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伐纣平话
武王伐纣平话卷上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三分吴魏刘,
晋宋齐梁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
话说殷汤王,姓予名履,字天乙;谥法:除虐去残曰汤;是契十四世孙,主癸之子。以伊尹相汤伐桀,三让而践天子之位。顺天革命,改正朔天下,号曰商。以建丑之月为正月,色尚白,大濩,作历,作囿,见张网四面,兽令去三存一,仍取自犯者。诸侯叹德,三十六国来归。天旱七年,以六事自责,焚身于桑林之野。天降甘雨,天下太平。汤王在位十三年而崩,传国世三十一王,计岁六百二十九年。今殷纣王是帝乙之子,治天下,名曰辛,一名受,乃汤之未孙也。诗曰:
商纣为君致太平,黎民四海沸欢声;
心婚妲己贪淫色,惹起朝野一战争。
又诗曰:
世态浮云几变更,何招西伯远来征;
荒淫嗜酒多繁政,故治中邦不太平。
若说三皇五帝,皆不似纣王天秉聪明:口念百家之书,目数群羊无错;力敌万人,叱咤柱声如钟音;书写入八分,酒饮千盅;会挽硬弓,能骑劣马。纣王初治世时,有德有能,□□□□□天地阴晴吉凶之兆,时年四十七岁。□□□□□□,封帝国之至□,封三十六镇诸侯,有一百六十□□之郡。是纣王之臣,一年两次来朝进奉。客伏诸国,镇压小邦,四下蛮夷戎虏,皆是纣王所管。东连大海,西望秦川,南摄九溪,北通沙沱。纣王有感,招得忠臣烈士,文武百官。比干为相、直谏大夫,微子为都堂统政,费仲为大将军,飞廉为佐将大都督。帅首皇帝称小耗。纣王有八伯诸侯,殿前宰相宏夭。
第一东伯侯姜桓楚,坐青州;第二西伯侯姬昌,坐岐州;第三南伯侯杨越奇,坐荆州;第四北伯侯祁杨广,坐幽州;第五东北伯侯楚天佑,坐扬州,第六西南伯侯霍仲言,坐许州;第七东南伯侯张方国,坐冀州;第八西北伯侯扈敬达,坐并州。
此是八伯诸侯,尽是先君殿下忠臣,先君尊此八人为兄;合到纣王,拜此八人为八伯侯也。此是纣王重臣处。每到月旦生辰,尽先君真容,左右画着八伯诸侯,同共行香酌酒,设奠于八伯侯前,亦如先君之前,行香设礼。因为是三帝立国忠臣。此八人立先君三帝,立国忠臣。戊子,都在朝歌,子年无道,在位四年,时年雷震死。第二子太丁在位三年。武乙大帝封立帝乙,在位三十七年,立起纣王为帝。此八伯诸侯立四帝,皆是八伯诸侯匡辅国之立也。诗曰:
八伯诸侯立帝君,无邪无曲是忠臣;
生辰月旦皆来贺,恭敬都输南面尊。
纣王初登帝位,归朝治政,前十年有道,八方宁静,四海安然。天下皆称纣王是尧舜。
纣王忽有一日,去后,有正宫皇后来迎王驾入后宫;礼毕,治酒侍宴。有众宫监妆完备,来迎;姜皇后传令:来日去玉女观行香。各令香汤沐浴了,安排王辇。来谂天子去与否。纣辛闻之,问皇后何往。答曰:“臣妾来日诣玉女观行香去。此玉女是古贞洁净辨链行之人,今为神女,他受香烟净水之供。臣妾每遇月旦有望日,行香祈祝。”纣王曰:“寡人何不也去玉女观?”
今有纣君,令坛司传圣旨,令四卿八相诣玉女观行香。四卿八相得圣旨,从驾行香。前诣玉女观下,纣王与姜皇后入观内。行香之次,纣主观看久之,见一簇女中,有一人容貌出众。纣王思忆女人:“朕宫中无一人似玉女之容仪。”
纣王如此三日,在殿上观玉女。乃问玉女:“卿容貌世间绝少!”纣王不去归朝,只在玉女殿上。是灯烛无数,置酒与玉女对坐。玉女不言。此人是泥身,焉能言之?乃宣费仲,问曰:“玉女是泥身,如何问得言之?”费仲奏曰:“大王只在殿上,群臣皆退去,看玉女之灵□□大王□□。”如此,纣王只在殿上。
夜至三更以来,纣王似睡之间,左右别无臣侍。王见众多侍从,一簇佳人捧定玉女来殿上。纣王见之大悦,亲迎玉女,礼毕,玉女奏曰:“大王有何事意,在此经夜不去,谓何?”王曰:“朕因姜皇后行香到此,寡人见卿容貌妖娆,出世无比,展转思念。今无去志,愿求相见,只此真诚。”玉女回奏曰:“臣为仙中之女,陛下为人中之王,岂可宠爱乎?曾闻古人有云:‘仙人无妇,玉女无夫’。请大王速去,恐遭谴谪!”王问玉女曰:“何如谴谪?”玉女不得已言曰:“更后百日,终必与我王相见。启大王,且归内去。”王问女曰:“有何信物?”玉女遂解绶带一条与纣王,玉女言曰:“此为信约。”王收之,接得绶带。忽闻香风飒飒,玉佩丁当,声闻于外,霞彩腾空。纣王见之,举步向前去扯玉女,忽然惊觉,却是梦中相睹。定省多时,只见泥神,不睹真形,视手中果然有绶带一条。纣王向灯烛之下看玩,思之至晚,悔恨无已。
纣王只在玉女殿中,三日,亦不闻消息。纣王只将玉女绶带,思念玉女无限。忽有费仲来殿谏曰:“何不还宫?”王说玉女之言与费仲。费仲奏曰:“大王且归宫阙,候百日,恐玉女来见我王。”纣王依费仲之言,遂还宫阙。每日如醉,思望玉女前约之事。
倏忽已经百日,玉女不至。纣王召费仲。费仲至,评议玉女之事。王曰:“玉女誓约与寡人相见,如今玉女不知消息,不来何也?”费仲奏曰:“陛下休忆念,犹自着意玉女,岂可来乎?大王休思玉女之容,恐陛下意情减削,虑久成疾。愿大王依微臣之奏,有一事可胜大王见玉女娇容之思,不负陛下快乐。”纣王问曰:“何事胜寡人乐?”费仲曰:“我王出榜于朝门外,令教在世间应有室女者,尽皆来进。今为阙少正宫宫监,如有可用者,重赐富贵,加赏爵禄。如进来众中,岂无一人似玉女之容?陛下任意选拣取。王圣意若何?”王曰:“依卿所奏。”
王便敕令天下诸州、府、县、镇、村、街道、店铺、人家,应有室女,尽来进献。不过月余,进及千万,皆无一人似玉女之容貌。纣王不悦,思玉女不胜其恨。
时有宰相宏夭,见王无喜色,殿下奏曰:“臣启我王,若要似玉女容貌者,只除我王国中,食我王俸禄之家,富贵足矣,不受寂淡,腻粉妆梳,官宦之家,内有胜玉女之颜。大王降圣旨,敕令天下大小官宦之家,有美女者尽皆来进,必有胜玉女之貌。”纣王闻之大喜:“卿言然也。”即令出榜于朝门之外,教到处大小官宦之家有美女尽皆进上,如有隐匿者,后宫里得知,全家处死。
如此遍天下诸官员家委有美女者,皆不敢隐匿,尽来进献。内有华州太守苏护,有一女,生得形容端正,有倾城之貌,寰中第一;年登一十八岁,名妲己。当日,太守知帝令严,不敢隐匿,亲将女子来进献。约行数日,前到故恩县,今获嘉是也,至夜于馆驿中安下了。有故恩州太守苏颜前来管待苏护,邀入衙中置宴。
有驿中女子,容仪端丽,去灯烛之下。夜至二更之后,半夜子时,忽有狂风起,人困睡着不觉。已无一人,只有一只九尾金毛狐子,遂入大驿中,见佳人浓睡;去女子鼻中吸了三魂七魄和气,一身骨髓,尽皆吸了。只有女子空形,皮肌大瘦,吹气一口入,却去女子躯壳之中,遂换了女子之灵魂,变为妖媚之形。有妲己,面无粉饰,宛如月里嫦娥;头不梳妆,一似蓬莱仙子。肌肤似雪,遍体如银。丹青怎画,彩笔难描。女子早是从小不见风吹日炙,光彩精神;更被妖气入肌,添得百倍精神。
至晓,苏护叫侍从与女子梳妆;忽见女子,大惊,怎有如此容貌!父见了女,大悦:口中不语,心下思之:“我女有分与天子为皇后。”言了,出驿行上,亦有苏颜送去。
前盼朝歌至近。苏颜入朝见帝,至于殿下,山呼万岁:“臣启我王,今有华州太守苏护,有一女来进上。令臣先来见帝。”纣王闻奏,便宣费仲至于殿下,礼毕,纣王传宣:“今有华州太守来进女子,卿远去接。”
费仲出内,迎着太守,各施礼毕。费仲见了:面如白玉,貌赛姮娥;有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人间第一,世上无双,十分相貌。费仲来见帝,奏曰:“女子容貌非俗。”纣王闻奏,即诏苏护引女子来至殿下,山呼万岁毕,躬身而立。纣王曰:“赐卿等平身,免礼。”
纣王见了女子,大悦,赐女子金冠裙佩凤钗,教左右宫人取之,与此人妆饰,妆饰了再见天子。一似玉女之容貌。纣王大悦,令妲己交去受仙宫内。敕令苏护为上父之位,赐宅一所。皇丈受天子之富贵。
王甚宠爱妲己。置酒宴乐之次,妲己忽见王系绶带一条甚好。妲己问王曰:“我王何处得此带?好温润可爱!”王含笑而言曰:“玉女所与寡人。”又具语:“前共玉女同寤,得此带与朕,以为信约。”妲己闻言,心生妒害:“臣启陛下,今教毁了玉女之神,火烧了庙宇。恐大王久思玉女之貌着邪,误大王之命。此庙无用。”王曰:“依卿所奏。今教烧了庙,打了泥神。”纣王一百日不治国事,只在受仙宫取乐。恐失了天下江山,如此数次谏之不听。
有一日,姜皇后降生一太子,名位曰景明王,号为殷交。因王打本人,□降此人,此人便是太岁也。纣王每日在受仙宫中作乐。
有一日,妲己奏曰:“我王教天下,若有奇珍异宝,进来妆饰宫室。臣妾看玩之。王意若何?”纣王闻奏,即日敕令出榜于内门外,教天下人,若有奇珍异宝,皆来呈进,不得隐匿。前后出榜百日有余。
一日,近臣奏曰:“臣启陛下,今有一贤人来进宝,具见在内门。”纣王闻奏,令宣入来,见帝万岁了。纣王问曰:“卿何姓?”贤人曰:“臣姓许,名文素;臣出家住于终南山白水洞。”王曰:“尔进何宝?”文素曰:“臣收一口宝剑,特来上与我王。”王曰:“此剑非宝,何用?”文素曰:“臣启我王,此剑能断天下人间一切妖精鬼怪。鬼怪若见此剑,咸皆惊怖,无所逃遁。”王曰:“寡人宫中有何妖怪?”文素曰:“臣见大王宫中,有妖气上冲牛斗。大王把此剑去深宫之内壁上挂之,人见不怕;如妖怪见之,失声叫走,便是妖精。我王用此剑斩之,可以镇大王六宫三院,永无妖怪。臣见纣王宫中,女人之内,有一妖媚。陛下信小臣之言,留下此剑,除妖灭怪。陛下不信小臣之言,臣将此剑往山中去。”纣王不阻,留了宝剑,将入后宫。
有妲己来接纣王,入受仙宫内对坐,以酒三杯。妲己乃问天子曰:“大王前者行文字天下人进宝,近日进得何宝?将来与子童随喜看之。”王曰:“有一宝。”令一宫人取过来,度与妲己。妲己不见,万事俱休;既见此剑,大叫一声,奔走如风,约行一二十步,心上怕怖。天子见妲己奔走,问曰:“因何走了?”妲己见剑似一条大蛇走赶。妲己思之:“虽然似蛇赶我,恐王疑我是妖精;待不言,却如何说?”眉头一放,计上心来,言:“臣妾不是怕此剑。大王教此剑去别宫中挂着,子童与大王诉之。”王曰:“依卿之言。”令人送了此剑。
却说纣王问曰:“因何走了?见甚来?”妲己奏曰:“告大王,臣妾不是怕此剑,今有子童姐姐到来,叫子童要赴仙会去,以此子童待赶姐姐去。却思大王宠爱之恩,子童却来辞我王。”王问曰:“谁是卿之姐姐?”妲己曰:“月中姮娥是我姐姐,见大王有弃臣之心,是以来唤子童,欲赴仙会。如大王不用子童,乞愿随臣姐姐去。子童是上界仙女,为忆凡心罪,罚子童来下界。”道罢,泣下数行,有百媚千娇。纣王见之不忍弃,曰:“朕不责卿之罪。卿姐姐是月中姮娥,比卿容貌若何?”妲己曰:“俺姐姐容貌是仙女,不是凡人;清洁之心,万年千载,容貌如故。下界凡人被情欲所牵,育女生男,凡人岂比仙人乎?臣妾也难比姮娥之貌也。”被妲己说,感动纣王之心,贪欢恣乐,更不问妲己奔走之事,更那里管剑之宝?将送在太庙内挂了。
纣王再问妲己曰:“如何教寡人得见卿之姐姐?”妲己奏曰:“陛下若要见子童姐姐,大王依子童之言,便得见子童姐姐姮娥也。”王曰:“卿当说之。”妲己曰:“去宫内修台座,可高三百尺,名曰‘玩月台’,二名‘摘星楼’。台上修百间阁子,台下修千间房舍。每年到上元十五夜,于台上筵宴,必见姮娥也。”王闻此言大喜。
次日,早朝升殿。帝乃传宣:“朕欲待修台阁宫殿等,寡人问卿等,如何得成?”班部中有费仲、宏夭奏曰:“臣启陛下,此乃大国之境内,黎民尽是王民,若修此台必就。”皇帝再问费仲、宏夭:“卿等二人如何得就矣?”二人奏曰:“若要疾修成此台,陛下宣八伯诸侯来国诣朝,同共计画,用志修之,兴工必就矣。”纣王:“依卿所奏。”敕令教宣八伯诸侯。
遂差八道使臣去宣八伯诸侯:东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杨越奇,北伯侯祁杨广,东北伯侯楚天佑,西南伯侯霍仲言,东南伯侯张方国,西北伯侯扈敬达。宣此八伯诸侯。唯西岐州去宣姬昌。姬昌上马。
殿使将圣旨,行经数日,到岐州至近,令人先去报国主姬昌。姬昌便出岐州来接殿使;出城行数里,接着殿使,各下马礼毕,迎入岐州内,至于衙内,焚香拜罢敕文,展开读了。姬昌大惊,言曰:“王行无道之事,自乱天下。姬昌蒙圣旨,岂敢违慢。”遂引上大夫毕公皋、召公奭,百人相从,共殿使前去朝歌,来见帝。
行经数日,前到潼关阴符界。姬昌在路中盛行之次,望见一道气色上冲云汉。西伯侯掐指寻文,卜一课。姬昌告使命曰:“今日是戊午日,到乙巳时必有大风;至午时雨住。”使命不信。
二人话语中间,早至巳时;果然有浓云密布,狂风微起,遍满长空,东西雾长,南北云生,须臾雷震雹闪,雨下不止;顷刻平地成河,沟渠翻浪。至午时,云散雨收,万物滋荣。
众人都在大林之中避雨,忽见一所古墓;西伯侯又发一课:今日是戊子日,雨降,合主此墓自摧破,此墓中合出一个烈士。才然道罢,古墓自摧。使命见之,大喜言奇。
姬昌见古墓自摧,伫目视之,见一女子尸形,宛然如生;却被大雷震破女子之腹,内有一孩儿啼。姬昌令人入墓中取出孩儿来也。左右入墓抱出。诸人不晓,唯有姬昌会之。
姬昌共使命前行,过堞岭之下,见一贤士,是云中子先生。云中子与西伯侯相见具礼。二人礼毕,言语间蓦闻小儿啼。云中子问曰:“啼者谁家孩儿?”姬昌具说前事。云中子闻言乃曰:“此子不得抛掷,后十八年必佐西伯侯同破无道之君也。”道罢,西伯侯先会其意,乃留下此子。云中子先生曰:“此子无姓,可立子午雷震名也,是破纣之凶神也。”
却说这西伯侯,与先生相别,只共使命前行。数日,得到朝歌。八伯诸侯尽皆来相见,各具礼毕,议论来日见帝。
至天明,尽皆到至殿下;咸山呼万岁,躬身殿下。天子传宣曰:“朕欲于宫内修台一所,高三百尺,上盖百间阁子,下修千间屋宇;故宣卿等议论,同建此台。”问罢,西伯侯姬昌出班奏曰:“大王不可。如修此台,可害万民之力,恐失农桑之业。大王岂不学尧舜之作圣治,垂衣之礼,天下大定。舜有孝治万邦。禹有治水九载大功,万民得脱洪水之厄。时有让位之德。陛下何不寻思,罢修台之事,去妖妇之容?不然,则苦万民甚大。陛下岂不学先君之作?今信妲己之言,是为败国亡家之事。嗟呼!”纣王闻奏欲从此谏,心下不定,又被妲己妖容媚惑,巧言曰:“陛下惜万民之力,信西伯之言,不修此台;愿大王早置臣妾于内宫,臣妾当自死于泉下,若何?”纣王见道,告妲己曰:“寡人教与卿修台阁之事,卿当休虑耳。”
纣王便宣费仲,时费仲蒙宣来见帝,至金阶山呼毕,纣王曰:“寡人欲修台阁,今西伯侯谏朕不可修,却有妲己专意在修台阁,此事如何?”费仲奏曰:“臣启陛下,若不修台阁之事,不显大国之奢华。”纣王闻奏,龙颜大悦:“依卿所奏。”便出榜于朝门。
纣王曰:“用多少人夫?”费仲曰:“用人夫五百万。”纣王准奏。遂量地三十围,令八伯诸侯各修其方,如有慢功者各依地分罚罪,诸侯各施工力,造成台阁,一一完备。
前后一年,苦害万民,民不聊生,皆有倒悬之心。后修东鹿台、西鹿台,此台里外相应,用金玉宝贝装饰四面,如此富贵奢华,盖造替却天宫。更台下栽万种奇花,又间数行宝树。台下又修殿宇千间。众文武皆苦告,纣王不听,只要修其完备,交万民受涂炭之苦。诗曰:
八伯诸侯各建功,修成台阁数千宫;
君王登此排筵宴,不问生民涂炭中。
纣王有一日,修成台阁,排御宴,赏群臣。唯有西伯侯姬昌,不避刀斧之诛,越班奏曰:“臣启陛下,我王好奢华,荒酒色,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必不为败国之本。陛下岂不闻尧有一子,名丹朱,不肖,不遵先君之法,只好奢华,荒淫滥浊;尧见如此,乃让位于舜。舜有一子,名商均,亦乃不肖,不遵先君之法,只好奢华无厌。见如此,不可治民,乃让位于禹。禹至桀王,王为肉山酒池,刷童男童女,裸形对偶,不行仁政,失其天下。陛下休学无道之君,愿王学尧舜之圣治,则无后患。”纣王曰:“寡人如此以治天下。”西伯侯曰:“臣启陛下,修台之事,何是治政?费财千万,劳苦万民,何以将此建台钱物养赡贫民之耕锄,赏犒征夫之徭役?又况我王仓库不贫,国中富贵。陛下如此,上不顺天,下不顺地,中不顺人;天地人心失之,久后不便。”纣王曰:“怎生不便?”西伯侯曰:“我王听小臣之言,更后二十余年有倾国之祸也。必有一夫与我王为患矣!”纣王闻西伯侯之言,王乃大怒,大喝西伯侯曰:“叵耐姬昌言知寡人凶吉之事,更待二十年之后,死在一夫之手也!”
纣王却问妲己曰:“尔知寡人凶吉也?”又问西伯:“你死何时?”姬昌曰:“臣启陛下,更待二十年安床而死也。”纣王闻言大怒,令左右推转斩之:“你道二十年后安床而死,朕交你目下分尸而死!”左右正欲将西伯侯推转,性命若何?诗曰:
台阁重修费万钱,三才不顺为何缘;
心明若听姬昌谏,常吉无凶掌世权。
纣王传宣欲斩姬昌,有东伯侯姜桓楚出班而奏曰:“臣启陛下错矣。大王息雷霆之怒,听小臣之言:此人第一辅三朝忠孝之臣;第二看先君重爱之人;第三自古及今无斩诸侯之剑。愿王详察,免赦如何?兼此姬昌善会阴阳之造化,知天地之灾祥,小臣之言逆王直谏,大王停嗔息怒,且免西伯之罪。”纣于闻奏,令左右却拥西伯侯至殿下,免触天颜之罪。
良久,王问姬昌曰:“道尔善会阴阳,能辨天下之机理,知人穷通寿夭贫寒之事,吉凶祸福之危; 尔今日与寡人发一课,看目下有何吉凶相应之事?免卿不死之厄。”纣王待斩姬昌,姬昌亦不自忧其身,知未合死,知久后合立末主为天命九十七而亡矣。纣王又问阴阳之理,姬昌便看天色早晚,乃辰时也,下一课,课内见今日至甲午时合主从巽起大风也;西北天晴,东南风起,乃到辰相应也,更有庙中泥人奔走,泥马嘶声;至乙未时,住也。纣王不信如此之信,令左右监收姬昌在于殿下。别令近臣:“尔去探事。”
话语中间,早至午时,果然从东南上,大风起,吹沙走石,屋瓦翻飞,折树之风,一国人民尽大惊;见庙中泥人、泥马于市中往来。近臣入朝,奏纣王曰:“臣启陛下,姬昌之课应卦兆也,果然如此!”纣王思念之间早至乙未时也,泥人、泥马皆入庙中贴然。复有近臣来奏曰:“臣启陛下,泥人、泥马却入庙中。”有诗为证。诗曰:
课应东南起大风,泥人泥马市中行;
国中尽说希奇事,方表殷王色内崩。
纣王传宣免姬昌之罪。
诣来日,八伯诸侯咸来辞纣王。辞毕,诸侯出朝门外。惟有西伯侯告众诸侯曰:“纣王更待十五年失其天下也。”道罢,各施其礼,欲待相别。有费仲来辞众诸侯,有西伯侯道:“费仲,尔是献利便之人,知妲己乱其天下,苦害万民之力!”道罢,众侯相别,各上路行,众诸侯皆去也。费仲心中怀恨西伯侯之言。
或有一日,妲己共纣王饮宴在摘星楼上,妲己问王曰:“臣启陛下,世间有何贵宝与子童玩看?”言罢,纣王曰:“何处有贵宝?”言毕,旁边转过费仲来奏曰:“臣启陛下,臣知一人有宝,堪与娘娘带玩。”王问曰:“何人有宝?”费仲奏曰:“臣知西伯侯姬昌有一对琼瑶玉钏,此钏无价之宝也。戴之随人心意变通四时,欲寒则凉,欲热则暖;又令人身体轻健,容颜不老。此乃真贵宝也。”妲己闻之大悦,遂乃奏王曰:“此钏,子童须要戴之。陛下如何?”王曰:“此事容易。谁人堪去为使命入岐州去取宝钏?”费仲奏曰:“小臣愿为使命,若陛下令别人为使命,恐受西伯侯金珠好财物迷心,不肯将琼瑶玉钏来。”妲己曰:“言者当也。”先赐金百两与费仲。费仲谢恩辞王,秉敕上路,连夜不止,经行数日,令人报与姬昌。姬昌闻言,即时出岐州接使命。二人各施礼毕,相从入岐州衙中焚香拜毕,读了圣旨,管待使命。使命曰:“如今天子敕令小官取宝。”姬昌曰:“何宝?”费仲曰:“是琼瑶玉钏。”姬昌闻言,心内思量:此事都是此人献也。西伯侯便取宝钏与费仲曰:“此钏非是等闲,乃奇宝也。此钏戴时,令人身轻体健,随时而变,令人颜色不老。病者戴之即愈。辟恶除怪,如是妖精见之,惊恐奔走也。”
费仲得宝钏,辞西伯侯上路。行数日到朝歌,入内见帝,诣于殿下,山呼万岁,拜毕。纣王问曰:“取宝钏如何?”费仲遂将宝钏献与纣王。王看钏,见光彩耀日,霞色光辉。皇帝大悦,将费仲入后宫去。妲己迎驾入宫坐,费仲具礼毕,置酒三杯。纣王令费仲献宝钏,妲已大悦,令:“将子童视之。”妲己不看万事俱休,才然解开手帕,见宝钏,大叫一声,仆然在地,四体沉重,口鼻无气。妲己性命如何?诗曰:
西周宝钏实奇哉,费仲殷勤特取来;
献与妲己初看玩,猛然倒地命将颓。
纣王亲用御手扶起,妲己久而苏省。多时,妲己奏曰:“不要宝钏,教送出受仙宫去。”纣王问曰:“卿有何疾?”妲己不敢言实情之事,眉尖一纵,计上心来,奏曰:“臣启陛下,妾往日有痛心疾,今日又发。”又曰:“此钏不好,教赐与姜皇后者。”纣王:“依卿所奏,赐与姜皇后戴者。”妲己心中佐待唬姜后。
皇后见宝钏,接得戴了,精神倍加,体健身轻,安宁无事。左右奏纣王曰:“皇后戴了宝钏也。”当日,妲己暗宣费仲。费仲蒙宣来见妲己,诣于殿下,礼毕,先赐黄金百两与费仲:“卿定一计,怎生交贬了姜皇后?”费仲奏曰:“此事小可。臣定一计,便教贬了姜皇后。”妲己曰:“如何是计?”费仲曰:“ 明日是姜皇后生辰月诞,娘娘亲自前往正宫,与皇后贺生辰;姜皇后见娘娘必怒,娘娘便把头发乱了,便来见帝,言姜皇后打子童来。王乃必信,宣皇后问说因依之次,娘娘暗教人藏刀子于皇后脚下。娘娘便奏道:“皇后有害我之心,既无意,大王视之,姜皇后将刀子来坠于地。为大王宠爱臣妾,故有此心。”王乃必信,必坐罪于姜皇后也。”妲己曰:“言者当也。臣且退去。”妲己依费仲之计,诣来日早辰去正宫内与皇后贺生辰。到正宫见姜皇后。皇后果然怒,便骂:“贱材有何面目来见我!你不识羞?”遂骂妲己。
妲己自把乌云髻亸,金冠袅亸,霞鬓散乱,走入殿上,哭见纣王。王问曰:“卿当悲啼何事?”妲己奏曰:“姜皇后打子童来。”纣王闻之大怒,宣姜皇后来见帝。
纣王问曰:“尔当打骂妲己为何?”皇后曰:“臣妾不曾打妲己。”王问之次,妲己教宫人暗藏一刀子在姜皇后脚下。妲己奏曰:“皇后有害我王之心。”王乃转怒。皇后曰:“贱妾岂敢有害我王之心!”王曰:“为何将刀子在于脚下?”姜皇后噎语难言,哽声怎说,涕泪如雨,怎生分诉?
纣王不详事情,大怒;共妲己摘星楼上,传圣旨,令教皇后与布素之衣,贬入冷宫,教受辛苦。皇后闻言,心中大怒,不顾其命,乃骂纣王:“信邪佞之言,令我死于目下,贬我入冷宫。无道不仁之君,信谗贪色之主,人神共恶,天地不容,不死在万刃之手,何怒我乎!”纣王闻言大怒,亲身骤起,拨转宫娥,亲手扯住皇后。皇后不拒其死,又骂纣王:“昔桀王无道,死在樵门。你信贼婢之言,自乱天下!”言未毕,纣王用手揽衣,一手揽将乌云髻挽,从摘星楼边推将楼下去。皇后性命如何?诗曰:
后宫直谏姜皇后,不听忠言大可忧;
怒揽冲冠颜面变,揽衣推下摘星楼。
皇后身死在摘星楼下。纣王传宣,教把皇后尸首埋在后宫第七个梧桐树之下。左右蒙圣旨,将皇后尸首埋。给皇后腕上戴着琼瑶宝钏,咸皆埋了。妲己佯诈忘了,故意和宝钏埋了。纣王不问真歹,送了姜皇后,每日共妲己作乐同坐,更无一人敢去谏纣王。
韶光似箭,日月如梭,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窗外日光弹指过,檐前花影坐间移;
一杯未尽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倏忽十年,姜皇后有一太子,名曰景明王,号为殷交。自皇后卒时,太子始年一岁,别有宫人育之。纣王更不恋太子,至今乃十岁,身长五尺,心有英烈。
有妲己知太子长大,心中怕怖:“有一皇后正宫中宫人告与太子,知我教天子坏了他母,以此上不便。我今暗宣费仲。”费仲蒙旨至于殿下,具礼,妲己问曰:“卿记得十年前事?”费仲曰:“那一事?”妲己曰:“当日姜皇后死之日,有太子一岁,至今十年,太子欲乃成人,怕姜皇后宫中宫人告与太子得知,恐太子报仇,是此不便。此事如何?”仲曰:“小臣有一计,亦可教娘娘心不生忧。”妲己曰:“如何?”费仲曰:“把皇后宫中宫人除了,万无一失也。”妲己曰:“如何除得?”仲曰:“娘娘至晚,共王相见,娘娘面带忧容不悦,王必问,娘娘便奏,只言:“姜皇后宫中宫人,倚着正宫名下,见子童无礼,臣乃难甘,可除之。”王曰:“怎生除得?”娘娘曰:‘臣心教陛下,去殿下置一酒池肉林,虿盆炮烙之所,教正宫宫人相扑,赢底推入酒池,教饮酒醉死;输者推在虿盆中,教蛇蝎蜇死。如有不死者,得罪之人推在炮烙煻灰火坑之内。更烧铜柱大红,缚在柱上,一烧死也。’此乃除之,更无一人告与太子,太子不知仔细,方免娘娘之忧也。”妲己曰:“卿且退去。”费仲蒙恩,便辞娘娘去也。
妲己至夜,与纣王相见,面带忧容,颜无笑色。王怪问曰:“卿因何不悦?”妲己诈云:“臣启大王,今有姜皇后位下宫人,倚着正宫名势,见子童无礼,巨欲大除之。”王曰:“依卿所奏,怎生除之?”妲己言曰:“我王去殿下置酒池肉林,虿盆炮烙之刑,教宫人相扑,赢底推在酒池内饮酒;输底推在虿盆,交蛇咬蝎蜇。得罪的推在炮烙,教抱铜柱。”纣王见道:“依卿所奏。”即传宣于殿下,置酒池肉林,虿盆炮烙铜柱。
一切都置就。纣王共妲己摘星楼上饮酒,令宣姜皇后宫中宫人,尽皆梳妆美丽。宫人咸至楼前。尽教去却宫衣绣裳,只系裙子一腰,教二人相扑,往来风吹,忽有裸体之形。妲己共纣王取乐笑耳。赢者推在酒池之内,交饮酒醉死。输者推在虿盆之内,交蛇咬蝎蜇死。如有得罪之人,推在炮烙之内,教抱通红铜柱烧死,如此无道,损害千人之命。宫女声哀不止。妲己共纣王取乐无厌,如此无道,国中依言无不知。有诗为证。诗曰:
狐灵专宠恣荒淫,嗜酒成池肉作林;
一日朝歌非我有,方知天命果难谌。
有一日,纣王与妲己在摘星楼上对坐取乐,忽见一人,引太子殷交,此人是东宫奶母冯氏,游于楼下。妲己大怕,自心思:设若奶母冯氏告与太子,知我教天子坏了他母,以此是不便。次日,又暗宣费仲至于后宫,见妲己曰:“昨日子童见奶母冯氏,引着太子;恐冯氏告与太子,知吾交天子坏了他母,切恐太子报仇,此实不便。今宣大夫,此事若何?”费仲曰:“小臣定一计与娘娘,除了奶母。”妲己曰:“如何除之?”大夫曰:“娘娘取一日推作生辰,遍告诸宫监,必来与娘娘贺生辰;奶母必来与娘娘过盏,娘娘佯落盏坠地,又言奶母倚太子势,欺负子童。娘娘便奏天子,天子必信,坐罪于奶母也。”言毕,“臣且退去。”妲己亦依费仲之言。
至来日,妲己传令:“今日是吾生辰。”宫人皆知,都来受仙宫内贺生辰。时有奶母冯氏思惟:妲己损宫人计有千万人命,我若不是在太子宫内,如今也送了我性命也。可惜了姜皇后!言讫,涕泪如雨。三思之次,不免也去来见妲己。问候礼毕,列尊卑而坐。
冯氏与妲己过盏上寿,妲己佯落盏坠地,便着恶言骂詈冯氏。冯氏心中惊怕,又见妲己奏曰:“如今奶母冯氏,欺负子童来。”王问曰:“因何敢欺负卿来?”妲己曰:“倚着太子势,故意欺负子童。愿大王与臣妾做主。”纣王见道,转加愠怒非常,言称:“叵耐岂敢!”令左右宣冯氏。
冯氏蒙宣,诣于殿下,山呼万岁毕。王问曰:“尔何欺负妲己?”冯氏曰:“岂敢欺负娘娘。”妲己奏曰:“愿我王与子童做主。”纣王不察其情,乃问妲己:“奶母欺卿,合当甚罪?”妲己曰:“合该炮烙之刑。”王曰:“依卿所奏。”左右宫人推去炮烙之刑,冯氏痛哭,告天子:“大王,可念太子年幼,臣妾乳哺之恩也。愿大王赦臣妾之罪。”纣王曰:“寡人欲免尔罪,妲己不肯。”令左右宫人推去,奶母大恸。忽有报与太子知,速来救奶母。果然见宫人将奶母推奔火坑之侧,太子高声喝宫人:“不得无礼!”奶母视之,却是太子。奶母告曰:“看幼小乳哺之恩,救我性命!”太子闻言道:“宫人且留人,我见父王去。”
诣于殿下,山呼万岁毕,奏曰:“我王何故欲杀奶母,有何罪?”王曰:“罪当合死也。”太子奏曰:“且看儿子面,免奶母死罪,贬入冷宫。愿父王宽恕。”纣王闻奏,遂免死罪,教入冷宫去。太子谢恩礼毕。有奶母心忧。后有宫监送冯氏去冷宫,朝食冻薤冷饭,夜卧粗恶床席。日往月来,自经半月有余。奶母每日作念太子,怎知俺冤屈之事。怎见得?有诗为证。
诗曰:
诈祈妲己□生辰,冯氏同为祝寿人;
误落金杯欺诳我,贬于冷地屈谁伸。
太子每夜睡卧不宁,精神恍惚。当日太子闲行至后花园中,梧桐树下;太子看玩之间,忽见一阵旋风,来往绕定太子,左右盘旋千遭,吹得太子衣袂乱散。太子言道:“此旋风好怪么!”言罢,又见第七个梧桐树下,有一女人,涕泪交流,哽噎大怨,言曰:“纣王共妲己,太子好无道!”太子闻言大怒,向前来问,至近却是奶母。
太子见奶母礼毕,太子曰:“你在冷宫受苦,且自宽怀,我去奏父曰,教奶母去东宫者。”奶母启告太子曰:“我不愁我身受苦,别有冤屈之事。”太子曰:“有何冤屈?”奶母哽咽不道。太子曰:“尔不言,吾岂得知?”奶母曰:“自从十载之前,太子始年一岁,被妲己谗佞你父王,把尔亲母姜皇后从摘星楼上撺在楼下,搠杀尔亲母。我养育你到今十载,又教尔父王去殿下置酒池肉林,虿盆炮烙之刑,把你娘宫中宫监尽皆除之。此是妲己并费仲之计,故坏了千万人命。妲己又教尔父王修台阁宫殿,费万民之力,停罢农桑,民不聊生,不纳忠臣之谏,尽是妲己并费仲,故教尔父王行不仁无道。今告太子,你娘尸首见埋在后宫第七个梧桐树下。”太子问奶母曰:“实有此事么?”奶母哽咽哭告太子曰:“妾言不敢虚诳,恐太子不信,去梧桐树下看之便见也。”道罢,奶母自觅死咽喉而亡。太子令左右宫人埋了奶母。太子亲往梧桐树下祝曰:“拜告亲母,若是母有如此之事,渐时显其灵,不孝儿与我母报仇。”言罢,姜皇后听得太子所祝,便显灵圣去空中,忽作人言曰:“告太子,您娘苦死,不可以说!”太子闻言,仰视空中,果见亲母,遂拜毕;见空中滴溜溜落下一件物来。太子加额,不知是甚物。太子接得视之,乃一首诗。诗曰:
宿冤宿对是无休,妲己生嗔起事由。
奶母衔冤俱说破,须凭太子报冤仇!
太子读罢诗句,再视不复见之。太子恸啕大哭,心中怀恨无限。至夜,太子正睡之间,忽见亲母并奶母一切苦楚宫人,来告太子曰:“尔父王无道,宠信妲己之言,把俺等尸首不埋,冤恨无伸。望太子与俺等报仇!”言罢,太子大哭,忽然觉来,悲啼移时,大恨妲己。
到早晨,专来谏父王。诣于殿下,山呼毕,奏曰:“臣启父王,如今臣见宫娥痛死,黎民怀忧,皆是妲己一人之过也,教斩了妲己,天下清肃也。”王乃不从。太子去宫见妲己。妲己置酒管待太子。太子接得金盏,用盏便击妲己。妲己忙走入深宫去了。太子复回于东宫。
却说妲己号啕大哭,去见纣王。王问妲己曰:“卿为何悲啼而至?”妲己奏曰:“臣启陛下,今有太子到臣妾宫中,臣置酒宴待之,太子用金盏打臣妾。以此告我王,与臣妾做主。”纣王闻奏,大怒,令赐太子死。
却有一人报与太子知。太子大怒,复往太庙中取宝剑,欲待斩妲己。有一人告与妲己。妲己闻言,乃奏纣王曰:“今有太子去太庙中取宝剑,必欲与陛下为患矣。陛下却问太子取将宝剑来者,毁却甚妙。”纣王闻奏,令御弟子虎去取宝剑。子虎蒙宣,去太子处取剑,至于东宫殿下。左右报与太子。太子闻之,大怒曰:“来者必斩!”子虎闻言,却回奏纣王。
王闻奏,问妲己曰:“此事若何?”妲己奏曰:“交费仲取去。”王曰:“依卿所奏。”宣费仲至殿。王曰:“今有太子去庙中取了剑也。卿与寡人去取将剑来!”
费仲蒙宣,到于太子宫中,见太子。太子仗剑,骤出宫来杀费仲。费仲绕石柱而走。太子劈一剑石柱上,火光迸散。费仲脱命而走,至于殿下奏曰:“似此谁人敢去取宝剑?”妲己曰:“如何斩得太子?”费仲曰:“臣定一计,必斩太子。”纣王曰:“有何计?”费仲曰:“去殿下伏了兵士,陛下共娘娘殿上令宣太子,知我王共娘娘在殿上,必来带剑而见帝,令左右擒住太子,令教赐死。”纣王、妲己闻奏大喜,一依费仲之言。纣王宣太子。太子蒙宣,遂问来人曰:“妲己在殿上么?”来人曰:“然。”太子见道,袖剑入内,一心待斩妲己,与母报仇。太子便去见帝,诣于殿下,山呼拜舞罢;纣王传宣,捉住太子,教赴法场斩之。妲己奏曰:“太子先待杀取剑之人,又带剑入内,此是弑君弑父,太子合该炮烙之刑而死。“纣王:“依卿所奏,教炮烙之刑。”费仲奏曰:“臣启我王,不可炮烙,恐小邦闻之炮烙太子,恐哂之。不可以。只依法斩之。”纣王亦依费仲之言,令建法场斩之。
须臾间,去斩太子。百官恣嗟,群臣仰叹。其太子生得相貌堂堂,浑如灌口。人人见者无不下泪,个个观了,咸皆伤情。如花仕女见太子,心怀不悦,懒妆梳,似玉郎君,观储君意抱伤情,罢宴会无不感悲。
时有纣王二庶兄,一个是箕子,一个是微子。二人来谏纣王,诣于殿下,躬身谏曰:“臣启我王,且免太子之罪如何?”纣王不听,令左右推奔法场。才然便斩,忽有一人,身长七尺,仗剑骤走如飞,至法场挥剑杀之,无人可当,劫了法场,救了太子,往西而去。救了太子的是谁?诗曰:
法场建起试龙泉,为带环刀有罪愆。
不是胡嵩来救却,储君一命掩黄泉。
当日救了太子的是胡嵩。胡嵩引太子,二人相从,至夜到皇伯比干宅内。太子、胡嵩二人见比干具礼毕,比干将二人邀入衙内,置酒管待二人。比干问太子曰:“有何事意到来?”太子大泣,告曰:“如今俺父王信妲己之言,待斩愚子,被胡嵩劫了法场,以此到来,待诉与皇伯。”比干闻言,大哭久之,言曰:“君王不明,自乱天下。弃妻斩子,不修国政,乃信妇人之言,不信忠臣之谏。”言毕,管待二人于宅中。
住了三日,太子告皇伯曰:“俺王无父子之恩,亦有斩儿之恨,宠信妲己。”言讫泪下。又告曰:“吾欲要将招兵,灭无道之君,斩妲己,诛费仲,报亲母之仇如何?”比干劝曰:“君父之间,岂行如此歹事?”太子曰:“父无爱子之心,子有孝父之意,叵耐妲己贱人,教我娘苦死!”
言语中间,却说纣王闻胡嵩劫了法场,令费仲、费孟不越一家,搜捉二人。来到比干宅,见比干。二人相见,各施礼毕,比干邀费孟入衙。茶汤罢,费孟曰:“如今敕令吾,不越一家,搜捉太子并胡嵩。上启皇伯,此二人曾来么?”比干曰:“怎敢来?我若见,必捉将来见天子去。”二人言语中间,有太子知费孟来搜捉。太子大怒,欲待前来厅上杀费孟去。胡嵩谏曰:“太子杀费孟,不连累皇伯乎?假令便杀了此人,何济?”太子听谏,不去。费孟离宅去了。
至夜,比干共太子议论此事。太子曰:“我往求兵将,必杀无道之君,不顾其父,难舍妲己并费仲!”比干闻太子之言:“大丈夫之志也!”
至明日,太子共胡嵩二人去辞皇伯比干。辞了,二人便出西门。才行之次,忽见费仲。太子共胡嵩啮齿,仗剑来杀费仲。费仲纵马而走,不能杀之,只杀了仆人数个。二人走出西门去了。
却说费仲慌来见帝,诣于殿下,山呼万岁:“大王祸事也!”“祸从何来?”费仲曰:“今有灵胡嵩共太子出西门而走;臣见二人,去赶;二人仗剑来杀臣,臣纵马而走,遂杀了伴当数人。二人去之甚速。”
纣王闻奏,心中大怒,敕令左将军虾吼领兵五百赶太子并胡嵩此人是游魂神。虾吼是大耗神,右将军佶留留此人是小耗神。纣王又教四门都检点魏鬼、魏岁,此二人是剑杀二神也。众将来赶太子,太子独战众将,不能斗敌,太子共灵胡嵩各自逃生走。二人性命如何?诗曰:
来追诸将若奔风,料敌人间孰比雄?
几战殷君皆丧胆,黄昏逃避庙堂中。
当日太子一夜躲兵独行,到一庙中。有一神人来请太子上殿而歇。神兵问太子曰:“何故来此?”太子具说父王不仁无道之事。神兵曰:“你后必破无道之君。吾与汝一法必胜矣。”先赠酒一杯与太子饮之;又与大斧一具,可重百斤,名曰“破纣之斧”。神人便助太子有力也,接大斧入手中。忽然觉来,却是一梦,果然见大斧在手中。太子自觉有力,弄大斧恰如无物相似。
至天明,见牌上字名曰“浪子神庙”。道罢,又有虾吼、佶留留兵来。太子拈斧在手,便与二将决战。都无数合,杀退二人兵士。太子望朝歌,大恨父王并妲己。
太子往黄河而进,至于河岸口,见一渔父,太子曰:“渔公,渡予过于此河,感谢勿阻。”渔公曰:“尔是何人也?”太子具说前事,又问曰:“公何人也?”公曰:“吾是纣王之臣,姓高名逊。”太子复问为何在此。公曰:“因初修台时,为吾慢功,故罚吾为长流百姓。今避世在于河中,且为钓叟。今太子不是非常。”专意留太子管待,太子不肯住。高逊渡太子过河,与太子相别。太子前到潼关,便入华山中聚兵,一心待破无道之君。诗曰:
梦里神人赐斧斤,故教战敌二将军。
各逃患难渔公渡,犹自心中怨纣君!
却说虾吼、佶留留、魏岁、魏鬼四人回兵来见天子,诣于殿下,山呼毕:“臣启陛下,如今走了太子,四人俱来乞罪。”纣王闻奏:“卿等无罪。”四人谢恩出朝。
武王伐纣平话卷中
话说冷淡处持过。却说纣王共妲己,每日去宫中取乐,又依前损害宫人无数。纣王恣纵妲己取乐,如此无道,无人敢谏。
有一日,妲己奏曰:“子童辨认得孕妇腹中,是男是女。”王曰:“如何知之?”妲己曰:“恐王不信,试将数个孕身妇人,臣妾辨之。”王曰:“依卿所奏。”便宣到百个孕妇人至殿下。纣王问妲己曰:“那个是男?那个是女?”妲己曰:“遂叫过一妇女来,令坐复起。”妲己奏曰:“坐中先抬左足者是男,先抬右足者是女。”纣王曰:“如何得知?”妲己奏曰:“恐王不信,剖腹验之。”纣王曰:“依卿所奏。”令教左右剖腹验之,果然如此。每日可废百人之命。妲己精神越好,此人是妖精之神也。民间嗟怨,客旅哀哉,悲啼不止,无不伤心。诗曰:
恣情损害几多人,能辨人间孕妇身;
今日虽然多富贵,后来剑底作泥尘。
当日,纣王共妲己游西鹿台前,有一河,号曰“野水河”。妲己共纣王登台上而坐,望见河岸上冬月凌冰,二人欲下水,有一年少者,怕冷,不敢下水,数次上岸;老者,不怕冷而撩衣便过。王问妲已曰:“此二人,年少却惧冷,年老不惧冷涉河,何哉?”妲己奏曰:“年少者是老生之子,髓不满其胫,阳气衰弱,怕冷,不敢涉水。年老者是少生之子,髓满其胫,傲寒耐冷,虽是肌毛枯伐,阳气太盛,故不怕冷,便涉河而过。”纣王曰:“如何见得?”妲己奏曰:“恐我王不信,教左右捉取二人,敲胫看之。”纣王曰:“依卿所奏。”令左右捉取二人来斫胫看之,果然如此。纣王大喜,告妲己曰:“卿煞知好事!”如此损害人命,后来不敢来河上过往。纣王令左右去,到处捉人来,于河中试之。每日害数十人命。诗曰:
刳胎斫胫剖忠良,颠覆殷汤旧纪纲;
积恶已盈天震怒,渎天不免鹿台亡。
又一日,纣王共妲己在于台上,朝日取乐,忽从台下数人笼放出猎之人,驾着鹰雕,打台下过。忽有皂雕飞起,直来台上搦妲己。妲己见了,大叫一声,走入人丛中去了,被雕抓破面皮,打了金冠。左右捉将放雕人来,斩了其人,灭了全家。因此后人更不敢架雕打台边过。因此妲己更不游于鹿台,驾却入内去。每日纣王共妲己,在摘星搂上取乐无休。万民皆怨:不仁无道之君,宠信妲己之言,不听忠臣之谏,损害人民之命。纣王今天下变震黎民,广聚粮草,在朝歌广有三十年粮,尽底成尘,有胡曾诗为证。诗曰:
积粟成尘竟不开,谁知拒谏剖贤才;
武王兵起无人敌,遂作商郊一聚灰。
又诗曰:
历代君臣壮帝基,何如纣王越天期;
渭公注杀谋天手,血浸朝歌悔后迟。
纣王聚粮朝歌,仓内尽皆成尘,此乃纣王宠信妲己,不理王道。有八伯诸侯,至春首尽来朝贺。内有岐州姬昌将礼物来见大王。有西伯侯乃集公臣、百官评议欲往见帝之事。有毕公皋、召公奭、荣公颠、宏夭、南宫适、散宜生、太任、逢达、许寂并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更有十个王子:武王发、周公旦、千邑寻、万邑祥、百邑考、管叔铎、蔡叔鲜、唐叔政、梁叔季、曹叔文十人并君臣,皆至于殿下,礼毕。西伯侯告众臣曰:“吾今东去朝歌见帝去也。吾闻纣王不设朝政,宠着妲己之言,自乱天下。吾若到朝歌入内,亦因命必谏。我有七年囚阻,众文武不得来见我,若来见我者,吾身必与您惹大灾临身。吾身灾退时,方可归国,那时破无道之君。众文武并吾子皆听吾言者。”众群臣、王子皆应喏。
西伯侯先去辞老母太任。西伯侯曰:“上启母亲,如今儿子东去朝歌见帝去也。更后七年方可来也。我母保重岁寒,休忧儿子。”老母哭泣与儿子相别。太任曰:“尔若到朝歌至内,可以着善言谏之。纣王是不仁无道之君,恐误我儿之命。”西伯侯曰:“我母善保岁寒,儿命不妨,只合有七年大囚之灾也。”姬昌当日自课吉凶,告母曰:“去后誓不得教武王子来觑我,必有大祸临身。”姬昌道罢,别武王上路。有武王言曰:“同随大王去如何?枉带累一切人,吾身自当。”姬昌又告曰:“您后七年至中秋,吾免囚牢,吾西归也。那时文武,您迎我来。”姬昌道了,上路东行。文武西归。
文王行经数日,前到朝歌至近。近臣入内奏纣王,至于殿下,山呼万岁了,奏曰:“臣启陛下,如今有西伯侯来见大王。”纣王曰:“近宣西伯侯姬昌。”姬昌蒙宣,来见帝。八伯诸侯一齐相等,同去见帝。至于殿下,山呼万岁,躬身在于殿下。皇帝传宣,皆令免礼,赐平身上殿,赐绣墩而坐。遂排一宴,赏设八伯诸侯,尽皆饮之。
众诸侯见纣王背后帘底坐着妲己,众文武不敢抬头。时有姬昌越班出奏曰:“臣启陛下,小臣有死罪。”纣王问曰:“卿有何死罪?”姬昌曰:“臣不合僭奏,我王不合对君臣上下无礼。”纣王问曰:“如何是君臣上下无礼?”姬昌曰:“今日是君臣聚会,似父子团圆,与文武评议国家之事。却教妲己于我王背后坐,受了文武将相之礼。大王岂不是轻贤重色,不遵上祖先君之法?大王如此似桀王之近也。臣启陛下,臣闻大王亦信妲己谗言,置酒池肉林虿盆炮烙之刑,苦害他人。何故如此?又害良民,斫胫看髓,剖剔孕妇。更修下三百尺高台,并千间殿宇,此乃废民之业。大王为此人谗言,背妻弃子,乱行乖异,不修正道,不治下民。大王却不政,国以民为主,民以国为本,国本人民切不失也。大王思小臣之言,斩了妲己,散粮赡国之贫民;修姜太后之山陵;宣太子,立为东宫。此是大王圣治。大王听小臣之言,天下大安,若不听小臣之言,久后死在万人之手。小臣死罪死罪!”纣王闻西伯侯之言,三思久之,不言。却有妲己唤纣王。纣王起至帘下见妲己。妲己奏曰:“愿我王将臣妾杀之。”纣王曰:“为何将卿杀之?”妲己曰:“我王弃奴之心,何不杀了?”纣王曰:“寡人如何是弃奴之心?岂肯杀乎?”妲己曰:“大王既不是弃奴之心,恰则西伯侯恶谤陛下,我王听之不言。愿大王不弃臣妾之容貌,却把西伯侯斩了者。”纣王曰:“依卿所奏。”
纣王速临殿下,于龙床上坐了,乃问西伯侯曰:“若寡人不听卿之言,久后死在万人之手。卿如何只恁直毁寡人?”令左右推转西伯斩之。
众文武见待斩西伯侯,齐呼万岁;震动宫殿,皆奏:“陛下且免西伯侯之命!”纣王曰:“西伯辱朕太甚,如何免之?”有东伯侯奏曰:“臣启大王,且看先君之面,只罢任去官。未委圣意若何?”纣王曰:“依卿之奏。”令左右却推近西伯侯至殿下。纣王曰:“寡人欲待教卿便死,且免尔之死罪,囚在羑里城中者。”姬昌得罪,贬在羑里城中,此城在荡州北七里,今汤阴县是也。有诗为证。诗曰:
杀妻弃子害忠良,不果皇天降祸殃;
恣纵荒淫迷妲己,却嗔直谏贬姬昌。
又诗曰:
十句当言九句休,众中无语却无忧;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纣王令着一使臣,监押西伯侯,前至荡州;教人报与本州岛太守韩渥,来接使命,礼毕,至衙中。太守开了圣旨,口中不言,心下频频作念:枉教西伯侯受苦。更不敢久住,送姬昌羑里城中,每日餐冻食冷饭,身穿布衣,更不教出入。使命复还。
亦有本州岛太守,此是吊客神也,为西伯侯仁德之人,常不令人知,暗中来羑里城,以酒食待姬昌,不肯交辛苦。太守告姬昌曰:“我交你私去如何?”姬昌曰:“我若去后,必累公也。不被囚牢之难,以知君忧吾之恩。”太守暗中长得与姬昌道话。日往月去,前后早五六载,姬昌当日离岐州,已知东去有七年囚牢之难。姬昌常问监官,如今纣王无道。那姬昌不愁自身之苦,口念纣王无道,每日在囚城中,长把干坎艮震巽离坤兑为神将大将军,使六丁六甲为左右将军。摘其中十干五行二十八宿,定分八卦爻象,逐年逐月逐日逐时,知吉凶之事,占人间灾福之兆,课身上吉凶之来意,知一年旱涝不匀,五谷丝蚕收成,人民病疾灾伤。文王在囚牢之内,一一尽知,克日定时,并无分毫差错。文王以六十四卦自卜其身,见卦中更有二日,方免囚牢之难七年。时至仲秋末、季秋初,文王卜下见喜,合受七年方脱。有诗为证。诗曰:
纣主荒淫国不修,贪迷妲己损诸侯;
不从西伯忠臣谏,羑里当囚七载忧。
又诗曰:
直言骨鲠总皆谋,君不君兮实可羞;
天然暗助行兵德,万里江山尽属周。
姬昌课罢,至夜得一梦,梦见两手托天,忽然觉来,姬昌自思大喜,自言:“昔日有殷汤王,得此梦以兴天下。”言罢,有一日,才坐,忽有一凤来朝西伯侯,至于面前如擎而立,一个时辰而去。姬昌占之,今可免囚牢也,感得天凤来朝吾也。
西伯侯囚牢中,常时占卜,以有可归之期,亦有凤来见,有万千般祥瑞,可以待出免囚牢之难。
话分两段。却说岐州,太任并众官群臣长之。西伯侯之祖,是帝喾之后,姬名弃,是尧王之后,为后稷神也。姬弃生王季,王季生姬照,姬照生姬昌,文王是也。文王母太任。
太任召集群臣文武等,评议姬昌之事:“当日姬昌东去之时,曾言:‘我见纣王,因命必谏,我有七年囚牢。’方今是七年之数也。如今在羑里城中,谁人敢去探得,看纣王有放姬昌之心?”问罢,大臣众中无一人言。有姬昌第五子百邑考言曰:“孙儿乞去探吾父姬昌。”众大臣依言,有大臣散宜生来谏:“臣启娘娘,曰莫教百邑考去。姬昌去时,曾言但不得来吊问,恐惹大祸临身。”百邑考不从大夫之言,便辞祖母,将物上路,言道:“拚我一命,去见我父。”言了东行。有大夫上奏太任曰:“令教驸马祁宏,将兵保护姬昌父子之事。”
有太子百邑考车马在路上,不过旬日,前到朝歌内门外;令近臣奏纣王,至于殿下,山呼万岁了:“臣启大王,如今有西伯侯太子来见大王,至于内门。”纣王令宣。太子蒙宣至于殿下,山呼万岁了,躬身立在殿下。王曰:“亦恕卿免礼,平身。”太子遂进礼物与纣王。纣王问:“卿在路跋涉不易?”百邑考曰:“荷大王圣问。”纣王宣太子上殿,赐绣墩而坐;设大宴款之。
次百邑考哭告纣王。纣王问:“卿泣何事?”百邑考曰:“小臣启上,吾父七年之囚,看先君之面,免吾父囚牢之苦。”如此三日,哭告纣王。纣王言曰:“此人是忠孝之人,卿休哭,令教放尔父,教你同去。百邑考蒙宣,谢恩礼毕,纣王宣太子上殿,赐大宴饮之。
次有妲己亦在帘底坐,遂问王曰:“臣闻太子,何人也?”纣王曰:“此是西伯侯之子百邑考。”妲己曰:“妾闻百邑考善能弹琴,今教百邑考操琴一弄,臣欲听之。”纣王:“依卿所奏。”令近臣取琴与百邑考。百邑考口中不道,心内思惟道:纣王不仁之君。太子为思父七年囚牢之苦,无心操琴。太子再三告纣王曰:“不可抚琴。”纣王不许,特教太子操琴。太子却不免接得横于膝上。正调弦,弹一曲名曰“太子忿怒曲”。
有纣王贪与妲己传杯饮,不顾太子。太子大怒言曰:“尔侮慢臣贤,而悦妇人也!”用琴击纣王共妲己,仆然倒地。左右宫人扶起二人,令教左右捉下太子。太子大骂纣王不仁之君,无道之主。妲己奏曰:“罪不干西伯侯之事,罪在于百邑考。今西伯侯囚于羑里城,依法受之,不曾失了君臣之礼。如太子刚硬,天地难容。”纣王问妲己曰:“怎生教太子处死?”妲己曰:“据百邑考欺君之罪,合醢为肉酱。臣闻姬昌善知阴阳,预知前事。封赐肉羹与姬昌食之,若姬昌将此肉便食,非为阴阳人,后与大王不能为患也。放教姬昌归岐州去。姬昌若见此肉不食,知是亲人肉,此是大贤也,久后必与大王为患,和姬昌都教处死,永除后患也。”纣王闻奏大悦,令左右推转百邑考身醢为肉酱。
诗曰:
百邑东去谒上尊,灵狐殿下会群臣;
握琴恶击无恩主,不避忠心醢自身。
其日坏了太子,感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天雷大震,惨雾漫漫,愁云黯黯,悲风飒飒,怨气凌空。
纣王见其日天色非常,大赦天下。妲己以申时以来,王赐肉酱与使命费孟,教姬昌食之。大臣蒙宣,辞王上路。第二日至荡州见太守,具言讫,一同去羑里城内,见监囚人冯凶。
却说姬昌,三日前甲申日,见此景祥,姬昌眼跳耳热,心神不安。姬昌忧占一课,占一亲人合有大祸临身。到今三日,是丙戌日,有使命至也。
其时日季秋之月,有榆叶。姬昌于囚狱内拾将叶子,可便为字,漫六十四卦,将榆钱望天吁呵咒曰:“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神灵上卦,一占来意。”掷下卦钱,姬昌见一喜一悲。喜者自身无灾;悲者合注子父分离,儿郎在外,必有大祸,心生苦痛,刀剑分尸。虽然儿女有祸,自己无灾,也用前事,改变移遣。
姬昌心内思惟,今日先忧后喜,必有纣王宣命至也。道了,有太守并使命一行见姬昌。礼毕,二人言曰:“今奉王敕,姬昌免囚归国。今赐肉与姬昌食之,如食了肉羹时,姬昌去国。你儿百邑考见在朝歌等候。”遂取肉与姬昌。姬昌心内思惟:此肉是我儿肉,若我不食此肉,和我死在不仁之君手也。姬昌接得此肉,喜而食之。姬昌告来使曰:“此羹甚肉?此肉甚好。”费孟闻言,心内思之:姬昌非是贤人也!
