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兄弟桂祥,妹子蓉儿,都围绕着病榻,再看她父亲惠徵,面色大变,喘咳不息,吐出许多血来,吐过之后,又对她母亲说:“我这病眼看是不成的了,我死之后,留下了你们,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惠徵两眼直望上翻,面又转成红色,气喘更急,已经在那里装鬼脸了。佟佳氏更哭得十分利害,兰月瞧她父亲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不到一刻,两眼一翻,双脚一顿,三魂缈缈,七魄悠悠,就向望乡台而去。佟佳氏看见他丈夫死得这样凄惨,这样的萧条,捧着他的脸大哭。就越哭越悲惨。那兰月桂祥蓉儿,也跟着大哭起来,哭得日月无光,风云变色。下午哭起,直到天晚。他母子四人,都不曾住口。左右邻舍听了,也替他们掉许多眼泪。内中有几个古道热肠的人,便过来相劝,将他们劝住了哭。佟佳氏说起他丈夫死后的惨状,大家也替她发愁。可怜惠徵死去,连身上的小衫,都是破烂不全的。邻舍中有一位周伯伯,看他们可怜,便领头儿在前街后街,募化了十几块钱,连当铺里的十元钱,一齐并凑起来,置了几件粗布衣服,但是那棺材依旧是没有着落。又是周伯伯想出法子,带了兰月,去到那一班同寅中告帮。谁知那些同寅,竟送他们一碗闭门羹,连问也不问。只是藩台大人,因为是同旗关系,听说惠徵死后这般的可惨,就慷慨送了三十元。兰月叩头拜谢,同周伯伯回家,买了棺木,将惠徵收殓已毕。周伯伯去了,他母子四人整整地哭了一夜。第二天藩台上院,禀见抚台,公事回完之后,谈起惠徵死后的情形,十分可惨,藩台念起从前同寅的情分,不觉眼圈一红,便要流泪。那颜抚台与惠徵本没有什么仇恨,只因起初听了先入之言,总是惠徵不好。现在死得这般凄凉,真是可怜到极点,便也动了恻隐之心,就对藩台说:“惠道身事萧条,本院听了也觉得可惨,自有帮助,请老兄不必悲伤。”
藩台听了抚台的话,自然替惠徵说了些代谢的话,告别而去。这时佟佳氏一家孤寡,度这可怜的日月,就不尽千悲万痛,惟有以泪洗面。况且手中无钱,度日更为艰难。而且冬天已到,天气十分寒冷,北风吹在身上,又尖又痛。佟佳氏因贫而愁,因愁而哭,因哭而病,就倒在床上。那桂祥和蓉儿两人,原不懂得人事,只有兰月,在一傍侍奉。忽然这天下午,门外有人敲门,兰月抢出去问:“谁呀?”
门外的人答道:“咱们是抚台院上的人,快些开门。”
兰月听是院上的人,不知为了何事,吓得心头乱跳,那门外的人又催着快快开门,要待不开,如何使得,只好硬着头皮,将门开了,见是一个戈什,兰月便请他进去。那戈什进了堂前,就对兰月说:“你是惠故道家中什么人?”
兰月道:“我是惠道台的女儿。”
那戈什说:“原来是惠小姐,失敬了。”
兰月问他到此何事。他说是奉抚台大人的命,送给惠故道奠仪二百元。抚台的意思,劝惠故道的家眷,早些打点回京,不可在此流落。”
说罢便掏出二百元一个包儿,放在桌上。兰月千恩万谢,说了许多好话。那戈什要讨一张谢帖,兰月便叫桂祥去写。可怜那桂祥虽读了几年书,却全不读在肚里。这时要他写谢帖,真是千难万难。写了半天,还写不成一个格局,兰月心中好气,到底还是她聪明。她平日常看在眼里,当下就写了一张谢帖,交与那戈什去了。兰月捧了二百元钱,走到她母亲床前,把抚台送来的话,对她母亲说了。佟佳氏一见银子,白亮亮地堆在床前,不觉发怔,有了银子,病也好了。便和兰月商量打算盘灵柩回京。兰月又将周伯伯请来,托他办理雇船盘柩的事,周伯伯见他们孤儿寡妇,十分可怜就满口答应替他们去干。周伯伯出去,雇好一只大船,由安庆送到清江浦,共大洋一百六十元。又雇了十二个抬棺材的苦力,又要二十四元钱。这二百块大洋,已去了一百八十四元,只剩下十六块洋钱。再要还帐,相差得很远。就单说房租,已欠下一年零三个月,就要还房东一百五十元,其余的米馆、柴行、油坊、酱园、布庄等等,都向他母子要债。五块的,十块的,零零碎碎统算起来,也要二百元的光景。若不还清,一定不放他母子离开安庆。佟佳氏仍是无可奈何,一筹莫展。这也是合该有救,颜抚台送了二百元奠仪,这个消息,不到三天,就传遍了全城。那些文武官员,她有疑惑颜抚台与惠徵是老朋友的,也有知道颜抚台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从前惠徵初死的时候,兰月同周伯伯向他们告帮,他们虽是不肯,但是现在看抚台竟送了这大宗的款项,他们也不能不送,不要被抚台说他们毫无寅谊之情。况且藩台又送了三十元在前,他们也不能少送。就从臬台起,你三十,他二十的送过去。兰月见送礼的人太多了大有其门如市之概,写谢帖是万来不及,赶快去印。忙了四五天,统共收了七百多元的奠敬。接着又有外县的府道,送了不少,共收足了一千四百余元,佟佳氏便替惠徵开了一天吊,文武官员前来祭奠的也不少。总算惠徵死后,又出了一次风头。到了第三天,佟佳氏把行李都已收拾停当,便带着兰月桂祥蓉儿三人,上了船,周伯伯也送到船上,洒泪而别,直在岸上等着开了船,看不见船影,方才回去。这里佟佳氏们所坐的船,从安庆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