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忙出来迎入,年青妯娌姊妹们闲话,坐了许久。见外边天气和暖,大家遂入会芳园来玩耍。
但见草木一新,百花盛开,五人各处走了一回,至拱碧亭坐下。众丫头们见亭外开了桃杏花,争着折来簪发。瑗玉笑向可人道:“世人多称‘花色胜人面’,据我看来,花色虽好,不过几日便香消瓣落而无踪影矣。何如美人之面,一年四季常新悦人呢!”
苏己从旁说道:“大爷以为人面胜于花色,据我看来,还是花色贵似人面,花虽今年谢过,明春又可复开,而人面过了今年,明岁便不如此了。况且,花开年年常在,所以也不知陪过多少佳人了,自古以来多少佳人的娇容艳姿而今安在呢?”璞玉听了此言,只当是说出了琴、炉二人不道之言,圣、德二姊未论之语,心中惊喜,向苏己笑道:“我问娘子一言,世间何物最为长远?”
苏己微笑道:“我看凡物都不长久,那寻名的,纵然要殉身帝王,却如大树招风,终损其性命。那求利的,不免担惊受怕,奔走相争,而弃其父母了。只劝你倡以喜爱,及时行乐,且莫存心于名利二字。世事皆如春梦,虽恩爱夫妻也是不得久远的。”可人听了,蹙眉思量:“这新人如何出此不祥言语!”璞玉却当做至论。夫妻二人,心心相照,终日欢乐玩耍,不离半步,不在话下。
且说,贲侯此番大喜事上,亲朋契友,上自公卿大夫,下至黎民百姓,纵然那极无力的,也写了一纸名帖儿来相贺。但有那孤僻成性的司田人,闻信塞耳,违心背意,全不曾理睬。幸赖这一年来勤奋营干,自那次被盗以来,衣食倒也粗备,已无泣饥号寒之苦了。
一日见春色清明,柳申花绽,不觉又诗兴大发,欲续其先作六首田园诗。方濡墨舒纸时,老婆在旁见了劝道:“你不作诗也罢了,每当你作诗,总要引出些事故来:初次作诗,贲府传唤,破费了酒肉;二次作诗,县里来放甚么排头,折了银钱;三次作诗,又遭了贼劫,弄得箱笼一空,几乎不曾舍了性命。你写的未必是寻乐的甚么方便诗,倒是惹苦恼的不便之兆呢。”司田人听了大怒,喝道:“饶嘴婆子,你知道甚么,敢来败我作诗雅兴!”遂提笔写道:
苏樵之便
养奴秋时不使闲,扫叶抬桠穿林间,
卷诗出检樵夫事,篱门开处到山边。
不更之便
贫苦人家稀疏村,流水崖前常掩门,
去彼独木断夜路,凭高居险睡自稳。
写方未了,只见穿皂农、戴红缨帽儿的两个人昂然入来。田人见了心中狐疑,忙问:“你们是做甚么的?何事径入我家?”那二人道:“县里派我们,为请先生往贲府来的。”田人听了贲府二字便不喜道:“我也并非他家奴仆,如何时刻来寻我?你们那知县也好笑,如何强逼平民,依附权势之家?”那二人冷笑道:“先生你也无须多言,快快前去倒也罢了,如其不然,以致有污尊面,那时悔之晚矣。”田人闻言大怒道:“似你这等衙门役仆,敢来轻视谁?我竟不去,又将奈何于我?”二人登时变了脸喝道:“这山野刁民,倒竟敢开口伤我们不成?称你作先生,你倒放肆起来了,你是谁的先生?请你不去,命你去,你去不去,也依不得你了!”说罢,袖中豁朗一声掏出一付铁索来,套在脖子上,拉起就走。直气得田人怒火高发三千丈,叫道:“反了,反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便如此强凌索拿无罪平民,是何道理?”那二人喝道:“你还说你无罪?其实成了大盗,不齿于人类,难道自己还不知道了不成?”说着怀里取出索捕印文掷给他看,田人拣起来看时,写道:
某月日,捕获伙贼某等供称:强劫村户所取财物,藏于窝主司春家。云云。
末尾开列那些物名,却是那次被盗时,院中所遗几种东西。田人看罢,方闭口无言了。少刻,又问:“如何又拿往贲府?”那二人又取出另一张印文来道:“知县相公,如今因有人命公案,要出衙验尸去,况且你这又是盗贼案情,当归军衙审理,你的窝巢又属贲府所辖地面,所以先将你解到那里,取了供词再议。印文在此。”田人见了,仰天顿足,无计奈何,只得央告二人:“少留情面,宽缓一时,待我预备盘缠,再作商议。”二人听了,那里肯依,竟大怒喝骂起来,脚不点地的牵了去了。
老婆在后面焦急道:“你好个方便,还作甚么方便诗不?”一头说,一头打点了衣服盘费,赶着送上来。田人暗暗自忖:“此番解交贲府,贲侯或念旧好,洗清我冤枉,也未可知。只是我初入山时,原说;‘谁在市井地方见了我,可啐我面。’况且前几回,留我请我时,也是言语绝决,无情太过了,如今这般行径,眼见得遗笑于人,倒不如死了干净。”想毕,一路来寻死觅活的闹了几回,争奈那二人管防严紧,不离半步,一时已至贲府前来。黄明迎了上来,问明了原委,命且站在一旁,接了印文,至会事房,交与内门子进去了。
田人见贲府众人,往日都是称他作师爷的,如今见了竟全不理睬,不觉感叹世情之炎凉。求了个相善的,欲见璞玉之师史经济与李宪章二人一面,烦他通报。那人去了半晌,方出来道:“李师爷不在府中,往庄上去了,史先生说:如今你身累盗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