费孟却回去见帝,至于殿下,山呼了,纣王问曰:“卿与姬昌肉羹,如何?”费孟奏曰:“姬昌接得此肉,亦无疑阻,笑而食之。非是贤人也。”纣王知得,大悦,敕令教使臣再去,教放了姬昌,即辞国去。费孟即日便入羑里城,得见姬昌,礼毕,费孟曰:“今奉圣旨,教放姬昌归国。”姬昌曰:“谢王大恩,一路远来有劳。”费孟曰:“大王食了的肉,亦是大王儿肉也。被妲己教纣王,将你儿肉试你贤不贤也。”姬昌见言,亦不敢大叹,亦不入朝歌。有费孟共太守、冯凶三人,以亦相辞姬昌。
姬昌辞了三人,得脱囚牢之苦。姬昌上马便去,出羑里城半舍之地,姬昌下马用手探之,物吐在地,其肉尽化为兔儿。姬昌大哭。至今有吐子冢,在荡阴四里地是也。姬昌望西北寨山偷路日夜而走不止。今古迹在羊河南岸上是姬昌庙。
姬昌西走近朝歌,前到汲城西北。姬昌前去之次,有汲城将鼓矫、鼓执、鼓适弟兄三人,领兵出门,忽见一人,却认得是西伯侯。言:“俺奉天子敕,教俺绰路,恐有西兵救劫了羑里城。”喝西伯侯:“不得走!”三人共兵来赶姬昌。
姬昌见兵马至近,便走之次,前逢二将。姬昌乃问:“来者何人?”其人却问:“你是何人?”姬昌曰:“我是羑里内受囚西伯侯也。”来人见道西伯侯,下马具礼。姬昌问曰:“尔是何人也?”来人曰:“我是纣王太子殷交并灵胡嵩,俺二人特来救姬昌。”言了,鼓三将至近,二人去迎,时乃教战,杀鼓三人,兵退去了。有殷交共灵胡嵩护姬昌而去。
却说鼓将三人令一小将,秉文字入朝歌见帝。至于殿下,山呼了,小将具说前事。纣王闻言大怒,令差左右将与佶留留四人,领兵三千,西赶姬昌,直到西北邓城。
姬昌问灵胡嵩:“尔因何来救我?”灵胡嵩说与姬昌之事,此是纣王斩了姜皇后,走了太子殷交。正话间,有鼓将三人又赶姬昌至近前。却有驸马祁宏共逢文建来救姬昌,三人抱头大哭。姬昌告二人:纣王不仁,将百邑考作为肉酱。二人见言,大骂纣王不仁,无道之君。正话间,有纣兵来赶姬昌,与西兵大战,被祁宏共逢文建杀退纣兵。纣兵复来决战,相敌一日,至黑不分胜败。
时有一头项来兵救姬昌,内有一将披头似鬼,肩扛一柄大刀,高声大叫:“与吾决战!”来者何人?是录真山烈人雷震子也。此人被本师说与:当日姬昌至陕西东古墓之事。雷震闻言是西伯侯,心中大喜,上马横刀,冲入阵中,独荡纣兵。虾吼、佶留留不敢当,众兵皆回。
有雷震来见姬昌,具礼。一时人并众将,皆言纣王无道,不仁之君。有灵胡嵩左右视之,不见太子殷交,便辞姬昌曰:“若他日有大贤来破纣王,的来相助。小臣寻去,寻太子去。”道毕灵胡嵩便去。有雷震也辞姬昌曰:“若他日去破纣王,必来相助大王。臣且归洞去,恐本师所怪。”辞了,便去。
姬昌得免大灾,亦去本国。行至十日,前至岐州至近,武王共百官接着姬昌,皆参拜礼毕。姬昌具说前七年囚牢之苦,更醢了百邑考。文武见道,尽皆大哭。姬昌曰:“我当临行之日,道与您众公臣,只不得来顾我,亦不合去。”文武见道,大恸久之;哭止,众臣相从姬昌入岐州,去至城内。姬昌先去见老母太任,礼毕,姬昌仍旧且理天下:重赏三军,轻收差税;重修有道,除去不仁;济赡生民,恤孤怜寡;招贤良,用忠直。天下军民尽喜。画地为牢,刻木为吏。治政恤民,囹圄皆空;行人让路,耕夫垂道;结绳为政,坐朝问道。吊民伐罪,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乃行仁政之德。
却说纣兵败将,回奏纣王曰:“臣启陛下,如今西伯侯有西兵来救将姬昌去了。”纣王闻奏,心中大怒:此人不是与寡人为患,怎敢乱朕天下矣!纣王不顾,每日去摘星楼上,共妲己取乐。信妲己之言,将人家童男童女,敲胫看髓,不思民苦。东鹿台在卫县西北,看水;西鹿台在朝歌西北,看山峰。
纣王有一日升殿而坐,有近臣奏曰:“臣启陛下,如今街上有一老人鬻卜,有一女子来买卦;先生算道:‘此女子不是凡人,系是上界金星也。’女子见道,化金光去了。万民尽看,言道好希。差臣见奇异,特来奏我王。”纣王闻奏,言声道奇:“怎有如此阴阳之人?”令左右去宣卖卜先生。
近臣奉圣旨,到于街上,宣召先生。先生见言圣旨,不敢久停,便随使臣来见帝,山呼万岁,躬身而立。皇帝:“赐卿平身,免礼。”纣王问曰:“卿何姓?”老人曰:“臣启陛下,臣是东海郡人,姓姜名尚,字子牙,号为飞熊。”纣王问买卜之事。姜尚奏曰:“臣启陛下,有金星当日变为凡人,来买卜,试探臣阴阳,看合着不合着。被臣课合阴阳,识破,便化金光而去了。”纣王闻奏,言曰:“直怎如此有准?”纣王又问曰:“卿当与寡人发一课,看之来意如何?”子牙言好。
纣王便起去屏风,去取下十两黄金;并平天冠御衣;却转过屏风来,问子牙:“此屏风后是甚?”子牙曰:“是十两黄金,平天冠御衣也。”纣王称奇,心中大喜,又问曰:“卿能驱兵用将乎?”子牙奏曰:“臣做韬书,教大王看之。”纣王曰:“依卿所奏。”子牙去殿下,俄尔做成韬书,便呈上纣王。纣王看之大喜。纣王见此人聪明智惠,更为姜尚孝养老母。纣王封姜尚为司户参军,赐宅一区,赏银百两。殿下文武见姜尚大喜,天子置御宴饮之。宴罢,文武皆散。
天昏日晚,红轮西坠,玉兔东升,纣王却归后宫去。到长寿殿,天子迎着一个美丽佳人,纣王大喜。那佳人,生得形端表正,体态妖娆,十分容貌。那佳人见天子便躲,躲不及,便山呼万岁。王问曰:“卿是何人也?”佳人奏曰:“臣是我王臣之妻。”纣王曰:“何人妻也?”“臣是黄飞虎之妻耿氏。”纣王问曰:“卿肯与朕作乐,教卿为后,更教你夫为三公也。卿意如何?”耿氏曰:“大王虽贵,臣妾虽贱,臣无恋贵之心,妾有抱贞之意。南山有鸟,北山张罗,百鸟高飞,罗网奈何?”纣王无一语对之。耿氏又言曰:“狐狸不乐龙王,鱼鳖不乐凰凰。妾是庶人,岂乐大王乎?若行无道礼,岂为帝王乎?”纣王笑而放之,耿氏遂骂纣王:“无道不仁之君,故发此言。我夫若知,必无轻放尔!君不识我夫南燕王?”纣王大怒,把耿氏醢为酱,封之一合,令殿使送与柘城县南燕王。
南燕使奉敕,便辞,将肉酱出朝去。在路行经数日,到于柘城县,令人报与食殿王。殿王闻言,出城迎接。接着殿使,礼毕,邀人厅上,管待殿使三杯。酒罢,殿使曰:“今奉王敕,赐肉酱一合与大王食之。”飞虎曰:“殿使,尔不闻纣王不仁,未尝赐肉与吾食之;又爱把人醢为肉酱,却与他亲人食之。公不闻百邑考醢为肉酱,与姬昌食之?”飞虎又曰:“吾妻耿氏,与妲己贺生辰去也,到今不归。先令将肉酱与我食之,我问此肉是甚肉也?你若不实说,教尔目下有难!”飞虎仗剑,再问殿使曰:“尔若实说,免贤性命。你若不实说,目下交你分尸而死!”殿使不敢隐匿,实说此肉是大王夫人之肉也。飞虎闻言大怒,骂纣王不仁无道之君。骂罢,南燕王造反。
时有儿黄飞豹谏曰:“告父王,此事不可以。纣王是大国之君,父乃为臣,不可以反君。虽然我母死,后怎生奈何?”飞虎不从所谏,心中大怒,令左右推转逆子斩之。后无人敢谏。
黄飞虎便起三万雄兵,直到朝歌至近,下寨。时有人奏与纣王。纣王大怒,令宣五将去捉飞虎。五将者是:史元格、赵公明、姚文亮、锺士才、刘公远。五将领兵三万,来赶飞虎。迎着飞虎,决战二日,败了。五将令一小校,将回文奏帝。
纣王闻奏大怒,又宣左将虾吼、右将佶留留,领兵三千,五将同征飞虎。两阵决战,不到数合,被飞虎杀退纣兵。纣将令一小校,将回文来奏,诣于殿下,山呼万岁:“臣启陛下,如今五将并左右将,杀不及飞虎,被飞虎当阵上剐了使命。”
纣王闻奏大怒,令交击鼓撞禁钟,聚集文武大臣,评议黄飞虎之事。有费仲出班奏帝:“臣启我王,令出榜文在朝门外,教招将捉黄飞虎。如有捉住者,即有官爵与之。”纣王:“依卿所奏。”便出榜文在朝门外。
有姜尚收榜。有看榜人见收了榜文的便是司户参军,遂引姜尚见天子,诣殿下,山呼毕。纣王问曰:“卿何以捉得飞虎?”姜尚奏曰:“臣启我王,用兵五千,用将五人,来日活捉黄飞虎。”纣王大喜。姜尚辞了出内,来日早辰起兵。
姜尚归宅辞母曰:“念儿子今有皇帝圣旨,令我收黄飞虎去。”母曰:“吾命老矣,我儿佐主不明,再佐明君有道之主。”姜尚退去,即时点军,聚将皆足,只有羊刃不至;思虑间,羊刃至具礼毕,姜尚问羊刃曰:“因何不至?”羊刃曰:“为母病未痊,供侍母疾,以此来迟。”姜尚曰:“尔母疾未痊,吾割股肉,可医汝母疾。即将股肉到尔家作羹,与尔母食之必安。”羊刃谢恩,将肉到家作羹与母食之,果然痊安。羊刃来见姜尚拜谢,言曰:“羊刃无能报答,若逢飞虎,尽命迎敌。”姜尚大喜,先写计与羊刃。羊刃依计,便起兵来下寨。至夜,羊刃着皂衣褙子去劫黄飞虎寨,被飞虎手下兵将捉羊刃,推见飞虎。飞虎问曰:“谁教尔来劫我寨?”羊刃曰:“姜尚教我来。”飞虎曰:“我不杀你。羊刃,你肯引我去杀姜尚么?”羊刃言好。便来,亦着皂,不为号,入得姜尚寨前。二人言曰:“开门!”兵士索号,二人应了号,遂放二人入寨中。
到得姜尚帐前,悄悄无人。忽一人喝言:“左右候甚!”捉下飞虎、羊刃来见姜尚。姜尚问飞虎曰:“你为何反君?”飞虎曰:“为王无道不仁之事也。我妻锉为肉酱,教吾食之,更弃子杀妻,信妲己之言,苦害万民之命,以此反来。”姜尚闻言,乃知天子无道太甚,言告飞虎曰:“吾不知此事。吾不合捉尔来。我至来日放尔去了。”有费孟谏姜尚曰:“不得放了此人,恐纣王知之,惹大祸临身。”姜尚不听此言,乃放了飞虎。
有费孟走马入朝奏帝,诣于殿下,山呼毕,奏曰:“臣启我王,夜来捉住飞虎,被姜尚放了。臣谏不从,言君之短行。姜尚心内必也反也!”纣王闻奏,大怒非常:“怎敢如此!”敕令交费仲去捉姜尚。费孟又奏曰:“如今姜尚,有母在于宅内,先捉来斩之。”纣王:“依卿所奏。”令左右人去捉姜尚母。母曰:“我今死矣,我儿必归明主。”道罢,捉下老母,推见纣王。纣王令推上法场,斩之老母。
有费孟来杀姜尚。姜尚先至客馆。至夜大阴,走至客馆前,到故恩州。姜尚向西方观望,相真主,言明君在于何处。望见巨蟹宫生紫气,下接着西秦地。姜尚又穷真命,相侵真主,便往西南去。大哭:“我母死在不仁之君手也!”
后有费孟,客馆不见姜尚去处,却被黄飞虎杀退纣兵。有黄飞虎也退奔黄河去了。
有费孟回来见帝,诣于殿下,山呼万岁:“臣启陛下,如今姜尚不知何往?”纣王闻奏大怒,令诸处搜捉姜尚。如捉住者,赐官重赏。令交大将飞廉共费孟,诸处搜捉。
二人奉敕,领兵便去。有人知姜尚西南而去。二将闻之,督兵急赶姜尚。姜尚走入大林中,有一古墓。姜尚跳入墓中。后兵至近,叫言:“姜尚走入此林中去也!”兵将尽入林寻姜尚。约行到百余步,见一古墓,令教一小军跳入此墓觑之,见姜尚在中。小校心中大喜道:“拿住姜尚!”去捉,却不是姜尚,却是姜尚衣袂覆着枯骨,谩军之计。小校见不是姜尚,却出墓中,见姜尚已西走远矣。此计号曰“遗衣驻军计”。
有将飞廉共费孟,领兵又赶姜尚,姜尚昼夜不停,走黄河,入苇荻深处藏。有纣兵往来寻觅之次,听得水声,若人投水之声响。众将曰:“多是姜尚投水,必溺死也。”二将领兵复回。
却有姜尚未肯投水,被姜尚推一大石坠岸,如人落水之声,志气过人。姜尚于芦苇深处,宿至天明。忽见一渔公。姜尚问曰:“公可渡吾过河?”公曰:“尔是何人也?”尚曰:“吾乃姓姜名尚。”又问渔公曰:“尔是何人也?”曰:“吾是高逊也。我前者曾渡太子殷交。”二人共说纣王不仁无道之事,二人言语不尽,乃渡姜尚过河,二人相别。姜尚往西而去。诗曰:
谁知老母一身亡,奔走穷途且脱殃;
设若当时投水死,如何周室得荣昌!
姜尚昼夜不分,行经数日,前到潼关,去见关主姜国舅。姜尚礼毕,具说纣王不仁之事。国舅闻言泣下,叹息长吁。为纣王无道,故意放过姜尚关西去了。行经数日,前到华州山下,忽有数千强人,捉住姜尚,推见太子。太子问曰:“尔乃何处人也?”姜尚具说:“吾是纣臣也,姓姜名尚,字子牙,今为王无道,故来到此。”太子见言,令教放起姜尚来请坐,置酒三杯与姜尚饮。饮罢,尚却问太子是何人也。太子曰:“父王当日坏了母姜皇后,并奶母冯氏,我是纣王太子殷交。”姜尚见道,便设拜,礼毕,太子大喜,请姜尚同坐,置酒筵宴,管待姜尚。太子告姜尚曰:“吾共尔同破纣,如何?”姜尚言:“未可伐纣,更待数年,伐纣必破矣。恁时方成大事。”姜尚住了二三日,辞别太子西去。姜尚告太子曰:“若遇明君,必与太子去破纣矣。”太子见言甚喜。
辞别太子,姜尚西进。人尽说西伯侯仁德有道,招贤纳士。姜尚心内思惟,便待投西伯侯去,吾命未合发禄,更待数年,方得君臣道合也。然是姬昌重贤,而不可便去自投西伯侯。西伯侯亦不知隐迹之士,姜尚且为钓叟。
却说纣将飞廉共费孟,领兵入朝歌见帝,山呼万岁:“臣启我王,如今赶姜尚投河而死也。”纣王闻奏大喜,令赏二将,二将退去。
有一日,纣王宣文武于后宫梧桐园里,置御酒,赏百官饮宴。盛饮之次,见群花深处,闻一声响亮。文武皆惊。见一只九尾金毛野狐在于花树底下。坐有纣王伯父比干奏曰:“此为妖怪,臣用弓箭射之。”比干拈弓取箭,射中狐一箭,火光迸散,带箭入窟窍中去了。比干又奏曰:“令壮士掘之。”
纣王依奏,令壮士掘开窟穴,见华身白面,可有百狐。比干又奏曰:“除此妖怪。”纣王大喜,文武皆退。
纣王来后宫,见妲己,具说比干之事。妲己见言,一声仆然倒地。令左右扶起。王怪问曰:“卿何如此?”妲己口也不语,心内思惟,欲言比干坏了我祖上,尽是我枝叶,来气倒,我恐大王知是妖怪。半晌无言,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妲己奏曰:“臣妾从幼小时心疼,多年不发,今发。”妲己又奏曰:“休交杀害狐狸,杀生害命。”纣王依奏,令出榜于朝门外,并不得杀害狐狸。有妲己心中思惟,乃恨比干,须教死在我手。
有一日,比干打酒池肉林,炮烙虿盆边过,忽有旋风闹起,睹是枉死生灵。比干见如此之事,言曰:“此是都因纣王信妲己之言,苦害宫妃,枉死之魂,未蒙出离。”比干自言曰:“我是皇伯,可谏于王。”比干心怀此事,至殿下,见纣王与妲己对坐。比干谏王曰:“臣启陛下,大王宠信妲己之言,置下酒池肉林,炮烙虿盆;积粟成尘,修建台阁;刳腹斫胫之过,除斩忠臣往酱献色;损姜皇后,贬殷交,囚姬昌,反了黄飞虎,皆是我王之过也,皆是妲己壅蔽圣聪。大王试可深思,岂不痛哉?除斩了妲己,全门赐死,此是大王仁道复行也。愿大王依小臣之言,黎民仰之。”纣王不言。比干又奏曰:“昔日祖父汤王下车,抱尸而哭,有一大臣问曰:‘何故哭之伤情?’汤王曰:‘朕闻三皇五帝尧舜禹之时,至饿莩死者并无。今到寡人之时,莩亡者无限,岂不是寡人无德!’言罢,汤王遂开仓库救济贫民: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天下尽称圣治之王。此是汤王之德也。陛下思之,依小臣之言,斩了妲己是也。”纣王不悦,不听比干之言。诗曰:
唐虞揖逊底和平,及纣如何播恶声;
若听比干忠谏论,江山不被外人争。
比干又奏曰:“昔日夏禹王之后,生桀王无道,建都在蒲城州安邑县,不修国政;出敕令,不交百姓种田养蚕,递相保守,天下大乱。汤是桀王之臣,见此无道,共伊尹伐之。大王不信小臣之言,亦如桀王之过也。”纣王亦无一言。比干又奏曰:“陛下岂不闻祖父汤王为君乎?天下大旱七年,终日祈雨,雨不降。乃祷社稷之神,雨亦不降。汤王曰:‘社稷之神,是尧王之臣也,姓姬名弃,是古尧王之神也;祷之无灵,可宜除之。’太史奏曰:‘若要雨降,陛下可烧一人祭天,雨乃降矣。’汤王曰:‘罪在朕躬,朕躬有德,上合天心;若下烧一人祭天,何可烧他人乎?罪皆在朕。若天降雨,朕当亲登柴笼烧朕。’汤王遂积柴于市中,汤王自登柴笼。四方居民咸皆仰叹。有太子并皇后,见帝恻隐不忍之心,奏王曰:‘俺二人亦登柴笼。’三人在于上,合目而端坐,四面火起,烟焰迷空。民人哀嗟言:‘王命须臾而休!’忽睹浓云密布,甘泽如倾,万民称言惭愧顶礼。汤王命乃不妨,复得存安。民间丰稔,称汤王圣治大德,然后汤王敕令天下万民于二月祭社,于八月祭稷。陛下岂不闻之汤王如此圣治?大王依臣之言,久后大便。若不信小臣之言,后死在万夫之手也。”纣王大怒,令左右捽下皇伯比干,推在一壁。
王问妲己曰:“此人如何?”妲己心中思惟道:比干坐硕州时,参庙殿神灵,须用三牲肉祭之;有比干来庙,见一穴,令人探之,见床上有一妖狐中坐,探之即出,说与比干相公。相公交用柴点火,撞穴熏之,或去穴中锁之,见妖狐上涌出去,自后生泉水,今在寒泉村北是也。妖狐西走,前到故恩州,至驿中见苏护女子,吸了三魂七魄,变为妲己。言比干绝我之祖,今日却交比干死在我手下,用心与纣王言之。妲己奏曰:“臣闻比干是大贤人也,心有七窍,为人所以聪明智惠。”纣王问:“卿如何知?”妲己奏曰:“恐大王不信,可以剖腹看之。”纣王:“依卿所奏。”令左右剖开比干腹看之,果然如此。纣王大喜:“卿煞知好事!”妲己至夜,遂把比干心肝食之。妲己喜而言曰:“今报了我恨也!”
纣王又宣文武筵,宣有纣王兄箕子来谏纣王。纣王不从。妲己教把箕子剪发为奴。又有纣王庶兄微子来谏纣王。纣王亦不从。微子去之。有大将军崇侯虎偏得纣王之贵意,乃谗臣也。费孟、费仲信妲己之言,故乱天下。有诗为证。诗曰:
纣随妲己信崇侯,费仲谗言国不修;
剖孕虿盆人受苦,囚贤斫胫事堪羞。
比干剖腹观毛窍,箕子佯狂免祸愁;
飞虎子牙西去后,四方黎庶总归周。
纣王自乱天下。
当日,姜尚西走至岐州南四十里地,虢县南十里,有渭水河岸,有磻溪之水。姜尚因命守时,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尚自言曰:“负命者上钓来!”姜尚自叹曰:“吾今鬓发苍苍,未遇明主!”尚止北望岐州,想文王是仁德之君;吾在此直钩钓鱼,数载并无一人来相顾。我有心兴周破纣安天下,吾待离了此个明君,恐无似西伯侯有仁德。且守天时。
从前姜尚所图经纪道路,皆无胜心,运命不通。有妻马氏,遂弃索休而去。子牙亦不苦留,与休了教去。忽一日,有个樵夫担着一担柴,来到姜尚面前放下歇。姜尚见此人面有死气。姜尚问曰:“君子,尔何姓?”樵夫曰:“我姓武名吉。”尚又问曰:“尔年岁生月日时说与吾,奉贤一相。”武吉说与姜尚年月日时,待姜尚掐指寻文,逡巡相罢。姜尚道:“贤丈今日有人命交加之事。”武吉曰:“有何事?莫与人相争之事?”姜尚曰:“若你无事,休来见我;若有事,却来见我。”武吉言曰:“好么。”道罢别了姜尚,担柴而去虢县货之。至门首,待入门而去,被门子拽住,索门子钱。武吉曰:“待我回来,我卖得柴钱与你。”门子不肯,便打武吉。武吉用手推门子,门子仆然倒地,更不起来,口中无气致命。被门子左右捽下武吉,武吉大哭,心内想:渔公是好人。
时解武吉上西岐州见西伯侯。西伯侯不打骂,画地为牢。文王问曰:“尔伤人命罪过实大,你合偿他命。”武吉大哭,言曰:“我一身死后小可,怎奈何老母无人养赡也。”文王听得此人是大孝之人:“我与尔黄金十两,教养你老母;更放你七日散诞,你却来赴法。尔若不来,吾能下课,知汝去处,捉尔到来,的无轻恕!”武吉谢罪而去。
来到家中,见母大哭,告母具说前事,言:“ 磻溪河边有渔公是好人,善知吉凶之兆,言儿有人命之事,果然致伤人命,要去偿他命也。”老母见道,子母二人大哭:“儿必有祸矣。诣早辰,咱子母二人去渭水河边拜见渔公求计。”武吉依母之言。
翌日,子母二人前去渭水河边去见渔公。至磻溪岸上,见渔公施礼毕,姜尚问曰:“尔何人也?”“吾是武吉,前者果然有人命交加之事。今谢文王见吾言老母无主,与武吉黄金数两,教养母亲;更放了七日散诞。今七日限满,我必当待赴法也。”渔公曰:“曾闻道上,自蝼蚁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文王既放尔七日散诞,何不走之,避其死矣,何得去赴法?”武吉曰:“罪人若走避死,文王能课,便知去处,以此难走。俺子母二人特来告渔公求计。”公曰:“吾与尔一法,教尔不死,如何?”武吉子母便拜告曰:“若先生免得我不死之难,怎忘厚恩也!”
渔公言:“放公次到家中,买粳米饭一盘,令食不尽者,拈七七四十九个粳米饭在口中,至南屋东山头,头南脚北,头边用水一盘、明镜一面,竹竿一条长一丈二尺,一通其节,令添水满,顿在头边,用蓬蒿覆身;但过当日午时三刻,汝已得活,不妨也。”子母二人拜辞,归到家中,依渔公之言,用其妙法。至当日午时,武吉不去赴法。
却说文王怪武吉不来赴法,遂发一课,知此人避法去投水也。口内生蛆,有丈二水在身,痛死也。文王再不言武吉之事。诗曰:
伤人武吉当偿命,七日归来知慰亲;
渭水河边求得计,果然应卦得存身。
渔公志过文王。
却说西伯侯夜做一梦,梦见从外飞熊一只,飞来至殿下。文王惊而觉。至明,宣文武至殿,具说此梦。有周公旦善能圆梦。周公曰:“此要合注天下将相大贤出世也。梦见熊,更能飞者,谁敢当也?合注从南方贤人来也。大王今合行香南巡寻贤去也。贤不可以伐。”周公说梦,深解其意:“昔日有轩辕皇帝梦见天凤,而得封后先生,为特灭于蚩尤在涿鹿之野。轩辕皇帝又梦见上天,后至百日,果然升天。又有尧王梦见升天,得帝王。有汤王梦见用手托天,亦得帝位。大王梦见飞熊,必得贤也。”
文王依周公之言,令排队仗出门行香。行香回驾,文王去人丛中,却认得一人。文王惊骇言:“你却在!”令左右宣武吉来者。武吉蒙宣不敢久停,便来见帝,礼毕。文王传宣,问武吉曰:“吾课汝避法去投水而溺死也,如何却不死?”武吉具说曰:“今磻溪岸上,渭水河边,有一渔公,深会厌法,以此救了武吉之命。”文王见说渔公之计术,文王言:“我恁得阴阳,世无所及,被渔公智过于吾。”言:“武吉,此事是实么?”武吉曰:“岂敢虚诳?委的是实。”文王赏武吉,更加武吉为随驾左右千即金牛位引驾大将军。武吉谢恩。文王言:“卿引寡人出猎。”
文王翌日早晨,排列队仗,乘驷马车出猎,巡狩寻贤。武吉引驾求贤去也。
却说,姜尚在磻溪岸上,手持钓钩,自叹曰:“吾今老矣,年已八十,未佐明君。非钓鱼,只钓贤君。”自叹咏一首。诗曰:
“吾今未遇被妻休,渭水河边执钓钩;
只钓明君兴社稷,终须时至作王侯。”
姜尚叹息罢,忽见正北一道气色甚好。姜尚道:“更待三日必有王侯至此。”道念其间,从水上流下一片大石,如席来大小,更青红碧绿,至姜尚面前自住。姜尚心内思惟:吾不克时为将相也。又观此石面前自住,言自古有封后先生在于此处,从水面上流下此石,至风后面前而止。后轩辕皇帝为将。此石名曰“王皇石”也。在后叹曰,咏诗一首。诗曰:
片石漂流石岸旁,烟笼寒水色苍苍;
自从吕望兴家国,更有何人遇明王!
武王伐纣平话卷下
文王出岐州南四十里虢县,文王入城,车驾行时,有万民并大小官员皆来接驾,入衙中歇泊排宴。文王诣翌日绝早出虢县,南约行到五七里之地,文王见喜气来朝,百鸟皆鸣。文王告大臣曰:“贤人近也。”又见黄气冲天。有大臣散宜生、太颠、宏夭、南宫适众大臣皆言:“贤人近也。”有金牛位引驾大将军奏曰:“臣启大王,前是磻溪河岸,是渔公止处也。”文王闻奏:“你先去。”把武吉蒙宣前去,果见渔公手执钓竿。武吉却回来报与文王,渔公在彼。
却说文王望见磻溪河一里地,下车行至岸边,见渔公,大礼恭敬三次。姜尚不顾分毫。文王近前大礼,渔公举手指让,文王大喜而无愠色。姜尚执钓竿,问曰:“公乃何人也?”文王曰:“某是西伯侯姬昌,专来出猎到此,知公大贤,许我伐无道之君如何?”姜尚无言。文王又问:“知公此岸钓引,于天意愿,愿公表察。昌令四方求探至此,愿呈肝胆之智,望贤垂意,顿首顿首,惶恐惶恐,贤意如何?”姜尚见文王大礼之言,心内思惟:此人虽是真主,我不便思文王之德,始三次顾我,我又不顾。文王无分毫愠色,亦无忿怒。此是大君子人也。
姜尚又试探文王有天子之德。尚答曰:“君非专意举贤,出猎游戏亦不是坚心求贤,而乘乐而至。吾乃钓叟,岂取金紫之名乎?臣恐停车驾,请大王且退去。”姜尚道罢,遂入苇叶而去。文王心内思惟:吾自错矣。令车驾却入虢县。文王清斋三日,沐浴圣体。第三日,文王宣文武排銮驾再去求贤。
文王随从前往磻溪至近,有姜尚先知,言文王再来。姜尚立钓竿于岸侧,去芦叶深处不出迎。文王至近下车,共文武步行一二里至岸,却不见渔公,只见钓竿。文王赠诗一首。诗曰:
“求贤远远到溪头,不见贤人见钓钩;
若得一言明指教,良谋同共立西周。”
文王诗毕,文王问:“先生何往?只得一句,言着国事,安天下,定社稷,无非大贤指教。”言罢多时,不闻音耗。文王又吟诗一首。诗曰:
“先生表察再来求,不似先前出猎游;
若得一言安社稷,却将性命报恩由。”
姜尚于芦花深处,听得文王志气,坚心来求贤,姜尚遂出来与文王相见。二人各叙寒温,礼毕,文王道:“先生还得一句,为立国安邦之法,拜为良臣,公意如何?”姜尚见文王谨意诚心,苦来求告。姜尚乃答诗一首。诗曰:
“谢君志意诣磻溪,一语安邦定国机;
吾略乱言匡国法,须教陛下镇华夷。”
姜尚诗毕,文王大喜,深谢贤良。西伯侯用手扶姜尚,并众臣扶定姜尚上车北进。姜尚又答诗一首,诗曰:
“渭水河边执钓钩,文王应梦志心求;
虽然年迈为元帅,一定周家八百秋。”
周公又赠诗一首。诗曰:
“夜梦飞熊至殿前,果逢良将渭河边;
曾因纣王行无道,扶立周家八百年。”
周公诗毕,文王并众文武等,却回到岐州。
翌日,文王排宴,宣姜尚。姜尚蒙宣,诣于殿下,礼毕,与文王对饮。
文王笑而问曰:“公何姓?”姜尚答曰:“臣姓姜,名尚,字子牙,号为飞熊。”文王见言大喜:“正合吾梦也,此真名将也。贤之妻子在于何处?”姜尚曰:“臣一身遇明君,何忧妻子乎?”文王见姜尚出语奇异,再问曰:“请贤伐纣,立国安天下,如何?”姜尚曰:“臣昔日在于烟波渭水河边,坐钓之时,非钓鱼,只钓贤君。臣既得大王宠用,何愁伐纣安天下乎?”
文王说纣王无道之事。姜尚曰:“臣尽知之,此上知纣不仁,故来投仁君。”王闻之大喜,先封姜尚为恒檀公。姜尚谢文王恩,礼毕。文武见姜尚皆喜。文武宴罢,皆退。
有文王夜寝至三更,做一梦,梦见一美人,从外而来,见恒檀公大哭,言:“我是东海龙王之女,嫁与西海龙王之子为妻;今为舅姑严恶,请假去觑双亲,到恒檀公境内。我是龙身,去处有狂风骤雨,雹打田禾,风吹稼穑,以此悦我心中。今到恒檀公之境内,不敢降雹注雨,故以此悲啼。”文王大惊,忽然觉来。文王心内思惟:“恒檀公定是大贤能才,智慧之人。至明,宣文武百官设朝。文王说梦与众文武,咸皆大喜。
文王依轩辕行事,安天下,抚黎民,和合阴阳,谨礼地严,设山川,拜封姜尚为太公。
文王设宴,请文武百官,令出太公。太公教文武各行其德,要伐无道之君。太公曰:“天地人三才也,方今天心顺,地心利,人心喜也。夫天心顺者,雨雪均平,地心利者,五谷收成;人心喜者,万事通兴。此乃天下皆顺文王之德也。”
文王在位三年,三分天下有二矣。有一日,忽思羑里城中之囚,醢百邑考之恨,想纣王不仁之政,无道极甚,遂胀于心,因此得疾染患。文王交请母太任并太子姬发,武王是也。文王曰:“上启母,善保岁寒,好好将息,切莫生忧。儿子不久归于冥世。”又嘱太子武王曰:“吾归冥后,你共文武和合,频赏三军;好看太公者,此人是大贤人也。只不得忘了无道之君,与百邑考报仇。”文王嘱罢,气乃不回。是日龙归沧海,凤返丹霄,一灵真性,乘云升天。此是文王崩也。
有母太任问武王曰:“汝为君,如何治天下?”武王起,躬身答曰:“上启祖母,孙儿言治天下之政:第一、不欺下民;第二、修其国政;第三、不罄民力;第四、用兵衣禄同己;第五、视兵将如吾手足。”祖母闻之大喜:“吾孙儿堪为天子也!”遂将文王山陵葬毕。
武王设朝,士民皆喜;依圣治事,民皆引领。太公为将。太公每日于相府院治国政事尽善。
倏忽三载,武王不念伐纣之事,终不用太公。太公长思纣王不仁无道;又思斩母之恨。太公见武王不念伐纣之事,故写一纸韬书放在武王御案上。
有日,武王见之,拈来视看,却是太公造下。其武王称奇。太公曰:“自天生世兮,无可及。四海兴望兮,定可归。如今老迈兮,未肯伏。昔作钓叟兮,遇明主。武王不用兮,未显机。磻溪钓鱼兮,天命定时。”诗曰:
“他钩曲兮我钩直,直钓上面更无食。
文王化去不复追,谁问姜公直钓机?”
又赠诗一首。诗曰:
“昔日磻溪作钓基,直针不用饵香时。
自从西伯同车日,三载无人话国机!”
武王看了文字并诗诵,大喜,遂宣文武至殿评议。召太公上殿,赐绣墩而坐。
武王问曰:“如何伐纣?先君曾言,羑里城囚,醢百邑考之恨;更为无道损害生灵,贬剥忠臣,宠信谗佞。以此举卿为将,伐无道不仁之君。如何用事?”太公曰:“欲要伐纣,合天地人心也。”武王遂问众文武:“寡人今用太公为将,伐无道之君,卿等如何?”有大臣散宜生、毕公皋、召公奭三人共奏曰:“臣启大王,纳臣之言,依上古例,筑坛拜将,可破纣矣。”武王:“依卿所奏。”
遂选良时吉日,筑坛,捧毂推轮,公卿大礼,封后正仪,拜太公上坛。黄钺皂旗,何舒镫捧,旌节旗幡,黄幡豹尾,牌印封全,立太庙。将一具大斧,头向主,柄向太公,如有不正,不依太公者,用斧劈之。上祭天,下祭地,中祭神祗。
武王又问太公曰:“何人为佐将?”太公曰:“吾乃后选日乃拜起。”太公为将,武王排御宴,赏文武。武王又问曰:“何人为佐将?”太公曰:“用周公旦为参谋;用祁宏为末将;用南宫适为先锋,此人使铜弓铁箭;用南宫列为先锋副将,此人使一口大刀。”武王又问:“用兵多少?”太公曰:“用兵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人。”武王曰:“用此些个兵怎破纣王?纣王有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有余,如何破得?”太公曰:“三有三台,上苍有三万众星,昼夜有三百躔,每进兵三十里,兵之决战无困,是伐纣之兵也。”武王大喜。
第三日,太公辞武王去伐纣。武王曰:“寡人亦恨纣王,寡人次卿之后。”武王大兵在后,众文武同随。岐州内有太任长国事。
众兵将前到潼关去。太公前进,武王御兵后随。经月余之间,前到潼关下寨。有关王姜国舅,知西周兵将来至,关门不开。上表奏帝。使命诣于殿下,礼毕,将表文上殿。纣王拆开看之,冷笑微微:“令司户参军为将!此人老髦,不足为患乎!”纣王宣费仲、费达、费颜三人,领兵一万五千去迎西兵。
三人在路,不经数日,前到潼关,见国舅姜显,具说前事。费仲三人出兵,与太公对阵。有先锋副将南宫列与费达相见,二人各施礼毕,南宫列与费达约斗数合,费达使枪去刺南宫列;被南宫列架起一刀,劈了费达,杀退纣兵。又有费颜纵马出,与南宫列又战;不到十合,又被南宫列一刀挫折费颜项骨。杀费仲共兵走上潼关去了。
见关主姜国舅,国舅问胜败如何。费仲气喘难言,良久,具说前事:“被南宫列坏了费达、费颜等,甫能走脱。告国舅,紧把关口,勿令放过周兵;我去见帝,别举将军迎敌太公。”费仲嘱罢,他去见帝去了。
有太公进兵至潼关近,下寨,令一小将送一封书与关主姜国舅。前诣关上见国舅,礼毕,献书与姜显。姜显接得书,开视之,却是太公文字书。书曰:
“上启国舅:久不奉颜,喜得安乐。尚昔日事急身危之时,谢贤放过关来。今辰实报贤恩。闭关不出,岂不知纣王无道,恣从妲己之言,将尔姊就摘星楼攒下来,攧杀姜皇后。山陵不修,贬了太子殷交;羑里城囚文王七载,醢了百邑考,反了黄飞虎,斩了吾母,剖了皇伯比干,贬剥忠良。不能赏设三军,宠信妲己之言,不听忠臣之谏。不良无道,苦虐万民。耕夫罢种,织女停梭。天地人臣,咸皆怨旷。今者天教武王杀伐无道,如贤不肯放关,岂不是助纣作孽?若兴兵击破关门,缚贤见主,吾与贤失了昔日之义也。如贤献关,吾奏武王,教贤列士封侯,与尔姊报恨,天下太平,岂不美哉!今月日,西周元帅姜尚书。”
姜显看了此书,速竖降旗,献潼关与太公。太公传令,教兵过潼关东下寨。
有一小将来报,今有巡河使者胡雷领兵近也。太公见书,乃问众将:“恁谁人敢去捉胡雷?”问一声未了,有先锋将南宫适唱喏:“我去捉胡雷。”便领兵士与胡雷相见。
两下军兵大喊,二将争功,有如二龙初出海,恰似两虎乍离山。约斗十合,见一将拨马便走,是南宫适。胡雷后赶至近,被南宫适暗取铜弓铁箭,背后射胡雷一箭。胡雷落马,被众将救得。胡雷入阵去了。有南宫适亦回兵入寨,见太公具说前事。太公闻之大喜。
太公又发一课,言道:“今日有一将来投我。”道罢,果然一将来投,去见武王、太公礼毕。武王问曰:“尔是何人也?”来人具说:“吾乃昔日与太公约期信,若你投西伯侯仁君,佐国为将,必去相助,破无道之君。今知太公为将,故来投之。吾是太子殷交!”武王、太公闻言大喜,教殷交为上将,此人使一具百斤大斧。用了殷交。
却说费仲去见帝,山呼,具说前事:“被南宫列坏了费达、费颜也。”纣王闻奏大怒,又令费孟领兵来探潼关。西逢着周兵,南宫适与费孟决战,杀声不止。暗中有一小将,斫折费孟马脚,活捉住费孟,来见太公。太公令建法场,凌迟碎剐,此人是谗臣费仲兄也。
太公升帐而坐,令教高毁、祁宏二将,领兵一千去收复容城。正行之次,前迎着纣兵,是离娄、师旷,与高毁、祁宏决战。不斗数合,被离娄、师旷杀败。高毁、祁宏复归营内,来见太公应喏谢罪,太公免罪。又定一计教去噤口岩中伏了兵士,来日决战诈败,离娄、师旷必赶;拖逗二人入岩口中,必捉二人。太公说计与将士。
有离娄、师旷,早闻先知仔细。至来日,南宫适出阵与二将大战三十合,南宫适诈败,拨马西奔。离娄、师旷不去赶,二人于阵上笑而叫曰:“太公你用伏兵计,去噤口岩待捉俺二人,亦早知!”太公闻言大惊:“怎有如此之事,二人先知吾心肠之机?”太公又定计,教兵十三度换衣,来日大战,两下用兵,掩杀二将。众依计。
有离娄、师旷,先知其计,二人升帐而坐,遂写文字,令一小将送与太公。太公看了文字大惊:“似此二人先知吾心内之机,如何捉得二人?”太公犹豫不定。有一人前来启告太公:“此二人:名离娄者是千里眼;名师旷者是顺风耳。二人别无一能,只除远近皆闻皆见。”来报者是把关姜显告太公。太公见言,叹曰:“奇哉!”吾不知,难捉二人;吾既知,看吾别计,便教捉了二人。”恐二人听得观见,遂出阵中,多用幔子遮了。太公写计,与殷交知之。今众将不知此计,教众将看了,依此计先行去阵上擂起锣鼓,动五百面铜锣,令师旷不闻此事。次从用三千面绣旗遮了阵面,令离娄不见。太公令翌日辰时大战,教锣鼓齐鸣。
南宫适先出阵与离娄挑战,二将马项相交,大战两阵,起如云雾,二人各用心机,刀劈枪刺。高低恰似龙争宝,往来有似虎争餐。约斗到三十合,南宫适诈败,离娄后赶入阵。离娄被旗遮了阵脚,不见;师旷被锣鼓聒耳,不闻。二人不闻不见,二将入阵。蓦闻旗开,忽睹一员猛将,是谁?却是殷交,把旗遮地,擒了离娄。被南宫适放一铁箭,师旷落马。被将捉住,拥见太公。太公使人教去陕府东岗岭之下,建法场斩之。
众人蒙令,拥二人去法场斩之。忽见一阵大风,起砂走石,似吹扬尘,屋瓦翻飞,对面不能相见。忽于法场上不见二人,不知何往,根觅不见。监斩官并刽子手二人来见太公,二人言奇怪之事。太公问曰:“何事?”二人具说:“于法场上待斩二人,化一阵狂风,不见了此二人。”太公见道,令将士寻觅。左右依令,根寻到陕府东约四五里地,见轩辕皇帝庙门前两壁厢,有千里眼、顺风耳。左右报太公,太公见言,更不穷究二人之事。遂去取复容城。
太公传令,兵将速至渑池。有一大将姓秦名敬,出城领兵与殷交相见。秦敬问殷交:“尔为甚反背朝廷?”殷交曰:“我为纣王无道不仁,故来伐之。你肯献城与我么?”秦敬曰:“你斗得我时,情愿与你;若斗不得我,你见我这手中大刀么?”殷交大怒,纵马与秦敬刀来斧去,不数合,被殷交架了秦敬刀,两手抡斧一劈,秦敬分尸而死。败兵却回。殷交收了渑池地,前到洛阳。
伯夷、叔齐谏武王:“臣不可伐君,子不可伐父。启陛下:父死不葬,焉能孝乎?臣弑君者,岂为忠乎?陛下望麈遮道,今日谏大王休兵罢战。纣君无道,天地自伐,愿我王纳小臣之言,可以回兵,只在岐州为君。大王有德,纣王自败也。”伯夷、叔齐如此之谏,故意先交前面扬尘遮日,只见昏暗,只图武王听之,回兵不战。
武王不纳伯夷、叔齐之谏,言曰:“纣王囚吾父,醢吾兄;损害生灵,剥戮忠良;剖剔孕妇,斫胫看髓;酒池虿盆,肉林炮烙之刑;弃妻逐子,民不聊生。朕顺天意,伐无道之君;禀太公之智,东破不明之主。若不伐之,朕躬有罪。卿等且退。”二人又谏曰:“大王休兵罢战,不合伐纣,恐大王逆也。”武王大怒,遂贬二人去首阳山下,不食周粟,采蕨薇草而食之,饿于首阳之下,化作石人。后有诗为证。诗曰:
让匪巢由义亦乖,不知天命匹夫灾;
将图暴虐诚能阻,何是崎岖助纣来。
又诗曰:
孤竹齐夷耻战争,望尘遮道请休兵;
首阳山倒有平地,应是无人说姓名。
太公催兵,前犯洛阳。有主将徐郎、徐盖,更有徐升、徐变。徐郎曰:“今有周兵至近,恁谁敢退周兵去?”有徐盖曰:“我去退周兵。”
徐盖领兵出城迎周兵,太公布阵,名曰“六甲阵”,阵上见一人,是南宫适;一人是徐盖。二人挑战,约斗数合,南宫适先败了徐盖,后赶引入六甲阵中困了,徐将令一小军,将文字往洛阳求救兵。小将入城,见徐郎喏罢,言:“你弟教取救兵,今见困在阵中,不能出之。”徐郎见言,大怒:“喑,我教你去捉太公,主将倒来取救兵!”徐郎传令不得去救,恐失了洛阳。四门牢闭,夜亦巡城。不去救徐盖。
二子来告伯父:“俺弟兄二人,愿去救我父。”徐郎不许去,被徐升、徐变擒住伯父徐郎,献了洛阳与殷交。殷交二人遂引二人见太公。殷交具说前事。太公闻言大惊,叫拥过徐郎来。太公曰:“你若顺我则生,不顺则死。”徐郎曰:“宁死不顺周兵。”太公大怒,教斩了徐郎,放了徐盖,收了洛阳。太公教兵前进,武士随驾入洛阳,歇泊三日。
太公兵前到汜水关九项渡前,逢纣兵来迎。有将是乌文画,此人身长一丈七尺,腰阔数围,拳打万人,不可当敌。长食万人之饭。纣王游黄河时,有一只大船,名曰:“和州载”,二名“七里州”,万人不可拽动。被乌文画独拽此船,逢间道岗坡或旱地,刀如水中,拽亦然。乌文画者,即奡荡舟,本是东海人也。来迎太公决战。太公令祁宏与乌文画战。二人出阵,战斗不到十合,败了祁宏。又令南宫适与乌文画战,不斗十合,败了南宫适入阵中。太公又令殷交与乌文画决战,斗到十合,被殷交翻身展臂,持百斤大斧劈乌文画之斧。被乌文画手□眼辨,用铜叉架了殷交。如此三日,无人与乌文画决战。
有一日,太公定计,南有广武山荆索谷,先铺了机略。来日,太公交南宫适再与乌文画决战。南宫适用尽平生气力死战,约斗百余合,被南宫适使铜弓铁箭射乌文画。南宫适箭无空发,奔奡荡舟,正中面门。被奡荡舟用手接了箭。南宫适翻身又射,箭箭相冲,连发三十支铁箭,被乌文画左右手接之,三十只箭不贴身。又败了南宫适,慌奔广武山走。奡荡舟后赶。奡荡舟言曰:“吾不捉了南宫适,誓不东归!”遂赶南宫适入广武山中。
至夜初明月之下,只见马军陆续入此山。奡荡舟赶南宫适入荆索谷。南宫适过登于山啜。乌文画独入谷中,被太公教兵将截了后路。别路放过南宫适去了。却用石头屯了出入之路,放火烧之。乌文画逃窜无门,火烧奡荡舟而死。
太公破了乌文画,领兵至黄河,前迎纣王兵将五员前来迎敌。一个是史元革、赵公明、姚文亮、锺士才、刘公远五人,领兵将来迎敌战。太公却令南宫适、南宫列、殷交三人与纣兵混战。约斗数合,败了五将,速上船去,于水中不动。太公定一计,令教三军离河岸一二里下寨,取酒食赏三军。
时至三更,饮酒食肉,歌舞无休。有船上五人闻知取乐之事,以此船上五将,令三将来劫太公寨。有赵公明、姚文亮、刘公远三人下船来劫太公寨。太公令兵士南退一里,尽留下酒肉。三人见之大喜。三将并小军尽食肉饮酒欢娱,纵意饮之,此酒原是药酒。须臾,药倒三将并众兵士。太公潜兵捉下三将,多时,药发命尽。
有史元革、锺士才二人在船上,不曾来,被太公令一小将至岸,叫二人曰:“今有三将探得便利,周兵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人,约一半降尽,教来叫你二人同捉太公!”二人闻言,忻忻下船,进步至岸头;被殷交、祁宏捉住二人,拥见太公。太公不斩二人,先占了船只。此二人皆送在黄河里,教溺死。
太公上船,把战鼓擂动渡河。才待渡河,忽起大风,吹得太公伞柄曲了。自后号为“曲柄伞”。大风三日不止,太公用三牲肉祭河,神风乃方息。太公传令交南宫适先渡河下寨,太公然后渡河;武王并众士皆渡河去。
有太公来见武王评议,知得纣王拜起大将,举起大兵来迎。太公奏武王:“咱下五武寨,名号曰:“第一、广武寨,教文建、许寂下;第二、扬武寨,教周公旦、祁宏下;第三、武德寨,教毕公皋、南宫列下;第四、武胜寨、教太公、南宫适下;第五、修武寨;召公奭、宏夭、殷交、武王下。此寨靠黄河下,不动。等纣王兵来,一阵须捉纣王。”
却说纣王今知西伯侯兵来过黄河,来时用司户参军为将。纣王冷笑微微:“此人年迈,不足为患乎!”前时有费仲去探潼关,败了回来,见纣王具说太公之事。纣王不信。今过孟水,纣王令文武评议之事。文武蒙宣,咸诣殿下,山呼毕。纣王问曰:“寡人知周起兵,将过孟水;今问卿等,恁谁敢去为将捉太公,收西周武王?若得胜回来,寡人也不负卿等之力。”问一声未了,有费仲出班奏曰:“臣启陛下,臣举一人堪为大将矣。”纣王曰:“是谁人?”费仲曰:“交崇侯虎为大将;教薛延沱为副将,此人封为白虎神;蔚迟桓,此人封为青龙神;要来攻,此人封为来住神;申屠豹,此人封为豹尾神;戌庚,此人封为太岁神。戌庚以下众将,百万雄兵,守朝歌者无数。教彭举、彭矫、彭执三人先锋将。”纣王:“依卿所奏。”拜起崇侯虎为大将,领兵百万,来收西周。在路行经数日,前到故恩州西陵底下了寨。崇侯虎知太公下五武寨,崇侯虎亦下五星寨:第一、木星寨,飞廉下;第二、水星寨,申屠豹下;第三、火星寨,薛延沱下;第四、金星寨,蔚迟桓下;第五、土星寨,彭举下。
时有先锋将彭举先出阵,与殷交决战。二将挑斗,马项相交,约战十数合,被殷交一斧劈了彭举。有彭矫见劈了彭举死了,心中大怒,纵马与殷交斗敌;不到三合,被殷交又劈了彭矫。又有彭执,见杀二兄,大怒;又与殷交战,被殷交又劈了彭执。这殷交一阵坏了三将。
却有败军,回去寨内,见崇侯虎具说前事:“如今被殷交坏了三员将也!” 崇侯虎闻言大怒,言曰:“今日一阵,杀吾三将。我亲自与太公相见!”崇侯虎便跨马担刀来与太公相见。
太公诣阵前,问崇侯虎曰:“吾今见纣王无道不仁之君,自乱天下,苦害生灵,天地难容。西周故来伐之。你肯顺西周么?若你肯顺,便教你封侯之贵如何?”崇侯虎闻言大骂:“尔负纣王之恩!王虽无道,久为大国之君。食王禄矣,岂可弃乎?尔无道礼!”太公曰:“尔不识时变,不解天机。”崇侯虎不言。太公又问曰:“尔识我阵么?”崇侯虎曰:“我识你阵,名曰是‘五武阵’;取五将为阵,名‘五虎阵’,靠山河。”太公曰:“你识我阵,你敢打我阵么?”崇侯虎曰:“纣君拜吾为上将,特来决战。尔言甚敢打阵么?”道罢,纵马横刀,冲入阵中。
崇侯虎叫喊之次,忽闻锣鼓齐鸣,撞出五员战将:一个是文建,一个是祁宏,一个是南宫列,一个是散宜生,一个是许寂。五将等迎敌崇侯虎。崇侯虎大困,乃知冲阵,不知出阵,心迷慌急。当头又撞一员猛将,是殷交。此乃当住崇侯虎言道:“弃马离鞍受降!”崇侯虎不肯,又与殷交战。被殷交一斧砍折崇侯虎马脚,被众将捉住崇侯虎,拥见太公。
太公问曰:“尔肯顺我么?顺则生,不顺则死。”崇侯虎曰:“食君之禄,曾闻道在家竭力方为大孝;佐国身亡,此乃尽忠。吾宁可餐刀,不顺西周!”太公教建法场,刽子蒙令,斩了崇侯虎,献首级武王,封为夜灵神也。
又有飞廉领兵出阵索战。西周有祁宏亦出阵与飞廉决战。二人马项相交,约到百合,不分胜败;又斗到数合,败了祁宏,飞廉后赶,入阵中。被太公鞭梢指点,众将挪身,把阵变为八卦阵。祁宏回来,却与飞廉再战,困了飞廉。飞廉大骂太公:“你虽困我在阵中,你怎捉得我?”太公见道,叱喝后军。后军听得齐临,捉住飞廉,拥见太公。太公教斩了。刽子蒙令,斩飞廉首级献武王,封为大将。
又方相身长一丈,使画戟,与御兵战,用戟刺中武王御马。画戟又待刺武王。方相见金龙护体,紫气笼身。方相跃身下马,弃戟便拜武王,山呼万岁,言:“乞死罪!”武王见方相顺降,大喜言曰:“免尔罪。”立封为开路引驾大将军。方相父方昌,与纣王殿下,封为廊将,祖本是拒桥人也。
又有豹尾与太公相见。豹尾大骂太公:“尔反纣王的逆贼!曾为钓叟屠肉于市,卖酱于村;妻不能赡,中路分离。据你所为,岂作上将乎!”太公闻言,大笑曰:“吾穷天命,佐有道之君,伐无道之主。”道话之次,被南宫适用铁箭射之,豹尾大怒,与南官适决战。不斗十合,被南宫适战住豹尾长枪,马项相交,被南宫适活捉住豹尾,拥见太公。太公教斩了者。刽子蒙令,斩了豹尾,献首级与武王。武王大喜。
有人报曰:“西南见一队军,拥一员将。”至近下寨,令一小卒,来见太公,言曰:“南燕王黄飞虎至,愿助气力伐纣。”太公闻言,奏武王曰:“有黄飞虎至,助大王伐纣者。”武王大喜,便宣至见帝,山呼毕,封为先锋招讨大将军。南燕王遂合兵伐纣。
至夜,却说纣王许多兵将,与周兵混战,周兵众将各认着纣将决战。被黄飞虎出阵,用大刀便劈纣王。纣王急走,劈着纣王战马,负痛不能走得。被众将护之,纣王得脱。
有费仲与殷交相敌,被殷交引臂展手一斧,斫费仲马头落地,活捉费仲,推见太公。太公并众将士恨之,令于阵中剐肉,去九鼎镬内烹而食之。
外有魏岁、魏鬼二人,仓皇无觅前途。魏岁见殷交、西周武王、扈敬达,纵马将奔,无故落马坠地,被扈敬达纵马杀了魏岁。魏鬼持枪混战。
不久,纣王回马恰待走,正迎着引驾大将军武吉。武吉喑呜叱一声:“不得走!”魏鬼不能支持,被武吉杀之。其余兵将尽杀之。惟有纣王一身尚在,领着败兵前往朝歌去。又被黄飞虎、殷交二人,剿杀一阵,杀得兵士十人亡九。唯有纣王得脱,将着些小败将走入朝歌去了。
武王传圣旨,教围朝歌城。于四下用兵,下三十六寨。唯有朝歌守关纣兵背纣者不少,顺周者极多。
当年戊午日,四方兵将尽至孟津,八伯诸侯不会而自诣,咸皆来朝武王。诣于武王前,咸山呼万岁,贺万千之喜。武王见天下众诸侯咸诣,心皆喜顺。
武王设宴管待众诸侯及众将军士。筵宴毕,下令教兵将尽围定朝歌,攻城。兵士东下至同山百路,西下至太行山,南下至遂村,北下至清河。清河上有石桥村,石桥村北有东桥村、西桥村。于卫县西二里,有照刑台。南北河桥边便是纣王殿。纣妻妲己摘星楼,在深山内磨石岭北是也。纣王夏月天避暑安都村,北有白龙潭;庙后有山岩,名曰仓谷,此处藏粮,至今无数也。有太公克下戊午日甲子日,天降冲雷之声,恁可破纣也。武王曰:“有诸侯助伐朝歌,至癸亥日,有一路兵来委的投我。”令人去探,见当前一员猛将,此人身长一丈,肩担一柄大刀,披发似鬼,似擒龙捉虎之雄。却是录真山学业之人,雷震子也。诣于武王面前,攀鞍下马,山呼万岁罢。武王大喜:“果然来投我!”
武王又曰:“此城必破,愿天降三日血雨淋城。教天雷震地,城自摧破。”言罢之次,太公令教四下兵将一齐打城,三十六寨一齐发喊之次,果然,天雷震城,血雨微微,天愁地惨,日月无光。癸亥日打城,至夜又至晓,是甲子日早辰,于城四下兵将一齐喊声,果然城墙自摧,三十六路打破城池,有兵、将、元帅,一齐入城去捉纣王。一城百姓见城自摧破,自来搜捉纣王。纣王见兵势甚大,力不能及。纣王自点火焚烧了殿宇,仗剑冲兵便走。欲待走,被北伯侯祁杨广高声叫:“众兵将捉住无道之君者!”纣王知不免难,大叫一声,自往跳入火中。才欲待跳,忽然一人拦腰挟住,不能跳入火中,令左右捉住,拥见太公、武王见了。
太公高声叫曰:“捉取妲己来!”兵将依令,速去宫内捉妲己。诣诸宫中不见妲己,问宫人曰:“妲己在于何处也?”宫人言曰:“妲己在摘星楼上。”殷交共黄飞虎听道在摘星楼上,速去捉妲己。妲己见兵将至近,思不能脱难,望危楼之下便跳。忽被一阵妖风,吹向栏杆上挂住妲已。被殷交捉住妲已,拥见太公。太公传令,教牢收者。教取了库藏金银财宝,更尽斩了费仲、费孟家族,三百口良贱尽皆诛戮。此乃不匡谏纣王、妲已恣纵行无道者,尽皆斩讫。行善事者,子孙受禄;行不仁者,满门遭诛。
太公曰:“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有诗为证。诗曰:
戊午兵临孟水桥,诸侯烈士尽来朝;
天心合与人心顺,甲子朝歌血水流。
又诗曰:
人笑姜公执钓钩,锦鳞不钓钓西周;
凤翔一道鱼和水,流到朝歌殿角头。
太公、武王收兵于朝歌城外。翌日未时,武王为天下王,今已破纣也。殷交、武王共太公评议所行之事,以此拜礼,祷祝天地神祇山川;并又祭纣王所害死的痛亡屈死生灵,然后斩纣并妲己二人。
武王、太公并众将、大小官员、兵士等,焚香祷祝天地神祇名山大川。武王曰:“今破无道不仁之君当死之罪如此。纣王置下酒池肉林,虿盆炮烙之刑;剖剥忠良,剔割孕妇;斫胫看髓,罗织苦死。所有百万般凌迟枉死生灵,皆祭之。”用香食美羹泼于地上。其日,天色阴晦,顺风听得苦死痛亡灵魂,享而食之。其祭食不移时刻俱尽。或有一人言曰:“受有道之君祭享。”
太公传令,教建法场:大白旗下斩纣王,小白旗下斩妲己。帝问曰:“教甚人为刽子?”问一声未罢,转过殷交来奏:“陛下,小臣愿为刽子。陛下听吾诉之曰:“纣王昔信妲己之言,逐臣到一庙中,似睡蒙眬,赐臣一杯酒,饮之力如万人;又赐臣一具百斤大斧,教斩无道之君。以此神祇所祝,臣合为刽子。”武王曰:“据有此事,依卿之言。”
武王并太公众文武群臣,皆戴冠冕朝服,论条律,若纣王苦害生灵万余人命,合斩纣王并妲己与寡人报仇。武王传令,教两班文武兵士,于法场上两下排列。众文武兵将依奉圣旨,排列了当。
武王传圣旨曰:“推过纣王、妲己。”当面言:“纣王,尔有十条大过,尔知么?”纣王无答。武王又曰:“不仁无道之纣,尔囚吾父,醢吾弟身为肉酱,共妲己取乐,是一过也;虿盆酒池,肉林炮烙之刑,苦害宫妃,是二过也;尔去摘星楼上撺下姜皇后攧死,山陵不修,葬后宫第七个梧桐树下,是三过也;你信妲己之言,远窜太子,是四过也;杀害忠臣,贬剥忠良,是五过也。”武王言讫五事,泣下。纣王目睁无言。太公曰:“不仁之君,尔杀吾母,是六过也;尔醢黄飞虎之妻,有何罪名,是七过也;尔信妲己之言,剖孕妇,辨阴阳,是八过也;尔信妲己之言,斫胫看髓,是九过也;尔信妲己之言,修□□阁,劳废民力,费仲谗言,自乱天下,是十过也。”太公言讫后五件大罪,纣王亦无对。
武王并众文武,尽言无道不仁之君,据此合斩万段,未报民恨。言罢,一声响亮,于大白旗下,殷交一斧斩了纣王。万言咸乐。
二声鼓响,于小白旗下,刽子手待斩妲己。妲己回首戏刽子,用千娇百媚妖眼戏之,刽子坠刀于地,不忍杀之。太公大怒,令教斩了刽子,又教一刽子去斩,刽子持刀待斩妲己,妲己回首戏刽子。刽子见千娇百媚,刽子又坠刀落地,不忍斩之。太公大怒,又斩了刽子。
有殷交来奏武王:“臣启陛下,小臣乞斩妲己。”武王:“依卿所奏。”殷交用练扎子面目,不见妖容。被殷交用手举斧,去妲己项上中一斧。不斩万事俱休,既然斩着,听得一声响亮,不见了妲己,但见火光迸散。似此怎斩得妲己了?
太公一手擎着降妖章,一手擎着降妖镜,向空中照见妲己真性,化为九尾狐狸,腾空而去。被太公用降妖章叱下,复坠于地。太公令殷交拿住,用七尺生绢为袋裹之,用木碓捣之,以此妖容灭形,怪魄不见。后有诗为证:
休将方寸睐神祇,祸福还同似影随;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速与来迟。
七国春秋平话
七国春秋平话卷上
诗曰:
七雄战斗乱春秋,兵革相持不肯休;
专务霸强为上国,从兹安肯更尊周?
又诗曰:
战国诸侯号七雄,干戈终日互相攻;
燕邦乐毅齐孙膑,谋略纵横七国中。
夫“后七国春秋”者,说着魏国遣庞涓为帅,将兵伐韩、赵二国。韩、赵二国不能当敌,即遣使请救于齐,齐遣孙子、田忌为帅,领兵救韩、赵二国,遂合韩、赵兵,战魏。败其将庞涓于马陵山下。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坠叶潇潇九月天,驱羸独过马陵前;
路傍古木虫书处,记得将军破敌年。
其夜,孙子用计,捉了庞涓,就魏国会六国君王,斩了庞涓,报了刖足之仇。怎见得?有周昙咏史诗为证。诗曰:
曾嫌胜己害贤人,钻火明知速自焚;
断足尔能行不足,逢君谁肯不酬君。
其时,孙子排宴管待诸国君王。孙子挂了七国都元帅印,威霸诸国。就筵上致谢诸国君王。宴终,诸国君臣将士,各还本国。
却说齐王自孙子破魏之后,恃着那孙子英勇,南割楚之淮北,西侵韩、魏、赵三国,欲并周室为天子。每年诸邦进奉,六国来朝。真个是威镇诸国,勇霸天下。
一日登殿,设班之次,忽有阁门大使奏曰:“今有一贤士,称是邹国人氏,姓孟名轲,字子车,特来见王。”齐王大喜,宣到殿下,礼毕。遂宣孟子上殿,赐绣墩而坐。
王问孟子曰:“谢卿远来。闻卿治儒术之道,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欤?”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臣未之闻也。无已,则王乎?”王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王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遂封孟子为上卿。齐国大治。
却说燕王哙即位以来,有其相子之专权擅政。那燕王老耄不能治国,欲慕唐尧、虞舜授禅的道理,欲将国政让与子之做燕王。有燕国太子不肯,遂谏于父王。燕王大怒,把太子赶出燕国。
却有孙操得知,出班奏曰:“臣今有表,愿王察之。”表曰:“天之生民,为之立君,立君所以治民。人生日用之间,不过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者各有一定之理。君臣之间,义同父子;内则父子,外则君臣。况我王太子,仁孝日彰,可为民望。况子之有何德行,而国可以擅传于人乎?愿王归太子于本国,诛子之于市朝,免诸侯兴师问罪,则诚万幸。乞我王圣鉴。”
王看之,大怒曰:“昔尧禅位于舜,舜传位于禹。吾今传位于子之。事已决矣,汝何谏为!”遂传位与子之为燕王。孙操大骂子之:“贼臣,安敢欺君篡国!”子之大怒,遂令金瓜把下者。却有上大夫毛寿出班奏曰:“方今齐国正强,内有孙子谋欺姜吕;若斩孙操,恐其子孙膑报仇,谁能为敌?愿王将孙操囚之。”子之依言。
却说孙子在齐,忽有燕国孙龙,使人赍书入宅。孙子接得,是父书。书曰:
“燕王将太子出于外国,以位禅于子之。吾谏不听。叵耐子之将吾囚于狱,吾命在旦夕,汝可速来救我。如迟疾,则父子不能相见矣!父孙操书。”
孙子看毕,大恸,骂曰:“无道燕君,吾当奏帝,兴兵灭尔!”遂入朝奏帝曰:“臣启我王,今有燕国丞相子之,篡君之位为王,黜燕太子平于国外,囚吾父于狱中。臣乞陛下兴师问罪。”苏秦出班奏曰:“方今六国合纵敌秦,若大王伐燕,则构怨于诸侯,背洹水之盟。若秦合诸国攻齐,则吾国危矣。”王不听,遂起兵与孙子伐燕。
孙子蒙圣旨,乞兵二十万,章子为元帅,袁达为先锋,李牧、独孤陈为殿后使。王依奏,令孙子为军师。
次早,讲武殿交兵,起离齐国,迤逦行程。但见前排甲马,后列军兵,遥闻金鼓震天,远望旌旗蔽日;刀枪如霜凛凛,衣甲曜日辉辉;端的枪刀如芦苇,人马撮风行。不旬日,早至燕邦易水下寨。
燕国有细作,探得齐王令孙子伐燕,急报燕国子之曰:“齐王令孙子领大兵攻伐本邦,兵至易水,望大王疾速起兵退齐兵。”燕王子之大惊,宣召诸将行兵,燕王子之亲征。令鹿毛寿为元帅,市被为先锋,起兵十万,离蓟城往易水平地下寨。
却说孙子命章子拽兵与燕兵对阵。须臾,两阵俱圆,撞出一员猛将,怎生打扮?黄金盔上偏宜烂熳红缨,白锦袍中最称光明铜铠;手掿宣花月斧,腰悬打将铁鞭;乃齐将袁达,厉声高叫索战。燕阵撞出一将,绛袍朱发,赤马红缨,手把三尖两刃刀,腰上双悬水磨简,乃燕将市被。二将打话不定,约斗五十余合,并无胜负,各归本阵。次日再战,袁达出阵。却有石丁肩担清风利枪,出阵与袁达交战。怎见得?诗曰:
二将逞英雄,盘桓两阵前;
征云笼日月,杀气罩山川。
斧斫分毫中,枪争半点偏;
些儿心意失,目下丧黄泉。
约战四十余合,袁达诈败,石丁便赶,被袁达一斧砍落。只见:金盔倒卓,便似一轮明月沉西海;绣靴踢空,有如天王托塔落云轩。石丁已死。孙子令章子催兵掩杀。燕兵大败归城,闭门不出。孙子令军围城下寨,每日令兵攻城。
却说燕王子之与诸大臣议曰:“何人退得齐兵?”班部中有鹿毛寿出班奏曰:“齐兵英勇难退,望大王修国书,臣遣差使命往秦、魏、韩、赵四国求救。”子之依奏,即时修书,差使命假装商人,将国书出城,过了吊桥,被袁达拿住,问曰:“你是何人?对我实说。”其人不敢隐讳,答曰:“子之令我去秦、魏、韩、赵四国求救。”袁达搜出国书一道,乃是四国借兵的文字。遂被袁达扯了国书,杀了燕使。诗曰:
借兵欲救燕王难,不拟今朝刀下亡!
