來受符,以鍊生魄,至于三日,哉生庚地,此乃載營魄也。雖謂之魄,其實魂也。謂其有質,質自陽來。今謂之魄者,月屬金也,金主肺,肺主魄,從其體言,止云魄也。方其生明於西而望東,是金奪火也。東方木,木主震,木生火,火為陽。木為肝,肝者陽中之陰,肝主魂,為陽。陽屬火,是金得火而成形。自初三至望,魄中魂滿,乃具乾體。乾之六位皆言九,九陽也。陽,火也。月之圓也,乃具乾體。金奪火形,即四九生金。九居離位,虛以象月,故離為中女,女乃象陰。又震受庚符,西方之坤一變成震,三日當初九也。八日出辛,再變成兌,乃九二也。至十日乾體既成,滿甲東方。乾主六甲,飛龍在天。九三之位,蓋陰陽消長見於月也。一月三十日,三百六十時,應一年之數也。煉丹必先火侯,火有從天而得,故卦為天符。《火記》取《易》為準,六十四卦,乾坤坎離不預焉,止六十卦。朝屯暮蒙為首,前十五日進至大壯終焉。退十五日自晋至未濟終焉。火候之進退,氣候之推遷,以日為准,見乎太陰之圓缺也。上弦則進,下弦則退。經載營魄,為虎龍交合,嬰姹奪神,鍊成玉液。藥苗初新,初九進火。慎護之時,不可差失。故抱一也,脫之則亡,失之則死。使確乎不可拔,至于陽胎下投,其息自任,道乃成也。故經不言數而言數,不言藥而言藥。鉛汞之理,盡在此矣。次甲亟養:六。一、馴致金虎。抱一能無離乎?六易者,道也。易之字,日月合體。未合則無陰陽,既合則配水火。此天地自然還丹也。自然還丹天地固有,不抱亦不脫。此言抱者,謂人不得同天地之自然。以水火金三物託於易象,以奪自然之氣,運變爐鼎,修成至藥。故法天地自然。以人言之,故抱一能無離乎,是未許之詞也。凡人言抱一,孰為一邪?以一為有數,或者曰麗乎數也;一為有進,或者曰泥乎迹也。當滅其一,以證湛靜。此皆滅法,而非生生變化之道也。故太上曰:能知一,萬事畢。不能知一,無一之可知。此妙言也。以數言之,因一有二,因二有三。以氣言之,一為始氣,始即先天,與道為體。與人為命。欲立命本,非一而何?一虛無形,散乎萬物。今之抱一,乃抱陽也。性命由此而生焉。列子曰:易無形乎?謂之抱虛而非虛,象不可欺;謂之抱實而非實,道本無情。此有無不能以自存,乃道之妙也。由是則知一即道也。道即易卜也,易即陰陽也。故一陰一陽之謂道,又曰生生之謂易。言陰陽相生,變易不窮,如彼日月離合有度,消息自然。於是月之初生奪火為養,一變而九,九即九陽,故抱一而不可離也。《火記》曰:天有象,日月星;地有象,水火金。月雖為金,金豈有形?乃西方之氣也。神和子曰:西方無金元借氣,北方之氣為水,水亦無形,南方之氣為火,火亦無象。此真水真火也。故《仙經》曰:黑鉛水虎者,天地妙化之根,無質有氣。紅鉛火龍者,是天地之妙用發生之氣,有氣而無質。蓋人以有形之軀,虛一心而奪天地自然之氣,取金於月,互用水火,水火鍊金,乃成丹也。則知易為陰陽之體,一為水火之原。乾體是金,資火為養,欲奪其氣,非一不全。謂太陰初生即魄也,非魂不致其明,魂為火,非抱一不足以取太陽之氣。又以金水兩半而圓滿。今不言水而言火,以運言,太陽,水也。《火記》曰:星因日月而生,金因水火而成。故藉三光以明。至道之用,非徒得象,就亦忘形,玆其妙乎?二、喜怒為戒。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一者,陽之始生也。如子在母胎,以柔守之,故謂之專氣。所謂聽之以氣也。經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此專氣之道也。蓋陽之初生,以有剛性,當慎其初。方復之時,專以柔御,浸而剛長,過則失中,乃所以致之也。致,取也。取柔以御剛,不欲以失其和也。月之既望,金水兩半。上弦如繩平而直也,不可差勝。和理出於性,性與情合,陰陽之道焉。金之得火,體變為乾,乾轉巽,方變體歸坤,五能養一,母立牝基。經所謂而貴求食於母,不可不致柔,是故如嬰兒無蹶暴之理也。三、深明色空。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心化而為性,利欲之情泯迹而不見,性隱而心生妄想之緣,觸塗而擁底。欲窮道要,深察天機。外境未忘,邪心愈勝。蓋大道在虛心而得天機,斯瑩浄而明。原夫一自無生,匪凝然而無由索隱。乾從坤變須智徹,而可以觀微句嗜欲之昏理,乃天機之蹇淺。滌除二字,務在刳心。玄覽之功,必先忘己,所以水澌流動,海瑩天空,澡雪精神,疏明究竟,非玄不覽,惟道是從。此榮趎問衛生之經,顏回契心齋之妙。四、字言治道。愛民治國,能無為乎?經之大旨,在治身治家、治國治天下。疏之所歸,在性宗命宗,常道輪貫,玄顯單修齊修。不能會之,則分流。以理達之,則一致。此篇初言載營魄,其理在日月往來,交合火候,藥物進退。次以專氣致柔,滌除玄覽,皆原性命之本。至此忽言愛民治國,言涉世法,何支離邪?不然,以一身之言,心為君也,血氣猶民也。心浄神和,神合則榮衛周流,而血氣條達,陰陽四時,自得其序。不馳不驟,是猶愛神貴氣,一心融和而政無為之道也。《靈樞》曰:天地濳冥,六元自經。此天之自然,無為以至。治世之道,以民為本,愛之則子來,利之則麋至,誠而服之,悅而使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陶陶焉居仁壽之域,豈有為哉?所以與陰陽合,用天地同功,其於治道,又何間焉?五、調御剛氣。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柔者不能剛,雄者不能雌,性也。能柔能剛,知雄守雌,道也。一於性而不合於道,非聖人也。聖人動與道合,用與道同。莊子曰:天門者無有也。以無有為開闔,則不見為雌之義。夫天門者乾也。乾以六氣言之,至巽己為天門。以八卦定位言之,戌亥為天門,巽為地戶,即坤也。乾至己為純陽,可謂雄也。而居坤位,是不離於雌也。當剛之時,與柔合德,豈不曰能為雌乎?戌亥乾之位,自午分六氣,亥為純坤,乾居坤位,得非為雌乎?此乾坤自然之理。故東南巽,陽氣所出,天門開也。西北乾,陰氣所入,天門闔也。又自東辟至巳,巳乃未也,未為人門,所以巽為地戶。非特正未是也。至於人用之亦然。凡言能與不能,化性而入道也。蓋營魄為月,坤主月也,非鍊四象而入中宮歟?蓋道能生物,雄則獨陽不生,託乎陰陽,以生為義。故取其母。經曰有名萬物之母,是為法則。陰陽以月為準,一月之內自朔既晦,乾坤互體而成其道。月之初三日,再生震,震受庚符,坤一變為震。八日變丁,坤再變成兌。十五日變乾,十六日轉巽,乾之一變,十六日出辛。二十三日乾再變艮。平明出丙,三十日甲地喪明,三變坤沒乙,至于晦。陽德以虧,會陽於艮,資陰以養,日月煉形。陰陽相奪,月得魄而生。庚日得魂而告朔。俱自艮始,艮為門闕。莊子曰: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夫乾坤者,畫卦則顯象,不畫卦則象安在焉。六陽為乾氣之變也,六陰為坤時之行也。乾復變坤,乾何有也?坤復變乾,坤何存也?不一其形,且何定位?一出一入,物自乘之。故萬物出乎無有,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六、脫落知見。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知者,自知也。見者,自見也。自知者有所悟,因知而發天光。自見者有所明,因心而探妙本。見無所見,洞然通照。非徒無法也,而法法無遺焉。陰陽之變化,日月之交合,乾坤之互用,出入之有無,了乎一心,曲盡其妙,則可謂明白矣。夫智以自知,在內而不在外也。見以自見,在己而不在人也。若以智為謀,所謀在物,非盜機也。以明為見,所見在事,非了知也。當用其光,而復歸其明,豈可昭昭然如揭日月?雖自知自見,亦不可以知見自知也。《楞嚴》曰:知見立知,即無明本,解脫知見,即為真如。聰明其可不詘乎,言辯其可不忘乎。則知至人之心,知之而不言,而言者不知矣。後總言妙用:用一、功用在物。生之畜之。道者,天地待是而後生,日月者,萬物待是而後作。陽唱於始,《易》曰首出庶物是也,陰成於終,無成有終是也。萬物由之以生以化,故道為物之母,生之也。德有成之理,畜之也。非道無以生,非德無以畜。畜,養也。物在天地之中,道乃涵養之也。又曰:畜以聚之。然一性之大道以具矣。非德成之,性或虧矣。此篇自載營魄以至抱一、專氣、滌除、愛民,皆自有為而至無為也。何哉?天地有自然還丹之道,人法金火,修成自然之道,故以無為終之。又天門開闔,獨守其母,不浮不動,若無知者,則道盡於此矣。魄營則生之,成魄則畜之,為而至於不為,知而自為不知,則還全之道。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有無為功焉。夫無為則道之妙也。二、不居其功。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此三句義重明無知字也。夫學道者初貴乎忘物,次貴乎無心。所謂金丹之道,與天同功。雖存師法,而畢竟執天之行,不可拂其自然之理也。然不可不知,不可不為。知其至要則反乎無知,始於有為終合無為。金奪火也,豈有取之之心?取猶不取也。故生而不有,為而不恃者,存乎陰陽之妙用也。豈以其功有所恃邪?此道雖用之以陰陽,而其運機也,陰陽不可測。長而不宰,言月之初及其圓成也,何加手焉?楊雄曰:聖人以不手焉,聖人宜與於斯乎。三、牒前言。不有其德,是謂玄德。是謂者,牒前也。總結一章之義,讚嘆其微也。謂前文露天地還丹之旨,乾坤愛鍊之機,不測其淵,徒為世法,豈知藥物備具,火候無差,造化不能隱其微,體用無以出乎此。《陰符》曰:知之修練,謂之聖人。乃玄德也。

  邵若愚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心無定名,隨處而立。心動則著物,著物便見心。心動則屬陽,其名曰神,又名曰心。心不動則屬陰,其名曰精,又名曰性。心向外也,為視為聽,其名曰魂,又名曰情。心向內也,收視反聽,其名曰魄,又名曰意,皆隨處立名。總名曰心。乃知心者載身之主,無不經營。本言魄者,為魄屬陰,陰以靜為法制。心為內,靜則精魄住。精魄住,則神魂住。精神魂魄,混融相合為一,謂之抱一。抱一雖能治二炁於黃道,會二性於元宮。攢簇五行,合和四象。此長生之術,未極於道者,緣心著一故也。老子嘆曰:能無離乎?離有入無,令心廓徹清靜。始曰無為,此名真心,乃大道也。如專氣政柔者,既言專氣,使是用心。有心則不得致柔,能比如嬰兒無心乎?若滌除萬境,一心覽玄,如玉有疵,能有心執玄,能無瑕疵乎?夫愛民治國之心,經營天下之政,事彰於跡,有跡則有憂,而能顯諸仁,藏諸用,而無為乎?天然機解之門,心也。開闔應務之際,能隨順物情,而為雌乎?心本浄明潔白,四方通達,緣染知見,情解至礙,不能虛靜,能無知見乎?夫一者,攀緣之本,生滅之根,既有一繫著,即非無為之道。能離抱一之跡,方合於玄德。玄德者,生育之,畜養之,夫生之者,道而不見其有為之者,德而不見其恃,至於長成而不為主宰,是謂玄德。故莊子曰:通於一,萬事畢。若無心得一,而鬼神報。此之謂也。

