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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活地狱-清-李伯元-第77页

大寇既逃,邻封共庆。”
  ⑤禀帖———下级呈官府的文书。
第四十三回  生僻壤鲲鹏缚翅 入圜扉虮虱钻?

话说北通州地方,有个秀才姓王名国重,饱有才学,从小就有些傲性,等到长大了,更变了一副古怪脾气,和人说话要是一句话不对,便反插两眼叫将起来。因此有些人等闲都不去亲近他。及至进了学,做了秀才,天无箬帽①大了。北通州地方念书人虽多,明白的却少,都不过守着几本高头讲章,做几句试帖时文,了此一生。惟有这王秀才,外面虽固执,里面却开通,常常托人买些新书新报,闲下来便把他当消愁遣闷的东西看。越看越有滋味,先不过看看上海出的新书新报,后来竟看到日本出版的〔新民丛报〕,卢梭〔民约论〕,亚丹斯密〔原富〕那些书,方才晓得中国所以积弱积贫之故。有时看到了痛快的地方,竟有拔剑斫②地把酒问天的光景。渐渐的对人说话,什么自由平等,流露于口角之间。北通州人当他是疯子,还有几个稍为明白点的,说他是革命党。列公可晓得,这“革命党”三字就是谋反叛逆的铁板注脚么?王秀才自从有了这个革命党的名气,有些亲友都和他疏远了,怕的是连累自己。从此以后,便一传十,十传百,有些刮入官府的耳朵里去了。这些官府分什么青红皂白,人家说什么,他便当什么。况且王秀才的冤家也多,有些造他谣言的,一会说他是康有为的弟子,一会说他是孙文的干事员。官府因为没有凭据,不好拿他怎么样,暗暗的记住他的名字就是了。
  可巧那年天津火车站上出了刺客,丢了一个炸弹,要想谋害钦差大臣。那刺客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便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早已是逃之夭夭了。官府搜捕党羽,雪片般的文书发到府里县里来。府里县里便派了差人为马快③,天天到茶坊酒肆里去搜寻行刺的刺客及刺客的党羽。碰着稍为面生点的,不问情由拖了就走,等到审问明白,取保释放,已是吃了几天苦头了。后来闹到北通州地方,地方上的人便疑心到王秀才,说他总有点路道。刚刚火车出事的时节,王秀才不在家,到天津探亲去了。火车事败,刺客在逃,他也回来了,人家更加疑心他。北通州的州官听了这个风声,立刻发下一条火签④,便把王秀才鹰抓燕雀拟的拿了去了。因为是刺客一案,不敢怠慢,连夜点差解往天津。天津县接到文书,验明年貌,便吩咐钉铐收禁。
  王秀才到此田地,连分诉都分诉不来,他又是耿直性子,惟有混帐王八大骂而已。当时差人也不去理他,把他推推搡搡,推进了监门。王秀才忽然眼睛前一暗,觉得别有天地,仔细一看,黑洞洞的,地下潮湿得紧,霉气薰人。再朝上边看看,一带高墙砌的十分坚固,连飞鸟都飞不出一个,别说是人了。栅栏门的木柱,有臂膊这样粗,过了一重又是一重。里面蹲着许多死犯,简直不成人样的了,头发都有寸把长,面孔上污秽不堪,身上披一片挂一爿,咽喉里锁着胡桃粗的链子,手上手铐,脚上脚镣,上半段还有挺棍系在那里,坐又坐不下,睡又睡不直。看他们的神气都很自然,有的在那里骂人的,有的在那里唱歌的。王秀才犹如看吴道子⑤地狱变相图一样,前面一个禁子⑥,歪戴着困秋帽子,穿着蓝布小袄,套着蒲鞋,把王秀才牵猢狲一样,牵到一个所在,说:“小王,你就在这儿歇歇罢,咱们明天见罢,你可有什么说话,我给你传到家里去,招呼弄几个钱来。”王秀才大骂道:“别说我没钱,就是我有钱,也不犯着赏给你们这些奴才。”那禁卒冷笑道:“好骂好骂,回来你瞧罢。”说完,便把王秀才项上的链子系在一扇栅栏门上,扬长走了。王秀才到此一无法想,只得也学那些同伴蹲了下来。他身旁有个老囚,头发都花白了,看见王秀才蹲了下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嘴里便叫道:“小三儿呢?”那边一个年轻的听见叫唤,说:“在这儿呢!”老囚说:“你给我挣扎着过来。”小三儿便一步一寸的爬将过来。老囚又朝着小三儿对他努了努嘴,小三儿的头和自己的头靠一处了。小三儿满头都是虱,闻着王秀才的肉香了,刚刚头发接头发,那些虱一个一个的,从小三儿头发上爬到王秀才头发上,两人头发犹如替虱搭了一座浮桥一样,咬的王秀才又是痛又是痒。后来也麻木了,糊里糊涂的,人也蹲不住了,两脚一叉,却待要跌,被链子系住,跌不下去。王秀才的身子赛如悬了空了,就这样的耗了一夜。
  明天一早,只见昨日那个禁子拿着一面牌,把王秀才拉了上去,说是听审。王秀才到得堂上,天津县审了一遍口供,王秀才缕述前情,天津县究竟还明白些,觉得弄错了,吩咐开了镣铐,改押在班房里。虽说是一堆稻草几块松板,较昨天在监里的样子,已是天悬地隔了,王秀才在班房里押了多日,幸亏一位同窗的,在北洋武备学堂里教习⑦,知道了这件事,详详细细写了一封信给天津县,说王秀才不过是一个狂生,生平并无劣迹,不可偏听一面之词,陷人入罪名等话,天津县才把他取保释放了。王秀才回到家里,恨极了,剪了辫子改了装,把家里的东西变卖了个干净,把老婆送回娘家,他便出洋留学去了。临行的时候说:“我要死也死在外国了,不情愿再住这种有天无日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