袁达谓孙子曰:“燕国遣使求救兵,被吾拿住杀了。”孙子令袁达领大兵攻城。市被奏燕子之曰:“四国救兵未至;即日城下,齐兵攻城。臣乞三千兵,出城退却齐兵。”子之依奏,即令市被引兵三千,出城见阵。两阵俱圆,齐阵袁达出马,打话不定,约战四五十合,胜负未分。孙子出马叫曰:“将军如此英勇,怎肯助桀无道!况子之篡君之位,酷虐燕民。吾奉王命,特来问罪。将军岂不见机而作?”市被吃孙子说了几句,遂下马降齐。市被遂引齐兵入城。
齐兵奔入燕国宫殿,先擒了子之,见孙子。孙子大悦,令众军酰为肉酱食之。遂救了孙操。
章子领兵杀入宫庭,掳掠嫔妃彩女;杀了故燕王哙;劫掠藏库金银,洗荡燕宫。怎见得?诗曰:
六宫化为荒草地,四苑变作战争场!
纵令齐兵掳掠燕国百姓。百姓有命者赴司投降,无命者横尸暴露。孙子遂发官下燕郡,取讨降书地图,限十日赴司投纳。至期,诸郡尽数投降纳书。
孙子取了燕国经理地图,并金宝十车,遂领军回齐。怎见得?诗曰: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话非一日,孙子领兵回至博关下寨。
是夜,一阵风过,孙子言道:“主有贼兵至。”即时令众兵埋伏:袁达伏兵正南,李牧伏兵正北,独孤陈伏兵正东,章子伏兵正西。空营内悬羊擂鼓,喂马摇铃。到得二更前后,却有清漳太子、邹坚、邹忌领兵一万,直撞营里来。见是空营,令兵即回,恐遭孙子之计。四下伏兵并起。被袁达捉住邹坚,李牧捉住邹忌,独孤陈捉住清漳太子。推见孙子,欲斩三人。孙子急叫曰:“不可!候入朝奏帝,分别是非。”遂将三人放了。
却说齐王设朝,金殿上净鞭三鞭响,玉阶前文武两班齐。忽有孙子、章子二人,金阶下山呼礼毕,奏曰:“臣昨蒙圣旨伐燕,遂擒了子之酰为肉酱,众军食之;有故燕王哙遂被乱军所杀。所得燕邦地图,并金宝十车,献上我王。”齐王大悦,遂问孙子曰:“今燕国已取,卿何不乐?”孙子曰:“臣有小事,不敢取奏。”王曰:“若何?”孙子曰:“臣昨回兵至于博关下寨,有国舅邹坚、邹忌并清漳太子引兵来劫臣寨。臣如不能持备,则臣今日不能见大王。”齐王闻奏大怒,令斩太子。孙子谏曰:“太子年幼,不知礼法,乞赦太子。”王依奏,赦了太子。忙排御宴,赏设孙子、章子。
齐王遂问上大夫孟子曰:“今燕国,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王曰:“今燕国求救于诸侯,则何以处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燕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王不听,孟子致为臣而去齐。
却说燕国被那齐兵杀尽,只见那鸦号残照,草暗荒陂,并无人烟;满眼黄花、紫蔓,荆棘遍地。怎见得燕国凄凉?有诗为证:
宫庭化为荒草地,六市三街今野营;
牢落燕邦齐败后,夕阳残照好伤情。
话说燕国故旧官宦军民,遂立燕国太子平为昭王。昭王即位于国破之后,内施其仁,外布其德;君不矜尊,臣不施名;养老尊贤;教其术,畜其能;吊死问孤,济寒赈贫;与百姓同甘共苦,轻徭薄赋;慎狱讼,实府库,劝农桑;民富国强,众安如堵。
且休说昭王政事。且说那齐王登殿,有公子田文、田忌奏曰:“愿修凌烟合、交赦院。”王曰:“为何?”公子曰:“有功者上凌烟阁,无功有罪者入交赦院。”王曰:“有罪者谁?”鲁王曰:“孙子自来于齐,数有大功,兴为上国,先生合上凌烟合。邹坚子父合入交赦院。上凌烟阁受天子文武百官拜。入交赦院,令公人用不净洒口。”帝从奏,令人修凌烟合,图孙子于其上。真个是孙子名标青史。
当日,邹皇后闻之大怒,令宫奴宣孙子入宫。邹后问孙子无道礼,交斩去。天子驾至,问孙子之根由。皇后曰:“如何孙子偏上凌烟合,交俺父入交赦院?”帝大怒曰:“朕行宣诏已了,都被这父子坏损齐国威名!”遂命武士擒下皇后,欲斩。孙子谏曰:“不可因小臣坏了皇后。”王依奏,遂贬皇后入冷宫。
次日,清漳太子谒皇后于冷宫。后遂告太子因由。太子命二国舅邹坚、邹忌等来救皇后。
次日,邹坚领五百兵就宅杀孙子,被袁达、李牧伏兵捉住见帝,令左右处斩。被邹忌领兵来劫法场,救了邹坚,就领兵提刀入内杀帝。齐王无备,诗曰:
便生篡国夺权意,击发图王霸业心。
怎生结束?看帝性命如何?李牧捉住。帝知大怒,令袁达都杀邹家老小。
邹文简女来见帝,其妇大有颜色,言是景州太守国舅姊妹。齐王见之大喜,便纳为后,急令赦免邹坚、邹忌,依旧叙用朝中。
前后五年之间,邹后见太子清漳聪俊,乱其上下,邀太子入宫饮宴就寝,谋害齐王。齐王知之大怒,令斩邹后并太子。
被邹坚提刀入内,见齐王便斩,又无袁达在侧,诗曰:
齐王性命如何?躲不迭分尸两段。
刃起时一片白云,血溅处满袍红雨。
次日,邹坚传宣:先皇晏驾,立太子田才为帝,号愍王。行大赦,孙子奏曰:“既先君丧,合诏六国赠孝。”愍王自思,恐众君王问罪,按诏而不行。又纳国姑为妃,国姨为后,酒色荒泆,不治国事已久。
有日,苏代上谏曰:“臣闻君王之道,昭如日月,普照万民;大王不可纳国姑为妃,国姨为后。况内疏骨肉,外失邦国,荒淫过度,事变祸成。愿大王改过从正,反道去惑,则臣之万幸。”王不听,孙子又谏曰:“昔商纣王惑于妲己,而致邦国之灭。幽王淫于褒姒,而取一身之亡。望大王改邪归正,就有道而去无道,则邦国之幸。”帝不从谏,大怒骂曰:“有您,江山如此;无您,亦如故!喝令武士推转孙子。
有鲁王、众公子曰:“孙子于国有大功,何罪斩之?得贤者昌,得愚者亡。”当时邹坚曰:“孙子先有三罪:一不忠,二不孝,三不义。一不忠者,佐二主;二不孝,远离父母;三不义,苦谏帝王行邪。”帝令斩,又有卜昌谏帝,终不从。苦苦再谏。帝曰:“再谏朕者,贬出临淄!”时有公子田文亦来进谏。帝不从。公子骂帝:“桀纣无道之君,同其兽类!”帝闻之,大怒:“怎敢骂朕!”令金瓜碎脑。诗曰:
坏了擎天碧玉柱,损却架海紫金梁!
看田文公子性命如何?田单、田咨、田忌、苏代、众文武曰:“若斩田文、孙子,满朝文武都反叛矣!”帝大惊:“休,休!看先皇面不斩,赦之。”把田文贬入即墨,田忌贬入莒城。孙子见贬二公子,大泣,言:“齐邦无主。”言:“无道之君,不纳贤良直谏!”王闻之大怒:“朕为万乘之国君,卿何哭无主?”欲斩孙子。可惜尽忠之臣,死在无道之手。其时袁达大怒,言:“无道之君,不纳贤良忠谏!”提剑在手,诗曰:
剑起一片寒泉,落来半潭秋水。
看齐愍王性命如何?孙子急言:“不得无礼,臣不得弑君!”齐王见袁达势恶,方免孙子之命。孙子因此上得病不出。次日告曰:“夫人,怕我死后,埋于河内,交袁达看坟则个。”
却说秦昭王殿下大将白起,加武安君,知孙子死,领兵十万,推与孙子吊孝,乘势来破齐邦。兵到淄河,见有孙子坟。白起上纸祭毕,起曰:“自从灭庞涓之后,孙子要七国将印去。今孙子已丧,可雪吾冤。问齐王要七国将印,掘孙子尸去。”白起到城下,问齐王要印之事。王大惊,命问苏夫人,白起要印之事。夫人不许。齐王上城与白起曰:“孙子死,印不知所在。”
白起曰:“好也要,歹也要!若有良将,愿求出阵,定个太平。”齐王大惊曰:“谁人可出?”忽有一人出曰:“愿乞五千兵,生擒白起。”乃是袁达。引兵出城对阵,二人打话不定,二骑马交。诗曰:
滚滚难容柳絮飞,幽幽不让梨花舞。
马似北海竞珠龙,人似南山争食虎。
约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二人略歇,袁达自思兵少,怎生敌众。遂将孙子尸入九仙山落草去了。
白起谓齐王曰:“俺于秦国为上将,恁仗孙子之势,为七国之长。今孙子已死,可将七国印来还俺者。”齐王城上答曰:“自孙子死后,七国将印并孙子同葬,将军可自去取者。”白起不得印,大怒,令兵攻城。
燕国孙操大兵一十万,与儿孙子来索命;魏国毕昌兵一十万亦来攻齐,与庞涓报仇;韩国大将张奢起兵一十万与孙子报仇,为邹坚气杀孙子。四国兵四十万,都困临淄城。齐王谓文武曰:“若何?”邹坚曰:“大王言孙子化去,臣不敢挂印。”邹坚遂点二万精兵,数员良将,欲出战,凭手中枪,活捉秦白起;仗坐下马,荡散北燕军。邹坚挂了印也,看胜败如何?邹坚上城,看兵势:东门外,立魏太子毕昌大兵十万;韩国大将张奢兵十万守南门,立炮打城;西门外,秦白起大兵十万,守西门;北门外,燕兵大将兵十万,孙操横刀,问齐王:“与我儿偿命!”
邹坚城上看一遭,南门外立阵张奢见之,大怒道:“齐天子信谗臣,气杀孙子,乃是此人也!”张奢曰:“不用三国之兵,则吾独自破齐国。”城下擂鼓摇旗,只见四方排阵,团团旋转。两刃刀枪,密密环围;长枪密布等兵来,弓弩连排防阵后;远看旗号似团花,近睹剑锋如雪白。门旗下一员猛将出马,头顶凤翅金盔,身披柳叶甲,但见其人长赳赳,身材七尺气昂昂,手持一柄大杆刀,厉声高叫:“齐将出马!”乃是张奢。邹坚领兵出城,排下五虎靠山阵。须臾阵圆。邹坚出马叫曰:“蝼蚁之辈,敢侵大国!”张奢骂曰:“弑君之贼,挠乱齐国,气杀孙子;吾今合四国兵来与孙子雪恨!”二人打话不定,二骑马交:
一个冲翻凹面金精兽,一个撞倒唇蛟赤须龙。
看这两个胜败如何?不上十合,齐将邹坚大败,张奢督兵掩杀,齐兵大败。邹坚引败兵入城,闭门不出。
邹坚奏帝曰:“今四国军兵困齐,臣不能抵敌,折将亏兵,望大王恕罪。”齐王言曰:“得贤者昌,失贤者亡。亡化孙子。今有四国困齐,怎生奈何?”苏代奏曰:“可宣鲁王田忌、田单救驾,若何?”帝曰:“朕贬二人,何来保驾?”代曰:“小臣出齐去。”帝曰:“外有四国军,四十万大兵,五百员大将,如何去得?”代曰:“托我王洪福,小臣有计。”写与齐王看毕,帝大喜道:“是好计。若圣旨到日,二公便来。”看写着甚计来?君臣议毕,苏代准备了夜出齐南门。逢韩大将捉住,见张奢。张奢问:“为何暗出齐城?”言曰:“小人是艰难人也。”奢看觑身上泥土破衣。张奢放了。苏代得脱离齐,出本国,至羊县,换马衣服,前到即墨城内。
入大衙里,令吏人报与田单。田单得知,接苏代。大臣下马开圣旨。公子拜毕,言曰:“相公休罪,有他邹家父子国后妃子,去不得。”代曰:“甫能到此,公子便不去保驾?”苏代言:“我活得后待如何?”扯剑在手,“不如自尽!”诗曰:
本心有意分齐难,到此翻成祸及身。
看苏代性命如何?是时公子急救。“大夫休怒,且商议。咱迟了甚么?”
大夫曰:“公子不去,这里别有保驾人?”公子曰:“无。”代曰:“你不去,这里也有救驾人。”公子曰:“谁?”代曰:“有莒城田忌。”公子曰:“然则须来日行。”
到莒城,见鲁王田忌,礼毕,议保驾。酒毕,大夫引从人奔后院散闷行。一人报曰:“告相公,先生在里向书案上,有先生下棋,正是孙子。”大夫悦,二人奔走向前,至近,认是马升、解信。代曰:“齐王有圣旨,宣您兄弟每救驾。”三人言毕,又听后院舞剑之声,道:“苏相公引吏人奔走。”至近,却有二人见来者急起。相公拦住前门,吏人当住后门,任谁道:“先生诈死,真个在里,休走!圣旨救驾去来!”看是孙子是否么?苏代见二人急起,代曰:“圣旨在此,不能无礼!”先生曰:“贫道是养性之人,何荣帝敕?”苏再认:一个是萧古达,一个是师叔王敖。二人道:“自有救驾的人,不能得去。”众人说话之次,大夫离座至后面园中行。
隔墙有一人怨声作念骂:“愍王无道,同桀纣之君,误我家小!”大夫道:“甚人?”奔一小阁内。苏代至小阁,不见了;向屏风上有新诗一首。便叫大夫,急唤公子,须要先生救驾,孙子在那里去了也?不知屏风书着何字?决见先生在此中。看孙子写着甚底?诗曰:
嗔雨呼风一巨鲸,生逢日月不分明;
哀哉天下遭涂炭,空尽翻江混海龙。
后题“无名逸人闷笔”。大夫见桌上有文房四宝,遂和诗一首曰:
执笔题诗号巨鲸,心灯空使照天明;
不思父子从君命,何用捶胸怨恨声。
大夫写毕,言“失国臣苏代作”。
来见公子田单,代告曰:“公子,齐国旦夕有危,孙子暗隐于此不出,若何?”公子曰:“无。”苏代曰:“若无,孙子写来诗墨迹未干,何以知之?”言未毕,报曰:“有田单公子在聚宾亭上坐议保驾,是将酒食待之,共议国事。”
却说孙子天晚出地窨来凭探,便行向屏风上,见和诗一首。孙子觑了大惊,上写着“失国臣苏代”。先生道:“好才!大夫安在?”小卒曰:“前厅上与公子道话。”先生令请去,对公子诈言道:“老夫人心气痛,交来请大王。”田忌起,苏代曰:“意也。”遂拈衣蹑足,至后小阁,听二人说话,论四国困齐急矣。
苏代至近,一只手拿住孙子,一只手扯住田忌,取出宣诏来,看孙子肯去也不去?公子田忌即时邀孙子、苏代,准备酒食,论救齐之道。孙子曰:“据齐君无道,不可救;既大夫到来相谋,吾委田单兵五千,将马升、解信、萧古达,不须征战,与吾父书见驸马,四国兵自退。”公子田单得书,忻然而去。据孙子名欺吕望,志赛颜回,休言秦将白起,书到四国拱手而降。写着甚计?孙子曰:“公休疑。一面去先解齐危。”孙子往九仙山拿袁达。公子田单兵离即墨。马升、解信一条枪,一柄刀,五千兵开路。合后是萧古达众将等,围簇田单公子。兵入齐城,见齐王。齐王即问四国兵如何。况孙先生在里。齐王闻之大喜,即上城望见远远兵来,打孙子旗幡,仰天而贺喜言:“齐有主,先生在里。”
至齐约百里下寨,有马升、解信,二千军,探齐城怎生?探军回来,对公子具说齐城之事。公子领兵至燕寨至近,却有孙龙兵一万来迎,拦住问:“何处兵来?”公子出马叫:“将军休放箭!吾乃是齐将田忌、田单。”孙龙曰:“愍王无道召乱,令兵围齐,与兄雪恨。尔来若何?”田单曰:“今四国困齐,吾往劳山问孙子取计,今蒙孙匡书简,特来呈驸马将军。”孙龙曰:“吾兄在里?”公子曰:“然。”孙龙交取书来,令小军呈书,接得,速入燕寨,见父孙操,与孙子书看毕;急令小军请四国招讨,议罢兵之事,众国都道:“孙子潜名,又是诈死。”诗曰:
脱灾不用三军战,免难皆因书一封。
孙先生是强,四国兵肯回么?
孙操问田单:“得吾儿端的安乐,收兵便回。”韩张奢得孙子书,下令三军兵,特来与先生雪恨。先生在里主谋。魏毕昌待与庞涓雪恨,即便归国去也。秦白起不信孙子在里:“一名贯出,诸邦拱手。孙子身死,打孙子旗号,正是回军之计,何有瘸汉?”言未尽,正东有三万兵来,中间孙子旗号,两壁李牧、袁达。
白起点军。小军报曰:“正北有公子田单、马升、解信一万兵来。”白起曰:“当先捉袁达,向后破公子田单。”小军又报:“正南下有鲁王田忌二万兵将来决战生死,今日睹一阵。”白起曰:“生死不离今日,太平不睹明朝。输赢咱睹一阵。”
孙子来,白起迎,震天锣鼓响,括地喊声鸣。胜败如何?相杀一阵,痛败白起:秦兵望东觑,世不与东齐为战。整兵各还寨。孙子收兵而退,田单、田文、田忌公子共孙子入朝觐帝。鲁王奏帝:“齐国灾难,非孙子不能成功。古云:得贤者昌,失贤者亡。”文武谏曰:“帝不可纳姑姨为妃后,于国无益。”不从文武之言。苏代呈表奏,苦谏。帝怒,贬代丹城县令。公子田文告归农,田单、田忌却归莒城及即墨。孙子见帝不从谏,只听谗言;孙子暗出齐城,潜身归云梦山。
却说燕山线代谷养性黄伯杨徒弟乐毅,乃乐羊氏之后,贤而好兵,遂授学于黄伯杨,学阴书兵法。毅观将星昏昧,下山佐诸国。路逢孙子,二人礼毕。孙子问曰:“先生何往?”毅曰:“贫道见燕、齐、韩、魏,将星昏昧,无贤佐主。毅今下山,欲佐君王。”孙子曰:“膑初下山来魏国,魏哀王失政,宠庞涓司马,听谗。后在于齐,齐威王无德,国舅所杀,立愍王,宠国姑姨为妃后,不用良谏。今膑私离齐邦,燕不可佐。”言讫,二人各别,孙子往云梦山去了。诗曰:
孙乐相逢话已投,一来一往志难侔。
谁知乐毅扶燕后,翻作庞涓刖足仇。
乐毅自言:“孙子自夸,会被庞涓刖足!”乐毅非一日,至齐国内。前令合门入内奏帝:“合门外有一贤士,特来见帝。”宣毅,礼毕。帝问:“卿何来?”乐毅曰:“臣闻齐国无贤,特来扶佐。”愍王曰:“我托先君圣德,立齐为上国。今太平何用征夫?尔退。”乐毅出朝,遥指齐君失政,可知孙子私往,若他国安身,领兵先来破齐国。乐毅离了齐城去投魏国。
话说魏王登殿,忽有合门大使奏曰:“有一贤士,来投本国。”魏王宣至,问曰:“先生居于何处?”乐毅曰:“臣幼小出家燕山线代谷,授学于黄伯杨。今闻大王用贤臣,故来佐国。”魏王大喜,遂用乐毅为大夫。
却说燕国昭王即位于齐人破燕之后,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贤者。问于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不足以报怨,诚得贤士与之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马首五百金而返。君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马今至矣。’不一年,而千里马至者有三疋。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筑黄金台,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之士。先以郭隗而师事之,拜为上卿。
遂出黄榜招贤纳士。有齐国邹衍、赵国剧辛二人,闻知燕国招贤纳士,遂裹粮至燕国。至榜下看榜。大使来奏帝曰:“今有二贤士来佐本国。”王大喜,宣二人至殿下,礼毕,王曰:“二贤不远千里而来,愿闻名胜。”邹衍曰:“臣来于齐,姓邹名衍。”剧辛曰:“臣来于赵,姓剧名辛。”二人曰:“闻大王招贤纳士,欲与先王报仇。臣等不佞,愿效死以佐国。”王曰:“谨奉教。”遂封邹衍为上大夫,剧辛为中大夫。
却说乐毅在魏国,闻燕昭王仁德,屈身下士,筑黄金台以招贤者,欲伐齐报冤。乐毅自思:吾先至齐国,愍王失政,将吾不用。吾今投燕国佐昭王,兴兵灭齐,有何不可?遂弃魏入燕。
话说燕王在黄金台上,设宴管待郭隗、邹衍、剧辛之次,忽有合门大使奏曰:“有一贤士,来自魏国。”王大喜,宣至台下,礼毕。王曰:“谢卿远来,愿闻名姓。”毅曰:“臣幼小出家于线代谷,授阴书兵法于黄伯杨。闻知燕国用贤,故来佐国。”王遂宣乐毅上黄金台,置酒管待乐毅。遂封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怎见得燕国黄金台招贤?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北乘羸马到燕然,此地何人复礼贤?
欲问昭王无处所,黄金台上草连天。
更有徐景山“黄金台赋”为证。其略云:
春秋之世,战国之燕,爰自召公,启土于前;传世至哙,已多历年。慕唐虞之高风,思揖逊 于政权;授子之以倒持,流齐宣之流涎。昭王嗣世,发愤求贤;筑崇台于此地,致千金于其巅;以招夫卓荦奇特之士,与之共国而雪冤。于是始致郭、乐,终延邹、剧。或赢粮景从于青齐之邦,或闻命星驰于赵魏之邑。智者献其谋,勇者效其力。储积殷富,士卒乐佚;结援四国,报仇强敌;谈笑取胜,长驱逐北。宝器转输于临淄,遗种逃魂于莒墨。汶篁植于蓟丘,故鼎返乎历室。内以摅先世之宿愤,外以褫强邻之战魄。使堂堂大燕之势,重九鼎而安盘石。乃知士为祖国之至宝,金乃世之常物。得士重于涎璋,视金轻于沙砾。惟昭王之贤称,虽千载犹一日。是宜当时见之而歆羡。后世闻之而叹息。居者被其耿光,过者想其遗迹。因酌古以寓情,惜台平而事异。
次日,燕王登长朝殿设班,会集文武大臣,议曰:“昔齐分其民众,以残我国,夷我宗庙。国为棘墟。孤身不安席,口不甘味,上事群公,下抚百姓,愿与齐战于济西之野,以雪先王之耻。况今齐王灭宋,广地千里,骄矜强暴,天地不容。卿等计将安出?”有大夫邹衍出班奏曰:“乐毅习古今得失之方,明进退孤虚之职,左背右贤之术,能令天下为一家。望大王捧毂 推轮,拜乐毅为帅,东向伐齐,易如反掌。”诗曰:
乐毅伐齐为大帅,皆归邹衍一言中。
燕王闻之大喜,遂问乐毅曰:“寡人意欲伐齐,雪先君之耻,邹大夫举卿为元帅,若何?”乐教奏曰:“臣为元帅,若我王有福,下三尺甘雨。”不移时,果然下三尺甘雨。乐毅奏曰:“大王福德,小臣受王重禄。臣问天期一卜,如应限,一日马生其角,臣便为帅。”来日早朝,果是龙马生其一角。乐毅喜曰:“君臣有德,臣今挂印。”
燕王并大臣捧毂推轮,邀乐毅上黄金台,受天子百官之礼,与乐毅挂印为帅。帝曰:“将军既为帅职,几时起兵破齐?”乐毅奏曰:“臣然挂印,未当便矣,在朝有奸谗。”燕王曰:“既拜将军为帅,有誓剑,何不诛之?乐毅得敕,把刃在手,大呼:“先斩贼臣,然后举兵!”众文武曰:“这人新授职,早敢弄权,待杀谁?”王见乐毅持刃作色,王曰:“将军息怒,未曾征伐,文武不知,多失国政。”乐毅回嗔作喜曰:“齐霸国之余业,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若约赵、魏、韩、秦四国之兵,共图之可也。”燕王从奏,遣乐毅为使往秦、赵二国;遣剧辛往韩、魏二国。不数日,乐毅自秦、赵二国归,奏燕王曰:“秦遣大将白起,助兵二十万;赵遣主父,助兵一十万。共伐强齐。”剧辛自韩、魏二国归,奏曰:“韩遣大将张奢,助兵一十万;魏遣毕昌,提兵一十万。助燕伐齐。”
燕王大喜,遂封乐毅为破齐大元帅,剧辛为副元帅,石丙、许贵为先锋,黄贵为合后粮料使,邹衍为参谋使,孙龙都救应使。燕王亲为招讨。遂留郭隗,王令其监国。选日起兵。诗曰:
燕兵百万报齐仇,马赛麒麟人胜彪;
恶似太公伐纣日,恨如黄帝战蚩尤。
次日,乐毅奏曰:“齐有三贤,未可易图。”王曰:“谁为三贤?”乐毅曰:“有苏代、袁达、田单。”有孙龙言曰:“三人都在朝外,只怕吾兄孙子在齐,恐不能成其大事。乐毅曰:“孙子已归山去矣。若无此三人,兵到齐国,一鼓而收。”当日军行,兵及百万,将有千员,门旗闪闪,剑戟层层,前面军,青毡笠似千池荷叶迎风;背后军,铁兜牟如万顷琉璃浸水。个个悬刀似雪,人人担戟如霜。不旬日,兵临齐国,会合秦、赵、韩、魏四国兵,计一百万,前到仓州二十里下寨。令一小卒,将文字递与仓州节度使柳金龙索降。金龙不伏,领兵三千,来与燕兵对阵。两阵圆,燕将身长九尺,面赤髭黄,穿红袍、白玉带、银锁甲、金盔冠,乃是石丙;出马曰:“俺燕国合并诸国军兵,故来伐齐无道之君。将军岂助桀无道?”柳金龙怒曰:“怎敢将桀比于齐王!”二将打话不定,二骑马交。诗曰:
两阵数声皮鼓擂,军前二将斗相持。
约战三十余合,柳金龙败走。乐毅催兵掩杀,仓州兵大败。柳金龙单马逃命,至景州,见景州太守刘元献。刘元献点兵二万,出城迎燕军,二阵圆,燕将石丙出马,与刘元献打话不定。
诗曰:
二将逞英豪,凌空杀气高;
非但智斗智,全凭刀斗刀。
二将约战五十余合,刘元献大败,并柳金龙引兵走入齐城。燕兵会四国兵,前至连阳县下寨。
却说齐王升殿,聚集两班文武,忽有柳金龙、刘元献二人至金阶下,山呼礼毕,奏:“臣启我王,祸事来也。燕王拜乐毅为元帅,约会秦、赵、韩、魏四国兵计百万,将有千员,攻伐本邦。臣等不能抵敌,折将亏兵。臣乞死罪。”齐王闻奏大惊,遂问文武大臣曰:“今有燕兵侵境,如何退得?”班部中有一人出班奏曰:“我王勿忧。臣有一策,交燕兵等退。”言者是谁?
诗曰:
两手补完天地缺,一心分破帝王忧。
乃是邹文简奏曰:“臣愿为帅,用齐东为先锋将,齐攀为合后将,淳于坤为左将,淳于简为右将。邀我王御驾亲征,看臣等退燕兵。”齐王依奏,起兵三十万出齐城,前至黄山下寨。
却说乐毅知得齐兵出城下寨,遂团练兵卒,合秦、魏、韩、赵四国兵百万,屯于济西下寨。次日,齐帅邹文简领兵排下青龙出水阵。燕帅乐毅排下靠山白虎阵。须臾,二阵俱圆,燕将石丙持枪出马,厉声叫曰:“齐阵强将出马!”齐阵一将出马,头顶凤翅盔,身披锁子甲,骑一匹骆驼来高惯战马,挑一具偃月样熟铜斧,乃是密州节度使倪孝萃。二将打话不同,二骑马交。
诗曰:
二骑马能争社稷,四条臂会定乾坤。
约战四十余合,倪孝萃败走归阵。石丙不赶,各归本阵。齐王谓邹元帅曰:“齐将败于燕,更有谁可敌?”邹文简奏曰:“臣亲自出阵。”当日两边鸣金,收军略歇。
七国春秋平话卷中
次日,乐毅宣谕诸将曰:“齐王无道,侵凌诸国,吾今佐燕王,会集秦、魏、韩、赵四国军将,共灭无道齐君,以雪先王之耻。汝等有功者赏,怠慢者斩!”宣谕毕,遂布下七星八斗阵。
齐帅邹文简领兵三十万,列成坚阵。邹文简出马叫曰:“太平不睹来朝,输赢定在今日!”乐毅曰:“你识吾阵么?”文简曰:“识。”乐毅曰:“何阵?”文简曰:“七星八斗阵。”毅曰:“有何阵破?”文简曰:“用黑杀天王阵破之。”乐毅曰:“然如此你敢打阵么?”文简曰:“敢!”喊一声,撞入燕阵。
乐毅见文简入阵,将手中白旗一招,变成六十四卦阵。文简撞阵,不能得出。多时,只见一人将皂旗亭亭而立;文简至近,其人将旗摇动,狂风大作,土雾遮天,不辨高低上下。文简被众军捉住,推见乐毅。乐毅令将槛车收了。
乐毅亲督百万大军。与齐兵混战一昼夜。齐兵大败。杀得尸横遍野,血浸成河。齐王无措,引败兵走入齐城不出,乐毅遂收军下寨,犒赏四国军兵,烹牛宰马,管待秦将白起、韩将张奢、魏国毕昌、赵国公子。酬劳军卒,不在话下。
乐毅先令秦、韩二将收兵还本国去了。乐毅以齐略宋地土,分与魏国毕昌,还魏去了。以河间地土,分与越国公子,归国去了。
却说乐毅还了四国军兵,率燕国军兵长驱入齐。有副元帅剧辛谏曰:“齐大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收取其边城,以益燕国,此长久之利也。今所过州郡而不攻,以深入齐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国,而结深怨,后必悔之。”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乖戾,百姓弗堪。今因其败而进攻之,其民必叛,而齐可图也。今若不进兵攻之,待齐王悔前之非,改过抚民,则难图矣。”遂进兵入齐城北下寨。每日令兵攻城。乐毅传令,遣军将取齐郡诸处城池。前后月余之间,打破齐境七十余城。
却说齐王在城内大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思出城之计。只得星夜令军,南北三门一齐出。至北门,正撞乐毅,见龙凤日月旗,正是齐王。乐毅下令:“如走了齐王者斩!”看燕兵捉得齐王么?时下众军下手捉住,认看时,却是淳于坤,着王御衣。众军问曰:“齐王安在?”坤曰:“齐王用脱袍之计,已出南门去矣。”
乐毅引兵入城,寻齐王不见,只捉住苏代。问:“齐王何在?”代曰:“乱军走出去了。”乐毅道:“你为上大夫,何不逐驾?”苏代曰:“为齐王失政,我辞官无职,不仕。”乐毅问苏代,须要下落。苏代道:“听得齐王走往公子田文即墨城也。”
乐毅遂迎燕王入齐城,取临淄之宝物、祭器。夷齐之宗庙,烧齐之宫室。燕王亲至济上劳军,封赏诸将。封乐毅为昌国君。遂引随驾军五万归燕。遂留乐毅捉获齐王,并收齐城之未下者。
乐毅夜间观帝星,正照满城。遂留剧辛守临淄城,自引兵前至满城,到普田村下寨。
却说齐王将田文剑客往即墨去,前至大林,锣鼓响,捉住齐王。“若是燕将,朕命休矣!”兵将是谁?乃是吴起二子:吴广、吴能。见齐王礼毕,与齐王饭吃。顷间,却有燕兵来,吴广出阵,共石丙战三十合。吴广大败,齐王奔即墨走了。
石丙随后便赶。赶到即墨,田文叫门;田单上城,认得,门开放入城。
齐王奔上城去。被人冷箭射齐王落马。齐王大叫一声,城上早有燕兵放箭,吴广近前救齐王上马,离即墨走。又撞石丙,便杀。吴广、吴能大败,齐王单马走。
三日,腹中饥馁不可忍,忽见一妇人在淄河洗衣裳。齐王问觅饭,妇人与饭吃罢,却问:“官人姓甚?”王曰:“我乃是齐王也。”妇人言曰:“可惜饭与这无道之君吃!”齐王道:“妇人,他日寡人归朝,须报此恩。告大嫂,燕兵赶我,人困马乏,那里藏得?”妇人曰:“向东有一林,林内有一塔顶墓,你藏去。”
齐王去藏。后有兵来,问妇人曰:“你见个官人来么?”妇人向东与一指。兵马直至林前叫齐王。齐王听得,争些唬杀了!来的兵将是谁家军?来者兵将叫:“大王那里有?”齐王认得吴广、吴能,便出来,吴广奏曰:“ 这里不可隐藏,燕兵来后必捉我王,不如且去莒城正东。”走到三十里,又撞石丙,不问便杀。吴广当住。齐王见败,单马望西北便走。
行至天晚,问人,那的是满城县普田村。齐王自思:是我皇丈,为邹国姨,不听忠臣谏,把宰相贬了。今来此处怎生?遂叫门。大夫令人开门。齐王入内,见皇丈便拜,泣言前事。大夫引入宅,将茶饭与齐王吃。苏代母李夫人出,见齐王吃饭,便道:“你乱上下,纳国姑姨为妃,乃无道之君!”喝令左右捉住者。
齐王大惊。大夫忧齐王怎生奈何。苏代道:“告母亲,岂不想君臣之义?”老夫人道:“吾儿,可惜有道礼饭与无道之君吃。”齐王闻之,待不吃,腹内饥渴;待吃,君子不吃挨赖之食。齐王烦恼下泪。
庄客来报:“外面有兵来围了庄也!”苏代曰:“把齐王藏了。”有燕将石丙直到庄前,问苏代要齐王。大夫曰:“无。”石丙曰:“一道马蹄直到您庄上来,你更说什么!”苏代见势恶,指与石丙。石丙引三十口,夺门而入,大喝:“齐王出来,受我缚捉!”苏代忧怎生奈何,未知齐王性命如何?
当时齐王于苏代庄后仓里藏着。石丙搜寻不见,当问小二哥哥。小二哥哥言道:“我不识他。只见你每来时节,有一人从后门去了。”石丙领兵随后便赶,不见了齐王。
却说齐王走至一大林,忽一声锣响,捉住齐王,将至林前,待坏了他。齐王言:“可惜东齐国主,死在田野之间!”其人便拜,言:“臣是满城县令高龙。自燕兵混散齐兵,臣领五百军在山林之间屯驻,不能安业。臣愿保驾。”邀齐王入满城。至近,有一小军报:“复有兵来也!”高龙道:“大王勿忧,领本部下兵,一阵捉石丙。”齐王大喜道:“看胜败如何?”当时,两阵圆,打话,却不是燕将,乃是吴广、吴能,一家人合兵一处,都入满城。王问:“您三人兵少,如何保驾?”三人曰:“乞我王免虑。”三人共议保驾之事。
却说乐毅下寨,夜观帝星,正照满城。令石丙领兵至城下打城,问要齐王。有高龙交男子、妇人搬砖石上城,立炮打退燕兵,城内无粮草。齐王问三人如何免灾。高龙曰:“此城有水,不能面破。臣定一计,交我王免灾。”齐王大喜,问:“用甚计策?”高龙道:“外边兵势较大,问吴广、吴能,如今齐王败散,不及燕将,谁敢去南夷求救兵去?”吴广道:“我去。”离出燕兵。
次日绝粮,人厮吃,男儿老小交一处防护,把齐王献了与乐毅,免一城之灾难。众人道:“齐王该休!”高龙大怒。吴广不可。《论语》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高龙暗气忍之。
次日,齐王知自不免,自作一计,跳入井中觅死。吴能急捞出来。吴广道:“自思我父曾道,东齐有真主。”即时,吴广、吴能、高龙、□福、赵兴五人,一发计点军兵五百,是夜开门,一发撞燕兵,遂保驾得出。混战一夜,折兵一半,各自散了兵,子父不厮救。
次日,乐毅、石丙诸处根赶。齐王家小、邹国姨、苏夫人将着一同寻齐王。王无兵将,发使命前去即墨,宣田单去。田单不来救驾。
齐王引数十骑投卫国。卫君接至,礼毕,齐王不还礼,卫君心怀愠怒。
至夜,遣人劫之。齐王知觉,遂离卫奔入邹鲁。邹鲁不纳齐王。齐王遂走入莒城。
齐王遣王孙贾入楚求救。楚王遣淖齿将兵十万救齐王。淖齿引兵至莒城,见齐王,礼毕。齐王因用淖齿为相。
却说乐毅引兵至莒城,知得楚淖齿将兵救齐。遂修书一封与淖齿曰:“燕国上将军破齐大元帅乐毅书启楚国上将淖丞相麾下:今齐王无道,失政虐民;吾奉燕王之命,会诸国破齐于济西之上,一雪吾国先王之耻,二洗诸国被齐侵凌之暴。闻将军督兵救齐,正谓助桀无道。如书到日,望擒齐王,献吾军前,与将军共分齐地,则诚幸矣。不可相违!燕国乐毅书。”
乐毅遣人赍书送入淖齿军中,淖齿得书视之,自思:“俺军甚少,彼军甚众,不能与之抵敌;不如捉齐主献与乐毅,共分齐地。齐王知觉,引数十个人投东走,寻太子固存,游东海,不知安在。那里齐王走至东海,却被淖齿引军赶上。
齐王被淖齿捉住。“正传”云:淖齿数齐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齐王曰:“知之。”齿曰;“嬴、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王曰:“知之。”齿曰:“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王曰:“知之。”齿曰:“雨血者,天以告也;地坼者,地以告也;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而王不戒焉,何得无诛!”遂喝令众军,将齐王献与乐毅去了。
话说乐毅升帐坐间,小军报曰:“淖齿捉齐王献与元帅。”乐毅大喜。遂出寨与淖齿相见,礼毕,请淖齿上帐,以酒食待之。淖齿令人推过齐王。乐毅叱齐王曰:“汝有大罪者三,君知之乎?”王曰:“不知。”乐毅遂数齐王曰:“汝令国舅邹坚等弑君父,一罪也;汝取国姑姨为妃后,乱其上下,二罪也;汝放逐贤良,听信谗佞,不理朝纲,淫乱声色,三罪也。”齐王唯唯,无言支对,只说道:“乞命”而已。
乐毅令推过槛车,取出邹坚,令军中割肉食之。遂令石丙将齐王并邹妃去那晒尸台上,用钩子挂了齐王和邹妃,活割了眼睛,树上挂着头,若有人认者,便是齐王家小。乐毅交屯兵看守齐王死尸。乐毅并淖齿杀了齐王。闻画邑人王烛贤,令军中环画三十里,不可骚动。乐毅使人请烛相见,烛不往。燕人曰:“汝不来,吾令兵且屠画。”烛曰:“吾闻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齐王不用吾谏,吾退耕于野,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自经死。燕人归报乐毅,乐毅怜王烛身死,具衣衾棺椁葬之。
乐毅整军,禁侵掠;礼逸民,宽赋敛,除暴令,修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前军循太山东至海,略琅琊;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后军旁北海而抚千乘。以淖齿守据临淄,而镇齐都。祀齐桓公、管仲于郊,封王烛之墓。六月之间,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有乐毅庙赞:
桓桓昌国,乘时方翼;
干戈效用,疆场底绩。
西却奏兵,东下齐壁;
完赵保燕,孔武之力。
却说固存太子在打猎户青龙景家中养着,听得人说,齐愍王无道,被燕兵捉去,使钩子挂了。太子闻得烦恼,曰:“便做齐王无道,是俺生父!”
离家去哭。被燕兵捉住固存。拷打,认是齐王太子。青龙景听得捉住固存,前往兵前道:“这人是俺女婿,如何捉住?”燕兵道:“既是你女婿,和你全家该斩。”把二人缚了,待将得去,正撞数人;见缚二人,不问便杀。燕兵大败。夺下二人。来救者是谁?细认却是青龙景二子:青龙凯、青龙兽。杀退燕兵,救了二人归庄。
正说话之次,有人报庄外燕兵来。龙兽、龙凯二人各执兵器出去。却是吴广、吴能,言:“俺知得坏了愍王,帝星现,俺故来保顾太子。”青龙凯见齐人,言太子在。引入宅,见太子便拜。太子言何人。吴广、吴能言前事,太子大喜。
茶饭未毕,有人报外有石丙兵来。青龙景父子三人、吴广、吴能言:“太子休忧,俺出去须退燕兵。”共石丙大战。只见震天锣鼓响,括地喊声鸣。
太子大怕,出后便走。行至一孤村,见一村夫。太子问觅饭。此人道无饭。太子烦恼,投崖觅死。樵夫扯住问:“你为甚觅死?”太子具说事因。此人道:“是我引你去见孙先生,若何?”“孙先生在那里?”樵夫用手打一指,太子大喜:“齐国忠臣在此!”太子忻然去见孙先生。
樵夫引太子至庵,报与太子。太子到洞前,见一道人。太子便拜言前事。先生道:“我是黄庭贵,孙先生近日往云梦山访鬼谷子师父去。”庭贵与太子厌了帝星,与茶饭未毕,有人报外有兵来,乃是青龙凯兄弟、吴广、吴能。众人议事。有黄庭贵曰:“不如您送太子去即墨、莒城二公子根底去,强如村野难藏隐太子。”众人随了,将太子往即墨见田文、田忌、田单,隐于即墨。
却说乐毅夜观星象,照即墨藏有贵人;令石丙领兵困即墨。数日,石丙道:“此城难破,齐家宗族不灭。”乐毅大叫:“取下七十一城,偏即墨难打!限三日要破!”燕兵打城用甚计?乐毅令众兵造云梯车攻城。不一日,造成云梯车。乐毅令军众上云梯车。却被城上田单令单军着力,前面执竹竿,推开云梯车;后面放矢石如雨。燕兵不能攻城。乐毅且令收军回寨。
话说田文、田单、苏代,在即墨城中议曰:“即有燕兵攻城,如何退得燕兵?可修书令人去寻孙先生。
诸公子依命。田单修书,令人暗出即墨城,往云梦山请孙先生去。
却说孙子在云梦山,夜观帝星明朗,自思愍王无道,乃是游海固存太子,年一十五岁,壮气光辉,合再兴齐。言未毕,忽有一人赍书至,曰:齐公子请先生下山救即墨,退燕兵。”孙子接书视毕,方知燕使乐毅为帅破齐国,杀愍王。遂告师父鬼谷先生曰:“弟子待下山救齐国。”鬼谷师父曰:“今齐已败,缘何言此事?”孙子告曰:“弟子有兵及有将,几次即墨遭燕兵围困,子母二人恐燕兵所杀。告师父,愿求一计退燕兴齐之策。”师父鬼谷先生写了一计,与孙子看了,大喜:“真个好计!不动枪刀,交乐毅自离齐国。”写甚计来?使孙子反间燕国,召回乐毅,然后破燕,易如捻指。孙子遂回书一封与使命回即墨去了。诗曰:
几度燕兵困齐境,今朝孙膑下山来。
孙子辞了师父下山来。乐毅正困齐国,兵尚未退。齐国即墨城、莒城未破,见二城可再兴齐国。
孙子到燕国,入宅见母亲。次日入朝见燕昭王,大喜:“吾今协仇破齐,征讨未定。先生来保全家国。”孙子奏曰:“老耶!君父错用了人,拜乐毅为帅;此人未投燕国,先投于齐,智谋过人,呼吸之间,克齐七十余城,今不下者唯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燕人。留即墨、莒城见有齐公子三个,乐毅就我王兵反顺于齐,复来收燕。”当时燕王大惊,问:“先生此事若何?”孙子曰:“我王依臣一计,燕国无灾。”帝曰:“怎生稳便?”孙子奏帝都无二三句。昭王道:“安排使命,交取乐毅。”孙子真个强!道甚来?左右言曰:“燕王言发使命,将弓弦、药酒去取元帅去。”孙子言:“不可!此人若服毒药,有权兵在手,就此必反乱。”燕王言:“何为便矣?”孙子曰:“我王则不如别交人替去。”王曰:“用谁去?”大夫屈产奏曰:“交骑劫为正帅,骑能为副将。我王御牌誓刃,若不早赴朝廷,就便诛之。”
即修诏,差使命,诏回乐毅。不数日,使命前至即墨。乐毅接使命至帐下,焚香礼毕,开诏。诏曰:
“先生不贪土地,而举国以礼贤者,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齐为无道以害先王。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延群臣,招宾客,以求报仇。有成功者,尚欲与共燕国。今乐毅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以称寡人之意。今遣骑劫代汝回朝,别议官赏。如违诏命,即赐朝典。诏书到日,可即回朝。”
乐毅拜诏毕,大怒言道:“正中瘸汉之计!”拔剑在手,先杀骑劫,后诛孙子。看敢下手么?使命性命如何?
却有石丙道:“乐元帅不可怒,则宜赴朝折证。”乐毅道:“且不与将印。”道骑劫、骑能、石丙:“您领兵牢守即墨城,乐毅回朝去也。”有田文、田单见乐毅回朝去了,只有骑劫、骑能每日攻城。恐即墨有失。遂交剑客冯欢、毛遂领数员战将,引太子出城往莒城田忌公子处去。
却说莒城,每日被石丙令兵攻城甚急。田忌在城上望见东南一队兵,撞过燕军来。正望间,有一人城下报曰:“有剑客冯欢、毛遂来见公子。”田忌令人放下吊桥,与冯欢、毛遂等入城相见,礼毕,言曰:“有景州单城人青龙景二子青龙凯、青龙兽将一小孩儿来。”田忌得知道,疾忙开门交入来。遂令人开放门,众人入城来,见田忌参拜毕,有田忌公子觑着小厮便拜。众人惊骇:“皇帝叫他做翁翁,却拜小厮儿为甚?这孩儿是谁家郎君?”田忌曰:“此乃固存太子。”遂将入宅。与众人议曰:“愍王无道,宠邹国姨,把固存太子交游东海,今年一十五岁,可立为皇帝,再兴齐天下。”众人一时扶太子为帝,号齐孝襄王,立起也。
却说临淄城内,齐大夫王孙贾,随齐王出奔;后齐王被淖齿献与燕将坏了。王孙贾归临淄城,至家见母,礼毕,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事王,王出走,汝至知其处,汝尚何归焉?”王孙贾曰:“王出走入莒,被楚将淖齿坏了。”母曰: “豫让吞炭,思报智伯之仇,淖齿乱齐国,汝何不聚义士以报齐王之仇?”王孙贾即辞母,出宅上马,持枪叫曰:“淖齿乱齐国,杀愍王。与我共诛淖齿者,请袒其右臂!”少顷,市人从贾者四五百人,各执刀斧,助王孙贾入齐王宫室寻淖齿。淖齿得知,遂披甲上马,点兵二千,出与王孙贾战于临淄市上。约战三十余合,王孙贾诈败。淖齿便赶。被王孙贾翻身射三只连珠箭,淖齿落马,众兵便救。被王孙贾骤马持枪,进前刺杀淖齿,掩杀楚兵大乱,遂平临淄。
王孙贾领兵至即墨城,寻固存太子。不数日,兵至即墨,撞过燕军。至即墨城下,叫曰:“吾乃齐大夫王孙贾,诛淖齿于临淄,今故来此寻固存太子,立为齐王,以安齐国!”城上田单答曰:“数日前已令剑客送过莒城田忌公子处去也。”王孙贾不辞田单,即便领兵攻燕,夺路出阵。无二日,至莒城。
话说田忌在莒城,与众官议曰:“莒城城孤兵弱,不能抵拒燕军;倘若燕军攻城,必难区处。不如弃莒城回即墨,与众公子共议破燕复齐城之计。”言未尽,有人报曰:“王孙贾引兵入城。”田忌令人请至。王孙贾相见,礼毕。贾曰:“吾聚壮士数千人,共诛淖齿。闻得固存太子在此即位为王,吾故来迎王归临淄。”田忌曰:“大夫错矣。虽诛淖齿,目今燕兵未退,不如共迎齐王归即墨会议破燕。”王孙贾曰:“愿听将军计耳。”田忌遂点精兵五万。并王孙贾壮士五千人,遂迎齐襄王归即墨城。
话说骑劫与石丙诸将,知得齐襄王入即墨,令兵急来攻城。田单今田忌引本部军五万,出城迎敌。须臾,二阵圆,燕将石丙出马叫曰:“临淄遗种,偷生此地!早献出固存太子并二城地图,吾即便回兵;若不肯,踏即墨为平地!”齐国田忌出马,大怒骂曰:“贼将!看你踏即墨为平地!”打话不定,交战六十余合。田忌败走。石丙赶将来。田忌笑曰:“今中吾计!”引得石丙赶入阵中。只见田忌回头叫曰:“我不是公子田忌,我乃一小卒!”石丙大惊,好似羝羊触藩,进退无门;陷在齐阵,不能得出。
田忌令兵掩杀,燕军大败。骑劫鸣金收军,折其大半。不见石丙,忽有一小卒报曰:“石丙陷在齐阵,不能得出。”遂差许桂救石丙。许桂得令,遂点精兵五千,直撞齐阵里来。石丙见有救兵,尽力杀出,见许桂,大喜曰:“若非哥哥,几乎不能相见!”
鳌鱼脱了金钩去,摆尾摇头更不回!
石丙同许桂归燕寨,见骑劫。骑劫令石丙回燕国,再取兵二十万,再攻即墨。石丙得令,即便回燕国取兵。不数日,石丙取得燕兵二十万,来至即墨。骑劫令兵攻城。齐兵用炮打散燕军。次日,四下燕军用皮伞隔住炮石,攻城甚急。
却说田单在城中,与众公子议曰:“前番令人请孙子,孙子未来,回书道是先往燕国,后退燕兵。”田忌曰:“更写下甚么保即墨城之计?”田单曰:“只画得二个卦。”即取出与众公子展开看,不晓其意,只见“■■■”。田文见了大喜,休道是燕兵二十万,一百万也索退着!写着甚计策来?有公子田文言曰:“此事易矣。纸上□写二个卦,上卦‘■■’乃离卦,离为火;下卦‘■■’解卦,解字乃牛角上安刀,此是火牛阵也。可用火牛阵破燕兵。”用上等剑客霍道真,即时于即墨城里构刷上等庄家好牛,得一千余只,于牛角上施枪,腿上安刃,尾上扎火把,膏油灌于其上;又用青红被缠于牛身上,画五采龙文;头上戴龙膝面具;颔下戴鼓,鼓里盛着铁球子,摇响如雷。准备了,田单令人下战书与骑劫。骑劫接了战书,拆开看,书曰:“吾今用上等剑客,担住云,表申东海龙王请五百条毒龙,今晚来到,共你大战。”骑劫即时批了战书曰:“依命。”令人回去报了。
却说骑劫、骑能、石丙道:“任你千般巧计飞出去,便是你强。”此日天晚,闻城中鼓响,从西见千道火起,两壁下是甲马步军,中间里青黄五百条毒龙,出阵后锣鼓震天。燕兵见明朗如白日相似,见枪刀飞入阵来。燕兵大惧,弃甲抛戈,撒星败走。其时燕兵不识阵势,言龙喷出火来,不辨得便走。前有田单截住便杀燕兵,后有吴广、吴能、青龙凯、青龙兽、田文、三千剑客混杀燕兵。其时四下伏兵并起,杀得燕兵尸横满野,血浸成河。“正传”云:杀燕兵片甲不回,复齐七十余城。怎见得?有胡曾诗为证。诗曰:
即墨门开纵火牛,燕师营里血波流;
固存不得田单术,齐国寻城一土丘。
又诗曰:
即墨烧牛发战机,夜奔惊火走燕师;
是知公子田单辈,克复齐城在一时。
有田单庙赞云:
列国将侯,匪人不定。
国命未丧,其人则应。
败兵犹战,匪奇不胜。
兵势靡常,惟将之兴。
矫矫安平,诸田宗英。
齐地瓦解,燕师鼓行。
传铁金鸭,烧牛凿城。
定彼望诸,变鲵化鳞。
视此骑劫,名孙与婴。
复城七十,千古垂名。
其时,燕兵被齐兵将杀得不留一卒,只留得骑劫、石丙单马逃命,走回燕国。
却说田单、田文、田忌、王孙贾,并众官迎齐襄王归临淄城。城中父老百姓,各各焚香接驾,拜曰:“燕乱齐国数年,今幸得复见天日!”齐襄王慰谕而遣之。
是日,齐襄王遂入大内,升殿设班,聚集文武公卿,王曰:“寡人赖众公子再兴齐国,非寡人之德,皆赖众公子文武之威。此回破燕兵,复齐七十余城,皆田单之功。”遂封田单为安平君。齐王谓文武曰:“前帝不明,失其家邦,今燕讨未定,如何得安齐民?”班部中苏代出班奏曰:“大王言燕、齐未定,若要兴齐,再拜孙子为师,可安齐民。”王曰:“孙先生安在?”苏代奏曰:“孙子为前君失政,归云梦山谒师父鬼谷去了。数日前,众公子在即墨修书,请孙先生;奈孙子未来,回书云是先往燕国画计,与众公子保即墨,皆孙先生之功也。”帝闻奏大喜,遂修书,差一使命送书入燕,请孙子去了。
却说燕骑劫、石丙单马逃命,归至燕国。次日入朝见燕王。燕王问曰:“卿围齐城,如何归国?”骑劫、石丙俯伏在地,奏曰:“臣该万死!臣等率兵困即墨未下,只见一夜,田单用毒龙喷火阵冲入俺军,不能拒敌,数十万兵将尽皆丧亡。臣等单马逃命归国,乞我王恕罪!”燕王闻奏大怒,喝令金爪武士把下者。有剧辛出班奏曰:“此行丧师,皆骑劫不能用兵之罪,乞赦石丙。”王依奏,令斩了骑劫,放了石丙,剧辛曰:“可令一使命往赵国,请乐毅再兴师图齐。”其时,燕王遣使命赍书往赵请乐毅。
不数日,乐毅至燕王殿下,礼毕。王曰:“寡人遣骑劫代先生归国,奈骑劫不能用兵,丧师于即墨。寡人耻之。愿先生再兴师图齐,若何?”乐毅曰:“臣乞兵五十万,与石丙诸将再图齐邦。”王依奏,即点下精兵五十万,与乐毅图齐。怎见得图齐行迳?只见旌旗蔽日,刀戟遮天;兵及百万,将有千员。端的人如铁鹞子,马赛玉麒麟。不旬日,早至临淄界下寨。
却说孙子在燕国,知元帅败军回来。孙子遂辞父母归齐,到临淄城里。话说齐王登殿,文武班齐,忽有合门大使奏曰:“孙先生自燕归于本国。”齐王闻奏大喜,即宣孙子至殿下,礼毕,请孙子上殿,赐绣墩而坐。王曰:“寡人见卿如困鱼得水,脱罗网之灾。”孙子起身谢恩,齐王令排宴管待孙子之次,忽有一人报曰:“燕将乐毅再领兵过界下寨。”
帝问先生曰:“燕兵又至此,是若何?”孙子言曰:“我王勿忧。臣用一计,交燕兵自退。”众官看用甚计退燕兵?是时王曰:“和寡人亲征?”先生曰:“不须王去。”王曰:“卿无兵将少,如何退得燕兵?”先生曰:“臣有兵有将。”交四门立旗,孙子旗立起。第二日,有人报袁达、李牧、独孤陈三人领兵三千入朝见帝,礼毕,即赐袁达为飞骑将军,次加李牧为飞骑都太尉,独孤陈左右将,马升、解信遥受本处节度使。计点兵十万。问先生:“几时兴兵为帅?”先生曰:“将士在志不在勇。膑单身独自去。”王曰:“莫有误失其家邦?”孙子向龙床奏计,都无数句,王曰:“好强!”孙子去见乐毅,看甚计回来?孙子告曰:“我王休忧。膑单身不用片甲,手不执寸刃,只凭三寸之舌,交乐毅百万雄军自退。”先生辞帝前去燕寨。
忽有小军报元帅:“寨门外有一道人,着青袍,骑着青牛,提双拐,来见招讨。”乐毅闻之大怒:“正是孙子瘸汉,准备刀斧手,来者便斩!”那时先生下青牛,拄沉香木拐,入寨去见乐毅。乐毅言曰:“孙膑,有何面目来见我?待说甚?”孙子至帐下,乐毅自思:两国相持,不斩来使,看孙子来者说甚么。乐毅下帐见孙子,礼毕。乐毅曰:“仁兄先生何来?”孙子曰:“特来讲和一件事。”乐毅曰:“何事也?”先生曰:“交我上帐可言。”毅曰:“看有甚事?”先生上帐坐定,趺足捻髯,目视乐毅。乐毅言:“何也?”孙曰:“古者燕、齐为唇齿之邦,今两国不和,齐王故使膑来讲和。膑为贤士,兼次齐王幼小,兵少将微,库藏空闲,人民残毁。今仁弟兵雄将勇,非为之敌。看膑一面,仁弟肯回兵么?”乐毅哮吼如雷:“叵耐瘸汉敢发此言!”喝令刀斧手下手者。石丙言:“不用外人,我与你下手。”抡起石棰便打孙子。孙子性命如何?当有乐毅止住:“未可,看孙子别有甚事。”毅又问先生曰:“待论文,待论武?会其本是交我回兵?”膑曰:“尔非为手。”毅曰:“我非将手,怕有破绽处么?”膑曰:“你为百万之师,何向此处下寨?”毅曰:“此处何也?”膑曰:“岂不看六韬书云:“凡将士领兵者,择地下寨,其兵怕风;穴处下寨,其军怕水;草地下寨,其军怕火;草地下寨,其军怕贼。”乐毅无言可对。
孙子曰:“仁弟,我若不存仁义,交你百万兵,片甲不回。”众将皆惊,先生真个强!且看乐毅肯休么?乐毅曰:“先生何以言之?”孙子曰:“膑非为大言,我观如下无水,唯一河;我若兵来,其水断流,何奈之?”毅曰:“齐兵我已知其数,吾何惧,你有甚高强武艺交我回兵?”膑曰:“若讲和不定,你敢放我出寨去,使起兵来捉你?”乐毅哂之。石丙大怒,用棰打死瘸汉。乐毅止之:“已在咱计中矣。”毅曰:“尔一身在吾计中,不能自保,何须说大口也?”膑曰:“我单身来讲和,你排刀斧杀膑性命者,非君子也,乃小人之才。”毅曰:“各佐其主,图王霸业,不顾你死我活,自来如此。”膑曰:“尔就此图我一命,难成大功。收取齐境七十城,何以弃之?”毅曰:“此事非我也,乃是骑劫一时之失。我今为帅,兴兵复取齐城,未为晚也。”膑曰:“既齐国有膑,尔何再收之?”毅曰:“尔一身残害,岂能为用?”孙子曰:“将志在谋不在勇。”毅曰:“尔有甚策出我寨去?”膑用手写计:“你试看。”毅看罢道:“先生真个强!”写着甚计策来?孙子曰:“膑虽残害,一身为上,敌燕兵百万之众,更休道手下有强将、勇士,何惧尔也!”毅曰:“此言非为患,你有袁达勇,我有石丙雄。袁达使一百斤宣花巨斧,石丙使二百斤石棰。我领百万雄兵,尔却单身至寨,更何夸强?”膑曰:“将在于计谋。你空为百万之师,尔不辱邈你上祖乐羊子节概,交别人就身上摘了印?”毅曰:“你不辱邈你上祖孙武子十八国之师,父母皮肉不可毁伤,交人刖了两只脚?”膑曰:“刖我足时非强,庞涓仗天子之威。”毅道:“我不仗皇帝之势,此也便杀你。”膑道:“把如你先杀,我不好先杀你?”抡起沉香木拐,觑着乐毅头上便打,未知性命如何?毅曰:“自从盘古王初分,不似这瘸汉大胆。”看乐毅肯饶么?
孙子极怒,用拐便打。乐毅用手约住。石丙大怒:“打杀孙膑,容易图齐!”乐毅曰:“未可。交尽词者,杀他未迟。”膑曰:“尔仗众杀我,非强。你敢放我出寨,取少军兵来敌你多兵,则一阵便见高低。”乐毅曰:“这汉使脱身之计。”毅曰:“我不放你出去。”膑曰:“你不放我出去,你敢做爷娘养着我么?你不放我出寨去,就此处杀你!”膑于衣底取刀与毅看。乐毅曰:“杀你可当强?”膑曰:“你不敢杀我,百万军中,我杀你,万载标名;你杀我,千年骂名。你若杀我,交您一百万军,限三日血流成河。”石丙怒曰:“你道有灵圣,打杀你,看谁来与你报仇?”抡起石棰,望孙子顶门上便打。看孙子性命如何?其时乐毅扯住石丙曰:“不可。杀者容易,恐患在后。”乐毅谓孙子曰:“你不赢我几阵,我怎肯回兵?”膑曰:“你是好汉,有将才,敢对阵相持?交我去取些小兵,来阵上捉你,如翻手耳。”乐毅言曰:“俺也不信。咱放将你出去。”石丙曰:“不如这里打杀瘸汉。”乐毅曰:“不可。看用甚计来近我。”交孙子出寨去。石丙自思:俺跟到没人处,打杀这瘸汉!孙子出寨,得青牛骑了便去;怀里取出两个鹁鸽放起,上带哨子响,石丙道:“孙膑有埋伏军兵。”石丙曰:“便回。”放孙子行二里之上。石丙观之无伏兵,石丙大怒,言曰:“这汉使脱身计策!今番捉住,不由乐元帅,我便打杀这瘸汉!”领五百军兵胜将去赶孙膑。看脱得么?孙子见石丙来赶,放青牛便走如飞。石丙赶不及,回兵归寨。
孙子入齐城见齐王。齐王问曰:“先生去者怎生?”孙子曰:“乐毅不肯回兵。”帝闻之大忧。孙子告曰:“我王放心莫忧。臣论文可降乐毅,论武袁达可捉石丙。”言未讫,有人报曰:“乐毅搦战,要孙子出阵。”王曰:“先生在心用意。”齐兵出阵。
乐毅言曰:“我放你归齐,今日论文赌武,捉孙子。”孙子曰:“从元帅意。”乐毅曰:“论武,你更不敢出战,交你试看我阵者。”乐毅布数阵,孙子都识。孙子言曰:“我布一阵,你试看者。”乐毅言曰:“我师黄伯杨是强,不曾交我这天书阵见之。”乐毅大忧,不识此阵。石丙言曰:“元帅,不可忧之。我持起石棰去打阵,看破得么?”石丙待去打阵,乐毅言曰:“你识也不识,你敢打阵?”石丙言:“是混天一气阵,尽是黑旗。”乐毅劝不住,石丙撞入阵去。孙子叫袁达:“休交走了!”石丙撞入阵中,石丙不辨东西,被袁达捉住。石丙叫:“不算强!都是脱空计。”先生言曰:“你休骂,我不杀你。放你回,传示元帅交收兵者。两国和睦者。”
却说石丙回见乐毅,言曰:“此阵黑气缭绕,不辨东西,迷了我。”乐毅言曰:“我交你休去,瘸汉必用计策。”乐毅与众将议曰:“此处难捉孙子,靠城近恐有续兵,待近南去,下战书与齐帝,今恁败■一阵,来日■却捉恁百员将。”
次日,乐毅布一阵,交孙子看之。孙子叫袁达:“你去打阵。”袁达问:“师父,甚阵?”孙子言曰:“九天玄女阵。逃身白旗,近里青旗,中心黑旗,四面八方皂旗;中间一发九面绣旗各一处,是九天玄女。你打入阵去,便斫九面绣旗,斫倒得胜;防多有变,白旗改黄旗,你出不来,我交唤你去。”袁达上马,掉斧,撞入阵去。看出得来么?袁达横越斧撞入阵去,飞骑去斫倒绣旗,见四方白旗变作黄旗,青旗变红旗,把袁达迷了出不来。膑使马升去叫:“哥哥,师父交我来唤你。”袁达道:“那得是门?”马升急指,和马升迷了。又使解信去唤,和解信也迷了,亦不得出来。又使独孤陈撞到阵中,引三人急回。见阴云罩雾,和独孤陈也迷了。袁达道:“兀得不死,恁娘也多时迷了出不得阵。”乐毅叫:“孙先生,我阵中都捉了您人也!
