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耳。愚意兼之以《周易》彖爻,《太玄》离测,尤足以广人思路。
余尝觉文格前一代高一代,文心後一代进一代。香山云:“诗到元和体变新。”岂元和前腐臭耶?但日益求新耳。老杜自喜有云:“每於百僚上,猥诵佳句新。”然又云:“赋诗新句稳,不觉自长吟。”则新必须稳。宜田册子中有言不可求冷癖事,不可用作态句,此便隐射著求新而不稳者。
宜田又云:“意有专注,迹涉趋逗,亦见丑态。”旨哉言乎!就无学无才而好和险韵者观之,每於上文早谋安顿,便是趋逗,便是丑态。
宜田册子中,又有其别後自记者云:“诗有不必言悲而自悲者,如‘天清木叶闻’,‘秋パ醒更闻’之类,觉填注之为赘。有不必言景而景自呈者,如‘江山有巴蜀’,‘花下复清晨’之类,觉刻画之为劳。”
又云:“《三百篇》之五言,如‘艳妻煽方处’,句眼在‘煽’字,此少陵字法之祖。”余尝喜《考工记》每有一字而曲尽物理物情者,安得与宜田觌面缕指而共论之。
又云:“少陵《梦李白》诗,童而习之矣。及自作梦友诗,始益恍然於少陵语语是梦,非忆非怀。乃知读古人诗文以为能解,尚有欠体认者在。”
又云:“句法要分律绝。余尝为舟行诗,起句‘几层轻浪几层风’,自谓是绝句语,不合入律。”宜田此见,鞭心入微。
又云:“余尝举宫詹公批杜有云:‘是排句,不是律句。’分别安在?质诸息翁先生,先生曰:‘排句稍劲荡耳。’余曰:‘匪惟是,音节承递间读之,自不可易。’先生曰:‘子论更细。’”
又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妇值风雨而愁叹,是触感生情耳。注云:‘阴阳和而後雨泽降,犹之夫妇和而家道成。’妇人之见,岂暇出此?朱子释经,自应依理立论耳。”其读书得间如此。余亦有经史之探微索隐者,惜不能与之印正。今载在《家塾恒言》中。宜田别论甚多,往往附札子後,再捡续。
老杜晚年七律,有自注时体、吴体、俳谐体。俳谐易知,时体、吴体不解。案之不过稍稍野朴,以“老树著花无丑枝”博趣,而辞气无所分别。当时皆未有此,何自而立名目?又杜所称赏之苏涣,据《唐书》有为“白跖”者,不知即此人否?其诗有古律二十馀首,不知即杜所称殷殷几席者否?其事其人皆不足以深究,其诗非古非律,不知何所据而创之?
晚唐体裁愈广,如杜牧之有五律,结而又结成十句;如义山又有七古似七律音调者,《偶成转韵七十二句》是也。
香山有半格诗,分卷著明。昔问之竹先生,亦未了了。意其半是古诗,半是格诗,以诗考之,又不然也。今吴下汪氏新刻本,不得其解,竟削之。然陆放翁七律,以“庄子七篇论,香山半格诗”为对,又必实有其体。
余於七律,取为杜氏四辅者分之,却皆不可专学。四人中刘梦得差可耳,伐毛洗髓不如白,镂金错采不如李,风流自赏不如温,却抄撮三家之长,骨肉亦停匀矣,中边亦俱到矣,不知者几以为可专学矣。然其气浮,其音靡,其熨贴近俗,其圆美近时,犹之子莫执中,执中无杜之权,亦与如白如李如温各偏一长者何异。
五七绝句,唐亦多变。李青莲、王龙标尚矣,杜独变巧而为拙,变俊而为伧,後惟孟郊法之。然伧中之俊,拙中之巧,亦非王、李辈所有。元、白清宛,宾客同之,小杜飘萧,义山刻至,皆自辟一宗。李贺又辟一宗。惟义山用力过深,似以律为绝,不能学,亦不必学。退之又创新,然而启宋矣。宋七绝多有独胜,王新城《池北偶谈》略采之,又由东坡开导也。
东坡亦未必逼真古人,却是妙绝时人。王荆公、欧阳子、梅都官工夫皆深於坡,而坡亭亭独上。
诗之有齐名者,幸也,亦不幸也。凡事与其同能,不如独胜。若元、白,若张、王,若温、李,若皮、陆,一见如伯谐、仲谐之不可辨,令子产“不同如面”之言或爽然;久对亦自有异,读者不可循名而不责实。张、王、皮、陆,其辨也微,在颦笑动静之间。元、白、温、李,则有显著,如元之《骓马歌》,白或未能;温之《苏武庙》,李恐不及。其无和,亦或不能和耶!
怀古五七律,全首实做,自杜始,刘和州与温、李宗之,遂当为定格。凡项联者,不足观。
温之《苏武庙》结句“空向秋波哭逝川”,“波”字误。既“川”复“波”,涉於侵复。且“波”专言“秋”,亦觉不稳,上有何来路乎?老杜云“赋诗新句稳”,名手有不稳耶?当是“风”字,用汉武帝《秋风辞》,乃非设凑句,乃与通篇之用事实者称。从无推敲及之者,负古人苦心矣。又有诗题《过孔北海墓》,案之是其本朝先辈李北海也,与孔融何与乎?当作“李”。凡唐诗误句、误字、误先後次第者,余辨之批於各集甚多,老而倦勤,不能一一拈出。惟辨义山、辨昌黎已刻全集,世可见之。又批有人从不置喙者,如太白《上乐》,微之《竞渡》诗,玉川《与马异结交》诗,皆非游谈无根。已载之《家塾恒言》,不重出。
唐诗大集之有後人补遗者,固多误收,正集亦有,如杜之《洗兵马》,王荆公以为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