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而視之,其宮榭若累塊積蘇焉。王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化人復謁王同游,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磒虛焉。既寤,所坐猶嚮者之處,侍御猶嚮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方微反。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更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游也,形奚動哉?且曩之所居,奚異王之宮?曩之所游,奚異王之圃?王間恒,疑蹔亡。變化之極,疾徐之間,可盡模哉?
化人,有幻術者也。入水火以下是變物之形,與穆王游帝居是易人之慮。腥螻,。皆臭氣也。娥女苗,姿媚也。曼靡,窈窕也。阿錫,細識也。齊紈,齊整之絲紈也。芷,芳草也。若,杜若也。承雲,黃帝樂名也。六瑩,帝譽樂名。晨露,湯樂名。玉衣玉食,言其珍美也。舍音釋,不釋然,不樂也。不知下之據,言不見其基址也。望之若屯雲,言多也。清都、紫微,天宮也。鈞天、廣樂、天樂也。累塊,累土也。積蘇,積草也。言自上而下視其宮室,微且小也。光影眩其目,音響亂其耳,恐悸而不凝定,精神若喪失然。磒虛,於虛無之間墜而下也。酒以濃為美,停久則稀清矣。肴未昲,未敗也。默存者,坐想也。此言須臾之頃耳。葉法善與明皇遊玉橋亦是此類。神游而形不動,此幻術者之事也。間於恒見者,而疑其暫亡者,適之神游暫也,今忘矣。今之所見者,常也。間,異也。以其異於尋常所見而疑之也,以其常疑其暫皆非真也。變化之有久近,豈可盡得而形狀哉?徐疾,久近也。模,形模也。暫亡與忘同。
王大悅。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遠游,命駕八駿之乘,右服嗣音華騮而左綠耳,右驂赤驥而左白減,音義。主車則造父為御,离齊商合為右;次車之乘,右服渠黃而左踰輪,左驂盜驪而右山子,栢夭主車,參百為御,奔戒為右。馳驅千里,至于巨蒐氏之國。巨蒐氏乃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飲而行,遂宿于昆崙之阿,赤水之陽。別日升崑崙之丘,以觀黃帝之宮,而封之以詒後世,遂賓于西王母,觴于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迺觀日之所入,一日行萬里,王乃歎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諧於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穆王幾神人哉。能窮當身之樂,猶百年乃祖,世以為登假焉。
此事詳見於《穆天子》,韓退之作《徐偃王廟碑》亦引用之,《左氏》有或如金或如玉之詩,亦是此事。嗣騮,即驊騮也。白減、离商渠黃、踰輪、盜驪、山子、栢夭,皆馬名也。柳子厚所辯八駿圖,其形又怪異此,亦未知其孰是孰非孰實也。巨蒐氏之國,亦崑崙赤水之類。以鵠血為飲,以牛馬之乳濯足,今北虜以馬乳為酒,亦是此類。二乘,乃王之二車也。別日,又一日也。封,猶封禪也。賓,見也。觴,宴之以酒也。王母所謠,《白雲詩》也。日之所入,弇山也。不盈于德,言其行有慊也。諧者,足也。德有慊而其樂自足,恐後世追數以為吾過,祁招所謂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亦此意也。以此樂其終身,至百年而後殂,世以為登假,言世人以為死,其實不死也。此章之意,蓋言世外空闊,猶有無窮之樂,雖帝王之居,未足羨也。人但以耳目所見而有歆羨富貴之心,不知天人視之,其為富貴者甚微耳。
老成子學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請其過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進之於室,屏左右而與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顧而告予曰: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造化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達變,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吾與汝亦幻也,奚須學哉?
此章之意,蓋謂人世變幻之術與造物死生變化之理其技一耳。
老成子歸,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幡校四時;冬起雷,夏造冰;飛者走,走者飛,終身不著其術,故世莫傳焉。
老成子雖不得其術,但深思而自悟,亦能從容變化於有無之間,故曰:存亡自在。幡校者,翻覆檢校也,變幻之意也。幡校四時者,變易陰陽之節也。冬起雷,變陰為陽也;夏造冰,變陽為陰也。飛,陽類走陰類,故飛者輕,走者重。今能變易其陰陽,所以飛者走,走者飛也。其術無所著見,故世莫得傳焉。
子列子曰:善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盡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測之哉?
密庸者,默而用之,人不得見也。其道雖不可見,而其功用實與人同。五帝三王之所以化,亦猶老成子、尹文之所以幻也。言其不可知之神也。
覺有八徵,夢有六候。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徵,形所接也。
《周禮》之有六夢,此亦言六夢,却先以覺之八徵言之。故者,事也,言人間百事也。為者。日間所作用也。得、喪、哀、樂、生、死,有形者之所同,故曰:形所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