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咳嗽声响亮,知客僧说道:“老和尚来了。”话犹未了,只见西院的月洞门中走出个形容古怪的老僧:须发如银,眉长垂睫,年纪当有八九十岁,步儿却极轻健。那老和尚走到正德帝等面前一一行礼,名通姓毕,自述法号叫做禅明,本四川人,避明玉珍之乱才来江南,今年二百四十五岁,当初来江南时已九十多岁了。正德帝见说,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明玉珍据蜀西,太祖高皇帝犹未定鼎,就年分算来,老和尚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岁了。江彬立在一旁撅嘴儿,似乎不相信老和尚的话。那老和尚的耳目甚是敏锐,江彬的举动似已觉察。正德帝怕老和尚没趣,忙搭讪着说道:“和尚藏着的茶叶真不差,俺们应当道谢。”老和尚微笑道:“一杯清茶,何必相谢。况茶叶是土中所出,清水取渚地泉,都是檀越们土地上的东西,老衲不过转个手儿,借花献佛罢了。”说时知客僧呈上缘簿,要求布施,正德帝笑了笑,方提起笔来,待写下去,老和尚阻住道:“檀越果慷慨施舍,老衲却不敢消受。但愿得檀越早还家乡,赐福与万民,比施给老衲的区区阿堵要胜上几千百倍了。
”
正德帝见老僧说话带骨,便拱手道:“和尚可能知过去未来?”老和尚笑答道:“过去的人人皆知,未来的不可泄漏。
老衲只略谙风鉴,与诸檀越一谈吉凶何如?”正德帝大喜道:“君子卜凶不卜吉,幸直言无讳。”老和尚正色道:“朱檀越指正德帝,因其自称朱寿故称富贵已极,似无他求,惟不久虑有惊恐事发生,敛迹自能躲过的。”又指着刘贵人道:“这位夫人,年轻多福,须忌被蛇螯。”谓李龙道:“施主忠勇,将来当成其志。”顾杨少华道:“富贵寿终。”未了看到江彬,老和尚凝视了半晌,皱眉道:“江施主的相貌特奇,他日威权必震朝野,只可惜天庭透有煞纹,这倒是很要小心的。”江彬被那老僧说得呆呆地发怔,恰好小沙弥来请吃斋,老和尚便起身告退。
正德帝和刘贵人一席,江彬、李龙、杨少华等别设一席。
大家胡乱饱餐一顿,由江彬掏出三两纹银来授给那个知客僧,即起身出了天宁寺。行不上几步,只见小沙弥追上来道:“咱家老师拜上诸檀越,银子是不受的。倘夫人还愿时,只把佛殿的佛像再装一装金身,是蒙惠多了。”说罢将银两仍递与江彬,竟头也不回地去了。江彬说道:“那老和尚似有邪术的。”正德帝接口道:“那不是这样讲的。山寺野村,每多有道的高人。
这老僧倒非常缁流,莫把他看轻了。”江彬唯唯喏喏,心里却十分不赞成。
这时刘贵人已足弱行不得了,杨少华便去唤了一乘椅轿来给他乘坐。看看到了牛头山下,那山有两个尖峰,遥遥对峙,叫做双阙。时人见东西两峰矗立霄汉,好似牛角一般,因唤它为牛头山。宋时金邦的兀术入寇,宋将岳武穆飞尝于这牛头山下埋伏了几千健卒,败兀术雄兵十万六合县亦有牛头山,与江宁之牛头山殊。山势的险歔足以设置伏兵,地锯要隘可知。正德帝亲自寻得岳武穆杀贼处与扎营的遗迹,欷歔凭吊,徘徊叹息道:“岳氏尽忠赵氏,至今犹传芳名。做臣子的怎不要忠心报国!”因吟一首七绝,刻在山石上道:春秋昔传古名相,清风今播宋贤良。
历朝祠宇都寥落,抚读残碑字几行。
经过了牛头山,便是一个大市集,那里叫做集贤村岳武穆屯兵御寇处,今已更名。古迹淹没不彰,惜哉!。到了村中,见那乡民童叟妇女都打扮得衣裳整洁,纷纷望着村西去,似赴什么集会去的。
正德帝看得不懂,令江彬上去探听。那些乡民不懂他的关外口音,言语不通,险些儿闹了起来。杨少华忙去打了招呼,乘间问他们往西村去的缘故。一个乡民答道:“今天是斗姥生诞,白云长老在西村的荒寺里开坛讲经。据说和梁武帝时的宝志法师一样,讲到了妙处,天上会雨下花片儿来,沾一瓣在人身上,可以延年却病,祛除不祥的。以是举村如狂,男女老幼没一人不想得点好处。此刻闻本邑的人民都知道了,各村镇上人也赶了来,说不定连寺也挨塌呢。咱们赶去抢花瓣儿,迟了恐怕不及,恕不和你多谈了。”那乡民说完话,一脚两步地向西而去。江彬听了半晌,一句也不明白,倒不比方才天宁寺里的老和尚说话,倒有一大半懂得的。少华对江彬笑了笑,回来把乡民的话禀知正德帝。正德帝笑道:“那又是什么和尚捣鬼,随着他们去瞧瞧热闹也好。”李龙听得有新鲜事儿瞧,他第一个最高兴。于是由江彬、杨少华引道,正德帝居中,李龙护了刘贵人的轿椅,一行五人也望西村进行。
走了有半里多路,早见一座黄墙惨淡的大寺院赫然呈在眼前了。其时寺面前的人拥挤得水泄不通,幸大寺四周都是荒芜空地,那空地上满搭着布棚帐篷。这些布篷帐棚中也有卖茶的、卖食物的,凡是酒肆莱馆,一应俱有。那西边的草场上,都是一班走江湖的人:什么卖拳的、卖狗皮膏的、走绳索穿火圈的、针灸科、祝由科等等,真是星罗棋布。再瞧那座寺院,门上匾额的字迹多半剥落,只隐隐辨得出是“上方禅院”四个大字儿,原来是座年久失葺的枯庙。寺门口拥着的人一个个仰了脖子、张开着嘴,两只眼睛直向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