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忽见厅侧闪出一个人来,孝巾布服,细袜净鞋,向前哈哈笑道:“乔梓们高议,某极敬服。太太、安人的佳城,托在某身上,管取地好价轻,惠而不费。”瞿天民抬头看时,乃是帮丧的闲汉葛鹪,字伯翔,人见他帮闲掇赚,乘隙而入,取他插号叫做啄木鸟,与瞿天民原系姑表旧亲,因他家连丧,捱身帮衬,管丧仪簿,陪吊奠客,照理出入帐目,一来图嘴头肥腻,二则饕餮些贯头微利。当下见瞿天民父子议觅坟山,就随航而进,其意可知。瞿天民道:“伯翔兄亦知风水么?”葛鹪道:“堪舆虽不甚精,大概颇知一二。然某有一相识,乃饶州人氏,姓龚字敬南,最精此术。彼曾言五城山有一片土陵,朝阳向日,砂水有情,乃安稳发福之地。可惜无人识此,弃而不用,某一向在心。今尊驾欲为太太择地,何不用之?”瞿天民道:“据兄所言,地固好矣。然何以知其价轻可图?”葛鹪隹道:“某闻此山是城内郑谏议之产,其孙郑郴因家事零落,久欲脱卸。因无售主,故此蹉跎。今郑兄正在不足之际,用计去缓缓钓他的。自古道,口干服卤。拿了几锭现银子去降他,不愁他不上钩。故云惠而不费,乃区区之薄敬也。”瞿天民笑道:“深感盛情,今即烦兄去相约老龚,明早同往一观。果若兄言,即当成契。”葛鹪道:“口说无凭,一看便知好歹。明早令龚敬南先来奉请,然后同往才是。”说罢,相辞去了。瞿璇道:“不肖看小葛举止轻佻,言行不实。买坟山乃一桩大事,爹爹不可轻信其说。”
瞿天民笑道:“我岂不知此人的行止。但说合由他,成与不成在我,便向往一观何妨?明早打点早膳,切莫迟误。”瞿瑴弟兄领命回房不题。
次日侵早,葛、龚二人径往瞿家来。瞿天民父子迎入客厅坐定,茶罢,瞿天民道:“请问龚先生堪舆之理何者为重?尊驾必知其蕴,乞道其详。”龚敬南道:“上古之民,死而闭棺瘗土者,不过虑其尸骸暴露,使之入土以为安,便随处可成坟,是地堪为墓。中古已来,方有葬寻生气、脉认来龙、穴总三停、山分八卦之说,若能观气之融结、造理之精微,方称高手。然吾辈中千蹊万径,议论不一,学生只于来龙认得精切,定穴毫无差误。受人之托,必尽其心。区区力量,不过如此而已。”
瞿天民笑道:“老先果能受托尽心,则与贵道中诸友迥别矣。”
吃罢早膳,令家僮挑了酒樽食,一同往五城山来,举目看时,果然好一座山景。但见:
胸临沙法,合澄澄一带溪流;背倚巍冈,尖耸耸几层峰峤。案山秀丽,密森森翠柏苍松;坐穴宽平,鲜簇簇灵芝瑞草。青龙昂首,恒招财禄之荣;白虎垂头,永绝刑之害。一片向阳福地,终归积德之家。
龚敬南引一行人上山来,立于山顶,周围观望,将山之来龙砂水、照山朝拱,牵书搭俗的说了一番,却不知瞿天民细细觑得明白,向龚敬南道:“老先,你且讲这山是甚形势?正穴落于何处?此地葬下,子孙兴废何如?”龚敬南道:“此山向道皆好。最妙者,火星插于龙首,名为太乙侵入云霄,位合居于台省,贵地无疑。咳,单可恨当年什么一个盲眼堪舆点穴差了,故郑宅子孙消败,贫寒彻骨。足下若得此山,待小生看正了穴道,将令先堂葬下,那尊府世居台省之位,妙不可言。”
瞿天民道:“寒门世代德薄,不敢望此,但使亡母与先室得安土,子孙不受冻馁足矣。”葛鹪、龚敬南一齐道:“老先生仁声远播,谁不敬仰。使有德之人获有福之地,天理之昭应也。”
瞿天民道:“小弟有何德能,当此过誉?即烦二兄与山主转言,乞将价银确议,然后成交。”瞿瑴道:“地局虽然可用,不知缘分何如?爹爹宜竭诚龟卜,以定凶吉。”葛鹪笑道:“龚敬南是一双慧眼,看风水估定成色,毫厘不爽,管取不误大事,何必占卜!倘卜得不佳,何以处之?”瞿天民道:“卜所以决疑。今已看得入目,不须再卜。”龚敬南道:“老先生实高明之士也。小生常选的几处好地,力劝相知成就,俱被这求神问卜误却交易。那无福之人,怎消受这发福之地?惟是不卜的为妙。”一行人一面议论,同下山,进享堂内坐地。
吃罢酒饭,步出山口,各自分路而散。
不说瞿天民父子回家。且说葛、龚二人一路计议道:“老瞿平素鄙啬不肯出手。今日这事成就,也赚他些银两用度。”
葛鹪道:“小郑近来手中干燥,巴不得这产业脱手。见他时,切不可露出买主姓字,使他两下隔山照不得相见,我与兄于中取事,管取妥帖。”龚敬南道:“这片地虽是一个假局,仓猝间无人瞧破。虽讲数百金之价,亦何为过?看瞿子良怎么出口。小郑处,只言他局窄小,只值三十余金。若做得价重时,乃我一人之物,写定议单,除三数之外,三股均分,才与他完成此事。不然,且搁他娘。他若要银子紧急时,自然脱裤儿就我。”
葛鹪道:“妙计,妙计。还有一件更妙处,待小郑山价入手,寻一二相识来,不消几个黄昏,管教他空囊如旧。”龚敬南笑道:“计则美矣,奈何太毒!”葛鹪道:“无毒不丈夫。前日赌场上取几条头筹儿,看他拿班做势,肯善与我二人么?当今的人,毒些的反讨便宜,那懦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