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以贻诸来世,意亦犹是,关切人生,如布帛菽粟之不可或缺,非仅供夫珍赏而已。”谓书籍所以载道如布帛菽粟之不可或缺,亲切有味。
某君引古人之诗有“学到能贫殊不易,上毋自贱乃为高”两句。适友人在坐,颇加叹赏,予曰未也。人苟有学固自无贫富之见存,所谓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人之贫富是一时之境遇,勿庸容心于其间。必以能贫为不易,是仍有贫富之见存,可知其学之未至也。忧贫固非,贫贱骄人亦非上品,不可不知。至“士毋自贱”云云,则为至论,人之轻视夫士,必由士之自贱启之,士宜知所自待矣。
前记日本近数十年来力行科学,讲求旧学者少,研究作诗者尤少,乃阅王什公游记,内记近日听松主人之诗,有“夏景媚新树,鹃声穿白云。”又《香城次韵》云:“岩花寒照水,春树夜藏云”之句,逼真晚唐也。至什公之作如“生平为善非求福,垂老临池当种田”、“寒酒尊前春话旧,丹枫庭角晚生烟”,则雅链超逸,余味盎然,非老手不办矣。将来日本诗坛大启,则森槐南之后不患继起之无人也。
南宋诗人陆放翁为一大家,独为悲壮之诗,以发挥其爱国之忱。如“书生忠义与谁论,骨朽犹应此念存”、“砥柱河流仙掌日,死前恨不见中原”,临终《示儿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何其沉痛也。至吴则礼则曰:“华馆相望接使星,长淮南北已休兵。便须买酒催行乐,更觅何时是太平。”金兵压迫,南渡偏安,而犹为此卑靡颓废之作,国欲不亡,其可得耶?
唐韩致尧诗:“临轩一酸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宋孙明复诗:“清樽素琴宜先赏,明日阴晴未可知。”前清张文襄公(香涛)诗:“阑前火急张汕幕,明日阴晴未可知。”三诗皆以咏风景而寓国势兴衰之感者,意致相同,读之使人凄恻。
诗要透过一层说乃为有味,宋人诗曰:“荷叶似云香胜花。”遂将“荷风送香气”,“消受白莲花世界,风来四面卧中央”等语,超过矣。荆公诗曰:“绿阴幽草胜花时。”遂将“春城无处不飞花”,“若待上林花似锦”等语超过矣。予常患失眠之病,动则彻夜不寐,因得句云:“竟夜欲眠眠不得,未明喜听晓锺声。”自以为亦透过一层也。
祁文端《咏牡丹》诗:“培植一年开十日,人间富贵作花看。”全行说破,索然无味。至其《咏旧书小楷题后》诗:“食尽人间无用字,可怜辛苦作覃鱼。”便觉蕴籍,此中消息甚微。
郑苏戡诗:“夜色不可画,画之以残月。”何梅生诗:“暝色不可写,只疑天渐低。”微渺之思,幽峭之笔,同一机轴。所谓诗中有画,恐画亦画不到也。予旧有失眠之症,二十年来,每年必患数次,始以为苦,久亦安之。梅生句云:“夜岂忘深睡故难。”亦真能写得出也。
诗是艺术,亦是癖好,能诗者不必以之骗人,不能亦无害,无须勉强袭诗人之名也。某公子以其诗数首来求教,不古不今,无律无情,因告以作诗之概要,劝其努力读书作文,不必作诗,徒耗日力也。严范老卧病半年,久废吟咏,日中偶欲为一诗,苦不成章,入夜则梦魂颠倒于其诗,动至彻夜不眠矣。前年九月下旬,强盗数人来寓劫夺,予见一小盗,貌不甚凶,欲稍诫之,盗以手枪相拟,予遂中止,仓猝中得一律,内有“未能理遣真滋愧,等是饥驱更可怜”两句,啸麓太史颇赏之,以为劣题乃得佳诗也。严老病魔,予经盗劫,犹复作诗,是即癖好之象徵,非以艺术自矜也明矣。都昌黄养和先生诗云:“能贫能病还多事,野Η斋糜更苦吟。”其癖好如此。
魏武帝诗:“老骥伏坜,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慷慨激昂,真有“幽燕老将,气韵沉雄”之概。苏文忠则曰:“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平康过尽无人问,十里珠帘半下钩。”伤老也,而以游戏出之,较有别趣。放翁诗云:“却笑平生臂鹰手,挑灯闲送佛前香。”遗山诗云:“一瓶一钵生涯了,惭愧南窗打睡僧。”两诗亦伤老之作,虽稍衰飒,而别饶情韵,子最喜诵之。
张今颇将军《庚子中秋无月》诗云:“嫦娥未忍开明镜,千里沙场战骨多。”何其悲慨也。樊樊山方伯《中秋前夕雨》诗云:“嫦娥见惯浑闲事,转爱清秋雨滴阶。”何其潇洒也。同一题目而境地不同,故词气亦异,所以诗贵清切也。
相传翁文恭(同)一日访祁文端({宀隽}藻),见壁上悬钱南园临《论坐位帖》,甚奇伟,祁指谓翁曰:“试观其横画之平,昔刘石庵自称其横画能平,此书家一大关键”云云。翁、祁皆前清大书家,此论颇有价值。予忆某笔记亦记有姚姬传先生论写字横画最忌空怯,与此相合。予见近世书家之字夥矣,以老友刘幼樵太史写横平实为不可及,太史以予为讥诮,其实则倾佩之言也。
少陵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林传甲仿之曰:“龙江秋色来天地,燕塞浮云变古今。”太落窠臼,无此作法。少陵诗“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林翰仿之曰:“独使书生忧水早,几间官府念饥寒。”说破索然。可知不善学古人,便有此等流弊。
南皮张君一桐,有《逊庐诗思图》,甲子岁予为题四十字,一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