却不说口来破俺阵!毅告吾兄,这回顺降燕国。”膑曰:“乐元帅,恁多多为胜。”乐毅曰:“且我兵多,你每挑战用谁?”孙子曰:“俺交袁达来和你挑斗。”乐毅曰:“袁达在咱阵中陷了,更敢说口!”孙子曰:“你敢放出袁达么?和你也捉了。”乐毅大笑,交开阵放出齐将者。袁达等出阵见孙子,孙子问袁达:“你敢单斗么?”袁达回言道:“敢斗。”乐毅叫石丙:“你与袁达挑斗。”二人挑战,这一阵便为准信输赢。袁达闻之大喜:“这一阵,先擒石丙,后捉乐毅!”袁达上马,掉宣花巨斧。
身轻只嫌奔迟马,体健只恨驾云风。
袁达高呼:“石丙来者,与吾决死!”石丙持棰出马,见袁达势雄,有惧怕之意。二人约斗五十余合,石丙言:“略歇。”石丙谓袁达曰:“你敢与吾步斗么?”当时二人弃马步斗,约斗八十余合,一人败走。走者是谁人?却被袁达斧迎破石丙棰。石丙败归燕阵。
七国春秋平话卷下
石丙回寨,见乐毅具说前事。毅曰:“你敢再出战么?”石丙曰:“暂气歇。”言未毕。外有袁达高叫:“离乱不睹明朝,太平只在今日。交败将石丙出战!”毅见石丙不胜袁达,使一小计,用乌鸡血,向西北打一喷。狂风忽起,吹砂走石。
石丙闻知乐毅用计,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绰半破石棰在手,出阵觑袁达顶门上便打。袁达躲得迭么?是时袁达见棰来,用斧约过。孙子见风起,咬破舌尖,望空喷起,狂风大作。石丙便走,袁达便赶。
孙子见燕兵大败,催兵掩杀,燕兵大败。袁达大叫:“不赶别人,只拿乐毅!”乐毅急走,被绊马索绊倒在地上。袁达道:“休挣揣”!那时乐毅言:“吾为百万之师,今番输的不好!”
拿住乐毅,推见孙子。孙子曰:“袁达头功。”人报:“有李牧又捉住乐毅。”都是假的。乃是乐毅脱身之计。孙子令放了。其人对乐毅说了,只来日别用计策。毅曰:“先锋石丙今夜劫孙子寨去,如何?”
却说孙子与众人商议。田单曰:“孙子是强!”忽一阵风过,孙子闻之,骂曰:“乐毅匹夫之才!”传将令,众人准备:“早来假乐毅,看今番拿住真的,看乐毅如何分剖?”孙子曰:“六韬三略有大韬。”写计与田单,交守把寨门。“谁捉乐毅?”袁达道:“小人捉住。”孙子曰:“今番休更错拿!”孙子曰:“袁达,尔难捉乐毅,必诈也。吾今寨中坐,尔将三千军就燕寨中捉乐毅。”袁达曰:“问师父求计。”袁达看了大喜,则这一条巧计擒乐毅,致使先生百日危。看捉的乐毅么?用甚计?袁达乘勇,飞骑便赴燕寨去了。
却说乐毅引三千兵至齐寨,听金鼓响,不入耳。小军报乐毅曰:“乃空寨!”乐毅急回。石丙曰:“可攻之。”毅曰:“休!不知此计是悬羊击鼓策,吾失之矣!急回!您遭齐兵之计。”言未毕,有人报曰:“有齐兵到,劫了咱寨也!乐毅闻之,大怒曰:“不捉此人,坏吾名声!”毅曰:“三千兵在意者,拿住袁达!”
虎陷深坑难展爪,龙遭铁网怎翻身!
看袁达怎生出得去?孙子道:“乐毅失计回去也。”当时乐毅回兵,令石丙于寨前等袁达。乐毅入寨去了。
却说袁达在乐毅帐中隐藏,这回且看乐毅捉得袁达?袁达捉得乐毅?话说乐毅正上帐之次,被袁达走起一剑,挥为两段。袁达大喜,觑时,只是一个草人。袁达大惊便走,恐遭乐毅之计,走出寨门,正撞石丙,提棰便打。袁达性命如何?
诗曰:
才离白虎黄幡难,又值丧门吊客灾!
袁达用斧隔住石棰便走,石丙便赶。袁达回身与石丙步斗四十余合。石丙气力不加,回寨。
袁达亦回见孙子。孙子曰:“乐毅安在?”袁达乞死。孙子曰:“你不能干大事,今番失计!”孙子曰:“你自定一计捉乐毅。”袁达告曰:“有小策,只怕不如先生之策。”孙子曰:“何策也?”袁达与先生附耳低言。先生曰:“好计!可捉乐毅。”众官每道:“中着袁达甚计?”袁达曰:“告先生,乐毅将才,计不可捉也。有沧河一道,水甚大,暗开河水淹燕兵,不能得渡,可捉乐毅。”孙子答曰:“然也。”田单言:“只有三万兵,忒少,恐难成大事。”孙子曰:“写与文字,与韩、魏、赵这三国借兵。”使小将将书撞过燕寨去,被燕兵拿住,见乐毅,搜下文字来,言往韩、魏、赵三国求救。毅曰:“寡将不能成事。”令人放了。乐毅与众将议曰:“今齐孙子遣人往三晋求救,不如吾先下手为强。”令石丙劫孙子寨,先捉孙子,后取齐城。即便点兵,看捉得孙子么?石丙引兵便去劫寨。
却说孙子在帐上坐,忽一阵风过,孙子令袁达、李牧、独孤陈依计用事。是夜,袁达见乐毅、石丙引兵过河。袁达令兵急放下水,隔住燕兵,不能前进。孙子领田文,更妆草人,打魏国兵旗号令,袁达为庄农衣服,引众兵叫赵兵来。水军报与乐毅,被齐军开沧河放下水来。毅曰:“碍也!”其时燕兵不能渡河。
乐毅出阵打话。孙子告曰:“吾弟,尔在吾计中,尔肯回兵么?”毅曰:“你好毒害!既赚我过河,尔兵不及一万,如何近我?”孙子曰:“尔觅个死!”叫袁达先缚乐毅,后捉石丙。看乐毅怎生奈何。
孙子曰:“乐毅在吾计中,肯降我么?”毅曰:“吾为百万之师,怎肯降你?”孙子曰:“吾截你归路,你怎生去得?”毅曰:“吾虽落你计中,不记你前者入寨,议论公事,吾放你去时节?”孙子曰:“看咱同道面,你若肯降我么?”毅曰:“我放你还齐国,你今番放我,若到齐城,一阵令兵捉你。”孙子冷笑:“今番放你还寨何妨?”袁达曰:“若放他去,再难捉也。”毅曰:“你算吾非为强,你阵上捉得吾方为强,我便降你。”孙子曰:“俺布一阵,交你看之。”毅曰:“愿看。”
孙子布一阵。毅笑:“此阵,孙子为甚计,何用也?”孙子曰:“你休笑,是何阵?”毅曰:“青龙出水阵。”孙子曰:“然。你敢打阵?”毅曰:“吾岂怕你庄家!”
乐毅飞骑入阵。将旗号改了,做金关铁锁阵。毅不识阵,不能得出。孙子叫马升捉下乐毅来。便似个取命的大力鬼王闪在涧内,二郎贤圣陷在军中,看怎生结末?
乐毅无措。孙子曰:“不可惊唬将军,看齐王困民之苦,瘸人孙子之面,回兵若何?”毅曰:“先生不强,恁师父鬼谷先生是强,交了你三卷天书,能变阵。俺师父黄伯杨却有三卷阴书,公却不晓。吾布一阵,你若知会,俺便降你。
孙子曰:“且放你回去。”袁达大怒。乐毅至日晚,方得归寨去也。自思孙子无礼,交袁达辱吾。次日,兵至郓州西下寨。
此时春秋名景德镇,今章丘是也。乐毅布一阵,令孙子看之。孙子不识其阵,大惧曰:“吾师曾交我,吾嫌不好,不学。即今悔之晚矣。此阵变化多矣。”叫袁达当面,孙子曰:“此乃是阴阵,撞着必变也。火水交反,若失难出。尔去休失,我交众将救你。”袁达闻之大怒。当下袁达叫众将靠后,吾先撞一阵。看觑袁达试入阵去,看怎生出得来?袁达上马,孙子曰:“别人不带去?”有马升曰:“吾往。”掉刀撞入阵去。燕兵急改旗号。被马升直杀到阵里,四柄刀来,并马升却杀将去出来。孙子曰:“不枉了也?”孙子曰:“叫乐毅被俺打破阵也。”乐毅曰:“您不强,马升会。”乐毅曰:“选日再布一阵相赛。”孙子允了。次日,两下布阵。交石丙斗独孤陈,石凯对李牧,石丙对马升。六人交战。
有人报袁达曰:“公把河口,燕、齐十员大将混阵,何不助战?”袁达闻之大喜,领三千大军,不如劫乐毅寨。明中易等,暗里难防。袁达便入寨去,看怎生结末?乐毅道是谁,却是袁达杀燕兵大败,曾在其河三战,燕兵大败,折其大半,数阵不胜。袁达、李牧搦战,乐毅、石丙大败,回寨不出。
却说乐毅无计,遣人往燕山线代谷请师父黄伯杨下山,布阵捉孙子。燕军往燕山,行之数日,路逢一仙长,骑一青牛。小军便问:“先生何往?”先生曰:“尔往何方来?”小军回言曰:“乐将军战齐孙子不胜,敬遣俺往燕山,请他师父黄伯杨,下山解围。”先生曰:“吾便是黄伯杨也。”小校便言:“乐毅数败于齐孙子,特令小军来请先生。”看这黄伯杨先生肯去么?黄伯杨先生并不推托,便去前至燕寨。乐毅见师父来,接着上帐,礼毕,以酒食管待师父黄伯杨,议论布阵捉孙子之事。伯杨曰:“吾弟子放心。则除孙子不来,若见便捉孙子。”毅曰:“前阵章丘景德镇,乃是此处。”伯杨曰:“我要七个墓地,先埋孙子。”乐毅大喜。看伯杨定甚计来?先生曰:“此是迷魂阵,捉孙子之地。”毅告曰:“下战书与孙子,孙子拜师父为师叔,兼孙操拜为师父,若见必舌辩也。”伯杨曰:“放心,他败尔者,弱吾节概。”同乐毅至章丘景德镇,向燕阵中列八足马四疋;怀胎妇人各用七个取胎,埋于七处;四角头埋四面日月七星旗;阴阳不辨,南北不分;此为迷魂阵。若是打阵入来,直至死不能得出。准备了毕。
却说齐帅孙子在营中,有人报军师:“寨门外有一道童来。”先生唤至,呈书与孙子。孙子看曰:“师父书来,道膑有百日之灾,慎勿出战,只宜忍事。如出阵,有误也。”言未已,有人报:乐毅下战书。先生曰:“此非师父之书,是乐毅之计,必诈也。”孙子不信,叫袁达:“听吾令,依计用事,破燕阵捉乐毅。”袁达持斧上马曰:“只今朝便睹个清平。”来战乐毅,且看胜败如何?诗曰:
贯世英雄谁敢敌,今朝却陷虎坑中。
却说袁达飞骑撞入燕阵去,孙子止之:“且住!你看此阵有四变:一变四时,二变八节,三变行年,四变太岁。当位中一挂孝妇人,手执白旗,此是太岁也。八阵变者四面绣旗,是年月日时。你去斫倒日月旗,此是阵昏也。”写与袁达在意。两阵圆,孙子在前,袁达在后,乐毅曰:“先生好强!今日决个胜败。”又曰:“你敢打我阵么?”孙子曰:“怕甚的?”毅曰:“你识此阵么?”孙子曰:“是三才阵。”毅曰:“然。敢打此阵么?”孙子曰:“且道有何事不敢!”令袁达逐吾打阵。遂撞入阵去。
霍地变了旗号,袁达觑之,不见了绣旗,没处下手。孙子到阵中,见一个先生手执墨旗,曰:“孙子,你认得吾么?”且看怎生结末?孙子认得是黄伯杨。孙子曰:“却是师叔。”孙子急回,却被伯杨把旗抡动,黑风乱起。当时,孙子、袁达遭伯杨之计。阴雾间,只见无头妇人,带血污,厮打。孙子自思:恰来师父将书言,吾当有百日之灾;却不信。当初学阴书,嫌不肯学,今日悔之晚矣。燕兵叫杀,阵中东西不辨,南北不分。
却说齐兵三万,归原处下寨。田忌令小军打听孙子、袁达,却被黄伯杨困在阵中。乐毅交齐王受降。小军回来对公子言讫,田忌不信,领众将直至阵前看,果然不识此阵;却归本寨,正闷,有人报曰:“寨外有一老先生,从云梦山来。”田忌大喜:莫是鬼谷先生来救孙子也?
众将接至上帐,礼毕,乃是师叔王傲。田忌问:“师父安在?”傲曰:“前者令小童,将一书信来与孙子,交休战,恐不信,又交吾下山来探端的。”田忌曰:“先生争三日迟来,困煞孙子在阵中。”傲曰:“众将随吾看之。”傲出阵。伯杨见王傲,问曰:“吾弟何至?”傲曰:“今知燕、齐相战已久,吾来讲和。师兄从么?”伯杨曰:“若要回兵,交齐王进奉便休。”伯杨回去。傲曰:“难救众将,且回,吾别有计。”亦至齐寨。
正商议,有一仙人来营外。众将接着,乃是萧古达,终南山班石洞养性张晃弟张左君,二人同至。各施礼毕。傲曰:“此阵四下里黑气,中间里黄气,困着孙子。”张左君、萧古达、王傲、众将议曰:“俺众将说黄伯杨、乐毅去。若不肯,便破其阵。”且看救得孙子么?
是时,田单、张左君等领兵与伯杨对阵。张左君见伯杨礼毕,左君曰:“此者迷魂阵,使八足马,七个怀身妇人,埋在日月旗下,反阴作阳。此为迷魂阵,出在阴书第十三篇中。吾识此阵。看弟子面,放了孙子。”看伯杨肯放孙子么?其时伯杨曰:“咱被此同道之人,孙子若看我面,不辱吾弟子乐毅,要回兵用分胜败。你敢打我阵么?”张左君道:“谁敢打此阵?”萧古达横丈四紫金■,纵马撞阵中去。看袁达、孙子能够出来么?是时,古达飞骑撞入阵中,见黑气内,阴人缭乱。萧古达急出阵。田单曰:“怎生来?”古达曰:“吾识此阵,不能得解厌法。”众人大闷。王傲曰:“孙子不能出,有一百日天灾。如要退燕兵放齐,除了鬼谷先生来退得。”
当有王傲、萧古达、张左君出阵辞了众人,前至云梦山洞,见鬼谷先生,礼毕。先生年一百八十岁,在山隐居,问曰:“二弟何来?”傲言前事。先生曰:“孙子不听吾言,今日果有灾难,我不管他。”道罢,鬼谷先生入洞睡了。
傲等正拜告间,蓦闻哮吼一声,向傍洞里,两只白头大虫,闻有生气,大虫出。看张左君、王傲性命如何?当有仙童喝猛兽,不得伤人。遂救张左君、王傲入洞去了。
忽有人报曰:“洞外有使命至。”仙童出洞见使命,乃是东齐大夫苏代,擎圣旨,来宣鬼谷先生救孙子。苏代问仙童曰:“洞中鬼谷先生有么?”仙童曰:“先生只在洞中。”遂引苏代入洞,见鬼谷先生,礼毕。苏代曰:“吾奏王命,特来请先生救孙子之难。”鬼谷曰:“告大夫,贫道目今第一老钝,第二养性自安。”鬼谷先生不往。代曰:“先生不去,困死孙子,枉折先生节概。”鬼谷曰:“孙子不听吾言,果有大灾,我难救他。”苏代再三拜告,看鬼谷肯去么?
鬼谷曰:“吾是楚国之民,不受齐王水土,不须贫道去。将取这计去,乐毅自退兵去。”苏代曰:“若乐毅兵不退,又索来一遭。告师父,亲往则个。先生若不去,孙子之命休矣。”鬼谷吃苏代执告不过,只得下山。鬼谷交童子准备双虎车,“吾看伏虎阴书,迷魂阵救孙子去,看几时免灾?”正话间,洞外一队兵来。苏代问鬼谷曰:“是何兵也?”鬼谷曰:“乃此山中强人。”却说强人问苏代曰:“使命何国人?来此何意。”苏代曰:“吾乃齐王使命,请先生救孙子、袁达、李牧、独孤陈,困在迷魂阵中。今宣师父未肯去退燕兵乐毅,难免孙子、袁达之灾。”强人曰:“俺父是沧州红海县人独孤陈便是。咱母舅袁达入九仙山,同李牧、俺父独孤陈学业。俺往劳山铁冠道人学业。吾乃独孤角也。既俺父并孙子、袁达、李牧陷在迷魂阵中,咱领部下三千军,大睹是破燕取孙子,救俺爷爷去。”苏代喜不自胜:“小将军发心要去,看鬼谷先生肯去么?”诗曰:
燕齐争战几时休,今日孙膑不自由。
苏代大夫赍圣旨,故宣鬼谷下山头。
先生坐二虎车下山,叫独孤角至曰:“您既待救父,先与计,恐迟有误,有指南针,若到阵中,用灯心于水碗内着针一照。”独孤角先至齐寨,萧古达都至,众人接下。言燕乐毅于阵前叫曰:“齐王闻!早献纳降书。今孙子遭围,厮勾死也。”齐阵众人无计。独孤角言:“放心。吾破阵去也。”独孤角出阵。毅曰:“出阵者何人?”角曰:“吾乃独孤角,来救孙子、俺爷共袁达。”乐毅大怒。有石丙出马曰:“吾捉小厮。”横棰便出,二马相交,胜负如何?
石丙败;石凯又战,又败;无多时,败燕数将。归阵报黄伯杨曰:“新来小将,不知何人。无移时,败俺数将,不能当敌。愿先生出阵用计擒之。”是时伯杨出阵,独孤角认得黄伯杨英勇。独孤角就马上施礼告曰:“愿先生放俺父并众人出来。”伯杨见小将军便躲,独孤角便撞入南门。见孙子、袁达众人,无粮草。角具言前事一遍,独孤角父子相认,抱头而哭。孙子曰:“来救吾更有谁?”角曰:“无人。吾只独自撞阵入来探信。”孙子曰:“不如你疾忙出去,交师父早来救我则个。”角便回至阵前,见不知数目布袋,乃燕孙龙送粮与孙子。
独孤角横刀撞出阵来,却有燕将石丙、石助、石凯、石宾四员大将,并战独孤角。独孤角独战四将,五匹马混战如黑杀神、真武贤圣斗毗沙门、托塔李天王。四员将睁着眼,咬着牙,使枪弄斧,斫独孤角。独孤角凭英勇,仗钢刀,独自战四将。无移时,杀气丛中分胜败。独孤角飞身落马。不争捉了独孤角,交谁救孙子?
石丙见独孤角落马,急来取独孤角。独孤角绰刀上马:“当我者死,避我者生!”当时黄伯杨言:“此人不小可,若不会后,怎敢来我阵中走了一遭?吾当用计擒之。”独孤角见伯杨来迎,横刀在手:“我则杀黄柏杨!”虚喝一声了也,便撞出阵去。
天渐晚来,寻齐寨误到一林,月黑。角下马略歇,听一声锣响,当时独孤角上马不迭,被三十将大汉捉住,推至林中。帐上小将军身长九尺,问:“来者甚人?”独孤角从头说了一遍,此人大喜。诗曰:
云映万重山是梦,月明千里故人来。
未知帐上将军姓甚名谁?将军叫:“您休怕,咱都是一家人。我本是景州吾桥镇袁达之子袁刚,二十三岁。今知吾父受困,特引兵来解围。”独孤角大喜,遂拜袁刚为兄。二人上帐饮酒。宿至天明。至来日,二人至齐寨,见公子。都礼毕,具说前事。众人点兵相助,二将军领三万军前去破燕阵。才然待要去,有一人来报,南上有队军,约有五百兵来,内中有苏代,共二虎车俱来到寨门。众将出寨接着鬼谷。苏代礼毕,即请先生入帐,置酒管待。独孤角具言前事一遍了当。鬼谷曰:“放心。吾定一计,和孙子四人一齐免灾。”
鬼谷曰:“咱看燕寨。”田单领众兵至阵前索战。鬼谷曰:“请燕乐毅出阵。”毅出阵曰:“莫是齐国来进奉?”田单立马曰:“今国家不能办得,请伯杨仙长出阵。”伯杨时年一百二十岁,骑着青牛出阵来。齐阵上有二虎车,车中有一百八十岁鬼谷。先生问众将曰:“果是黄伯杨否?”众将曰:“然。”
鬼谷乘二虎车至阵前,欠身叫:“吾弟黄伯杨,别来安乐否?”那时伯杨曰:“托吾兄仙庇,幸尔穷健。”伯杨自思:休道是百万燕兵,便一千万也索馈他。却说齐阵众人议曰:“孙子几时免灾?看先生用甚计策救出他?”
燕阵伯杨与乐毅曰:“且领兵回去如何?”乐毅曰:“师父错矣。今鬼谷乃孙子师父,如何才相见,便言退兵?”伯杨曰:“鬼谷是吾兄,何背了情也?”毅曰:“然此上,吾告师父:兴兵各佐其主。师父若去,弟子如何保全?愿师父决胜负。”
伯杨出,二人礼毕。鬼谷曰:“尔今得道,何搅是非?”伯杨曰:“孙子欺吾忒■!”鬼谷曰:“吾今特来劝尔回兵如何?你肯交乐毅回兵么?”伯杨曰:“兄然倚大,识此阵么?”鬼谷闻之大怒,叫:“小将军,先擒伯杨,后捉乐毅!”当时众人道:“一个神通广大,一个变化多般,二人正是本对。”看救得孙子么?
鬼谷先生交独孤角、袁刚二将破阵。伯杨告鬼谷曰:“兄且休交人打阵,恐面颜不好。听我一言:这三卷阴书,您嫌惹性命不学,亦不曾教孙子;公与终南山张晃取得,却与我兄会天书。兄没阴书,公不识此阵体势。”鬼谷见言,哂之不已,曰:“伯杨备记在心头?”叫:“伯杨,听我念一遍,不差一字:四角八足马四匹;怀孕妇人七个,剖腹取胎,倒埋于地;米分辨,宣血在地,不辨阴阳。此为迷魂阵也。”伯杨闻之大惧,谓乐毅曰:“不如做一面人情,都休兵去。”乐毅曰:“未可。交来打阵,决个胜败。”
鬼谷令交独孤角、袁刚二人打阵。毅令石丙、石凯、骑劫、骑能众将击二人,大败而回。鬼谷大怒,骂黄柏杨:“老贼无礼!吾不习阴书,至此不着乌鸡血,起不得风。吾须索作业!”呼众将来:“依吾用事,复破燕兵,捉伯杨、乐毅。”
看先生用甚计策出来?鬼谷先生待举兵,有人报齐王驾至。众人接驾,见帝拜毕。齐王泣告鬼谷先生,言前事一遍。鬼谷曰:“我王不待忧虑,吾用心即退燕将。”
一人报曰:“有魏国太子毕昌,领兵与庞涓报仇。”鬼谷闻之大怒,叫:“二将军,先擒了毕昌,后捉伯杨、乐毅!”二将应声便去。且看胜败如何?鬼谷曰:“众将随我来。”至军前,叫:“魏太子兵来若何?”毕昌曰:“吾知乐毅捉住孙子的,来与孙子报仇。你是楚国之民,何来救齐?”鬼谷先生:“尔来助燕并齐,吾若不看襄王面,交尔就军前分尸万段。你若识吾阵便休!” 昌曰:“你布阵。”
鬼谷交八个人执旗八面,此名八卦阵。中间里一面旗,此名太岁。鬼谷曰:“毕昌敢来斫旗么?吾便伏输。”太子曰:“我去斫旗不倒,便打阵。”鬼谷:“谁敢看旗?”当有独孤角言:“儿子看。”鬼谷曰:“不中,不中!”叫马升、解信持之。太子见阵中兵少,飞骑入阵,来斫旗杆。马升喝:“先生定下计,真个来斫!”二骑安排刀斧前来,喝手下众人,得手便拿。太子走不迭,未知性命如何?
毕昌至阵,待斫旗竿,见黑风遍起,回身便走。被二将捉住,将去见鬼谷先生。先生曰:“交你休来,今遭吾捉了,有何分说?”有朱亥在阵前,告鬼谷曰:“乞放毕昌太子。”鬼谷不肯,令兵将太子收在军中,言未尽,有人报曰:“朱亥,张奢来救孙子也!”
朱亥急回,言曰:“张奢,你则甚?今孙子已遭燕兵之困,今魏毕昌并齐助燕,你肯助我如何?”是时张奢大怒,二人交马斗数合,朱亥大败。郑安平斗,又败,不能出阵。
鬼谷将毕昌太子,来入齐寨见田单。鬼谷先生言前事,田单大怒,言:“毕昌无状,不如杀了,免劳后患。”田单剑起,太子性命如何当得?鬼谷曰:“冤则解,不可结。”酒礼待之。毕昌愿助兵破燕。鬼谷先生曰:“不用尔。我亲手写书与朱亥,休得动兵。若动兵,枉逼了太子之命。”
却说张奢领兵至,共齐兵合一处,告鬼谷先生:“今困孙子月余之间,恐饿损孙子。”先生曰:“不妨。来日便举兵救孙子。”
言未尽,有一人来报:“楚国太子领兵二十万来救毕昌,与淖齿报仇。有大将项燕、黄歇来。”鬼谷自思:楚王屡次宣吾不去,今番太子来,必降吾罪。叫二将:“随我去出阵,共楚将打话。”
各阵圆,太子见鬼谷曰:“尔食楚国水土,楚王数宣不至。今来佐齐,尔乃反人也!”飞骑来取鬼谷先生,又不会相持,看怎生支吾?不知性命如何?当时太子直奔先生,却被袁刚大骂:“匹夫怎敢无礼!”二人约斗二十余合,太子大败。
项燕高叫:“休战!请鬼谷出阵。”先生出阵。项燕曰:“先生住吾境土,今佐于齐;你若放毕昌,万事皆休!”鬼谷曰:“退燕后,放毕昌未晚。”项燕大怒,横刀来取先生,却被独孤角活抱项燕归齐阵。太子大怒,令大将黄歇、刀勃三人并战独孤角,被袁刚当住,五人混战。黄歇曰:“不如打闹先捉鬼谷。”撞入阵来。被先生咬破中指,向西唆了,狂风起,楚兵三人都在阵中。被先生把黄旗与一摇,变了阵,三人急走。鬼谷喝一声:“不捉候甚底?”看鬼谷定甚策出来?
鬼谷令独孤角、袁刚擒住楚太子、黄歇、刀勃并项燕四人入齐寨,见魏太子毕昌。鬼谷令以酒礼待之。楚四人告鬼谷曰:“告先生,放俺出去,愿助兵一十万。”鬼谷曰:“不用你兵。”
鬼谷叫马升、萧古达至曰:“你去终南山班石洞,问张晃取三卷阴书速来。”二人辞了先生,离寨前,到终南山见张晃,言阴书之事,晃曰:“洞中无了。”萧古达言:“孙子困了月余日,不能得出。吾奏鬼谷师父之命,特来取阴书。尔若言无,我便杀尔!”晃曰:“委无。我记得迷魂阵,写与你厌法,去救孙子。”萧古达看之,曰:“不中。若不是此阵,怎生奈何?公也去来。”晃曰:“既如此,俺去便了。”
不数日,同至齐寨,见鬼谷礼毕。鬼谷问张晃曰:“先生你借了我三卷阴书,何不送来?”晃曰:“弟子放在洞中,不知何人盗了。”鬼谷曰:“孙子之灾,如何得免?”晃曰:“吾用一计,交百万燕军阵里献出孙子来。”鬼谷自思:晃有阴书,看临阵使用,看怎生救的孙子出阵?鬼谷曰:“今魏毕昌、韩张奢、楚项燕,各兵五十万助齐破燕,尔用何计解得迷魂阵?”晃曰:“到阵前便见。”
晃出至阵前,高叫:“莫有伯杨否?”须臾,燕阵伯杨出阵。二人相见礼毕。晃曰:“即今有韩、楚、魏三国兵五十万,助齐破燕。先生肯看张晃面,放了孙子如何?”伯杨曰:“孙子欺吾,吾心不舍。”晃大怒,飞骑取伯杨首级。少间,有人报:“二人杀入燕寨来。”伯杨大惊:“管解了厌法,救了孙子!”看小将是谁,救的孙子么?
是时,伯杨令众将严守,不能破得。二人归寨。鬼谷先生问曰:“见恁爷袁达来否?”言未尽,有马升同伙人解信,现名解珍独行虎,一个是混天大王震江龙张元,归齐寨,见鬼谷礼毕。鬼谷曰:“将军助齐,有何兵来?”议事不定,又报有二人来至齐寨,见鬼谷礼毕。鬼谷曰:“何来?”其人曰:“小人是袁达同伙人李牧之子李虎,终南山间张晃学业;近知张先生来救孙子,小人故来助齐。”鬼谷曰:“你爷爷现困在阵中。”言未尽,又一人来见鬼谷,礼毕,言曰:“小人是景州吴桥镇人,打捕为生;在沧河钓鱼,忽见二仙鹤落在水岸边,变作二道童,言终南山得三卷伏羲阴书。小人至近,化鹤去了,撇下此书。小人看之,名曰阴书,内有三千条缚将之计。特来呈与先生。”诗曰:
三卷阴书洞中失,岂知渔叟送将来!
鬼谷见之大喜:“正是吾三卷阴书!”检开看迷魂阵法,第二卷十三篇中。看毕,喜曰:“容易。直交咱每生受多时!”叫众将准备破迷魂阵,救孙子。
看鬼谷用计救孙子免灾。鬼谷曰:“用桃树东南枝七根,五色绒线系在阵四角头;若有黑风起处,便是埋着厌物:八足马四疋,孕妇七个,乌鸡黑马血。若破阵,用七员大将,披头仗剑,撞入阵中,先取埋藏厌物,念咒七遍,黑气自散。”鬼谷看毕,叫七个小将在前。鬼谷曰:“第一个独孤角,第二个袁刚,第三个李虎,第四个解珍,第五个马良,第六个故将兵世。只欠第七个。”一人应声出曰:“小人愿去!”乃是沧河渔叟殿青。这七员小将,一心愿往。齐王大喜,加封七员小将官职。七人谢恩毕。鬼谷曰:“不用兵多,只用兵一万出阵,须管成功。便是太山也要粉碎!”众将才要出阵。有赵大将廉颇领兵一十万至近。鬼谷曰:“交马升、古达领兵去迎。”二军相见,礼毕,廉颇曰:“今知孙子困在燕阵,故来相救。“见了鬼谷,礼毕。鬼谷曰:“动劳!”颇曰:“有何劳。”鬼谷曰:“今韩、楚、魏三国,亦有救兵。”言未尽,又报秦大将白起,兵二十万来助燕国。
鬼谷闻之大怒,骂白起:“败国之人!”令萧古达、马升、领兵一万,去迎白起。廉颇曰:“何须先生用心,颇愿往先战秦白起一阵,尽自秦兵势雄,赵兵也不弱。”廉颇领兵待去,鬼谷曰:“此秦兵远来,其锋不可具敌。咱且入寨。三军合兵一处。”鬼谷叫毕昌、楚太子五人当面。先生曰:“吾今一百八十岁,燕、齐二国相并,你来助燕,为我所捉。你每若救了孙子,各放恁还国。今不用大将相持,只用小军助吾一威,破了燕阵。”魏、楚众将愿往。
鬼谷与韩、魏、楚、赵、齐,合兵一处,共计兵九十万,叫七员小将当面。鬼谷曰:“今一百日,孙子灾满当出也。鬼谷合五国兵一处,叫七人各将计受了。七人得将令。休道孙子灾满,便是太山撞得粉碎了!看救得孙子么?
用七员小将,背了皂罗七星袍,披头仗剑,叫一声,杀入迷魂阵里去。叫困军:“俺来救你,准备出去!”来杀燕兵,大乱。小将觑黑气起处,取了迷魂之物,念破迷魂咒曰:“天灵灵,地灵灵,新草生,解迷魂!”
一气念七遍,黑气消散,天晴日朗。困军各各都醒。孙子道:“兄弟,满眼尽是齐兵破阵,咱每不出去等甚?”
袁达绰一百二十斤开山斧,李牧横丈四长枪,独孤陈持双股剑在手,众人一发都撞出来。袁达大叫:“乐毅,黄伯杨、冤仇大如太山!”四人领兵出迷魂阵,杀燕兵出来。诗曰:
虎脱槛车逞牙爪,龙离铁网长精神;
恨心不舍攻燕国,活捉伯杨乐毅身!
鬼谷领五国军兵混战,燕兵大败。中间一人报曰:“秦白起布阵救燕兵。”鬼谷闻之大怒:“此人怎敢无礼!”叫七员小将且休杀燕兵,先擒白起。两下里有二百万兵大战,不知胜负如何?
是时,鬼谷曰:“袁达、李牧、孙子久困多时,恨心不舍,恐有失误。鬼谷出阵,叫白起出阵。白起曰:“何人?”先生曰:“吾乃鬼谷子也。将军起兵何意?”起曰:“俺与孙子有冤仇,待教报仇也。”鬼谷曰:“孙子已自脱灾,既将军有恨,选日再战。”白起曰:“好歹明日见阵。”道罢。
各回本寨。众将接鬼谷归寨。众公子令烹牛宰马,与孙子四人解闷。
却说燕寨乐毅谓黄伯杨曰:“败矣,若何?”伯杨曰:“吾见王儋来,咱便可休。今痛败如何归国?”乐毅曰:“吾知鬼谷无阴书。”伯杨曰:“鬼谷阴书与了张晃,张晃在此,汝不知之?”毅曰:“吾师别有甚计?”伯杨曰:“有计。”乐毅道:“若有计,选日再战。”言罢,次日请白起合兵论破齐之事。起曰:“吾不惧齐外有赵国廉颇,秦国张晃,韩国张奢,楚国黄歇,魏国朱亥,都顺于齐;俺当用心破之。
次日,伯杨写一计与乐毅、白起看之,大喜:“休道天罗地网,则一阵生擒鬼谷,活捉孙膑。”看先生定甚计来?
却说齐寨设宴毕,人报:“乐毅布阵,请师父出阵看之。鬼谷曰:“谁可出阵去战?”袁达、李牧今番报冤。独孤陈一发跳起来道:“看我去先捉黄伯杨、乐毅,后捉秦白起!”早都准备,这番两硬相击,必有一伤。且看胜败如何?袁达方欲出阵,鬼谷曰:“此是久败,恐有伏兵。”鬼谷出阵,令叫燕兵黄伯杨出阵,伯杨出阵曰:“吾兄来意如何?”鬼谷曰:“吾弟败阵,何不回兵?伯杨曰:“然如此,吾兄试别小弟一阵,交仁兄看。”鬼谷曰:“六龙出水阵。”伯杨曰:“然。仁兄却布一阵交小弟看。”鬼谷言:“我布一阵。”道罢,写与众将,依计变作。鬼谷曰:“伯杨看阵。”伯杨曰:“白虎阵。”伯杨曰:“仁兄别吾一阵。”鬼谷曰:“好。”伯杨布一阵,鬼谷曰:“众星捧月阵。”伯杨交乐毅变阵。鬼谷曰:“四斗临水河流阵。”伯杨曰:“然。”
鬼谷曰:“尔别我一阵。”伯杨曰:“好。”鬼谷布了,交伯杨看,伯杨曰:“此混天一气阵。”鬼谷曰:“然。”令孙子改变了旗号,叫伯杨看。伯杨曰:“八卦分位阵。”孙子再拨变了二十四面杂彩旗,中间一面黑旗白月。伯杨、乐毅看之不识。众将俱忧。白起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叫曰:“何忧此阵!叫俺孩儿每都来!”
白招、白龙、白虎、白叙、白信、白旺都来。白起曰:“今燕无人破齐,您兄弟谁敢去?”白龙、白虎二人应声道:“孩儿敢去!”一条枪,一柄刀,飞骑撞入阵去。鬼谷叫独孤角、袁达二人,休交走了者。正是:
镫开马去如龙,头点刀来似虎。
喝:“匹夫休走!”胜负如何?龙、虎二人入阵,被鬼谷手中把旗一摇,二人急走,被袁达绊马索绊倒,捉于马下。
白起见之大怒,呼众将;乐毅叫石丙、石凯、邹衍十五员大将,手下一万雄兵,都撞入阵去。
孙子马上用旗一招,袁达、李牧、独孤陈、马升、解信七员大将,并赵、韩、魏、楚、齐师,众混战一昼夜,燕军大败,折其大半。
鬼谷交孙子休杀人,向阵中间大叫:“黄伯杨、乐毅,你肯回兵么?”
伯杨、乐毅自思难以抵敌,火急下马拜见鬼谷,躬身俯伏在地上:“启师兄,更不敢再犯。”鬼谷令请过齐王,交取魏毕昌、楚来太子、项燕、黄歇等来。鬼谷曰:“众将来听,不曾犯本国,今燕下齐,拜乐毅为帅,领兵取七十一城,馀有即墨,被火牛阵破了。乐毅不舍,再图齐。惹吾下山来,今破了迷魂阵,救孙子出灾。黄伯杨、乐毅、秦白起都遭吾擒。汝众将拜齐为上国若何?”
众将等拜齐王、鬼谷毕,众曰:“愿尊齐为上国也。”鬼谷曰:“今齐国穷民困,每一国进奉金宝各一十万贯,与齐王赈济万民。”众曰:“依命。”秦国白起进奉金宝一十万贯,燕国乐毅进奉金宝一十万贯,楚国项燕进奉金宝一十万贯,魏国毕昌进奉金宝一十万贯。四国遣人归国取宝,不数日,四国进奉入齐了毕。
鬼谷谓乐毅曰:“为您布迷魂阵,杀坏生灵。吾今做个葬主。今交李虎埋殡毕。”即时立化了李虎,呼为城隍土地,即时立庙为神。鬼谷谓伯杨、乐毅、张晃众先生等曰:“咱每都是出家人,今为徒弟持名在世,误了起升。”
今齐襄王加封黄伯杨回风仙人,次加封乐毅奉圣仙人,又加封张晃出世仙人。把众仙都加官位。次加封鬼谷先生普惠仙人。孙子等亦加封了。
有鬼谷言道:“休,休!有众国将士,各还本国去者!”众国将士都谢恩毕,却还本国去了。鬼谷先生道:“众仙各还道庵养性。”众仙依命,都辞了鬼谷先生,各还庵去了。只有鬼谷先生亦辞齐王,归云梦山去。群臣将士,各归旧职,辅佐朝廷。四边无事,诸国不乱,天下太平。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齐国功成定太平,诸邦将士各还京。
纵横斗智乐孙辈,青史昭垂万世名。
秦并六国平话
秦并六国平话卷上
诗曰:
世代茫茫几聚尘,闲将史记细铺陈。
便教王伯多权变,怎似三王尚义仁。
六国纵横易冰炭,孤秦兴仆等云轮。
秦吞六代不能鉴,且使来今复鉴秦。
鸿蒙肇判,风气始开。以揖让而传天下者,尽说唐、虞;以征伐而取天下者,尽说三代。夫三代者:夏、商、周也。夏禹王得舜帝禅位,立国为夏,传一十七代,享国得四百三十一年。夏桀无道,商汤放桀于南巢田地里,夏之天下尽归于商。汤王立国为商,传三十代,享国得六百二十九年。纣王无道,周武王伐纣于孟津田地里,并商天下,立国为周。自武王至幽王时分唤作西周,自平王至赧王时分唤作东周。
二周虽传三十五代,享国得八百六十七年,自传到那第十三代的君王唤做平王,那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勇。平王虽居尊位做天子,但王室荡无纲纪,甚至下堂而见诸侯。孔夫子为见平王身为天子,自统六军伐郑。那郑伯无君,身为周家卿士,自率诸军敌王,在那地名繻葛田地交战。被郑伯射着一箭,恰好射中平王左肩。孔夫子是春秋世儒道的宗师,要扶持这三纲五常。见那时王纲颓坏,为君底失为君之道;侯国强梁,为臣底失为臣之礼。怕天下后世乱臣贼子争效这个模样, 便使三纲沦而九法..,不成世界。不免将那直笔,把那时一十二国,共有二百四十二年的事迹,着一部史书,唤做“春秋”,从平王时事为头,有善事底褒奖它,使人知劝;有恶事底贬责它,使人知怕。怎知世变推迁,春秋五伯之后,又有战国七雄,天下龙争虎战,干戈涂炭,未肯休歇。且说那战国七雄是兀谁?诗曰:
两周分治各西东,十二诸侯互战攻;
未有真人来一统,奈何七国又争雄!
那七国者:秦、韩、魏、楚、燕、齐、赵也。
秦姓嬴氏,周武王时封。秦至武公、惠公时分始僭称王。此秦国也。
韩虔世代仕晋,在威烈王时分,韩虔求做诸侯,分晋国自立为韩。此韩国也。
魏斯世代仕晋,在威烈王时,魏斯求做诸侯,分晋国自立为魏。此魏国也。
赵籍世代仕晋,在威烈王时,赵籍求做诸侯,分晋国,自立做赵。此赵国也。
史谓三家分晋,是说这韩、赵、魏也。
那周安王时,田和有功,封于齐,是为齐国。那蓟北燕王姓姬氏,自周武王时分,封为燕国。那襄郢楚王姓芊氏,周成王时分,封为楚王;至那负刍时分,凡十世,为楚国。
这个七国,当初互为雄长,在后见秦国强大,那六国结纵合横,以拒强秦。奈何纵解横散,被秦始皇吞并做一统天下。唐贤杜牧做那“阿房赋”,末后说得最好,说个甚的?杜牧“阿房赋”后一段道是: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能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话说昔日秦始皇政者,庄襄王子也。始皇无道,南取百粤,北筑长城,东填大海,西建阿房;坑儒焚书,使天下人民不安。不修国政,并吞诸侯,荒荒离乱。始皇欲立万世为君,遍游天下,来到沙丘,帝崩。怕天下诸侯有变,不敢发丧,背地里将銮■车载尸,与鲍鱼相杂。赵高与李斯商量诈作诏书,差使命往长城杀太子扶苏并那蒙恬,却立二世为君。在后赵高引军阎乐入内,杀胡亥,立三世子婴为君。子婴懦弱,托病不出宫。赵高弄权,指鹿为马,欺压君臣。赵高入内探帝病,子婴杀赵高。有胡曾诗为证。诗曰:
汉祖西征秉白旄,子婴宗庙起波涛;
可怜君有翻身术,兼向秦宫杀赵高。
在后,天降圣人,汉高祖刘邦领兵入关,系颈以组,封皇帝玺,降于枳道。这头回且说个大略,详细根源,后回便见。
话说秦六年,始皇帝登殿,集大臣文武至殿下,分两班,山呼万岁毕,始皇向君臣道:“寡人登极之后,今已六年,有那齐、燕、魏、赵、韩、楚六国未肯伏。我欲削平六国,使天下为一统。卿等有何计策?”当有一大臣司马欣出班奏曰:“陛下若论七国,则国势均平;若论气力,则秦为上国。何不发使命,赍国书,威伏六国,令它拱手来降,纳土于秦,免得战争如何?不来者,差军发将,取之未迟。”帝闻奏大悦,圣旨问:“班中有谁人可充使命?赍国书前往齐、燕、魏、赵、韩、楚诸邦游说诸侯,早献地图纳降,免得干戈,百姓枉遭涂炭。这是一项好底勾当。”那时有秦公子名曰少官,他自请赍此国书游说六国。始皇大悦,分付国书与公子少官。那书道是:“秦王致书于齐、燕、魏、赵、韩、楚六国大王殿下:秦与诸王兄弟国也,势均体敌,相与北面以事周,积有年代。朝会天王之时,推秦为盟主,歃血而誓,各守本国疆界,绥怀国内人民。我无尔诈,尔无我虞。休萌战攻侵伐之谋,共享安净和平之福。属者苏秦、张仪,驰骋辩口,离间诸国,私自结纵合横,各有吞噬上国之谋。寡人知之久矣,念欲兴问罪之师,实以盟会之言犹在耳,未忍寒盟,遽为此举。诸王何不量力度德,自思您土地、人民,与吾国孰强孰弱?您兵师、车马与吾国孰寡孰多?您财帛、金宝与吾国孰丰孰啬?堂堂赧王,尚且臣附于庄王之世,您自思诸国势力比赧王为何如?犹敢凭陵大国,不肯臣附?今遣公子少官来诸国议事,若大王图全社稷,则输款投诚,以舆地来献;使四海一家,则您世受王爵,为秦藩臣;保有宗祀,世世不绝。生灵免涂炭之灾,兵师有息肩之日。惟大王实图利之。若负固不悛,执迷不返,则命将遣师,剿平诸国,如疾风之摧败叶,严霜之压枯苇,惟寡人所欲耳。彼时噬脐,悔之何及!”
六国王接得秦国始皇书,各各开看。其别无话,只是秦帝克伏诸国来降,诸王不悦。有楚襄王,国书会五国王子,会议并秦。遣使者往齐、燕、魏、赵、韩邦通上国书,克日到楚议事。诸国王接了楚襄王书开看,克日车驾起程。齐王、魏景关王、韩威惠王、燕孝王、赵孝成王皆到楚地,入朝施礼毕。各奉命而来,楚王安排茶饭,把盏已毕,楚王与诸王言道:“闻秦王遣使赍书克伏诸国□□□。这事怎地?”春申君奏曰:“臣请大王助兵伐秦。”赵王御前李牧进奏诸王:“诸王助兵,望陛下依臣所奏。”楚王大悦,赏御酒犒设李牧:“将军,您言是也。”各助兵三万。
楚令项梁为将,齐遣邹阔为将,韩遣冯亭为将,燕遣孙虎为将。楚襄王亲为招讨。克日,兵至函谷关,会合诸国人马。诸国大王各归本国,点集雄兵猛将,往路中函谷关相会。楚王车驾起行,为招讨,预先在关等候。
至日,赵有李牧、张耳、陈申,发兵三万,到关参拜楚王。齐有田儋、邹阔、邹兴,集兵三万,至关。韩有冯亭、周光、霍雄,领兵三万,至关。
魏有周霸、郑安成、龙离足统兵三万。燕有孙虎、韩广、景耀龙押兵三万,至关。各各参见楚王。楚王见诸国兵齐将集,大悦,出宣命,定赏罚:有人生擒秦邦一将者,与千金;能获秦始皇者,与诸王共封为六国万户侯。诸将欢声如雷。
古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中撞出一员猛将,绛袍朱发,赤马红缨,身披黄金锁子甲;御前奏楚王道:“奴婢为先锋,攻破秦邦,生擒秦将,活捉秦皇。”此人是谁?乃魏国三代将门之子,郑安平之儿,姓郑,双名安成。楚王见了大喜。忽班部中撞出一将,身长九尺,面赤髭黄,穿红袍,白玉带,银锁甲,金弁冠;愿为先锋,与郑安成比试。此人是谁?乃齐国邹阔将军也。楚王问诸将:“那两个要做先锋,怎生区处是得?”那李牧、冯亭、项梁三将奏曰:“先锋不可便付与二将,须索交他两个比试,决个胜负,与先锋印者。”楚王依奏,便令二将比试,胜的挂先锋印。
二人听得言语,上马分阵,各擂鼓响。楚王与诸将看争先锋。左边撞出郑安成,右畔撞出邹阔。二将马交,约斗三十余合,只见郑安成败走,那邹阔一向赶上。郑安成暗取套索。邹阔亦取套索,撇起,去套住郑安成。郑安成亦套住邹阔。二人相拒之际,不防人丛中放一冷箭,把那套索射断。众人大骇。
李牧向前问:“放冷箭是谁?”道声未了,见几个军把一年少后生推出来。李牧觑了大骇,见身上蓝缕,志气犹存。三代将门子,累世先锋儿。是梁国秦明之孙,姓秦名斌,落于军中为小卒。
李牧引秦斌至楚王驾前,奏曰:“大王适间令郑安成、邹阔比试先锋,各人套索不开。有小兵放冷箭射断套索,乃是昔日十二国内梁邦秦明上将之孙,姓秦名斌。奴婢举此人为先锋,望陛下从允。”楚襄王曰:“这厮有这般武艺!”遂赐秦斌挂先锋印。
班部中撞出一将,身披柳叶甲,银盔盖顶,奏道:“大王不可将先锋印分付秦斌!”楚王抬眼一觑,乃是燕国景耀龙来奏称:“秦斌乃是败国之臣,未可赐与先锋。奴婢乞与秦斌比试。”
那时,景耀龙打扮银盔盖顶,身披水磨柳叶甲,肩担一口三尖刀。秦斌亦未有衣甲器械。李牧把衣甲马刀借与秦斌,打扮了出阵。二将有如水里抢珠龙,二骑交锋,有似岩前争食虎。斗经二十余合,秦斌诈败,景耀龙赶上前,马不去;秦斌将刀撇砍,景耀龙迎刀斩落。二刀并举,双刃齐施。二将把刀对敌举落,二人齐将之放。二将迎前拽相。楚王看见大喜,传令齐赐先锋者。二将各下马拜谢楚王。楚王问诸将:“赐那个将军为正先锋?”项梁奏曰:“愿与秦斌为正先锋,景耀龙为副先锋者。”二将领兵前往秦城京兆府。诗曰:
秦谋一统祸临城,楚领三军并伐秦;
猛将雄兵皆用命,生灵涂炭涨氛尘。
话说李斯奏始皇帝曰:“陛下,今有荆楚襄王为招讨,合诸国兵马约二十余万,猛将数十员,兵临城下,将至濠前。取王圣旨。”秦皇大惊曰:“朕谋天下,并吞一统,岂期诸邦会兵来侵吾国!”敕问文武官僚:“谁退诸邦兵马?如有功者,必加官赏。”当有王翦出班奏曰:“陛下休虑,虽有诸国二十余万兵将,小臣乞兵二万,令李彪、伊虎为将,臣为主将,退诸国来兵,保王社稷无虞。”始皇大悦:“全仗卿在意者。”
王翦在演武亭交兵二万,出城外下寨。景耀龙先锋排下二龙争珠阵。李彪排下半天撒网阵。二将监军施礼毕,李彪曰:“秦斌,你等因甚兴兵来侵吾国?您若会事之时,出阵一战,可决胜负。”秦斌答曰:“奉楚王命,并诸国王命,因为始皇无道,谋吞六国,遣使来投谩书,胁令诸邦纳土,意图六合混一。是致诸国大王合纵兵至。”李彪言:“兵临渭河,可以一战。”秦斌怒道:“渭河之兵何能为!待我伐秦为荒草之地!”李彪大怒:“叵耐小邦结党侵凌大国,待教诸国一兵片甲不回。”道了,二骑便斗。诗曰:
二马骋英豪,凌云杀气高;
非但智斗智,全凭刀斗刀。
二马挑战,三十余合;秦斌败走。李彪赶将来,杀败三军。副先锋景耀龙身穿黄金锁子甲,体挂皂罗袍,头上铁幞头,燕尾交加,黑雾缠身罩体,座下跨一抱月乌骓,肩担一条清风利枪,腕悬一百廿斤竹节钢鞭,出阵与秦将打话。
李彪喝问:“来将何人?愿闻姓字。”楚将答曰:“咱每是先锋景耀龙。”那李彪道:“休走。”二将场中宛转,杀气腾空,约斗三十合,景耀龙诈败走,李彪赶将来。不防景耀龙取出弓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正中李彪,金盔倒卓,两脚腾空。诗曰: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使无常总不知。
那时,李彪中箭已死。小军抢得尸首,回归阵中,先复招讨。主将王翦钧旨,令伊虎出阵,高叫,索来将挑战。楚王见副将景耀龙果是英雄难敌,再令正先锋秦赋出阵。施礼打话已毕,二人挑战。秦斌、伊虎相交,一枪来,一刀去,二人厮杀。诗曰:
幽幽不让梨花舞,滚滚难容柳絮飞。
那时,二将交斗,马似北海玩珠龙,人似南山争食虎。约斗三十余合,伊虎败走,秦斌赶将来。被伊虎勒住马,后赶得快,二马相并,中一枪,刺落下来。只见金盔倒卓,两脚登空。小兵抢秦斌回阵后,用金疮药救得活。三军一时败走。
次早,楚王召集诸将问曰:“甚人敢出阵,生抢秦将?”有张晃奏道:“小人愿往。”伊虎出阵,二将交斗。伊虎大败,归于本阵。
王翦打扮耀日银盔盖顶,身穿蜀锦战袍,肩担一百二十斤三尖刀,四十八环棹刀,跨一匹赤色马出阵。张晃出阵打话。二骑相交,惹起四野愁云,震起满天杀气。人似南山虎,马若北海龙。王翦战三十合诈败,张晃赶将来。二马并,王翦举刀斩落张晃翻身,下脚捎空。王翦刀头招起三军啖杀。楚兵大败。东砍西斫,南倾北倒;星罗云散,七断八续。楚兵退五里下寨。秦兵具表奏始皇。始皇大悦,圣旨再令王翦退诸国兵马。
王翦进兵至五里下寨。次日,布下四门斗底阵。王翦出阵索战。楚王召集诸将曰:“有何人对敌秦将?”当有赵将陈申唱喏道:“小人愿往。”二人战三十合,王翦诈败,陈申赶将来。王翦不用长刀,拈弓取箭,翻身背射三只连珠箭,喝一声:“着!”不知陈申性命怎生?诗曰:
似虎将军还落马,如龙骁骑只空回。
那时,陈申中箭,坠下马来,众兵抢归阵去。军中撞出一员猛将,鬼面冯亭,肩担一柄铜斧,奔将来,喝声:“王翦休走,咱来与你决定输赢!”王翦与冯亭挑战五十合,并无胜负,令各收军,明日却战。
楚王召诸将问:“明日何人捉获王翦?功成者,千金赏,万户侯。”有周光奏曰:“小人有一计。恁地恁地,今夜为刺客,去刺王翦。”商议已定。楚王曰:“将军在意!”周光准备,等三更时分,去刺王翦。
王翦至晚,帐中忽起狂风一阵。王翦思量:今晚必有刺客来呵。传下军令,令伊虎照烛,营寨紧紧防备。伊虎令小军打动更鼓。一更二更,不觉无事;转过三更,有韩国将周光,听得鼓已三敲,手藏匕首,纳在袖中,出寨为刺客。来至秦寨,但觉四下小兵困之密阵;偷入秦寨,欲入帐前,望见王翦伏在中军桌子上困倦,面前一碗明灯,只隔三四十步,□不知,大踏进几步,刺杀王翦。周光猛着力踏上,怎知帐前三四十步前后,有那陷马坑,使麻布绷了,将土撒在上。周光踏虚,跌落坑内,撞动绳索上铃子响,四下诸军拿钩扯上,押见招讨。招讨喝问:“你是谁人?”周光回言:“人是韩国周光,特来刺杀招讨。”招讨笑道:“你好大胆!”令小卒将囚车绑缚,解去献与始皇。未行之际,有那伊虎告招讨:“不如且将刺客周光放回楚军,令他回报楚王,使他早早退兵,免得二国干戈,多少省事!”招讨道:“你这话也中。”喝令押周光到帐前,向周光道:“别人便叵耐您为刺客,便教您死。咱们放你回去。可报与楚王,休以大国为意。”分明是伊虎一言半句,救了周光。诗曰:
临危伸出拿云手,救得天罗地网人。
周光谢了招讨,归于本阵,见楚王言前事。楚王大惊言:“王翦放你回营,真个贤人!”
楚王召诸将曰:“攻伐秦城不下,计将安出?”有那李牧奏王曰:“明日容小人一战,克日攻伐秦城。”楚王依奏,令李牧出阵。
次日,只见星沉河汉,日出扶桑,疏钟传紫禁之声,辽水泛红霞之影;晓烟迷岸草,寒雾湿庭芜。辰牌时分,李牧布下方字阵,肩担蘸金斧,出阵厉声高叫,索王翦打话。门旗下撞出一员将,乃王翦也,肩担一百二十斤三尖两刃刀,排下圆字阵,与李牧打话不同,交战三十合,李牧败走。王翦赶杀三军,诸国兵退十里,草坂下寨。楚王见李牧走败,心中不悦。李牧虽号名将,年已六十,气力衰乏,怎生敌得那少年的王翦?楚襄王召诸将问曰:“谁人能擒得王翦者重赏。”魏将龙离足出班奏曰:“小人愿往。”楚王大喜。见此将身长八尺,披水磨柳叶甲,皂罗袍罩体,肩担大捍刀,约重一百斤,骑匹乌骓马,出阵厉声高叫:“王翦招讨比个胜负阿!”王翦出阵,二马相交。惹起四野愁云,震起满天杀气。才三十合,龙离足败走。王翦招起人马赶杀。人兵东西乱撞,奔走如飞。齐将邹兴撞出阵来,与秦将王翦,不通名姓挑战,才三四十合,邹兴败走。王翦急追。邹兴插了枪,取出鹊面宝雕弓、三支狼尾箭,翻身射三支流星箭。王翦闪过三箭。邹兴大败,将兵亏折了五百余人。死尸遍地,鲜血坑流。王翦收兵回阵。
楚王不悦:连败数阵,若不抵拒,恐秦兵侵城。楚王召诸将会议:“今来攻秦不下,难以退兵。恰似骑着虎头,若不毙虎,虎有伤人之意。”有孙虎奏曰:“攻秦不下,缘秦将英豪兵勇。孙虎虽怯,亦愿出战。”因将人马布成百胜长蛇阵。但见亚枪来时刀作尾叠,铠角如鳞;旌旗红耀目中,剑戟排成口内齿;使马军盘牙,昂首纵步,人展玉舒腰。枪排布密,更教将武不能当;弓弩齐施,便若高皇难闪避。阵排吞象势,马号化龙驹。
孙虎上阵索秦将。王翦出阵,见对阵布百胜长蛇阵,俺布五方阵。如何见得?东连甲乙,见一千蓝青旗;西方庚辛,现二百柄如霜斧;北为壬癸,皂纛旗下马如龙;南按丙丁,红旗影里兵似火;黄旗招■处,戊巳按中央。王翦出阵,肩担三尖两刃,掉刀与孙虎打话不同,二骑交战。不上三十合,孙虎佯败,王翦赶将来,却被孙虎将黄旗一招,变成四门斗底阵,掩围下王翦。有伊虎带兵冲阵来解围,也被孙虎兵围了在荒郊田地里。齐、燕、魏、赵、韩、楚诸将,皆会兵来围定王翦、伊虎两个。小卒走去报丞相李斯,称王翦招讨已被围在城前十里荒郊田地里。
李斯奏上始皇道:“王翦被围,愿朝廷发兵去解围怎生么!”始皇降敕:着王贲所部人兵一发前去解围,救出王翦、伊虎两个。
那时,王贲领兵一万,出城来到十里荒郊之地下寨,大啖数声,王翦在内发啖,知救兵来到,内外相攻应,杀诸国兵马大乱。乱战一场,死尸遍野,鲜血坑流。自辰时乱杀至未时,各各鸣金收兵,折了万余人。楚王收兵点检,约计折了二万余人。有胡曾诗为证。诗曰:
诸国兵来要伐秦,反遭亏将损人兵;
思量无计回军路,秦勇刚强甚怕人。
话说楚王大惊,不合为长,兴兵伐秦不下,折将亏兵,恐敌不拒,预先祸及本邦,暗思忧虑。召项梁至,问伐秦不下,折将亏兵,万一不便,祸及本邦。诸将想有谋计可进谏,图安社稷。时项梁沉吟半晌之时,奏曰:“陛下休虑。臣虽无能,不肯出秦之下。当血战以决胜败。”乃定一计,杀退秦兵,密奏楚王。楚王道:“卿之计是也。”令项梁领五千兵布下五虎离山阵。诗曰:
三敲鼓响阵头圆,一棒锣声如捻指。
那时,撞出一员猛将,肩担一口大刀,厉声高叫,索打话,乃是王贲。王贲见对阵五虎离山阵,未免摆下二龙混海阵。项梁出阵,二人施礼毕,打话。王贲骂曰:“项梁,你等楚王辄敢合纵诸国来伐秦,罪犯弥天不小!目今汝等奏上楚王,早将楚国州郡县图献上始皇,免教荆楚人之受苦。”项梁答曰:“非我楚王合纵结横伐秦,皆是秦邦始皇无道,先遣使命赍国书,来诸国克伏纳土,意图六合,致使诸国不从,是致兵来,即非楚王之过。”王贲言:“既是楚王不肯献上一十八郡经图,克日兴兵并成荒草之地,悔之已晚!”
