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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雕虫诗话--刘衍文-第3页

用,即熟典亦不当滥用。且今时异世殊,博通典籍者已鲜,诗文用典及于经史,在昔为常谈,于今已生僻。无已,则稍加小注说明,以便导读,亦势所必然。若效毛西河讥顾宁人作诗注《北史》出处之为,则非揆时达变之道矣。
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一记山谷之言云:“诗意无穷,而人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规摹(一作窥入)其意而形容之,为之夺胎法。”此山谷之所得也。唯所举例,未荆ǐ当,致人易于淆混,故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八《辨证类》非之,乃以山谷言是而觉范之举证为非,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亦误以夺胎为换骨,杨万里《诚斋诗话》、刘埙《隐居通议》卷十一遂混言夺胎换骨。窃以觉范所记,意本不误,倘稍作铨释,以警策之例明之,则醒豁而易悟矣。
夫换骨者,乃炼句之一法也。如陶隐居《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李太白《山中问答》云:“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笑而不答”,隐居先已代言之矣。诗之取意,机杼全同。又太白《秋下荆门》云:“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则从正面落笔,貌异心同,斯又换骨之另一技法也。又山谷《戏呈孔毅父》诗中之名句云:“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似亦从杜陵《天末怀李白》诗“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变化而来,皆谓文士怀才,终归蹭蹬,亦《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之意也。惟杜语沉郁之至,亦悲愤之至。而山谷多用典实拼凑斩合。“管城子”用昌黎《毛颖传》典,指笔,借喻文土。“食肉相”用《后汉书班超传》典,借喻贵。“孔方兄”乃钱,用《晋书鲁褒钱神论》典,借喻富。“《绝交书》”用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典。虽独具匠心,而感慨则浅,题曰“戏呈”,得其实矣。且声律呕哑,难于吟诵,遂失唐音。顾意大同而词大异,不能不谓之换骨也。
换骨有化俗为雅者。如谚云:“情人眼裹出西施”。而白香山《秦中吟议婚》前四句云:“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姝。”黄山谷《答公益春思》云:“草茅多奇士,蓬华有秀色。西施逐人眼,称心最为得。”(按黄诗《能改齐漫录》卷三十一《佚文》己引之。)哀芗亭《红豆村人诗稿》卷四《效疑雨集体十三首》之十二云:“见面欢娱背面思,百年能得几多时。盟心好订他生约,啮臂难书薄命词。未必倾城皆国色,大都失足为情痴。生知不免风流罪,甘堕泥黎不负伊。”芗亭诗颈联,非但概括而尽意,且能转进一层,倘断章取之,数语相较,芗亭后来居上无疑也。
又谚云:“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按邵康节有《养心歌》云:“得岁月,忘岁月;得欢悦,忘欢悦。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胆窄,古今兴废言可彻。金谷繁华眼里尘,淮阴事业锋头血。陶潜篱畔菊花黄,范蠡湖边芦月白。临会上胆气雄,丹县里箫声绝。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黄金无艳色。逍遥且学圣贤心,到此方知滋味别。粗衣淡饭足家常,养得浮生一世拙。”出处毋乃在此乎?顾前于康节,唐末之罗江东,其《甲乙集卷》三《筹笔驿》云:“抛弃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后于康节之陆放翁,其《剑南诗稿》卷三十四《冬夜读书忽闻鸡唱》云:“龌龊常谈笑老生,丈夫失意合躬耕。天涯怀友月千里,灯下读书鸡一鸣。事去大床空独卧,时来竖子亦成名。春芜何限英雄骨,白发萧萧末用惊。”更后钱牧斋《有学集》卷二《句曲逆旅戏为相土题扇》云:“赤日红尘道路穷,解鞍一笑柳庄翁。谁知夭矫犹龙貌,但指摧颓丧狗容。运去英雄成画虎,时来老耄应非熊。人间天眼应难值,看取吾家石镜中。”又卷六《左宁南画像歌为柳敬亭作》中有句云:“时来将帅长头角,运去英雄丧首尾。”虽各有所指,亦各有所感,然吾逆料:康节未必读江东之书,放翁涉猎较广,且素善巧取,必得见罗邵诸集。牧斋博览群籍,前录诸诗,或当早收眼底。后人之作,是否受启于前修,虽不可知,但若就诗论诗,不可谓非换骨也。然江东心郁而伤痛,康节心平而气消,放翁心哀而凄楚,牧斋则心躁而愤激矣。又按翟灏《通俗编说诵》引史炤《通鉴疏》引谚语云:“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二语较之上述诸诗二联,似更简要得体,而包孕至广,然乎否耶?
窃思换骨之举,骨虽换,而所换之骨,或有胜似原骨者,或亦有不如原骨者,且亦有未能尽换者,非骨一换,即能去旧生新也。观上举各例可知。而夺胎则非优于原胎不可,不然,夺之又何为哉!或有模拟以成者,则当视其是否拟议以成其变化;或有沿用、应用甚或变用、化用典实者,则又另当别论,不得浑言夺脱也。
觉范所举夺胎之例稍善者:“乐天诗曰:‘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身。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东坡《南中作》诗曰:‘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