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萼室谈虎 不著撰人
雕虫小技,壮夫不为,隐语廋词,末之又末者也。虽然,是亦吾国旧时文人社会一消遣法。所谓贤于无所用心,较诸博奕,尤觉有过之无不及,列为一游戏品,不亦可乎。吾兄嗜此,几于成癖。在数年前,余亦染此习惯,钩心斗角,尽情刻镂,每得佳制,辄共欢赏。新年多暇,陈之堂衢,灯纸玲珑,通宵忘倦。比年以来,去家日远,人事迁变,非复昔年之旧,余既无此闲情,吾兄亦不复曩时兴致矣。嗟嗟,夕阳山河,触目皆愁,佳节良辰,增人惆怅。是实境地时势之有以左右之,无能强也。青灯有味,旧梦犹甜,每忆兄时,幸福难再。向闻吾兄,欲辑谜话,顾以事繁未果,今就所忆,述具一二,用识余感,亦以挑吾兄耳。凡物聚于所好,或尽出其平日之所贮蓄,实此册子是亦一快事也。
隐语其来甚古,世传述者如“黄绢幼妇”,自当推为正当自祖祧。汉季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以两字离合,暗切“董卓”姓名,则隐语之流亚也。秦时谶言“明年祖龙死”,以祖龙隐始皇,是其创端,又不仅在后汉矣。
世俗谶纬之学,往往有奇验者,如相传之“烧饼歌”、“推背图”等数,荒诞不经,姑置无论,特其用意,亦隐语之一种。友人某君,深信其术,曾为述烧饼歌词,谓中有“谨防二八交加,满地龙蛇走马,五羊大闹中华”等句,证之今日时势,有确切不可移者。以算术言:二、八,相乘则得十六;交者,明所加之为同数,两“十六”相加,即三十二。龙蛇马者,太岁建辰己午也,明年乙巳,后年丙午,又正光绪纪元之三十一二年。外患迭乘,不其危乎?是虽无稽之谈,然以破隐语之术论之,固不得谓不精切矣。
隐语大率为谐声、会意二类。然谐声必出天然,颇不易得,故世所构,恒为会意,此中为格不下数十,今举其常用者,如:卷帘、连理、解铃、系铃、落帽、脱靴、藕心、皓首、粉颈、素心、玉树、粉底、并头、并蒂、骈胁、重足、鸳鸯、离合、曹娥、徐妃、劈头、劈脚、皇华驿等,以廿余名,其不经见者尚不计。亦可见其分析之细。鄙意终以完全无格者似为浑成,无已则卷帘、曹娥、解铃、系铃,尚不失于牵强,余皆割裂破碎,殊乏意趣。
谐声一格,最足解颐惟难得如是凑巧之句耳。往岁闻家兄述一谜,面为“上头吹笛子,下头打破锣”底为《诗经》二句,即“鱼丽于罶,鲿鲨”数字,颇能传神。此外,则有佳趣者,实不多觏。
有士人迷信扶鸾,适值岁试,遂以场中题目,叩求预示。乩忽判曰:“题在红叶白云之间”,士人茫然,《论》、《孟》、《学》、《庸》,绝无此等句子,即求类似之词,亦不可得,思之竟夕,心颇懊丧。及题纸下,则“富贵于我如浮云”致“叶公问孔子於子路”。盖叶公之叶(葉)字,当变音独如“塞”,例须用朱圈破,所谓红叶,殆即指此。妙在语极贴切,又风雅可喜,虽仅八字,大有飘飘凌虚之概。后闻人述一谜,而为“佳人口上点胭脂”,底为四书一句:“唯”。亦取此意。
邑有富室,好修斋蘸,每以纸扎鬼判,陈诸门外,狞面奇形,何止十数,金刚力士,荒谬不经,未暇辨其名也。友人墨士,性极狂诞,中年落拓,而牢骚不平之气,逐处发现。一日过富室门,戏取所扎纸人中之最硕大者,倒放地上,旁悬铜钱一枚,隐射俗语一句,列彩甚多。市人争射,迄无中者。突来丐者一人,蒙袂结缕,取所悬钱,系之巨人腰上,徐将彩物携去。墨士大乐,问其所说。则曰:“此所谓‘一文钱逼倒英雄汉’也”。
杨君哲子,谓曩作汴游,过一显者之门,聚人甚众,心窃怪之。试排人丛以观,见粉壁上挂一纸面具,加青蚨百枚于上,旁书一笺:“俗语一句,即以为彩”云云。哲子亟纳其钱于袖,扬长而去。途之人喝之,主人相视而笑。哲子徐徐应曰:“‘要钱不要脸’,若所命意,毋乃非乎?”闻者为之大噱。
近世匠师所用墨计,殆即古人准绳之意。其式长方,前有空处,实墨于中,后轮绕线,以机摇之,令进出墨中。有以此为谜者,前后凡三四变,语绝不类,而并臻佳妙。余仅记其一,则此中之选也。词为:“我有一张琴,琴弦生在腹。愿君马上弹,弹尽天下曲。”其所谓“马”,盖指木马;其所谓“曲”,则曲直之曲也。
童时喜以物为谜,因其浅近易猜,而村妪牧竖,恒有传述之作。互相夸炫。词虽鄙俚,亦间有可取者。余曾戏仿其意,以烟榻器具为诗,逐句隐藏一物,题为《道出金陵》,底“南土”。诗:“刳木为舟楫,开关畅延宾。绿沉苔迹古,红炧酒痕新。掠燕花裁尾,挹浆柄指寅。绿头间检数,汤铭共书绅。”底:“挖刀”、“通条”、“枪”、“灯”、“剪”、“斗”、“签”、“盘”。款为“同人联句”,底:“合子”。是虽无甚意味,惟所难者,以一动作之用具,而连类及之,不涉他件,又能组合成韵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