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转愁疾;人生若尘露,徙倚危楼一怆神。”盖撰联不易浑成,反不如集句也。
昔毛西河之夫人尝诮西河,语其门人曰:“君辈以渠为博雅乎,不知渠作七律一首而翻检书籍,动或数十种,直獭祭耳”云云。西河闻之,笑曰:“此正吾之不可及也。”袁简斋天才卓越,下笔千言,而为某中丞作题某图四绝句,压倒一切,四坐倾服。简斋出字簏示之,盖已七易稿矣。观此则知凡为文字必几经改窜,而后方能定稿,非可草率从事也。
十五年前秋间,凌润苔先生约同符曾壁臣燕孙麟阁赏菊,首倡四诗,予有和作,今忆其诗云:“寂历秋花昼掩屏,一帘疏影散晴晖。多情蛱蝶时相顾,为恋寒香不肯归。”“容易秋风上鬓丝,天寒袖薄竟相欺。只余浊酒黄花意,举盏无人属阿谁。”“老夫白屋恋重衾,彻夜寒风定不禁。破晓披衣扶杖出,万缘留得爱花心”之句,韵味深隽,耐人吟讽,今润翁早故,其寓楼鬻为酒肆矣。每过其地,辄起黄垆之感。
宋芷湾先生(湘)《种松诗》曰:“不见苍山已六年,旧游如梦事如烟。多情竹报平安在,流水桃花一惘然。”“古雪神云念几回,十围柳大白头催。才知万里滇南走,天遣苍山种树来。”“一粒丹砂一鼎封,一枚松子一株松。何时再买三千石,种云中十九峰。”时道光二年三月也。碑在大理西云书院。芷湾先生文章政事历劫不刊,此诗飘然有仙气,予最喜诵之。
“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可以兴矣。“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宴乐嘉宾之心。”可以群矣。“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哀我颠寡,宜岸宜狱。”可以怨矣。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所谓发情止乎礼义也,诗之为用大矣哉。
王渔洋《赠徐东痴隐君夜诗》有云:“先生高卧处,柴门翳苦竹。雪深门末开,村鸡鸣乔木。日午炊烟绝,吟声出茅屋。”韵致超绝,高文敏公不解“鸡鸣乔木”之句,渔洋以古诗“鸡鸣高树颠”、陶诗“鸡鸣桑树颠”两句证之。究之鸡寒上树,虽系古语,其事不经见也。
刘云孙口述元宋子虚先生《老农诗》:“倩搔背养坐深村,爱说前朝赐帛恩。悬帖不来寻社长,自摊牛契教玄孙。”又《老牛诗》:“草绳穿鼻系柴扉,残喘无人问是非。春雨一犁鞭不动,夕阳空送牧儿归。”予喜其闲适。又述其《绿珠诗》:“红粉捐躯为主家,明珠一斛委泥沙。年年金谷园中燕,衔取香泥葬落花。”予喜其凄艳。
蓝采和为世所传八仙之一,系唐末逸士,衣服蓝缕,佯狂街市,其后升仙而去。故临淮城中有升仙坊、升仙桥名迹,采和作《踏踏歌》以警世,其歌曰:“踏踏歌,蓝采和,人生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光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到碧落,暮看桑田生碧波。长影明辉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蓝采和,踏踏歌,人生能几何。”明高季迪先生有《题采和诗》曰:“石崇步幛四十里,王恺珊瑚八百珠。宁可黄金堆下死,街头不散一青蚨。”《中都志》叙之綦详。
李嘉佑“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王摩诘每句上加“漠漠”、“阴阴”两字,便成佳句,有意无意,殊不可知也。元遗山七律中最好用前人整句,大约胸中成诗甚多,信手写入,不设成心。若套袭古人成句,尤可不必,以绝不能佳也。李义山《子初郊墅诗》起句曰:“看山对酒君思我,听鼓离城我访君。”予以为此近滑调,非诗家上乘。乃吴梅村先生仿之云:“青衫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尤觉浅率,宜乎戈芥舟先生评之为“俗不可耐”也。
歙县曹君静济以《看云觅句图》求刘润琴修撰题诗,酬之以双红豆,此物北方殊少见,修撰作一截句,拟捐付博物院。诗云:“一诗换得双红豆,坡老团尖比若何。毕竟饥来不堪食,相思空白惹人多。”诗有风趣。记十年前南方友人亦以双红豆见贻,爱而藏之,日久竟自失去,金杯羽化,觅之无从矣。
悲哀出涕,人之常情,然喜极亦出涕,所谓感激涕零,亦人之常情也。予向喜陈散原《赠吴彦复七截》后两句云:“我友堂堂终付汝,喜心和泪说彭嫣。”“喜心和泪”四字,可谓奇而法矣。近读李义山《赠刘黄ナ》诗有“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乃知散原老人脱胎于此也。
陆放翁《十月十四夜月》诗:“掬露以为浆,屑玉以为餐。泠泠漱齿颊,皓皓濯肺肝。”又《野饭诗》:“薏实炊明珠,苫笋馊白玉。轮区芋,芳辛采山蔌。山深少盐酪,淡薄味至足。”或设寓言,或叙实事,不必问其事之有无,理之真幻,而读之但觉清洁芳香,芬流齿颊矣。
山东滋阳贾凫西先生名应龙,曾充交趾大使,前官郎中,时其子在家乡与邻家争墙基,驰书北京,求其致函地方官,意在必争也。乃先生覆书只二十八字曰:“千里寄书为一墙,让他三尺又何妨。秦皇枉作千年计,只见长城不见王。”其事遂息,至今传为佳话。予记其诗后二句是“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未知孰是,然先生之让德固可传也。明亡后,先生耻事二姓,佯狂避世以终,尤非寻常人所能及也。
杨叔峤先生《旅夜》诗:“灯悬疏雨夜,门掩候虫秋。”逼真唐音。《汴梁怀古》诗:“忍取黄袍孤寡手,竟忘红烛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