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要三百两身价?」宋信道:「既是这等,明日便同去一相。」约定了,到次日果然同到一个人家,领出一个女子来。年纪祇好十五六岁,人物也还中中。见了礼,就坐在宋信对面。桌上铺着纸、墨、笔、砚,孙媒婆就帮衬磨起墨来,又取了一支笔递与那女子道:「你可写一首诗与宋相公看。」那女子接笔在手,左不是,右不是,不敢下笔。孙媒婆又催逼道:「宋相公不是外人不要害羞,竟写不妨。」那女子被逼不过,祇得下笔而写。写了半晌,纔写得「云淡风轻」四个字便要放下笔。孙媒婆又说道:「有心再多写几个宋相公看,方信你是真才。」那女子祇得又勉强写了「近午天」三个字,再也不肯写了。宋信看了微微而笑。孙媒婆说道:「宋相公不要看轻了,似这样当面写字的女子,我们扬州甚少。」宋信笑道:「果然,果然。」就送了相钱,起身出来。孙媒婆道:「若是这个不中意,便难寻了。」
一日,又有一个王媒婆来说道:「有一个会作诗的女子,真是出口成章。」要五百两身价,哄了宋信去看。也祇记得几首唐诗,便说是会做诗了。宋信看来看去。并无一个略通文墨的,便也丢开不想。
过了数月,窦国一忽到上任。到任后,宋信即去拜谒,窦国一接见。一来原是相知,二来又念为他受了廷杖之若,十分优待。又改送在琼花观里作寓,又送许多下程,又亲自来拜,随即请酒,又时时邀入私衙小叙,又逢人便称荐他诗才之妙。不多时,借差窦知府声价,竟将宋信喧传作一个大才子了。凡是乡绅大夫与山人词客,莫不争来与他寻盟结社。宋信一时得志,便意气扬扬,意自认作一个司马相如再生。又在各县打几个秋风,说些分上,手头渐渐有余。每日同朋友在花柳丛中走动,便又思量相看女子了。起初相看,还是欲为山显仁买婢。此时相看,却自要受用了。媒婆见他有财有势,与前不同,那个不来奉承,便日日将上等识字女子领他去看。宋信祇因见过山黛国色奇才,这些抹画姿容涂鸦伎俩,都看不上眼。一日,相看一个女子,不中意。因媒人哄他来的路远了,肚中飢饿,歇下轿,坐在一个亭子上,将两三个媒婆百般痛骂,挥拳要打。亏得旁边坐着一个花白髯的老者看见,再三若劝,方纔上轿而去。
那老者因问媒人道:「他是甚么样人?这等放肆,要将你们难为。」众媒人道:「他的势头大哩!打骂值甚么,若是送到官,还要喫苦哩。」那老者又惊讶问道:「他实是何等样人,不妨明对我说。」众媒婆道:「待我说与老爷听。」祇因这一说,有分教:
小文君再流佳话,假相如重现原身。
不知媒人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才女心百折不回
词曰:
长嘲短诮,没趣刚捱过。岂料一团虚火,又相逢,真金货。诗翁难做,此来应是错。百种忸怩跼蹐,千古口,都笑破。
右调《霜天晓角》
话说众媒人,因老者劝了宋信去,见他苦问宋信是甚么人,祇得对他说道:「这人姓宋,是山东有名的才子。与窦知府是好朋友,说他做的诗与唐朝李太白、杜子美差不多。在京时,皇帝也曾见过,大有声名。所以满城乡宦,举监春元都与他往来。因要相一头亲事,相来相去,再不中意,所以今日骂我。」那老者道:「扬州城里美色女子甚多,怎么都不中意?」媒婆道:「他祇相人物还好打发,又要相她胸中才学。你想人家一个小闺女,能读得几本书,那有十分真才实学对得他来?」那老者笑道:「原来为此。」大家说完,媒人也就去了。
那老者你道是谁?原来姓冷名新,是个村庄大户人家。生了三个儿子,都一字不识,祇好种田。到四十外,生了一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眉画远山,肌凝白雪标致异常,还不为奇。最奇的是禀性聪明,赋情敏慧。见了书史笔墨,便如性命。自三四岁抱她到村学堂中玩耍,听见读书,便一一默记在心。到六七岁都能成诵。冷大户虽是个村庄农户,见女儿如此聪明,便将各种书籍都买来与她读。又喜得他母舅姓郑,是个秀才。见外甥女儿好学,便时常来与她讲讲。讲到妙处,连母舅时常被她难倒,因歎息道:「此女可惜生在冷家。」冷大户常说,生她时曾梦见下了一庭红雪,她就自取名叫做绛雪。到了八九岁,竟下笔成文出口成诗。祇可惜乡村人家,无一知者,往往自家做了自家赏鉴。
这年已是十二岁,出落的人才就如一泓秋水。冷大户要与她议亲,因问冷绛雪道:「这是城里还是乡间,毕竟要甚么人家好?」冷绛雪道:「人家总不论,城里乡间也不拘,祇要他有才学,与孩儿或诗或文对做,若做得过我,我便嫁他。假若做不过孩儿,便是举人、进士、国戚皇亲却也休想。」
冷大户因女儿有此话在心,便时时留心访求。今日恰听见媒人说宋信是个才子,因暗想道:「我女儿每每自夸诗文无敌,却从无一人考较,不知是真是假。这个姓宋的既与知府乡宦往来,定然有此才学,怎能请他来考较一考较,便见明白了。寻思无计,祇得回家与女儿商量道:「我今日访着一个大才子姓宋,是山东人,大有声名。自府县以及满城士大夫无一人不与他相交。做的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