  王志然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至人以體性抱神為入道之序,以寂然至無為體道之用。夫載營魄者,以雌靜為體,柔伏為用。控適制御,必待陽魂為之配。魄則依形而能靜,不能動者也。魂則載形而能動,不能靜者也。離合自然,唯神是主,亦猶車之有輪,轂輻雖具,何因自行?當其無車之用,方其用也,是須臾不可得而離之。故曰抱一能無離乎?嘗試論之,神不一之謂罔,精不一之謂兩。由物而之於罔兩,何靈之有?蓋以人之有生不明此道,自喪己靈,殆其將啟手足之際,精華耗散,魂魄悠揚。魂必隨識而散於空,魄則隨屍而沉於地。舉皆不得其歸真之趣,與夫靜曰復命之說不可同日而語。施肩吾曰:精住則氣住,氣住則神往。莊子:精全則氣全,氣全則神全,神全則道全。三者既全,所謂形精復形神,俱妙與道合,真心志久,寧天光自發學者所患乎?有學道之心,無學道之質,有學道之質,無學道之心爾。畏所失者,失其所以治心養性之本。故老子設問曰: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喜怒不形乎色,好惡不入乎心,諸境對忘,不立一塵,何疵之有?身猶國也,國猶身也。未聞身治而國不治也,國治而身不治者也。始於有為,終於無為。外雖淡於有為之末,內必保乎無為之本。故曰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大易》以乾坤為門戶,谷神以玄牝為門戶。天地陰陽,卷舒啟閉,出入開闔,不失其時。人之有身,不失其為天地陰陽之用。每順乎天,未嘗違天;每下於物,未嘗先物。故曰天門開闔,能無雌乎?聰明智慧,大丈夫之能事,達則兼濟天下,用之則行,含之則藏。不遷怒,不二過。盛德賢貌,終日如愚。孔門弟子,顏淵一人而已。黜聰明,墮肢體,離形去智,同於大通。大白若辱,明道若昧。故曰明白四達,能無知乎?若然,則眾德妙行,大備於我,是將為造物者同功。道生萬物,其在我也。生之畜之,何難之有?生之以遂其性,畜之以極其養,無私愛私利之心,故生不有,無自矜自伐之心。故為不恃,無小智小巧之心。故長而不宰,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孰得而稱之?偉哉。道足以利物,德足以利人,行足以利己,而又能不自有,不自恃,不自宰,所謂人貌而天,天德深矣遠矣,廣矣大矣。人侔於天,而不謂之玄德而何?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五竟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六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載營魄章

  黃茂材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營,動也。魄,陰也。陰屬形,形本不能動,氣載之而動。人能習使氣不離其形,是謂抱一。不言氣者,唯此為可以生,無有二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能抱一矣,久而自能忘形而專養乎炁,故不言形,凡人所以與物争者,累於形也。能忘其形,歸於嬰兒,則無争之之息,故曰致柔。柔者,生之徒。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夫至此,併與形氣而忘之矣。洗滌其心,慮盡垢除,等於太空,豈復有疵?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夫學道而至於無為,豈一日之積哉?抱一矣,致柔矣,玄覽無疵矣,然後可以至於無為。儻未能是,而強欲至於無為之地,夫是之謂坐馳,去道益遠。國譬則其身也,民譬則其神也,愛民治國,與其身同。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門也。今嬰兒腦中開闔不住,修真至此,可以上通天道,故謂之天門。雌與牝同。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無知者,無所不知,猶人開眼而視,無所不見。何嘗曰吾有見焉,有見有不見,謂之眼病。有知有不知,謂之心病。自抱一,凡六進而後至於無知,是以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良有以也。生之畜之至是謂玄德。經凡兩言此矣。前者所言道也,今之所言德也。道降而為德,德之妙者復與道合,故謂之玄德。

  程泰之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一者,總萬之名也。方言喜怒哀樂,欲發而未發,聰明知慮,欲形而未形,管萬為一,精粹無離,即由道出一之初也,道一而已。本道而著諸事,其可名以德者,則固異於道矣。由所得之德,而分仁義禮智信以名之,則原遠而末益分。向之著進而全者,今遂列敵為五,而五之支裔又有不可勝數者焉。故老子,薄之,而為之言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義禮也。夫其謂失者,非亡逸之謂也。去本轉遠,則命數愈多,益與一戾也。是以老子之所最貴,有存乎妙徼混同之初。而伊尹自言其得,則亦屬乎德善克協之地也。稽合初終,率皆準一以為之則也。列子之論,多岐亡羊也。曰惟反同歸一為無得喪。莊子曰德總乎道之所,一曰總曰歸。則皆從夫命復也,故此之體道必以抱一為首也。人之神氣為魂,形體為魄,月之質不受日光者,亦命之為魄。此之營魄,即《易》之遊魂而對出者也。遊者能輕揚入出。而營魂之營,則如營合屯聚,然有所拘制而不能自主其運動矣。故形神之或升或降,最為一身機要也。神能載形,則趨向施為惟我所運,若神之不王,反為形體之所屈伸,則衰矣。今也以神為車,以形體為物,車行而物乘其上,是其神已能載形矣。人而能此,則意之使形,如車運物,欲東而東,欲西而西,惟所欲之,有聽無拒。以之抱一,殆不難矣。特不知其於載形而抱一也,能終不舍去以否焉耳。故乎之乎之者,疑之也。以疑辭審諗末者,使之循以自省也。故莊子論衛生之經曰:能抱一乎,能無失乎?正此意也。凡此章皆為望道已見,而守之未堅者言之也。若抱一而能不離,致柔而能如嬰兒,直與道一矣。若使老子從此地寘言,則疑辭當為决辭矣。凡此章下文設乎以示疑者,其義皆類此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兄乎?列子之形容嬰孩也,曰氣專致一,和之至也。物不傷焉,德莫加焉,言其生厚而未遷於物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言其雖已交物而不忘其初也。合二者而言,故惟常德不離者,為能復歸於嬰兒也。人之將有為也,氣實奉志而行焉,其於政志如風之暢達寒暑也。苟惟氣不他用,專以致柔,及其致之,而至則和不傷物者復矣。特不知其能及此否耳。滌除玄覽,能無疵乎?玄者,窈深不測之謂也。玄牝、玄德、玄同、玄覽,皆從窈深而形容其地也。覽者,以瞻視言之也,冥冥之中獨見曉焉,是其見之窈深者也。是見也,人皆有之,惟其心源不清,隨物而往,則耳目之官且復蔽翳,而何曉之能見也哉?南榮趎之問老子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老子略舉性情之本以警之,趎遂有寤,於是退而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而復見老子。老子嘉其能自灑濯也。趎之問者目力也,而老子所告則性情也。趎能灑濯其性情,則蔽翳自去,得其本矣。故夫滌除玄覽者,非致力於目也。究其何以致翳,從而灑濯之,則凡其可以見曉者,還復其初矣。復初而其覽玄矣。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愛民治國必有具以行,其意乃能有成,則凡立政立事皆其具也,既以有具而又戒其作為者,莊子固嘗明之矣。曰:聞在宥天下,未聞治天下也。其在宥之說,則黜聰明,屏賞罰,順性命之情而安,安之從容無為,而萬物不累焉。有超乎紀綱法度之上者矣。此其所謂無為者也。故夫務因循者則不能,以有為而求治甚力,則常失諸多事。故此之致戒,猶曰孰能愛民治國,而不至於出意作為也乎?夫任理無作,則後章之治大如烹鮮者是也。是其所以得云無為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莊子嘗指宇宙萬物生死有無出入之地,以為天門,則是天之天門也。又嘗論道之不可言傳者曰: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不開矣。則又以人心為天門也。天之天門既為生化出入之地,故人之天門亦其天機出入之所也。造物者之翕張陰陽、迭運生化也,是為能制天門之出入者也。人之涉世能謹存亡於操舍,審當否而迎拒,則一身之天門,亦能制其開闔矣。存養至此,固已蓋天下而出其表,尚能當可而動,不為物先,豈不益善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明則無所蔽障,白則不至黯闇。四達者,無門無旁,四皆通徹也。所謂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間,介然之有唯然之音來干我者,我必知之,是明白而能四達者也。人之能及乎此也,患在銳於用智。無事則太察,遇事則太鑿也。若有得乎道,則不然矣。未嘗有見也,而見因物生。著龜之智,水鏡之明,皆其則也。苟其持養未及乎此,則聰明睿智而愚以守之,或能不暴其有也乎?生之畜之。本無而創有,故得云生。如道生一,一生二者是也。因其已生而堅凝之,則為畜。如以畜其德者是也。几此章所指,自抱一致柔已下,皆其執德而求復乎道者也。一柔元達之求,以德言也,無離無疵之是冀,則求復乎道也。載專滌除之類,所以致其德也。能致則能生矣,一柔元達於我乎,居則其能畜者也。孝悌之生仁,可欲之生信也,皆其所謂生也。仁既生矣,而有以樂之,使不去善。既信矣,有以充之,而至實則生,而又畜之謂也。生而不有,本無也,而我為生之,顧不肯攪為己有,此體道者之高致也。前之生畜以成德也,此之不有者,有而若無,實而若虛,不居其成者也。為而不恃。莊子所謂當而不自得,故不恃也。長而不宰。高出其上而默運之,不明施其宰制之方也。若真付之不宰,則孰斡其柄?是謂玄德。前之八乎而八疑者,慮其未能有及也。苟皆確乎能之,則其德備矣。備此八德,而又將之以不有不恃不宰,則其為德窈然幽深矣,故揆諸眾德,而此獨為玄也。德者道之著乎事者也,非與道異也。謂失道而後德者,惡其迹之著耳,若上德不德,則其進藏而深矣。故凡言玄德者,其名固不離德,而其深與道等矣。莊子設為孫扁問答曰:至人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徉乎塵俗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智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何暇乎天之怨哉。於是從其揭日月者,對觀而反求之,則玄德之地可想矣。論後章之言道生德畜也,又極諸不有不恃不宰者,正此章之復出而詳盡者也。而有異焉,此章道德之在人者也,後章則夫人交具也。於是老氏之言有及乎天地聖人者,或時不加別異,槩而言之,以示天人無二致也。此又其一書之通例也。不可謂言天則專於天,言人則專於人也。

  朱紫陽曰:屈子載營魄之言,本於老氏。而楊雄又因其語以明月之盈缺,其所指之事雖殊,而其立文之意則一。顧為三書之解者,皆不能通其說。故今合而論之,庶乎其足以相明也。蓋以車承人謂之載,古今世俗之通言也。以人登車亦謂之載,則古文史類多有之。如《漢紀》云劉章從謁者與載,《韓集》云婦人以孺子載。蓋皆此意。而今三子之言,其字義亦如此也。但老子,屈子以人之精神言之,則其所謂營者,字與熒同,而為晶明光炯之意。其所謂魄則亦若余之所論於《九歌》者耳。楊子以日月之光明論之,則固以月之體質為魄,而日之光耀為魂也。以人之精神言者,其意蓋以魂陽動而魄陰靜,魂火二而魄水一。故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言以魂加魄,以動守靜,以火迫水,以二守一,而不相離。如人登車而載,載於其上則魂安靜而魄精明,火不燥而水不溢,固長生久視之要訣也。屈子之言雖不致詳,然以其所謂無滑而魂,虛以待之之語推之,則其意當亦出此無疑矣。其以日月言者,則謂日以其光加於月魄,而為之明,如人登車而載於其上也。故曰月未望,則載魄于西;既望,則終魂于東。其遡於日乎,言月之方生,則以日之光加被於魄之西,而漸滿其東,以至於望而後園。及既望矣,則以日之光終守其魄之東,而漸虧其西,以至於晦而後盡。蓋月遡日以為明,未望則日在其右,既望則日在其左。故各向其所在而受光,如民向君之化而成俗也。三子之言雖為兩事,而所言載魄,則其文義同為一說。故丹經歷術皆有納甲之法。互相資取,以相發明,蓋其理初不異也。但為之說者,不能深考。如河上公之言老子以營為魂,則固非字義,而又并言人載魂魄之上以得生,當愛養之,則又失其文意。獨其載字之義粗為得之。然不足以補其所失之多也。若王輔嗣以載為處,以營魄為人所常居之處,則亦河上之意。至於近世,而蘇子由、王元澤之說出焉。則此二人者平生之論,如水火之不同,而於此義皆以魂為神,以魄為物,而欲使神常載魄以行,不欲使神為魄之所載。洪慶善之於此書,亦謂陽氣充魄為魂魄,能運動則其生全矣。則其意亦若蘇、王之云,而皆以載為以車承人之義矣。是不唯非其文意,且若如此,則是將使神常勞動,而魄亦不得以少息。雖幸免於物欲沉溺之累,而窈冥之中精一之妙,反為強陽所挾,以馳騖於紛華膠擾之塗,卒以陷於眾人傷生損壽之域,不自知也。其於二子之意何如哉?若其說楊子者,則皆以載為哉,固失其指,而李軌解魂為光尤為乖謬,至來貫之、司馬公始覺其非,然遂欲政魄為胐,則亦未深考此載字之義,而失之愈遠矣。唯近歲王伯照以為未望則魂,為明所載,似得其理。既而又曰既望則明,為魄所終,則是下句當曰終明,而不當為終魄矣。以此推之,恐其於上句文義之鄉背,亦未免如蘇氏王氏之云,為自下而載上也。大抵後人讀前人之書,不能沈濳,反覆求其本義,而輒以己意輕為之說,故其鹵莽有如此者。况讀《楚辭》者徒玩意於浮華,宜其於此尤不暇深究其底蘊。故余因為辯之,以為覽者能因是而考焉。則或沂流求源之一助也。