二将打话已了,二骑来交。场中宛转,杀气腾空。一来一往,似凤翻飞;一上一下,如鹘展翅。才三十合,喝交歇令,各人归阵,卸了衣甲,权歇片时;整顿衣甲器械,拍马临阵,再战二十余合,项梁奔走归阵。王贲自思:此将乃是名将。不敢赶上。
项梁归阵,奏楚王曰:“臣诈败,王贲不赶,难以施计。”楚王问:“卿有何妙计施之?”项梁奏曰:“此王翦、王贲,英雄难敌。臣施一小计,聊损他兵。”楚王问曰:“尔计何如?”项梁附耳道:“恁地恁地。”楚王大悦:“依卿之言。”
项梁先差李仲、韩员,领兵二千去退十五里大树林下,埋伏左右畔,等候杀秦兵人马。项梁奏楚王,召请诸国大将至御前。楚王分付诸卿大将:“今日定计杀秦兵,恁地恁地。”诸将依令,准备器械,杀退秦兵。楚王令秦斌策应。
项梁伪引兵战,将军出阵,厉声高叫:“秦将愿来挑战!”王翦出阵,与项梁施礼毕,打话不同,二将交战。才三四十合,项梁败走,王翦赶上追捉。不见项梁,却见楚王戴朝天乌纱巾、盘龙绛红袍,腰缚碧玉带,脚穿干皇履。王翦直奔将来捉楚王。楚王被赶一十五里,捉住楚王。王翦令诸兵将楚王缚了。此人道:“我不是楚王,吾乃姓李名轩。将军仔细认着!”王翦一觑,果是假底楚王。回马间,只见一下锣声,喊杀连天,不知高低,左畔撞出李仲,右边撞出韩员,后面秦斌杀至,前面冯亭、周霸、田儋、孙虎、李牧、张耳、韩广杀将来。东砍西斫,星流云散,七续八断。王翦杀出,奔走回营,折了二千余兵。两下收兵。楚王大悦,问诸将道:“自临阵以来,未尝有此大捷。今秦兵退败,诸国可以乘胜回邦。”
当日烹牛犒赏诸军。项梁奏曰:“望大王回兵,诸国各差将持兵各守本隘,免致秦兵侵犯。如有秦兵至一国,愿诸国救应。”楚王令周霸、邹阔,各兵一千,把断函谷关。诸将各守本界关隘去处。楚王国书通报诸国大王,各回本所。
话说王翦、王贲收兵归城,专待来朝五更三点,始皇帝聚集文武,山呼已毕,王翦启奏:“陛下,臣有先锋李彪被失,折兵二千五百余人。臣收斩得陈申、景耀龙外,伊虎斩得张晃。伏候圣旨。”秦帝敕问大臣:“寡人意图六合久矣,此事若何?”忽有大臣李斯谏曰:“未可侵于六国,且图养赡三军,精演武艺,它日图之未为迟晚。”圣旨依奏,令赏三军,一年四季教演诸军。诗曰:
数年征伐不曾休,权且休兵却报仇;
讲武储粮图再举,它年六国一齐休。
话说昔日有吕不韦,阳翟大贾人也,家富,为商,往来兴贩买卖。秦昭王太子安国君中男名子楚,为秦质于赵国。子楚,秦诸庶子,车乘用不饶,吕不韦贾于邯郸而怜之,曰:“此奇货之物。”乃往见子楚,说曰:“安国君爱妾华阳夫人,夫人无子。能立嫡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余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吕不韦请以千金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嫡嗣。可乎?”子楚乃顿首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吕不韦乃以五百两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而复以五百两黄金求奇物玩好,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以其物献华阳夫人,因言子楚贤。华阳夫人承太子间,纵容言:“子楚质于赵,妾愿得子楚立以为嫡嗣,以托妾身。”安国君许之。
吕不韦取出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之居。缱绻之娱,不觉有身孕。子楚饮宴中巡,酒酣,吕不韦言筵前无乐,令诸姬舞,歌讴,供应呈示。子楚累举目观之,此姬绝色倾城,但见歌喉清亮,舞态婆娑。调弦成合格新声,品竹作出尘雅韵。琴调古操,棋覆新图。吟诗联句追风雅,见于篇中;搦管丹青夺造化,生于笔下。玉肌花貌,莲步柳腰,谈论接陪,精神举措。子楚见姬容貌而悦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乃献其姬。姬自匿有娠。至大期时,十二月也,果生子名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将金六百斤与守关吏,方且得脱归秦。
昭王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夫人为后,子楚为太子。赵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归秦。秦王立一年,薨;子楚代立,是为庄襄王。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封为文信侯。年少,十三岁即位,太后时通吕不韦家。
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四国,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
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着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着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召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归千金。
始皇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事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太后闻,欲私得之,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告之,拔其须眉为宦官,遂得侍太后。太后私与通。及至有孕,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徙宫居雍,毐尝从,赏赐甚厚,事皆决于嫪毐。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实非宦者,常与私乱,生子二人,皆藏匿之。与太后谋曰:“王薨,以子为后。”于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实,连及相国吕不韦。
九月,夷嫪毐三族,杀太后所生二子,而遂迁太后于雍。是时,王欲并诛相国吕不韦,盖为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吕不韦游说者众,故王不忍致法,免相国。齐人茅焦说秦王,迎太后而出。
文信侯就国河南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自度,恐秦诛之,乃饮鸩酒而死。诗曰:
文信侯臣吕不韦,始皇国后恣奸淫;
朝廷不赐诛淫法,故使渠人饮鸩亡。
始皇八年,韩威惠王卒,立子安为韩王。九年,韩王为元年。九年,楚考列王卒,子悍立为楚幽王。十一年,赵卓襄王卒,子迁立为赵王。天下诸国平宁。十四年,韩王纳土为藩臣。
至十七年秋八月,始皇登殿排班,但见十样锦铺连地角,九金龙盘绕栋梁。殿分八卦,紫云遮,七宝妆成王御座;绿杨影立,回环尽彩画宫妆。五凤楼前,玉女执团团凤扇,四声万岁响连天,三下静鞭人寂静;两班文武列班齐,一国世尊登宝位。文武朝见,山呼已毕。始皇问大臣曰:“朕登极之后,已经十七载,意图六合并为一统,是朕之愿。”忽有李斯出班奏曰:“臣举王翦为将,领兵攻韩。”始皇依奏,宣王翦。帝问曰:“朕烦将军统兵攻韩,卿意怎生?”王翦奏曰:“告陛下,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臣当赤心报国。乞兵二万,先锋伊虎,副将洪定,末将蔡仇,钱粮官甘宁。”始皇依奏,赐王翦为招讨,攻韩邦。
次早,演武殿交兵二十万人马。诗曰:
忙点三军亲起发,当时赏赐与诸军。
取出衣甲器械,分俵散与诸军。会使枪底枪在手,能射弓者弓便射。兵将一齐离了京兆府,奔往韩邦。
韩邦正是晋州地面,小兵探得秦兵攻韩,忙告上大夫张车。张车奏上韩王曰:“秦邦王翦为将,领兵二十万攻于本国。”韩王大惊,敕问诸臣:“此事怎生?”有大将冯亭曰:“愿乞兵一万,出城为我王拒敌。”韩王依奏,赐兵一万,付鬼面冯亭、周光、霍雄为将,往三十里平岗坂下寨,等待秦兵。
至次日,果有秦兵二十万,先锋伊虎当头,肩担一根清风利刃枪出马,布下四海洪波阵。霍雄布下鳄鱼玩水阵。二阵俱圆,门旗下撞出一员先锋霍雄。秦阵撞出伊虎。霍雄问伊虎曰:“二国并无征战,今日因甚兵来?”伊虎回言:“咱奉始皇敕命,特来攻取韩邦。”霍雄曰:“十四年,本国纳土为藩,今又侵于疆界,其意不善。”
二将打话不同,二马交战,三四十合,伊虎败,霍雄赶上来杀。副将洪定出阵,与霍雄挑斗,才三十合不分胜负。良久只见,诗曰:
人怒之时马也怒,将若嗔时马也嗔;
龙虎未能争社稷,争如两个上将军。
霍雄诈败,洪定赶将上来。霍雄取弓在手,搭起箭,翻身背射,口呼:“箭中!”只见洪定人空落马,二脚登空。诗曰:
都来一点无情物,透甲穿袍一命休。
秦将洪定已死,小兵抢得尸首回阵告覆王将招讨。王翦大怒问:“谁人为洪定报仇?”有末将蔡仇,愿往报仇;统兵五千,排下方字阵。蔡仇上马,高叫打话。周光出阵,见排下方字阵,便令排下圆字阵。但见左实右虚,前拦后守,金银甲胄色火煌,锦绣旗翻花烂熳。霹雳驼鼓渐啖,龙鳞画角齐吹,枪刀一字成行,弓弩两梢齐展,三军唱喏,两处阵圆。蔡仇与周光施礼毕,打话不同,二马相交。才战三十合,周光败,蔡仇恐有计,不敢赶上。冯亭肩担熟铜斧,与蔡仇挑战。三四十合,蔡仇败走,冯亭赶杀。三军星罗云散,七断八续。各人鸣金收兵下寨。看看已晚,各差小卒伏路。
巴到次日天明,招讨王翦,肩担一柄刀,出阵,厉声叫索冯亭将军打话。冯亭出阵,问王翦曰:“因甚兵伐吾邦?”王翦曰:“吾奉始皇敕命,故来伐韩邦。”冯亭忿怒,抡起熟铜月斧斫王翦,王翦将刀迎过。王翦举刀斫,冯亭架隔遮拦。逢虚即下,遇空则施。才五十合,并无分毫胜负。再战三十合,又无输赢。各人歇令,明日却战。
次日,各人整顿器械,布阵已完,二人出马交战。七十余合,冯亭年老,气力不加,败退二十里下寨。
是晚,各人牢把寨门,等次早天明,排下阵圆,周光出阵,秦兵蔡仇出马。二马交战,才三十合,蔡仇败走。周光赶杀。蔡仇回马,将刀斩落周光下马。蔡仇啖杀连天,韩兵大败。
冯亭出阵,与蔡仇接战。才三十合,冯亭诈败,蔡仇赶杀。被冯亭翻身举起月斧,砍落。只见蔡仇金盔倒卓,两脚登空。诗曰:
如龙骏骑已空回,似虎将军还落马。
秦招讨王翦,肩担大刀,出阵与冯亭挑战。冯亭大败,退一十里晋州城前下寨。王翦人兵赶上,城前一箭之地驻扎人马。
次日,排下天罗地网阵。王翦出马索战。冯亭肩担月斧,出阵与王翦挑斗。怎见得交马?诗曰:
二将骤征鞍,盘桓两阵前;
征云笼日月,杀气罩山川。
斧险分毫着,刀争半米偏;
些儿心意失,目下掩黄泉。
冯亭大败归城。冯亭只留得五千人,折了一半,紧紧闭了城池。冯亭归朝,奏上韩王曰:“告陛下,臣等年老,气力不加,拒王翦不过,外折兵五千,亏将一人,周光被失。伏乞大王令旨。”
韩王问张车、严仲子:“卿等有何人能退秦兵?”张车、严仲子二大臣奏曰:“秦兵二十万,王翦英雄难退。望陛下修书,臣为使命,往齐、赵借兵解围。”韩王依奏,急令修书付张车往齐,严仲子往赵。二人再奏曰:“乞差冯亭送小臣过阵。”王依奏,令冯亭持兵出城,开城放下吊桥,渡了人兵,城前布阵,索来将打话。
甘宁出马,与冯亭交战。二马相交,才三十合,甘宁败走,冯亭赶杀来,冲破阵,送得张车、严仲子出往外国求救。二人走马如飞登程。
冯亭回阵,收兵归城,紧紧守把城门。王翦见冯亭收兵入城不出,传令限三日准备攻城。二十万人兵四畔围绕,大啖三声,唬得,诗曰:
当坊土地拒行藏,巨霸灵神难别辨!
但见城头尘落纷纷,河内鱼儿豁辣;唬得生灵尽皆惊,吓得三军心胆颤。小卒谓冯亭曰:“城前人兵发喊。”冯亭听得,入朝奏曰:“目即人兵攻城发喊,取自大王敕旨。”唬得大王跌倒,近臣扶起,将些儿安魂定魄汤救得,良久方醒。敕问冯亭曰:“今王翦攻吾邦,此事怎生?”冯亭启奏曰:“陛下无危,臣且保城池,待使命往齐、赵借兵解围若何?”冯亭奏王上城观望:果然秦兵围绕,无计可退。传下钧旨,使诸军传箭巡更,持铃喝号,守保城池。
话说张车为使往齐邦,入城来见孟尝君,下了国书。孟尝君看了心忧。待次日齐王登殿,集群臣商议。孟尝君出奏曰:“有韩国使命见在朝门下,愿见吾王,未敢擅便,伏候圣旨。”齐王令宣使命至阶下,山呼已了,奏曰:“韩国有难,望发救兵解围。”齐王听得不悦,敕问大臣:“此事若何?”无人敢奏。齐王曰:“秦邦刚勇,将卒英雄,本邦无将持兵,不敢发救。”张车伏阶启奏曰:“切念微臣远奔皈投救难。何况韩与齐乃唇齿之邦,陛下若不发救,唇亡齿寒而已。韩今不能保,大国之危岂可安枕而卧乎?望陛下发兵救应。”
齐王再敕问大臣:“何人持兵救韩邦之难?”有邹阔奏曰:“陛下如发兵救韩,只宜胜,不宜败。万一丧败,恐秦将乘势侵于本邦,难以当敌。望陛下审思而已。”张车再奏:“若大王无兵救解,则本邦必亡,秦兵岂不侵于陛下境界?乞望大王圣鉴。”齐王答曰:“待朕同诸臣商议。”
话说严仲子为使命,赍国书投冀州,入城见平原君。次早,平原君来朝赵王曰:“见有韩国使命在外,未敢自擅,伏候敕旨。”赵王令宣至。严仲子至阶下,拜罢,递上国书。拆开了,王不悦。使命曰:“韩王无事,只是假兵解围,退秦兵。”王敕问大臣曰:“此事若何?”有廉颇启奏曰:“李牧见持兵在北疆,镇守匈奴,朝中无将堪行。臣等年来老耄,自用持备本国。诚恐前出后空。”赵王敕旨,分付使命曰:“休误了卿国家大事,本邦无将可救。”严仲子俯伏阶前,拜大王曰:“唇亡齿寒,若不发兵救,诚恐大王上国难保。”赵王无计,发兵不得。严仲子再三启奏。赵王曰:“难以发兵。”严仲子阶前撞死。赵王并文武官见之,可惜烈汉忠臣,见无兵可救,回邦难保残生。赵王令武士抬去北邙山下葬。诗曰:
躬传使命来求救,其奈邻邦坐视何;
不得援兵甘自死,忠臣义气不容磨。
话说张车在齐国俟候三日,齐王不肯与兵解围。张车只得奔回来。到中途,闻得赵王不肯发救,严仲子撞阶而死。张车思之:无救兵回邦,性命难保;不如挈出太阿宝剑,在中途亦自刎而死。
有秦兵二十万,围了晋城,韩国相将半月有余。王翦传令,克日攻城。冯亭上城,日日观望齐、赵二国救兵解围。不见使命回来。不觉一旬过了无信。冯亭累见王翦攻城。冯亭奏韩王曰:“张车、严仲子往齐、赵求救,相将一旬余日,并无音信。目即城前秦兵攻击,取王敕旨。”韩王大惊,问冯亭:“卿等如何?”冯亭启奏曰:“来日若无救兵相助,臣只得托大王洪福,出城交战,恐被攻击,孤城难以抵拒。”果到次日,冯亭带霍雄领兵五千出城,排下东斗阵。霍雄出马索秦将打话。王翦担刀上阵,排下西斗阵。各通姓名,施礼了。王翦言与霍雄曰:“将军急令韩王,晋州献与我王,次将二十二郡纳还秦国。诸将官各加旧职,韩王归秦邦为臣。如不从,先捉来将,攻破城池,活捉韩王,杀虏生灵,百姓受苦,悔之何及?”霍雄答曰:“启覆招讨,若要吾邦,顿然不允。须用苦死交战一场,然后商议。”王翦拍马抡刀,与霍雄挑斗,才三十合,刀举斩了霍雄,杀败了韩国人马。
冯亭军中见霍雄被斩了,忿怒生嗔,肩担熟铜斧来,好生与王翦定论胜负,分过太平。王翦与冯亭二人,好生分个胜败,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打成一团,练成一块。才五十余合,王翦败走,冯亭担斧赶将来。前马不去,后马赶得来快,二马相并,冯亭被王翦刀举砍落。可怜丧了冯亭!诗曰:
果是三魂归地府,多因七魄见阎君。
王翦斩了冯亭上将,杀了韩兵亚地如算子,地下鲜血似坑流。丛中听得人叫遏爷声,赶杀入城,奔入韩王宫殿,先擒了韩王。杀虏嫔妃美女,劫掠藏库金银。洗宫荡殿。六宫化为荒草地,四苑变作战争场。六街人马遭迍, 可惜晋州韩民反被秦兵杀虏遍。讨虏三番,然后招降。百姓有命之者,赴往皈降;无命之者,横尸暴露。
王翦招讨文榜招降:官员仕宦,溃散残兵,各限三日赴司投拜。如过,许诸色人等捉拿赴官,定行斩首。三日限内,招到残兵计五千八百余口;仕宦人等二百五十余人。
差官下二十二郡取讨降书地图,限十日呈纳,如有不伏者,勾唤赴官,依法断治施行。各路州县,接得文字,得知韩王被虏,诸将皆亡,未免具降书投降。果然半月余日,诸郡尽数申官归降。
王翦招讨取了二十二郡经图,虏回韩王。令伊虎权职镇守。王翦回军,文武百官迎接,归朝奏上始皇:“献上韩王并二十二郡经图。臣翦令伊虎镇守韩邦,伏候圣旨。”始皇闻得大悦,赏赐王剪御宴,金银、绢帛等物各赐一百。仍将韩王囚系。改韩邦为颍州。诗曰:
可笑韩王不自量,从它五国犯秦疆;
不虞齐赵无兵援,将死城崩国已亡。
话说赵王敕令李牧往代州雁门关镇压匈奴,以防寇盗。李牧每日在雁门关歌乐饮宴,能伎艺者重赏,朝歌暮乐,使匈奴不得入。小卒探知得李牧每日饮宴作乐,谓虏王曰:“李牧将军在关,每日歌乐者何如?”忽有一将,名曰黑答麻,告大王曰:“李牧贪欢无备,小将乞兵一万,破关捉李牧,献大王,是小臣之功。”大王不准其奏。大王曰:“李牧追欢宴乐,非有侵咱之心,不可攻也。”又有马乱吞告大王曰:“既是李牧无心侵害,小臣每赶驴马去雁门关牧养。”大王曰:“看养,怕甚的?休相恼着。”
马乱吞带二百余人,赶马千余数,到雁门关前牧养。忽有探事人报李牧曰:“匈奴有人牧养驴马者。”李牧曰:“休管者,咱在关里为界,它在关外由它。”
匈奴牧养,相将两月,无事。马乱吞回奏郎主曰:“果是李牧居关。”李牧不用征战,使匈奴自惧。李牧乃上将,镇关无危。后有代州太守陆琦,常探李牧歌乐,不杀匈奴之卒,恐有反叛之心,修表差流星飞奏冀州赵国大王司马尚府投下。次早,司马尚奏上赵王。王即览表观看。表曰:“臣陆琦表上:蒙大王令旨,差琦代州太守,整治万民。窃见今岁以来,匈奴人赶马雁门关前牧养;有镇守关将李牧,每因饮酒歌乐,不杀匈奴。恐戎人侵疆,不想见李牧却有歹心。臣若不奏,致生灵受苦,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乞圣鉴不错。赵七年五月□日,臣陆琦表上。”
赵王闻奏不悦,令司马尚举一人,代李牧归朝问罪。司马尚奏曰:“臣举严广代李牧回朝。”赵王依奏。
严广走马往代州雁门关,李牧拜诏了,牌印交付严广,镇守边界。
李牧回,赵王问曰:“卿如何不杀匈奴之人,与那厮放马关前牧养?”李牧启奏曰:“非臣不杀,匈奴之卒不曾侵于本界,致此不杀。”王遂免罪。
话说严广雁门关为镇守,管军五千,守遏本隘。匈奴马乱吞又闻探事人回报,亲差镇守代回李牧。马乱吞依然赶马千余匹,到关前牧养。小军报严广曰:“见今匈奴人又赶马在关前牧养。”严广听得大怒,点起一千人兵赶杀。
马乱吞见有人兵下关,便令小兵收聚马疋,整顿器械征战。良久,人兵在平川之地,排下一字阵。但见前排一字,后列三重。白旗白号占西方,皂纛皂雕居北界。枪排柳叶成行,密布向前;锋刀列雁翎上,路寒光排向后。风飘紫号两边开,一位将军临阵上。匈奴马乱吞打扮:头顶三叉冠,身披围花绛狮服,横青龙偃月刀,跨千里追风马,左右弓挂两鞬,身背飞刀。严广将军跨马,肩担大捍刀出阵,与番将挑斗。才三四十合,番将败走。严广急追,杀散胡人兵卒,夺得马一百匹,大捷回关。诗曰:
鞭敲金镫转,人唱凯歌回。
严广将军回关,犒赏诸兵,文表申奏赵王。
赵王大悦,宣李牧问罪。李牧奏道:“臣守边无功,未尝生事。今严广报捷未可赏;李牧待罪未可诛。望陛下宽限一月,若匈奴无侵无战,方可显行赏罚。”王曰:“令武士押李牧散禁囚牢,候别日赐罪。”
话说胡将马乱吞回邦,奏上虏王曰:“奴婢赶马去雁门关外牧养,叵耐新来镇守严广下关,夺去马一百余匹。”匈奴狼主大怒,令黑答麻、马合赤、燕不下、辟离支、耶律德胜,领兵二万,去伐严广报仇。匈奴上将黑答麻为先锋,马合赤为副先锋,辟离支为后军,末将燕不下为引战,耶律德胜为招讨主将,兴兵二万前往雁门关。来到关前一十里沙滩坂上下寨。擂鼓摇旗发喊。有探事军报曰:“祸事至。”严广问曰:“甚般事?”军答曰:“关前一十里沙滩坂有匈奴将至,发喊连天。”
严广听得,领三千人兵,下关前一十里平地下寨。观望胡人约有二万。遂布下长山靠石阵。匈奴将黑答麻,打扮三叉淡金冠,骑匹番马。严广将军银盔耀日绛红袍,座下跨匹豁蹄马,腰带百支狼牙箭,背负一张鹊面宝雕弓,肩担一口大捍刀。二将临阵,各施礼毕,严广骂曰:“胡将,你因何擅敢兵来犯关?”匈奴将黑答麻亦骂曰:“严广,汝不合将我马乱吞追杀,更夺去百余匹马,杀散手下人兵!吾今奉狼主敕命,故来伐汝!”二人打话不同,二马交战,才三十合,严广大败,黑答麻便赶将来,喊杀连天,刀举处,人头落;枪刺到,小军亡。严广败走回关,紧守关门。点兵折了二千余人。严广飞表令流星马往冀州,奏上赵王。
赵王大惊:“果应李牧之言!”急宣李牧至殿下,拜罢,赵王曰:“昔时卿言,果有匈奴兵来。严广见阵,折了二千余人。卿可持兵杀退匈奴。”李牧奏曰:“王必用臣,乃敢奉命。”赵王依奏,赐兵二万,小将五员:陈康、张吉、甘弇、李荣、武胜等,李牧为主将。
李牧谢恩毕,辞王领兵上路。经行数日,前至代州雁门关。严广迎接李牧招讨入关,交割牌印。此关原有三万军,只有一万之数。
话说匈奴耶律德胜令诸将,每日攻克雁门关,擂鼓发喊。小军报覆招讨曰:“关前匈奴将发喊索战。”李牧来摘星楼观望,但见青毡笠子千千处,荷叶初舒;白雪皮球万万朵,梨花才放。李牧忿怒,点起二万军兵,带领本部五员猛将,只留严广管压五千兵镇关。
李牧领兵下关,关前平处下寨。有匈奴将排下九曜阵。李牧令布下二十八宿阵,令武胜出阵。匈奴阵撞出黑答麻,二人打话不同,二将搦战三十余合,武胜败走,黑答麻追将来杀小卒。甘弇跳出马来,肩担一根蛇矛缠杆枪,与答麻接战,三十余合,未分胜负。又撞李荣来战。匈奴阵撞出辟离支。四将交战,便如转灯相似。四将并无胜负。撞出李牧临军,肩担蘸金斧,唬得辟离支、黑答麻二将退去回阵。
李牧厉声高叫曰:“请胡将挑斗!”耶律德胜上阵,与李牧打话不同,二马交斗。三十余合,耶律德胜败走,李牧追上。耶律德胜取出一张羊角弓,开沙柳箭在手,翻身背射三箭,李牧闪过,赶上杀,耶律德胜追将来,被李牧挥起蘸金斧砍下,只见耶律德胜腾空落马。李牧赶杀匈奴兵卒,东砍西伐,死尸在地,不计其数。匈奴兵将大败,退五十里下寨。李牧赶上五十里,扎寨。各人是晚令小军伏路。
黑答麻次早担刀出阵,厉声高叫索战。李牧上阵,二马相交,惹起四野征云,振起满天杀气。才三十合,蘸金斧拖在肩头便走。黑答麻赶将来,吃李牧举起斧,砍落黑答麻飞仙落马。李牧令兵赶杀,匈奴兵败奔走。
单于闻之,率兵十万来敌李牧。李牧多为奇阵,张左右翼军,击破檐槛。忽有辟离支出战,李荣亦出马搦战。三十合,李荣被辟离支一刀斩首。李荣已死,辟离支赶杀。
李牧出阵,与辟离支交锋。才三十合,斧砍了辟离支落马。又有马合赤出阵搦斗,三四十合,马合赤大败。李牧持兵追杀,匈奴兵将不能抵当,奔走,输兵十万,损将三员。自后不敢近赵。
李牧因此平了匈奴,班回人马归赵。奏王言前事讫。赵王封李牧为武安君,其余官员各加官赏。不在话下。
话说十九年三月间,始皇帝令王翦持兵伐赵。王翦依命,乞二十万人兵,李信为先锋,蒙毅为末将,王翦为招讨,领兵起离秦国京兆府,往冀州灭赵。怎见得灭赵?行经但见:
金瓜柄短,银钺柯长。追风马惊起噪林鸦,灭赵兵踏翻拦路草。清凉伞■■如云,马头下朱缨似火。水晶拄拂,轻摇似八尺香檀;浑银厮锣,怀中抱一轮明月。
王翦招讨行兵。先锋李信逢山开路,遇水安桥。看看至冀州城前五里下寨。
小卒报李牧武安君曰:“有秦兵至城前五里下寨。”李牧听得,遂奏赵王曰:“有秦兵至。”赵王大惊,令文武登城观看,约有二十万人马。遂问司马尚、李牧等:“此事怎生?”李牧奏曰:“臣愿退秦兵,乞一万人马,小将四员:陈康、张吉、甘弇、武胜等,退秦人马。”赵王曰:“将军在意者!”
李牧领兵出城前一箭之地下寨。先锋陈康将兵布下二龙争珠阵。秦阵先锋李信见赵王布下二龙争珠阵,李信打扮。诗曰:
甲挂连环锁,袍穿绛色红,
剑横秋后水,马似戏潭龙。
先锋李信绰刀在手,出阵打话。陈康打扮耀日银灰盖顶,身披红锦战袍,肩担一口宝刀,骑匹乌骓马,出阵施礼已毕,打话不上二三十句,二马便相交,二人厮杀。诗曰:
滚滚难容柳絮飞,幽幽不让梨花舞;
马似北海玩珠龙,人似南山争食虎。
约斗三十合,李信败走。陈康赶将去,李信不用长刀,拈弓取箭,一发三支连珠箭而来。陈康措手不及,见银盔已倒,两脚登空。诗曰:
都来一点无情物,透甲穿袍一命休。
陈康已死。其余小军一刀一个,便似风卷残云,从头杀去。李信回马,看了陈康的马衣甲卸下,都将入阵。王翦招讨大悦。
话说陈康被射丧亡,小军又败,李牧召诸将问曰:“谁人为陈康报仇?”有张吉告曰:“小将愿与陈康报仇。”打扮上马,怎生披挂?狻猊紫金盔,大叶匙头铠,跨下银鬃马,手内古锭刀,出阵厉声高叫:“愿请李信先锋定论胜负!”只见门旗下撞出一员将,名曰李信,肩担大刀,来与赵将打话。张吉施礼毕,便骂曰:“李信,汝射死陈康,俺故来报仇!”李信答曰:“小将怎敢!”诗曰:
二将斗英豪,征云杀气高。
□□争名利,全凭刀斗刀。
才斗三十合,张吉诈败,李信赶将去,张吉举刀斫下,李信将刀隔过。张吉败走。二人各归本阵。
当日天晚,怎见得?疏林高处,飞禽归宿噪声喧;野草荒郊,鸟兽尽投岩下宿。飒飒悲风寒悄,蒙蒙薄雾笼遮,数行旅雁落平沙,几点疏星明远汉。当晚,张吉告主将曰:“今夜小将去为刺客。”李牧言曰:“不可。王翦乃名将,刺他不得。”张吉再告招讨曰:“可带五百兵,今夜去劫寨否?”李牧方许。
王翦正在军中坐,只见一阵风过,把风一嗅,便知张吉要来劫寨。李牧便传上钧令,分付诸军准备。张吉、武胜二将带得五百小军,去劫秦兵寨,听得军中鼓打三更一点。张吉、武胜领兵进入军中,只见一碗明灯,忽听一棒锣声,张吉、武胜便走。四边撞出诸军,万弩齐施,箭如雨点。蒙毅、李信赶杀将来,张吉、武胜二将便走,落得性命。其余五百兵尽皆坑尽,只留得三五个回营。张吉、武胜告李牧招讨曰:“劫寨输兵五百。”李牧听得不喜。
巴到天明,李牧召诸将,与秦兵分个胜负。武胜愿战,领兵布阵,出马厉声高叫,索秦将打话。须臾,门旗下撞出蒙毅,肩担大捍刀出战。二将打话不同,二马相交,才三十合,蒙毅诈败,武胜追将来,蒙毅举刀斩落马来。武胜已死。
张吉见败兵回报,武胜被杀。将军出马索其挑斗。李信临军,与张吉打话不同,二马相交。未战上五十合,李信诈走,张吉赶将来,李信不用长枪,拈弓取箭,射三支连珠箭,张吉落马。诗曰: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总不知。
张吉已死。李信喊杀,赵兵大败,秦兵得胜。两边各鸣金收兵。当日天晚,直待来朝却战。
果至次早天明,李牧召诸将曰:“何人上阵?”甘弇曰:“小人愿战。”甘弇肩担一根清风利枪,厉声高叫。秦将蒙毅出阵。诗曰:
二马战场空中滚,四条臂膊定乾坤;
龙虎未能争社稷,争如两个上将军。
二马交战,才四十合,并无胜败。二人再战十合,蒙毅得便宜,一鞭正中甘弇夹背,难以施他武艺,翻身落马。怎见得?诗曰:
脚转身摇难施武,遮架不迭兵早举;
连背带夹怎生禁,翻身落马腮沾土。
甘弇已死。蒙毅追杀,赵兵大败。小兵谓招讨曰:“甘弇已丧。”李牧大怒,肩担蘸金斧,上阵厉声叫曰:“李信,我同你一战!”李信听得忙出。二将交锋,李信败走如飞。李牧不追。蒙毅出阵。李牧曰:“咱正要汝来!”二将交马盘旋,杀气腾空。才三十合,蒙毅败走,李牧赶杀秦军。王翦亲自临阵。二位主将见面,打话曰:“李牧,汝可会事,归降秦始皇帝。主官还归。如若不从,照管生擒。”李牧答曰:“二国争战,各事其主,何能归降,招讨错矣!”二将交马,才斗百余合,并无胜负。二人歇令,此乃二将本对也。
李牧与王翦用兵一同,李牧持兵入城,奏赵王曰:“秦将英雄,先锋李信、副将蒙毅、招讨王翦,二十万人,难敌。小将四员折尽兵三千。臣特来奏王,取自敕旨。”赵王问司马尚曰:“此事若何?”司马尚谏曰:“权将城门紧闭,容臣一面定计退秦人马。”赵王依奏。
王翦见李牧归城不出,持兵克日攻城。城前发喊,惊得赵王心惊胆颤,文武诸将仓皇无计。
忽有司马尚私说李牧曰:“城中无将堪征,不如擒赵王献秦将招讨王翦, 各人得些功赏。”李牧不从。
司马尚恐李牧出首,预先来奏赵王曰:“李牧不肯出征,要反叛,望伐之。”赵王赐鸩酒,分付司马尚为使,取李牧首级。司马尚不敢为使,故推举赵葱为使,来见李牧曰:“赵王赐鸩酒与将军死也。”李牧曰:“咱无罪。前后累有边功,因甚赐吾死罪?”使命曰:“吾不理会得。汝不得违敕命!”使命便斟下药酒,分付与李牧饮。李牧接得在手,不敢怨望赵王,嗟呼叹气,谓使命曰:“吾死不争,前日有司马尚来说吾反赵王归秦,得些功赏,吾不从伊,是致背奏大王赐吾死罪。敢烦托奏大王。”诏未毕,李牧服药而死。
使命就割首级来奏大王曰:“李牧未服药先,托微臣奏大王:有司马尚说李牧反叛大王归秦请赏,李牧不从,情赴朝典而死。”
朝廷因此方知司马尚背奏之言,枉害忠良。遂差赵葱为使赍药酒,取司马尚首级。使命赍药酒往司马尚宅,斟下鸩酒赐死。司马尚泪下,告使命曰:“吾无罪,因何赐死?”使命答曰:“前日李牧言,汝说伊反叛,伊不从,背奏大王赐死。今蒙大王赐汝朝典,不得怨望大王。”司马尚服酒而亡。赵葱取得首级,来见大王。大王见了,半悲半喜曰:“可怜枉害忠良将李牧,无将可退秦兵。半喜者谗臣灭。”
秦并六国平话卷中
诗曰:
赵王昏耄用谗臣,枉害忠良李牧身;
可惜邯郸无猛将,谁人可去退秦兵?
话说城前秦兵攻城发喊,赵王令蔺相如为主将,颜聚为副将,领五千兵出城前排阵。颜聚出阵打话,李信上阵。二马才交,颜聚便着李信一刀斩了,丧命归泉。李信乘势杀入城中,先擒赵王。王翦招讨人兵入城,先锋李信擒得赵王见招讨。招讨大悦,令李信、蒙毅领兵杀入宫廷大内,掳掠嫔妃彩女。
诗曰:
六宫化为荒草地,四苑变作阵图门。
因甚宫娥走得慢?脚小鞋弓惹步迟。
抽下金钗来买命,也有悬梁自缢亡。
王翦招讨差官下诸郡,取索地图,限半个月须管赴司呈献。不过二十日,三十六郡经图献上秦国招讨司。招讨司差李信权职,镇守赵国。
王翦班师,虏将赵王归秦,见秦始皇。王翦奏曰:“臣擒获赵王,取得三十六郡经图献上我王,伏候圣旨。”始皇大悦,令囚系赵王。排御宴待王翦、蒙毅。诸大臣文武,各已山呼万岁,贺王洪福齐天。帝改赵国为郡。
话说燕丹太子闻秦始皇伐韩,虏韩王。□岁,赵王迁囚系。太子不悦曰:“不然,先定计□□□□□□□□已。”燕太子丹昔日质于秦,亡归燕,丹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有怨,及亡归,乃求为报秦王者。二十年,有燕丹太子要令刺客刺秦始皇帝。
荆轲者,卫人也,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忽有一日,燕丹太子见有秦将樊于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于单于,其后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樊将军穷困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鞠武曰:“夫行危而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燕有田光先生可与谋。”鞠武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田光乃造太子。田光曰:“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愿因先生得结光于荆轲。”太子送至门,戒曰:“愿先生勿泄也!”
田光来见荆轲曰:“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勿泄!’是太子疑光也。”欲自杀以激荆轲,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荆轲遂见太子。太子避席顿首曰:“燕小弱,累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纵。丹之私计,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合纵,其秦必破矣。此丹之上计愿。”荆轲许诺。
于是,丹太子尊荆轲为上卿,舍上舍。荆轲未有行意。太子乃谓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悦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
荆轲乃私见樊于期将军曰:“今有一计,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樊于期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岂有意乎?”樊于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乃盛樊于期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烧炼,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
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岁,常好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将。轲有所待与俱,其人居远,未来。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又请。荆轲怒叱太子曰:“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一旦秦皇马角生,燕丹归北送荆卿。
行人欲识无穷恨,听取东流易水声。
燕丹太子既祖取道,高渐离打筑,荆轲而歌为变征之声,士皆流涕。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复为羽声,慷慨,士皆嗔目,发尽上指冠。荆轲就车而去。至秦,厚遗秦王宠臣,为先言于秦王。王闻之大悦。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奉至阶下。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叫曰:“北番蛮夷之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提地图。”轲既取图奉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右手提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扳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竖,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王环柱而走。秦法严,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刃;诸郎中执兵器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殿。临期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秦王方环柱走,卒左右曰:“王负剑!”遂拔剑以击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掷秦王,不中,乃中铜柱。秦王复击荆轲。荆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倨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荆轲怀屡年之谋,而事不就者。于是左右既前进,杀死荆轲。
秦王大怒,益发兵,诏王翦行兵伐燕。王翦蒙圣旨,领兵二十万,乞辛胜为先锋,上将董翳为副将,甘宁为末将。帝依奏,令王翦为招讨。
次早,讲武殿交兵,起离京兆府。迤逦行程,但见前排甲马,后列军兵。遥闻金鼓震天,远望旌旗映日。军中列引战旗、踏白旗、十干旗、八卦旗,迎风闪闪;身上被连环甲、锁子甲、桃花甲、柳叶甲,耀日辉辉;马前有金花斧、开山斧、熟铜斧、月样斧,双双勇猛;马后布斩马刀、麻扎刀、掠阵刀、雁翎刀,对对□□。匣中令剑分明,锁三尺青蛇;殿后帅旗摆动,□□□白虎。威风十里长街静,锦绣旗开万姓观。秦兵招讨三翦行兵,催上三军,看看取燕邦。
来到易水,燕国有细作探事小卒,探得始皇令王翦伐燕,急报景丹丞相曰:“始皇令王翦为招讨,辛胜为先锋,上将董翳为副将,甘宁为末将,行兵伐燕。”景丹丞相次早奏上燕王曰:“今有秦兵攻伐本邦,兵至易水,望大王疾速提兵退秦兵将。”
燕王大惊,宣召诸将行兵。燕王亲为招讨,令石凯、石青龙为先锋,上将孙虎为合后将,韩广为末将;兵高蓟城往易水易州平草川下寨。
两边擂鼓鸣锣,各人布阵。燕兵布下五虎离山阵,秦兵布下五龙混海阵。二阵俱圆,撞出一员猛将,牙齿如钻如凿,背略绰如虎如狼;因餐虎肉面皮青,好吃人睛双目赤;肩担金花月斧出阵,乃是燕将石凯,厉声高叫索战。阵中撞出一将,绛袍朱发,赤马红缨,担一柄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北海虬龙战马出阵,乃是辛胜先锋。与燕将石凯二人打话不同,二马交战。石凯败走,辛胜赶上。石凯勒马再战三十合。辛胜败走,石凯赶上。辛胜不用掉刀,取出一张鹊面宝雕弓,搭起箭,背射石凯。石凯见箭来,便闪过。石凯不赶,回阵。两边各人收兵。
秦将董翳打扮,但见旗脚下一将,身上甲披三月柳,袍裁红锦绣团花,计使六韬三略法,枪横万岁老龙牙。燕将石青龙打扮,兔丝缨用麈尾结就,白头盔使滑石打成,硬川芎犀角做梢,铁巴戟用鹿角为柄。腰间鬼箭才急若防风,壁上黄苓抚动朱砂飞散。虎睛偏识兵书,桂心多记战策。二将打话不同,搦战。董翳败走,石青龙赶上。
忽见前面山峡道撞出一阵人兵,是甚人?乃是云州大通军太守庞会通,提兵一万来救助燕王。燕王闻之大悦,宣至驾前。庞会通奏上燕王曰:“臣闻大王有难,故来退秦之患。”王大悦曰:“全仗卿等退秦人兵。”庞会通再奏曰:“恁地,恁地。”燕王依奏。令孙虎提兵五千,去峡口左畔埋伏;令韩广提兵五千,去峡口右畔埋伏。令石凯为策应将。庞会通怎生结束?但见头顶银盔,红灼灼招■;绛毛缨袍披深红,底藏着明晃晃地银叶甲。勒甲绦须是老龙筋、狮蛮带。腰缠着猛兽尾,弯弓掸箭,腕剑提鞭。出阵,厉声高叫秦将打话。
旗下撞出辛胜先锋。二将交战三十合,庞会通败走。辛胜追来,庞会通勒转马头,再战二十合。庞会通又败,辛胜将军赶杀至峡口,左畔撞出孙虎五千人兵,右畔撞出韩广五千兵马,喊杀连天。辛胜大败回阵,谓招讨曰:“折兵七十余人。”王翦大怒。孙虎、庞会通、韩广大捷,奏上燕王。燕王大悦,支赏诸军诸将。诗曰: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话说王翦大怒,肩担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出阵,索燕将打话。燕阵撞出庞会通,与王翦打话不同,二马交,并无胜负。
东北一路,撞出一队人,约计五千。二将歇令,且看来者是甚人?当头一员将,身披黄金锁子甲,头顶金盔,体挂皂罗袍,跨匹赤色虬龙马,肩担月样斧,约重八十余斤,厉声高叫。乃是涿州太守应荣圣,特来救本国燕王之患,愿见燕王。庞会通引应荣圣来见燕王。燕王大悦曰:“有劳将军远来。”茶饭相待应荣圣毕。
有王翦归阵,召诸将:“谁人上阵捉新来者?”甘宁告招讨愿战。
甘宁出阵,厉声叫曰:“燕将愿求打话。”燕王问诸将曰:“谁人上阵?”有新来底涿州太守应荣圣,愿往出阵。燕王曰:“卿在意者。”二将临阵搦战,勒马相交,才三十合,燕将还赢,迎头剑砍,连项带脑,纷纷音颡斜挥,躲不迭,缩肩卸膊。二人鏖战,时下冷汗浸,两刃相迎,良久火光灿灿。闹中得便,刀举处,只是秦将甘宁。
甘宁已死。应荣圣刀头引举三军喊杀。秦兵败走。东砍西伐,七断八续。良久,各己收兵。
小兵告招讨王翦曰:“甘宁已死。”王翦大怒,亲临上阵杀诸将,灭燕王。厉声高叫索打话。
有小兵谓孙虎主将曰:“秦将上阵索打话。”孙虎奏上燕王。燕王召令诸将曰:“谁人上阵?”应荣圣愿往,跨马出阵,与王翦打话不同,二马相交。才三十合,王翦诈败,应荣圣赶将去,被王翦一刀砍落,两脚捎空,如同春梦。刀头招起人兵,燕兵大败。
燕阵有庞会通大怒,跳出马来,与王翦战。王翦诈败,庞会通赶将来,亦被王翦一刀斩落,登空落马。庞会通已死。燕兵大败,退五十里下寨。秦兵人马赶上五十里一箭之地下寨,两边擂动锣鼓,各人驻扎人兵。
燕王大惊,当日天晚,召诸将来问:“应荣圣、庞会通已亡,此事若何?”孙虎奏曰:“陛下可修国书,遣奉使往东辽借兵,来救本邦。”燕王依奏,遂遣孙虎为奉使,赍国书,往东辽献上东辽大王。大王接了燕邦奉使书观看。于内道甚么?道是:燕孝王却被秦始皇令王翦为招讨,领兵二十万伐燕,两月相拒,不能退秦兵将,乞望大王借兵前来救应。如本邦危亡,岂不侵犯大王境界?唇无齿则寒,是致危矣。虏王看罢,召诸将行兵救应。发兵五万,令上将西门戎、钟离生、卓成三将,领兵往燕邦救助。
话说秦始皇帝登殿,敕问文武大臣,王翦提兵攻伐燕邦两月余日,至今不知如何。李斯奏曰:“陛下可发圣旨,预先捉获燕丹太子,后灭燕王。”始皇依奏,遣使赍圣旨至秦阵。王翦接了圣旨展开看,原来圣旨先令捉获燕丹太子,后灭燕王。王翦召诸将问曰:“圣旨预先要获燕丹太子,是怎生?”辛胜:“逼燕王取太子。”王招讨大悦。
辛胜上阵,厉声高叫,索燕将打话。燕阵撞出石凯。辛胜曰:“将军可回阵奏上燕王,今蒙始皇帝圣旨,预先要获燕丹太子,报昔日荆轲刺王之仇,免战。”石凯大怒曰:“即非太子遣荆轲刺始皇,皆是始皇意图天下六合。乃是荆轲路见不平,傍人刬削,来为刺客,非太子之过。将军错矣。要战却战,捉获太子,休言此话。”
二将打话不同,才交三十合,石凯败走;归阵奏上燕王言:“始皇圣旨,令王翦招讨,要获太子报荆轲之仇,兵马方退。”燕王大惊,召诸将来问此事若何。文武无言,只见秦兵上阵打话。石青龙愿往与秦将打话。辛胜与石青龙二骑马交,才三十合,大败,赶上燕兵三十里平岗岭下寨。燕王大惊。
诗曰:
秦皇意获北燕丹,唬杀燕王虑等闲;
遂令孙虎提首级,纳邀王翦去回班。
燕王无计,频频败走,只得令孙虎去取燕丹首级,献与王翦,回班人马。孙虎领燕王圣旨,回宫宣召燕丹太子。太子接了父王圣旨赐死。丹即泪下曰:“告将军:乞行方便,救丹一命。”使命曰:“蒙你父王敕命,怎生方便?”燕丹近前附耳说不上数句,孙虎依计,将太子手下人来割了首级,函封来献燕王。燕王泪下曰:“苦哉,可惜吾儿丧命!若不这般,教本邦危矣。”孙虎心下自知,不敢奏上燕王。燕王遣石青龙提丹首级,献与王翦退兵。
石青龙出阵,将太子首级献上王翦曰:“吾奉燕王敕旨,取得燕丹太子首级,献上招讨,可以回兵免战。”辛胜接得首级与招讨。招讨令人取出燕丹图像比对,原来不是,只是假底。王翦便令诸兵人动金鼓大喊。燕王阵内闻得秦兵大喊,吾太子丧命,莫是要伐吾邦?说声未罢,又闻秦兵发喊连天,唬倒燕王,跌在地上。未知性命如何?诗曰:
命丧有如鸦中弹,身危还似鸟焚巢。
那时,燕王已惊,近臣扶起,把安魂定魄汤饮了,渐至苏醒,问曰:“吾儿丧命,令朕绝嗣。如今兵又不退,前兵发喊,莫是要劫吾之本邦?”石凯奏曰:“陛下勿虑,臣保无危。容臣出阵与秦兵打话。”只闻后面人兵,一阵约有五万余数,乃是东辽救兵来见燕王。
燕王大悦曰:“且得救兵来到,保朕无危。”燕王犒赏辽兵人马。石凯出阵,与秦将辛胜打话。石凯曰:“将军迫人无乃太甚?我燕王取燕丹太子首级,献与始皇,怎生又发喊?”辛胜答曰:“小燕丹太子首级已是假底首级,是致如此。”石凯答曰:“你好巧语虚言,且休理会别事,且与你分个胜负!”二将勒马便斗。不知胜负如何?诗曰:
二将交锋后,盘旋两阵前;
征云笼日月,杀气罩山川;
几见燕王没,多缘太子愆;
些儿心意失,眼下丧黄泉。
二将才战三十合,石凯败走。辛胜赶上杀将来,人兵被杀。回阵见燕王,燕王大忧。
东辽大将西门戎,打扮出阵,但见皂雕旗■,羊甲弓弯。西门戎厉声高叫,秦将打话。须臾,董翳出阵,交战才三四十合,董翳败走。西门戎赶将来,杀退秦兵五里,死尸遍野,鲜血坑流。燕兵追上五里下寨。两边兵马相拒。诗曰:
秦国兴兵攻伐燕,西邦兵战半周年;
谁人退得秦兵去,重赏千金镇压边。
话说齐国孟尝君等待齐王登殿,奏曰:“今有秦兵二十万,王翦为先锋,攻伐燕邦已近半载。臣谏陛下,可预先修整城池,加上五尺,提备秦兵。”齐王依奏,即起集人夫,修整城池,教演人兵,提备秦邦贪心无厌之君。城墙加上五尺。
燕兵杀退秦兵退五里,燕兵已赶上五里下寨。有招讨王翦召诸将曰:“甚人能退燕兵?”辛胜告曰:“小将愿往。”辛胜挑刀上阵,厉声高叫,索燕将打话。燕阵撞出东辽大将钟离生,打扮得如何?诗曰:
羊角弓弯青冢月,皂雕旗磨黑山云。
那钟离生披一个茶茶芽盔,戴一副剌剌撒撒甲,使一条乞留曲吕枪,骑匹勒勒绊绊马,出阵与辛胜打话不同,二马交战。才三十合,辛胜败走如飞。钟离生赶杀,秦兵大乱,退十里。燕兵赶上十里下寨。
王翦招讨肩担三尖两刃四窍八环掉刀出阵,厉声高叫,索燕兵打话。燕阵撞出钟离生,临阵施礼毕,二将打话不同,才三十合,王翦诈败。钟离生赶将来。二马相并,钟离生被王翦一刀斩落马来。王翦追杀,燕兵败走,退五里,死尸满地,遍野纵横。秦兵赶上五里,各下寨布阵。王翦上阵,厉声高叫,索燕将打话。
燕阵撞出东辽将卓成,打扮得怎生?只见头戴三叉冠,叫牙朱烁烁斜褐毛衫,鞔裆皮裤,柳木杆箭,铁耙手刀,骑匹豁破臂忔■蹄番马,出阵与王翦施礼毕,二将打话讫,勒马交斗。不知胜负怎生?诗曰:
二将场中杀气高,争名夺利逞英豪,
谁知一着亏些个,立见阎君故莫逃。
二将才斗三十合,王翦举刀斩落,只见卓成金冠倒卓,两脚登空,如同春梦。
燕兵大败。东辽将西门戎上阵,与王翦索战。二马交,惹起四野愁云,振起满天杀气,才三四十合,王翦诈败,西门戎便追去。被王翦举刀斩落马来。真个是:
似虎将军还落马,如龙骏骑已空回。
西门戎已死。燕兵大败,退走归城,紧紧闭了城门。王翦赶至幽州城下,二十万人马围绕发喊连天,唬得生灵无处安存。王翦每日令诸将攻伐燕城。诗曰:
王翦英雄素有名,攻城略地佐强秦;
燕兵辽将皆输败,燕主无谋可保城。
燕王登城上望,见秦兵甚众,惊问景丹丞相曰:“秦兵攻伐本邦,如何?”景丹奏曰:“当初太子不合遣荆轲刺秦王,致此有仇。”燕王问曰:“怎生处置?”景丹曰:“只得将太子斩首,献上秦将,方得它退兵。”燕王依奏,令景丹赍鸩酒取太子首级,提宝刀至东宫,谓燕丹曰:“吾奉燕王圣旨,将鸩酒赐您死也。”燕丹闻之泪下。景丹斟下药酒,逼太子服药,不得有违父王圣旨。燕丹谓景丹丞相曰:“咱无罪,因甚赐吾死罪?”景丹曰:“自于二十年,太子不合遣荆轲为刺客刺秦王。今有王翦兴兵攻城,只为此上仇恨,是致兵来攻城,以此赐死。”太子再告丞相曰:“多将金宝献与秦将,丞相可将别首级献上父王。”景丹不肯,逼太子服药酒。燕丹走入内宫,景丹随后便起。太子取剑在手,在屏风后少立。须臾,景丹入来唤太子,被太子一剑斩了。燕丹走在后宫,将丈二红罗悬梁而死。
燕王等候景丹取太子首级,半日不来,未免再催孙虎去讨燕丹首级。孙虎领圣旨,来至东宫,闻得景丹被太子斩首。孙虎大怒,特进东宫,来取燕丹首级。不见太子,去后宫寻讨,无奈燕丹悬梁自缢而亡。孙虎取下来,将剑割下燕丹首级回来,献上燕王,奏曰:“太子斩了景丹丞相,今臣割得太子首级在此。”燕王听得,即令孙虎赍国书,并燕丹首级,来纳与王翦招讨。
孙虎来见王翦。王翦接得燕丹首级并国书了,便把燕丹图像比对,恰好一般。王翦曰:“今番果是燕丹太子首级!”王翦令孙虎,便命索燕王十车金宝来献始皇,方且退兵。
孙虎回城,奏燕王,言索金宝之事。燕王大惊,问大臣何如。石凯出奏曰:“王翦武艺高强,只得准备金银宝物十车,献上秦皇,与它回兵。”燕王依奏,去左藏库内收拾宝物十车,即修国书,差孙虎为使命,将上项金宝献与王翦。
王翦接得金宝,便令孙虎往秦国。孙虎随王翦回兵班师,人马归秦国京兆府。诸官出城迎接归城。
次早,始皇登殿。三下静鞭人寂静,两班文武朝丹墀。文武山呼。阶前撞出王翦,山呼礼毕,奏曰:“告陛下,见有燕王遣使赍金宝十车并燕丹太子首级,献上我王,见在朝门外,未敢擅便,伏候圣旨。”帝令金牌宣至殿下。
孙虎至殿下,山呼拜罢,纳上国书并燕丹首级、十车金宝。始皇大悦。帝问大臣:“燕卿献上十车金宝并燕丹首级,何如?”李斯奏曰:“帝可赐赏来使。”帝依奏。御宴款待臣僚与孙虎。怎见得是那御宴:“只见广列金盘雕俎,铺陈玉斝犀瓶;兽炉内高■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筵前摆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馐尽总是龙肝凤髓。御宴已终,文武谢了圣恩。孙虎辞帝回邦,不在话说。
话说魏邦朱真君朱亥,闻得燕丹被秦始皇克伏,取了燕丹首级,进上十车金宝。次早,奏魏王,言燕邦进贡始皇事。魏王问诸臣如何。朱真君奏曰:“当与楚王合纵请国兵去伐秦,攻秦不下,此时本邦助兵。诚恐本邦不久有秦兵至,攻伐本邦,莫待他兵到来,可预先准备金宝,遣使早去献始皇,二国和叶,免动干戈。”魏王依奏。忽有一大臣周霸奏道:“臣谏我王,莫将金宝去献始皇。此人贪心无厌,昔曾燕丹太子质在赵国,幼年与始皇子政为友,最相交结,岂期下梢头先遣将攻燕,取了燕丹首级。本邦遣使进贡始皇,致使它人心中疑道我王惧怕秦邦。且望陛下修整城池,教演三军,等待兵来,临期定计,未为迟也。”魏王道:“卿言是也,几被朱真君误我也。”魏王令周霸为提调,教演诸军,令朱亥修整城池,加高三尺,掘深河堑五尺。诗曰:
朱亥无谋先惧秦,要将金宝赂仇人;
若非周霸真男子,魏国城池尽棘荆。
话说楚国幽王,会集文武大臣,商量提备秦兵公事。忽有春申君出班奏曰:“臣听秦始皇令王翦为将,攻伐燕邦,取了燕丹首级,胁取燕王进贡十车金宝。”幽王闻得甚是忧闷,敕问诸臣道:“先皇在日,与六国合纵诸国,共伐秦邦,我国为纵长,素有仇于秦。秦兵岂不攻伐本邦?此事奈何区处?”春申君再奏曰:“臣闻善兵者服人,善保国者自治。魏国加修城墙三尺,教演诸军,提备秦兵。臣望陛下修理城壁,提备秦兵。莫待临期,束手无策。预先修国书,约魏国合纵,有难救应。”楚王依奏,即修国书,遣使命往魏国,相约救应。
那魏王接得楚幽王书看了,谓大臣曰:“今有楚王国书,约寡人相为救应,事当如何?”朱真君奏道:“当来六国与秦比肩,因今秦国吞并韩、赵,虏其国王,据其土地,始皇贪心无厌,谋合并一统,今有楚王国书相约策应。臣闻秦皇既已吞并韩、赵,君视楚、魏为砧上肉矣。吾二国正当灾难相恤,缓急相援,如手足之卫头目,如子弟之护父兄,使秦有所惮,不敢加兵,不可自相矛盾不和。万一有隙可乘,如蚌■相持,只为渔者之利耳。”魏王准奏,回了国书,遣使命回去。
始皇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日,登殿会集文武群臣。始皇敕问曰:“寡人意图六合,是朕之愿,您诸群臣心意如何?朕昨遣王翦攻韩伐赵,已削平二国,燕丹之仇已报,燕王亦且进贡称臣; 俱楚、魏二邦未曾臣伏,谁能为朕一行?”那时李斯奏曰:“臣举王贲为将,统兵伐魏。”帝依奏,宣上王贲。
王贲至殿下,山呼。帝问王贲曰:“烦卿攻魏,如何?”王贲启奏曰:“告陛下:自古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臣乞兵一万,乞蒙毅为先锋,李信为副将,辛胜为末将。”帝准奏。
次早,讲武亭交兵,兵离京兆府一千二百里至汴州。迤逦在路行程,至郑州中牟县下寨。有细探人回魏城报谓朱真君道:“有秦兵攻魏,至中牟县下寨。”朱真君听得,即奏上魏闵王曰:“见秦兵二十万攻魏,兵至郑州中牟,伏候圣旨。”
魏王大惊,敕问朱亥:“此事如何?”朱真君举周霸为主将,龙离足为先锋,郑安成为副将,许庆荣为末将,领兵五万,出城五十里草坂下寨,等待秦兵到来。
秦兵起离中牟,看看来到草坂下寨。两边擂鼓鸣金,魏兵布下长山靠石阵,秦兵摆下五虎离山阵。二阵皆圆。炮石打不到处,门旗下撞出先锋蒙毅,肩担一柄大捍刀,坐下骑匹赤色马,出阵厉声高叫,索魏将打话。
魏阵撞出龙离足,肩担开山斧,二将打话不同,二马交战。三四十合,龙离足诈败,蒙毅不赶。郑安成出马再与搦战三十合,蒙毅败走,郑安成赶将来。蒙毅不用长刀,拈弓搭箭,连射三支连珠箭。郑安成措手不及,只见金盔倒卓,两脚登空:
都来一点无情物,透甲穿袍一命休。
郑安成已死。其余小兵一万,一刀一个,便似风卷残云,从头杀去。魏兵大败,走退一十里下寨。秦兵赶上一十里札营。
魏兵许庆荣肩担一条蛇矛缠掉枪,出阵厉声高叫。秦兵阵内跳出一将辛胜。二将打话不同,才三十合,辛胜诈败。许庆荣追之。只见许庆荣被辛胜一刀斫下马来。诗曰:
秦兵来伐汴京城,诸将英雄甚怕人,
魏将频频遭丧命,三魂七魄见阴君。
许庆荣身死。秦将辛胜赶杀,三军东西乱走如飞,魏兵大败,死尸满地,不计其数。魏兵退走四十里,至魏城下寨。秦兵追至城前。
秦阵李信肩担一柄大刀,约秤八十斤,出阵厉声高叫魏将打话。龙离足跳出马来,二将打话不同,一上一下,似鹘打兔;一来一往,似凤翻身。才三四十合,龙离足败走。李信勒马赶将来。龙离足勒转马头,再战三十合。李信败走,龙离足赶将去。被李信举刀斫下。好看龙离足,措手不及,翻身落马。诗曰:
将星昨夜落山岗,龙离端的一身亡;
黄泉添个英雄鬼,魏国军中少栋梁。
离龙足已死。李信赶杀三军。周霸肩担大捍刀撞出阵前,与李信交战。二将胜负如何?诗曰:
两雄斗使诛龙艺,未见输赢不肯休。
二将才斗三五十合,不分胜负。李信思之,诈败而走。周霸不赶,在阵上高叫:“秦将愿出阵分过太平!”
蒙毅撞出,与周霸搦战。三十合,蒙毅诈败,周霸赶将来。蒙毅拈弓搭箭,连射三箭。周霸措手不及,只见周霸被射一箭,落马而死。诗曰:
功名未上凌烟阁,性命先归地府中;
父母报仇不曾决,区区数载一场空。
周霸已没。蒙毅追杀,三军星罗云散,七断八续。蒙毅喊声大作:“有甚英雄!”怎见得?但见大捍刀杀入魏城门,白龙驹踏到长街上。蒙毅得了魏城,众兵入城,生擒了景闵王,活捉了朱真君。魏景闵王离宫失殿,不能为魏邦江山主者。好痛哉!诗曰:
秦将长驱抵汴梁,兵单将毙国俱亡;
魏王束手遭俘虏,歌舞楼台作战场。
王贲取了汴京,外有魏邦四十六郡。差使命随路去索讨地图降书,赴司呈纳,只限半月了当;如过期不肯归降,定点集兵马,尽行剿杀,玉石俱焚,悔之无及。行了文字去后,果然诸路惊惶,各郡具降书,只在半月限内,皆已完备,赴招讨司呈纳。
王贲囚车陷了景闵王、朱亥,班师回秦,差李信权职,五万人兵镇守。王贲人兵回国。诗曰: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秦兵人马,行经数日,迤逦回到京兆府。次日,始皇登殿,会集文武臣僚,山呼万岁已毕,班中撞出一员官人,乃是王贲,奏曰:“臣窃蒙圣旨,统兵攻魏,赖洪福于半月之内,克取汴京并四十六郡降书经图。见在生擒魏景闵王、朱亥等,囚车押在朝门外,听候圣旨。”
始皇闻奏大悦,敕旨令将景闵王、朱亥囚系阳周。将魏邦改作汴州。设宴待文武加赏。诗曰:
始皇吞噬似长蛇,智力威雄实可夸;
魏国山河如卷席,风前飞絮雨中花。
秦皇二十四年七月中旬五日,始皇登殿排班。只见丽正门开,丹墀阶级。警跸一声清肃,重阍九叠尊严。四宰相、六尚书秉天下之政事;八侍郎、十学士掌海内之文章。左史书言。右丞相动正言。御史纠是察非。台谏中书忠言正论。殿前太尉报道人马平安。起居舍人祝愿圣躬万岁。一佛世尊登宝殿,百官行礼拜冕旒。玉簪珠履列文班,绣袄锦衣排武帅。有事合行进奏,无事不许谗言。公心听断于一人,善政熏蒸于四海。人民快乐,岁序三登。有若禹、汤圣世,欢逢尧、舜明君。
始皇忽降敕问文武大臣曰:“朕自六年,有楚邦合纵诸国来伐本邦,此仇未偿,朕实耻之。敕尔文武臣僚,谁能为朕雪此耻么?”忽有李信奏曰:“臣乞兵二十万伐楚。”始皇问王翦曰:“楚亦难伐,恐二十万人不能济事?”王翦奏曰:“伐楚之师,非六十万不可。”李信自靠他年少壮勇,只请兵二十万伐楚。始皇道:“为听将军计耳。”
李信乞蒙恬为先锋,崔庆为副将,方宁为末将。次早演武亭交兵。起离京兆府。在路行程。诗曰:
楚国从来拥重兵,兵强将勇号蛮荆;
如何李信心轻楚,奏请轻兵伐楚城。
话说楚国细作,探得秦兵伐楚,回来报覆春申君言:“秦将李信兴兵二十万攻伐荆楚。”春申君急忙奏楚幽王祸事。楚王问:“卿此事若何抵敌?”春申君奏道:“秦兵令李信为将,领兵二十万来伐本国。臣乞大王宣上项梁抵敌秦兵。”帝依奏。
宣项梁至殿,礼毕。幽王曰:“今有秦兵二十万攻伐本邦,烦卿为将,退秦兵若何?”项梁奏曰:“臣乞兵五万,秦斌为先锋,韩员为副将,李仲为末将,前往退秦兵。”楚王依奏。
项梁交兵五万,起离荆州襄阳府,至六十里平水坡下寨。秦兵至一箭之地下寨。
楚将下方字阵,秦摆圆字阵。二阵俱圆。秦阵蒙恬先锋出马,二将打话不同,二骑交才三十合,无胜负;再战二十合,蒙恬败走。秦斌追将来杀小军。有副将崔庆担柄大刀,骑匹赤虬马,来接战。秦斌与崔庆交三十合,秦斌败走,崔庆不赶。楚阵韩员打扮虎皮磕碯,亦宜绛毛缨、虎皮袍,偏胜狮蛮带、匙头铠,腰系勒甲绦,虎皮鞍,宜跨跑山马,射虎弓扣上虎筋弦,走兽弧中插百支狼牙射虎箭,腕悬竹节打将鞭,腰带昆吾杀虎剑。此人如何这般冠戴?名呼做杀虎壮士。这将军原是义士出身,来与崔庆战三十合,崔庆败走,韩员赶将来,杀得三军大败。秦兵退五里。楚兵赶五里。有秦将方宁出阵,与韩员搦战。三四十合,方宁败走,韩员不赶。
是晚,各已鸣金收兵。巴到次早天明,只见银河淡淡,玉漏声残。月挂柳梢头,露迷桃叶渡,远汉星稀落落,荒郊雾拥重重。寒泉响处,依稀野渡溪桥;曙色未分,隐约水村山馆。未睹林间梵宇,但闻云外钟声。征商行客登古道,无限艰辛;才子佳人缠绣襦,尚贪欢笑。渔父鸣■惊起鹭,牧童驱犊出庄门。驿马嘶风,邻鸡报晓。天阙张开青布幕,海门推出赤金盘。果至巳牌,两军布阵,擂鼓拖旗。秦阵撞出一员上将,招讨李信;楚阵撞出项梁。二主将搦战五十合,并无胜负,各归本阵。
项梁思之,交下一计,令李仲引兵五千去五里苦竹林左畔埋伏,韩员领兵五千右畔埋伏,令秦斌为引战将军,各依军令等待。
次日午牌,秦斌打扮怎生?身披黄金锁子甲,体挂皂罗袍,头上铁幞头,燕尾交加,黑雾笼身罩体,座下跨一匹乌骓,肩挑一根清风利枪,腕悬百二十斤竹节钢鞭,出阵厉声高叫:“秦阵有甚名将?愿求挑战!”
