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之金谷。山显仁领了家眷移居於内,十分快意。仍旧盖了一座玉尺楼,与女儿山黛同冷绛雪以为拈弄笔墨之所。皇庄是那总名,却有十余处园亭,可以随意游赏。山显仁虽然快乐,却因女儿已是十五六岁,未免要为她择婿。在阁内时,因山黛之名满於长安,人人思量要求。却都知道她为天子所宠,岂肯轻易嫁人。故人人又不敢来求,所以至今一十六岁,尚然待字。山显仁留心在公卿子弟中访看,并无一个略略可观。因暗想道:「祇看明年春榜下,看有青年进士,招一个为妙。」不料张寅一到京,闻知山相公住在皇庄。一面与父亲说知,央大老来求,一面就差人将中书的家书送至皇庄。
且说冷绛雪接了父亲的家信,拆开来看,知是张寅要求山小姐为婚,託她周旋之意。又见内有《张子新编》一册,因展开一看,见迁柳庄听莺题壁诸作,风流秀美,不禁一喜颜色道:「好诗,好诗!何处有此美才!」正看不了,忽山黛走来道:「冷姐姐,看甚么?」冷绛雪看见是山黛,因回身笑说道:「小姐,恭喜,贺喜!」山黛也笑道:「何忽出此奇语,小妹有何喜可贺?」冷绛雪道:「贱妾为小姐觅得一佳偶在此,岂不可贺!」山黛道:「姐姐谈何容易。慢道无婿,纵使有婿,又安得佳!」冷绛雪道:「若无婿,又何是为喜;若有婿,不佳又何足言贺!小姐请看此编便见。」遂将《张子新编》递与山黛。
山黛接了,先看名字是云间张寅着,因说道:「云间是松江了。」因再看诗,一连看了三两首,遂大惊道:「此等诗方是才子之笔,不知姐姐从何处得来。」冷绛雪道:「是家父寄来,託贱妾与小姐作伐。贱妾常歎小姐才美如此,恐怕天地间没有个配得小姐来的丈夫。不期,今日忽得此人,方信至奇至美之事,未尝无对。」山黛道:「才虽美,未卜其人何如?」冷绛雪道:「人祇患无才耳。若果有才,任是丑陋,定有一种风流,断断不是一村愚面目,此可想而知也。」山黛笑道:「姐姐高论,不独知才,兼通於知相矣。」二人大笑。再将《张子新编》细细而看。看一首爱一首,二人十分欢喜,不胜击节。忽看到后面,见一首诗题目是:
题闵子祠壁,和维扬十二龄才女冷小姐原韵。
诗道:
又见千秋绝妙词,怜才真性孰无之。
倘容秣马明吾好,愿得人间衣尽缁。
冷绛雪看见这首诗,忽然大惊道:「这又作怪了。」山黛问道:「姐姐为何惊讶?」冷绛雪道:「此事一向要对小姐说,无因说起,故不曾说得。贱妾到尊府来时,路过闵子祠,因上去游览,一时有感,遂题了一首绝句在壁上。刚转得一转身,不知谁人就和了一首在上面。就是此诗,一字不差。贱妾还记得后面落款是『洛阳十六岁小书生平如衡奉和』。贱妾出庙门时,恰遇见一个小书生,祇好十五六岁。衣履虽是个寒士,却生得昂昂俊秀,皎皎出尘。见贱妾出庙,十分徘徊顾盼,欲诉和诗之意。贱妾因匆匆上船,不及返视,至今尚依依梦魂间,以为此生定然是个才子。不知今日何故这个张子又刻作他诗,莫非那日所遇,即是此人?为何又改了姓名,岂不作怪!」山黛道:「原来有此一段缘故,或者为寄籍改名,也未可知。要见明白却也不难,这张生既要求亲,定然要来拜谒。姐姐既识其面,待他来时悄悄窥视。若原是其人,则改移姓名不消说了。」冷绛雪道:「除非如此,方见明白。」二人说罢,又将余诗看去。祇见下一首即写着:
有杯闵子祠题壁诗人仍用前韵
相逢无语别无辞,流水行云何所之?
若有蓝桥消息访,任教尘染马蹄缁。
冷绛雪看了,默然良久。暗想道:「看他这一首诗意,分明是因壁间之诗有怀於我。」又暗自沉吟半晌道:「你既有怀於我,为何又央我求婚於小姐?」心下是这等想,便不觉神情惨淡,颜色变异。山黛看见,早已会意,因宽慰说道:「细观此诗,前一首尚是怜才,而表其缁衣之好。后一首则蓝桥消息,明明有婚媾之求了。诗意既有属,岂有复求小妹之理?其中尚有差误。」
冷绛雪道:「家君书中写得明明白白,安得差误?」山黛道:「尊翁之书固然明白,而此生之诗却也不甚糊涂。若无差误,定有讹传。此时悬解不出,久当自知。」冷绛雪道:「有差误,无差误,且听之。祇就诗论诗,诗才如此之美,又令人忘情不得。」山黛道:「才人以才为命,有才如此,情岂能忘!然亦不可太多,太多则自苦矣。此生既有美才,必有深情。观《题壁》与《有怀》二作,其情之所锺已见大概。姐姐何必过於踌躇,令情不自安。」冷绛雪道:「小姐之言固然甚透,但情之生灭亦不可由人。闵祠一面,见怀二诗,此情之所不能忘。而消息难寻,此又情之所以多也。安禁而能不踌躇!」山黛道:「消息难寻,此特没情蠢汉之言。若深情人,决不作此语。蓝桥岂易寻消息者耶!而至今何以传焉?此生引以明志,情有在也。姐姐又何虑焉?」冷绛雪无语,俯首而笑。二人再将余诗看完,十分爱慕。山黛与冷绛雪商议道:「尊公寄诗之事,且莫要说起,且看他怎生样来求?」二小姐在闺中商议不题。
却说张寅见冷大户的家信送了入去,定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