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骰亂。吾惡能知其辯。
且吾嘗試問乎汝者,又為發端之語也。鰌安乎水,猿猴安乎木,人豈能處此。既各安其所安,而皆不能安其所不安,則是三者所處皆非正也。豈得以人異乎猿鰌哉。芻,草木之食;豢,肉味之食也,薦,草也;帶,蛇也。麋鹿則食草,蜈蚣則食蛇,鴟鴉則食鼠,人則食芻豢,所嗜好甘美皆不同,則四者之味孰為正哉。猵狙,獦牂也。猵狙以猿為雌,麋鹿一類物也,鰌與魚非二物,即如此下,語此一段雌雄之喻,卻就毛嬙麗姬發此三句,言人之悅好色者,其與禽魚何異,我之視猿鹿亦猶猿鹿之視我,然四者之於色,孰為正乎。决,猛也,驟,走也。此三節皆為是非物我之喻,故結之曰:自我觀之,仁義之分,是非之論,紛然而淆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辯。樊然,紛然也,殽,雜也。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云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王倪即至人也。神矣者,言其妙萬物而無迹也。不熱不寒不驚,即遊心於無物之始也。死生之大,且不為之動心,而況利害是非乎。此一句卻是朴實頭結殺一句。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此因至人又發聖人之問,且就此貶剝聖門學者。務,事也,不從事,不以為意也,有就有違,則是知有利害矣。利害不知,何就違之有。物之求我歸我也,亦不以為喜。不緣道,無行道之迹也。無謂有謂,不言之言也;有謂無謂,言而不言也。孟浪,不著實也。夫子,指孔子也。言我以聖人之事語之夫子,其言有妙道而夫子以為不著實之言,吾子謂如何。吾子,即長梧子也。瑩,明也,言必黃帝聽此而後能明之。
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湣,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
汝亦大早計者,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為妙道之行,是見少而自多之意。鷄未出卯而早求其呼更,挾彈而未得鴞,早求之以為炙,此早計之喻也。時夜,度其時而呼更也。我試為汝妄說,汝且妄聽之,看如何妄,猶言未可把作十分真實說,未可把作十分真實聽也。奚,何如也,此一字奇。旁日月,附日月也;挾宇宙,宇宙在其懷內也。脗,合者,言渾然相合而無縫罅也,言至理混然為一也。滑,汩汩也;湣,昏昧也。人世汩汩湣湣,以隸而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也。士尊大夫,大夫以士為隸,大夫尊卿,卿又以大夫為隸,推而上之,彼此皆隸也,而卻自為尊卑。眾人迷於世,故役役然,聖人以不知知之,則渾渾然,猶愚芚也。愚芚,無知之貌也。參,合也,合萬歲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故曰一成純。萬物盡然者,言萬物各然其所然,人人皆有私意,所以天地之間,自古及今,積無限箇是字,故曰:以是相蘊。相蘊者,猶言相積相壓也。
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前面就因是上發到以是相蘊處,卻又把前頭死生無變乎已一句就此發明。喪,去鄉里也,弱喪者,弱年而去其鄉也。久留他鄉而忘其故國,恐悅生而惡死者,亦似此也。麗姬,晉獻公之姬也,姬得於驪戎之國,故曰麗之姬。艾麗,戎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也。始者去戎而來晉,故以為悲,及其既貴,與王匡牀而食,而後以始之泣為悔,以此為死生之喻也。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此語占夢書多有之。夢覺之間,變幻如此,方其夢也,不知為夢,又於夢中自占其夢,既覺而後乃知所夢所占皆夢也。此等處皆曲盡人情之妙,若此處見得到,則知衛玠之間、樂廣之答,皆未為深達,此亦學問中一大事。如樂廣之訴,則高宗夢傅#3,說孔子夢周公,果為何如耶。大覺,見道者也,禪家所謂大悟也。君貴也,牧圉賤也,愚人處世方在夢中,切切自分貴賤,豈非固蔽乎。竊竊然,小見之貌。某與汝所言皆在夢中,我今如此說,謂汝為夢,亦夢中語耳。此意蓋言人世皆是虛夢,但其文變化得奇特。弔,至詭怪也。我為此言可謂至怪,然至怪之中實存至妙之理,使萬世之後,
苟有大聖人出,知我此等見解,與我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