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檄湘东云:“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岂为赤县所归。”皆骂得毒矣。然操能全陈琳,武后不怒骆宾王,反谓“宰相安得失此人”,惟湘东竟杀王伟。伟教侯景覆台城、饿武帝、弑简文、辱妃主,万死宜也。湘东始悦其五百言佞诗而欲活之,及见一目之檄,伟遂不免。忘九庙之仇耻,快一身之喜怒,安得令终乎?
石曼卿诗,惟《筹笔驿》词翰俱妙,人所传诵。及“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一联,为伊洛中人所称,他作苦不甚见。晚得其集,石徂徕作序,称其与穆参军以古文自任,而曼卿尤豪于诗。石自序:“性懒,有作不能录。早时解记数百篇,过壮记益衰。近几尽废。有收百篇来者,览之,或尚能识,或如非己言,久乃能辨,遂并近诗,存三百篇,藏之于家。”欧公尤重其人。范公有“凿幽索秘,破坚发奇,高凌虹霓,清出金石”之评。集中《华山》、《泰山》、《嵩山》五言长篇各一首,笔力在薛能之上。余警句尚多。五言云:“行人晚更急,归鸟夕无行。”《登楼》。“天寒河影淡,山冻瀑声微。”《山寺》。“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高楼》。“草白有时荣,发白不再好。人生不如春,发白不如草。”《赠别》。“弋下失溟鸿,网细遗巨鲲。”《送李庭之》。“风劲香逾远,天寒色更鲜。秋天买不断,无意学金钱。”《丛菊》。七言云:“洛渚微波长映步,汉宫香水不濡肌。”《荷花》。“独步世无吴苑艳,浑身天与汉宫香。”《牡丹》。“耻生汤武干戈域,宁死唐虞揖逊区。”《首阳山》。自注:山在蒲,邑都也。“汾河不断天南流,天色无情淡如水。”《寄尹师鲁》。“南朝文物尽清贤,不事风流即放言。三百年间却堪笑,绝无人可定中原。”《南朝》。“中散向人疏懒甚,步兵因酒过差多。”《自谕》。皆清拔有风骨。
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坡公以为村学堂中语。然卒章云:“未应娇意急,发赤怒春迟。”不害为佳作也。
《沈相落职制》云:“君人临照百官,盖欲其清白以承休德;宰辅仪刑四海,岂宜以宠利而居成功。繄予既老之臣,自丧不贪之宝,其还显秩,用厌师虞。具官某,顿以藩条,擢闻机政。惟人求旧,谓文武可以宪邦;秉国之均,何风采不如治郡!朕尤虚己,日伫告猷。精神强而折冲,未闻宏略;血气衰而戒得,以减廉声。既已乖鼎鼐之调,始欲挂衣冠而却,虽曲全于体貌,乃荐致于抨弹。其镌秘殿之华,俾即安车之佚。噫!君子慎始,防嫌疑于未然;贵臣抵辜,尚迁就而为讳。慨往愆之莫救,期晚节以自全。”《陈枢降官制》末云:“为祈父之爪牙,初期陈力;视秦人之肥瘠,良负虚怀。”时于湖年未三十,而笔力高简如此。沈坐簠簋,陈坐辞难,而责两制尾联皆妙。益公行叶枢责词亦精切,然稍费辞矣!
于湖诗若不逮总得,然《上丁斋宿》云:“北来被发车连野,东走乘桴浪接天。汲汲两宫常旰食,受膰归去泪如川。”《与胡邦衡》云“梦了琼崖身益壮,烟销金坞臭空传”之作极佳。
世宗欲相陶谷,范质不可而已,谷以为怨。及建隆罢质,谷当制云:“十年居调爕之司,一旦得变通之术。”以报前忿,范读之泣下。余谓谷徒知讥玩范公,而不知禅文出于袖中,乃变通之尤甚者。况陈桥之归,范公固常以大义责新朝,然熙陵尚惜其欠世宗一死。若谷预为揖逊之诏,与樊系作册文何异?艺祖鄙之而不大用,圣矣哉!
信州道傍,有泉一泓,甚清,溉田甚广。旧有诗牌云:“炎炎亭午暑如焚,恰恨都无一点云。六月骑驴来到此,几乎渴杀老参军。”潘逍遥诗也,而集乃不收。徐斯远家传载其《牡丹》一绝而逸此诗,徐家于信,岂未之见耶!
渊明有《述酒》诗,自注云:“仪狄造,杜康润色之。”而终篇无一字及酒。山谷谓《述酒》一篇盖阙,此篇多不可解。韩子苍因“山阳下国”一语,疑是义熙以后有感而作。至汤伯纪始反复详考,以为零陵哀诗。又谓渊明归田,本避易代之事,而未尝明言之。至此主弑国亡,其痛疾深矣,虽不敢言而亦不可不言,故若是夫辞之廋也。汤笺出,然后一篇之义明。其间如“峡中纳遗薰”、“朱公练九齿”之句,又《咏贫士》云:“阮公见钱入,即日弃其官。”又云:“昔在黄子廉。”二事未详出处。子廉之名仅见《三国志·黄盖传》,清贫事无所考。伯纪阙疑,以质于余,余亦不能解。
徐斯远绝句云:“纸衣竹几一蒲团,闭户然箕自屈盘。诵彻《离骚》二十五,不知月落夜深寒。”水心称斯远有冻饿自守之乐,非过也。
姜尧章有平声《满江红》,自叙云:“旧词用仄韵,多不叶律,如末句‘无心扑’,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方谐音律。余欲以平韵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祝曰:‘得一席风,当以平韵《满江红》为神姥寿。’言讫,风与帆俱驶,顷刻而成。末句云‘闻环佩’,则协律矣。”其词云:“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与、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軏,相从诸娣玉为冠。庙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五人。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电雷,别守东关。应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