须臾,门旗下撞出一员将,乃是李信招讨,绛袍朱发,赤马红缨,肩担一柄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出阵,二将施礼毕,打话不同,才三十合,秦斌败走。李信赶将来。秦斌勒转马头,再战二十合,又败。李信赶将去杀楚兵,杀至五里,秦斌插了枪,拈弓取箭,连射三支响箭为号,李信看了,恐有计,翻身勒马便走。只闻锣起,四下伏兵杀将来。左畔撞出李仲五千人马,右畔撞出韩员五千人马,前面项梁五千人马杀至,后面秦斌五千人马杀将来。秦兵大败,杀得十郎八当,死尸遍野。项梁追兵赶上,厉声高叫:“秦兵不得走!”秦阵撞出方宁与项梁打话不同,二马交,才三十合,项梁举起蘸金斧,砍落方宁。聊施小计,使秦军当下班师;略设微谋,教李信不能倾楚。安邦立国擎天策,攻战长赢保帝都。
有秦将方宁已死,小兵大败,退走归秦。李信思之,方知王翦言者是也。星夜人马归秦。
次早,始皇登殿,文武山呼已毕,阶前撞出李信,俯伏在地待罪。帝问李信曰:“卿伐楚如何?”李信奏道:“臣折将亏兵,望王赦罪,方敢奏帝言。”始皇曰:“赦卿无罪,有事合奏。”李信奏曰:“告陛下,楚有项梁,英勇未易抵当。此行丧师,小将方宁已没,皆臣不能用兵之罪,乞别命良将攻楚。”
始皇不语,思之王翦所言极当。宣上王翦来问。王翦奏曰:“李信只凭少壮,统二十万人兵,敢去伐楚。缘荆地有上将项梁,英雄难攻。臣启陛下,非六十万兵不可。”帝曰:“愿听将军计耳。”
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先锋蒙恬、副将蒙毅、末将辛胜。次早,王翦起兵离朝门,始皇送到坝上。王翦奏曰:“臣乞陛下赏赐金宝等物。”帝即位后□□□□。王翦谢恩。始皇车驾回朝。
王翦只在坝上□□□□□。王翦遣使赍表奏帝,乞赐行请美田宅园池等。来使赍上表,始皇览之,帝即依奏赐美田五百亩,宅园一万步,池百口。王翦大笑,再令辛胜赍表奏帝言:“美田五百亩,臣等老幼三百口,日食不给。宅园池却少,望王多赐。”始皇览表,来观王翦行兵尚在坝上未行。又遣辛胜表奏,多多乞赏。始皇赐每事一千金,银一千两,绵帛一千匹,米粟一千石,美田一千亩,牛羊一千头。帝令辛胜报王翦,得赏甚众,可以行兵。
辛胜回到坝上,报覆王翦曰:“圣旨每事皆赐一千。”王翦叹曰:“怎不每事赐一万也好!”辛胜闻之大笑。翦问辛胜:“笑者何也?”辛胜答曰:“始皇所赐足矣,招讨何必嗟呼?”王翦曰:“非俺五次取赏,秦皇贪心无厌,吾故使多索富贵,不然秦皇怛然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坚固,令秦皇坐而无疑我矣。”王翦行兵,怎生么?
来侵荆地归秦地,万世归秦一统君。
话说楚幽王登殿,春申君奏曰:“今有王翦为将,提兵六十万,攻伐荆楚。”楚王问:“何以拒秦?”敕令项梁,提兵五万迎敌,坚壁而守之。项梁提兵出城,平沙岗下寨。王翦兵至相望之地驻扎。
项梁令秦斌先锋将战。王翦不发将敌,每日而善饮食,而军中戏呼,令诸军投石,超距飞石,石重一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延寿有力,能以手投之,拔距超距也。王翦曰:“士卒可用矣。”相将两月余不战,令诸军投石超距惯熟。
王翦择日发将。蒙恬出阵,厉声高叫,索楚将打话。楚阵项梁招讨,拨出先锋秦斌,打话不同,二马交:
二将骤征■,盘旋两阵前;
征云笼日月,杀气罩山川;
箭发分毫中,刀争半米偏;
些儿心意失,目下丧黄泉。
二将才挑斗三十合,蒙恬诈败,秦斌赶将来,蒙恬把刀一举,砍落秦斌。秦斌命已归泉。蒙恬刀头招起,人兵喊杀。楚兵大败,走一十五里下寨。秦兵赶上,大捷。各人团兵。
次日,楚兵布阵,擂鼓扬旗。韩员出阵。秦阵已圆,蒙恬上阵。二马才交,韩员败走,蒙恬不赶。李仲出阵与蒙恬搦战,未三十合,李仲亦败走。蒙恬赶将来。李仲勒转马再战。蒙恬诈败,李仲追之。蒙恬举刀斩落李仲。只见李仲翻身落马。刀才举处人头落,争奈今朝一命休!
李仲已死。蒙恬追及,喊杀三军。丛中听得□□□,闹中听得遏爷声。地上横尸如算子,□□□□不堪闻。
楚兵大败,退十五里下寨。秦兵不追赶。各人收兵下寨。等来日天明,两边擂鼓摇旗,秦兵发喊连天。楚阵撞出韩员,秦阵跳出蒙毅,二马才交,二人挑斗。
山前土地巨行藏,便是灵神难别□。
二人交战,才三十合,蒙毅败走。蒙恬出阵战三四十合,蒙恬诈败。韩员赶将来。被蒙恬举刀斩落韩员。蒙恬赶杀,楚兵大败,归城前下寨。
秦将蒙恬追至城下,擂鼓鸣锣。项梁肩担蘸金斧出阵。蒙恬施礼毕,二将打话不同,二马才交,项梁败走归城。蒙恬不赶,恐有计;只在城前发喊攻城。
唬得生灵无处避,吓交文武没逃藏。
项梁来奏楚幽王:“臣等折兵大半,亏损三员大将,秦兵临城,伏取大王圣旨。”唬得楚王跌倒龙椅,文武近臣扶将楚王起来坐定,进上安魂定魄汤,饮了方醒。
楚王问曰:“何人退得秦兵,重赏千金,子子孙孙不绝官职。”项梁奏曰:“臣望大王修国书,臣为奉使,往东齐借兵来救本国。”楚王曰:“卿言者是也。”
春申君引兵,项梁为使命,出城前一战。蒙毅出阵,打话不同,二马交战。三十合,蒙毅败走。项梁赶将来杀出阵,往东齐借兵。人马归阵。
蒙恬大怒,出阵索战。楚阵无将可战。却有项伯出阵,与蒙恬交战。少顷,项伯败走归城。蒙恬人兵乘势赶入楚城。杀得六街三市死尸满地,鲜血坑流。蒙恬杀入楚王宫殿,发喊连天,楚王无计,将丈二红罗去后宫悬梁而死。
六宫变作战场门,可怜荆地人遭苦。
蒙恬寻至后宫,得见楚王悬梁而死,取下来,割得楚王首级,来献招讨。王翦大悦,令蒙恬剿除宫女。蒙恬杀入宫中,刀举处,人头落地,枪刺处,性命归泉。
因甚宫娥走得慢?脚小鞋弓惹步迟。
抽下金钗来买命,也有悬梁自缢亡。
杀得宫娥如算子,丫叉尸首不堪闻。
六宫化为荒草地,四苑变作阵图门。
把宫廷荡尽,招讨给出文榜,招降百姓,住坐生理。仍差使命下一十八郡,取索经图降书,限半月赴司投降,如违者,定行剿灭。果然诸郡接得文字,具到降书,及将经图赴招讨司投降。
王翦差辛胜权职,五万兵镇守楚城。王翦把藏库金银抄藉十车回邦,班师人马。正是: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秦并六国平话卷下
话说始皇登殿,集文武大臣。班部中撞出王翦、蒙恬、蒙毅,阶前奏道:“臣翦等,攻灭荆楚,取得楚王首级,十车金宝,献上我王。”始皇大喜道:“卿用兵如神,朕知卿此行果能灭楚,雪李信之耻。”帝设宴待王翦、蒙恬、蒙毅等,各赏千金。遂改楚邦为荆州。
话说秦十五年八月初四日,始皇问诸大臣曰:“燕虽进贡,终未归一,朕欲灭之如何?”李斯奏曰:“夫以秦国兵强将勇,灭燕如反掌耳。臣举王贲为将伐燕。”帝问王贲曰:“卿意下若何?”王贲奏帝:“乞李信为先锋,蒙毅为副将,乞兵二十万。”帝依奏。
次早,王贲在演武亭交兵,起离京兆府。在路行数日,人马至易水。燕邦细作探闻,回报景丹丞相言:“秦王令王贲为将,兴兵二十万伐燕,见在易水下寨。”景丹奏上燕王。燕王问景丹:“卿意何如?”景丹奏曰:“可举孙虎为将,石凯为先锋,石青龙为副将,韩广为末将。”
燕兵五万,至易水下寨。看见秦兵约有二十万。石凯便出阵,厉声高叫打话。李信将军肩挑大捍刀出战,与石凯搦战。三十合,石凯败,李信赶上杀。石青龙撞出接战。三十合,李信诈败,石青龙赶杀。被李信一刀斩落。
只见石青龙马上跌落,性命归泉。李信追杀,燕兵大败,退十五里下寨。秦兵赶至□□□,擂鼓摇旗。燕阵石凯,秦阵蒙毅,二人各出马。一上一下,如鹘打兔;一来一往,似凤翻身。蒙毅诈败,石凯赶将来。一刀砍落石凯。蒙毅追杀,燕兵大败归城。孙虎奏上燕王:“祸事甚大,秦将难当。”燕王听得奔走辽东。
兵伐幽燕事战攻,燕王弃国奔辽东;
秦兵追捉燕王惧,三军疾速走如风。
王贲领兵取了燕蓟,令诸将疾速往奔辽东。有燕王喜到辽东投虏王。王遣上西门扛领兵十万,颜符序、巩毕、卫安为将,预先来竹林左右畔埋伏人马二万,先锋颜符序为引战将军,来到堑河下寨。
秦兵果至,二边人马各下营寨。李信布下东斗阵,辽东将颜符序布下西斗阵。二阵皆圆。二将出马,施礼毕,打话不同,二将挑斗,才三十合,颜符序败走,李信追之。颜符序勒转马头再战二十合,大败,至竹林。李信赶及。颜符序取出响箭,射作号,只见左畔撞出巩毕一万人马,右畔撞出卫安一万人马,颜符序杀来,杀得秦兵大乱。西门扛领八万人兵,大杀一场。死尸遍地。
王贲点兵,折了万余人。依然归来镇守燕蓟城。飞表奏始皇帝,帝不悦,就令王贲攻伐辽东,捉燕王。
忽一日,差使赍擎圣旨前来,王贲诸官拜阙已毕,展开圣旨看,再令王贲攻辽东,捉燕王。起行兵马,王贲招讨令李信为先锋上将,蒙毅为副将,兵二十万,侵入辽东三百里平岗坂下寨。
细作报覆虏王言:“秦兵又至。”虏王令西门扛为招讨,颜符序为先锋,巩毕、卫安领兵一十万,迎敌。
秦兵李信来攻伐辽东捉燕王,颜符序便出阵,与秦将打话。李信出马,搦战三十合,李信不用长刀,拈弓取箭,翻身连射三只连珠箭。颜符序金冠倒卓,两脚登空。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总不知。
辽将大败,退三十里。秦兵亦赶上三十里。巩毕担刀出阵。蒙毅施礼毕,二人挑斗,才三十合,蒙毅诈败,巩毕便赶,一刀斩落,只见巩毕踢空。
刀才举处三魂丧,七魄悠悠那处存?
巩毕已死。蒙毅杀将来,辽兵大败。卫安拍马轮刀出阵。李信出马,二将搦战,三五十合,李信败走,卫安赶将来,李信一刀砍落卫安。
三魂归地府,七魄见阴君。
辽兵退二十里。李信赶将来,厉声高叫:“辽东捉取燕王来还秦王,便休,不然连尔辽东皆取!”西门扛打话:“既捉燕王,何不自将□□□,我王即当捉获燕王献汝。”李信答曰:“限三天捉将燕王献我,班师人马,免取辽东。”西门扛答曰:“待遣将奏我王。”
西门扛遣将回奏言:“秦兵英雄难当,折□□□□上将。乞获燕王,献与秦将,免侵辽东受苦。”虏王心思:燕王特投本邦,怎生捉去献他?奈缘事到来,说不得。只得令韩韦去东宫请燕王议事。
燕王得病卧在龙床,韩韦近前说与燕王曰:“虏王教请大王议事。”燕王问曰:“何事?”韩韦曰:“秦朝兵势难当,故来寻讨大王。”燕王思忖:虏王请,必无好事。当时自刎而亡。韩韦提得首级来献虏王。虏王遣韩韦将燕王首级封函与西门扛。西门扛出阵,把燕王首级献上秦朝上将李信。
李信出阵,接了,回阵告覆招讨王贲。王贲看了果是燕王首级,班师人马回幽州。令李信权职,领五万人兵镇守燕蓟城,取一十六郡经图回邦。王贲招讨行经数日,回到京兆府。诸官迎接归城。
次早,始皇登殿,集文武至殿下山呼。王贲提燕王首级献上始皇。始皇大悦,令将燕王首送归交赦院。帝令次日设宴会文武大臣。赏王贲千金,赐蒙毅白银千两。
话说燕王殿下高渐离,见国主逃奔辽东,亦自私奔至秦,改名庸保,来伏事东宫扶苏太子。此人善击筑,太子取留,不在话下。
秦二十七年七月,始皇登殿问诸臣曰:“朕践祚以来,国势高强,兵威将勇,六国已灭其五,尚有东齐未下。”问李斯:“举何人伐之?”李斯奏曰:“臣举王贲为将,攻齐。”帝依奏,宣王贲曰:“此事如何?”王贲奏上:“我王,古云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臣赤心报国。乞兵二十万,蒙恬为先锋,蒙毅为副将,董翳为末将。”次日,讲武殿交兵二十万,往东齐。在路行兵。
齐有细作,打探得闻王贲伐齐,便报与孟尝君,言:“今始皇令王贲兴兵二十万伐齐,取自钧旨。”孟尝君来奏齐王曰:“秦皇令王贲提兵二十万伐齐,取我王圣旨。”齐王听了大惊,敕问:“卿等此事若何?”孟尝君再奏曰:“臣乞主将吴辛为先锋,吴广为副将,田资为末将,田策为合后将;乞兵五万,前去退秦兵。”
人马出城,来到齐魏关,团驻人马。
秦将王贲,路上行兵,来到关前下寨。两边擂鼓扬旗。秦阵先锋蒙恬上阵,齐阵撞出吴辛上阵。二将打话不同便战。二将场中宛转,杀气腾空。一来一往,似凤翻身;一上一下,如鸦展翅。刀来,横枪隔过;枪至,斜抹尖虚。隔过处,遇空即施;斜抹来,逢虚即下。日下昏笼尘土暗,场中踏遍马蹄痕。
二将才交三十合,蒙恬诈败,吴辛赶上来。被蒙恬一刀斩首翻身落马。蒙恬赶杀。吴广出阵,为哥哥报仇。蒙恬出阵战,交三十合,吴广败走。蒙恬赶将来。吴广插了枪,拈弓搭箭,翻身射三只连珠箭来,都被蒙恬闪了。吴广大败。蒙恬收兵。各人回阵。
吴广告覆主将孟尝君招讨:“聊施一计劫秦寨,恁地恁地。”孟尝君大喜,今夜传令,令田资、田策为策应将军,吴广带五百人偷营劫寨。
王贲当晚军中坐定,忽然一阵风过,王贲把风一嗅,言:“今夜有人来劫寨。”传下钧令,教诸军提备:李信在左畔,蒙毅在右畔。诸将依令。只见得,诗曰:
夜久无云天练净,月华如水正三更。
吴广听得鼓已三更,提兵前去劫寨。果见四下小兵困乏。入到中军,并没一兵一卒。吴广思之:莫不有计?不如将兵便走。只见四下锣声响,伏兵起:左畔撞出少壮英勇将李信人马,右畔撞出年少猛烈将蒙毅人兵。万弩齐施,诸军喊杀连天。吴广五百人,尽行杀死,只走得吴广一人性命回归。
巴得次日天明,齐将田资定计杀秦王人兵,告招讨:“恁地恁地,杀秦兵报仇。”孟尝君依计,令田策五千人,退十五里下寨,小松岭下左畔埋伏。令吴广领五千兵右畔埋伏。田资为引战将。孟尝君大悦:“此计甚妙。”齐阵撞出田资,立马当头,厉声高叫。秦阵撞出蒙毅。二将大战三十合,田资败走,蒙毅疾追。田资回马再战二十余合,大败。蒙毅招起人夫,追杀十五里。只闻一棒锣声,左畔田策五千人马撞出,右畔吴广五千人马撞出。田资勒回马头杀进。蒙毅被齐兵陷在小松岭下,杀得三军大乱,死尸遍野,鲜血坑流。只走得伤刀中箭之军,约三五百人。蒙毅点兵,折了五千余人。归秦阵,告王贲招讨。
招讨提兵来至小松岭下团兵,擂鼓摇旗,布五方阵。只见五方旗团团旋转,两刃刀密密环围;长枪密布等兵来,弓弩连排防阵后;远看旗号似团花,近睹剑锋如雪白;刺绣门旗飞两边,一员猛将出离军,乃是李信,厉声高叫,索齐阵有甚名将,愿求挑战。
齐阵田策看见摆下五方阵,便排下一字阵对它。怎见得一字阵?但见前排一字,后列三重;白旗白号占西方,皂纛皂雕居北界;枪排柳叶成行密布向前,刀列雁翎上路先排向后;风吹紫号两边开,一位将军临阵上。
田策临阵,与李信打话不同,才战三十合,田策败走。李信赶将来。田策拨回马,再战二十余合。李信败走。田策赶上。李信不用长刀,拈弓取箭,翻身背射一箭,喝声“中”,只见田策落马而死。诗曰:
争知一点无情物,透甲穿袍一命终。
田策已死。李信赶杀将来,齐兵大败,退□□□□下寨。王贲兵赶将来,至齐城下寨。
吴广上阵,索秦将出战。蒙毅出马,打话不同,便战。少顷,蒙毅败。吴广赶将来。前马不去,后马赶将来,二马相并,蒙毅举刀斩却吴广。齐兵大败,入城紧紧把住不出。
孟尝君奏齐王:“亏折三员上将,折兵三万余人。秦将威猛难当。”齐王问田文:“何如?”田文奏曰:“不可敌,只可降。”齐写退疆地五百里、十车金宝,齐王开城,遂降王贲。王贲领兵二十万入城,差李信权职,拘囚齐王,逼令索讨七十二郡经图,降秦纳土。
齐王无计,令差邹阔,限半月,具经图降秦。果半月,经图来到。监收齐王,班师回国。至京兆府。
次早,始皇登殿。阶前文武,山呼已毕,奏曰:“臣取齐邦已了,七十二郡经图、十车金宝,拘收齐王,前来纳降。”帝闻奏大悦,令将齐王拘收阳周,后齐王饿而死。
始皇灭齐,并天下,乃为一统。两班文武,贺王万全之喜,洪福齐天。方称皇帝。乃为水德,天下尚黑。帝设宴,待文武。诗曰:
遍地舞茵铺锦绣,当筵歌拍捧红裙。
酒至七盏,忽有长太子扶苏奏上:“父王,今日设宴待臣僚,筵中无乐,臣儿见收得家童上客庸保,善击筑,可以筵间供应。”帝令宣至庸保。庸保至殿下,山呼毕。帝问曰:“筵前无乐,闻卿善击筑,卿何不击之?”庸保谨领敕旨,遂击筑。帝闻之甚妙,但渠人应有筵席,令庸保击筑。
此日,座中忽有一大臣司马欣出奏曰:“此击筑之巨,非乃庸保。乃是燕王殿下高渐离也。”始皇惜其善击筑,重赦之。
不觉半载,稍益近之。有高渐离思之,意图为主报仇。每日帝令击筑取乐,高渐离进退无疑。
忽一日,高渐离将刀置筑中,进帝边击之。四近少有近臣,使举筑扑秦皇。秦皇便闪走,高渐离赶扑。秦皇奔走。绛绡宫内,有内侍,见秦皇奔走,高渐离后追。内侍呼:“陛下将剑砍之!”秦皇每负剑,遂忘了,遂得左右呼言,帝遂拔剑以击高渐离。高渐离跌倒。左右近臣缚住,秦皇令诛高渐离身死。诗曰:
忠孝燕臣为故主,将刀藏筑扑秦皇。
渐离不惧身诛死,留得声名万代扬。
自高渐离既诛之后,始皇不令大臣居近。忽有秦宗室奏曰:“天下人来诸侯事秦者,大抵为其主。但一切人皆不可与之近。”帝依奏。凡有诸侯国人,非秦地所生者,一切逐去。李斯亦在逐客数中。李斯乃上书曰:“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秦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取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地,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至昆山之玉,有隋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彩。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
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辞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辞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怒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以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始皇看罢,依奏。遂拜李斯为廷尉。李斯谢恩了,供职。忽有丞相王绾奏道:“陛下新得燕、齐、荆楚之地,相去遐迩,不为置公,无以镇之。请立诸王子分镇,可安反侧也。”始皇下其议廷尉。李斯奏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成属疏远,互相攻击如仇。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候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为天子守土,故称监。收天下兵器,聚咸阳,销以为钟,铸金人十二,鹿头龙身,神兽也。钟鼓之跗,以猛兽为饰,重各十石,置宫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约十三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楼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李斯丞相领圣旨,发文字,下诸郡守监,收兵器,各解赴朝廷。令匠人铸金人十二,鹿头龙身,神兽钟鼓也。诗曰:
始皇吞并混中原,帝业将图万世安。
兵器尽销防虑远,谁知揭木解为竿。
秦二十八年,始皇登殿,谓文武曰:“寡人谋图六合,果惬朕意。意往东行郡县,怎生?”李斯奏曰:“陛下可择吉日,车驾东行。”帝大悦,令司天台官,选择东行。台官准敕旨,选定八月十五日最吉。
秦皇帝令文武官僚护驾东行,李斯先发。圣旨文字下天下诸郡守监,准备迎车接驾。天下诸郡守监科讨牛羊绢帛酒物,迎接圣驾。帝敕令太子扶苏监国,守宗庙。
始皇帝是日离朝,好看皇亲附马按驾随君。宰相尽攀鞍,齐离凤阙;九卿臣皆上马,尽出朝门。路行不使平头辇,宣过龙车马骏负。东海业龙身得罪,罚归座下载明君。早把金鞍亲搭起,上面铺了衮龙巾。君王才上龙车马,文武齐呼万岁声。
始皇御驾东行郡县,上邹峄山,在东海之下,立石颂功业。上秦山,偶值风雨昏暗,不知道路,乃驻车。怎见得风雨?但见天摧地裂,岳撼山崩,沧海震怒;铁锤打中始皇车;太华山前巨灵神,一擘三峰裂。诗曰:
一风撼折三竿竹,十万军声万马奔。
始皇等待雾开,见五松遮盖车驾。秦始皇遂封为五大夫。后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一上高亭日正哺,青山重叠片云无。
万年松树不知数,若个虬枝是大夫。
帝封毕,至山巅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甫。遂游东海而来。忽遇道士徐甲来上书奏始皇:“东海有三神仙山,山上有长生不死仙药。”帝问:“卿如何得去?”徐甲再奏曰:“陛下可选五百童男、童女,着一使前去。”帝依奏。令近便州郡监,选索童男、童女五百,限十日,如过期赐罪。
果十日,使命讨到童男、童女五百,来献帝。帝大喜,令徐福将军入海求神仙。
徐甲奏曰:“愿陛下往浮江,至于湘山祠。”帝依奏,令车驾来到湘山等候。
徐福入海求神仙。忽然望见一庙宇,来至祠下,但见袅袅祥云影里,腾腾紫雾阴中,巍峨庙宇对名山,幽邃殿庭号福地;中央栋高标螭尾,依稀上接苍穹。琉璃瓦密砌龙鳞,仿佛直高侵碧汉。沉香栱子刻成彩凤翻身,檀木阑干琢就金鸾展翅。便殿砖铺红玛瑙,献台石砌碧琉璃。周回散水,镂金狮子狰狞;屈曲檐楹,碾玉连环莹净。门外苍松踞虎,阶前古桧蟠龙。两廊佳木秀宫槐,千载庙碑存古篆。庙门金牌写道:“三神仙之祠。”
才方来到,始皇敕问:“湘君何神?”偶见神仙奏曰:“尧女舜妻。”忽然见起一阵大风,怎见狂风僽雨?风雷大作,雨雹齐施;电光射一道金蛇,云势驱千里铁骑。当初道摆柳摇松,顷刻飞沙走石。千林败叶走空飞,万里黄沙随地卷。乌风大作,走石飞沙。
始皇见了这般,大怒曰:“寡人特来,愿求不死药,却有这般魍魉邪神,飞沙走石,雨滂沱,唬寡人!”敕令武士,伐湘山树,焚其山。武士领帝旨,各人手持斧刀斫伐树。只见现出一鬼来,怎见得人怕?阴阴密密雾内,叆叆叇叇云中,见凛凛敛敛身躯,现邹邹查查相貌,窝窝突突眉,迭迭薄薄眼,瑰瑰赖赖肉,胳胳■■筋,生几根采采色色血晶髭,披一带吉吉枓枓朱砂发,着一领斑斑烂烂虎豹皮裈,披一副廓廓验验龙鳞甲。诗曰:
勒腰绣带飘飘动,■脚阴云霭霭生。
只见那鬼领娘娘敕旨,东砍西伐,武士人翻倒在地。秦皇头旋眼花,却见庙祠团团而倒。唬得始皇大惊曰:“神仙休来惊怖寡人,令武士休伐树焚山也!”
却见依然无事。始皇方知神仙之灵通显迹,本来求不死之药,今日反祸于身。五百童男、童女并徐福,尽丧其身。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东巡玉辇委泉台,徐福般船尚未回;
自是祖龙先下世,不关无路到蓬莱。
当初始皇东巡之时,在泰山路前逢一山鬼,手捧白璧来献帝,对始皇道:“明年祖龙当死。”道罢,悠忽不知去向,乃知是山鬼送谶语也。龙者,君也,知是始皇明年死,但不敢闻奏始皇也。
话说韩人张良,五世相韩。韩被始皇灭了,虏韩王安。张良欲为报仇,闻始皇东巡郡县,不久来矣。先募壮士至阳武县博浪沙等候。始皇过来,坠石打死始皇,为韩王报仇。
不数日,始皇车驾东游至阳武县博浪沙中而过。张良令力士操铁锥,坠石打车。始皇车驾正过其间,只见坠石打将来,石从车驾边跳过去,误中副车。唬得始皇顶门失了三魂,脚板上去了七魄。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嬴政鲸吞六合秋,削平天下虏诸侯。
山东不是无公子,何事张良独有仇?
始皇问李斯:“何人坠石,敢打寡人车驾?”李斯奏道:“可令武士捉获。”
武士赶上博沙山,追捉。果有一队强兵,发喊坠石。韩国残兵杀至,武士当敌不住,被石打杀百余人。武士奏上始皇。始皇大惊,令武士同李信领兵赶上,杀退韩兵。韩兵大败。张良奔走,往说六国反叛秦皇。秦皇车驾,往琅邪,回京兆府。
二十九年,在中春阳和,方起驾东游。三十一年,徐广奏曰:“更黔首自田土也。”三十二年之碣石,令燕人卢生入海,还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惊,胡者,想必胡虏侵国。遂令蒙恬来问何如。蒙恬奏曰:“须用发将镇守边疆。”
帝令蒙恬,兴兵三十万,北伐匈奴,抵拒收河南地四十四县,可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临洮至辽东之地延袤万余里,镇压边疆。
蒙恬领圣旨,起发大兵三十万,为招讨,往河南,起集万民,赴沙场,筑长城万里。威振匈奴。
始皇灭六国,天下一统。本指望从一世传至二世、三世及于万世,为天子。俄有童谣云:“亡秦者胡也。”于是乃遣蒙恬筑城,以防胡人也。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祖舜宗尧致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
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
蒙恬往北塞为招讨,管领三十万人,文字下诸郡,三丁抽一,来赴沙场,筑起城墙,不问士宦豪杰之家,尽行起发赴场,如违,差兵捉拿斩首号令。宋朝王荆公有诗道:诗曰:
秦皇筑城何太愚,天实亡秦非北胡。
一朝祸起萧墙内,渭水咸阳不复都。
三十四年,李斯丞相奏帝:“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习学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则便。臣请史官,非‘秦记’者皆烧之。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偶语诗书弃市。是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唯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耳。若欲有学法者,斩首。”
后坑儒四百余人,孔子之后,家藏诗书于屋壁,秦皇只留“周易”之书,乃是卜筮之书也,不毁。其余诗书尽行焚毁无留。
始皇又以咸阳人多,先王宫殿小,乃营作朝宫于渭南上林苑中。南儒章碣有咏史诗道:诗曰: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始皇作阿房宫,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阿房宫未成,乃发骊山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令分作阿房宫。计宫有三百,关外四百余。徙骊邑五万家。士农不事十岁。有侯生、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狱吏得亲幸,博士备员弗用,大臣,皆受成事。士畏忌讳,谀佞不敢端言其过。事无大小,皆决于上。贪于权势。”于是侯生等乃亡去。
始皇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若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惟上察之。”始皇怒,令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筑城墙,即便启行。
三十七年冬十月,始皇出游。左丞相李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浮江,下过丹阳,至钱塘,临浙江,上会稽,立石刻颂秦德;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车府令行符玺事,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在赵高所,未授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李斯见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载辒凉车中。独子胡亥、赵高,并所幸者五六人知之。
赵高者,生而隐居。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赵高有罪,始皇令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与丞相李斯言:“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群臣皆莫知。”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辒凉车。后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年年游览不曾停,天下山川欲遍经。
堪笑沙丘才过处,銮舆风起鲍鱼腥。
始皇已崩。李斯秘不发丧。乃将帝尸与鲍鱼同载,使臣下只闻鲍鱼腥气,不知始皇尸肉臭腐也。
赵高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胡亥曰:“明父知子,父之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胡亥曰:“废兄扶苏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而天下不服。身殆倾危,社稷不血食矣。吾不为也。”赵高曰:“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愿子遂之。”胡亥叹曰:“今大事不发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
赵高与丞相谋。李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赵高议曰:“高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皇以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好士,即位,必当以蒙恬为丞相。君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赵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可以为嗣。”
李斯曰:“君其反位。斯奉王之诏,听天之命。”赵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明圣?”斯曰:“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
赵高曰:“方今天下之权,命悬于天下,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君何见之晚?”斯曰:“晋易太子,齐桓兄弟争位,纣王杀亲戚,三者余逆天而宗庙不血食。斯其由人哉。安足为谋!”赵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则长有封候,世世称孤。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
李斯乃仰天垂泪曰:“独遭乱世,既不能死,安托命哉。”乃与高诈为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扶苏为人子不孝,赐剑自裁。将军蒙恬与太子居外,不匡正,亦宜赐死。”遂发使命,赍鸩酒,封剑而去,往到长城。
太子扶苏、蒙恬来接圣旨,拆开看,道是:“扶苏为人子不孝,赐剑自裁。蒙恬居外不匡正,亦宜赐死。”使命斟下鸩酒,与扶苏服曰:“汝不怨望朝廷!”扶苏先逼杀蒙恬饮鸩酒。蒙恬告使命曰:“不知皇帝先赐主公死么,后赐蒙恬死?”使命曰:“赐太子先饮酒而死,后令蒙恬死。若不先饮鸩酒,有违父王圣旨,为人之子,不得不孝。”
扶苏先服酒已死。蒙恬未肯服鸩酒而亡。使命曰:“太子先死,将军只得俱亡,何乃推延?”蒙恬曰:“吾乃何罪?”使命言之蒙恬曰:“君之过矣,而卿弟蒙毅有大罪,法及内史。”蒙恬曰:“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虽系囚,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敢忘先王也。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服鸩酒自杀。李斯谋藏诏书,遣使诈敕赐扶苏死。后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举国贤良尽泪垂,扶苏屈死树边时。
至今谷口泉呜咽,犹似秦人恨李斯。
话说胡亥发丧。至咸阳,赵高、李斯立胡亥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宫非有子者,皆令从死。死者甚众。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大事毕,尽将工匠赐鸩酒,尽皆死也。
二世皇帝即位,年方二十一岁,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效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
春,二世东行郡县,至辽东而还。夏,至咸阳。二世乃尊用赵高,申法令。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伏,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赵高曰:“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主上生平不喜底。”二世乃行诛杀大臣及诸公子,以过罪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三郎盖谓中郎、外郎、散郎,官名也。
郡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二世皇帝曰:“先帝营阿房宫,今释弗就,是彰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戍卒阳城人陈蕲。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路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项燕,称大楚。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入据陈。陈胜既入陈,张耳、陈余诣门上谒。陈中父老请立陈胜为楚王。涉以问耳、余,对曰:“秦为无道,暴虐百姓,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宽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初为泗上亭长。秦十二里一亭,亭置二长,主督盗贼,为县送徒人往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逃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
刘季被酒,夜经泽中,有一大蛇当道。季援剑向前挥之,其蛇两段,白气上升空中。夜有一白衣老妪哭而言曰:“吾子西方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被赤帝子斩之。”道罢,忽然不见。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白蛇初断路难通,汉祖龙泉血刃红;
不是咸阳将瓦解,素灵那哭月明中。
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伴间,数有奇怪。沛中闻之,子弟多往附之者。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时刘季之众已数千百人矣。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为沛公。曹参、萧何等为收沛中子弟,得三千人,以应沛公。
外有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常杀人,与兄子项籍避仇吴中。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力过人。会稽太守殷通闻陈胜起,欲发兵以应胜,使项梁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有项籍知之耳。”项梁乃出诫侄子项籍提刃居外,梁复入与太守坐曰:“请召项籍,令使命去召桓楚。”太子许诺,召籍入。
须臾,梁瞬视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刃,斩太守头。项梁持太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皆惧,人莫敢起。
项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项梁为会稽太守,项籍为裨将,巡下县。籍是时年方二十四,力敌万夫,有拔山举鼎之威。
话说田儋者,故齐王族也。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杰人。陈王令周布徇地至狄,狄城太守田儋,佯缚其奴,之庭欲谒见狄令,因击杀狄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也。”田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布。周布军还去。田儋率兵东略齐地。
二年冬十月,泗川监平将兵围沛公于丰。沛公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
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二世数诮让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李斯恐惧,乃阿二世意,以书对曰:“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
剿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怀王孙心。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
郎中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也。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宫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事皆决于赵高。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之,为位卑贱,不敢言。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居深宫,欲见无阶。”赵高曰:“请为君侯上闻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宴乐,妇人居前,令人告丞相曰:“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二世怒曰:“吾尝多闲日,丞相不奏事;吾方私燕乐,丞相辄来奏事!”
赵高因曰:“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太守,与寇盗通同。且丞相外权重于陛下。”二世大怒,遣使按验三川守监与盗通,同状,下斯就狱,根勘招伏。二世大怒,令赵高治之,责李斯与子李由反谋状。
李斯、李由虽无罪犯,枉受其罪,只得枉招。款状奏上二世,二世喜曰:“微赵高,几为丞相所卖!”遂具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李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手,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狗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灭三族。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上蔡东门狡兔肥,李斯何事望南归;
功臣不解谋身退,直待云阳血染衣。
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就赵高决之。
话说项梁兴兵已破章邯。章邯引兵至定陶。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臣为君畏之。”梁弗听,乃令宋义使于齐,中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臣论武信君项梁军必败。”既而章邯已破项梁,乃渡河北击赵。赵数请救于楚。
高陵君显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兵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楚王召宋义以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以救赵。诸别将皆属。
宋义号为卿子冠军。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为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剽悍猾贼,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兵卒以伐秦。
三年冬十月,宋义行兵至安阳不进。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豆,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弱秦强,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项羽即其帐中斩宋义,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焚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于是,与秦兵遇,九战,大破之。
高阳人郦食其,为里监门。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谓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之所愿从游。”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辄解其冠,溲溺其中,未可以儒生说也。”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踞床,令二女子洗足。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路入高阳感郦生,逢时长揖便论兵。
最怜伏轼东游日,下尽齐王七十城。
沛公召见郦生。郦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纵横时事。
沛公大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郦生常为说客,奉使诸侯。
初,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或默或言。赵高阴中谓诸臣曰:“有人言鹿者,以法治之。”后群臣皆畏赵高,莫敢言其过。鹿之与马,非有疑似相类之形,指鹿为马,人莫敢言,则瞽其君之目矣。以忠言为欺,以谗言为信,而人莫敢议,则聋其君之耳矣。二世不知验焉。固不待陈胜、吴广、刘季、项羽之入关,而望夷之贼已迫,至被杀,而终不悟也。
赵高前数言关东盗,毋能为也。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章邯等军数却,燕、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率其众西响。沛公将数万人已图武关。
赵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诈病不朝见。因与女婿咸阳令阎乐谋置易上,更立子婴,阎乐将吏卒千余人,入望夷宫。杀二世胡亥。胡亥曰:“告阎乐,吾乞一郡为王。”阎乐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阎乐又弗许。又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诛陛下。”道未毕,引兵进杀二世。有胡曾诗为证。诗曰:
一朝阎乐统群凶,二世朝廷扫地空。
唯有渭川流不尽,至今犹绕望夷宫。
阎乐报赵高。赵高将二世宝玺佩带,左右百客莫肯从之上殿。高自知天意,不敢篡夺,乃与群臣公子曰:“秦故国称王。只有始皇帝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则秦地益小,不可以空名为帝,宜降为王,如故。”乃立子婴为秦王,授之玺。子婴即位。子婴曰:“丞相赵高杀二世,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使我斋见庙,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
高令人请子婴谒宗庙,已数人催促,子婴不行。丞相果自往向子婴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暗藏伏武士数十人在帷幕后,则杀赵高于秦宫,夷其三族。有胡曾咏史诗为证。诗曰:
汉祖西征秉白旄,子婴宗庙委波涛。
谁怜君有翻身术,解向秦宫杀赵高。
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沛公破秦军,至灞上,子婴以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到轵道旁,归降沛公。
当时,诸将请诛杀子婴。沛公道:“始怀王遣我,故以我为人宽容大度。且它人已降服,杀降不祥。吾不为也。”乃以子婴属吏。
沛公西入咸阳,还兵灞上,召父老豪杰,来与之约。问父老曰:“尔等苦秦苛虐之法已久,诸侯当来约先入关者,得为王,今吾先入关,当为关中王。今与尔等约法令三章:有杀人者,教尔者如杀;伤人底及做盗贼底,各以其罪治之。其余秦王严法,一回除去。凡我之兴师此来,为诛无道秦与尔父老除害,非敢有所侵夺。尔父老每休怕惧。”父老听得此言,喜欢之甚。各牵牛扛酒,来沛公军前犒军。只怕沛公不来关中为王也。
项羽为见沛公已入关中,怏怏不悦。统率章邯兵攻新安田地,将秦降卒二十万人,一夜尽行坑杀,不留一人。沛公遣兵去函谷关隘处守把了。
项羽长驱而来,攻破了关,把咸阳城内尽行戮诛,把咸阳宫室不问官民底,将一炬火烧荡一空。火至三月不灭。发兵将始皇冢掘了,取去殉葬金宝。把那秦皇底骸骨撒放荒郊。
正月,项羽入关,尊怀王为义帝,自立为西楚霸王。立沛公为汉王。徙魏王豹为魏王。徙赵王歇为赵王。徙燕王广为辽东王。徙齐王市胶东王。立郑昌为韩王。分封六国后,各罢兵就国。
当年十月,项羽令人促义帝就国,密地令将军吴芮、黔布等伏兵江中,将义帝杀了。诗曰:
义帝南迁路入郴,国亡身死乱山深。
不知埋骨穷泉后,几度西陵片月沉。
沛公听得义帝被项羽谋杀了,统兵来至洛阳新城田地里下寨。有三老董公向马前拦住,进说沛公,上书一道。书曰:“吾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必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无道,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且率三军,为之素服,以□□□□□□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臣愿王图之。”
沛公看了再三,称善。即日为义帝发丧,临□举哀三日。然后遣使告报诸侯。乃□檄之道:“天下共立义帝,北面而事之为君;今项羽杀之,大逆不道。今寡人悉发关中兵作楚。如三河之士,有倡义愿从诸侯王击项羽者听。”自此檄文一到,如萧何便为沛公守着关中;韩信便登坛授大将印;张良便运筹帷幄,为沛公军师;陈平出奇计,以间楚君臣,故破赵军,捉赵王歇,虏魏王豹;北举赵代,虏齐王广。如破竹之势,迎刃而解。围楚王项羽于垓下。不五年而成帝业,皆自董公遮说仁义之言谏之。
夫以始皇,以诈力取天下,包举宇内,席卷天下,将谓从一世事至万世为皇帝。谁料闾左之戍卒,一呼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中原失鹿,诸将逐之。神器有归,竟输于宽仁爱人沛公。则知秦尚诈力,三世而亡。三代仁义,享国长久。后之有天下者,尚鉴于兹。诗曰:
始皇诈力独称雄,六国皆归掌握中;
北塞长城泥未燥,咸阳宫殿火先红。
痴愚强作千年调,兴感还如一梦通;
断草荒芜斜照外,长江万古水流东。
前汉书平话
前汉书平话卷上
时大汉五年十一月八日,项王自刎而死,年三十一岁。赠项王诗曰:
刀剑垓心夜不停,楚歌散尽八千兵。
溃围破敌三更出,失路都无百骑行。
单剑指呼犹斩将,万人辟易尚何惊。
不言决死天亡楚,四海干戈卒未宁。
曹道冲读史至此,作一绝句诗曰:
凭仗威雄势已休,只因不用直臣筹;
可怜八尺英雄体,一旦分张付五侯。
史官学士司马迁曰:“吾闻周生曰:‘周士贤人言,舜目有重瞳,以为羽亦是圣人也。’羽布衣起于陇亩之中,遂将五诸侯兵灭秦。五诸侯道:赵、燕、齐、楚、韩也,按剑面分列。天下诸侯,皆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致终,自古以来未有也。项王经营天下,争战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乌江上,不觉悟也。”司马迁言曰:“项王不知己,不能用贤人,失天下。言天亡项王,非战罪,岂不谬哉!”
西汉君臣论言:马司迁论项王失人甚也,不审项王为人,则司马迁以为过矣。
夫项王有八德:起于陇亩,威服天下者,英雄之致,一也;斩宋义而存报国,断之明,二也;大小七十余阵,未尝败,勇略之深,三也;与仇敌,而不敌人之父者,仁之大矣,四也;割鸿沟而不质汉之妻子,言之厚,五也;势力屈,言天亡我,是知其命者,六也;至乌江而不肯渡者,羞见父老,有耻之,不爱其生,七也;引剑自杀者,知死有分定,八也。细察项王之事,有终有始,功以多矣,过以寡矣。项王言:“天亡我!”非为谬也。
时项王既死,王翳等五人见汉王,将项王头各争功,言已诛项王。汉王亲视项王首,哭曰:“谁杀吾弟?”汉王见五侯功已不定,故如此哭之。王翳等曰:“非臣等所杀,项王自刎而死。”汉王封五侯:吕马童中水侯,王翳射行侯,杨喜赤泉侯,杨武吴防侯,吕胜混阳侯。汉王既封五侯,汉王传令于众军曰:“若得项王家属,无得驱虏杀害,与吾家属无异矣。”
天下已定,大小军兵将士还于洛阳,封其功赏:大者列土而王,有功者为列侯,次者量材任用。乃下令军中,准备行装,来日而起班师。诸军欲准备行装,有人止之曰:“不可还矣,今天下未定,不伏汉者多矣。”王视之,乃子房也。问曰:“不服寡人者,谁也?”子房曰:“今鲁人坚守,城不可下,鲁乃圣人之国也。昔周公封于鲁,教以诗书礼乐,有名儒知古今,若与贤明之士,闭门拒守百日,所患非细。王率精兵伐鲁破矣,然后还兵未晚。今鲁未下,不可还兵。”汉王曰:“然。”大赏三军。
次日,遂进至鲁。将士拒城。城中诸儒士讲习礼乐,弦歌之声不绝;儒者乐圣人之道义,虽乱世,鼓琴而乐声不绝。闻汉王兵至城下,皆相率而见于城楼上。子房令人于城下呼之曰:“今汉大兵至此,若不降,必屠其城!鲁者仁义之国,岂不从于天下人变?若不降,祸必至矣。”鲁将士曰:“若开门降汉,项王兵至,必灭矣。”鲁人不知项王已死,更欲拒城,以待楚兵来援之。言未毕,汉王曰:“骑士呼城。”再叫曰:“今项王已杀讫!”怕不信,乃以项王头转城上去看者。鲁将士卒认的是项王头,方犹豫之际,汉人言曰:“今天下已定,何不早降?”鲁王遂开门出迎汉王。
鲁国既降,汉王召鲁王葬项王于谷城。羽冢在谷城东一十五里。封项王为鲁国公。汉王为羽发丧三日而去。
楚既灭,鲁王百姓皆降,汉王令诸侯皆归关中,入洛阳,商议封赏功臣。时韩信至定陶,信既灭楚将,汉王亦将兵至定陶。百姓拥道,士民夹路,旗枪映日,兵士相睹,尽看驾。早晨过其县,望见一营壁垒雄壮。汉王问左右曰:“何营也?”左右曰:“乃齐王韩信之营。”汉王停骖视之,久看信营。当日汉王心中疑虑,而密问子房曰:“项氏已灭,韩信尚执天下兵权,其信之略,威震四海,天下无敌,吾实畏之。”子房愕然惊恐谓曰:“方今天下初定,大王不宜有此疑心,恐有泄漏。信若有变,非羽之敌也。信之威畏,王自思之。”汉王问曰:“自古丧大业宗禋者,其所斩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祸,嬴氏以奢虐政失,西京自外戚失祚,东都缘阉尹倾国。”
诗云:
见有春秋传,谁人赛霸王。
到头难比福,随分莫争强。
看遍英雄传,多因名利亡。
全身能远害,唯有汉张良。
又诗:
拔山力尽战无休,盖世英雄不自由。
帝业不成非智浅,皇天亦辅汉炎刘。
韩元帅到定陶县下营定,汉王宣元帅。元帅与众官见帝。汉王言曰:“朕以齐国与太子刘长也,今封尔为楚王。”元帅不喜。汉王曰:“楚有十年粮、十万勇兵,何有不如齐国也?”信见汉王不悦,信方受楚王之印,谢恩毕。又宣彭越为达成侯,宣英布封九江王。各受印谢恩讫。汉王传旨:“其余众将,寡人还长安之日,有功者迁赏。”来日军行,驾至泗水,诸将等上疏云:
楚王韩信顿首拜上:陛下圣文神武,治乱安危。臣等一生忠义,千古功名,以死战于垓前,施智谋于阵上。战必胜,功必取。方今天下平定,干戈已息,非士卒之功,皆陛下洪福。臣等谨上疏,请陛下立尊号,放大赦,以慰天下民心。有功者宜加奖赉,录用子孙。信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谨疏。高祖听奏,大喜曰:“寡人到长安再共文武商议。”众官各归营。
有日,驾到咸阳,高祖归宫,众将各归宅。第三日,汉王升殿,聚大臣,放赦遍行天下。子房、萧何等众官上贺:“自垓下灭楚之后,有功者封官,无功者受赏。天下亦定。”汉王曰:“未定。”子房奏曰:“臣不达上意。”王曰:“虽然楚灭,朕恨二人不得,吾乃不安。”子房曰:“何人?”帝曰:“楚臣司马钟离昧、季布二人未获,朕仇不解。”子房奏曰:“惧者乃项王也。今楚灭,何愁二匹夫乎?我王降诏,遍行天下,若藏钟离昧、季布者,灭九族;若获到官,千金赏,万户侯。”子房奏毕,高祖即行圣旨诏行天下,拘刷钟离昧、季布二人。不因行此圣旨,致使君臣失义;信有十大功劳,变作斩鬼!
今有富民朱长者,闲坐自思:汉王行诏刷钟离昧、季布二人,若有隐藏之家,九族遭诛。今家中有一人,随唤问之:“尔莫非钟离昧、季布乎?”其人言曰:“然。”长者心乱。布曰:“佐楚之将,与汉冤仇。今日楚灭,无处安身,自货其身于宅中。今闻汉王诏书,千金赏,万户侯,布乃谢主公恩养一载,缚布到官,愿主公请功受赏。”长者曰:“既足下国之将,吾争忍受此之名利?你且只隐吾宅中,今长安我探虚实。”
长者谒夏侯婴,到长安,共婴相见。婴曰:“恩兄何来?”朱公曰:“吾有少事告尊兄。”婴曰:“何事?”朱公曰:“今季布见在我宅中,如何救之?”婴半饷不语,多时,告:“兄可休忧虑。”茶饭酒毕。
至来日,百官朝帝。夏侯婴出班奏曰:“王可寻思?”帝曰:“但奏,寡人随之。”“臣问帝诏遍行天下,拘刷钟离昧、季布二人,至今不得;切恐刷得紧急,别生事端,如之奈何?莫若陛下放赦二人,决得其人。”帝曰:“善。”即日遍行大赦,书云:
楚之臣钟离昧、季布二人,赦到投首到官者无罪,官职依旧封之。如一月出者,依封;月外出者,复罪如先;依诏治罪。
婴出朝到宅,见长者。朱公问:“奏帝如何?”婴言:“帝与之专赦二人。”朱公既得言,回说与季布,乃谢长者。长者修书与季布见夏侯婴。
次日,见汉王,奏曰:“有季布投赦来谢恩。”汉王大喜,即宣季布至。王曰:“卿既为亡国之臣,合当万死,是各佐其主。今放大赦,免卿等二人。卿在楚封右司马,今依楚封,为汉司马。”季布顿首再拜:“臣乃亡国之臣,礼当万死,今谢陛下圣恩。却依楚封官职,无可报王之恩。”
有一日,驾坐有怒色。子房奏曰:“天下太平,万民安业,陛下何怒?臣不达上意。”帝曰:“朕昨放赦,免楚二将之罪,季布来朝,钟离昧为何不至?”季布听言,出班奏曰:“今有楚王韩信,怀大王夺印之冤,齐王改楚王之恨,诏赦楚将,二次刷季布出来。有钟离昧不出,被韩信藏之,请大王圣鉴不错。”諕高皇魂不着体,叹曰:“官高职贵,上有谋心,忘其乞食漂母,为胯下之人!”帝拂袖而归宫,文武皆退。
使传旨宣子房、萧何入内见帝。帝具说韩信藏钟离昧之事:“要设一计捉韩信,二相勿推。”子房、萧何二人皆顿首请罪,奏曰“陛下新立韩信为楚王,方今天下大事既定,岂有别意?今陛下见此小可之人,便欲擒之,逼之太急,此人必反,若反,汉之天下未能保也。请陛下慢图之。”帝不从,二人且退。
陈平于相府院才坐,忽有使命至,奉帝诏陈平。陈平既随使入内。帝问平曰:“胯夫私藏钟离昧,有欺朕之意。朕今欲擒之。”平曰:“信有万变之术,鬼神不测之机,量平机见,怎谩信。”再问平,平无言可答。
帝令近人监伴三日不放出内。帝亦不朝。至四日,汉王宣陈平问:“卿尔不言一计,当殿先斩尔身,后灭九族。”陈平再奏曰:“钓鳌须凭香饵,打虎只要游子,不得二,鳌虎不能近也。今料信计难矣。陛下亲行,信可得也。”帝曰:“计将安出?”陈平曰:“陛下先教颁诏,遍行天下言巡游,信可得也。”帝曰:“卿言甚当。”放平出内。
子房、萧何议帝四日不朝,陈平三日不放出内,有甚事?正念间,人报曰:“陈平至。”二人迎平而问曰:“公与帝三日议何事?”平曰:“汉王巡游。”子房叹曰:“楚韩信休也!”
随驾巡游去军吏官员人等,收拾行装,闹却咸阳。天下太平常有细作,离乱岂无奸人?今有大夫孙安在咸阳,密听汉王行事,闻天子巡游,唬杀孙安:“捉我王公去也!”
孙安急来报,楚韩信见孙安咸阳而来,问曰:“何事?”孙安曰:“天子巡游。”韩信离坐,仰告天曰:“四海晏然,万民乐业,此乃帝之恩德,亲临抚恤,真难得也。”孙安奏曰:“大王错矣。非抚万民,专来擒大王。”信见此言,惊而问曰:“为何?”孙安曰:“近有季布,帝赦其罪,为大王私藏钟离昧,无计取之,诈称巡游,来就大王。大王可熟思之。”韩信道:“无此事!我不曾负汉,汉不负我。”
左车言曰:“汉王三次负大王之功,王常言汉不负王,因为私藏钟离昧否?”信曰:“然。二次诏赦,隐不出,合得甚罪?”左车曰:“罔君欺上,果有振主之威。据此可出兵二十万,驻于徐州之西。主为坐寨而问不动,使汉更有机谋,不敢正视楚国。”韩信曰:“若依公语,使信疑汉,不尽忠孝之心。”周叔告楚王曰:“观汉王谋心多日矣,左车高论长也。愿王思之。”使信心乱不随。
有一日,人报曰:“汉王提兵三十万,今在徐州西下营。”唬韩信心不知高下:果有此事,如何决矣!
一人出,乃钟离昧,告楚王曰:“今时难悔,君疑王有振主之威。见今天下太平,焉用大王?大王休愁,今昧不怕死,愿从大王献与帝枭首,终不免大王之罪。虽汉王提兵驻徐州,不敢犯楚。王若依左车之言,今晚出兵二十万,我王万无一失。如别思之,国破家亡,彼时悔之晚矣。”韩信曰:“吾岂不自知,汉王不负我,我岂能负汉乎?”左右将钟离昧斩讫。
韩信引百官,将钟离昧首级献与汉王,至帐下立。汉王问信:“尔藏钟离昧,今你虽斩首,尔合得甚罪?”令左右监押韩信还咸阳,便要斩首。子房知,急谏汉王曰:“韩信有盖世功名,灭楚王。我王为帝,掌握天下,享富贵,皆是韩信也。我王思之。”汉王沉吟半晌:“朕思卿累有欺吾之心,合当斩首;为卿有立国之功,免卿死罪。去大楚之军权,封卿为淮阴侯,只于咸阳住坐,不令去下邳。”韩信点首惭惶,羞懒而归。到彼安下处,甚是消疏,感心不能进食。每日独言独坐,并无一人相问,衣食不给。长叹曰:“自骂懊恨。懊恨不听蒯通、左车、孙安、周叔之言,果有今日!”韩信自作一绝,诗云:
收秦燕赵略三齐,破楚封王事得宜。
不用蒯通周叔计,遭擒削职悔时迟。
时有子房独坐思想:高祖将韩信欲斩之,更夺了军权,虽亦免罪,久后不免死于汉王之手。
话分两头。大汉九年夏六月,大番军入界,见至代州北下寨。教急入长安报与阁门大使。使奏曰:“今有番军入界。”汉王不悦,问众人:“谁可为大将军征敌番军去?”陈平奏曰:“欲要番军退,必用武骑将陈豨。”汉王准奏,宣陈豨受印于枢密院,交兵二十万,将韩信应用兵器衣甲分付与陈豨。陈豨于朝内谢恩,出朝来,因从韩信宅门前过。陈豨思惟,就向楚王求一计。至宅门下马,豨见信,礼毕,豨曰:“特来大王求一小计。”楚王叹嗟不止。陈豨思上心来:吾若退讫番军,有多少勋业?想楚王有十大灭楚功名,坐家致仕。信曰:“陈豨休说。”陈豨将楚王手相从出门,避信上马。豨执鞭而问信曰:“豨就于雁门兴业,谋夺刘氏江山?”信曰:“尔能为拼死乎?”豨问曰:“的实从焉。”即领大军二十万星夜北行。
数日,早至代州城。逢番军,战于大野。番军大败,各各逃生。收兵罢战。陈豨得胜,领兵入城,与众官升厅,置酒饮宴。茶饭毕,陈豨执盏乃告众官曰:“番军大败,皆赖众官员也,非吾之功。今问众将士,想汉王有始无终,损灭诸侯,思新忘旧。昔日楚王韩信盖世之功,至今坐家致仕。久后咱都如此也!咱众官员就此处买马积草,共同谋夺刘氏江山。”众将大悦,都称其反。手下五十万军,屯于代州,闭门不出,自称雁门王。周围阻路,不通往来,商旅告知太原魏王。魏王写表,奏知高皇。
高皇将表看之不尽,说高祖龙颜失色:朕思之,陈豨造反,多因为寡人与陈豨军屯衣甲器物,是他韩信执用的物件,以此上仇寡人之冤。韩信与陈豨临出征,就他宅上同谋反之情。高皇即宣陈平∶“今有陈豨反,谁可敌之?”陈平曰:“英布、彭越二将可亦敌之,除此无人可敌。”
圣旨未曾宣二将,有人报韩信:“今高皇宣英布、彭越出征陈豨。”韩信先修书与英布、彭越:“不可还朝。”信与奸细人于梁王宅下书。梁王见其书上,韩信坐家致仕,袖手无言,嗟叹不止。有人报曰:“高皇圣旨,今雁门陈豨反了,宣梁王。”梁王不悦,茶饭毕,送使还朝。梁王言:“我还朝,吾与韩信一般!”
高皇宣英布。英布已知韩信书中启覆,不受诏敕。高皇见二将不来,□生疑心。韩信坐家,作念:高皇,尔乃徐州丰沛人也,亩陇生计,好酒及色;少为亭长,因解罪囚到芒荡山,得逃避罪,断其白蛇,亦何豪强。与项羽兵分两路,收秦二世江山。汉楚同议,先入关者,秋毫无犯,约法三章,再定新律五刑。还兵东归,立诸侯弘振。项羽将勇,范增辅谋,左迁诸侯之权,自立西楚霸王。汉王南过栈道,于褒州仗着萧何三箭之功,举信一人之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赫燕收赵,涉西河,虏魏豹,擒夏悦,斩章邯。赶田横于海岛,逼霸王到乌江。立帝之基。灭楚以来,四海安宁,民皆快乐,万里闻风,一鼓而收之。信望衣锦食肉,谁指望夺印怀仇,不似芒荡山下累求良士。今日成帝业后,看大臣有如泥土。早知你有始无终,且不如楚项羽前提牌执戟。谩图五载,创的大功,却坐家致仕,无由所诉。自作诗一绝,嗟叹云:
韩信功劳十大强,悬头无语怨高皇。
早知负我图劳力,悔不当初顺霸王。
话分两头。高祖升殿设朝,问群臣:“朕思陈豨代州霸城造反,谁能敌之?”见班部中萧何奏曰:“陈豨兵机深厚,谋计多能,不在韩信之后,有鬼神之机。在朝将相,尽皆老矣。楚灭以来,诸侯各分地面,治宰救民,天下平定,不习剑戟,稳坐琴堂。有武艺者去其军权,在朝文武不无吕望之机,回顾韩信之人。我王圣鉴,欲擒陈豨,除非韩信也。”高皇慎恐:“萧何,寡人怀韩信追楚王之权,若用此人,与陈豨同谋。朕观班中臣宰,多半而鬓发斑白,无人掌帅,寡人御驾亲征,迎敌陈豨,除河东万姓之灾,免黎民涂炭之苦。”敕令吕后设治国事,萧何监理朝纲,周勃为招讨使,王陵封受大将军,灌婴为合后,使郦商、柴武左右将,樊哙为前步先锋。御林兵五十万,选吉日行兵。
驾入后宫,吕后接驾入明阳宫。吕后与高皇对坐。须臾乐奏,樽酒毕,御膳罢。至天晚,凤烛齐明。吕后再进樽酒与高皇。高皇意下如何?有诗为证。诗曰:
懒顾杯中酒,频思塞上忧。
吕后见高皇龙颜不悦,问:“大王,方今天下和平,四海来朝,万民乐业,五谷丰登;秦楚疆封,尽属刘氏社稷。岂不想,足者常足也,祸莫大于不知足。大王怀愁者甚也?”高皇曰:“今有太原魏豹写表来申,代州陈豨反矣,自称雁门王,手下有数员战将,更挑了寡人上驷军二十万,朝野无人可敌。朕当御驾亲征。胸怀二忧也:外有陈豨之患,内有韩信之忧,内外困心。所以朕之烦恼。尔敢持内罪杀信乎?”吕后曰:“臣愿领陛下圣旨。”
高皇一宵无寐,至天明,御兵征行。吕后、萧何文武百官,送高皇上路。于前者先锋使樊哙,合后者略阵将灌婴,大将军王陵、招讨使周勃二人,次序着高皇车驾,五十万雄兵,雁翅而分行;三百战将,鱼鳞似相逐。五万军青红遍野,杂彩旗映日遮天。人行动疾如流水,马骤时紧似飞腾。前后数日,至于汾阳。晓夜行程不住,直至代州西四十里下寨。
高皇坐龙宝帐,两下排列文武百官。高皇问大臣曰:“朕欲来讨陈豨,怎生用兵?”陈平奏曰:“陈豨足智多谋,若便用兵,不知地面,恐落反贼奸计。使宣随何将金赍赏招请去,如受者职主加封;如不受,用兵杀之。”高皇:“依卿所奏。”
随何赍金千两,将敕诏到于代州城下,见城门紧闭。听得城里鼓乐喧天。随何使近人报知城上人道与陈豨:“今有高皇敕诏金帛招豨。”小卒报知陈豨。陈豨上城与随何打话:“吾乃为千金卖我性命!上大夫随何,尔退!”随何曰:“不受千金,受取官爵。”陈豨冷笑:“吾受汉君命?大夫寻思,楚王韩信如之何?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南征北讨,东荡西除,叶诸侯四海之内皆归于刘氏。推项羽十件大功,立汉王万载兴龙之地。他有疑心,言作功臣,交楚王坐家致仕,却做闲人。吾思此上,故于代州,仗手下二十万雄兵,与汉君争都。如汉君胜,吾甘心而死。如豨胜,与汉下大臣出一口气也!”
