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便如倒峡泻河,真有扫千军万马之势。非真正才子,焉能有此!子持兄既以才子自负,何不与之一较。」
平如衡听袁隐讲得津津有味,不觉喜动颜色道:「松江城中有此奇才,怎么我平如衡全不知道?」袁隐道:「兄自不知耳,知者甚多。前日王宗师考他一个案首,大加歎赏。那日鼓乐迎回,谁不羨慕。」平如衡笑道:「若说案首倒祇寻常了。你看哪一处富贵人家,哪一个不考第一第二?」袁隐道:「虽然如此,然真才与人情自是不同。我与兄说,兄也不信。几时与兄同去一会,便自知了。」平如衡道:「此兄若果有才,岂不愿见,但小弟素性不欲轻涉富贵之庭。」袁隐道:「燕白颔乃天下士也,子持兄若以纨袴一例视之,便小觑矣。」平如衡大笑道:「吾过矣,吾过矣。石交兄不妨订期偕往。」袁隐道:「文人诗酒无期,有兴便往可也。」两人说的投机,未免草酌三杯,方纔别去。正是:
家擅文章霸,人争诗酒豪。
真才慕知己,绝不为名高。
袁隐约定平如衡,复来见燕白颔道:「平子持被我激了他几句,方欣然愿交。吾兄几时有暇,小弟当偕之以来。」燕白颔道:「小弟爱才如性命,平兄果有真才,恨不能一时把臂,怎延捱得时日。石交兄明辰即望劝驾,小园虽荒寂,尚可为平原十日之饮。」袁隐道:「既主人有兴,就是明日可也。」因辞了出来。
临行,燕白颔又说道:「还有一言要与兄讲过。平兄若果有才,小弟愿为之执鞭秣马所不辞也。倘若无才,倒不如不来,尚可藏拙。若冒虚名而来,小弟笔不饶人,当场讨一番没趣,却莫怪小弟轻薄朋友。」袁隐笑道:「平子持人中鸾凤,文中龙虎,岂有为人轻薄之理。」两人又一笑而别。
到了次日,袁隐果然起个早,步出城外,来见平如衡道:「今日天气淡爽,我与兄正好去访燕紫候。」平如衡欣然道:「就去,就去。」遂叫老仆守门,自与袁隐手携手,一路看花,复步入城来。原来平如衡寓在城外西边,燕白颔却住在城里东边。袁隐步来步去,将有二十余里。一路上看花谈笑,耽耽搁搁。到得城边,日已后午。足力已倦,腹中也觉有飢意。要一径到燕白颔家,尚有一二里,便立住脚踌躇。不期考第二名的张寅,却住在城内西边,恰恰走出来撞见袁隐与平如衡立在门首。平素也认得袁隐,因笑道:「石交兄将欲何往?却在寒舍门前这等踌躇?」袁隐见是张寅,忙笑答道:「小弟与平兄欲访燕紫侯。因远步而来,足倦少停,不期适值府门。」张寅道:「平兄莫不就是平老师令侄,子持兄吗?」平如衡忙答道:「小弟正是。长兄为何得知?」张寅笑道:「斯文一脉,气自相通,哪有不知之理?二兄去访燕紫侯,莫非见他考了第一,便认作才子,难道小弟考第二名,便欺侮我不是才子吗?」怎就过门不入。二兄既不枉顾,小弟怎好强邀。但二兄若说足倦,何不进去少息,拜奉一茶何如?」袁隐道:「平兄久慕高才,极欲奉拜,但未及先容,不敢造次。今幸有缘相遇,若不嫌残步,便当登堂晋谒。」
张寅见袁隐应承,便拱揖逊行。平如衡尚立住不肯道:「素昧平生,怎好唐突。」袁隐道:「总是斯文一脉,有甚唐突。」便携了入去。到了厅上,施礼毕,张寅不逊坐,便又邀了进去道:「此处不便,小园尚可略坐。」袁隐道:「极妙。」遂同到园中。
你道张寅为何这等殷勤?原来他倚着父亲的脚力,要打点考一个案首。不期被燕白颔佔了,心下已十分不忿。及迎了出来,又见人祇讚燕白颔,都又笑他。他不怪自家无才,转怪燕白颔以才欺压他,思量要寻一个出格的奇才来做帮手。他松江遍搜,哪里再有一个。因素与平教官往来,偶然露出此意。平教官道:「若求奇才,我舍侄如衡倒也算得一人。祇是他性气高傲,等闲招致不来。」今日无心中恰恰相遇,正中张寅之意,故加意奉承。
这日邀到园中,一面留茶,一面就备出酒来。平如衡虽看张寅的相貌不象个文人,却见他举动豪爽,便也酒至不辞,欢然而饮。袁隐又时时称讚他的才名,与燕白颔数一数二,平如衡信以为真。饮到半酣,诗兴发作,因对张寅说道:「小弟与兄既以才子自负,安可有酒而无诗?」张寅祇认做他自家高兴做诗,便慨然道:「知己对饮,若无诗以纪之,便算不得才子了。」因叫家僮取文房四宝来。又说道:「寸牋尺幅不足尽兴,到是壁上好。」平如衡道:「壁上最妙。但你我分题,未免任情潦草。不如与兄联句,彼此互相照应,更觉有情。如迟慢不工,罚依金谷酒数,不知以为何如?」
张寅听见叫他联诗,心下着忙。却又不好推辞,祇得勉强答应道:「好是好,祇是诗随兴发,子持兄且请起句,小弟临时看兴,若是兴发时便不打紧。」平如衡道:「如此僭了。」随提起笔来,蘸饱墨,先将诗题写在壁上道:
春日城东访友,忽值伯恭兄留饮,偶尔联句。
写完题目便题一句道:
不记花溪与柳溪,
便将笔递与张寅道:「该兄了。」张寅推辞道:「起语须一贯而下,若两手便词意参差。待到中联,小弟续罢了。」如衡道:「这也使得。」又写二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