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宠临,实万分之侥幸。」宋信道:「才人游戏,无所不可。古人说『上可与玉皇同居,下可与乞儿共饭』,此正是吾辈所为。」郑秀才道:「闻窦府尊与老先生莫逆。」宋信道:「老窦不过是仕途上往来朋友,怎与我称得莫逆。」郑秀才道:「请问谁与老先生方是莫逆?」宋信道:「若说泛交,自山相公以下,公卿士大夫无人不识。若论诗文莫逆,不过济上李子鳞,云间王凤州昆仲,新安呈穿楼、汪伯玉数人而已。」郑秀才满口称讚。陶进士道:「主人盛意已领,乞收过,请令甥女一教,也不枉我三人来意。」郑秀才道:「既是这等说,且撤去,待舍甥女请教过,再叙吧。」大家道:「妙!」遂起身闲步以待。
郑秀才因入内,见冷绛雪道:「今日此举也太狂妄了些。这姓宋的大有来历。王世贞、李攀龙都是他的诗友,你莫要轻看。出去相见时须要小心谦厚些。不然被他考倒,要出丑便没趣了。」冷绛雪微微笑道:「王世贞、李攀龙便怎么!母舅请放心,甥女决不出丑。这姓宋的若果有二三分才学,还恕得他过。若是全然假冒,敢於轻薄甥女,母舅须尽力攻击,使假冒者不敢再来混帐。」郑秀才笑道:「你怎么算到这个田地。」说罢,便同到园中来相见。宋信三人迎着一看,祇见冷绛雪发纔披肩,淡妆素服,袅袅婷婷,如瑶池玉女一般。果然是:
莺娇燕乳正雏年,敛萼含香更可怜。
莫怪文章生骨相,谪来原是掌书仙。
三人看了,俱暗相惊异。陶柳以为:「吾辈缙绅闺秀亦未有此,何等乡人,乃生此尤物。」宋信更加骇然,以为举止行动宛然又是一个山黛。祇得上前相见。冷绛雪深深敛衽而拜道:「村农小女性好文墨。奈山野孤陋苦无明师,故狂言招致,意在真正诗翁,怎敢劳动名公贵人。」陶进士与柳孝廉同口说道:「久闻冷姑大才,自愧章句腐儒,不敢轻易造次。今因宋先生诗高天下,故相陪而来,得睹仙姿,实为侥幸。」
宋信见冷绛雪出言吐语伶牙利齿,先有三分惧怯不敢多言,祇喏喏而已。拜罢,分宾主东西列坐。郑秀才遂命取两张书案,宋信与冷绛雪面前各设一张,上列文房四宝。郑秀才就说道:「既蒙宋老先生降临,诚为奇遇,自然要留题了。舍甥女殷殷求教,未免也要献丑。但不知是如何命题?」宋信道:「酒后非作诗之时。今既已来过,主人相识,便不妨重过。容改一日来,或长篇,或古风,或近体,或绝句,或排律,或歌行,率性作他几首,以见一日之长,何如?」冷绛雪道:「斗酒百篇,太白高风千古,怎么说酒后非作诗之时?」宋信道:「酒后做是做得,祇怕终有些潦草。不如清醒自醒,细细做来,有些滋味。」冷绛雪道:「子建七步成诗,千秋佳话,哪有改期姑待之理。」郑秀才道:「甥女不是这等说,想是宋先生见我们村庄人家,未必知音,故不肯轻作。且请宋先生先出一题,待你做一首请教过,若有可观,或者抛砖引玉,也不可知。」陶、柳二人齐说道:「这个有理。」冷绛雪道:「既是二位大人以为可,请宋老诗翁赐题。」宋信暗想道:「这女子光景,又象是一个磨牙的了。若即景题情,她在家拈弄惯了,必能成篇。莫若寻个咏物难题,难她一难也好。」忽抬头见天上有人家放的风筝,因用手指着道:「就是他罢,限七言近体一首。」
冷绛雪看见是风筝,因想道:「细看此人,必非才子。莫若借此题讥诮他几句,看他知也不知。」因磨墨抒毫题诗一首,就如做现成的一般。没半盏茶时,早已写完,叫郑秀才送与三人看。三人见其敏捷,先已惊倒。再展开一看,祇见上写着:
风筝咏
巧将禽鸟作容仪,哄骗愚人与小儿。
篾片作胎轻且薄,游花涂面假为奇。
风吹天上空摇摆,线缚人间没转移。
莫笑脚跟无实际,眼前落得燥虚睥。
陶进士与柳孝廉看见,字字俱从风筝打觑到宋信身上,大有游戏翰墨之趣。又写得龙蛇飞舞,俱鼓掌称快道:「好佳作!好佳作!风流香艳,自名才女不为过也。」宋信看见,明明讥诮於己,欲要认真,又怕装村。欲要忍耐,又怕人笑。急得满面通红,祇得向陶、柳二人说道:「诗贵风雅,此油腔也。甚么佳作!」陶、柳二人笑道:「此游戏也。以游戏为风雅,而风雅特甚,宋先生还当刮目。」冷绛雪道:「村女油腔,诚所不免,以未就正大方耳。今蒙宋老诗翁以风筝赐教,胸中必有成作,何不亦赋一律,以定风雅之宗。」
宋信见要他作风筝诗,着了急道:「风筝小题目,祇好考试小儿女,吾辈岂可作此。」郑秀才道:「宋老先生既不屑做此小题,不拘何题,赐作一首,也不枉舍甥女求教之意。」陶柳二人道:「此论有理,宋先生不必过辞。」宋信没法,祇得勉强道:「非是不做,诗贵适情,岂有受人缚束之理。既二位有命,安敢不遵。就以今日之游为题,何如?」陶柳答道:「甚妙。」宋信遂展开一幅牋纸要起草稿。研了墨,拿着一枝笔,刚写得「春日偕陶先达、柳孝廉城南行游,偶过冷园留饮」一行题目,便提笔沉吟半晌不成一字。
陶进士见其苦涩,大家默默坐待,更觉没趣,祇得叫家人从拜匣中取出一柄金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