随何见陈豨不肯顺汉,回见高皇,备说此事。高皇闻知:“叵耐反臣,誓与决战!”言讫,八月十三日,高皇宣陈平定计。陈平奏曰:“若要捉陈豨,来日王陵领三千骑,于代州城下搦战。陈豨出城,敌做诈输,即便回走。陈豨必来追赶,令照会领兵三万,于深水口川泥弯埋伏,可擒陈豨。”高皇大悦:“真贤才也,依卿所奏。”即便准备来日计谋。
话分两头。陈豨与手下众将安排,赏设三军,连夜饮酒。至二更初,见碧天银河耿耿,宝帐上玉露零零。又见贼星犯于北斗,此乃注兵犯入代州境界。“来日不可放军出城,必有坑陷,战则不利我军也。若战,必待天时。”陈豨传令,告布诸将,严守城垒。众官应诺,亦省会通知,合执兵器。至天明早辰,忽见东南上一队军马,约到三千余骑,如胜也似来,认旗上字是王陵,领兵至代州城下搦战。陈豨号令省会诸军,无得与王陵打话,牢守城门。陈豨见王陵不动。
至八月十三日,陈豨传令:来日与汉军决战。先令副将刘武正东五里芦水北岸,引军二万,分作五队,于营前安青旗二面决胜败,如果不利,截旗营前,以定胜败验之。又令武骑将李德,将马军二万,代州七里滩埋伏,分为五寨,营前安红旗四面,不利即将旗截倒以验之。又令宋公达引马兵二万,离中寨正西北里以来雁门曲河岸,暗军二万,分作五寨,营前安白旗四面,不利将旗截倒,以验法相救。又令牙将陈产引马步军二万,离中营十里以来正北曲路埋伏,兵分为五队,于营前安皂旗四面,恐军不利,截旗为号,即救应外助。令弟陈招于代州城内守把堤备,管勾内外,救应外营提点使,若用汝兵,即倒锦旗二面,如截之,即来救助。又令在城百姓丁壮,尽要上城守护,无得失误。
陈豨言曰:“我管营中,统领上驷军一十万,尽用全副执袋弓弩,四面而埋伏。”长枪短剑,押手而奔,吞五方旗镇,营四位寨。各有阵法。旗幡脚映日遮天,军马动万丈尘埃。外辕门对着里辕门,中军帐前先锋,后有玄武护尉。左有青龙助势,右有白虎盘营。战尘郁郁,杀气腾腾,遮笼四野,蔽塞五方,帐西南取条鹿巷。长计人陈豨正铺谋定计,已早天明。
寅时左右,豨见正南上旗号遮天映日,征鼓振地喧天,兵马如飞。都无一饭间,汉兵至正北面,见龙虎旗引路,五十万御兵随帝,相对着五七里下营。黄罗旗盖下,见三千个锦衣,簇拥二百员战将,遮护高皇,宣周勃排甲马,点勘军兵。
周勃领圣旨,即排一阵,名蛟龙混海。势如蟠蚖,屈屈两口,压阵四面旗,睹军前排长枪当锋,后列弓弩攻威。周勃向军阵前便骂:“反贼怎敢无端!汉王有甚亏你,教你前退番军,却向此处造反!吾特来伐罪。”陈豨闻言罢,不语,又见蛟龙阵,心生怒了,即便排一阵,名大鹏金翅阵。头如铧嘴,两翅似征旗遮阵,闪出杂彩旗,点布青红白黑黄,阵圆如飞鹏振翅,军马似竹笋。准备与汉军交战。
周勃传令,交先锋出阵,跃马直取陈豨,二十万御军一齐打阵。两家未见胜败。步军开弓蹬弩,马将舞剑轮刀。怎见得如何厮杀?有诗为证:
人逢短箭高张口,马中长枪不起头。
血如流水尸横算,日月无光天地愁!
陈豨杀的汉军数万余人,尽皆乱走。周勃阜高处见汉军大败,踪马来奏高皇。高皇大惊,敕令众诸侯将五十万兵一齐助杀陈豨。
举旗号,四面见,一齐掩杀。当日两家大兵,雁门东河曲大战,天愁地暗,日月无光。狂风飒飒,杀气腾腾。刀举处人头落地,枪搠处马早翻身,箭如雨点,旗脚翻风。陈兵、汉兵,不分胜败。
陈豨恐本军不利,急向营前再索军号,混来救应。先截西方庚辛金白旗,刘武到来撞开,分作两队,又截红旗,李德军到来杀汉军;又截青旗,宋公达军马到来上阵,又截皂旗,正北上,程彦雄领马军来杀汉军。被陈豨五处兵攻击,救头不救尾,汉军大败,向那西南路上走。被陈豨约到三十余里,教汉皇叫苦不迭。
陈豨收军还于代州,点检兵数,约折勾一百兵人。陈豨排宴赐赏,三军受赏快活。
话分两头。高皇升帐,又宣陈平曰:“朕军与陈豨交战,三次不胜,倒杀寡人一阵。似此怎生的擒这反贼?”陈平奏曰:“我王何忧?虽折军五万,须要正本。陈豨有兵二十万,以后再无续添之兵。于我取军如大海之水,已有续添,取百万之军,亦小可哉。先教太原魏王处军十万,再与陈豨决战。”高皇知陈豨奸雄,足智多谋,恐用兵偷侵长安,遍行随处堤备,严设人兵,守把关口,恐落贼臣奸便。高皇赞陈豨一绝诗云:
元是寒门一壮夫,穷通文武有规模。
料尔福缘名分薄,何能端坐镇方隅。
按《汉书》云:吕后送高皇回来,常思斩韩信之计,中无方便。若高皇征陈豨回来,必见某过也。吕后终日不悦。驾去早经二月有余,令左右请萧何入内。吕后问丞相曰:“高皇出征,临行曾言子童与丞相同谋定计,早获斩韩信,要其僽过,问丞相有计么?”萧何闻言,心中大惊,暗思:韩信未遇,吾曾举荐他挂印,东荡西除,亡秦灭楚,收伏天下。今一统归于刘氏,今作闲人坐家致仕。今亦要将韩信斩首。吕后逼吾定计,不由我矣,实可伤悲。韩信好苦哉!萧何哽咽未对,吕后大怒曰:“丞相不与朝廷分忧,倒与反臣出力!尔当日三箭亦保韩信反乎?”萧何急奏曰:“告娘娘与小臣三日暇,限于私宅中思计如何?”太后准奏。
还于私宅,闷闷而不悦,升厅坐间,有左右人来报,楚王下一妇人,名唤青远,言有机密事要见相公。萧何曰:“唤来。”青远叩厅而拜:“告相公:妾有冤屈之事。韩信教唆陈豨造反,却把妾男长兴杀了。因此妾状告相公。”萧何听妇人言其事,諕得萧何失色,暗引妇人青远入内见太后。萧相言其韩信教唆陈豨谋反。吕后大惊,问萧相如何。萧何言:“牢中取一罪囚,貌相陈豨,斩之。将首级与使命于城外,将来诈言高皇捉讫陈豨斩首。教使将头入宫,韩信闻之,必然忧恐。更何说韩信入宫,将他问罪,与女人青远对词证之。”太后曰:“此计甚妙。”
即日闻之,杀了陈豨,更听有使命至,将陈豨首级入宫。韩信大怒:打即匹夫,我教你恁的,如何却反了!自作念之间,左右人报与韩信,有萧相门外下马,韩信急忙接着萧相上厅,各序尊卑,礼毕而坐,数巡酒,礼终。萧何言曰:“今有使命到来,将陈豨首级进入宫来,太后设宴,众诸侯群臣尽要入内。楚王今日与吾相同入内,吾于太后行保大王,于楚地依元旧职镇守,如何?”信大悦。
二人出宅,并马而相逐入内来。韩信岂知是赚他之计?至内门里,韩信到萧墙左右,回头不见萧何,韩信拍马言曰:“吾中萧何之计也,不能复去,吾之命逡巡之间亡矣!”俗谚有云:
韩信将军智略多,萧何三箭定山河。
不知勋业翻成怨,成也萧何败也何!
却说吕太后令武士从一壁转过,将信擒下。那金瓜武士推拥着韩信,在吕后殿前。韩信见吕后,执手难言,两泪交流,言声“屈死”。太后笑曰:“高皇有甚亏你处,唆使陈豨雁门造反者?”韩信言曰:“小臣并无此意。”吕后唤那女人青远证言韩信。吕后不容分诉,即传令武士,金瓜簇下。韩信言:“等高皇回朝,臣死也未迟,且看垓下苦战之时。”吕后不从。韩信骂:“无端贱婢,你宫中暗藏沈孛私通,偏无欺君之罪!”
武士押信至未央宫下,建法场。信问曰:“谁为监斩官?”刽子答曰:“萧何为监斩官。”萧何不来,别委监官到来,言曰:“大王知罪三件么?”信曰:“不知三罪。”监官曰:“前南梁盗官马一也。”隐藏钟离昧二也。教唆陈豨反三罪也。”韩信懊悔言道:“我不听蒯通之言、钟离昧之语,误我落在贱人之手!”吕后传令教疾忙下手,赐韩信而死。后有胡曾诗二首为证:
可惜淮阴侯,曾分高祖忧。
三秦如席卷,燕赵刻时收。
夜堰沙囊水,舒斩逆臣头。
高祖无后幸,吕后斩诸侯。
大汉十年九月十一日,韩信归世。其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长安无有一个不下泪,哀哉,哀哉,四方人民嗟叹不息:“可惜枉坏了元帅!”人皆言萧何共吕后定计。当日萧何三箭,登坛拜将。今日成败都是萧何用机,人皆作念怨之。
大汉十一年二月初九日,与陈豨沪紫寨河滩西,被陈豨二十万大兵,分为七队,杀汉军大败,向西南而走。刘武、李德追高皇至近,武把高皇用刃刺之。刘武见红光罩体,紫雾遮身,不能刺之。二将还营,高皇收兵点检,约折兵三万余人。高皇苦苦痛嗟叹不止。升宝帐设群臣问:“朕手下恁这二十员战将,无一个敌得陈豨!”闷闷不悦:“似这般怎生收伏这反贼!”
陈平奏曰:“我王无虑。臣有一计,名曰小会垓也。陛下差使命赍擎宣诏牌印金帛,招收陈豨手下副将刘武、李德、宋公达、程彦雄等四人,若得外攻里应,恁时必得陈豨。”高皇闻奏大悦。
当日,即修诏牌印金帛,夤夜使奸细人谒见刘武等四人去。已至代州东,半夜前后,奸细人至于刘武宅,使人报知。刘武迎至厅上坐。使命言:“小官非是陈豨手下人,吾是汉皇使命。吾将高皇宣诏牌印金帛,欲来招伏四将军。”刘武言:“俺元是汉之臣,焉能肯扶陈豨?”刘武受诏牌金帛了,即请宋公达、李德、程彦雄共同商议。四人受赐赏,各要与汉王建功。使回奏高皇。高皇大喜,即便来日准备外合里应,拿捉陈豨。
当夜,陈豨心神恍惚,卧不安宁。豨出户观其干象,见贼星背于斗牛,四内将星,背入宫外,兼帝星明朗,战敌之辰,注内反外,必有死亡之事。又三日前,打听得长安斩讫韩信也。豨仰面大哭数声,无言览膝,闷闷而不悦。
陈豨思上心来,想:“高皇天子洪福不可共敌。”豨与弟将亲卒老小共三千人马,私地夤夜往北投番国去了。
高祖约会捉陈豨,外攻里应,欲杀之次,不见陈豨。有一人来报曰:“今陈豨领三千人马,亦过雁门关,投番国去了,不能捉之。”
高皇入代州城内,传圣旨,但是陈豨手下反军,尽皆在赦下,免其罪。安抚百姓。将四将加官:“第一刘武,雁门关节度使;宋公达,代郡安抚使;李德,代州节度使;程彦雄,忻州刺史。”加四人官了,四人拜舞谢恩。
高皇加陈平左丞相,兼授代州魏王,陈平谢恩,敕令刘武等统二十万上驷军,永镇北番。高皇驾回长安。
前汉书平话卷中
汉十一年三月初一日,驾征陈豨还朝,百姓香花远接,文武随驾入内。即日升殿,宣太后问韩信如何。吕后曰:“子童领圣旨,九月二十一日未央宫下,斩讫韩信也。”高皇有悔之心。高皇曰:“合等寡人回程,斩之未迟。”吕后奏曰:“我王去时,教子童除之,王何悔之?”高皇闷闷不悦。再问吕后:“韩信死之日,言寡人甚来?”“信毁子童后,言道:悔当日不听蒯通之言,钟离昧之语,果然落妇人毒手。”高皇曰:“韩信多怨寡人来,想韩信谋反,都是蒯通。谁人与寡人建功寻蒯通去?”陈平奏曰:“此人往日曾言,他家住燕京东柳管村人氏。欲得此人,有上大夫随何与蒯通旧日拜友弟兄,可以得此人。”“准奏。”
随何持诏往燕京来。随何至驿中,燕王接圣旨,拜舞罢,请随何饮宴了,燕王差使引何至柳管村蒯通庄上。随何见一老母,是通母,随何问之。母言:“我儿有风患,不在宅内,往于东庄上去也。”何坐于门首等候间,通从南来,引猪狗而来。何言:“大夫安乐否?”通不听,独言:“这几日将星落在长安,争知他却是死也!”道毕,通将砖瓦打随何,口中或念兵书,或笑。何将通衣服拽住:“大夫你早来念甚来?你是何患疾?”争知诈也。何言:“大夫,今你主人韩信于这九月二十一日,未央宫被吕后斩讫。”蒯通闻之,叫一声屈,气倒在地。何扶之,一饭间苏来,垂泪哭之不绝。
何劝毕,二人请序尊卑,于堂上坐说其事。何言道:“高皇有敕,宣大夫。”通曰:“吾愿往见汉王去。”通辞老母。老母曰:“今汉王来宣我儿,不争你去必性命不保也。”通言:“您儿口中舌在,不能死矣。”
通共随何入长安来至朝门,引通见汉王。拜舞毕,高皇赐通平身。不敢便问。通殿下多时,帝不语。通计策已在心头。通仰面儿大笑三声,却又大哭三声。高皇问通:“尔笑者为何,哭者为何?”陈平搔耳:此人不可问,若问,通必然说也。蒯通便奏:“臣一哭我十年苦战,二哭朝中无人,三哭汉大臣不与通说话。”高皇问:“笑者为何?”“臣一笑一人无道,二笑汉家无智,三笑我王自征。”帝怒而问:“卿因甚恨韩信不反?”通奏:“启陛下,是臣恨信不反,此人不用臣言,故来此处受刃。韩信若听小臣之言,怎死于吕后之手?”高皇大怒,要镬内烹之。通嗟吁:“是合烹小臣唆信反罪!”通点头:“臣理当,时秦朝陆沈,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雄乌杂。秦朝失其天下,天下共逐。高材捷足者先得之。桀犬吠尧,尧非不仁,吠之为非其主也。当知小臣独知韩信,并知陛下。吾受信衣禄,岂不知恩?山东大乱,皆因秦皇无道、到处兴兵,谋臣不圣明辅佐,臣宜尽呈绝伦之才,教信反数次,不纳小臣之言,致必他家受刃,故以哀哉。可惜许大车马,多争天下,任用贤士,纳谏如流。陛下百万雄兵,骁将莫知其数,皆总不及于项羽。立韩信为帅,灭项羽在乌江。如今天下太平,更要韩信则甚?是可亦斩之。臣数信更有十罪,汉大臣皆可以听。通数信十罪:第一,陛下汉中投奔,诸国亦可拜将能定秦,陛下复有故地,其可杀也是一罪。第二,陛下兵败濉水,夺于荥阳,韩信能提孤兵破楚王于京索之间,杀楚军二十余万,諕项羽不敢正视,其可杀也是二罪。第三,魏豹反于河东,绝临晋地之渡,在蒲州之势,逼陛下得河东,其可杀者是三罪。第四,困于成皋,益兵一万,信能其驱大愿寨血阁攻别诸侯,威擒夏悦,斩张全,其可杀之是四罪。第五,信下井陉路,不终朝而破赵军一十万,死于泜水,攻赵四十日,收全赵之地二千里以归陛下,其可杀者是五罪。第六,燕连北虏,东接三齐,令信不能血刃,一书归之,使齐无接,其可杀者是六罪。第七,齐反复如楚用,时龙且楚军二十万,与信相吞,信能不出兵,沙囊堰水,赶田横归海岛,下齐七十二城,其可杀者是七罪。第八,兵困陛下成皋,信能展于河北,便大梁七十郡,以分人之势,其可杀也是八罪。第九,垓下聚兵百万,会天下诸侯,困羽九重山前,信定十面埋伏,逼项羽乌江自刎,万里江山一归汉业,其可杀者是九罪。第十,陛下出自布衣,信立九庙,置皇基,成帝业,其可杀者是十罪也。启陛下:韩信则不有罪,更有五反。臣启我王详察信之反者:收燕破楚兵,权四十万雄兵,此时好反,今为闲人,乃是反也。韩信九重山前,大会垓下,权一百万大军,恁时好反,今为闲人,乃二反也。启陛下,今来天下已加信为楚王,权兵印四十万,坐独角殿,称孤道寡,顶冠执圭,恁时不反,今为闲人,乃是三反也。陛下驾出成皋,信在修武,权兵印五十员大将,掌四十万雄兵,帅有镇主之威,天下诸侯惧怕,今日尤烹小臣,我王见孤兔灭绝,不用猎,欲要烹臣。”通仰面而叫屈。
高皇见通言信有大功劳,无言可答,两眼流泪。众大臣尽皆伤感,敕 下免罪,赐金千两,绢帛一千匹,交通还乡侍奉老母。通又哭奏高皇:“我王可怜韩信亏死,看旧日君臣之面,可亦建墓,高筑灵台,盖一祠堂,受人祭祀。”高皇依奏,敕葬坟墓,建立祠堂。通授燕京通判。谢恩辞帝归乡:“臣去我王善保龙颜,宰国设政,安抚黎民,轻收差税,重赏三军,可亦显君臣之道。”蒯通辞帝,出长安还乡,上燕京通判赴任讫。
话分两头。有楚州骁将夏广,夜梦见主上斩良将,连头提众将。惊觉,速令孙安、柴武于长安打探此事。彼知蒯通礼上燕京通判,亦知斩讫韩信。孙安回说此事。众将大怒,聚兵与楚王报仇。夏广曰:“谋谁作主?”众将曰:“蒯通也。”夏广不免亲取。
文通至燕市,门一月不开。忽一日,人言大夫在小庭坐地。遂叫左右人问去。通曰:“公乃何人见我?”广曰:“道与报事人道,是你爷来也!”门人不敢报。于是夏广大怒,将门人拳打。广自走至小庭,扯住文通,腰间取剑。唬得通惊叫一声:“我有甚罪过?”广怒罢,仰面而大哭曰:“本主已死,尔却论功受赏,我特来取你,何计与主公报仇?”言讫二人共议。
通母听广说此事,曰:“我儿去后,你母如何?”通不从母,言:“吾者尽忠不能尽孝。”母遂即投壁而死。通大泣,遂葬母讫。
二人乘马而至于楚国,见孙安,设宴,酒带半酣,孙安问通曰:“愿设一计,如何聚兵四十万,入长安与主公报仇?”通曰:“无计。”孙安大怒:“我特取尔来,要求长便之计,与主报仇。故言无计,要尔何用?”令左右人缚住文通:“尔受吾二箭!”孙安张弓搭箭,再问曰:“计有无?实说!”通曰:“计有也。”孙安笑曰:“尔先说无计,今却道有计,尔因何便有计来?”通被将军礼下为人,必有所告,计曰:“去长安着诈使命先于陕府、洛阳、大梁一路准备粮草。”诈使回,孙安不住重赏三军,六将闻的消息,领兵二十万前至潼关。探马入长安,可以敌汉王。
即日,近臣奏帝曰:“今有楚六将来与韩信报仇。”高祖急遣灌婴,领兵五万迎敌。相对,六将出,已至长安城下围绕。高祖亲自上城问六将曰:“因何反朕?”孙安张弓欲射帝,夏广曰:“不可。”孙安城下言曰:“不反陛下,只要太后,与主报仇!”高祖曰:“如之奈何?”陈平奏曰:“且于城中刷以似太后颜貌妇人,斩首与之解围。”帝曰“然”。
移时,将妇人头吊下城去,六将甚喜,入营,进以与文通视之。通曰:“非吕后之头,乃诈也。”说与六将甚怒。六将引兵复至城下,喊杀连天。高祖城上问曰:“卿等故来何事?”“陛下昨来与臣头,非吕后之首,乃诈也。臣等乞要太后上城!”
高祖无奈,宣吕后上城。孙安望着吕后射之,六箭不中。六将大惊,乃天助也。吕后终托着皇帝福荫,忽见一条金龙护身。于是六将拔剑自刎而死。
蒯通就计收六人首级,进与灌婴,将入城见帝,又与文武评议,令文通复归旧职。
高祖每日思念韩信。众臣见帝不乐,陈平奏曰:“我王慰闷,可于洛阳观玩异花,可亦悦神。”高祖准奏。即日,起御兵二十万,入洛阳看花。众文武皆至洛阳,惟有彭越不来接驾。帝问:“彭越何意不来?”陈平奏曰:“今番数诏不来,心下别有图事。”于是高祖复还长安,遣使命宣彭越去。
即日,使命至洛阳。彭越接诏,看讫诏,与先一般。那彭越大愤,将诏扯了,将使欲杀。扈彻谏曰:“不可杀。”遂放使命回见帝。
使命具说彭越大忿之事。高祖已知,不乐而忧之。帝思:斩韩信费尽寡人多少身心?今又彭越欲反,朕如之奈何?陈平奏曰:“我主不知,彭越乃是寰中盗寇、海内狂徒。我王多与金宝,此人必来。”高祖准奏。即日取假璧犀带,令夏侯婴为使命,持诏至大梁。王接诏读毕,甚喜。受带。使命欲回,梁王曰:“随使去谢恩。”扈彻曰:“我王不可去,此带乃是勾线,取大王之命,真乃陈平之计。大王若去,与楚王无二也。”梁王笑曰:“我不同楚王。楚王为藏钟离昧,罪当如是,我去无碍。”扈彻又谏,不从。
随使命便行,欲至长安,路逢一老鸦,于梁王头上啅噪。梁王不忍,张弓射之,箭落处不见老鸦,见一石碑,上穿一箭,前来视之,上有金字一十四字,曰:“去年斩了擎天柱,今岁合摧架海梁!”梁王有疑惑之心。又见一老人,哭了三声,言道:“不可去。”言讫,不见老人。梁王疑是不祥之兆。乃暗思忖:“莫是斩了韩信,今日却到我身上?”反复寻思,进退无由。忽见一簇军兵,约到三十余人马,乃镇守官员,下马迎接梁王。梁王嗟:“高祖乃真命君主,顾我如初。”更不生疑,直入长安。入内,近臣奏曰:“梁王至。”高祖诏梁王于殿下。高祖曰:“寡人数诏尔不来,暗谋甚事?尔亲扯诏书三次,罪当何也?”梁王无言可答。
高祖令武士擒下梁王。梁王怨声叫:“陛下,昔年垓下尽心竭力于王,臣死好屈哉!昔年我王困于蒙阳时,方欲饿死,小臣不避死生,送粮一十万石与我王,救主之难。今灭楚,一旦清平,臣实无背君之意。此时方省扈彻之言。”高祖曰:“将彭越牢固监收,急宣扈彻。”遣使令去大梁城,见扈彻,开诏毕,扈彻并不曾辞别,随使命至长安见帝。高祖曰:“尔因何唆梁王反?”彻曰:“此事臣死暗昧,难明分诉,有诗一首:
去年韩信死,今岁彭越亡;
小臣终是死,无语奏君王。”
高祖令扈彻与梁王相见。彻大哭三声:“臣曾言,大王休来长安!”对众文武大叫,诗曰:
“太平只许梁王置,不许梁王见太平!”
扈彻言讫,撞阶而死。高祖沉吟梁王之事未决。
忽然,吕后来至,奏帝曰:“梁王罪当合死。昔日濉水败时,隔散子童,辛苦甘分,被他欲夺子童为妻,子童坚意不从。既今日之间,尔又故反欺君。”高祖意欲免放,承吕后一言,令武士推转梁王,斩于长安市上。百姓无不哀哉。此时青天失色,日月无光。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灭了梁王彭越。
有诗为证:
关东初破项王归,赤炽悠扬日月旗。
从此汉家无敌国,争教彭越受诛夷。
咸阳百姓尽心酸,对面相看泪点班。
执手相随成舍去,梁王苦死不堪观。
西京人民尽皆言高祖无道,怨气冲天。忽降血雨三日,田苗皆死。天下人民都言:“可惜韩信、彭越二人,遭吕后之手!”时人谣言,街上小儿歌曰:
“去年韩信死,今岁彭越亡;
限无三载后,两口自生殃。”
高祖自悔其过,本无心损二将,皆因吕后谗言,杀讫骁将二人,感召天降血雨不祥;方表寡人无道。吕后不合恨彭越昔日要他为妻,又将梁王体肉作羹,教外路头目并在朝大小众臣,都皆食之。唯有一人不食,乃中大夫陆贾,言曰:“被吕后坏了汉家天下也。”
高祖闻之,告大夫曰:“千万看寡人面。”又曰:“如今满朝人尽皆食肉,其余诸侯皆亦怕死,只陆贾不畏死。”又见一人把棘棚折倒,就标上将梁王头上蛆,用舌舔之。众人见乃梁王下中大夫栾布,曰:“念微臣与梁王昆弟之礼,一乃小臣之主,便死难忍,更教筵上众官食之。”众官闻栾布之说,无不伤心。高祖亦闷闷而不悦。
帝将栾布封官,布不受,再奏曰:“今老臣年高六十有余,不能称职,乞告梁王骸骨还乡殡葬。”高祖从之。栾布辞帝还乡,后作诗一首曰:
淡烟轻锁绿罗香,五七年前旧战场;
濉水边头施战马,今朝骸骨葬归乡。
于是栾布嗟叹不止:“可惜韩、彭二人,汉王无道,教吕后坏了天下勇将!”遂作八句诗曰:
韩彭二将定机谋,立国安邦霸业图,
楚将英雄皆化土,驱兵四海去涨渠,
灯前枉看教兵法,月下虚劳念战书;
不是陈平绝后计,争教吕后坏身躯。
高祖言吕后曰:“今汉天下,大小众官都皆赴宴,唯有淮南九江王英布不至,为何?”吕后曰:“但依子童,便发使命宣去,本人如是生疑不至,遣使命送肉酱、肉羹去。”帝曰:“然。”急遣使往淮南去。
此时,正是仲夏暑热,英布于扬子江中放船。使命至,就于江上见英布。英布接诏,拜毕,使曰:“帝王前者宣天下诸侯尽赴宴,惟有大王不至,今遣小人特来送羹。”布谢毕,对使食之。食讫肉,问使曰:“此羹甚肉?”使曰:“乃大梁王彭越肉也。”英布急将手指于口内,探出食物,吐之江中,尽化为螃蟹。
英布良久放声大哭,怨高祖无道,不放使回。英布谋反,便入扬州,见妻吴氏说曰:“你兄吴芮,助我兵同反。”妻不从,英布将妻杀了,遂与耿弇商议聚兵之事。
有高祖得知,御驾亲征,来扬州问罪。英布出兵与高祖对阵,布问高祖曰:“韩侯如何死?”“为藏钟离昧,又结陈豨反,罪合斩之。”布又问曰:“彭越如何死?”帝曰:“为三宣不至,将诏书扯了,是亦斩之。”帝曰:“卿反为何?”布曰:“为陛下无道,将二将斩讫,臣乃弟兄三人,与项羽相战,箭血抽肠,今一旦清平,俺三人无辜负大王处,今斩讫二人,更将肉羹送与臣食之,臣乃岂忍,尔真乃无道之王!”布叱三军噪鼓,高祖遣灌婴拒之。于是耿弇展臂擒灌婴于马前。高祖败走,英布追之。高祖收兵更不出兵。英布谓灌婴曰:“我亦无反高祖之心,因坏二将之事,念自来共尔垓下苦战之功,不干尔事。”放灌婴回见高祖,说英布之事。唬高祖不敢出兵。
是夜,被耿弇劫高祖寨,高祖单马逃生,耿弇后赶,持枪刺之再三不得。见高祖头上紫气腾腾,不能杀之。高祖回入寨,被英布于高祖面上中一箭落马。左右急救之,多时方苏。
英布阵自乱,单马走迷,至一山,逢一路军兵。英布认是江南吴芮长子,二人相逐赚英布入寨,以酒待之。酒带半酣,杀讫英布。吴芮将英布头,夜见汉王。
汉王大喜,接英布头欲待看之,大臣谏曰:“我王不可看头。”汉王坚意看之,遂接头在手,视而责骂:“反贼,痛射吾一箭!”于时英布恨心冤气不散,双目睁开,一道黑气,扑倒高祖。众臣救了,多时方苏,因此得病,七十二处箭疮痛。高祖驾回长安,归安乐宫养病。众臣不乐。
有张良知汉王损坏三将,张良即日将靴笏笏袍官爵于汉王面前纳了,拜舞毕:“上覆我王,老臣年纪高大,不能长治朝纲,故纳三般朝典,辞我王。臣于商山归农养性。”高祖曰:“卿去于山野,怎如与寡人同理朝纲,日用衣锦食肉,焉能豆豉醮盐?”“微臣有一绝诗曰:
懒把乓书再展开,我王无事斩良才;
腰间金印无心恋,拂袖白云去不来;
两手拨开名利路,一身跳出是非垓;
老臣若不归山去,怕似韩彭剑下灾。
高祖见张良纳官辞朝去了,帝闷闷而不悦,兼有箭疮疼痛,送于安乐宫养病。亦有刘长之母孙夫人曰:“太后心怀狠毒,向陈平议论。”奏帝请养老只在刘长处,以无后患。帝曰:“然之。”孙夫人辞帝归讫。帝在安乐宫中,其间不闻丝竹之声。帝曰:
“净扫堂前地,频烧一炷香,
有人来问我,唯愿没灾殃。”
帝又曰:“贫居白屋灾须少,富住朱门病也多。”
皇帝额中一点痛,四体不能收。帝困睡。戚氏夫人忽至,奏曰:“大王龙体若何?怕我王万岁之后,贱妾子母如何?”高皇闻言不觉长吁。帝于戚氏怀中,枕右腿,睡正浓。于时吕后至,看帝病,见高皇于戚氏怀中睡,吕氏怒指着戚夫人言:“若高祖万岁之后,我将恁子母每未肯轻恕!”言讫,吕后去了。戚夫人自思:高祖在日,如此欺负,若帝晏归,我子母每如之奈何!痛感伤情,不觉眼中泪滴滴点儿落于高祖腮上。帝忽然觉来,见戚夫人悲啼。高祖问曰:“焉能烦恼?”戚夫人曰:“才则太后至此,言妾等我王万岁之后,要将俺子母每屠之。”高祖长叹,病转不愈。戚夫人泣告曰:“贱妾子母以后如何?”高祖言:“来朝对文武,分付传圣旨与卿子如意,立为后主。”戚夫人起而谢之。
至来日,高祖躭着病,正登宝殿,众臣入朝问病。帝曰:“朕病非痊,朕故诏卿等,评议汉后主如何?”众臣奏曰:“陛下圣鉴。”高祖曰:“朕欲立小太子如意刘隐为君。”陈平谏曰:“若立刘隐为君,我王家乱也,只宜立太子刘盈为后主,况兼是长子。如意终是次子,幼年未堪为主,愿王纳臣之谏。”高祖疑之恶意,具言:“卿等细详之。”叔孙通奏曰:“陛下意欲立戚氏之子,如何为君?众臣怨心,若论正法,立后朝主,我王宣四皓 问之。帝曰:“那四皓?”叔孙通曰:“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里先生。此四人有道之士,见隐于商山,可遣使命宣之,问他何如?”高祖准奏,教使命持诏,往于商山。
使至,见四皓。四皓接诏读毕,四皓随使命至长安。早朝见帝,太子引四皓入朝,见帝,亦礼毕。高祖见四皓白发皓首,约各一百余岁,高祖异之,问曰:“尔四皓也?”四皓各称其姓名。高祖曰:“昔日朕宣卿等数次不至,匿于商山。今朕问立后主,可以掌天下,谁可为也?”四皓曰:“可立太子刘盈为后主,其人孝慈、仁惠、恭敬,天下人伏,刘隐乃是末妃之子,未可以立,兼大王关外更有八子:一太子刘肥,二太子刘泽,三太子刘长,四太子刘盈,五太子刘建,六太子刘恢,七太子刘恒,八太子刘友。况兼刘盈是长宫之子,合为后主,号为惠帝。”文武皆喜。
朝散,高祖入寝殿,见戚夫人与如意共泣,哀告高祖:“若我王万岁之后,俺子母必遭吕后之计也。”高祖沉吟曰:“夫人言之是也。”帝忽然生怒:“朕布衣提剑三尺,取天下,岂不由朕?”令左右诏四皓,欲斩之,复立如意为君。近臣奏曰:“四皓拂袖如飞,不知何往。”有胡曾诗一首为证:
四皓言饥食碧松,石岩云电隐无踪;
不知俱出龙楼后,多在高山第几重。
于时,高祖知四皓去讫,今立刘盈为惠帝。高祖设朝,封如意为赵王,分付与邯郸之郡。陈平奏曰:“如意刘隐为赵王,幼年十四岁,难掌兵权,愿陛下听臣之言,交上大夫周昌、下大夫崔遂与如意同管赵国。”帝准奏。赵王与二大夫受兵印,辞帝去了。
大汉十二年四月初八日,高祖病重,宣在朝众文武,遗嘱谓文武曰:“汉天下皆在卿等。为太子幼小,皆赖卿等,全仗文武之能。”帝曰:“非刘氏不封王,非垓下大有功者,不得封侯。”言讫,低迷真灵,如龙归沧海,凤返丹霄。高祖归天,文武举哀,令白虎殿停尸七昼夜,葬入山陵。在位一十二年,帝崩,寿年六十二岁。
孝惠帝登龙位时,天顺民和,幸然四海安宁,罢讫征战之事。中间却有吕后、吕胥评议,今日万事休论,若有日惠帝晏驾之时。吕胥曰:“图王霸业,自来有之,不避其故。”又曰:“姐姐不如损讫关外十王,先取青州刘肥。”太后曰:“如何得来?”吕胥曰:“诈写诏书,传言曰:‘惠帝诏请哥哥来也,念弟在幼,特教哥哥前来同理国事。”诏到,刘肥必来。若至时,邀入后宫,用鸩酒洗尘。”太后然之,亦依此计,遣使命持诏至青州。
刘肥接诏,看讫诏,刘肥便收拾行程欲赴长安。有大夫卫勃奏:“大王休去,岂不知吕后狠毒,恐有计策。”刘肥曰:“吾与惠帝是太后的子,今惠帝年幼,难主国事。惠帝诏我,别无他意。”言讫,随使命上路。
至长安,来见帝王,先参拜太后,娘娘得见刘肥甚喜。礼毕,太后曰:“我儿远路,风尘不易,子童先与我儿设一宴,权作洗尘。”刘肥曰:“少待儿子前殿上见子惠帝,然后赴宴。”太后曰:“此乃筵会,宜先饮酒两盏,见帝未迟。”将酒劝之间,忽闻净鞭响,惠帝至。太后惊,令刘肥入宫。俄然驾到宫,太后接驾坐,置酒排宴。帝曰:“娘娘排宴,因何不言?”
太后难讳,说知宣至大王刘肥在此筵会。刘肥见帝,礼毕,同饮数盅后,太后转身,起令宜监,暗将到鸩酒。惠帝疑惑。太后举盏与刘肥,刘肥接盏与惠帝换盏。惠帝举盏欲饮,太后与吕胥抉耳懊悔,大恨刘肥。惠帝见酒色甚恶,遂将酒奠上苍,落砖火焰三尺。惠帝便起携刘肥手至于殿前,弟兄二人抱头而哭。惠帝言:“哥哥莫去青州,只于长安伴寡人住国。”刘肥紧辞,要共青州。惠帝与刘肥合盒子为勘同,各收一扇:“如寡人宣皇兄时,将此一扇勘合相同为准,如无乃诈也,就便斩使封头见朕。”言讫,刘肥辞帝出朝去了。
太后心中日夜不乐。吕胥曰:“别定一计,先发诈使安抚与刘肥,然后再赚刘肥,此计大妙。”太后依言,暗使许使去青州。太子刘肥不整王事,前后月余,吕后又教诈使传命会秦宴。使命到青州,刘肥接诏,看诏问使命曰:“惠帝有甚物?”使曰;“皇帝有宣诏,别无信物。”刘肥自思,此诈也。将使斩之,首级于匣封回,发别使入长安与帝。使至长安,见帝。帝问之,回使将匣开之,帝见了会意,与匣封之,转与吕后。吕后见了甚惊愁,言:“此事泄漏了也!”
太后承闷,酒带半酣,引数十彩女游宫。忽然惠帝至,帝共太后至东南上,见一簇楼台尽是金妆就,希辉光号,与日色争鲜。帝遂问左右:“此是甚■?”左右曰:“此乃凌烟■也。”惠帝请太后上■,太后曰:“子鱼不敢登高看玩。子童只在■下少阳宫等驾。”惠帝登第一■,见八道诸侯来,上一人在日有甚功劳,偏向上位。帝问曰:“此人谁也?”左右曰:“此人楚王韩信。”帝曰:“此人在生日有功?”
近臣奏曰:“昔日高祖南郑起义,封韩信为破楚征东大元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到袭散府,智取咸阳,水渰废丘,席卷三秦;涉西河,虏魏豹;遗金收赵,修书吓燕;擒夏悦,斩张全,取三齐,赶田横于海岛,渰水斩龙且,逼霸王乌江自刎,倒旗灭楚,定天下为一主。”帝听奏毕,叹嗟悲哀不止。
帝问:“第二人何也?”臣奏曰:“乃大梁王彭越,可惜少年悲哀!”焚香而过。又问:“第三坐■者,据精神猛恶,寡人见之甚惧,是谁也?”臣奏曰:“乃九江王英布。”“第四坐者何人也?”“乃纪信也。”“第五坐者是谁?”“乃临江王弓傲。第六坐乃是燕王卢绾。第七坐者乃是赵王张耳。第八坐者乃是长沙吴芮。”
又看第二■,乃是关外十王,项冠撒履,上下罗列杂释,面如高祖。惠帝每位前焚香。又上第三■,内皆是有功名将一百余人,各标题名姓。惠帝焚香而过,悲哀之泣。遂下■。
至来日,设朝,与众议曰:“联欲请关外十王,乃寡人兄弟,宣至■下,众臣等如何?”近臣奏曰:“取圣旨,发一道使臣,走马关外。”
一使前至升州江宁府,见刘长。刘长接使拜诏。刘长入宅告辞母亲:“今皇帝有诏,宣您儿赴帝都长安。”母曰:“尔去依着我三件事。”长曰:“那三件事?”母曰:“一件不得违宣;二件不得入后宫,防吕后嫉妒;第三件防仇人审存。”刘长曰:“儿子依母教旨。”言:“我不杀审存,誓不为人。”言讫,遂开甲仗库,检十八般器械内,见金锤一对,各重三斤一十二两,袖中藏之。
随使入长安见帝,至于朝门下马,即日上殿拜毕。惠帝大喜,排宴,酒带半酣,刘长与惠帝游宫,见一龙床,刘长便坐。却被六宫大使张石庆大喝一声:“三大王怎敢无礼!天子所坐之物!”三大王闻之大怒:“此是寡人宫阙,奴才怎敢喝寡人!”张石庆见三大王大怒,急避之,来告惠帝。惠帝不理会。
太后曰:“不知三王到来。告大王,入未央宫排宴,可从否么?”惠帝曰:“依吾母之命。”太后持与吕胥评论,来日汉十王排两廓之下,立伏兵于幕,恐十王夺位。
至来日,众臣皆到,唯三王起来奏帝曰:“念臣自小离帝业长安,久在江南。臣不识在朝文丈,臣不敢自专,取大王圣旨,乞一名坐者甚官,各说功者饮酒歌乐。”陈平起奏曰:“高祖才晏驾归天,只此盏为令。”
斟酒间,惠帝曰:“朕父王功不可说。”平曰:“上至皇帝,下至黎庶,应干与楚战征敌,各各告其功者,登筵饮酒。”言讫,一人身长八尺,穿金章紫绶,不言功,至于筵前便坐,拈盏。刘长问曰:“尔乃是谁?有甚功劳?”答曰:“我乃食别人之功。我蒙太后娘娘保吾为官来。”刘长便骂:“匹夫,叵耐尔无寸功,怎敢得坐,特无上下!”大喝一声,审存遂起。
刘长忿怒,腕悬金锤,锤落处,正中审存,当下身死。太后见之大怒,命陈平奏刘长罪。陈平奏帝曰:“审存其人越酒,合当可以赐死。”帝赦于刘长。众官各各辞帝,愿归本职。惠帝让位,众宣皆不肯受,辞帝出宫。
太后知三大王归于本郡,即离长安。太后暗使张仓领兵五百,先去霸桥上伏兵截路。有陈平知,急差樊亢提兵一千,送刘长至霸河桥上。伏兵张仓起曰:“三大王,太后有诏!”前进无由得脱,犹豫未决,忽然樊亢引兵至于此。亢见张仓邀住刘长。樊亢纵兵击之,杀张仓不能措手,仓兵大败。亢送刘长过河至华州。
亢辞刘长,兵回至长安见帝。亢说张仓霸河上截刘长之事。惠帝闻之:“三大王多怨寡人否?”亢曰:“三王并不怨陛下,只怨吕后。”惠帝只是不乐。
吕后知刘长被樊亢救了,送至华州。吕后转闷,饮酒讫,绕宫散闷,前至一宫,号曰贻阳宫,见金辉光曜,荷花放,乃昔日高祖盖下的红锦棚、鹅鸭沼。御园四围,红锦云龙雾罩。忽见三十个彩女转来迎接太后。太后问曰:“尔等因何在此?”众女曰:“臣等昔奉高祖敕,此宫塑戚氏夫人真容,臣等侍奉。”太后闻之大怒,令左右将十个妇人尽推在井中,上用土石填之。左右曰:“将妇人填了。”太后大恨高祖。
行至长信宫,忽闻丝竹之声,问左右:“何人奏乐?”左右曰:“乃戚夫人也。”太后令人唤至戚夫人,责曰:“高祖才是归天,陵土未干,尔乃快活,我辈如何?”戚夫人泣而对曰:“高祖晏驾,是夜梦见高祖敕令臣:‘与朕真容前至奠酒动乐来。’”太后听言大怒,恨高祖在日偏宠此贱人,死魂尚于此贱人处托梦。
太后痕恨,令左右将戚夫人拖在紫章宫内。太后与吕胥曰:“此贱人,高祖在日,夺恩爱。今日在我手,如何?”吕胥曰:“且休斩,先剪头发齐眉,将新衣剥了,头面脱下,换与单薄衣服,贬在冷宫者!”
戚夫人朝暮烦恼,即渐花容憔悴,致受此苦,思:我儿如意赵王,怎知我苦!正恨太后之间,忽闻雁声悲切。戚夫人仰面长叹,告雁:“你是灵禽,肯与贱妾传一书信,下与邯郸赵王我儿如意,教兴兵前来长安救我?”言讫悲泣。常言道:口是祸之门。正大哭,至夜深,宫人听知,告与太后。
太后点首会意,与吕胥议曰:“不如先杀了赵王如意。”吕胥曰:“赵王小可,先取了上大夫周昌。”太后曰:“然。”吕胥写诈诏令,使往赵国取周昌。使至,赵王接诏,读了诏。赵王信之,速令左右擒下周昌。周昌曰:“大王不合信之,此是太后之计,先取了小臣,然后来取大王也。臣死小可,以后大王如何?”太子赵王不信良言,将周昌分付与使,还长安。周昌入奏:“小臣死去也。若有再宣诏,大王是必休来长安。”
周昌随使入长安街上,周昌高叫:“省会街市人等,我今无奈就死去也!若有人去邯郸说与赵王,是必休来长安!来时必死。”言讫,周昌恐遭太后之手,自刎而亡。
使命将头进与太后,太后见了大喜,斟酒与妹曰:“周昌中计而死也,赵王如何杀之?”吕胥口毒如蛇,告娘娘曰:“再写诈诏,宣赵王年幼,手下无周昌,难治国事,早入长安,同治国事;若来时,一见如意,娘娘便赐鸩酒。”
吕后即发使命,持诏下赵国,至赵地,入邯郸。赵王接诏读讫,赵王便随使命入长安。有下大夫崔遂奏曰:“大王不可去,是太后之计,图我王之命。惠帝不有发此诏,真乃诈也。便杀,小臣当谏。大王岂不见周昌乎?”赵王不信,乘马冲大夫崔遂。崔遂不免再谏曰:“臣扯君衣,合当死矣,愿王从之。”又不从。崔遂拽住马死谏。如意甚怒,用马鞭子打,崔遂苦谏不住。遂曰:“君不听臣之良言,如意可惜长安就死,臣乃自刺咽喉而死,免后人是非。”遂死。大王随使去,赵国百姓泣留不住:“如意痛哉,王不可去,去无还国!”赵王随使出邯郸,送行百姓有诗曰:
不听忠臣死谏言,便随天使入长安;
岂知太后施谋计,香魂再不赴邯郸!
赵王至长安,街上父老无不嗟叹。赵王入城门,有把门柴武见赵王拜毕。武曰:“奉惠帝敕令,每一门差军五百,不得教王私过。”如意入城,柴武引如意见帝。帝问赵王曰:“寡人不宣何来?”如意曰:“臣奉宣诏,怎敢违矣,言‘宣弟同治国事。’惠帝知是娘娘计谋。惠帝曰:“且住三五日,差使送太子复回邯郸。”帝曰:“令太子休入太后宫。”
有人说与太后:“如意来也。”太后自知其诈,心犹豫。如意三日不见母亲戚夫人,惠帝夜梦殿柱折,遂问大臣:“此梦如何?”有大监叔孙通奏曰:“此梦不祥,柱折者必损一良将,亲人受苦。”惠帝曰:“何如此灾怎免?”通曰:“大王御驾出猎,方可免难。”帝依奏出猎,欲将如意同去,奈醉不醒。惠帝亲差二十个宫女,谨把宫门,休叫太子出宫。帝出猎去讫。
赵王酒醒出宫,要见母亲。宫监曰:“惠帝有圣旨,不叫大王出宫,恐有谏失。”如意不从其言,走出来。赚入未央宫,视之曰:“作怪!我母在长信宫,今却入未央宫!”奶娘告曰:“夫人只在此处与太后同宫,臣奉惠帝命,叫伏待夫人。”
赵王至殿下拜毕,太后曰:“远路劳神。”如意举头视之大惊。娘娘曰:“我儿来到子童宫中,子童与我儿洗尘。”如意怎生奈何?太后斟酒上来,如意见酒味别,便疑惑不肯饮。太后令宫人揪住耳朵,将药酒灌之,即死。赵王如意处分,左右拖如意尸首于后花园梧桐树下,锦被盖之。又令人唤戚夫人,叫来未央宫,道:“恁儿来也,现在后花园梧桐树锦被盖之,睡得浓也。”
戚夫人得知大惊,知太后狠毒,言:“我儿争肯此处睡也?”夫人急来,见锦被盖着。夫人视之,连声叫苦:“我儿死也!”七窍出血,夫人气倒,已无人救,良久方苏,泣詈吕后:“贱人毒害我儿,今死,汉天下如何?上苍不佑尔哉!”吕后闻之,骂:“贱人,怎敢骂我!”令左右人就于此处将帛勒死,把尸首拖在一处。
却说惠帝出猎回,不见赵王。帝问宫人。宫人曰:“入未央宫去了。”惠帝来见太后,问:“赵王曾入宫来否?”太后讳道:“不曾来,闻赵王在长信宫带酒未醒,正在睡哩。”帝往觑见赵王和戚夫人子母二人,皆死在梧桐树下矣。
帝放声大哭,到前殿聚文武评议。帝曰:“寡人治家犹难,怎生治国?”遂传旨撞金钟,王与文武一齐持孝。第七日葬入山陵。
前后三个月余,忽有一日,黑风一阵簇入未央宫殿下。惠帝惊视,至赵王死处,闻空中哭声不绝。其赵王死处,地草不生。惠帝伤心不忍,烦恼感恨。又见一答花砖粉碎,皆是药死如意,打碎花砖。忽觉一阵药气,惠帝似醉倒了,宫人扶起,唬杀近臣。醒来面如经纸。
天子驾升前殿,太后来问:“我王有甚风疾?”帝痛哭,见母转添烦恼。太后知帝意,更不敢问,即便归宫。帝与众臣共议,发殿宫三员,王放大臣三日不朝。只第二日,惠帝患病。太后知,诏吕胥议曰:“惠帝若归天,暗使兵部官闻闹中扶吕氏为君。”太后依言,勾兵部准备。夜至三更,惠帝归天,在位七年,寿福二十四岁。
前汉书平话卷下
却说吕后见惠帝归天了,令郦商等伏兵内门。第三日,文武来朝,却见内门闭,众文武内外交闹,文武甚惊。自帝崩,前后六七日,有王陵、陈平商议间:“内门紧闭,如之奈何?”二人话间,见一人提辔而来,下马参拜二相,却是樊亢。拜毕,陈平曰:“谁如您父子?”亢曰:“昔日父踏鸿门,若用樊亢,愿往之不惧。只此闭九重禁门,只为惠帝六日不知好弱。”樊亢曰:“二相看我不踏开此门,誓不为汉臣。”有樊亢进步向前,手摇金环,一脚踏门两开;又至五门,被亢踏之,三座门开。太后忙问,吕胥急开门,见太后曰:“惠帝归天也!”
文武大哭罢,商议:“不可一日无君,教请关外十王来。”太后闻之甚怕,又与吕胥议论:“这事如何?”吕胥曰:“今有惠帝正宫有孕,后十月满足,长得是太子,为后主;若是公主,教他文武扶立十王未为迟也。”众文武不曾敢言。
后时昭阳宫停尸七昼夜,后葬惠帝入山陵毕,文武皆退。太后与吕胥商议,吕胥教一般貌相女人选一个,诈做皇后,至于前殿。众文武都皆谩过。内有陈平知是伪诈。
后惠帝归天经一月余,太后使六宫大使张石庆,于民间买十数个怀孕妇人,约得八九月内降生的,教入宫来。数内有一妇人,是屠户张永之妻,十月满足,降生一子,生得端严,可为后主。除外将九个妇人怕漏泄了天下,尽推入井中,用大石盖了井口,尽皆身死。那九个妇人不曾分娩,不见光明,死之苦矣。
太后等后一个月,皇后降生一子。吕后诏请众文武赴长乐宫与太子作满月,设一大宴,聚集两班文武,尽至于会上。太后进过太子,教大臣看之。转至陈平,陈平笑曰:“庶人者为福七日,无福者即死矣。”言讫,陈平笑。
太后言曰:“相公笑者何意?”陈平曰:“臣不笑别,见太子貌似惠帝。”太后听言毕,自然冷笑。太后抱太子归于后宫,即日教众文武封为太子常山王。宴罢皆散。次日,太后抱太子设朝,前后长八岁。常山王随二十宫女至少阳宫殿,太子于龙床睡着。庶人无分,被八爪金龙推下龙床,觉来,常山王骂众宫女:“敢把寡人推下龙床来!”数内一人甚恶,却回常山王语:“你甚圣主?”常山王:“寡人龙孙,怎敢无理!”宫监笑曰:“您上祖多能屠宰。”常山王笑而问曰:“俺祖甚人也?”宫监细说前事一遍。常山王点头大怒,拂袖而归于后宫。
有人告知太后,太后叵耐,遂问吕胥:“此人长成志气,岂不报仇?”吕后怕,吕胥笑曰:“此人甚之小哉!”二人使左右人将土布袋往后宫来。
其夜,常山王睡之甚浓。左右人将布袋压之,即时而死。至天明,太后升殿,众文武,太后曰:“夤夜常山王酒疾患身死也。等三年服满,教诏宣关外十王,选德立位。”文武不从。言罢,众文武出内。
吕胥与太后,侵晚至于未央宫,二人定计。吕胥曰:“惠帝已归天,常山王亦死,敕令等三年服满,想关外十王心变,如之奈何?姐姐寻思,惠帝是姐姐的子,当日为君,咱吕家弟兄随龙转过如是。这十王,兼是别妃之子,若有一个为君,更不显我吕家弟兄。妹有一计,诏请关外十王,如至,作一大会,将咱吕女与关外十王为妻,其前妻限十日都要弃了者,如违敕令即斩,久后不敢谩于吕家弟兄。便因十王弄权,其吕女岂有不知?”太后听之大悦,即日差十道使命,各处宣请去讫。
有数日,关外十王皆至,入内于阶下拜舞毕,吕后曰:“子童宣您别无事,皆因常山王归天,怕四隅蛮夷侵界,所谋汉之天下。特请十王与众大臣,就于此殿设一大宴,别无宣赐,子童散吕女与您十王为妻者;其前妻尽要休离,如违者即斩,限十日到于本国,不要见面,只此为令。”
吕后于后宫中宣至十个吕女,排于筵前,各执盏与十王过盏。吕后敕令刘肥、刘泽、刘长、刘建、刘恢、刘恒、刘友,将女妃子各各散配七王,敕令不得欺负吕女,如违者定罪,应有缘房,即日断送。七王谢恩,各人樽酒礼毕。当日七王将妃子各归本国。吕后与吕胥大悦:“此事大妙!”
话分两头。刘友至于晋国平州,即日升殿曰:“想吕后薄幸,散吕女为妻,敕令将前妻限十日休了,不要见面。”正叹之不足,闷闷而不悦。前有妃子至,见刘友不悦,问之:“大王不悦,何亦忧之?”刘友不语。再问曰,刘友具说前事。妃子大惊,泣而告曰:“夫妇人之大伦,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岂可一旦分飞离别?大王思之!”妃子又曰:“妾于后花园中花阴之下,取一土穴,妾于彼避之。大王教使命,将书与俺父亲,取我回去如何?”刘友泣而言之:“是也。”妃子藏于后园中避之。
于时,吕女闲步至于后园,见一小孩儿耍。吕女问曰:“您是谁家小的?”小儿曰:“我是刘友的儿。”吕女再问:“您母亲在于何处?”小儿指土穴中,引吕女至于穴口,小儿叫母,母即出。
吕女亲手揪妃子发,至于殿上。吕女曰:“刘友知罪么?尔一者负我,二者违了宣命。”刘友不语,泣而劝之。吕女恶责刘友。刘友大怒曰:“拼吾命矣!”将吕女痛伤数拳。吕女大哭,要告太后。
即日,吕女与使命持书见太后。使至长安,见太后。太后看其书,复差使宣刘友、妃子、吕女,至见太后。太后曰:“刘友,尔敢违命!”将妃子对面而斩首。刘友悲泣而告太后。太后免死,将刘友冷宫后面三间大房,锁于里面,休与饮膳。左右人将刘友锁于房内,十日无食,饿得体如经纸,将糊窗纸食之尽矣。前后饿得半似人半似鬼,看看至死。
太后至此,使左右人开门视之,笑曰:“我儿多敢肚中馁也?”唤左右人将茶一盏与刘友食之。刘友见茶汤,两眼睁开,就宫人手内夺去食之。太后笑曰:“我儿为甚急饮?怕肚中停宿食。”刘友托盏不能放下,仰面而倒于阶下,即时而死。有诗为证。诗曰:
吕后专权奸计奇,岂见垓前苦战时。
可惜刘朝千万载,等闲确损玉金枝。
太后使左右将刘友尸首后花园内埋讫。太后与吕胥商议,立吕氏为君。
话分两头。有二大王刘泽,执赏遥望长安,思高祖天下,被吕家权了世界。道罢,仰面放声大哭。有一人言:“大王因甚哭乎?欲取天下,小哉。”刘泽回头视之,是幽州范阳田子春。刘泽曰:“怎奈何我虽封王,亦无兵权。当日父王分与我二十万楚兵,即今太后追讫兵印,怎生得其元职?”子春曰:“小臣不过百日,长安去与大王取兵印将来如何?”刘泽曰:“大夫去时可用甚物?”子春言用黑白马二疋,更用金千两,更引七岁奉郎来同去。刘泽依言。
子春上路至长安店中安下。子春唤小主人于房内问之:“太后娘娘心腹人是谁?”主人曰:“唯有六宫大使张石庆。”
不多时朝罢,于街上过来。子春着意认得,真实是六宫大使。子春于早辰店门外,先拴白马一疋,有千百人看。六宫大使张石庆朝去,于街上店门首,见白马一疋。六宫使问曰:“甚人马?”左右曰:“是客人马也。”言:“马,龙驹之骥也。”六宫使乘鞭叹之,还朝。于时,至次早辰,又将黑马拴于门首,即时张石庆复朝而去了。不多时朝退,又于店门而过,看黑马,羡声不绝。
张石庆回宅去了,子春复后随行,见衙门前一所大宅,于门上写着:“此房出赁。”子春计上心来。子春问门人曰:“此宅出赁,其价多少?”门人曰:“是大使相公的宅。”门人报曰:“外有卖马客人要赁房子。”张石庆曰:“教客人来也。”
子春礼毕,大使赐墩而坐。大使曰:“尔黑白二马卖,其价钱多少?”子春曰:“既大使要时,小人谨亦拜纳,何必要钱。小人卖马得钱,律科中取应求事。既大使用马,只与小人朝治中保得一处安身,受吾皇一纸紫泥宣,宰万姓之刑典,久在琴堂,整理词讼,量职吃俸,腰金衣紫,荫子孙之荣华,光祖宗之茔墓也。是男儿得志也。”大使听子春言毕,大喜,问子春:“高姓?”春曰:“姓田。”大使曰:“与吾妻宗人也,权与我做舅舅。”田子春起坐便谢,引奉郎来拜姑夫、姑姑。奉郎见石庆是亲,春亦无疑惑。大使与子春,每日私宅高谈阔论。当日,子春共大使闲话间,提起吕氏三王如何。子春曰:“若大使向太后行奏,教吕氏三人封为王,大使将来入上大夫也。”石庆大喜:“此言是也。”
石庆至晚,说知太后。太后大喜。来日早辰,宣老相公王陵。太后曰说前事。王陵不语。太后曰:“依我封吕氏三王,与您加官赐赏,不从我者,即斩!”王陵见逼他,将剑自刎。
左壁柴武拽住老相公头,抬朝门。陈平劝之。王陵曰:“你不知卖了汉家天下也?”平曰:“不知。”平入朝去见太后。太后问陈平曰:“我欲封吕氏三王如何?”陈平曰:“娘娘封之是也。”太后曰:“目下有齐王韩信印,有大梁王彭越印,九江王英布印。”即时封吕超东平王,吕禄西平王,吕产中平王。三王谢恩毕。
陈平得赏出。有王陵在朝门外,立等多时,王陵言叹:“陈平必因死矣!”叹之不绝。陈平笑而出朝。王陵遂问:“此是如何?”陈平曰:“封了吕氏三王也。”王陵大怒,恶责陈平。陈平言曰:“老相公焉能怒乎?若不封吕氏,我恐灭了咱汉家世界。朝中既有咱二人,汉国有也;如无咱二人,真乃是汉江山归于吕氏!”二人言讫,各归私宅。
话分两头。吕氏三王,封张石庆未厅丞相,赏金帛三万。张石庆谢恩出朝回还本宅,告子春具说前事,封了吕氏三王。子春知,言曰:“小人当日大醉,不合胡言,倒坏了吕家世界!”石庆大惊:“此是如何?”“吕氏三王封迁,若刘氏三王知吕家为君,便封了吕氏,三王多有疑心,虽吕家封迁为王,亦封增刘氏,三王亦无反心也。”张石庆曰:“舅舅言之甚当。”
至日,石庆见于太后,奏曰:“今有刘氏三王,若知封了吕氏三王,多有反心。”太后曰:“何亦治之?”石庆曰:“将有官者赐赏,无官者与兵印军权,让之不反。”吕氏三王:“卿言是也。”
宣陈平。陈平至,商议。陈平暗喜,必山东有细人来也,与刘泽说兵印。太后问陈平:“刘氏三王谁无兵印?”陈平曰:“只有济州刘泽,久困在闲,无兵印。”太后便发使去宣刘泽。
使至济州,刘泽接诏,拜毕,看诏大喜。即日随使入长安,于驿中下马,便入朝去。有合门大使奏曰:“二王刘泽在于朝门。”太后宣至于殿上。太后曰:“我儿镇守边庭,久困劳苦,赐我儿掌军兵印。”刘泽大喜,拜舞山呼毕。御案上太后,见刘泽身长一丈,状貌如神,有恐怕之意。太后问陈平:“此印合与不合与?”陈平曰:“娘娘圣鉴不错。”太后将兵印度与大使,大使献与刘泽,刘泽顺腰悬之。吕后曰:“印与了,合与军马多少?”陈平曰:“娘娘待与多少?”太后曰:“与三万军。”陈平眼觑刘泽。太后展指与五万,刘泽心意不悦。太后又展指七万,亦是不愿,太后见刘泽终心不愿,急忙摆手言:“不与。”却被陈平便喝:“刘泽,太后娘娘与大王五五二十五万人马,便谢恩!”刘泽急拜毕,唬杀太后娘娘曰:“看高祖旧日子父之面。”刘泽便往兵部处来交割,军团练使,至来日交割。刘泽至天明团练使交割的军兵二十五万,来辞太后,排列兵戈,向长安东一十八里长乐坂下寨,习兵交演。
张石庆归宅,见子春,说刘泽受兵印掌军二十五万,今日便起也。子春曰:“山东怎见兵马来?”张石庆曰:“教舅舅去看教演兵马。”与五十从人随子春去者。子春喜不自胜,安排鞍马,走大飞鹰,共奉郎游猎,骑黑白马二疋,引五十从人出于东门。
刘泽人马到霸陵桥下寨,二大王便取长安。有子春至,见二大王礼毕。子春曰:“大王军马未曾给赏,军心不伏,便入山东,会起大王刘号,三大王刘长,同取长安,不可迟延。”刘泽依言,军马即便起程。
早有探事人奏知吕后:“刘泽反于山东也!”太后大怒,急宣陈平问曰:“刘泽谋反,尔之罪也。”陈平曰:“岂干小人之事,是张石庆。”太后又宣石庆问之:“尔不合举封刘泽兵印,此之罪也。”石庆曰:“臣不合信田子春之言,教臣奏娘娘,封吕氏三王。更不合奏娘娘赐刘泽兵印。臣知此二罪也。娘娘恕免!”陈平笑曰:“田子春是汉下辩臣,见在刘泽手下。”石庆曰:“小臣不知此是奸人。”太后教石庆:“持兵将田子春来时恕尔。”石庆曰:“子春已到山东。”太后大怒,将石庆贬于夷门合,永不叙用。文武归宅。
太后入宫,又问吕胥:“这公事如何?”吕胥曰:“先损了汉下文武大臣,后吕氏三王牢把三关,东是潼关,南是武关,北是萧关。且来日未央宫排一小宴,请众文武大臣会宴。”
太后对文武便言:“子童自从惠帝归天,不曾与大臣宴会。今日排一小宴,请文武就宫中筵宴。”众官领旨赴宴,坐定了。陈平见是伏兵气象,曰:“这事大变也。”俄尔坐筵,敕下樊亢为明府监宴,赐剑一口,如有筵前作闹者,先斩后奏。
樊亢告曰:“第一,筵上不得双起;第二,筵上不得交头接耳;第三,不得推醉。如违此令,当筵吃剑!”亢三盏酒罢。陈平曰:“臣举一令,于咱这八人要一首全篇诗,一人一句,题‘楚汉争锋’起句。先从娘娘,小臣执盏。诗句联就,饮酒;不成联句者,饮水三盏。只此为令!”第一句,太后起句诗曰:
“楚汉争锋志气酬”。
陈平举盏与太后饮毕。第二句,周勃接句诗曰:
“交兵策马战无休”。
陈平举盏与周勃饮毕。第三句,灌婴联句诗曰:
“濉水月下三更出”。
陈平举酒与灌婴饮毕。第四句,樊亢联句诗曰:
“秦业刀头半夜收”。
陈平举酒,樊亢饮毕。第五句,张毕联句诗曰:
“雄将敲镫停骖问”。
陈平举酒与张毕饮毕。第六句,王陵联句诗曰:
“帖骥摇鞍从辔兜”。
陈平举酒与王陵饮毕。第七句,陈平联句诗曰:
“归来从马挥剑唱”。
陈平举酒自饮毕。第八句,众臣不答,陈平再续结句诗曰:
“时人不负汉炎刘”。
于是,汉下群臣都皆有诗句,各索饮酒。吕家投下没一人吟和得诗句,不能饮酒,频次罚水。
坐中有东平王吕超思意:“皆是陈平之计,故辱俺兄弟。”拂袖儿便起。陈平监宴,人言樊亢请客。亢仗剑而来赶:“奉太后命,教请!”吕超见亢仗剑来赶,吕超大怒:“怎敢无礼!吾是太后之弟,尔是我外甥,尔敢杀我乎?”吕超舒项头于怀中。樊亢笑曰:“何亦避之!”锋剑,头落地。亢将人头持于筵前,諕群臣无一个敢动。太后见,面颜如土色。
吕产便起伏兵,与兄报仇。陈平指樊亢曰:“汉臣今日有祸,都是将军!”亢曰:“免忧。众文武都跟我来出内。”吕产持枪喝:“樊亢休走!”举枪直刺亢。亢挟枪扑住,用剑劈中吕产手。中军兵尽皆奔走。亢引大臣出内。陈平曰:“此会是伏兵之宴,欲图大臣之机。若非将军,何能得生!太后来朝有何面目见于群臣,此大不道也。”文武皆散。
太后告吕胥曰:“这条计,群臣参破也,倒送了吕超、吕产,被您儿樊亢杀了。我来日怎见文武?”吕胥曰:“虽知伏兵之计,文武岂知姐姐伏兵,但疑吕超、吕产之过矣。”
来日早朝,会文武服礼:“众文武休罪,子童知我过也。想二人之罪甚也,是亦他之命也。”文武退。太后敕令二尸首葬于郊外。
太后思惟:手下无知心一人,萧何老矣,曹参风患归农,不能所谋天下。思虑中间,近臣奏曰:“南郑褒州韩信丘坟确倒东南一角,里面有大蛇,身长数丈,伤人性命,断其驿路。”
太后大惊,即日设朝会文武,评议此事若何。陈平曰:“此是不祥之兆也。请太史院大监镇之。”太后宣大监至,曰:“今有韩信坟中大蛇出,注甚吉凶?”大监曰:“信之本形,受其坤气,不能升干气。此蛇不注吉凶,可亦除之。”大监与文武皆散。太后归于后宫,闷闷不悦。
至三更前后,忽闻一声地裂响,龙灯皆灭,门窗自鸣。太后忧。至天明,近臣奏曰:“内门前陷一大坑,内中涌出一肉块,无眉无眼,上面有四句诗。道甚的?诗曰:
刘兴吕不兴,两口不安宁,
彭越戚与韩,跳出陷人坑。”
太后听毕:“于我之祸也。”唤左右仗刃砍之,不能破也。太后敕令:将于郊外取穴埋之,左右将去埋讫,遂后而穴入城来,又作人言,骂太后无端贱人,不离百日,您两口人吃剑也。太后不忍见,令人将肉块坠于河中。只当日半夜前后,河水长十分,溢满长安浮桥。百姓尽皆奔走入城。又水至城门。太后会百司文武安排祭河神之物。遂太后至河边,排列香案羊酒,贡献河神。遂祝曰:
“河伯河神,愿息威灵。有灾罪我,无害生民。吾今致祭,风静河清。”
祝罢,众官一齐下拜。忽听一声鼓响,太后举头,忽见河内一只大船,目睹太后,亦不转睛。鱼背上又见一只孤舟,上有高祖、韩信、彭越、英布、戚氏、赵王等神魂在于船上,黑云笼罩定,大臣尽皆不见,唯有吕后得见。高祖举手而骂:“贱人,您姊妹二人信谗言,损害忠良,所谋俺刘氏江山,封吕氏为王,皆是贱婢。”骂讫数句,韩信道:“我王免怒。”信张弓兜箭拽满射中,鬼箭正中吕后左乳上。当吕后倒于河边死讫。有诗为证:
一心谋取刘天下,岂拟时衰祸患来。
却说吕后闷倒多时,吕后苏省,云雾忽散。太后自见左乳上一块青肿,似针刺般疼痛,急忙回朝传旨,宣取太医院官治之,终不能痊可。太后在心怎生过得。当夜又梦见一个鹰飞来,额上嘴一啄,又见一个狗于足上咬一口;又梦见三十个宫人扯住衣裳来索命。太后惊觉,血流遍身,寻思起来,是戚夫人子母每小字鹰娘,儿名做犬儿也。太后病患一向沉重,内门不开,遗嘱吕禄,且教替我设朝。当夜太后归天。至天明,文武来朝,不见太后掌扇遮围,众文武更不山呼,便退。
只吕禄暗行文字与邵平智杀刘号。刘号先知汉事,邵平道:“何故大王亦有疑心?大王先会二王刘泽,一同取汉家天下。”刘号使奸细人将书与二王刘泽。近人到于二王门首,使人报曰:“有大王刘号使命至。”近人接书与刘泽看毕,即日,二王刘泽升殿议曰:“谁人可会三大王去?”有周勃曰:“老夫愿往。”
当日辞王上升州,亦至于三王门下马,使近人报知。三王降阶而迎之。上大夫周勃,各序尊卑,坐间言说此事。三大王传令相府下头目,来日聚会,特有商议国机之事。二人酒毕,至次日,三王省会,限三日大小军马要赴济州二王处守镇。
三王与周勃先至济州,见二王礼毕,大王刘号与刘泽四人升殿共议,三处军有七十万余,先取长安。即日兵至长安西二十里下寨。
有人报知吕禄。吕禄即传敕令,灌婴为将,与吕牵、耿弇,予三人领兵一十万迎敌问罪去。灌婴令六军出城,过霸陵桥下寨。灌婴、耿弇商议,问众将曰:“吾今传令,立下信旗一面,如顺汉者在信旗东,如顺吕者信旗西。”言讫,众军皆于信旗东。唯有吕牵不顺旗东。灌婴持剑杀之,将吕帝首级头晓谕。有人报知吕胥。吕胥大怒,即令兵部判官郦其明今夜应于汉下文武之宅,发火烧之。其明得号令,而退于私宅,准备举火。等待时,夜间有一妇人阿茶公主,是刘号之子刘章之妻,知此密事,恐坏兵士。暗将文字与刘章。刘章得此文字,巡夜送与王陵。王陵看其文字大惊。王陵遂即遍行与汉臣寮文字,不候天明,众官皆诣王陵宅。王陵曰:“吾今老矣,不能答礼,众诸侯休罪。”王陵举杯,各人巡酒三盏。
众臣心疑,不知何事。思疑之间,有王陵喝左右:“将陈平执缚了者,取火焚之!”陈平曰:“吾有何罪?”王陵怒曰:“当日封吕氏三王,尔言甚来?汉天下于你身上管取,今日却教郦其明准备举火烧汉大臣之宅。”陈平曰:“相公争知此事?”王陵曰:“刘章妻阿茶公主说来。”陈平笑曰:“相公休愁,且将计策打并凭萧何老相公,小臣不到得落于吕胥之手下。”陈平曰:“左右人将郦其明父推来!”怒问:“恁儿郦其明举火烧汉大臣宅,你知么?”陈平道:“着左右唤你儿来对证!”
