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一到,自然就如汤沃雪了。不过,营里的习气我是晓得的,在我们是大事望他小,小事望他无。在他们是无事望他有,有事望他大。一则可以图个保举,二则还可以消纳点银子。所以我是刻刻防他,轻容易不派他们出去。不过,这回来请兵的电报十分紧急,不得不去做这一做。我已交代过了,去尽管去,可是祇许带火药,不准带弹子。到了那里,放上两排空枪,自然他们就能散了。你们回来,我自然照样给好处的。你们祇要息事,可千万不要去惹事。”
两道听了这话,心里忐忑不定,祇得回道:“这些亡命之徒,听说颇有点火器,此次带兵前去,若不带点防备,万一那边当真开了枪,这边便成了徒手抵御了。职道的意思,还是带了去好。祇要能够不用,职道断不许他们用。要是一点不带,恐怕不大妥当,请大帅斟酌。”制台道:“这是武营里的话,你们是文官出身,应该晓得点事理。祇要你们到了,安慰他们几句好话,自然就服服帖怕了。一定要带子药,却是何故?要说是对打,是万没有的事。他们是乌合之众,如何敢同我们对打。要说是示威,放几排枪就可以示威了。我不是舍不得子弹,我是怕他们去兴风作浪罢咧。如何你们二位也是这样说法?总而言之,草菅人命,博自己的升官,兄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两道急忙说道:“并不是想什么好处,祇不过因为土匪势大,万一晓得我们官军没有子弹,一时负固起来,实难措手。到那时候,匪势就益发猖厥。所以能带点过去,是借此镇压镇压的意思。”制台道:“人非禽兽,总有点良心。他晓得官军是仁义待人,就应该格外感激,万万不会再有什么拒捕的事。不等大兵到来,已是解散的了,何必多此一举?若是镇压,有这许多兵去,自然是镇压得住,何必一定要子弹?虽说备而不用,到得那时候,听凭兵丁造一句谣言,开上几排枪,那人可就死了不少。老兄既是胆小,兄弟就派别人去就是了。”两道看见制台发怒,再也不敢多说,祇得答应了下来。连忙去拜藩台,说明就里。
藩台皱着眉头道:“不妥当,不妥当。但是,你们已经把话都说过了,我说亦是没用。姑且去踫一踫,再给二位回信罢。”午后,藩台又上院,先禀了别的事,大远转到本题上来,制台还是余怒未息,说是:“现在做官的祇图自己升官,并不顾惜民命。我记得那一年,阎敬铭做山东抚台,有一个什么山,避了无数逃难的人在山上。阎敬铭不晓得听了那个的闲话,派兵去查看。当时也不过祇说查看,不知怎样就动了手,杀了人可实在不少,那时,阎敬铭因为河工的事得了一个革留的处分,这件事奏了上去,处分也消免了,还得了一点格外的好处。有人送他一首五言绝句是:‘兵迹鏖三载,孤山袭大功。生灵无限血,顶上染成红。’你说可惨不可惨呢?这首诗传扬开来,阎敬铭晓得了,自己也于心有愧,纔告了病。所以我这次派兵,子弹是万万不能带;任他如何说法,决不能答应。要是真的闹了事,我情愿得处分,于心无愧,不强如阎敬铭有这种疚心之事么?”藩台被他一席话说得不能回答,祇得说了两句话,随即退出去。知会了两道,叫他不必再说,说也无益。
两道没法,祇得会同了营官,择日起身。营官姓牛,名大武,也是个老营伍出身。当时,领了两个月的口粮,七折八扣之后,纔按名发给了。这年又是荒年,每日又要走路,一路上人烟零落,无处买东西吃。就是买的,也比平时加了几倍。这些兵到弄成了个得枵腹从公了。离省不过四五天,已散了一营。他带的枪虽是没有子弹,也值几个钱,就起身带着走,还有一件号褂子,一起都不辞而别了。两道听了发急,忙请了营官商议。营官不说他发的饷银一半下腰,祇说这一路荒凉,买不到东西吃。两道没法,祇得按着驿站去走。到了一县,县里晦气些罢哩。二十里也走一天,三十里也走一天,两道同营官的意思,巴不得土匪自己解散,祇要去转一下子,就可以销差。面子又好看,又不吃惊,故所以一路祇是延捱。无奈,消息略不见好,却又一天紧似一天,没有法子,祇有窄着胆子往前走。
走了十几天,距闹事的地方不远,祇有几十里了。暂且找了一个村镇上住下,先叫各营兵均要严备。一宿无话,到次日巳牌时分,排着大队,这通望前进发。大队在前,两道的两乘绿呢大轿在后,都戴着红顶花翎的帽子,穿着大马褂,眼睛上架着墨晶方眼镜。走过一个大林子,旁边忽然听见响了一枪。两道还当是县里派人来接他的,连忙端正端正了帽子,用眼去瞧。接连又是两枪,忽然听见人声鼎沸起来。先前的队伍,已是去得远了。这边打伞的以及亲兵,当是土匪来了,也顾不得大人,拔起腿来就跑,轿夫看见头脑不对,也把轿子放下,飞跑去了。两道大惊,连忙把帽子探了下来,丢在轿子里,跨了出来,也往回头的路上跑。却跑不动,走了几步,早已倒了。幸而还有一个戈什没有走,连忙跟了上来,扶着他俩慢慢的走。走了三四里路,也并没有什么动静,这纔放了心。看见路旁有几家人家,便去对他说要借住的话。先前不肯,后来说明白了,那些人家也不敢不答应,就斟酌着让了一间出来。两道进去坐下,喘息了一回,纔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