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之無旁,上决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知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內,無不賓服,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央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鬬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
郭註無聞。
呂註:莊子之制行,願曳尾於塗中而不為太廟犧牲,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說劍實所未聞,盖借此以明道之所用無往而不可耳。能止其君之喜好而安其國之危,則其澤之所及,亦豈小哉!故有道者,有時而為之。許其事而辭其幣,明君子之不可以貨取。服其服,用其禮,所以同其事,然後言可入也。夫天子之劍,以天下為之,所以言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此所以用神器之道,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也。能知其本末輕重之所在,與其所以論制之法,持行之時,則用之而天下服矣。自燕漢齊岱至渤海怛山,喻天子之劍以天下為之;自五行刑德至下絕地紀,喻神之無時無方也。唯神人可以御神器,故匡諸侯而天下服,此唐虞三代已試之效也。莊子之所以為劍者如此,文王聞之芒然自失,乃知己所好者非真劍也。諸侯以一國為劍,故以士言士者,民之望也。知勇居先,故以為鋒。清廉居次,故以為鍔。賢良倚以為幹者,故為脊。忠聖植以為本者,故為鐔。膏傑,則吾所持而行者,故以為鋏。為國者觀其所以為鋒鍔鐔鋏者合與否,則器之利不利,國之安危可知也。天下一國,大小雖殊,其所以用之者在精神之運,則一而已。及問庶人之劍,則正指王之所好以救其失。劍士皆服斃其處,明所以勝剛強者,如此而已矣。
疑獨註:人情之所篤好者,物不能奪,況居人上勢高心侈,言不可入,道不可化者乎?故趙文王喜劍而莊子以劍士見,因其所好,寓意於其間,陳天人之道,乃天子、諸侯、庶人之事以感動之,遂能止文王好劍之弊。言天子之劍,必以鄰國與夫山海之險為之鋒鍔鐔峽,包裹而繞帶之。制論以五行刑德,開持以陰陽四時,故能逆之無前,運之無旁,上决浮雲,下絕地紀,非天下至神孰能與於此?至論諸侯之劍,則資治於人,故以知勇清康忠聖豪傑為鋒鍔鐔鋏,是以用之如雷霆之震,無不賓服者矣。又問庶人之劍,答以即日所好,無異國雞,氣盡力憊而死,言用小術不足以治國也。與齊宣王好勇,孟子對以大勇義同。王聞其語,心懷愧負,繞食而不敢賽,於是不出官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謂聞莊子之言,能悔過也。
碧虛註:廟戰者帝,神化者王。廟戰法天地,神化法四時。故政修於境內而遠方慕其德,制勝於未戰而諸侯服其威,是以天下為劍,豈直太阿、干將比哉?趙文王之喜劍傲吏,所以進說其旨在乎神武而不殺者也。古有寶劍名日含光,視之不見,觸之不覺,影無曲直,響無清濁。匣於廟堂之上,則威懾四夷;用於敵國之際,則一童子佩之,卻三軍之衆,若乃示之以中虛,開之以外漠,運之以無形,發之以無作,進退而鸞舞麟振,屈伸而鳳騫龍躍,又何事乎杖御長短,敦校遲速,擊搏腰領,斬斫死傷而弗休止耶?夫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劍者,一夫之勇,象於闕雞,一旦命已殂矣,何用於萬乘之國哉?
劉巢註: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毀異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違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與己同,雖利不從,不見所利雖大不慕也。莊子論道,是篇及於辭人說客之言者,盖寓至理於微眇,必假言而後獲也。物情自貴而相賤,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薪人之合,則雖夫子之聖,亦屈於盜坏之暴矣。以所同而勝人,則莊子一言而絕趙王終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鬢、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語難者,趙王之所好,非莊子之情。今且變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將尊其所說也。上論天子,次及諸侯,下鄙庶人者,彼將慕其所大也。大則服天下,次則賓四封,下則斬頸領者,彼將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過於此,聖人調而應之,物而畜之,則眾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衛,豈無其道哉!若夫枉己未有能直人,則莊子之說劍似求合矣。益自盜坏、漁父皆非己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迹而求,豈知言者哉!
鬳齋云:垂冠,不高其冠,如世所謂烈士巾。曼胡,麤魯。短後,不襜也。語難,以語相詁難。示以虛,開以利,與其進也;發後、先至,將擊以匿之勢。敦,斷也,以劍相擊斷。鐔,劍刃。鋏,劍把。四時五行日月陰陽,皆順造化自然之意。上次浮雲,下絕地紀,形容其所用廣大。三繞所食之地而不敢坐,愧弗自安。王既感悟不用此戲,劍士皆退服自斃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