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这里,在外书房呢。”遂又急忙出了垂花门往润翰书屋来。只见众管家们都聚在院中站着,见璞玉来,大家往里努嘴,璞玉压不住心跳,走进屋内,只见老爷在炕上端坐,与坐在地下的老管家龚高、张裕二人正说着田亩帐簿等事。在北边的八仙桌旁,老爷的近侍舒谦、永助二人站着,理一堆地契、帐簿。璞玉恭谨侍立于槅扇旁边。老爷瞪了一眼,厉声问道:“这畜生,你那里去了?叫了这半日才来,读书既不在行,过日子又不懂得,成日家揎饱了肚子,甩手闲走,只知寻安闲,从今后我每到外边商议家务,不许你离这里。你们瞧,快要骆驼大了,倒成了三岁的孩子,到如今也许知道庄田何处、一年进项多少呢?过来看看这契子!”璞玉忙应:“是。”便念那地契。舒谦拿着算盘一一打着。龚高陪笑道:“哥儿还小着呢,慢慢学着总是不差的。”贲侯指张裕道:“你作奶子的也不管教管教,只管纵着他还能成个甚么。”张裕忙起身回道:“奴才也常时提醒着呢,但哥儿如今正读书的时候,也无闲暇学习别的。”贲侯这才无话,吃茶。璞玉与他们算帐到掌灯时分,才算完了一处田租。舒谦等站起身回道:“别的再算。”老爷点头,起身引着璞玉入介寿堂请晚安去了。
璞玉站了这半日,只觉得腿疼腰酸,从此又添了一桩每日跟着到外头去的差事。
近日来,璞玉早晚下学无定时,所以多在自己屋内吃饭。一日早饭时下来,到介寿堂请了安,老太太命坐在自己跟前吃饭,璞玉见只来了德清、熙清二人,坐中不见琴默,便忙问德清,德清笑道:“你还没听说?琴妹妹身上不好,也快十夭了,你也没去问一问?”璞玉听了大惊。老太太问道:“可不是,琴丫头这两日怎么样,见好不见好呢?”德清忙起身回道:“我刚去看了来的,比先前大好了,琴妹妹说:‘我如今该出去请老太太的安才是,只是今日医生说再须忌两日风,所以明儿才出来’呢。”老太太问道:“谁领着大夫出入呢?”妙鸾忙回道:“垂花门的舒姐儿。”说毕,忙叫人去叫。一时,舒二娘走进来,远远在门旁侍立,老太太问道:“那个大夫治琴姑娘的病呢?大夫怎么说,许不碍事?”舒姐儿回道:“请王大夫治呢,那日福晋太太问时,王大夫说不碍事,今秋这个伤寒极多,人们也都有点头疼,前日福寿也躺了两天才起来的。”绵长道:“二姑娘的小丫头子规也躺倒了。”熙清笑道:“福晋太太屋里的新来的三妥也躺了几天,前日才起来的。”德清道:“这必是因为天气太暖,那两日又忽然冷起来的缘故。”老太太道:“好了就好,你们把人家的女孩儿留下来,若是重了可怎么着。你们也该当心一些,别忽然添衣裳,又忽然脱衣裳的。秋日天气,小孩儿家轻单些的好。常言道‘走马伤春,人害秋’。”众人齐声应了个“是”。舒二娘见老太太无话,方退出去了。
当时,璞玉悔恨自己不曾去问候琴默,心中惟恐琴默怪他,也无心听那些话,忙吃完了饭,放下碗即走出上房后门,往海棠院来。只见院内鸦雀无声,柏树下那两只鹅也竟吃饱睡着了。轻轻走进外屋门时。恰遇凭霄端着茶碗出来,遂笑问:“姐姐做甚么呢?”凭霄道:“才吃了药躺着呢。”瑞虹掀帘出来,见是璞玉,低声道:“嗳哟,大爷怎么肯下顾,姑娘要睡觉,才躺下。”
话犹未了,琴默自内间声如燕语、喉似莺啭的问道:“外屋是谁?”瑞虹忙高声回道:“璞大爷来望姑娘来了。”琴默忙起身道:“请这屋里坐。”璞玉忙走入内间笑道:“姐姐可大好了?愚弟这两日实是该死,姐姐玉体欠安,不曾来看视,真正无知之极了,望姐姐不要沉心。”琴默笑道:“多谢兄弟想着,又来看我,岂有恼怒之理。”说着二人在八仙桌的左右对坐。璞玉见琴默脸上虽瘦了些,姿容倒更似初开秋海棠,因笑道:“姐姐脸色倒好,终究怎么病的?我实是今早才听说。”琴默笑道:“也不是甚么大病,不过是伤了风,有点头疼罢了,如今已好了。兄弟这两日还是上学去呢?”璞玉皱眉道:“不去又怎么着,不然这些日子还不来看姐姐吗?我想姐姐必在生着气,着急的了不得,今日才知道姐姐这般宽仁大度。”琴默笑道:“好端端的生甚么气,我是那般不省事的人了?人都有个闲与不闲的时候,知与不知的分别,兄弟也不是真心不想我,只是一时没听到没知道,也是有的。如此看来,我虽明知兄弟的心,兄弟却不知道我的为人了。想与不想倒不在那上头。”璞玉听了这一席话,心中愈觉感佩,只顾说:“是了,是了,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话,忽然一缕香气浸入肺腑,忙诧异道:“这是甚么味儿这么香?”琴默笑道:“‘人不知苦,人发虔心’倒是真话,我刚吃药时,佛前焚了我父亲给我的海外龙涎香来着,原是赏的香,所以极稀罕。”璞玉抬头看时,炕琴上面的壁上挂着一轴水月观音像,前面放的宣德炉内喷出香烟来。近前看那像时,却在水中山石上,紫竹林内,观音头戴蓝巾,身着淡衣,上罩大红袍,跣足端坐。身旁一块方岩上放着玉露晶瓶,内插杨柳,全身缭绕慈悲云,头上放射普渡光。水中一朵莲花瓣上,那善才童子,一足独立,笑容可掬的向观音合掌躬身,画的骨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