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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雕虫诗话--刘衍文-第49页

不可能乎?
纪河间、袁简斋自言皆不善书。《纪文达公遗集诗集》卷十二《三十六亭诗诗四题砚箧》二首云:“笔札忽忽总似忙,晦翁原自爱荆王。老夫今已头如雪,恕我涂鸦亦未妨。”“虽云老眼尚无花,其奈疏慵日有加。传语清河张彦远,此翁原不入书家。”袁简斋《诗集》卷三十三《遗兴》二十四首之八云:“平生作字类涂鸦,况复衰年腕力差;争奈家家索亲笔,不容老树不开花!”又卷三十四《余幼不习书每有著作倩人作代海内所知也不料年登八十眼昏手颤而来索亲笔者如云我知其意戏吟一绝》:“诗人八十本来稀,挥翰朝朝墨染衣。越是涂鸦人越要,怕他来岁此鸦飞。”纪诗甚工整,袁诗前一首尚有风趣,后一首末句堕入恶道,删之可也。两家墨迹,余在越园师处俱见过。纪书极拙劣,袁书钝朴,皆与两人之聪慧不类,俱非余之所喜。而包世臣(慎伯)《艺舟双楫》卷下偏舍袁诗文不论而甚推重其书,列之于“逸品”。张船山亦以其“书法妍媚,务求的笔数行以作玩本”,使简斋大为讠它异。(见《小仓山房尺牍》卷七《答张船山太史书》)后袁廷《红惠山房吟稿》云:“己未仲冬于乱书中检得随园先生手札一纸。书极工整娟秀,可宝爱也。先生不以能书名,然颇有六朝人风度。士大夫争欲得其名迹。故先生晚年刻一小印曰‘子才的笔’,凡手书简翰并用之。余所藏先生《尺牍》,尽是的笔,装成巨册。今将此札增入,并系以诗:‘波折天然雅俗分,论书何事太纷纭。撑肠若有五千卷,笔下能生五朵云。’‘心画也如面不同,风流文采寓其中。翩翩价笔无人拟,开卷仓山一老翁!’”三家所见,大略相同,何与余之直觉,相去何远也?
孙子潇、舒铁云、王仲瞿三君而后,最杰出风靡一世之诗家,非龚自珍(定庵)莫若。定庵颇好铁云与彭兆荪(甘亭)之诗,《己亥杂诗》记之云:“诗人瓶水与谟觞,郁怒清深两擅场。如此高材胜高第,头衔追赠薄三唐。”(郁怒横逸,舒铁云《瓶水齐》之诗也;清深渊雅,彭甘亭《小谟觞馆》之诗也。两君死皆一纪矣)。定庵十八岁时,王仲瞿来其寓订忘年交。越八年,又走访定庵东海上,留一月。详见定公《王仲瞿墓表铭》。仲瞿有《与陈云伯书》,称许定公诗文“绝空一世,前宿难得”。唯平生亦不善书,以此五次会试皆下第,至道光九年己丑,年三十八,试中式第九十五名。殿试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自不得入翰林。以是大忿,相传凡其女媳妾婢,悉令学馆合书。客有言及某翰林者,必艴然作色曰:“今日之翰林,犹足道耶!我家妇女,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皆工书法也。余见定公遗墨亦多,书虽不佳,尚不致如纪公之不堪入目。倘纪公迟生数十年,亦未必能领修秘籍;定公若早生数十年,当又是另一番遭际。“人间但有遇不遇,世上原无材不材”,岂不信夫。
定公之诗,瑰丽奇肆,独树一格,为后人ㄎ搐沾润颇多。或亦以其绝无依傍矣,实则取资于前修者亦属不少。今姑就偶所涉及者,拈出数首,以明其递变蜕化之迹如次:
《杂诗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师作得十有四首》之十三云:“东抹西涂迫半生,中年何故避声名?才流百辈无餐饭,忽动慈悲不与争。”考黄庭坚《山谷外集》卷九《次韵答扬子闻见赠》云:“文章不值一杯水,老矣忍与时人争。”又钱谦益《列朝诗集》丙集第七《桑悦传》言桑“领成化乙酉乡荐”,“调柳州,意不欲行,曰:宗元久擅此州名,不忍遽往夺之耳”。又赵翼《瓯北集》卷四十九《论诗》云:“结习耽吟老末忘,尚随年少角词场。只愁后世无新意,不敢多搜锦绣肠。”山谷乃感慨,桑悦则狂傲,瓯北系睥睨后世。定公虽亦自负,而愤激怨世之意深矣。顾其语实或受黄、桑、赵之启迪,能窥入其意而转进一层,遂能出蓝而更趋醒豁。他如山谷诗:“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无过《遗教经》,”定公则云:“南书无过《痉鹤铭》。北书无过《文殊经》”,则步趋过甚。黄诗又云:“扁舟不为鲈鱼去,收取声名四十年。”定公则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荆名十五年。”又反用其意云:“自知语乏烟霞气,枉负才名三十年。”可见其于江西诗派,亦有所仿效也。
《美人》诗云:“美人清妙遗九州,独居云外之高楼。春来不学空房怨,但折梨花照暮愁。”又《春晚送客》有云:“行人临发长亭晚,更折梨花照暮愁。”似于此语情有独锺,故一再言之欤?考唐孟浩然《春怨》云:“佳人能画眉,妆罢出帘帷。照水空自爱,折花将遗谁?春情多艳逸,春意倍相思。愁心极杨柳,一种乱如丝。”又杜甫《佳人》诗结句云:“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彼此用意相近,皆是自我慰安、自伤满足之情。倘以旧有诗情相较,则定公自视尤高也。
其流传最广之《己亥杂诗》,与前人诗中,有较明显蛛丝马迹可寻者,得有五首:(一)第七首云:“廉锷非关上帝才,百年淬厉电光开。先生宦后雄谈减,悄向龙泉祝一回。”首二句典出《韩诗外传》卷三第十五章:“剑虽利,不厉不断;材虽美,不学不高。虽有旨洒嘉觳,不尝不知其旨;虽有善道,不学不达其功。”(按《礼记学记》亦有后二语,《孔子集语》同,旨下,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