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公处辞行。那老儿也无多话,只道:“你对那奴才说,叫他长远在外做官,就死在外边,总不要回来见我。”那滑氏见公公动怒,也不知是哪里账,起身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南京,他夫妻父子相会了。李太见了这几个小老婆,睁圆了眼瞅着,咬牙切齿,不交一言。晚上他夫妻上床干了一次接风的事,完了睡下。李太埋怨滑氏道:“我临来那样托妳管着这几个小婆子,不要弄出丑来,妳应满了的。怎么这一二年里头就叫她们养了八九个娃娃?”滑氏惊道:“你听人胡说,这是哪里的话?”李太道:“妳还瞒我,是俺那老没廉耻的爷带来的信说的。还说就是他在家做的人呢,我所以才不接他。”这滑氏当日见他娶这些小,心中未尝不恼。但她是个兵的小姐,家世寒微。今日见丈夫做了大官,携带她做了夫人,享荣华,受富贵。插金戴银,呼奴使婢,未免有些势利,敢怒而不敢言。今听见他这话,虽不明白内中的细故,知他是误听了,方悟到不接公公之故。遂借他的话因答道:“谁叫你当日寻这些浪货来?那时我要阻你,倒像我吃醋一般,只得任凭你胡做。你托我照管她们,我只管得她们的身,管不得她们的心,没有个拿封皮长远的封着她们那骚东西的道理。况又是你老子做的事,叫我一个媳妇如何管得?只怨你自己不是,怎么倒反怨我?”李太怒道:“明日我把这几个淫妇全杀掉了,才出得这口恶气。”滑氏知他是误听,故此诌出些话来,激他打发了这几个妾,她好独享乐之意。忽见他说要杀,恐他卤夫性儿误害无辜,忙道:“还亏你做着个官,王法都不知道。人都是轻易杀得的?养汉拿双,你又不曾拿着她。这一杀了她们,倘被人知道参了,不但坏了官,连命都送了呢。就算着不到这地位,如今这丑事人都不知道。若无缘无故杀了这几个浪肉,不明明寻顶绿帽子戴么?你只把她们撵了出去配了人,眼不见为净就罢了。”李太生来粗蠢,滑氏乖巧,凡说话行事,李太都在她笼络中,素常有些惧怕她,故此极肯听她言语。
次早起来,并无别话,把衙门中没有老婆的兵叫了几个来,将几个小老婆即刻驱出,每人配了一个去了。这几个妾也不知是什缘故,还以为主子开笼放鸟,得配一夫一妻,好生欢喜感激。滑稽背地私问姐姐是为什么,滑氏把李太误听话详细告诉了他,滑稽不禁失笑,也把假书并自己同他讲着玩儿的话也向姐姐说了,笑道:“不想这草包弄假成真。”滑氏才知内中的这些缘故,心中十分感激兄弟同李得用。
偶然一日,李太叫了儿子们到跟前,说道:“我常听见人说什么文武世家,我自从七八代前的爷爷当兵起,传流到我。我如今又做了这样大武官,这个武世家是不用说了。我看你们都大了,笔拿不动,弓拉不开。是俗语说的,毛坑里拾得一杆枪,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了。如今我要雇个教书的来,把孙子们叫他识几个字儿,可不就是文武世了。前日俺爷带了那封禀贴来,你舅舅又不在家,叫了个书办来又不认得,好不为难。若孙子们后来认得几个字,何必求人?”儿子们见老子这样说,不敢阻他的兴。李太因此请了广教官来,托他要请个大通的好先生。广教官因想干行寒苦,又素相厚教,要荐他。问明了他肯去,亲到李太家来,说先生请下了,是个名士,几时进馆。李太道:“且商量明白了着,一个月只好一两工银,饭是自己回去吃。”广教官笑道:“束修多寡倒也罢了。府上这样门第,哪里有先生回去吃饭的理?若是住得近还罢了,要住得远,一日回家吃两遍饭就晚了,还读什么?”他想了一会,又皱着眉曲指头算了算,说道:“供给他吃饭,一日只算五分银子,一年倒要十八两,比工银还多。这是买马的钱少,制鞍的钱多了,成不得。”广教官道:“读书的人饮食倒不责备,就是家常茶饭也可款待,只要洁净应时。”李太道:“既如此说,一日两顿,就是随常茶饭,只好初一十五吃个犒劳有些肉,闲常是没有的。至于要吃点心吃酒是他自买。你对他说明白了就叫了他来。我还要亲自考他一考,果然通才要。”广教官道:“哪里有这个礼?还差人去请才是。”
辞了出来,亲到干生家,向他道:“馆中虽明白了,但只修金太薄,年兄将就负屈一年罢,只当借馆中读书。就是供给不堪,也免得自己心操薪水。年兄可肯去么?”干生见老师情意殷殷,也还以为他虽是武弁,已是个显官了,必定还知些人理,就应允了。广教官又复了李太,叫他差人拿贴去请。李太道:“雇他教书,又不是请他吃酒,用什么贴?叫人口说罢。”广教官见他如此粗俗,也不与他争讲,叫门斗带那衙役同到干生家来请。干生见没有名贴,虽心中怪他无礼,然却不过老师面皮,只得同往。到了后堂,见他在正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动也不动。看他那形状,令人绝倒。有几句写他的行乐,道:
形容卤夯,相貌狰狞。话语多粗俗,仪文没半分。心如顽石无微窍,腹内稠糊有一盆。巍巍高坐垫皋比,却是当年一老兵。吁嗟乎,果是沐猴而冠;诚然哉,不谬兽性人形。
干生先还想与他讲些揖让之礼,见他这个蠢牛样子,一肚子没好气,连手也不同他拱。见傍边一着几张椅子,也就昂然坐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