  詹秋圃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能為章》謂人能有取於無知無雌,乃能終始相忘於無事也。廣推愛惠以安民治國者,吾能使之不知其所自來。天,玄也。雌,牝也。天門開闔,而能使之不為雌牝隨聲以相應和。此心已各明白四達,而能使之泯其知識,終始相安。是能無為而無不能為矣。

  張沖應曰:載營魄抱一至是謂玄德。魂屬於肝,魄屬於肺,魂以天之炁而為魂,魄以地之精而為魄。人有此身包載其魂以營守其魄也,有能抱天地純一之精炁,交感相生,不相乖離,則專氣政柔而精化為炁,陰消陽長而魄寧魂清,寂然其中,神如嬰孩,塵垢除滌,無所揉雜,耳聰目明,所覽玄矣。安有疵病其身哉?推而用之,以之治國,則屬我之精,生民之炁,而愛民治國自有不可知之妙。反而行之,天門開闢則百竅不塞,而雌魄化為雄炁,雌魄不可得而亂。地戶濳通則不言而化行,明白四達而道滿天下,人有不可得而知。故曰生之畜之,謂之真炁既生,則加畜養之。又曰生而不有,謂炁生矣,不可有虧耗之失。又曰為而不恃,謂精化為炁,不可恃其已化而起彫害之心。又曰長而不宰,謂之生而必養之,養之而又加愛護之,毋容宰割其炁,以害其生。則其玄,我得之矣,是謂玄德。

  張靈應曰:人有此身,得天之一而有此元炁,得地之一而有此元精。子時而一陽初動,午時而一陰初生,把握得此,精不失炁不損,這我神如何得而不寧也?藏精養無,工夫只在子午一升一降時,抱負得穩,却從漸而入,自然日積成功。

  白玉蟾曰:載營魄。安心抱一。能無離乎。甚處去來。專氣致柔。純清絕點。能如嬰兒乎。混然一片。滌除玄覽。無心於事,無事於心。能無疵乎。身心如一。愛民治國。怡神養氣。能無知乎。無念無為,無思無慮。天門開闔。心地開明。能無疵乎。一而不二。明白四達。一理燭物,冰融月皎。能無知乎。終日如愚。生之畜之。一心所存,包含萬象,生而不有。心同太虛。為而不恃。智周萬物。長而不宰。泰然無我。是謂玄德。

  廖粹然曰:載營魄。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抱一。靜心。能無離乎。道不可須臾離。專氣致柔。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能如嬰兒乎。返歸童蒙,無欲無為。滌除玄覽。不見不聞,內外清虛。能無疵乎。故無病患。愛民治國。人主以道愛天下,吾亦愛神而守神。能無為乎。故不妄作。天門開闔。頂門擘破,陽神出入。能無雌乎。陰鬼自消,决無魔障。明白四達。神光烜赫,流盻八方。能無知乎。自然而然,不得而知。生之畜之。道自生我,德亦成我。生而不有。返本歸根,忘形忘我。為而不恃。施恩於我,不望我報。長而不宰。長我成我,故無害我。是謂玄德。所謂有道德自成矣。

  陳碧虛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道家以陽神曰魂,魂樂其生。陰鬼曰魄,魄好其殺。魂則遊,魄則靜。《白虎通》曰:魂者,云云也。營者,營營不定貌。故謂魂為營也。舊說曰:載,乘也。營,魂也。又謂營護陽氣也。夫魂為陽精,魄為陰靈,陽精喜動逝,故仙書有拘留之術。陰靈喜浮惑,故仙書有制伏之法。使其形體常乘載陽精陰靈,抱守太和純一之氣,令無散離,永保長年矣。夫道之抱一,如鑑之含明,明豈離鑑乎?此教人養神也。今解曰:能無離乎者,老氏審問之辭也。猶如說戒曰能持否之例是也。夫人欲要抱一之術,當能心無散離乎。若無散離者,即是乘載魂魄,抱守純一之道也。能如嬰兒乎?下皆以此義釋之。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舊說曰:專,一也,任也;氣者,沖和妙氣也,又自然之氣也。夫人卓然獨化,稟自然沖和妙氣,氣降形生,自無染雜。若乃專任沖妙,知見都忘,使氣自純和,形自柔弱,不為眾惡所害,是得嬰兒之全和也。此教人養氣也。今解曰:能如嬰兄乎者,言人欲專氣致柔之術,當能如嬰兒純和乎,若能如嬰兒之純和,即是得專氣致柔之術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舊說曰:滌,洗也。除,遣也,理也。淵覽,心照也。疵,瑕病也。夫人當洗滌塵垢,除遣五情,內外清虛,心照萬事,瑕疵之病瑩然不生。此教人修心也。自此上三事,約人修身。自此下三事,勸人治國也。經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天下,其德乃溥也。今解曰:能無疵乎者,言人欲要洗心除垢,冥察內外之事,當能自省己躬,無有疵瑕之病乎。若能無疵瑕之病,即是滌除玄覽之法也。愛民治國,能無為乎?舊說曰:愛民者當愛民如赤子,臨政不可苛虐,賦役不可傷性,治國者當務農簡事,使民各遂其業而安其生,斯無為之化也。今解曰:能無為乎者,言人君欲愛養萬民,令不傷天性,治國務農,使無繁細,當能清靜無為乎。若能清靜無為,即是愛民治國之術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者,自然之門也。自然生太極,太極生天地,天地生陰陽,陰陽生萬物、死萬物,生死由之而往來,故謂之天門。開謂散施,闔謂歙歛。開則生成,闔則衰滅。雖生萬物,而未見其生生者;雖死萬物,而未見其死死者。生生死死而莫見其形,得不謂之自然乎?能體自然者,其唯大人乎。夫大人量包宇宙,氣含陰陽,所為雌靜,則生死王衰不入于胸中。雌靜者,自然之妙用也。此戒治身治國者,當以雌靜是守。舊說曰:天門者,北極紫宮之門也。天有北極星,在紫宮之內。宮內又有五帝迭相休王,故門有開闔也。開則為泰,闔則為否。故春時青帝門開,餘門皆闔。四時之例如此,且五運終始,曆數之變興廢不常,唯聖人知天知命,常守雌靜,則不為變動所傾。故永亨元吉也。或以治身論者,天門謂鼻口也。開闔謂喘息呼吸也,言人雌靜柔和則氣息深遠,綿綿微妙,致其精神恬然,自在無為也。今解曰:能為雌乎者,言天門開闔休王者,乃曆數之常,唯能雌靜謙下,故陰陽不能移,寒暑不能變也。明白四達,能無知乎?舊說曰:明謂慧照也,治身者雖有慧照之心,聰明通達若無見聞,治國者其德明白,如日月之照,四達海內,當塞聰蔽明,能如無知,使天下百姓日用不知,是謂有道。今解曰:能無知乎者,欲得智慧明白、四達天下者,先須收視反聽,當能常守無知乎。若能無知者,即是智慧明白,四達之原也。生之畜之至是謂玄德。言修身治國,能行上六事,即如道之生物,不塞其原,任其自成而已;德之養物,不禁其性,全其素分而已。夫萬物卓爾獨生,聖人豈有乎哉?羣類各自營為,聖人何恃乎哉?且物自長養,聖人安所主宰乎哉?斯乃忘功忘物,洞入冥極,是謂淵德也。王弼曰:淵德者,有德而不知其主,出乎幽冥也。

  謝圖南曰:載營魄至無離乎。《書》曰:哉生魄,指月十六日也。月自既望之後,魄生則明死,陰初長也。人之一身,魂為陽,而魄為陰。當陰生之時,魄方營營求進,而能守一不離,則不為陰所勝矣。一者,天之玄也,陽也。施之國家,則小人不得以勝君子,同一道也。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黃石公曰:柔能勝剛,弱能勝強沁養身之道,以柔為本。其氣不專,則強暴之陽得以間之。當如嬰兒之未孩,柔之至也。人之多慾,必為強陽所使,不可不戒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經曰:聖人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則玄覽之謂也。垂旒蔽目,不欲目與物交。蓋外交乎物,則內心從之,修身之道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滌除其外則接乎吾前,皆玄微矣。無疵者,人欲不得以問天理也。愛民治國,能無為乎?修身所以為治國乎。天下之本,內心清明,不為嗜慾所奪,則以之愛一一民,以之治國,可以為無為,事無事矣。堯之非心,舜之恭己,皆此道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經曰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動。天門指在上乾宮也,雌,陰也。天門開闔,貴有常度,而陰邪之氣不得以間之,則吾身理矣。施之國家,則闢四門而小人勿用者是也。明白四達,能無知乎?視非以目而以道,則明可四達。疏通無蔽,而物來能名也。私欲間之,近在目睫且不及見,而況於遠乎?能無知者,不求知也。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此豈可以有知知之乎?《關尹子》曰:一情冥為聖人。生之畜之至玄德。人偽既銷,天理自長。施之吾身,則積善在身,日加益而不自知者也。施之天下,無一民一物不在生育長養之內,而未嘗以功自居。此所以為玄德。玄,天也。宰,主也。蓋嘗論之,陽之有陰,陰之有陽,不能免也。而聖人常欲進陽而退陰,豈非陽為君子,陰為小人乎?陰在吾身,則足為吾身之累,小人在國家,則足以為國家之害。治身治國,無二道也。是故無思無為,而不失赤子之心,不識不知,而盡屏外邪之氣,則一身可以優游矣。推之天下國家,復何為哉?茫然天運,窈爾神化,蓋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豈非玄德乎。舜之天德,出寧文王之順天理物,其謂是乎?

