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猪蹄来家煨着,晚上与太公吃。买了回来,恰好他哥子挑着担子进门,他向哥作揖下跪,哥扶住了他,同坐在堂屋,告诉了些家里的苦楚。他哥子愁着眉道:“老爹而今有些害发了,说的话‘道三不着两’的。现今人家催房子,挨着总不肯出,带累我受气。他疼的是你,你来家早晚说着他些。”说罢,把担子挑到房里去。
匡超人等菜烂了,和饭拿到父亲面前。扶起来坐着。太公因儿子回家,心里欢喜,又有些荤菜,当晚那菜和饭也吃了许多。剩下的,请了母亲同哥进来,在太公面前,放桌子吃了晚饭。太公看着欢喜,直坐到更把天气,才扶了睡下。匡超人将被单拿来,在太公脚跟头睡。
次日清早起来,拿银子到集上买了几口猪,养在圈里,又买了斗把豆子。先把猪肩出一个来杀了,烫洗干净,分肌劈理的卖了一早晨。又把豆子磨了一厢豆腐,也都卖了钱,拿来放在太公床底下。就在太公跟前坐着,见太公烦闷,便搜出些西湖上景致,以及卖的各样的吃食东西,又听得各处的笑话,曲曲折折,细说与太公听。太公听了也笑。太公过了二会,向他道:“我要出恭,快喊你娘进来。”母亲忙走进来,正要替太公垫布,匡超人道:“爹要出恭。不要这样出了。象这布垫在被窝里,出的也不自在,况每日要洗这布,娘也怕熏的慌,不要熏伤了胃气。”太公道:“我站的起来出恭倒好了,这也是没奈何!”匡超人道:“不妥站起来,我有道理,”连忙走到厨下端了一个瓦盆,盛上一瓦盆的灰,拿进去放在床面前,就端了一条板凳,放在瓦盆外边,自己扒上床,把太公扶了横过来,两只脚放在板凳上,屁股紧对着瓦盆的灰。他自己钻在中间,双膝跪下,把太公两条腿捧着肩上,让太公睡的安安稳稳,自在出过恭;把太公两腿扶上床,仍旧直过来。又出的畅快,被窝里又没有臭气。他把板凳端开,瓦盆拿出去倒了,依旧进来坐着。
到晚,又扶太公坐起来吃了晚饭。坐一会,伏侍太公睡下,盖好了被。他便把省里带来的一个大铁灯盏装满了油,坐在太公傍边,拿出文章来念。太公睡不着,夜里要吐痰、吃茶,一直到四更鼓,他就读到四更鼓。太公叫一声,就在跟前。太公夜里要出恭,从前没人服侍,就要忍到天亮,今番有儿子在傍伺侯,夜里要出就出,晚饭也放心多吃几口。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只睡一个更头乡便要起来杀猪,磨豆腐。
过了四五日,他哥在集上回家的早,集上带了一个小鸡子在嫂子房里煮着,又买了一壶酒,要替兄弟接风,说道:“这事不必告诉老爹罢。”匡超人不肯,把鸡先盛了一碗送与父母,剩下的,兄弟两人在堂里吃着。恰好三房的阿叔过来催房子,匡超人丢下酒多向阿叔作揖下跪。阿叔道:“好呀!老二回来了,穿的恁厚厚敦敦的棉袄!又在外边学得恁知礼,会打躬作揖。”匡超人道:“我到家几日,事忙,还不曾来看得阿叔,就请坐下吃杯便酒罢。”阿叔坐下吃了几杯酒,便提到出房子的话,匡超人道:“阿叔莫要性急,放着弟兄两人在此,怎敢白赖阿叔的房子住?就是没钱典房子,租也租两间,出去住了,把房子让阿叔,只是而今我父亲病着,人家说,病人移了床,不得就好。如今我弟兄着急请先生替父亲医,若是父亲好了,作速的让房子与阿叔。就算父亲是长病不得就好,我们也说不得,料理寻房子搬去;只管占着阿叔的,不但阿叔要催,就是我父母两个老人家住的也不安。”阿叔见他这番话说的中听,又婉委,又爽快,倒也没的说了,只说道:“一个自家人,不是我只管要来催,因为要一总拆了修理,既是你恁说,再耽带些日子罢。”匡超人道,“多谢阿叔!阿叔但请放心,这事也不得过迟。”那阿叔应诺了要去。他哥道:“阿叔再吃一杯酒。”阿叔道:“我不吃了。”便辞了过去。
自此以后,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卖的生意又燥,不到日中就卖完了,把钱拿来家伴着父亲。算计那日赚的钱多,便在集上买个鸡、鸭,或是鱼,来家与父亲吃饭。因太公是个痰症,不十分宜吃大荤,所以要买这些东西。或是猪腰子,或是猪肚子,倒也不断。医药是不消说。太公日子过得称心,每日每夜出恭都是儿子照顾定了,出恭一定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头上。太公的病渐渐好了许多,也和两个儿子商议要寻房子搬家,倒是匡超人说,“父亲的病才好些,索性等再好几分,扶着起来走得,再搬家也不迟。”那边人来催,都是匡超人支吾过去。
这匡超人精神最足:早半日做生意,夜晚伴父亲,念文章,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那日正是早饭过后,他看着太公吃了饭,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上,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著。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着手来看,看了半日,在傍边说道:“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抬头一看,认得便是木材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因立起身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乎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从前年出门,是几时回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