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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272页

民世食其福矣。
〖一○〗
君臣、父子,人之大伦也。世衰道丧之日,有无君臣而犹有父子者,未有无父子而得有君臣者也。自朱温以至柴氏,七姓十五人,据中士而称帝,天下后世因而帝之。乃当时之臣民,固不倾心奉之以为君,劫于其威而姑号之曰天子,君臣之伦,至此而灭裂尽矣。尤可悯者,并其父子而乱之。漫取一人而子之,遂谓之子;漫推一鬼而祖考之,遂谓之祖考;于是神怒于上,人迷于下,父子之恩,以名相假,以利相蒙,其与禽兽之聚散也奚别?如是而犹望天下之有君臣也,必不可得之数矣。
沙陀夷酋耳,唐蔑天逆理而赐之姓,遂假以竞于朱温曰:吾李氏子也。存勗称帝,仍号曰唐,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杂朱邪执宜、朱邪赤心之中而祖之,唐之祖宗,能不恫怨于幽乎?嗣是而徐知诰者,不知为谁氏之子,乃自撰五世名讳,选吴王恪而祖之。呜呼!蔑论陇西之苗裔,犹散处于人闲;天之弗祐,亡则之耳,绝则绝耳,何忍取夷狄盗贼之子而以为子孙哉?所谓辱甚于死亡也。后世史官犹从而奖之,曰:此唐也,可以绍李氏之统者也。天理无余,人心尽椓,至此而人不足以存矣。诗不云乎?“谓他人父,终莫我顾。”逆风所煽,号为天子者且然,又何怪乎贾谧、秦熺之爚乱天常也。
〖二一〗
李存勗不可以为天子,然固将帅之才也,知用兵之略矣,得英主而御之,与韩信齿。
奚以明其然邪?之走也捷于虎,卒为虎获者,数反顾也。规规恃其穴以为所据,其偶败也,急奔而护其穴,其胜也,复虑人之乘己而内荧,于是内未溃而外失可乘之机,敌且蹙之使自毙于穴中,未有不败者也。存勗知此矣。
自克用以来,太原其根本也,则泽潞其喉吭也;太行之险一失,则井陉之道且危。存勗殚全力以图东方,澶、郓悬隔千里之外,闲以赵、魏,潞州叛,泽州陷,太原内蹙,而东出之师,若脊断而不能举。于斯时也,不知兵者,必且舍澶、郓以旋师而西顾,乃一受其掣,而踉跄以返,王彦章之流,蹑其迹而乘之,太原其委命之墟矣。而存勗之计此決矣,李继韬之内叛,视若疥癣;泽州之失,唯惜裴约,而弃若赘疣;急攻杨刘,疾趋汴、雒,一战而朱氏以亡,其神矣哉!太原自克用修缮城隍以来,非旦夕可拔者,大兵集于东方,继韬虽狡,梁人虽鸷,必不敢遽尔合围,不忧归师之夹逼。敌见吾视泽、潞之乱若罔闻,则益不测吾之所为,胆先自破,沮其乘虚之计,而河上之师终恃此以为挠我之令图,则虑我之情缓,而相防之计疏。此一举而袭梁都、夷友贞、平河南,规恢之大略也。微韩信,孰足以及此?谓存勗为将帅之才,非虚加之矣。
纳其身于内,而外日陵乘而不能御;投其身于外,则内虽未固而自可无虞;大略可以不倾,则姑置之,而纵横游衍,无不可以自得,此处身之善地,即安心之妙术也。呜呼!知此者鲜矣。项羽急返西楚,而汉追之;唐置太原,听刘武周、梁师都之侵犯,以亟攻东都,而三寇皆夷;得失之机,決于此耳。庸人怙其所已得,志士忘其所已能,志量之不齐,善败之所自殊也。知此者,可与立功,可与定乱,可与进善,可与广业。明此者哲,昧此者愚,岂徒用兵为然哉?
〖二二〗
成而不倾,败而不亡,存乎其量之所持而已,智非所及也。量者心之体,智者心之用。用者用其体,体不定,则用不足以行;体不定而用或有所当,惟其机也。机者发而可中,而不足以持久,虽成必败,苟败必亡。故曰非智所及也。项羽、李存勗战而必胜,犯大敌而不挠,非徒其勇也,知机之捷亦智矣,然而卒以倾亡者,岂智之遽穷乎?智则未有不穷者也。
项羽不足以持败,一摧于陔下,遂愤恚失守而自刭,量不足以胜之也。藉令戢悻悻之怒,渡江东以为后图,韩、彭、英布非不可移易而必忠于汉者,收余众,闲群雄,更起而角死力,汉亦疲矣。而羽不能者,量止于一胜之威,败出于意外而弗能自固也。羽可以居胜而不可以持败,故败则必亡,存勗可以忍败,而不足以处胜,故胜则必倾,一也。李嗣源定入汴之策,既灭朱友贞,一入汴而以头触嗣源曰:“天下与尔共之。”卒为嗣源所迫,身死国亡,量不足以受之也。藉令忍沾沾之喜,以从容论功而行赏,人且喻于君臣之义,虽有大勋,亦分谊所当尽,嗣源虽挟不轨之心,无有为之效命者,自敛雄心以俯听。而存勗不能者,量尽于争战之中,胜出于意外而弗能自抑也。
汉高一败于彭城,再败于荥阳,跳身孤走,而神不为怵,故项羽终屈其难折之锋;宋祖端居汴京,曹彬为下江南,收六十余年割据不服数千里之疆土,而不轻授以使相,故功臣终安臣节而天下定;成大业者,在量而不在智,明矣。量者,定体于恒者也。体定于百年之长虑,而后机不失于俄顷之利钝。忧喜变迁,须臾不制,转念知非,而势已成乎莫挽,唯定体之不立故也。败则唯死而已,胜则骄淫侈靡,无所汔止,羽、存勗之以倾败终也,决于此耳。
生之与死,成之与败,皆理势之必有,相为圜转而不可测者也。既以身任天下,则死之与败,非意外之凶危;生之与成,抑固然之筹画。生而知其或死,则死而知其固可以生;败而知有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