  林庸齋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營,魂也,神也。魄,精也,氣也。此三字,老子之深意。載猶車載物也。安一載字在上,而置營魄二字於下,如謎語然。魄以載營,則為眾人;營以載魄,則為聖人。合而言之,則營魄為一。離而言之,則魂魄為二。抱者,合也。其意蓋曰能合而一之,使無離乎。將離而二之乎,故曰抱一能無離乎。此六字,意亦甚穩,正要人自參自悟也。嬰兒未有聞見,則其氣專。政者極也,柔者順也。能如嬰兄專氣致柔,則能抱一矣。故曰能如嬰兒乎。此老子設問之語也。蓋曰人能如此乎。此下數句皆然。蕩滌瑕垢而觀覽玄冥,則必有分別之心。無疵者,無分別也。雖蕩滌瑕垢,而有不垢不净之心,則能抱一矣。有愛民治國之功,而有無為而為之心,則能抱一矣。陰陽闔闢,有雌雄交感之理,而無雌雄交感之心,則能抱一矣。天門,即天地間自然之理也。此亦借造物以為喻。緣此等語遂流入修養家,或有因是而為邪說者,誤世多矣。明白四達,無所不通也。而以無知為知,則抱一矣。生之畜之。言造化之間,生養萬物也。造化何嘗視之以為有?何嘗恃之以為能?雖為萬物之長,而何嘗有宰制萬物之心?如此而後謂之玄妙之德。此章之意,大抵主於無為而為,自然而然,無為自然,則其心常虛。故以神載魄,而不以魄載神。此聖人之事。以魄載神,則著迹矣。《老子》一書,大抵只是能實而虛,能有而無,則為至道。從說橫說,不過此理。

  范應元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營魄,魂魄也。《內觀經》曰:動以營身之謂魂,靜以鎮形之謂魄。河上公曰:營魄,魂魄也。魂屬陽,魄屬陰。一者,道之一也。謂身載魂魄,抱道之一,頃刻無離,人能之乎?專氣數柔至能無疵乎。專者,靜定不撓之義。疵,黑病也。夫嬰兒氣專而和柔,謂不撓其炁,以致和柔。俾常如嬰兌之時,人能之乎?心不虛則不明,不明則不通,謂滌除私欲,使本心精明,如玉之無瑕疵,鑑之無塵垢,則冥觀事物、皆不外乎自然之理。人能之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謂抱一、專氣、滌除等事,既以修身明心,可推充此道以及人物,即愛民治國之本也。循自然之理,以應事物,莫不有當行之路。則何以智為愛民者,非區區愛之,但不害之,即愛之至也;治國者非區區治之,但不亂之,即治之至也。人能之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者,以吾之心神出入而言也。心神本不可以出入言,然而應物為出,應己為入。出則開,而入則闔。不可不如是而言也。《莊子□天運篇》載: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成玄英註亦云:天門者,心也。雌者,言其主靜而和柔也。亦感而後應之義。河上公并蘇註皆作為雌。一本或作無雌,恐非經義。蓋當經中有知其雄,守其雌也。理亦當作為雌,謂吾之心即天之心,當於一動一靜之際常為雌柔,使神氣和順,則陰陽之炁一開一闔,亦和順矣。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明白,虛也。四達,通也。謂此心虛明坦白,四達皇皇,感而後應,而常虛無,以私意為之,人能之乎?蓋此心無為而無不為也,無為是本,無不為是末。然本末一貢,得其本則以一行萬,而逐處皆是;通乎末則會萬歸一,而無時不中。但人當守其本,則末自歸一爾。生之畜之至是謂玄德。畜,養本也。蓋謂萬物皆根於道而生,本於德而養,然生之而不以為己有,為之而不恃其功,至於長成而不為之主,故萬物各得其所,而不知所以然而然。是謂玄德也。聖人體道而無迹,大而化之,是以百姓不知帝力,玄之德也。

  薛庸齋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文玄先生曰:運載魂魄,抱守真一,能不相離乎?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之交通也。然後運載日月之精華,呼吸天地之根蒂,子母相守,猶魚在水,此長生久視之道也。王褒謂:聚精會神,得非有所知乎?專氣政柔,能如嬰兒乎?專一養氣,而致骨弱筋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能玄覽萬物之化,而不能無瑕疵者,猶有玄覽在焉耳。若能滌除玄覽,則無瑕疵矣。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心,君也。身,國也。精氣,民也。君能無為而治,則國以富而民以安。其或有為,非徒無益,而返害也。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開闔,元神所以出入也。若靜而有其靜,則神其窒也。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神室廓然無一物,則明白四達矣。或有所知,其能明白乎?生之畜之至是謂玄德。生畜萬物,不恃賴其功;成長萬物,不宰割而用。使萬物莫知所謝,豈非玄遠之德邪?老子之道,長於治身,除清靜無為之餘,清深隱奧莫之能測者,其惟名神載營魄乎?古今解義各不相師,論理性者譏其小工,修鍊者失之粗殊,不知此聖人之機要也。文人不能騁其辭,談士不能利其辯,會當耳授心聽,志勵力行,然後可與釋其義爾。

  休休庵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人之靈明,字之曰心曰神。神俗謂之魂。神氣曰魄。前因妄為,勞神而氣衰。今知其非,息念寢機,營養神氣,契合情冥大道,是謂抱一。能永無失乎?專一真氣而致柔順,能無念無欲,如出胎之嬰兒。又當洗滌玄妙,見解瑩淨,無一點瑕疵,乃見了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能任無為之道、無作之德者,內則心情氣順,外則民安國治也。天門開闔,能為雌乎?天者,心也。門者,萬法由是而出。開闔者,放收也。雌者柔也,玄機妙用,或收善柔和而無剛利之害,履踐相應,微妙玄通,廓達無礙,而不自矜自伐,兀兀然如無所知者,三才任道而生,萬物以德畜養。雖然生之畜之,而不言有其功;為造化之主,而不恃其尊;萬物承恩,皆得生長,而不作主。任其自然生長成化,是謂大道之得也。

  褚伯秀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篇首載字,諸解難通。蓋以前三字為句,抱一屬下文,與後語下類所以費辭津合。嘗深考其義,得之郭忠恕《佩解集》引開元詔語云:朕欽承聖訓,覃思玄宗,頃改正《道德經》十章載字為哉,仍屬上句。及乎議定,眾以為然。遂錯綜真詮,因成注解。此說明當可去千載之惑。蓋古本不分章,後人誤以失之道哉句末字#1,加次章之首,傳錄又訛為載耳。五十三章末非道也哉,句法可證。今按玄宗《道德經》亦是作載,以載初解。杜光庭又以運載解。《不曾離章》作哉。不知郭忠恕集中所出。合以褚氏引用,姑存其說。《定觀經》云:動以營身謂之魂,靜以鎮形謂之魄。魂陽清而升,魄陰濁而墜。陽動陰靜,互成造化。二氣寄形推運,不能反歸其根,日消月殺,葉去樹枯矣。聖人教使魂魄皆抱于一。一者,道之所生,為數之始,為物之元。在人則性初是也。魂魄抱一,不離則動靜兩忘,去道不達。專守其氣使無間斷。故能致極乎柔,不為喜怒所動。守氣不專,則強陽得以間之,遇觸而發暴,逸散蕩氣,非形有神,亦不能自存矣。可不慎諸。如嬰兒,言其無知識,喜怒純然,一團和氣而已。此是玄門祕密工夫,世傳鍊氣調息法,出於此。多流入旁門,罕得其正。道本乎夷,恬淡不離日用,虛心無為,道自居之。而學者多存玄妙之見,求諸寥廓之表,愈求愈疏。滌除去盡,歸其本初,道體自全,何雌之有?國以喻身,民喻神氣。能無以知乎?古本如此,後文以知治國國之賊可證。天門者,萬物萬化出入於斯,陽開陰闔以神其用。聖人密弘此道,必以雌靜為主,故燭理明而應物不勞,以至明白四達。能無以為乎?古本如此,俗行河上本愛民下作無為,明白下作無知二字,正相反。無以為猶云無所為。恐聰明妨道,故教令無為。已上皆治身事。到此當以生物為心。生而不有其功,為而不恃其力,端居物長,不以宰制自尊,是謂深玄至妙之德。非世人所能測識也。

  牛妙傳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載者,再也。營者,生也。魄者,月也。抱一者,月之始生也。夫魄消謂之月盡,魄載營謂之月一。蓋月之初生,始有一點之明月,能抱之漸而增長,以至於圓滿著明也。由是觀之,月尚不能離乎一點之明,而常抱之,而況於他乎?此善言從微方成著,從一方到萬。夫一者,道也。凡天下事物,何莫由斯道也。孔子曰:道也者,不可須突離也。夫人有道則生,無道則死。曰生曰死,在夫能抱一與不能抱一之間耳。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專者,一也。氣者,體之充也。蓋人生天地間,呼吸往來而為命者,不過氣而已矣。夫所謂嬰兄者,天理純全,人欲未萌。及其既長,感物而動,人欲漸起,以失其固有之良心,遂政好惡無節於內,聲色知誘於外,由是衰相自見也。人能一其志,無暴其氣,則其體和而柔,輕而健,其猶嬰而處子也。列子曰:嬰孩也,氣專志一,和之至也。物不傷焉,德莫加焉。此之謂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滌者,洗滌。除者,蠲除。玄者,道也。覽者,觀也。疵者,瑕疵,謂過失也。言為人之道,常洗滌身心,蠲除外慮,覽觀道妙,使為窮理盡性之人,於天地之間,可以無大過矣,安有瑕疵之稱哉?庸常論天心其猶鏡也,不滌除不明,道猶影也,不觀覽不見。是以道學君子常加存養省察之功,使無少有間斷,則明德常明,不復為嗜欲所昏。如人之一日沐浴,而日日沐浴,又無日而不沐浴,使其疏瀹澡雪之功無少間斷,則身常潔清,而不復為舊染之污,則鑑明塵浄,心照道明。此則滌除玄覽之說矣。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夫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故治國者必先於愛民,愛民之道在乎無為也,無為者不撓也。如昔者唐太宗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於中出。於是輕徭薄賦,選用良吏。自是之後,海內昇平,人民衣食有餘,外戶不閉,行旅野宿。此非愛民治國,無為不撓之說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者,口也。蓋口為一身之門戶。人頭圓象天,故以口為天門也。開闔者謂呼吸也,雌者雌雄也。夫開闔、呼吸、雌雄謂陰陽也。陰陽者,動靜也。《易》曰:一動一靜,互為其根。一陰一陽,是之謂道。能繼之者善也。此蓋言人孰能有呼而無吸耶,有靜而無動耶?故曰天門開闔,能無雌乎也。《真定經》云:夫動二以為陰,靜一以為陽。陽一則有變,陰一則守常。知常悟明,抱一契靈,坎離交固,變化自然。此論陰陽不偏枯、動靜等對。故云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明者,聰察也。白者,明敏也。達,謂通也。夫聰察明敏之人,其能四通而八達,不出戶,可以知天下,不窺牖,可以見天道。其孰謂之無知乎?夫知者,謂能察四方,咨四岳,知四民也。非明白四達之君,不能知之矣。如堯之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是也。夫君天下者,以四方之耳為耳,而不私其耳,故能通天下之志,盡天下之情;以四方之目為目,而不私其目,則天下之明,皆我之明也。是以明無不鑒,聰無不聞,其孰謂之無知乎?此明白四達之義也。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生者,謂生成也。畜者,謂長養也。不有者,謂不自有其功也。且如天地也,天地生成萬物,而萬物未嘗以為天下之功;如聖人也,聖人仁育天下,而天下未嘗以為聖人之惠。非天地無功,聖人無惠也。蓋功深而形不露,惠博而體不顯。是以蒙其功而不知其功,受其惠而不感其惠。於此見天地聖人之大矣。向使天地聖人自矜以為功,則非所謂生而不有也。經曰天地不仁,又曰聖人不仁。此皆生而不有之說也。為而不恃至是謂玄德。夫聖人者為人中之尊,然其未嘗矜以自恃。蓋聖人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平,故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也。然聖人未嘗自尊,而未嘗不遵聖人之德。愈大愈小,愈高愈下,愈明愈晦,此其所以為聖人也。故云玄德。《易》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非斯之謂乎?

