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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麓堂诗话 明 李东阳
提要

怀麓堂诗话

提要
《怀麓堂诗话》一卷,明李东阳撰。东阳有《东祀录》,已著录。李、何未出以前,东阳实以台阁耆宿主持文柄。其论诗主於法度音调,而极论剽窃摹拟之非,当时奉以为宗。至何、李既出,始变其体。然赝古之病,適中其所诋诃,故后人多抑彼而伸此。此编所论,多得古人之意。虽诗家三昧不尽於是,要亦深知甘苦之言矣。姚希孟《松癭集》有此书跋云:“李长沙诗以匀稳为主。其为古乐府,弇州讥其类小学、史断,迺其谈诗颇津津。是时词林诸公多以诗为事,卷中所载如彭民望、谢方石辈,相与抨弹甚切。读之犹想见前辈风致。”云云。核其词意,似颇不满於东阳。然王世贞诋《西涯乐府》乃其少年盛气之时,迨其晚年作《西涯乐府跋》,已自悔前论。希孟所引,殊不足为凭。惟好誉其子兆先,殆有王福畤之癖,是其一瑕耳。林炫《卮言馀录》曰:“成化间,姑熟夏宏集句有《联锦集》。《怀麓堂诗话》载其‘客醉已无言,秋蛩自相语’为高季迪诗,宏捏写他人姓名。今考集中无之”云云。《联锦集》今未见。然炫与东阳均正德间人,所见之本不应有异,或东阳偶误记欤?近时鲍氏知不足斋刻此编,於浦源“云边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句下注曰:“案二句《宋诗纪事》以为鬼诗。”今考《宋诗纪事》所载吴简诗,诚有此联,惟上句稍异一二字。然厉鹗所据乃《荆门纪略》,其书为康熙戊戌、己亥间胡作炳所撰。饾飣庞杂,颇无根据,似未可执以驳东阳。况浦源此事,都穆《南濠诗话》亦载之,知当时必有所据。安知非《荆门纪略》反摭源此联伪撰鬼诗耶?是尤不当轻信新闻,遽疑旧记矣。

近世所传诗话,杂出蔓辞,殊不强人意。惟严沧浪诗谈,深得诗家三昧,关中既梓行之。是编乃今少师大学士西涯李先生公馀随笔,藏之家笥,未尝出以示人,鐸得而录焉。其间立论,皆先生所独得,实有发前人之所未发者。先生之诗独步斯世,若杜之在唐,苏之在宋,虞伯生之在元,集诸家之长而大成之。故其评骘折衷,如老吏断律,无不曲当。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予於是亦云。用托之木,与《沧浪》并传。虽非先生意,亦天下学士大夫意也。於戏!先生人品行业,有耳目者皆能知之。文章乃其馀事,诗话云乎哉?姑识鄙意於後。
辽阳王鐸识。
怀麓堂诗话
诗在六经中别是一教,盖六艺中之乐也。乐始於诗,终於律,人声和则乐声和。又取其声之和者,以陶写情性,感发志意,动汤血脉,流通精神,有至於手舞足蹈而不自觉者。後世诗与乐判而为二,虽有格律,而无音韵,是不过为排偶之文而已。使徒以文而已也,则古之教,何必以诗律为哉?
古诗与律不同体,必各用其体乃为合格。然律犹可间出古意,古不可涉律。古涉律调,如谢灵运“池塘生春草,红药当阶翻”,虽一时传诵,固已移於流俗而不自觉。若孟浩然“一杯还一曲,不觉夕阳沉”,杜子美“独树花发自分明,春渚日落梦相牵”,李太白“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崔颢“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乃律间出古,要自不厌也。予少时尝曰:“幽人不到处,茅屋自成村。”又曰:“欲往愁无路,山高谿水深。”虽极力摹拟,恨不能万一耳。
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而远者难知。如杜子美“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衔泥点涴琴书内,更接飞虫打著人”;李太白“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王摩诘“返景入深林,复照莓苔”,皆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王介甫得之,曰:“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虞伯生得之,曰:“不及清江转柁鼓,洗盏船头沙鸟鸣。”曰:“绣帘美人时共看,阶前青草落花多。”杨廉夫得之,曰:“不及清江转柁鼓,洗盏船头沙鸟鸣。”曰:“绣帘美人时共看,阶前青草落花多。”杨廉夫得之,曰:“南高峰云北高雨,云雨相随恼杀侬。”可谓闭户造车,出门合辙者矣。
柳子厚“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坡翁欲削此二句,论诗者类不免矮人看场之病。予谓若止用前四句,则与晚唐何异?然未敢以语人。兒子兆先一日过庭,辄自及此,予颇讶之。又一日忽曰:“刘长卿‘白马翩翩春草细,邵陵西去猎平原’,非但人不能道,抑恐不能识。因诵予《桔槔亭》曰:‘闲行看流水,随意满平田。’《响闸》曰:‘津吏河上来,坐看青草短。’《海子》曰:‘高楼沙口望,正见打鱼船。’《夜坐》曰:‘寒灯照影独自坐,童子无语对人闲。’以为三四年前,尚疑此语不可解,今洒然矣。”予乃顾而笑曰:“有是哉。”
古律诗各有音节,然皆限于字数,求之不难。惟乐府长短句,初无定数,最难调叠。然亦有自然之声,古所谓声依永者。谓有长短之节,非徒永也,故随其长短,皆可以播之律吕,而其太长太短之无节者,则不足以为乐。今泥古诗之成声,平侧短长,句句字字,摹仿而不敢失,非惟格调有限,亦无以发人之情性。若往复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