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并》之诗曰:“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此共产之说也。海瑞谓今之天下,惟有夺富民田与贫民。海与半山其清苦同,其不近人情同,其主张治法又同,则二人不可得而异矣。李后主时李平请复井田,豪民有贫户田者,勒令还之。《靖康要录》臣僚劾知杭州毛友有云:“理断词讼,自执偏见,富者与贫者讼,则贫者得理。”命官与百姓辨,则百姓得理。元不问是非曲直也。然则刚峰之治,古有行之者矣。
《石鼎联句》即作得极工,不过咏物诗耳。与兴、观、群、怨之旨无涉。故道士曰:“此皆不足与语,此甯为文耶?”此语无论出道士,出退之,要之不凡矣。韩集联句,皆此类耳。彼亦自知不可以为文也。
近得七字云:“千秋容易一时难。”偶阅陶诗云:“在己何怨天,离忧凄目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予句可与陶诗作笺。
太白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春草池塘”心法也,一生得力在此。少陵云:“平生性癖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矜张太过,一生受病在此。
少陵《听杨氏歌》云:“勿云听者疲,愚智心尽死。古来杰出士,岂特一知己。吾闻昔秦青,倾侧天下耳。”少陵非也。场下人有何知识,何遽引为知己。即以少陵论附和者多矣,然而真知甘苦者复有几人?要亦下喝采之徒耳!
山谷诗:“惠崇烟雨芦雁,坐我潇湘洞庭。我欲扁舟归去,故人云是丹青。”予常笑山谷无此故人,定应钻入故纸。今日见《渔洋诗话》谓此诗为禅髓。禅有髓,吾不知,正恐是猴子溺耳!
宋南渡后,高宗最重苏黄文字,求其子孙官之。徐俯(师川)亦以山谷之甥,驯至通显。其诗江西派也。贵后或以书贺之,稍及山谷渊源,师川答曰:“涪翁之妙天下,君其问诸水滨。”案涪翁诗固宜有此诮,而师川则无良矣。
“瞻彼淇澳,べ竹猗猗”。“べ”即绿字,而考古者以为王刍,非也。诗用“瞻”字,皆远而望之之辞。如“瞻仰昊天”、“瞻言百里”之类,远视安能见小草乎?《离骚》“ペべ蔟以盈室”,三物皆恶草,以比谗佞。诗人以美武公,不当相反如此。且以草与竹并称,从来诗中所未有。固知考古者全未学诗。
考古者谓令、苓、零,皆当入“真”,不入“青”。案:“焰烂震电,不甯不令”,与崩、陵、惩韵,是“令”入“蒸”矣。“驾彼四牡,四牡项领”,与骋韵,是“领”入“敬”矣。“题彼脊令”,与鸣、征韵,是“令”入“庚”矣。逸诗“周道挺挺,我心扃扃,讲事不令,集人来定”,又入“敬”矣。脊令是弟一句,讲事是弟三句,犹可云本不入韵,若令、崩、领、骋为韵,考古者如之何!
郭功甫奇东坡诗:“君恩浩荡似阳春,海外移来住海滨。莫向沙头弄明月,夜深无数采珠人。”此诗为宋七绝第一。功甫一生学太白,此诗犹恐太白不办。功甫以奏神宗天下事当听王安石处分,转以此为安石所厄,此过可原。以当时贤人为安石所愚不止一人,未可便以功甫为逢时求进也。至其与李端叔为仇,见王明清《挥麈后录》,则不可赎矣。
东坡是贪多之李太白,放翁是爱好之杜少陵。
东坡《广陵赠刘莘老》诗后云:“士方在田里,自比渭与莘。出试乃大谬,刍狗难重陈。岁晚多霜露,归耕当及辰。”此只是叹吾曹学不逢时耳,或乃谓诮荆公,则嚼蜡矣。不知诗者难与言也。《乌台诗案》载此诗云:“轼意讥执政大臣”,只是罗织之耳。又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谓“《乌台诗案》南渡时为张全真所得,后张德远为全真志墓,诸子以半遗德远为润笔,其半犹在全真家。予尝借观,皆坡亲笔”。据此,则予说误矣。然窃恐是李定辈勒坡书之,坡以为不足校故尔。
曾见报纸登《汤婆子》排律,极有意趣,录之:“廾载孤衾惯,惟君卧起同。人情期岁暮,老去愧冬烘。燕玉勋堪并,骊山脉暗通。遮来须锦被,倚处谢熏笼。夜气原长在,冰心险欲融。抱来圆似月,称我曲如弓。郑重无翻覆,温存彻始终。寒盟非素愿,亲炙有殊功。水德何尝冷,阳和恃内充。踞炉嫌不韵,伸脚自称雄。至要须缄口,相怜为热中。青奴司令别,避面马牛风。”
(以上载《名山八集》《羞语》)
吾常钮牧屯阝《赠随园》云:“一语惯伸寒士气,五云常护老人星。”孙渊如亦云:“惟有先生与开府,(谓毕秋帆)许教人吐气如虹。”随园待常州人不薄,而常州人颇不服之,得毋负人乎?大凡古来君子,独善者多,兼善者少,区区一罢官守令,而能吐寒士如虹之气,此非有兼善天下之量者乎?世安得有此人。
又高东井《赠随园》诗云:“怜才谁似先生切,替拭襟前积泪痕。”读此诗便觉浙人之以骂随园为业者,无复人心矣!蒋心余答随园书有云:“使公为宰相,则三百六十官皆得其能者而用之,天下甯有弃物。”夫吐钮孙之气,拭东井之泪,周公吐哺握发无不及也。以此待士,士必以死报,则其为相又何难,心余之说,信矣。心余答随园二书不载于文集,而见于方浚师《蕉轩杂录》。盖蒋氏子孙以随园身后不理人口,惟恐此文许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