  楊智仁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營魄者,魂魄也,當愛養之。喜怒亡魂,驚悸傷魄,安靖則壽命延長。人身如船筏屋宇,能包載其魂,以營守其魄,使之歸一,不可須臾離也。出為行,布為德,專而無二之謂也。使一炁柔和,抱純素而守之,其性如赤子之慕慈母,若嬰兒之未孩。滌除心垢,不染一塵,善惡俱泯,心意雙亡。藏其器而待其時。愛民治國,喻一身也。治身者愛炁即身全,治國者愛民則國安。其人之自性輝輝朗朗,純清絕點,內則明徹,外則如愚。天者,本性也。門者,收放之謂也。明白四達者,天之明無非日月輝光,人之明一性湛然。雖然恁麼亦有無知暗昧者。《易》曰: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生畜之說生陰陽而畜至精,向無中生有。為而不自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之妙也。《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歟。

  喻清中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膚齊林氏曰:營,魂也,神也。魄,精也,氣也。此三字老子之深意。載猶車載物也,安一載字在上,而置營魄二字於下,如謎語然。魄以載管則為眾人,營以載魄則為聖人。合而言之則營魄為一,離而言之則營魄為二。抱者合也,人能常合而一之,則真精不散。不然,則一者離矣。故老子痛下鉗椎而曰:能無離乎?如說戒曰能持否之例是也。惟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良知良能,其氣靜而專,又能柔順以致之,謂無暴其氣也。是能合而一之矣。滌除邪妄,觀覽玄冥,豈無瑕疵之可指?治國愛民必如文帝,躬修玄默,是蓋傳黃老之清靜。外此則皆有作為之勞。天門開闔,乃精氣出入之關。純陽用事,雌陰也。能無雌乎者,慮陰氣以乘之耳。明白四達,固無所不通矣,不在乎察察以為知也。毓之養之,生機流動,而不有其功,事卒能應,而不恃其長。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無宰制羣動之勞,是謂之玄妙之德。此章是修心養性工夫,中有治國愛民之方。老子勉時君以無為自然之治,故發為能無乎之語,皆警省之言也。三代而下,惟文帝知之。說天門者,北極紫宮之門也。天有北極星在紫宮之內,宮內又有五帝迭相休王。故門有開闔,開則為泰,闔則為否,故春時青帝門開,餘皆闔。四時之例如此,或是一說。今並存之。

  胥六虛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人之形備載魂魄,猶車之載物。經曰營魄不曰魂魄者,蓋魂主動,動者能營運一切。故曰營魄也。《內觀經》曰:動以營身謂之魂,靜以鎮形謂之魄。抱一能無離乎者,非別有箇一可抱,使之不離也。言其魂魄二義不一者,魂則變遊無定,魄則固凝不化,故教之抱持為一,則魂魄無偏間之失。若然者,其動也一,其靜也一,無所往而非一,何離之有哉?專氣政柔,能如嬰兒乎?夫精專氣浩,極致柔和,如嬰兒乎者,嬰兒終日不知不識,淳全樸全,氣專志一,骨弱筋柔,而握固也。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滌謂洗滌其嗜慾之心,除謂去其好惡之情。玄,天也。覽,照也。嗜好既亡,天光自發。照覽真源,能使無一點之疵,則善矣。疵,病也。如或去之有一點不浄,乃世世生生沉迷之病根矣。已上三節,語進志於道者之要。已次論國君愛民,治國之道也。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愛民治國,事分二義。一以無為言者,蓋愛民以無為則民安,治國以無為則國寧。夫無為者,非拱默端坐也,謂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其愛博,因國之當治而治之,其治大。此能無為也。《通玄經》曰:夫無為者,不先物為也。又曰:因即大,作即細。如欲以小惠為愛民,以嚴峻刑法為治國,其細也。夫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天門者,天下之大本,吉凶治亂之所從出,造化自然之門戶也。夫道有通塞,時有否泰,此造化自然之理。猶門戶之闢闔,不可得而度也。知者居雌靜以俟之,則無不善;否則作雄作倡,多見其殆矣。明白四達,能無知乎?人君聰明博識,無所不通,明白四達也。能韜晦其知,而委賢受能,端拱垂裳,國治而心不勞,壽長而天下泰。生之畜之至長而不宰。人君牧民任其自生自養,安於無事,故曰生之畜之也。雖寬之宥之,由其生養,亦不以為有其恩,上下相忘,民受其賜,故曰生而不有。凡所施為,無非澤利天下,及其功成事遂,不以為己有,故曰為而不恃。君者,兆民之長也。居民之長,而宰制之令不施,民知有其君而已矣。優哉游哉,故曰長而不宰。是謂玄德。玄,天也。君脩若此,是之謂與天同德也。

  柴元皋曰:載營魄。身載魄即車載物也。魄識好營擾,謹載之常防覆身。抱一能無離。心不二用,則谷神活。專氣致柔,能嬰兒。氣不從鼻散,則胎息全。滌除玄覽,能無疵。神不從眼漏,則慧志圓。愛民治國,能無為。主宰不為形體役,則筋骨強。天門開闔,能無雌。闔闢無間斷,則不離母。明白四達,能無知。精氣不為聰漏,則心識淵。生之畜之。善於保養。生而不有至是謂玄德。常存其體以制其用,則不矜而魄安矣,故養成聖德。

  蘇敬靜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此章老子本意只在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著意却以載營魄抱一為題。營,舍也。魄,氣也。魂,神也。載猶車之載物,營猶合之。居人魄雖為魂之營舍,然魂所欲行,則魄無不從,猶載之以車而行也。此為魂魄合一。魂魄二者當合而為一,不當離而為二。離而為二則有魂無魄,有魄無魂,人非其人而死矣。老子遂設譬,言魂魄抱一五事。嬰兒純一柔善,其氣專,其柔致。致,極也。故能使魂魄合而不離。此純固也。滌瑕除垢,覽觀玄冥,則多索疵求。若滌除玄覽,而不索疵求,則能使魂魄合一而不離。此無心也。愛民治國而能以無為而為,則清靜自然,自能使魂魄合而不離。此清浄也。天門開闔,天理所從出也。雌雄交感,陰陽相配,有其理而無其心,則魂魄合一而不離。此無欲也。明白四達而能若無知無識,則藏明於晦,自能使魂魄合一而不離。此藏明也。大抵純固、無心、清浄、無欲、藏明,則魂魄二者自能抱一。魂魄抱一,為生生之源。天道以生養萬物為心,而尤以人為心。生之畜之者,天道也,而魂魄相離則不能生。老氏以五事教人,而天地生物之仁為無窮。然天道生而不有,何嘗自有其生之之功?為而不恃,何嘗自恃其為之之功?雖為萬物之長,而無主宰之心,是謂玄妙之德。以魂魄抱一為生生之本,而以不有不恃不宰為無容心。生養之恩,天與聖人一而已矣。

  本一庵居士曰:載營魄至是謂玄德。魂魄之義,先儒辯之詳矣。愚按記禮祭義,孔子曰:魄者,鬼之盛也。鄭氏注曰:耳目之精明為魄。此語最為簡功。朱氏謂營與熒同,為精明光炯之意,是營魄者形體之神靈也。夫人形生神,發耳目鼻口之精明,皆本於一性。釋氏所謂元。依一精明分成六和合者是也。惟其為物所引,流蕩忘返,是以形弊於外,識亂於內,忽焉而死。魂升魄降,不可復合。欲其死而不忘,難矣。故知道者收視返聽,迴光返照,以復一性之源。載者,安住而不馳之謂。抱者,保合而不失之謂。一則性也。釋氏所謂返流全一,六用不行,明不循根,寄根明發者是也。寄根明發,載營魄也。返流全一,抱一不離也。此復性踐形之要道,非真修鍊形神長生久視而已。專,不雜也。致,至也。嬰兒無知思之誘以動其氣,故其氣也專。無物我之競以傷其柔,故其柔也至。人之持氣尚柔者,能勉於蹔而不能常,必如嬰兒然後為至也。此二者皆反之於有生之初,惟滌除玄覽乃神聖之極功。蓋滌除塵垢,固真見所自出,外物有一塵之不盡則明睿,有一毫之未了惟滌除之,至使吾心目朗然,則洞視萬物,浄者固浄,穢者亦浄,無所揀擇,不見瑕疵,是為至也。治身既至於是,推而治世應物,愛民治國,其常也。天門開闔,其變也。《易》所謂一闔一闢謂之變是也。為雌者和而不倡,後而不先之義。其處常也,無有為之迹。其臨變也,無先物之心。蓋無將無迎,安乎自然而已。明白四達而能無知,則所謂聰明睿智,守之以愚也。生之畜之者,德也。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德之而無德之之心,乃德之玄也。老子此章#2,身治國之道備矣。

  《拾遺》陸曰:載由天也。發語之端也。

  石潭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營,古註以為魂。蓋魂即月之明也,魄即月之魄也。月受日光以為明,魄必載魂則生而不死。抱一者,魄與魂合為一,未嘗離也。專氣致柔,能嬰兒。人賦形氣以生,陽氣既盛不能自制,未免流蕩,而失其真。惟能專守其氣,而使之柔如嬰兒之雖而未嘗知牝牡之合,則善矣。即下文含德之厚,比於赤子之意。滌除玄覽,能無疵。古說謂心覽於萬事,易於感物而動,故必滌除外欲,而無一毫疵病可也。愛民治國,能無為。古注謂治身者愛氣則身全,治民者愛民則國安。含此兩意。能無為者以治身言,則上章用之不勤也;以治民言,則所謂無為而治也。但河上公本作無知,却與下段同意。當以無為為是。天門開闔,能無雌。程泰之謂:莊子指宇宙萬物生死有無出入之地以為天門,雌者安靜柔弱,能為雌者,言陰陽闔闢雖有生物之功,而未嘗自以為能生物也。即生而不有之意。明白四達,能無知。明白四達而能無知,蓋此心雖無所不知,而未嘗求其知,所謂不思而得,不慮而知也。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上文載營魄、專氣致柔、滌除玄覽,專以治身言。愛民治國、天門開闔、明白四達,則兼以及物言。此乃總下三句,而言生之畜之萬物各得其所,而不知所以然而然,是謂玄德也。即百姓不知帝力之意。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六竟

  #1 失之道哉:疑作『天之道哉』。

  #2 老子此章:本句下脫一字,疑為『修』或『養』之類文字。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七

  凝遠大師常德路玄妙觀

  提點觀事劉惟永編集

  前朝奉大夫太府寺簿兼

  樞密院編修丁易東校正

  三十輻章

  考異:河上公作《無用章》,趙實庵作《隱顯玄彰義章》也。

  唐明皇疏:前章明養神愛氣,不雜故無疵。此章明利有用無,相資而功立。故乾坤為大易之韜,轅厢成用無之質,標器室以為喻,存利用之結成爾。

  杜光庭曰:愛氣養神,則尚乎清靜。用無利有,則在彼相資資取也。車器室三者、皆假其有而取其無以為用也。車以運載,器以盛受,室以居止,心資外有而用中無,故能成有用之功爾。乾坤為大易之蘊者,《易□繫辭》也。明易之所立,本乎乾坤。乾坤不存,則易道無由起。故云乾坤是易道蘊積之根源、與易為川府奧藏也。故下文云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也。亦猶輪轂轅厢為車之質,轅厢毀則無以見車。將明利用之因,故舉三物之喻。理國者民存則有國,民散則國危。理身者神存則有生,神逝則身滅。利用之道,實相資也。

  張沖應曰:無者虛也,炁非虛則不能運用,而化為神,故曰無用。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河上公曰:三十輻共一轂,古者車三十輻,法月數也。共一轂者,轂中有孔故眾輻共凑之。治身者當除情去欲,使五臟空虛,神乃歸之也。治國者寡能總眾弱,共使強。當其無,有車之用。無謂空虛,轂中空虛,車得去行。奉中空虛,人能載其上也。埏埴以為器。埏,和也。埴,土也。和土以為飲食之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器中空虛,故得有所盛受。鑿戶牖以為室。謂作屋室。當其無,有室之用。言戶牖空虛,人得以出入觀視。室中空虛,人得以居處,是其用。故有之以為利。利物也,利於形用,器中有物,室中有人,恐其屋破壞,腹中有神,畏形之消亡也。無之以為用。言虛空者乃可用盛受萬物,故曰虛無能制有形。道者,空也。

  王輔嗣曰:三十輻至車之用。轂所以能統三十輻者,無也。以其無能受物之故,故能以實統眾也。埏埴以為器至無之以為用。木埴壁所以成三者,而皆以無為用也。言無者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

  唐明皇曰:三十輻至車之用。此有無功用相資而立。三十輻者,明造車共一轂,因言少總眾。夫轅厢之有共則成車,車中空無乃可運用。若無轅厢之有,亦無所用之車。車中若不空無,則轅厢之有,皆為棄物矣。疏:輻三十貫於一轂,明少者,多之所宗也。當其空無,方有車之運用,明無者有之所利也。夫道者何?至無至一者也。故能動植眾類,磅礡羣材,適使萬殊區分成之者,一象也。眾竅互作,鼓之者一響。則原天下之動用,本天下之生成,未始離於至無至一者也。且就車而論,則轅厢有質,車中空無也。車中空無,乃可運用。若無轅厢之有,則空無之運用息矣。車中若不空無,則轅厢之數皆為棄物矣。故乾坤成而易功著,萬化流通而道用彰。是以借麤喻之用無,明至無之利有。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埏,和也。埴,土也。陶匠和土為瓦之器也。疏:埏,和也。埴,黏土也。注云陶匠者,《尚書》云:範土曰陶。此云陶匠範和黏土,燒成瓦器,亦取其中空虛,以用盛受物也。鑿戶牖至有室之用。古者陶穴以為室宇,亦開戶牖。故云鑿爾。疏:鑿,穿也。門傍窗謂之牖。古者穴居,故《詩》云陶復陶穴,謂穿鑿穴中之土,以復覆其上,故云鑿爾。後代聖人易之以官室,取其室中空虛,所以人得居處。莊子曰:室無空則婦姑勃蹊,謂争路也。《爾雅》宮之之室。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甩。有體利無,以無為利,無體用有,以有為用。且形而上者曰道,形而下者曰器。將明至道之用,約形質以彰。故借麤有之利無,以明妙無之用有爾。疏:有之所利利於用,用必資無,故有以無為利也。無之所用用於體,體必資有,故無以有為用也。形而上者曰道,形而下者曰器者,《易□繫辭》文也。疏:自無則稱道,涉有則稱器,欲明道用,必約形器以彰,雖借喻於三翻,終用無於一政爾。

