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佳句。譬诸富家厨中,或得野蔬,以五味调和,而味自别,大异贫家矣。绍易君曰:“凡诗有鼠字而无猫字,用则俗矣,子可成一句否?”予应声曰:“猫蹲花砌午。”绍易君曰:“此便脱俗。”
“忠孝”二字,五七言古体用之则可。若能用於近体,不落常调,乃见笔力。于《送戍客南归》诗云:“莫渡汨罗水,回君忠孝肠。”此即野蔬借味之法,而亦知此邪?
凡袭古人句,不能翻意新奇,造语简妙,乃有愧古人矣。谢庄《月赋》:“洞庭始波,木叶微脱。”盖出自屈平“洞庭波兮木叶下”。譬以石家铁如意,改制细巧之状,此非古良冶手也。王勃《七夕赋》:“洞庭波兮秋水急。”意重气迫,而短於点化,此非偷狐白裘手也。许浑《送韦明府南游》诗:“木叶洞庭波。”然措词虽简而少损气魄,此非缩银法手也。
凡作文,静室隐几,冥搜邈然,不期诗思遽生,妙句萌心,且含毫咀味,两事兼举,以就兴之缓急也。予一夕欹枕面灯而卧,因咏蜉蝣之句,忽机转文思,而势不可遏,置彼诗草,率书叹世之语云:“天地之视人,如蜉蝣然;蜉蝣之观人,如天地然。蜉蝣莫知人之有终也,人莫知天地之有终也。”
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凡登高致思,则神交古人,穷乎遐迩,击乎忧乐,此相因偶然,著形於绝迹,振响於无声也。夫情景有异同,模写有难易,诗有二要,莫切於斯者。观则同於外,感则异於内,当自用其力,使内外如一,出入此心而无间也。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以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同而不流於俗,异而不失其正,岂徒丽藻炫人而已。然才亦有异同,同者得其貌,异者得其骨。人但能同其同,而莫能异其异。吾见异其同者,代不数人尔。
自古诗人养气,各有主焉。蕴乎内,著乎外,其隐见异同,人莫之辨也。熟读初唐盛唐诸家所作,有雄浑如大海奔涛,秀拔如孤峰峭壁,壮丽如层楼叠阁,古雅如瑶瑟朱弦,老健如朔漠横雕,清逸如九皋鸣鹤,明净如乱山积雪,高远如长空片云,芳润如露蕙春兰,奇绝如鲸波蜃气,此见诸家所养之不同也。学者能集众长合而为一,若易牙以五味调和,则为全味矣。
凡立意措辞,欲其两工,殊不易得,辞有短长,意有小大,须构而坚,束而劲,勿令辞拙意妨。意来如山,巍然置之河上,则断其源流而不能就辞;辞来如松,挺然植之盘中,窘其造物而不能发意。夫辞短意多,或失之深晦;意少辞长,或失之敷演。名家无此二病。
李群玉《雨夜》诗:“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观此悲感,无发不皓。若後削冗句,浑成一绝,则不减太白矣。太白《金陵留别》诗:“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妙在结语,使坐客同赋,论证更擅场?谢宣城《夜发新林》诗:“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阴常侍《晓发新亭》诗:“大江一浩荡,悲离足几重。”二作突然而起,造语雄深,六朝亦不多见。太白能变化为结,令人叵测,奇哉!附群玉诗云:“远客坐长夜,雨声孤寺秋。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穷愁重於山,终年压人头。朱颜与芳景,暗附东波流。鳞翼俟风水,青云方。孤灯冷素焰,虫响寒房幽。借问陶渊明,何物可忘忧?无因一酩酊,高枕万情休。”
都下一诗友过余言诗,了不服善。余曰:虽古人诗,亦有可议者。盖擅名一时,宁肯帖然受人底诃。又自谓大家气格,务在浑雄,不屑屑於句字之间,殊不知美玉微瑕,未为全宝也。或睥睨当代 ,以为世无敌,吐英华而媚千林,泻河汉而泽四野。只字求精工,花鸟催之不厌;片言失轻重,鬼神忌之有因。大哉志也!嗟哉人也!
夫尤景七情,合於登眺。若面前列群镜,无应不真,忧喜无两色,偏正惟一心;偏则得其半,正则得其全。镜犹心,光犹神也。思入杳冥,则无我无物,诗之造玄矣哉!
或问作诗中正之法。四溟子曰:“贵乎同不同之间:同则太熟,不同则太生。二者似易实难,握之在手,主之在心。使其坚不可脱,则能近而不熟,远而不生。此惟超悟者得之。”
甲辰岁冬,余客居大梁,有李生者,屡过款宿,及晨起盥栉,旭日射窗,因索新句。李云:“晓日照疏窗。”余亦成“寒日澹虚牖”。贾子闻之曰:“此出一机杼,而织手不同。”戊午岁从游邺下,夜酌王中宦别馆,请示一字造句。以“灯”为韵,予就枕构思,乃得三十四句云:“烟苇出渔灯,书声半夜灯,山扉树里灯,风幢闪佛灯,竹院静禅灯,蛾影隔笼灯,星悬宝塔灯,心空一慧灯,风雨异乡灯,卷客望村灯,鬼火战场灯,除夜两年灯,雪市减春灯,茅屋祗书灯,树隐酒楼灯,穴鼠暗窥灯,殿列九华灯,星聚广陵灯,棋罢暗篝灯,疏林见远灯,蛩吟半壁灯,农谈共瓦灯,屋漏夜移灯,明灭几风灯,窗昏梦後灯,流萤不避灯,寒闺织锦灯,形影共寒灯,调鹰彻夜灯,海舶浪摇灯,夜泊聚船灯,霜风逼旅灯,灵焰凤膏灯,春宫万户灯。”此行远自迩之法,俾其自悟耳。及晓起,寒雀在前,有幽意,李吟一句云:“群雀噪前檐。”予应声曰:“檐日聚寒雀。”夫能写眼前之景,须半生半熟,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