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此诗为微之作也。微之虽不当自作优劣,然指稹为愚儿,岂退之之意乎?
黄师是赴浙宪,东坡与之姻家,置酒饯其行,使朝云侍饮。坐间赋诗,有“绿衣有公言”之句。后人乃谓绿衣小官,犹惜其不留,是有公言也。时朝云语师是曰:“他人皆进用,而君数补外,何也?”是谓公言。而“绿衣”则东坡指朝云也。
吕舍人作《江西宗派图》,自是云门、临济始分矣。东坡寄子由云:“赠君一笼牢收取,盛取东轩长老来。”则是东坡、子由为师兄弟也。陈无己诗云:“乡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则陈无己承嗣巩和尚为何疑。余尝以此语客,为林下一笑,无不抚掌。
古今诗人,多喜效渊明体者,如和陶诗非不多,但使渊明愧其雄丽耳。韦苏州云:“霜露悴百草,而菊独妍华。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浊醪,日入会田家。尽醉茅檐下,一生岂在多。”非唯语似,而意亦太似。盖意到而语随之也。
顷岁朝廷多事,郡县不颁历,所至晦朔不同。朱希真避地广中,作《小尽行》一诗云:“藤州三月作小尽,梧州三月作大尽。哀哉官历今不颁,忆昔升平泪成阵。我今何异桃源人,落叶为秋花作春。但恨未能与世隔,时闻丧乱空伤神。”与夫“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无间然矣。
江淮间有水禽号鱼虎,翠羽而红首,颜色可爱,人罕识之。崔德符《通羊道中诗》所谓“翠裘锦帽初相识,鱼虎弯环略岸飞”是也。余至兴国数月,郡去通羊二百里,犹未及识,询之土人,亦无识者,每诵德符诗,想象一见而已。
张文潜《中兴碑诗》,可谓妙绝今古。然“潼关战骨高于山,万里君王蜀中老”之句,议者犹以肃宗即位灵武,明皇既而归自蜀,不可谓老于蜀也。虽明皇有老于剑南之语,当须说此意则可,若直谓老于蜀则不可。
扬子云好著书,固已见诮于当世,后之议者纷纷,往往词费而意殊不尽。惟陈去非一诗,有讥有评,而不出四十字:“扬雄平生书,肝肾间琱镌。晚于玄有得,始悔赋《甘泉》。使雄早大悟,亦何事于玄。赖有一言善,酒箴真可传。”后之议雄者,虽累千万言,必未能出诸此。
柳子厚《别弟宗》一诗云:“零落残红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此诗可谓妙绝一世,但梦中安能见郢树烟,烟字只当用边字,盖前有江边故耳。不然,当改云“欲知此后相思处,望断荆门郢树烟”,如此却似稳当。
汪内相将赴临川,曾吉父以诗送之,有“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之句。韩子苍改云:“白玉堂深曾草诏,水晶宫冷近题诗。”吉父闻之,以子苍为一字师。
柳子厚《与浩初上人看山诗》云:“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山头望故乡。”议者谓子厚南迁,不得为无罪,盖未死而身已在刀山矣。
杜子美《北征》诗云:“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可谓穷矣。及赋《韦偃画古松诗》,则云:“我有一匹好东绢,重之不减锦绣段。已令拂拭光零乱,请君放笔为直干。”子美乃有余绢作画材,何也?余尝戏作小诗,用少陵事云:“百尺寒松老干枯,韦郎笔妙古今无。何如莫扫鹅溪绢,留取天吴紫凤图。”使少陵尚无恙,当为我一捧腹也。
今日校《谯国集》,适此两卷皆公在宣城时诗。某为儿时,先人以公真稿指示,某是时已能成诵。今日读之,如见数十年前故人,终是面熟。但句中时有与昔时所见不同者,必是痛遭俗人改易耳。如《病起》一诗云:“病来久不上层台,谓宣城叠嶂双溪也。窗有蜘蛛径有苔。多少山茶梅子树,未开齐待主人来。”此篇最为奇绝。今乃改云:“为报园花莫惆怅,故教太守及春来。”非特意脉不伦,然亦是何等语。又如“樱桃欲破红”改作“绽红”,“梅粉初坠素”改作“梅葩”。殊不知绽葩二字,是世间第一等恶字,岂可令人诗来。又《喜雨晴诗》云:“丰穰未可期,疲瘵何日起。”乃易“疲瘵”为“瘦饥”,当时果有瘦饥二字,此老则大段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