  杜光庭曰:三十輻至車之用。轂總眾輻以成輪,車總眾材以成用。其所用者,用車之中,空無之所爾。向無輪轂,不得成車。今得成車,又虛中而運載,以喻人君內資輔相之謀,外委諸侯之助,乃能有國。如三十輻之凑一轂也。既有國矣,能虛心體道,則天下化成,如車中之空也。人之身也,外資百體之設,內仗五氣之和。如輻之凑而成於人。既為身矣,能虛心體道,則元和濳運,而致長生矣。此明有無利用,互得相資也。道之真一無色無聲,眾類羣材資之以立。動者五靈、毛羽、鱗甲、羽蟲之屬也,植者草木之屬也。類者,狀也。材者,質也。動植材類億萬不同,是萬殊也。物雖萬殊而長養生成者,道也。道唯一象爾。經曰恍惚中有象,即此真精淳一,生化萬殊之物,可謂少者,多之所宗也。眾竅者,《莊子□齊物篇》南郭子綦謂子游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然則眾竅之聲大小萬殊,所鼓之者一風而已矣。觀天下動用者,《易□繫》曰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者,言聖人有其微妙,以見天下萬物動用,明天下萬物生成皆稟於淳一微妙之道。故云未始離於至無至一者也。此覆釋乾坤成而易立乎其中,喻轅厢之有以成車中之空無也。萬化流通,皆稟道用。若無萬化,道用不彰,亦猶轅厢為車之用,乾坤為易之蘊也。車者常器,人所見焉。假此為喻,以喻妙道,故云麤喻也。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和土為器,亦彰因有而用無。凡曰器用,其形萬殊,大小不同,方圓各異,或巧或拙,或賤或珍,而其所用皆用器中空無之處爾。範土曰陶者,《尚書》之詞也。舜側微之時,耕於歷山,陶於河濱是也。《列仙傳》云:陶公與弟子師門,皆古之陶者。善化五色之火而昇天矣。鑿戶牖至有室之用。未有居室,陶其土而復之,陶其壤而穴之,父子夫婦居謂之家。未有寢廟亦未有家室也。復者,復於地上。鑿地曰穴,皆如陶焉。陶者,今之瓦窑也。《易□繫》曰: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代聖人易之以官室。蓋取諸《大壯》,以制造宮室大壯於穴居野處之時,故云大壯。《易》言上古者,言未造宮宇之前,止是夏巢冬穴,故制室宇以代之,非是後物以替前物。故云上古。乃在伏羲黃帝之間也。《莊子□盜跖》謂夫子上古之人,夏栖木上,冬拾橡栗是也。巢穴之中取其空而可居。今宮室所制,亦取其中空而居之,故云當其無有室之用。婦姑勃蹊者,蹊,路徑也。勃,戾怒也。《莊子□外物篇》所云,言室中不空,蹊路湫隘,則婦姑争路而行。婦合順於姑,以為孝敬。今乃争路忿怒,是室中隘狹無所往來,以容其私,則反戾而鬪爭也。此謂室隘狹不空,則婦姑争路。心壅蔽不虛,則嗜欲交侵。《爾雅》曰:宮謂之室,室謂之宮。大小異制也。今則禮有降殺,聖人所居為宮,通眾所居為家宅屋宇堂室等也。《論語》皇偘疏云:堂之內隔為內外,分為房室。故孔子弟子有升堂者,有入室者。則堂為通稱,室在堂內,復為分別矣。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夫道之無也,資有以彰其功,無此有則道功不彰矣。物之有也,資道以察其質,無此道則物不生矣。物非道不能生成,道非物不顯功用,亦猶車器室三者,皆取其因無以利有,因有以用無也。形而上者道之本,清虛無為處乎上也。形而下者道之用,稟質流形處乎下也。顯道之用以形於物,物稟有質故謂之器。器者,有形之類也。聖人法道之用,制以為器,畫卦觀象,制以文字,刳木為舟,剡木為檝,斷木為杵,掘地為臼,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制為宮室,結為網罟,服牛乘馬,負重致遠,鑄金為兵,揭竿為旗,斲木為耜,揉木為耒。一事以上以利天下,此皆分道之用以為器物爾。皆《易□繫》所稱,此乃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用,凡萬物從無而生,眾形由道而立,先道而後形,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而上謂之道,自形而下謂之器。形雖處道器兩畔之際,形在器上,不在道也。既有形質可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謂之器。夫道者,無也。形者,有也。有故有極,無故長存。世人修道,當外固其形,以寶其有,內存其神,以宗其無。漸契妙無,然合於道。可以長生爾。至一至無道也,有象有形器也。約器明道,復借喻於車器室等,謂三翻也。其用於無,皆一揆耳。聖人之理天下也,懸賞罰制法度,垂教令明上下,此皆有也。若其端默為政,沖靜率人,不言玆化,萬物自理,雖有賞罰之利,制度之設,教令之行,上下之別,而不用之,亦可謂假其有而用其無也。斯至理也。修身之道,因經而悟理,因悟而忘言,了達妙門,不執言教,亦此義歟。

  宋道君曰:三十輻至有室之用。有無一致,利用出入,是謂至神。有無異相,在有為體,在無為用。陰陽之運,萬物之理也。車之用在運,器之用在盛,室之用在虛。妙用出於至無,變化藏於不累。如鑑無象,因物顯照。至人用心,每解乎此。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則實,無則虛。實故能具貌象聲色,而有質。虛故能運量酬醉,而不窮。天地之間,道以器顯,故無不廢有;器以道妙,故有必歸無。木撓而水潤,火燁而金堅,土均而布稼穡出焉。此有也,而人賴之以為利。天之所以運,地之所以處,四時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昌,孰尸之者?此無也。而世莫觀其迹,故有用不匱,有無之相生。老氏於此三者,推而明之。

  王介甫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道有本末。本者萬物之所生也,末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本者出之自然不假乎人之力,而萬物之所生也。末者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而後萬物以成也。夫其不假人之力而萬物以生,則是人可以無言也,無為也。至乎有待乎人力而萬物以成,則是聖人之所以不能無言也,無為也。故昔之聖人之在上而萬物為己任者,必四術焉,禮樂刑政是也,所以成萬物者也。故聖人惟務修其成萬物者,不言其生萬物者,蓋生尸之自然,非人力之所得與矣。老子者獨不然。以為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為也。故大抵去禮樂刑政,而惟道之稱焉。是不察於理,而務高之過也。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預乎?惟其涉形器,是以必待於人之言也,人之為也。其書曰: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夫轂輻之用,故在於車之無用。然工之斲削,未嘗及於無者。蓋無出於自然,人之力可以無與也。今之治車者,知治其轂輻而未嘗及於無也,然而車以成者,蓋轂輻具則亦必為用矣。如其知無之為用,而不治轂輻,固已疏矣。今知無之為車用,無之為天下用,然不知所以為用也。故無之所以為車用者,以其有轂輻也。無之所以為天下者,以有禮樂刑政也。如其廢轂輻於車,廢禮樂刑政於天下,而坐求無之為用也,則近於愚矣。

  蘇穎濱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竭智盡物以為器,而器之用常在無有中。非有則無無以致其用,非無則有有以施其利。是以聖人常無以觀其妙,常有以觀其徼。知兩者之為一,而不可分,則至矣。呂吉甫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車,吾所乘也。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器,吾所用也。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室,吾所居也。乘則觀乎車,用則觀乎器,居則觀乎室,其用未嘗不在於無。其則不遠矣。至於身,則不知吾之所以用者何邪?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有之以為用,無無之以為利,則所謂利者,亦廢而不用矣。有無之為用,而無有之以為利,則所謂用者亦害而不利矣。是故聖人入,而未嘗有物也,所以為無之之用,出而未嘗無物也,所以為有之之利。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陸農師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有無相用,不可以一偏。故無無則不足以用有,無有則不足以見無,以有為利則或至於止,以無為用則用常至於無窮。

  王元澤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凡此三物,或運轉,或貯盛,或居處,而皆以無有為用。無非有對,因有有無,於無之中,復有妙有不窮之用,妙有之功若大有,物之有具存形質,非能應於不窮者也。故因為利,利陰屬也。雖然,此有無之論耳。極而言之,則無不離有。有亦真無,非有非無,乃真妙有也。

  劉仲平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聖人之於天下也亦然。觀其所有之利,然後可以知其所無之用。

  劉巨濟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轂利轉,輻直指,相與為輪者也。三十輻以象月。埏,和也。埴,搏也。陶人和土搏器,而後火之,車器室皆以有為利者也。而車之利有無,室之利有大,惟器之利有雖寡且少,然而非假有則不成。蓋凡利有者無多寡,無小大,無不出於有故也。三十輻共一轂,特為輪而已。其利多如此,而蓋軫輈尚不在焉。故《周官》曰:一器而二聚者,車為多。古者穴土為居,鑿戶以出入,鑿牖以通。為君臣、父子、宗廟、朝廷、寢處之制,皆以隱於成,則利有亦大矣。故《易》曰後世聖人易之以棟宇,蓋取諸大壯,器則瓦缻甑之類是也。而又其間寡有所尚,數有所滋,圓有規,方有矩,曲有鉤,直有繩,莫非利有也,而其用則主空無而已。老氏歷陳是言者,以明無雖假有以彰其用,不可去無以獨利。故有之體壞,而無之性存。利用之為言,合則一,離則二。蓋用有利有不利,而以利用為善,此合則一也。車之利在輪,器之利在埏埴,室之用在戶牖,而其用皆在於空無。此離則二也。孟子曰:故者以利為本,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而已。無之為用,於斯見矣。前章言玄德,而玄德相於無,故次之以三十輻共一轂。

  劉驥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扁鵲言人身中有五臟,真氣之所會。五臟各有六氣,故有五六三十之會原。猶車之三十輻也。流轉不息,通於一樞,猶三十輻之共一轂也。聖人知變化之樞機,假有為之形體,以身為爐,三宮為鼎,造化於虛無恍惚之中,如所乘之車,所用之器,所居之室,在有為體,在無為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世之昧者,唯聞捨身之道,未達即身之妙。此老氏所以引車器室而詳喻之也。是猶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乾坤毀則無以見易,形體毀則無以保神,所以貴乎形神俱妙也。聖人假有為之體,鍊無為之神,自有入無,以假就真爾。豈直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哉?故次之以五色也。

