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舅子,名字叫做滑稽。他父亲虽也是兵,却是个识字的,接交官府衙门书办之类。这滑稽也读过几日书,心下倒还明白。李大做了副将,署中公事多了,他舍不得费银子请幕宾,就约小舅子替他主文,拨了分马粮与他。后来李大升了南京后军都督府同知,单骑赴任,将父亲妻子儿媳孙儿俱留在故乡。他做副将的时候,又娶了四五个妾,临行再三托滑氏留心照看。“千万严紧,不要叫她们弄出丑来。我到任后,等寻了房子,慢慢来接妳们。”滑氏应诺,他仍带着小舅子并十数个家人去了。到了南京上过任,不必细说。他此时的名字还叫李大,他因自己是大了,他的四个儿子就叫李二、李三、李四、李五。一日,那滑稽因劝他道:“你今日做到都督,是朝廷大臣了,你这名字甚是不雅,还得改一改才妙。”李大道:“我自娘肚里掉下来就是这个名字。今日做了这么大官,哪些儿不好?”滑稽道:“这个大哪里是名字,因你是大儿子,所以就叫大了,后来当兵就不曾改。今日做了显职,还用这个字,不怕人笑话么?”李大道:“这个大字我认熟了,要另改一个,不但别人不认得是我,连我也不认得是我了。”滑稽想了想,笑着拿笔写了个大字,内中点了一点,问道:“这个字你可认得?就改做他罢。”李大道:“我尝见一块字底下点一点,我问书办,他们说上头的一块字是菩萨,底下这一点就是那块字。你叫我改做李大大的意思了。”忽大笑,骂道:“你这骡膫子攮的,你同我顽骂我咧,连你姐姐都骂上了。”滑稽道:“我好意替你改名字,怎么是骂你?你倒骂起我来。”他笑道:“我前日养了几个兵到后湖里去打鱼,鱼没有打得,拿着了许多乌龟。他们打了报单来,说乌龟有大大的多少,小小的多少,那个大字底下也是一点。你骂我是大乌龟,可不连你姐姐也骂了。”滑稽道:“不是这话。那一点是在底下,这一点是在内中的。”他又道:“既不是大大,大字胯裆里坠着个东西,大的是大球了。”滑稽笑道:“这是个太字,人称太爷太太就是这个字了。怕你不认别的,这个太字你还容易认,虽不甚佳,比那个大字还像个名字。”他大笑道:“好得很。我叫做李太,你姐姐叫李太太。她比我大些些不得,我有些怕她呢。你就吩咐阖衙门的人,我的名字叫李太了。”滑稽道:“这如何吩咐人?你如今是官,改名字要上本的。上边准了,有小抄到各处,人就都知道了,何用吩咐?”李太依他,题了一本,准了下来,才改了今名。
一日,李太向滑稽道:“我这些日子细想起来,你劝我改名字,是你哄我。明是拿着我奉承你姐姐。”滑稽不懂他的意思,说道:“你这话我就不解了。”李太道:“你姐姐是我的老婆,倒叫李太太,我倒叫李太,明明的说你姐姐在似我,把我怕老婆的招牌替我摆了出去。不是你拿我奉承你姐姐么?还有一说,人叫你姐姐一声李太太,倒把我的名字叫了两声去了。”滑稽道:“岂有此理?字虽一样,有两个讲法。原该用那‘丕pǐ极泰来’的‘泰’字,因这个太字你好认,借音取那个泰字之意,是极好的,你不用多疑。要说叫我姐姐一声李太太,把你名字叫了两声,那还是在叫我姐姐。你前日没有改名字的时候,人叫你李大老爷,难道也是叫你的名字不成?”他想了一会,道:“你的嘴能干,我说不过你,我到底心里信不过。可恨前日冒失上过了本,不然还是我的大字好。我做着个大官,名字自然该是大。”滑稽道:“不但你的名字该改,就是四个外甥的也该改。哪时有个老子叫李大,儿子同着二三四五排行的理?我如今也替他们改改。当日岳少保说,行兵之道,智信仁勇严五字缺一不可。李严三国时已有了,况你也只有四个儿子,就把智信仁勇排去,你又是武将,恰合道妙。”他道:“偏你会这么瞎搧。你在哪里又认得个什么岳少保,听见他说的?我如今还听你的话呢,我也不懂得甚么叫做智的信的。况且我才上本改了名字,又替娃娃们去上本,啰啰娑娑的。”滑稽道:“你是官,故要上本。他们又上什么?”李太道:“既如此,改改也好。他们如今都是公子了,若单叫李二李三的,实在也不好听。我前日点兵,这样名字多得很。我先还疑惑,我家的娃娃怎么又在这里当起兵来,细看看又不是。我也觉得不好,我怕又要上本,故此罢了。既不费事,等我替他们改。但他们这二三四五几个字我叫惯了,万万去不得。一个人添一个奇字就好了。我听得人说,人生在世,要妻财子禄寿俱全就是好的。他们的婆子都有了,那个妻字不用了,叫做李二财、李三子、李四禄、李五寿罢。你说这几个字我想得奇不奇?又明白好懂,可不强拟你诌的那几个字么?”滑稽见他不通得可笑,也不同他争讲,任他自己去改。
过了些时,他叫滑稽写了封家信,与他老子说,南京房子甚贵,还不曾买,目今权借衙门暂住。等买了房子,再来搬接家眷。又把自己改名,儿子们添名的话,详细写了。差了个大管家叫做李得用回去。过了两个来月,李得用回来了,投上老主的家书。他问了家中大小平安,心中甚喜。叫家人道:“快请舅爷来念。”家人道:“舅爷往雨花台耍看去了。”李太道:“这怎么处?也罢,叫个书办来念罢。”顷刻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