  趙實庵曰:初示無用為用祖:一、申乾坤往復。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道以虛而為用,未見用之功,因實而方顯。物以實而為體,未見虛之之利,取虛以為容。一體一用互相發明,一有一無方能顯著。大率無用之用,道理昭然,無功之功,道妙莫測。乃知實不為用,虛則理通,假三物以露機,試二端而窺測一者,丹准月法進退,三十日而剝復自然矣。一為轂,一雖有而不用,三十為輻,一月之數,咸周此則。以虛運有,非轂則輻無所安,猶之以道御時,非日則月不生,體陰虛待實借晦朔以成,明陽實函虛,養蟾蜍而孕魄。此修丹者取乾坤往復,明有無之利然爾。故道本無象,而丹生自然,引轂輻彰五六之宗,陳有無為利用之本,是知道者虛而應萬物之用,實則礙而不通。故明無之以為利,有之以為用。輻與轂,車之成體也。輻之用在轂,虛以運物,若使轂實輻,孰安焉?又云:車上屋也。當其無者,謂轂之虛處也。以輻實空車,斯用矣。至于運載不已,則車之利始存焉。是以有者為利,無者為用。二、指以埏埴。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埏埴者,埏和土埴黏土為器也。今瓶盎之類是也。取其虛中以為用,可用則器之利也。天地以虛無而生萬物,大道以虛無而函天地人,以虛心而應萬有。埏埴以虛中而受諸物,則知埏埴為有之利,虛中為無之用。前舉轂輻之義已明,再申埏埴而曉。蓋有無體用全道之功,其義淵微,未易通矣。此實性與天道者也。故又舉之以次戶牖。三、指以戶牖。鑿戶牖以為室,堂其無#1,有室之用。障所以礙明,虛故能容物。凡以取其虛中為用也。半門為戶,交木為牖。戶以開閉為功,牖以竇明為用。戶牖不鑿,堂室奚存?去礙者以為虛,室取虛處以為起居,故戶牖為利,室為用。蓋戶牖有可室之用,因之然後能成。然非止此三者,取虛為用,物物亦然。谷以虛故應,管籥以虛故聲,器皿以虛故容,舟船以空故載。太上指此三者,餘可例之。後明有無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以器顯道,道即明於器中。以無為用,用即非於實處。然器不可毀,毀器則用不可明。託物顯言,非物則言無所寄,是以車虛成運載之功,取乾健能生萬物者如之。埏埴有虛中之用,取坤虛而受萬物者如之。戶牖有堂室之用,比心虛而供萬事之求者如之。則知無自有成,道因器顯,孰謂虛無無用?不知終日之用在無。止謂形迹為真,不知形迹之用為蔽。莊子曰:空虛不毀,萬物為實。利用雙明。《繫辭》曰:乾坤毀則無以見易。虛實通照,然後知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者也。

  邵若愚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老子以車器室明物理有無利用,藉有之以為利,便於無之中乃見妙有不窮之用。且如車,今之十八,古之三十輻共凑一轂為輪,藉輪為有形之利,當其無中妙有,在於運轉,故知無者為車之用也。埏埴搏以為器,籍器為有形之利,當其無中妙用,在於盛貯。乃知無者為器之用也。古之穴土為居,鑿戶而出入,為牖以視外,然後君臣父子宗廟寢筵之制以為室,藉室為有形之利,當其無中妙有,在於居處,乃知無者為室之用也。故見有之以為利,便無之以為妙用,是以藉幻身為利,以無心之心為用。使學人體無理有無而道之利用。

  王志然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夫人之有生,寓形宇內。日用之急務,有身之所欲,斷不可無者有三。曰車馬,曰器具、曰室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利用稍不得其所安,反為有身之大患也决矣。人不能知之者,必先揣己之合宜,然後從事之可否。且車之為用,上自天子下至庶人,盍各有分。天子之車又曰萬乘,諸侯曰千乘,卿大夫曰百乘,而庶人不過疋馬單車而已。少則不為不多,多則必出乎僣,更加飾之,雕鞍綉勒,而不謂之詭譎亂常而何?所以古人尚其質樸,乘騎步趨,亦必有禮。故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者是也。或秣馬脂車,似亦嫌其過分馳騁,失吾聖人執古御今純素之道。至有出為畋獵,携輪折軸,終焉不及之繆豈其宜哉?若夫埏埴者,則範坯黏土陶器之屬是已。古人適得則用,用已奔之,初無愛吝,終無厭弃之私。民用飲食,亦足自樂。豈知器具所以美惡如何哉?近古以降,所尚特異,貴富逸豫,世無與匹,猶晞不貴難得之貨,以資口體之適,曾莫之知。至有自盈傾覆之禍,無他焉,所失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間,戒之失漸矣。經曰鑿戶牖以為室。以此則上古巢居穴處之謂,初避寒暑,庇風雨而已。而帝堯土階三尺,茅茨不剪,民則安其居,樂其俗,天下大治焉。五霸與古相去幾何,則其雕梁峻宇,棟宇橈雲,猶狹其所居,恥其未盛土木之功,赭堊之色無遺巧焉,五府為之虛恬不自覺,良由不能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不鞭其後之過歟。於戲,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有之與無,虛實相假,虛則莫睹其跡,跡則因有而有之。以無為論,豈知夫跡之所以跡哉?故老子推此三者,以明有無利用之極致。車則善載,器則善盛,室則善藏,設為形器無非有也。失之於無,則不能為用。失之於有,則不能為利。所以無之與有,利之與用,雖古大聖人亦取法焉。學者不可自蔽者也。

  程泰之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運藏者,車之功用也。輻轂皆具,然後可以運載。則車無輻轂,其功用遂無託以自見也。然而審求其理,則夫碾地發軵者,常在體質皆無之外,則是車之功用常屬乎無,而不屬乎有矣。器之可盛也,室之可居也,用不著乎有,而皆出於無,其理一也。故老氏借而言之,以見無之可貴。蓋如此也。是故造車者必先營致輻轂,以為之資,而期其功用在輻轂,皆無之地也。其曰有之者,求以致之也。其曰無之者,則求以去之也。此意蓋喻道學益損,而寄其理於體質虛實之間而已也。論世之疑老者,為其徒乎無具,决不可以治也,不知老氏之無,蓋欲超乎有以用有,而非表裏初終,一皆空空也。詳在意總。臨川王氏之語曰:治車者知治其輻轂而未嘗及無也,然輻轂具而無必為用矣。如其廢輻轂於車,廢禮樂刑政於天下,而求其無之為用,則亦近乎愚矣。此誤認老意也。老氏之論,欲致禮法以為利,而超禮法以致用。其謂有之無之,猶曰益之損之也。益之者,求以致其所未有也;損之者,求以化其所已有也。此其推車理而致之人事者也。方其求有,此有即是積信善以充諸己,而使之實且大者是也。及其求無,此有即是取其充實者而損之,期其迹泯而用存也。有之無之云者,夫人致力之地也。而王氏之論遂即有無而命其成,則是老子不知無輪之車不可推挽也。蓋老語離隱難曉,雖王氏最嗜其書,而猶不免徇言失意也。西晋之禍正出此耳。彼信老氏矯語而蕩蔑禮法,以自附於絕仁棄義之域。聞老氏之貴無為也,遂欲不設輻轂而冀車之自行也。抑不知矯語之中常存正道,無為之中更有無不為者在焉。特將出輻轂以用其無,而未嘗舍輻轂而不資其有也。老教之效於治也,自漢始也,曹參之相孝思,文帝之紹高帝,以清靜而致寧一,以元默而致醇厚,則雖未能化有為無,而亦可謂能超形器以集虛者矣。而其清靜元默,又非付天下於不為也。高帝之創垂在焉,蕭何之制作在焉。則輻轂之所從具者固已有素。故曹參文帝得資其利,以為己用,欲靜則可靜,欲默則可默也。若元無高帝之法、蕭何之規,而一切付之不屑,則西晋已。

  黃茂材曰:三十輻至無之以為用。有有中之有,有無中之有。無中之有,其用無窮。有中之有,其利甚博。輻轂以為車,埏埴以為器,戶牖以為室,此則有中之有,民之賴其利也博矣。雖無車而有車之用,雖無器而有器之用,雖無室而有室之用,此則無中之有。至人達士資其用也無窮。今《參同契》、《黃庭經》多載是說,蓋有所由來矣。

  詹秋圃曰:古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無用章無用中有實用存也。凡造車以三十輻而循環共奏於一轂,雖當古初無車之始,固已有車載之用,為不可廢。凡埏埴坯陶以為器,雖當無器之始,亦固已有器皿之用,為不可闕。又鑿門戶窗牖以為室,亦當無室之初已有室處之用,尤不可無庇覆以安居。此三者利用土木之工,各有實用存焉。自無而有,無非因利而利,無之以為用也。

  張沖應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天有六氣,地有五行。六氣,陰陽風雨晦明也。五行,水木火土金也。天地始分,水為之先,人始成形,水為之本。水主腎為命元。其地數六而生木,木主肝為魂,其地數八而生火,火主心為神室。其地數二而生土,土主脾為意。其地數十而生金,金主肺為魄。其地數四而復生水。五行在地相生之數,凡三十。此身之炁因之以運行,而不悖也。故曰三十輻共一轂,謂人由而囿形於地,五行法地數之三十而運行,則六炁流通。猶輪轑三十之數,以為一轂之運也。或者又謂五行相生,六炁相和,五六為三十之數。其炁自為之運,皆一說也。然轂貴運行,非虛其中,則不可運矣。五行三十之數,非虛以相生,則六炁何徙而流轉?轂以虛運,則車以轂運能載而為用;炁以虛運,則身以炁運能養而為用。故無中生有,而有得以為用也。若夫土之為器,非埏和其水木火金以虛成之,則不能以盛其物。鑿戶牖以為器,非空虛其門庭,則不能容其人。故曰當其無,有車之用;當其無,有器之用;當其無,有室之用。當也者,各當其自然者也。車能載物,器能盛物,室能容人,此有之以為利也。有之以為利,又自夫虛無運用之所致也。車器之與室,其無中之用如是,而況人稟五行,運此六炁,化為神者乎?此章乃老子指墜地之象,以發明之也。

  張靈應曰:人身上精為輻,炁為轂。炁出於無,推動精輻,精結為有,相隨運轉。炁一升精便降,精一升炁便流轉。相養不曾停住,這炁却不可自虧分毫,精亦不可自耗分毫。只要有無相用,悟此輻轂之用,這長生又何難之有?蓋精屬陰,法地數三十為三十輻。炁屬陽,法天數二。十五為一轂。輻不得轂如何轉?精不得炁如何運?其用如此。

  白玉蟾曰:三十輻。如三十日也。共一轂。一月是爾。當其無。月大月小。有車之用。雖有月小,亦成一月。埏埴以為器。陰陽往來,而成造化。當其無。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有器之用。間有不及,亦見天工。鑿戶牖以為室。萬象森一羅,同乎一天。當其無。神不守舍,五官失衛。有室之用。聖愚同性,志內逐外。故有之以為利。得其父母之身為用。無之以為用。存我厥初同然之性,無內無外。

  廖粹然曰:三十輻。此如日月合璧,一月一周天。共一轂。比身中元炁,亦月一周天。當其無。以一貫之。有車之用。可為吾之乘輿。埏埴以為器。以黃庭陶魂鑄魄,以水火煉而成質。當其無。以道御之。有器之用。可為我之大器。鑿戶牖以為室。闢路為後門,便於水火。開窗於尺宅,以通神明。當其無。以比之用。有室之用。可為我之神舍。故有之以為利。太上言之其詳。無之以為用。毋勞重下注腳,八字打開,兩手分付。

  陳碧虛曰:三十輻至有車之用。此明有無功用,相資而立。《周禮□考工記》 說車蓋圓以象天,輿方以法地。三十輻以象一月之數。夫月之一懸天,流行不息。車之輾地,運轉無窮。是故古車以象月也。既而三十日共一月,亦猶三十輻共一轂耳。當其轂中空虛,輪得以轉行,車中空虛,人所以載其上,故其空無之處,是有轉行容載之用也。嚴君平以謂太古聖人之牧民也,因天地之所為,不事乎智巧,飲則用瓢,食則用手,萬物齊均,無有高下。及至王者有為,賦重役煩,百姓罷極。上求不厭,貢獻遼遠,男女負載,不勝其任。故智者作為推轂,駕馬服牛,負重致遠,解緩民勞。後世相承,巧作滋生,雕琢斑轂朱輪,飾以金銀,加以翠璣。一車之費,足以貧民。是以老氏傷創作之害道德,明為善之生禍亂也。故舉車器室三事,說有無利用之相資,因以垂戒云。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埏,和也。埴,黏土也。謂工人範和黏土,陶成形器,取其器中空無之處,是有盛受諸物之用也。嚴君平以謂道德衰廢之時,憂患攻其內,陰陽賊其外,民人薄弱,羸瘦多疾。是故水火齊起,五味將形,生熟不別,乾漬不分,故智者埏土為器,以熟酸鹹,而遂至田獵奢淫,殘賊羣生,刳胎殺穀,以順君心,雕琢珠玉,以為盂盤,於乎樸散為器,一至於斯。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鑿,穿也。半門曰戶,門傍窗謂之牖。門戶窗牖,亦通稱也。古者穴處,謂穿鑿穴中之土,以覆其上。為戶牖,居室也,取其室中空無之處,故人有安存出入之用也。嚴君平以謂人心既變,萬物怨恨,蟲蛇起,毒作,禽獸害人。於是巖穴之中不足以禦患難,全性命,終天年。故智者為作居室,上棟下宇,穿窗候望,堅關固閉,開闔疾利,蜂蟲不得入,禽獸不得至。而後遂至華臺危閣,阿房之殿,大關守險,築城為固。士卒疲倦,死者無數。然而上世以為治,後世以為亂者,此乃有無利用相因之弊。蓋在乎人耳。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此解上三事,明有無相資,俱不可廢。故有之以為利者,而利在乎器也。無之以為用者,而用在乎空也。夫器之為利也,叉存其外,外資窗用而成。空之為用也,必虛其內,內藉器利而就。故無藉有以為利,而有藉無以為用也。無則同乎道,有則成乎器。夫形而上者曰道,謂道之無形也。道雖無形,必資有以彰其功。若無其有,則道之功何由而彰矣。形而下者曰器。謂器之有體也。器雖有體,必資無以成其用,若亡其無則器之用何由而成矣。故器非道不能應用,道非器不能顯功,亦如轂中有輻,器中有物,室中有人。咸因無以利有,因有以用無也。且夫治身則神為存生之利,虛為致神之用。故無能政用,而有能利物也。利物在乎有,而政用在乎無。夫無者,虛靜之謂也。有者,神明之謂也。神明則妙有也,虛靜則至無也。妙有之為利,而利在乎存生也。至無之為用,而用在乎致神也。且存生政神之利用,不出乎妙有至無也。故日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謝圖南曰:三十輻至之用。車之轉也以轂,三十輻共一轂,以象三十日為月之數也。物之實者以虛而運,輻輳於轂,轂轉於虛。故當其有者,不足以見車之用,而無乃有車之用也。埏埴以為器至之用。埏,陶也。埴,土也。陶土以為器,有用之物也。而器之受物在於中虛。故當其有者,未足以見器之用,而無乃有器之用也。鑿戶牖至之用。室,人之所居也。戶牖,人之出入也。室以中虛故可居,戶以中虛故可由。當其有未足以見室之用,而無乃所以為室之用也。故有之至為用。非輻不可以為車,非埴不可以為器,非戶牖不可以為室,故有之者所以為天下之利,而無之者所以為天下之用。實以虛而容,有以無而運故也。蓋嘗論之,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器形於有,道隱於無,故有不能以運有,而無者所以為有之用。惟人亦然。四肢之運,車之義也。胸臆之設,室之象也。有物有則非器之謂乎?而靈臺中虛,所以包容於內,運動於外,而應不窮之用者,此也。否則塊然一物,何益哉?

  林庸齋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轂,車中之容軸者也。輻,輪之股也。轂惟虛中故可以行車。埏埴,陶者之器也。虛而圓,故可以成器。戶牖,室中之通明處也。此三者,皆是譬喻虛者之為用。故曰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車器室,皆實有之利也,而其所以為車為室為器,皆虛中之用。以此形容一無字,可謂奇筆。

  范應元曰:三十輻至有車之用。輻,車輞也。《說文》:輪,轑也。轂,輻所輳也。無字絕句,此假物以明大道虛通之用也。古者制器尚象,車之輻有三十者,以象一月也。車轂虛通,然後運行。故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處,乃有車之用也。埏埴以為器至有室之用。埏,和也。埴,《說文》:黏土也。謂埏和黏土,以為器也。半門曰戶,交木曰牖。器中虛通,則能容受;室中虛通,則能居處。是當其無處,乃有器與室之用也。莊子曰: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蹊。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此亦假物以明吾心虛通之用也。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故凡有形之以為利者,皆無形之以為用也。不特車器室然爾。何以驗之?吾之身有形也,其中有無形者之以為用也。豈特吾身,凡天地萬物皆然也。

  薛庸齊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此三者,有無相資以為用也。

  褚伯秀曰:三十輻共一轂至無之以為用。轂輻為車,虛中以載物。埏埴為器,虛中以貯物。鑿牖為室,虛中以處人。其有無利用可見。有者器也,出於人為,故有成毀。無者道也,本乎自然,故無終窮。譬諸人身,頭目手足皆形之有,必藉其中無形者運之,目視、耳聽、手執、足履、言動營為,皆有使之者,則無之為用大矣。及其終也,偃然寢於巨室,頭目手足未嘗不具,而無復運掉,與木偶無殊者,神奇逝而土苴存故也。然而有無相因,不可偏廢。假凡軀以修聖果,由窒礙而造空無,亦何嫌之有?大抵有則有盡,無則無窮,此所以分優劣。是章只發明一無字。唯無也,故能用。天下之有以成車器室之功,結以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則不止乎車器室而已。莊子云:得其環中以應無窮。皆精於立喻。或以三十輻准一月之數,於後文殊覺牽強。又有以無有作未有解,引《易□繫辭》舟楫之利,蓋取諸《渙》,服牛乘馬,蓋取諸《隨》以為證,言未有此器之時,已有此用之理,亦是一說。

  牛妙傳曰:三十輻至有車之用。夫一車有三十輻,一月有三十日。其云車轂者,謂日月也。若以道言之,則當其大朴未分已前。天地未根,日月未光,元無日月之用也。以器用而言之,則上古淳樸,民皆無知,元無車轂轉輸之用。始自黃帝觀轉蓬之象,以作車,以負重致遠。後世奢侈,飾以金玉,丹朱其轂。太上見風俗漸侈,淳樸散矣,乃作而嘆曰:當其無,有車之用也。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埏者,和也。埴者,土也。謂和土以為器也。夫器者,鼎器也。古人以乾坤為鼎器也。以道言之,則當其混茫獨立之時,元無乾坤,安有鼎器之說也?以器用而言之,則上古之世,人在道中,性皆質朴,飲用瓢食用手。後世聖人範金合土以為器用。三代以來,朴散淳漓,争尚奢侈,飲食器皿琢以犀玉,製以金銀,刻鏤雕璣,崇尚稀詫。太上憫其世條,乃歎之曰:當其無,有器之用也。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鑿者,開鑿;戶牖,謂窗櫺;室乃居室也。古人以天地為神室,以日月為戶牖也。若以道言之,則當其太極未判之前,元無天地日月也,乃道也。以居室而言之,則上古之時未有宮室,夏則居櫓巢,冬則居營窟。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兩。中古以來,世漸澆漓,俗好侈靡,宮殿盤鬱,樓觀飛驚,縱情任意,極侈窮奢。太上憫其世衰,故太息曰:當其無,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夫有者,謂有日月運轉以來往寒暑,有乾坤鼎器以陶鎔萬物,有天下神室以覆載羣倫,有車轂荷負以便其轉輸,有器皿什物以便夫飲食,有居室戶牖以易其巢居。此皆聖人備物致用,以利天下。故云有之以為利也。無之以為用者,謂當其天地萬物皆無,惟道虛無而已。蓋以虛無為用,故云無之以為用也。

  休休庵曰:三十輻至無之以為用。悟達大道,謂之得體。又須得用。得體不得用,謂之死物。得用不得體,謂之弄業。識道德,體用全,謂之達士。老子特以造車器,鑿戶牖為室譬喻,顯無為而有妙用,利濟世間。故有道之士所為皆利益也。世間無者得之以為應用,捨道與德,何以成人世界。

  楊智仁曰:三十輻至無之以為用。喻車輪也。三十輻,法一月數也。機輪也,運轉也,天以斗為機,人以心為機,使元神輻凑於中宮,真炁流運於一身,斡旋造化,攢簇五行,和合四象,皆車之所用也。埏埴者,作瓦器之轉輪,同喻之機輪也。若無此輪,焉得成器?人若機變於中關,棙子轉處無所不通。戶牖者,孔竅也。喻如混沌之生也,塊然而已。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混沌死矣。人有七竅,收視於內則生,縱之於外則死。故有無之說,人能為之。若用於無而無所不為,無中生有,得其用也。有裏生無,妙合先天。然謂有,則謂無弊。能於有無之中具一隻眼,方是到家底人。無之以為用也,莊子曰: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争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

  喻清中曰:三十輻至無之以為用。天下之事,有不生於有而生於無。當其無,作一句讀。當三十輻之時,未有車之利也。車之用,已存於中矣。故曰有車之用。當埏埴之時,未有器之利也。而器之用,已存於中矣。故曰有器之用。當鑿戶牖之時,未有室之利也。而室之用,已存於中矣。故曰有室之用。按《周禮□考工記》:車蓋圓以象天,輿方以象地,三十輻以象一月之數。轂,車中之容軸者也,輻凑而成輪者。埏,和也。埴,黏土也。陶人,運轉以成器者也。鑿,穿也。半門曰戶,門傍窗曰牖。一說無,空也,虛也。當其轂中空虛,輪得以轉,車中空虛,得以容人,是空無之處,有轉行容載之用也。陶成形器,外實內虛,當其器中空無之處,是有盛受諸物之用。古者穴居,鑿穴中之土以覆其上,倣為戶牖之制。當其室中空無之處,故人有安居出入之用。故有之以為利者,利在乎器形也。無之以為用者,用在乎空也。夫器之為利也,必存乎外,外資空用,而戊空之為用也。必虛其內,內藉器利而就,故無籍有以為利,而有藉無以為用也。無以言形而上之道,有以言形而下之器。道非器不彰,器非道不成。道器之相資,不可舉一而廢一也。又一說,扁鵲言人身中有五臟,真氣之所會。五臟各有六氣,故有五六三十之會原,猶車之三十輻也。流轉不息,通於一樞,猶三十輻之共一轂也。聖人知變化之樞機,假有為之形體,以身為爐,三宮為鼎,造化於虛無恍惚之中。如所乘之車、所用之器、所居之室,在有為體,在無為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按魏伯陽《參同契》曰以無制有,器用者空。政是此意。諸說皆有理,存之以俟明理之君子云。

  胥六虛曰:三十輻至以為用。此章聖人言三十輻共一轂,至于器室,意觀者體物知身之道,匪徒事其文也。夫車室器之理,先賢論之極詳。此不復贅。若夫體物知身之道,言之鮮耳。且知身之說,頭目耳鼻口體手足共成吾身,各有攸司,雖然塊然一物耳,其運動言笑,皆在於吾。而求吾之一字,竟無所指的處,得非無位之吾,為有數之身用哉?此經所謂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者也。讀是經者,試詳味之。

  柴元皋曰:三十輻共一轂。輻,輪板也。轂,貫諸輻者也。轂為體,輻為用。如心總萬法。當其無,有車之用。當無車時,誰建輻轂之妙用乎?埏埴以為器至有室之用。造泥穴壁之妙用,皆誰為之乎?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之時顯其利益,無之時顯其妙用。以心為體,利為用也。

  蘇敬靜曰:三十輻共一轂至以為用。此章老子之意,只在於無。轂,車中容軸者。輻,車之輪股。轂惟虛其中,故可容軸以推輪,而有車之用。埏埴,陶者之器,所謂鈞盤也。鈞惟虛圓旋轉,故可成器,而有器之用。鑿戶為牖,而後室明。牖惟其虛,則有室之用。轂之虛,鈞之虛,牖之虛,皆無也。是三者無以為體,而有用遂有。故有車、有器、有室,皆自無而生。此亦有生於無之意也。

  本一庵居士曰:三十輻至以為用。物,有也。所以用是物者,無也。持有以用有,是以物而相物耳。故無有則無無所寄,無無則有無所宰。非特車室器皿為然。自天下言,物其徼而道其妙。自一人言,身其實而心其虛也。然無以有為利,有以無為用,兩者未嘗不一也。則天下無道外之物,亦無心外之身矣。此用乃利用之用,非體用之用。若以體用言,則無為體而有為用。

  石潭曰: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三十輻共一轂,所以為車也。然其安軸之處必虛中,乃可以運。此車苟實而不虛,則轂何所用?埏埴所以為器,然埏埴以陶,必有虛以為之橐籥,而後可以成器,若非埏埴以虛為用,則器何以成?鑿戶牖以為室,然必因其通明,然後可以起居,苟不虛通,則室亦何所用哉?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也。有之以為利者,車與器與室也。無之以為用者,皆資於虛無也。以喻人,必虛心乃可以受道,所謂道集虛者也。或以為器虛然後容受,室虛然後可居者,却於埏埴戶牖,即所謂虛也。又或以為未有此車此器此室之前,已有此車此器此室之用者,亦恐非老子之意。

  道德真經集義卷之十七竟

  #1 堂其無:『堂』疑應作『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