此时郦其明至,见父跪于阶前,左右持剑。郦其明言曰:“我父有甚罪,刀剑围簇?”陈平曰:“你是汉下之臣,却听吕禄之言,要烧汉下文武之宅,尔何讳?见阿茶公主证之,尔当合死。若依我三件事,将尔恕免。你若不从,即时便斩。若今成功,尔乃忠孝两全,扬名于后,职封一品,敕俸二两,衣紫腰金,历代名芳,载于青史。”郦其明寻思:“此事可为。”
陈平亲执郦其明手系之,笑曰:“如何?”郦其明伏地拜曰:“言者是也。”陈平曰:“三件事:第一诈发三道告急马;第二教周勃领兵迎敌决战,给付军印;第三如汉下兵动,先献后宰门。且教你老父权为质当。不依此事或漏泄,先斩你父,后诛全家老小。”郦其明曰:“愿依相公号令。”
当日,郦其明出宅,便与他诈发三道告急马,奏吕禄:“关外三王领雄兵七十万,早把了关口;第二道告急马到华州;第三道告急马军在陵州下寨也。”吕禄甚怕,急宣陈平商议。陈平曰:“关外三王领七十万雄兵至于长安。”陈平曰:“关外三王兵雄,除有韩信可敌。今有周勃兵机深厚,可以为帅退之。”
吕禄急宣至周勃殿下,便赐兵印。周勃袒军,喜之无限。周勃领兵迎敌三王。
吕禄入宫来说此事。吕胥曰:“今遭陈平之计也。”吕禄急出来,却早黄昏。郦其明点兵将后宰门,被樊亢夺门而来,将郦其明杀讫,领三千军入内,向六宫内搜吕氏家属。杀至未央宫前。樊亢传令休教人入宫,为母在此。吕胥笑而迎道:“我亲儿可施于孝,尔能者有孝有忠,焉可杀我乎?”樊亢怒问:“汉之天下何如?扶吕禄,谋意皆是母也。”亢举剑头落地。遂入殿,将吕家三千口家属,杀的似卧羊血,目绽口开,七横八纵,如排算子。苦也吕氏,有诗为证:
生擒吕氏三千口,尽在陈平计策间,
东风不管兴亡事,算来天地不容奸。
大汉十六年五月初四日寅夜,樊亢领三千军入内,将吕家三千口家属,尽皆斩首。太平天子今岁合登禅位。早晨密旨行请周勃,接关外三王。三王听知樊亢斩讫吕氏全家,大喜。
三王入长安来,万民皆喜。鼓乐讴歌,悦之甚也。三王入朝,聚集班寮文武,内有周勃请三王登位。三王各持礼不受。众大臣曰:“从于尊者登位。”
刘号上殿,闻空中喝一声,似雷之鸣:“不可!”刘泽上殿,只见柱脚倒折,不能坐稳。三王刘长上殿,护龙举爪来吞,大殿摧其一角。三王急速下阶,三个大王都无天下之分。
众大臣商议不定,且与周勃权国。勃曰:“老臣不敢受此。”陈平曰:“权时整治朝纲,等关外十王齐到,选有分洪福,抚治万民。”
当日关外十王皆至,各相让位不定。早阙帝半载。陈平曰:“臣当夜二更初,见帝星见在北方之地位,常起红云遮笼,日有紫雾盘桓。有河东魏豹,辅佐西楚王,关东八伯诸侯,第一个英雄,天下名传小霸王,元受项王手,将后归汉,相高祖,发于本国,至河中府,有门容许负参见魏豹。豹请相见。茶酒毕,闲话间,有薄姬夫人于檐外笑语。许负闻之,问豹曰:“甚人笑语也?”豹曰:“乃吾妻也。”许负曰:“是一人妻也,注有君道。”许负出宅相别。魏豹曰:“负相我妻薄姬君之道如何?”周叔曰:“大王岂是真天子,皆是侯相之命,不可思之。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豹不从周叔谏,摆河而造反。汉皇知,差韩信渡瓮机而征,一擒豹而斩之,虏薄姬进与高祖,纳为第三妻,敕令往少阳宫。薄姬腹怀有孕。吕后生嫉妒,怕生太子。临时吕后教唤稳婆守生,吕后号令道:“稳婆,是女儿留者,太子者随即换了,赐金千两;不从我者,斩之!”随时分娩,报知吕后。吕后看之,笑是一怪物,没眉没眼,可似一块血肉。稳婆闹中抱太子出得宫门,至于本宅,欲坏太子;闻空中喝一声:“不得无礼!”道:“三世人主,无得损坏!”稳婆本家哺养,吕后将怪物进与高祖。高祖见之大怒,贬薄姬北梁州居止薄辛处,刘安抱太子上梁州。薄姬欲见太子,一似高祖之形。夫人大喜,赏刘安白金千两,权为恩养。后太子年长十五岁,身长八尺,面如白玉,手垂过膝,两耳垂肩,龙睛凤目,当时要往长安认高祖。此时认了,高祖不信,太子具说母之言,从前说一遍。高祖大喜,即日封太子为北大王,却还梁州与薄姬同治军事。至今北大王仁德孝慈,忠良睿哲,惜军爱民。”
众臣皆喜,一齐举唱:“可为后主!”随即周勃离长安,便上梁州,请北大王。勃至门首,近人报知。周勃见薄姬夫人,礼毕,周勃说其诛吕一事,特请大王。薄姬不从。北大王往书斋内出来,见周勃,问:“甚人也?”周勃即便山呼拜舞。北大王鞠躬还礼,周勃曰:“大王圣鉴,汉天下半载无主,关外十王皆至长安,专等大王登位。娘娘不从。上告大王,可怜汉大臣无主,早赴长安。”薄姬曰:“汉天下恐有吕家,我怕生受,以此不从。”周勃曰:“吕后归天,樊亢将吕家属尽皆斩讫,已无后患。”薄姬曰:“我儿欲去,依我言语,日当午时登位可矣。”
北大王与周勃上马,至于长安,百官文武尽来接北大王,至内下马。即日,大臣百官关外十王一齐举按山呼,扶立北大王。近臣架袖而扶上龙床。北大王曰:“记我母之言,吾亦为君,观日午当可受位。”群臣曰:“日当午未。”北大王举手祝告上苍:“吾有分为君者,太阳回午。”北大王言罢,群臣一齐下拜,太阳即回正午时。
北大王坐殿,群臣山呼万岁毕,敕降恩命,大赦天下,号为汉文帝也。群臣有诗贺帝曰:
忠臣扶立千年圣,汉家天下已回春;
日正端门登极位,万国来朝有道君。
大汉十七年八月十三日,文帝登位,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四隅宁静,万民乐业,鼓腹讴歌。天子升殿,设问大臣曰:“朕思即位,不曾宴赏诸侯文武,来日朕设一大会,谨请百官文武皆要赴会。”
至日,十王文武百官皆至宴前,不见大王刘泽。帝心烦恼。宴罢,十王又归辞帝。帝敕令封二太子刘泽子加为景王,刘长子加为圣王,敕令各送本国。二太子受其君命。景王、圣王至长安谢恩。帝见二太子甚喜:“您二侄儿且与寡人相伴读书。”
前后半载。三大王刘长使周从至长安见圣王。周从见帝奏曰:“圣王在何处?”帝曰:“在寡人处。大夫归去传示吾兄,三王安稳住坐,圣王已无疏失”周从辞帝回至,见三大王具说前事。三王问周从:“我儿见住甚宫?”周从曰:“在于未央宫也。”三大王放心不下。三大王再问,周从曰:“当日圣王、景王闲行至长信宫,见高祖御容,二人拜罢,见棋。二太子下棋,圣王复杀景王三局,景王言:“我弟棋高也。”圣王便道:‘你让寡人。’”三大王听周从说罢,大惊:“我儿怎敢称寡!”
三大王入宅辞母,走马至长安见帝,礼毕。三大王奏帝:“圣王何处?”帝曰:“在于书斋。”敕令宣至。圣王、景王二太子拜毕三王。帝设大宴,举杯留三王:“且与寡人同理国事。”三大王不敢违命,领圣旨随朝暂住。同从权管升州。
前后三年。忽一日告事急马,有番军入界,领雄兵五十万,欲至代州。帝曰:“朕才即位,早有此事!”宣文武大臣商议。一人奏曰:“今王陵、萧何、陈平尽皆老矣,七旬之上。”帝烦恼,敕令刘长聚兵,拜周勃为帅,加官为皇父也,急付与军印。
周勃殿下奏曰:“臣六十八岁,不可为将。臣举一上将:老臣舍弟周绩,见授刑院太守,官封亚父,可为帅也。”帝喜,宣至。亚父拜舞毕,帝见亚父身长一丈,面如紫玉。帝曰:“今有番军领兵五十万,侵于境界,尔敢退之?”亚父曰:“小臣受我王洪福齐天,愿往。”帝赐兵印,亚父为上将,统兵五十万雄兵,左翼将徐迈,右翼将刘祀,同受行军。
亚父辞帝出城下寨。亚父传令与左右,将军令整,将士不得迟违。帝出长安,亦看亚父之营。帝至棘门,左翼将徐迈以音乐迎之,送帝至霸陵桥上。右翼将刘祀以音乐迎之。
帝至中宫,送至细柳营。帝见亚父闭营,三军将令,紧把寨门,军不放帝入去,切恐夹带细人入来。帝亲至棘门问曰:“何故?”军人答曰:“只闻将军令,未闻天子宣。”帝使左右报知亚父。亚父出接帝。亚父曰:“械胄在身,不能拜舞,休责臣罪。”亚父请帝于帐下坐,亦酒待之。帝问亚父曰:“卿能掌军严切?”亚父曰:“不足道也。”帝问曰:“行如何决胜?”亚父曰:“今有五整,军不放娇傲。”又曰:“军不食酱,军不食餐,军不寝,将不卧;夏不执扇,雨不执伞。此五者是五整也。”帝曰:“将军如此之行,战者无不胜也。”帝曰:“今代州刘武手下二十万雄兵,令卿一就掌者。”文帝出营。亚父曰:“械胄在身,不能送帝。”帝叹曰:“此乃上将之作也,行帅者无不胜也!适来棘门霸上二将军,真如儿戏耳!”见此营作诗而咏曰:
文帝銮舆看北征,将军亚父有威名;
辕门不听天子令,今日争知细柳营!
文帝回驾入长安,亚父即日兵起进发。数日,早至代州,与番军对阵下寨,便排一阵,从天降下,就地涌来,四十里枪刀齐迓,三千面杂彩旗开,鹿巷千条,战骥万骑,阵云霭霭,杀气腾腾;阵圆似秋月照万顷寒霜。番兵见了,不敢争战,收兵退还本国。帝知而叹曰:“雄兵中决胜,良将善能定国。”敕赐官赏,封诸侯,赠诗曰:
细柳将军北戍雄,阵前却敌笑谈中;
自从战罢边尘静,铁券书名诰已封。
却说张石庆听知文帝登位四年,想当日吕后贬我为庶人,今知俺田子春于济州二王处为上大夫。今日收拾行程于济州谒见子春。行数日,至济州,至于门首,令人报知。子春降阶而相邀于堂上,亦酒待之。二人具说前事,说兵印,仰面大笑。张石庆曰:“吾者久困淹滞,作为庶民,故来谒舅舅寻些小勾当。舅舅若何?”子春曰:“此事小哉。”话毕,子春直至二大王殿下奏曰:“臣安日长安说兵印,皆是张石庆奏太后,太后准奏,得此兵印。为大王欲取长安,太后将石庆贬为庶人,家贫不济,今敬来谒见大王。”刘泽大喜,问石庆在于何处。子春曰:“在臣宅中。”刘泽曰:“请张石庆来见大王。”礼毕,赐酒三钟,即封张石庆为本郡太守。石庆谢恩。三日后,走马上任去讫。
三国志平话
三国志平话卷上
江东吴土蜀地川,曹操英勇占中原。
不是三人分天下,来报高祖斩首冤。
昔日南阳邓州白水村刘秀,字文叔,帝号为汉光武皇帝。光者,为日月之光,照天下之明;武者,是得天下也。此者号为光武。于洛阳建都,在位五载。当日,驾因闲游,至御园。至园内,花木奇异,观之不足。驾问大臣:“此花园亏王莽之修?”近臣奏曰:“非干王莽事,乃是逼迫黎民移买栽接,亏杀东都洛阳之民。”光武曰:“急令传寡人圣旨,来日是三月三日清明节,假之以黄榜,寡人共黎民一处赏花。”
至次日,百姓都在御园内赏花,各占亭馆。忽有一书生,白襕角带纱帽乌靴,左手携酒一壶,右手将着瓦钵一副,背着琴剑书箱,来御园中游赏。来得晚了些个,都占了亭馆,无处坐地。秀才往前行数十步,见株屏风柏,向那绿茸茸莎茵之上,放下酒壶、瓦钵,解下琴剑书箱。秀才坐定,将酒倾在瓦钵内,一饮而竭,连饮三钵,捻指却早酒带半酣。
一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
这秀才姓甚名谁?复姓司马,字仲相。坐间因闷,抚琴一操毕,揭起书箱,取出一卷文书,展开看至亡秦南修五岭,北筑长城,东填大海,西建诃房,坑儒焚书。仲相观之,大怒不止,毁骂:“始皇无道之君!若是仲相为君,岂不交天下黎民快乐!”又言:“始皇逼得人民十死八九,亦无埋殡,熏触天地。天公也有见不到处,却教始皇为君!今南畏琅玡,反了项籍,北有徐州丰沛刘三起义。天下刀兵忽起,军受带甲之劳,民遭涂炭之苦!”才然道罢,向那荼■架边,厌地转过锦衣花帽五十余人,当头两行八人,紫袍金带,象简乌靴,未知官大小,悬带紫金鱼:“巨奉玉皇敕交陛下受者六般大礼。”见一人托定金凤盘内,放着六般物件,是平天冠、衮龙服、无忧履、白玉圭、玉束带、誓剑。仲相见言,尽皆受了。即时穿毕。坐定,手执白玉圭。
八人奏曰:“这里不是驾坐处。”道罢,向那五十花帽人中,厌地抬过龙凤轿子,在当面放下:“ 请陛下上轿。”仲相绰起黄袍,上轿子端然而坐。八人分在两壁前引,后五十花帽围簇住。行至琉璃殿一座:“请我王下轿子。”
上殿,见九龙金椅。仲相上椅端坐,受其山呼万岁毕,八人奏曰:“陛下知王莽之罪,药酒鸩杀平帝,诛了子婴,害了皇后,净其宫室,杀了宫娥勿知其数。如此之罪。后建新室,做皇帝,字巨君。在十八年后,有南阳邓州白水村刘秀起义,破其王莽,后夺天下,把王莽废了,见在交舍院中。如今光武皇帝即位,宰相兼有二十八宿四斗侯为将帅辅从。光武是紫微大帝,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王这里授其牒,无兵无将,又无智谋,又无缚鸡之力。光武若知,领其兵将,拜起元帅,怎生干休!”仲相曰:“卿交寡人怎生?”八人奏曰:“陛下试下九龙椅来,我王向檐底抬头看,须不是凡间长朝殿。”
仲相抬头,觑见红漆牌上,书着簸箕来大四个金字:“报冤之殿”。仲相低头寻思半晌,终不晓其意。仲相问:“卿等,朕不知其意。”八人奏曰:“陛下,这里不是阳间,乃是阴司。适来御园中看亡秦之书,毁骂始皇,怨天地之心。陛下道不得个随佛上生,随佛者下生。陛下看尧舜禹汤之民,即合与赏;桀纣之民,即合诛杀。我王不晓其意,无道之主有作孽之民,皆是天公之意。毁骂始皇,有怨天公之心。天公交俺宣陛下,在报冤殿中交我王阴司为君。断得阴间无私,交你做阳间天子。断得不是,贬在阴山背后,永不为人。”仲相言曰:“教朕断甚公事?”八人奏曰:“陛下可当传圣旨,自有呈词告状人。”“依卿所奏。”传其圣旨,果有一人高叫:“小臣负屈!”手执词状一纸。
仲相观之,见一人头顶金盔,身穿金锁甲、绛红袍、抹绿靴,血流其领,下污其袍,叫屈伸冤不止。帝接文状,于御案上展开看之,乃二百单五年事。“交朕怎生断?”拂于案下。告状人言:“小人韩信,冤屈前汉高祖手内,淮阴人也。官带三齐王,有十大功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逐项籍,乌江自刎。信创立汉朝天下,如此大功,高祖全然不想,捧毂推轮,言誓诈游云梦,教吕太后赚信在未央宫,钝剑而死。臣死冤枉,与臣做主着!”
仲相惊曰:“怎生?”八人奏曰:“陛下,这公事却早断不得,如何阳间做得天子?”言未绝,又听得一人高叫:“小臣也冤屈!”觑见一人,披发红抹额,身穿细柳叶嵌青袍、抹绿靴,手执文状,叫屈声冤。帝问姓名,曰:“姓彭名越,官授大梁王,汉高祖手内诸侯,共韩信同立汉。天下太平,也不用臣,赚将臣身斫为肉酱,与天下诸侯食之。以此小臣冤枉。”帝接其状。
又见一人高声叫屈,手执文状。帝见一人,带狻猊磕脑、龙鳞嵌青战袍、抹绿靴。帝问姓名。布曰:“臣是汉高祖之臣,姓英名布,官封九江王。臣共韩信、彭越,三人创立汉天下,一十二帝,二百余年,如此大功。太平也不用臣,高祖执谋背反俺三人,赚入宫中,害其性命,有此冤屈。陛下与臣等三人做主!”
帝大怒,问八人:“汉高祖在何处?”八人奏曰:“我王当传宣诏。”帝曰:“依卿所奏。”八人传圣旨,宣汉高祖。不移时,宣至阶下,俯伏在地。帝问高祖:“三人状告皆同。韩信、彭越、英布,立起汉朝天下,执谋三人造反,害其性命,是何道理?”高祖奏曰:“云梦山有万千之景,游玩去来。吕后权国,三人并不知反与不反。乞宣太后,便见端的。”
宣至太后,殿下山呼毕,帝问太后:“你权国,执谋三人造反,故杀功臣,尔当何罪?”太后看住高祖曰:“陛下,尔为君,掌握山河社稷,子童奏陛下:‘今日太平也,何不欢乐?’高祖圣旨言:‘卿不知就里之事。霸王有喑鸣咤咤之声,三人逼到乌江自刎。三人如睡虎,若觉来,寡人奈何?寡人去游云梦,交子童权为皇帝,把三人赚入宫中,害其性命。’今陛下何不承认,推及贱妾?”帝问高祖:“三人不反,故害性命,何不招伏?”吕后奏曰:“陛下,非是子童之言,更有照明。”帝曰:“照明者是谁?”“姓蒯名撤,字文通。陛下宣至,便见端的。”
宣蒯文通至殿下,臣礼毕。帝曰:“三人是反是不反,尔为证见。”文通奏曰:“有诗为证。诗曰:
可惜淮阴侯,能分高祖忧。
三秦如席卷,燕赵一齐休。
夜偃沙囊水,昼斩盗臣头。
高祖无正定,吕后斩诸侯。”
各人取讫招伏,写表闻奏天公。天公即差金甲神人,赍擎天佛牒。玉皇敕道:“与仲相记,汉高祖负其功巨,却交三人分其汉朝天下:交韩信分中原为曹操,交彭越为蜀川刘备,交英布分江东长沙吴王为孙权,交汉高祖生许昌为献帝,吕后为伏皇后。交曹操占得天时,囚其献帝,杀伏皇后报仇。江东孙权占得地利,十山九水。蜀川刘备占得人和。刘备索取关、张之勇,却无谋略之人,交蒯通生济州,为琅玡郡,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于南阳邓州卧龙冈上建庵居住,此处是君臣聚会之处;共立天下,往西川益州建都为皇帝,约五十余年。交仲相生在阳间,复姓司马,字仲达,三国并收,独霸天下。”天公断毕,话分两说。
今汉灵帝即位当年,铜铁皆鸣。驾问大臣:“从前古往,有如此之事?”宰相皇甫嵩出班奏曰:“自从盘古至今,此事两次。昔日春秋,齐王天子即位,铜铁皆鸣三昼夜。齐王问大臣,铜铁鸣主何吉凶。问三次,大臣无语。齐王大怒,宣上大夫冉卿:‘你为上大夫,如何不解此事?与卿三日限,须要见吉凶!’齐王不朝三日。冉卿归宅,闷闷不悦。有门馆先生,见冉卿大夫面带忧容,遂问大夫,因何不乐。冉大夫道:‘先生不知,今天下铜铁皆鸣,有君王问我,主何吉凶,我委实不知。今齐王与我三日限,不然责罪。’先生曰:‘此事小可。’大夫曰:‘先生知得,有官重赏,此事吉凶若何?’先生曰:‘不主吉凶,只主山摧。’‘如何见得?’先生曰:‘铜铁者乃山之子孙也,山者乃钢铁之祖也。’冉大夫得其意,即时入朝奏齐王。齐王设朝,冉大夫出班奏曰:‘铜铁皆鸣,不主吉凶。’王问如何。奏曰:‘主山摧。’帝问:‘卿怎知?’奏曰:‘铜铁者,山之子孙;山者,铜铁之祖也。已无吉凶。’齐王大喜,加冉卿官职,子子孙孙不断。奏毕,不过数日,华山摧其一峰。陛下此事,无吉无凶。”道罢,有郓州表章至,有太山脚下塌一穴地,约车轮大,不知深浅。差一使命探其吉凶。
话分两说。约离地穴有一山庄,乃是孙太公庄。太公生二子:长子为农;次子读书,将为孙学究;忽患癞疾,有发皆落,遍身脓血不止;熏触父母。以此于庄后百十步盖一茅庵独居。妻子每日送饭。
当日早辰,有妻子送饭。时春三月间,到于庵门,见学究疾病,不忍见之,用手掩口鼻,斜身与学究饭吃。学究叹曰:“妻子活时同室,死后同椁,妻儿生自嫌我,何况他人?我活得一日待如何?”道罢,妻子去讫。
学究自思:不如寻个死处。取那常拄的病拐,脚跌脓血之鞋,离庵正北约数十步,见地穴,放下病拐,脱下鞋,望着地穴便跳。穴中便似有人托着,倒于地下,昏迷不省。多时忽醒,开目望,直上见一点儿青天。学究道:“当时待觅个死来,谁知不死!”
移时黑暗,却见正北有明处,遂往明处行,约十余步,见白玉拄杖一条,用手去拿,却是一门缝,用肩推开洞门,如同白日相似。见一石席,坐,气歇多时,身困,卧于石席上睡着。忽然舒身,脚登软忽一块。学究惊起,见甚来?不争学究到此处,单注着汉家四百年天下合休也!
学究见一条巨蟒,呆粗细做一块,约高三尺。即时,巨蟒走入洞去。学究随蟒入洞,不见其蟒,却见一石匣。学究用手揭起匣盖,见有文书一卷,取出看罢,即是医治四百四病之书,不用神农八般八草,也不修合炮炼,也不为丸散,也不用引子送下,每一面上有治法,诸般证候,咒水一盏,吃了便可。看到风疾处,元来此法便是医学究病疾名方。学究见了,喜气盈腮,收得天书,便出洞门,石席上坐。
话分两说。学究妻子又来送饭,不见学究回来,告与公公得知,即时将引长子等去寻。行至地穴边,见病拐一条,脓血之鞋。父母兄长妻子,皆绕地穴悲哭多时。却听得地穴内有人叫唤。遂取绳子,悬枝放下穴中,救出学究,来到穴上,父子相见,大恸,泣罢,学究道:“父亲休烦恼,我得一卷天书,单医我这病证。”即时同归庄上,取净水一盏,咒了,咽在腹中,风疾即愈,毛发皮肤复旧。自后不论远近,皆来求医,无不愈者。送献钱物约二万余贯,度徒弟约迭五百余人。
内有一人,姓张名角,当日告辞师父:“奈家中有一老母年迈,乞假侍母。”学究曰:“你去时,与你名方一卷,不来也不妨。”学究分付张角名方,医治天下患疾,并休要人钱物,“依我言语者!”
张角辞了师父归家。遇经过处治病,无不痊可,并不要钱物。张角言:“如医可者,少壮男子跟我为徒弟,老者休要!”
张角游四方,度徒弟约十万有余,写其名姓乡贯,年甲月日生时。“若我要你用度,有文字到时,火速前来。但有徒弟,都依省会。如文字到,有不来者,绝死。如不随我者,祸事临身!”
忽有一日,黄巾反汉。其张角文字遍行天下,不数日,徒众皆至扬州广宁郡东三十里张家庄。张角姑表三人,于此庄上聚,众皆齐呼:“二弟将过来者!”二弟提四包袱,在面前解开,都是黄巾,散与众人,都色带上黄巾。张角省谕着众人:“今日汉朝天下合休也,我合兴也。若我有日为君,尔每大者封王,次者封侯,小者封刺史。”省会罢,都无衣甲器仗。先都软缠,手持禾木棍棒。为首者张角等三人,遂引十万壮士,先取扬州,就衣甲弓刀鞍马器械。
当日起军,从扬州广宁郡为头,逢一村,收一村;逢一县,收一县;收讫州府不知其数。随到处,竭家尽起。不从者,杀伐讨虏。汉家天下,三停占了二停。黄巾并聚三十六万。
话分两说。当日汉灵帝设朝,聚大臣议曰:“今黄巾贼并聚三十六万,如之奈何!”有皇甫嵩出班奏曰:“臣启陛下,依臣三件事,黄巾贼自灭也。”帝问甚三件事。奏曰:“第一件事,天下遍行诏赦,若有凶徒谋反,聚集山林,打劫城池;第二件杀害命官,讨虏仓库,伤害黎民;第三件,如自愿去了黄巾,便为国家良民,如不去黄巾,全家诛杀。”帝:“依卿所奏,赦书到日,尽行赦免。”又奏曰:“今汉朝兵微将寡,黄巾浩大,不能破得。陛下可诏天下义军,高官重赏;可拜一元帅,将空头宣诰,重赏三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帝曰:“谁可为元帅?”奏曰:“若有人为元帅者,便挂印;若无人,小臣亲去。”帝曰:“卿便挂印。”分付空宣诰珍宝,将御林军一十万。得圣旨:“虽无銮驾,如朕亲行,便宜行事。”皇甫嵩挂了金印,做了元帅,辞帝领兵离朝。话分两说。诗曰:
汉室倾危不可当,黄巾反乱遍东方。
不因贼子胡行事,合显擎天真栋梁。
话说一人,姓关名羽,字云长,乃平阳蒲州解良人也,生得神眉凤目,虬髯,面如紫玉,身长九尺二寸,喜看“春秋左传”。观乱臣贼子传,便生怒恶。因本县官员贪财好贿,酷害黎民,将县令杀了,亡命逃遁,前往涿郡。
不因躲难身漂泊,怎遇分金重义知。
却说有一人,姓张名飞,字翼德,乃燕邦涿郡范阳人也;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长九尺余,声若巨钟。家豪大富。因在门首闲立,见关公街前过,生得状貌非俗,衣服蓝缕,非是本处人。纵步向前,见关公施礼。关公还礼。
飞问曰:“君子何往?甚州人氏?”关公见飞问,观飞貌亦非凡;言曰:“念某河东解州人氏,因本县官虐民不公,吾杀之。不敢乡中住,故来此处避难。”飞见关公话毕,乃大丈夫之志。遂邀关公于于酒肆中。飞叫量酒,将二百钱酒来。主人应声而至。
关公见飞非草次之人,说话言谈,便气和酒尽。关公欲待还杯,乃身边无钱,有艰难之意。飞曰:“岂有是理!”再叫主人将酒来。二人把盏相劝,言语相投,有如契旧。正是:
龙虎相逢日,君臣庆会时。
说起一人,姓刘名备,字玄德,涿郡范阳县人氏,乃汉景帝十七代贤孙,中山靖王刘胜之后,生得龙准凤目,禹背汤肩,身长七尺五寸,垂手过膝,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好结英豪,少孤,与母织席编履为生。舍东南角篱上,有一桑树,生高五丈余,进望见重重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必出贵人。玄德少时,与家中诸小儿戏于树下:“吾为天子,此长朝殿也。”其叔父刘德然见玄德发此语,曰:“汝勿语戏灭吾门。”德然父元起。起妻曰:“他自一家,赶离门户。”元起曰:“吾家中有此儿,非常人也,汝勿发此语!”年十五,母使行学,事故九江太守卢植处学业。德公不甚乐读书,好犬马、美衣服,爱音乐。
当日,因贩履于市,卖讫,也来酒店中买酒吃。关、张二人见德公生得状貌非俗,有千般说不尽底福气。关公遂进酒于德公。公见二人状貌亦非凡,喜甚;也不推辞,接盏便饮。饮罢,张飞把盏,德公又接饮罢。飞邀德公同坐,三杯酒罢,三人同宿,昔交便气合。
有张飞言曰:“此处不是咱坐处。二公不弃,就敞宅聊饮一杯。”二公见飞言,便随飞到宅中。后有一桃园,园内有一小亭。飞遂邀二公,亭上置酒,三人欢饮。饮间,三人各序年甲:德公最长,关公为次,飞最小。以此大者为兄,小者为弟。宰白马祭天,杀乌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三人同行同坐同眠,誓为兄弟。
有德公,见汉朝危如累卵,盗贼蜂起,黎庶荒荒,叹曰:“大丈夫生于世,当如此乎!”时时共议,欲救黎民于涂炭之中,解天子倒悬之急。见奸臣窃命,贼子弄权,常有不平之心。
不争龙虎兴仁义,贼子谗臣睡里惊。
却说张飞,一日告二兄曰:“今黄巾贼遍州郡,劫掠民财,夺人妻女,倘若贼来,飞虽有家财,不能作主。”玄德曰:“似此若何?”飞曰:“咱不若告燕主,招些义兵,便贼来何惧?”玄德并关公言曰:“此举有理。”即便上马,离家来见燕主议事。
捻指到燕主阶前,下马,被门人拦住。飞曰:“念某特来见主公,有商议的事。”把门人曰:“少待某报知主公。”把门人至厅前称:“有一人在衙前,欲与主公有议的事。”燕主曰:“交请来。”飞即随门吏人到于厅上。燕主赐飞坐。燕主曰:“公有何干?”飞曰:“今有黄巾贼遍天下,倘若来此都,此中无备,却不踏碎燕京?”燕主曰:“虽然如此,府库无钱,仓廪无粟,无甚粮草养济军人。交谁人为其头目?”飞曰:“某虽有上部下民,略有些小家财,可赡军人。”燕主曰:“便招得些义兵,交谁为头目?”飞曰:“某家有一人,姓刘名备,字玄德,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其人生的龙准凤目,耳垂过肩,手垂过膝,可为头目。”燕主即时出令,立起义旗。为首者乃刘玄德,次下关云长、张翼德、糜芳、简献和、孙虔。不满一月,招的义军三千五百。
燕主当日,共刘备于教场内教演其军。燕主看时,所招军将,人人有力,个个威雄。燕主甚喜。正门中间有人报曰:“祸事也!”
幽郡聚勇兴戈甲,反乱黄巾觅死来。
燕主言曰:“有何祸事?”答曰:“今有黄巾贼,离城百里,来取幽州。”燕主曰:“义军头目如何?”玄德曰:“主公免忧,备愿领军去破黄巾。”道罢,玄德辞了燕主,领所招军将,出城三十里下寨。
玄德坐于帐上,问曰:“谁人敢去探贼兵多少?”道一声未了,有张飞帐前报喏:“飞愿自往。”玄德曰:“兄弟去,小心者!”道罢,张飞上马出寨去。不多时,飞复回,下马至帐前告曰:“今有汉天子,差元帅皇甫嵩,持诏敕,如有作下罪人,招军买马,敢破黄巾贼者,便挂先锋印。若灭了黄巾贼,封官赐赏。告哥哥:咱在此处,只一郡之主,不若投汉元帅,与国家出力;东荡西除,南征北伐,显功于今,扬名于后。”玄德听得张飞道罢,甚喜;即时引手下人出寨迎接元帅。
元帅至帐上言曰:“今天子赦你每招义军之罪,若破了黄巾,即赐高官重赏。”道罢,元帅赐玄德坐。关、张并众人侍立。元帅觑了玄德、关、张,状貌威雄,大喜:“据此英雄,视黄巾贼如草芥然!”元帅即时教玄德挂了先锋印,遂差快骑往探黄巾数目。
探事人回言:“贼兵大势,衮州昔庆府最多,贼军五十万,在于两处。衮州有贼军三十万;离衮州三十里,杏林庄有二头目,一名张宝,一名张表,领兵二十万。”元帅交先锋将领五万军,去探昔庆府虚实。刘备曰:“不用五万军,止用本部三千五百军。”先往任城县下寨。元帅大军随后亦到任城县下寨。
元帅又问诸将,谁人再探贼人虚实,招安贼人。刘备曰:“备为先锋愿往。”即时分付诏赦。刘备赍擎诏赦,辞了元帅,引本部下军,往任城县东门,打跳河中过去。前去班村。玄德问曰:“这里离杏林庄远近?”“约一十五里。”玄德问众军:“谁可将诏赦往杏林庄招安张表?”道罢,张飞曰:“飞愿往。”曰:“尔用军多少?”飞曰:“不用军兵。飞独往将诏赦去杏林庄招安张表。”
张飞一人一骑,便出至杏林庄上。有把门军卒遮当不住,直至中军帐下,立马横枪。帐上坐着五十余人,中间坐着张表。帐下五百余人皲枪。张表等众人皆惊。张表问:“甚人?莫非探马?”张飞曰:“我不是探马,我是汉元帅手下先锋军内一卒。我不为私来,我有皇帝圣旨并诏赦。若有谋反大逆,杀天子命官,尽皆赦免。若投汉者,去其黄巾,打国家旗号,荫子封妻,高官重赏。如不投者,尽皆诛戮!”
张表闻言大怒,呼左右即下手。众军们齐向前来刺张飞。张飞不望,用丈八长枪撮梢儿把定轮转动。众军不能向前。打折贼军枪杆,勿知其数。寨中贼兵发喊惊恐自开。张飞一骑马,于贼军中纵横来往,无人敢当。贼军自闻锣鼓之声。
张表见一人,帐下报喏:“大王祸事!”张表问:“怎生祸事!”“今有汉先锋军分六队,各领兵五百,金鼓乱鸣,摇旗发喊,夺门撞入寨中!”张表急速领贼兵,一发奔衮州走。汉军随后追赶,到五十余里。
玄德收军,往杏林庄下寨。玄德令军把了寨门,点视诸将。问军赶贼那里去也,答曰都入衮州城也,有抛弃老小,尽皆杀了。玄德便申元帅,交奔杏林庄来。元帅见申状,大喜。即时领军至杏林庄。刘备接着元帅,共于帐上坐定,筵宴。元帅降令,先锋军兵并帅府下诸将头目等,尽皆赐赏。
正筵宴间,有一探马至帐前报喏:“今有张表入衮州,与张宝合兵一处甚大。”道罢,元帅降令:“谁人取取衮州?”玄德曰:“刘备愿往。”元帅大喜:“据贼兵势大,寡不敌众,你多将军兵去。”备曰:“不用军多,止将本部下杂虎军去足矣。”元帅曰:“尔去,在意者!”
玄德即时辞了元帅,将诏赦领兵奔衮州来。前离衮州十余里,下寨。玄德曰:“谁人将诏赦招安张表并张宝?”张飞曰:“某愿往。”玄德曰:“尔用兵多少?”飞曰:“不用一卒,飞独自去。”玄德曰:“恐防有失,尔可将取五百军去。”飞连声叫:“不用,不用!”玄德曰:“尔少将些军去。”飞曰:“我招些自愿去的军,如跟我去,得功者子孙永享国禄!”第一声,招得七人七骑;第二声,招得三人三骑;第三声,招得二人二骑。共招得一十三人。飞曰:“足矣!”
张飞领一十三人,赍擎诏赦,前往衮州,到于城下。张飞观瞻城池,敌楼战棚,深埋鹿角,开掘壕堑,见城上檑木炮石极广,拽起吊桥,放下栈板。张飞在城壕外高声叫:“城上有甚人来打话则个!”道罢,一簇军于城上来打话,问:“尔来的军卒是谁?”张飞曰:“我是汉元帅手内先锋将下张飞。”却问城上:“尔是谁?”“我乃是把衮州头目张宝。”飞曰:“我今赍擎汉朝诏赦来,若你投赦,尽皆免罪,封职加官重赏;如不投者,并行诛戮!”张宝听得大怒,即时便待开门迎之。
张表曰:“不可。表在杏林庄,这汉单马直至寨中,众军不能抵当,以此杏林庄失了。”张宝曰:“似此怎生?”表曰:“坚闭休出,恐防张飞有计。乞申扬州求救。”张飞城下大叫,城上人无语。张飞大怒,绕城大骂,并无人应。再转到南门城下高叫:“守门是谁?”又无人应。
张飞见无人应,乃对众军道:“咱从为汉军,鞍不离马,甲不离躯,枕弓沙印月,卧甲地生鳞,苦征恶战,相持厮杀,多少生受来。咱今日就着壕堑之前,柳树甚多,柳阴下卸甲,于壕中澡洗,马于树下气歇。”中间,张飞指着城上再骂。张表大怒,见张飞城壕澡洗,人马无备。张表对兄言:“我今不杀这汉,能死不辱!”兄宝曰:“咱军约迭五十余万,将有千员。咱军十万为首,纵横天下,无人敢敌。咱把汉朝世界三停占了二停,看看地都属咱。今日走出张飞来,失了杏林庄一小寨,你却早有怕惧之心。不论上将下至散军,如有敢敌张飞者,不问兄长,便赐重赏。”张表曰:“当日天时昏暗,我军不惯甲,马不被鞍;后有大势军来,以此失了杏林庄寨。今有张飞一十三人,张表将了五千军,必捉了张飞!”张宝曰:“吾弟所言甚当。”
即时领五千军兵,放下吊桥出城来。张飞见兵出城,一发上马,坐着衣甲,各执其器,往南便走。前至姚家庄,约离衮州四十余里,张表后追。至杏林庄,见一队军约一千余人,为首将是前部先锋刘备,手提双股剑,身穿锦征袍,立马在门旗下叫:“贼军头目是谁?”“我乃是张表!”玄德见道,兜转坐下马,二人便斗。约二十余合,后五百军不觉袭着,殿后为首者简献和,混战杀张表大败。
张表回军,往衮州便走,后有玄德袭着。前有一大林,林中走出一队军来,约一千余人,立马横刀。张表急问:“来者是谁?”“我是汉先锋手下一卒,关某字云长。”言曰:“贼将何不下马受降!”张表大惊。云长横刀向前,张表更不敢迎敌,弃斜便走。
玄德军亦赶上,与关公一发将张表军杀其九分,都无百十余人,相战到晚,前至衮州城下。张表急声高叫:“开门!后有伏兵赶之甚急!”城上张宝火急开门,张表军都无五七十人入城。壕堑之外,柳林中,张飞埋伏军一发撞入城去,杀张表军落水者勿知其数。张飞领百十余人高叫:“斫断吊桥索者!”后军都入城来。夤夜间,张宝、张表又不知汉军多少,急往北门便走。复夺衮州。
至来日,元帅排筵宴,商议间,有探军人回报,败军都入广宁郡。元帅曰:“来朝先锋领军先行,随后大军拨寨都赴扬州。”取胜州路,过海州,并涟水,渡淮河,过泰州,西至扬州。先锋刘备并到,约离城一射地下寨。
却说张表,点军不见张宝,死在乱军中。张角大怒。又见探马至,报曰:“探得汉军至近,有先锋刘备离城一射地下寨。”张角召诸将省会,来朝大军须倾城都起,前迎刘备。
至次日天明,张角领军出。刘备分军三队,关、张二人各将一队。头至两军相交。关公袭其殿后,张飞横胁便撞。刘备教小校高叫:“若贼军去其黄巾,弃了兵器,便在赦下!如捉住张角者,封为五霸诸侯!”道罢,有元帅军至。贼人见了,投戈弃甲,去了黄巾,拜降者勿知其数。张角、张表死在乱军之中。
刘备得了扬州,汉元帅领军入扬州。元帅降令,安抚百姓,秋毫无犯,如违者依军令。百姓皆喜。元帅降令,自先锋为首,以下诸将军卒来日赴筵宴。
至次日,都赴席。元帅言:“大小众官,破黄巾贼生受!”各人赐赏毕,写表申朝,选日回军。至长安,元帅令众军在东门外下寨。元帅对刘备道:“破黄巾贼,功劳皆玄德也。我今见帝,奏破黄巾一事,君王不错矣。”言刘备曰:“在东门外下寨,等二三日。”
当日,刘备正与诸侯坐间,有一小校来报,有汉宣使来见先锋。刘备见道,慌出宫门迎接,至中军帐坐定。刘备礼毕,问常侍官何来。“你不识我?我乃是十常侍中一人。”段珪让道:“俺众人商议来,玄德公破黄巾贼寇,金珠宝物多收极广,你好献三十万贯金珠与俺,便交你建节封侯,腰金衣紫。”刘备曰:“但得城池营寨,所得金珠缎疋,皆元帅收讫,刘备并无分毫。”段珪听言,忽然便起,可离数步,回头觑定刘备,骂:“上桑村乞食饿夫,你有金珠,肯与他人!”张飞大怒,挥拳直至段珪根前。刘备、关公二人扯拽不住,拳中唇齿绽落,打下牙两个,满口流血。段珪掩口而归。刘备道:“你带累军卒也!”
至来日天晓,元帅来请刘备:“表章已奏了帝也,功劳全是你也!”分付绿袍槐简,来日朝门外听圣旨。
刘备至朝门外,约半月,不宣。却见宣诏,元帅下诸将都得官赏赴任。外有刘备,等守一月有余,并无宣唤。三人至本寨,刘备心闷,目视张飞,一拳打中段珪让带众军受苦。寻思罢,杂虎旗军一齐来告刘备、辞张飞:“众将见有功不问,无功者赏,不能等守。俺各归家去。”刘备言曰:“功劳皆是咱军,无功军得赏,何况咱军?汉帝不错,须是斟量功劳大小,任便更等待三五日。”
来日,刘备又去朝门外听圣旨。却早朝退,有文武都出内门来。见一辆四马银铎车,金浮图,茶褐伞。刘备叫冤屈三声。车内官人问:“叫冤屈者何人?”刘备立在车前:“某是破黄巾贼先锋刘备。”“如何叫屈声冤?”刘备曰:“元帅下诸将都有赏赐,加官赴任。唯有刘备诸军,随朝月余,并无宣诏。军兵尽皆饿散。”车中者,乃皇亲国舅董成,言曰:“又是十常侍官作乱。先锋使且去内门外,等我复回奏帝。”
约到两个时辰,复出内来:“先锋跟我前来。”至国舅宅,请刘备茶饭。刘备躬身,叉手施礼:“上复国舅,不知元帅奏甚表章来?”“今日已晚,来日早朝,大臣商议,与你官赏。来日听圣旨。”刘备辞了,到本营中,对众军将说知,大喜。
至次日,再去朝门外听圣旨,有十常侍官将宣诏:“唤先锋刘备听圣旨!” 刘备拜罢,俯伏在地。“至长安多少时节不得官粮?”刘备曰:“三十七日。”“长安至定州几程,若到定州,打算计几日,都交打请在前,抛下粮草都交补讫。刘备赴定州附郭安喜县县尉,为太山贼寇极多,你将本部下军兵镇压。”刘备前去,至定州,礼上安喜县,见州吏读参榜,定州官员,“今有安喜县县尉谨参。”至厅前,才时施礼,有太守大怒,喝云:“刘备休拜!”呼左右人捉住刘备,曰:“今破不尽黄巾贼,见在山野潜藏,讨掳百姓。”太守问:“你这里至长安近远,如何违限半月有余?你是拖酒慢功,嫌官小,故意迟慢!”刘备曰:“告太守,三千五百人,连小者约迭一万二千余口,尽是推车担担,抱女提男,老弱不能急进。告大人宽恕,并不曾多请官粮。”太守怒,再问:“你如何先交军兵先来,老小在后,你休分说!”令左右人监下,取迟慢招伏。方欲落笔判状,有左右劝元峤,看县尉破黄巾贼功劳,权免杖罪,令左右人绕厅拖三遭。左右二官又劝了。太守喝:“县尉,你归本衙,在意勾当!”
刘备到衙,见关、张众将,邀至前厅置坐间,有张飞遂问玄德:“哥哥因何烦恼?”刘备曰:“今某上县尉,九品官爵。关、张众将,一般军前破黄巾贼五百余万。我为官,弟兄二人无官,以此烦恼。”张飞曰:“哥哥错矣。从长安至定州,行十日,不烦恼;缘何参州回来便烦恼?必是州主有甚不好。哥哥对兄弟说!”玄德不说。
张飞离了玄德,言道:“要知端的,除是根问去!”去于后槽根底,见亲随二人,便问,不肯实说。张飞问之,大怒。至天晚二更向后,手提尖刀,即时出尉司衙,至州衙后,越墙而过。至后花园,见一妇人。张飞问妇人:“太守那里宿睡?你若不道,我便杀你!”妇人战战兢兢怕怖,言:“太守在后堂内宿睡。”“你是太守甚人?”“我是太守拂床之人。”张飞道:“你引我后堂中去来。”
妇人引张飞至后堂。张飞把妇人杀了,又把太守元峤杀了。有灯下夫人忙叫道:“杀人贼!”又把夫人杀讫。以此惊起衙内上宿兵卒,约迭三十余人,向前来拿张飞。飞独杀弓手二十余人,越后墙而出,却归本衙。
次日天晓,大小众官请县尉商议,如何捉拿杀人贼。刘备情愿根捉。即时申报朝廷得知。十常侍言:“这杀太守贼人,不是别人,多管是县尉手内人杀了。”
朝廷发下使命督邮,姓崔名廉,御史台走马,前至定州馆驿内安下。大小众官来见使命,问使命有何公事。督邮曰:“为杀了本处太守,以此差我来问您众官人每,这里有县尉么?”“县尉在门外,不敢便来见。”使命随叫县尉。
县尉引兵三百余人,内有关、张,左右随尉二十三人,来见使命。使命曰:“你是县尉?”刘备曰然。使命曰:“杀了太守是你么?”刘备曰:“太守在后堂中,明有灯烛,上宿者三五十人,杀太守二十余人,灯下走脱者,须认得是刘备。那不是刘备。”督邮怒曰:“往日段圭让被你弟张飞打了两个大牙,是你来!今日圣旨差我来问你杀太守之贼。前者参州违限,本合断罪,看众官面,不曾断你。因此挟仇,杀了太守。你休分说!”喝左右人拿下者。
傍有关、张大怒,各带刀走上厅来,唬众官各皆奔走,将使命拿住,剥了衣服。被张飞扶刘备交椅上坐,于厅前系马桩上将使命绑缚。张飞鞭督邮边胸,打了一百大棒,身死,分尸六段,将头吊在北门,将脚吊在四隅角上。有刘备、关、张众将军兵,都往太山落草。
朝廷得知。当日,帝设朝,问文武百官:“如今见有破不尽黄巾贼,尚自极多。又反了刘备,若相合一处,怎生奈何?”有国舅董成出班奏帝:“陛下万岁,今刘备不反,皆是十常侍官,悬秤卖官,有财宝者做官,有功者无赏。陛下若依小臣,刘备不反。”帝曰:“如何招安的刘备?”“今将十常侍等杀讫,将七人首级往太行山,便招安得那弟兄三人。”帝:“依卿所奏。”问:“谁人可去?”董成奏:“小臣愿住。”
董成将七人首级前往太行山去。见一彪军兵。董成与军兵打话:“我奉圣旨招安,你为十常待等朝野内贪财好贿,悬秤卖官,以此诛杀。今将首级交你弟兄知者。又赦你杀太守、鞭督邮之罪,都在赦下。”刘备俯伏在地,听讫赦书。刘备谢恩毕,便随国舅前入长安见帝。帝喜,赐赏加官,迁德州平原县县丞,左右二官赐赏毕。
因此帝崩,即时立起汉献帝为君,离了长安,前来东都洛阳建都。有宰相王允、蔡邕、丁建阳。帝当日设朝,王允出班奏帝:“有西凉府申报,有黄巾贼张李四大寇,约三十余万,占了西凉府。”帝曰:“如何?”帝问王允:“谁人敢去?”王允奏曰:“宣董卓为元帅。董卓有万夫不当之勇,身长八尺五寸,肌肥肉厚肚大,举讨王之作,上阵披重铠,走如奔骑,坐绰飞燕,堪为元帅。手下有战将千员,长有雄兵五十余万。”帝依所奏,宣董卓入朝,加官封职,封做太师天下都元帅。
帝问董卓:“今有西凉府申报,黄巾贼约迭三十余万作乱,谁人可破?”董卓奏曰:“小臣愿往。”方欲兴兵,忽听得城内大喊声,闭了城门,急点军兵数千余人,前街后巷,罗纹结角,军兵都把了。见一人坐马将,有如猛虎,荡散军兵,杀死者勿知其数。即渐添军添将,添得极多,困住此人。太师高叫,问何人。此人不语。百姓高声皆叫:“这汉是丁建阳家奴,杀了丁丞相,骑着丁丞相马待走!”军兵困住,太师军多将广,以此拿住,缚了,将入帅府来。
董卓坐定,遂问适来捉住者何人,姓甚名谁。言道:“某乃姓吕名布,字奉先。”“你为甚街上持戟杀人?”方欲询问,有丁丞相家人言:“此人不为别事,为丁丞相一疋马,故杀了丁丞相。”董卓问:“这马怎生好马?”其家奴再覆:“这马非俗,浑身上下血点也似鲜红,鬃尾如火,名为赤兔马。丞相道,不是红为赤兔马,是射兔马,旱地而行,如见兔子,不曾走了,不用马关踏住,以此言赤兔马。又言这马若遇江河,如登平地,涉水而过。若至水中,不吃草料,食鱼鳖。这马日行一千里,负重八百余斤,此马非凡马也。”道罢,吕布言曰:“非为马杀主公。”布曰:“屡长主公常辱我,以此杀了丁丞相是实。”
董卓见吕布,身长一丈,腰阔七围,独杀百十余人,如此英雄,方今天下少有。“正是用人之时,我免你罪如何?”吕布言:“情愿与太师过鞭坠镫,拜太师为父。”太师甚喜,遂放了吕布。
当日,太师领军兵五十余万,战将千员,左有义儿吕布。布骑赤兔马,身披金铠,头带獬豸冠,使丈二方天戟,上面挂黄幡豹尾,步奔过骑为左将军。右边有汉李广之后李肃,戴银头盔,身披银锁甲白袍,使一条丈五倒须悟钩枪,叉弓带箭。用文者,有大夫李儒;用武者,有吕布、李肃,三人辅佐董卓。
董卓领军到西凉府,一鼓而收,招安到四大寇张李等大军三十余万,前来东都洛阳。约离洛阳西北二十余里,差夫修城一座,号曰郿坞城。令张李屯住军兵,打请官粮。董卓作乱,常有谋汉天下之心。
董卓问李儒:“今四大寇离了西凉府,谁可把西凉府?”李儒言:“有太师女婿牛信可去。”太师叫牛信,将十万军往西凉府镇守去讫。
却说汉献帝,于后殿中,默诏国舅董成。成至,献帝圣旨:“今有董卓弄权,如之奈何?”董成奏曰:“我王诏天下诸侯,将我王往长安建都,今天下诸侯并杀董卓,以此天下太平。”帝问:“谁人可去?”“臣手下有一人典库校尉,那人可去,有心胆。若干了这大事,可为元帅。”诏冀王袁绍,以镇淮王袁术监军,使长沙郡王太守孙坚。
有一人至阶下,山呼万岁罢。帝问:“卿姓名?”“某姓曹名操,字孟德。”献帝觑这汉,可敌二十个董卓,今汉天下无计奈何,须用此人。献帝赐赏曹操■目使。“若大事毕,加做天下都元帅,你在意勾当;若卿获功者,加卿为左丞相。”
曹操辞帝出城,会天下诸侯。前至定州,见太守公孙瓒。正行之次,见里堠整齐,桥道平整,人烟稠密,牛马繁盛,荒地全无,田禾多有。曹操呼一农夫问:“此乃何方?”农夫言曰:“启告官人,此处是德州平原县界。”曹操惊问农夫:“此处县官是谁?”农夫曰:“县令不管事,只有县丞管事。”问县丞是谁。农夫曰:“是往日破黄巾贼的刘备。”曹操大惊:“会得天下诸侯,此处有斩董卓的刽子!”
曾操三十骑马往县衙门外,有左右人报玄德。门吏曰:“今有汉天使在衙门外,县官火速出迎使命!”众官迎至衙内,到厅上坐定,参拜礼毕,各坐筵宴。酒行数巡,操曰:“我奉圣旨,宣天下二十八镇诸侯。今有董卓弄权,长有谋汉天下之心,宣众诸侯保驾定天下,破董卓。及有吕布、李肃,各有万夫不当之勇,无人可敌。因宣沧州洪海郡韩甫,轻过平原县,却闻玄德公在此,特来相谒,玄德公休阻。看汉天下面,若玄德公到虎牢关,破了董卓、吕布,操保荐玄德公封万户侯,入相府院。”
曹操执盏进与刘备。备言曰:“小官武艺不会,弓马不熟,恐失国事。”旁有张飞言曰:“哥哥,自从桃园结义,共破黄巾,图名于后。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随众诸侯到虎牢关,与董卓、吕布交战,托赖皇帝洪福,杀了董卓、吕布,落得凌烟阁上标名,强如平原县为宰,得个腰金衣紫,荫子封妻。哥哥若不去,小弟张飞愿往。”曹操应声而谢。宴罢,曹操再三嘱付:“张将军许了去也,若迟到,必交使命来请你三人也。”曹操辞别上路。
玄德归宅,与二弟评议,言曰:“咱去,不争到那里却不用咱,何处归止?”张飞言曰:“弟兄放心,我独自去破董卓,诛吕布。”玄德曰:“候有使命却去。”
却说献帝在洛阳,为君懦弱。太师董卓弄权,身重三百斤,有篡国之心,带剑上殿,文武皆惧。倚手下义儿吕布、白袍李肃、四盗寇、八健将,常欺压天下诸侯。
却说谯郡太守曹操,再入朝见帝。见董卓气势欺人,越有不忿之心。朝罢,曹操再奏帝,商议暗行密诏,会天下诸侯于虎牢关前,共破董卓。诏约中平五年三月三日,众会虎牢关前。即便诏行诸镇天下诸侯,可早到于关前。长沙子弟最为先。长沙太守孙坚先到关前。青州袁谭不至。天下军马都在关前,阙少粮草。曹操因催粮,就催青州袁谭去。数日,前至平原县,见玄德礼毕,操曰:“诸侯都在虎牢关,三将军若何?”玄德不语。张飞曰:“看汉天下无主,杀太师贼臣,再扶汉室。”先主方许。操曰:“冀王袁绍为元帅,三将军可以将书与袁绍去。”丞相即便修书,付与先主。曹公别了,一去青州。
却说关、张、刘备三人,点手下三千杂虎骑,选日登程,望西南上行。在路数日,前至虎牢关,相离大寨五七里下帐,至次日,三人整顿了衣装,先探觑元帅,至辕门。
却说冀王袁绍,会集诸侯帐上,问曰:“今汉室无主,贼臣弄权,献帝在洛阳,为君懦弱;董卓在虎牢关,有百员名将,为首者温侯吕布,身长九尺二寸,使方天干,无人可当。您众诸侯如何定计诛杀贼臣,报答朝廷,图名于后?”众官无语。
忽听得寨门外闹。门吏报曰:“辕门外有三将军来见。”冀王速令叫至当面,众官皆觑为首者一将,面如满月,耳垂过肩,双手过膝,龙准龙颜,乃帝王之貌。左手下一将,身长九尺二寸,是蒲州解良人也,姓关名羽,字云长。右手下一将,幽州涿郡人也,姓张名飞,字翼德,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冀王问曰:“三将军何人也?”先主曰:“无能幽州涿郡大桑村人也,姓刘名备,见任平原县令。”冀王曰:“是绿袍槐简?”先主曰:“然。因谯郡太守路过,留书与备,敬来关前,共破董卓。”冀王大喜。
先主取书与袁绍。袁绍看书毕,遂问众诸侯:“此事如何?”帐上一将振威而叫曰:“诸侯会合虎牢关下,克日斩贼臣董卓、吕布!”众官觑是长沙太守孙坚。宋文举曰:“关前诛董卓,何用绿衣郎!”众官听道皆喜。冀王又问,众官皆不语。
三将辞冀王,出寨东北五七里,到于本寨。张飞言曰:“倘若在平原,岂受他人患!”来日天晓,又见袁绍,众官又不喜。三将复回,来日,上路直去平原。约行数里,迎见曹操,实说其事。曹操笑曰:“赶我复回!倘破贼臣,建立大功,何官不做?”来日军回,到袁绍大寨。
后二日,曹操寨内言:“萧何三荐韩信,兴汉四百余年。”冀王排筵会,请曹丞相同诸侯。正宴之次,人报虎牢关有温侯吕布搦战。冀王问曰:“谁人敢与吕布决战?”言未尽,见一将出,认得是徐州太守陶谦手中步队将曹豹,自言:“我与吕布决战,要捉吕布!”众皆喜。上马对阵,吕布捉曹豹。没一个时辰,败军回,言温侯一合捉了曹豹。冀王大惊。又有人言:“却放回曹豹来也!”曹豹入寨,众官闻说吕布其锋不可当,言吕布只待捉十八镇诸侯。众官无有不忧者。
至次日天晓,探事人告曰:“吕布将三万军,下虎牢关搦战。”冀王问众官:“谁与温侯决战?”言未尽,有长沙太守孙坚,引军出马,与吕布对阵。交马都无三合,孙坚大败。吕布赶入大林。吕布发箭射孙坚,孙坚使金蝉蜕壳计。孙坚却将袍甲挂于树上走了。吕布将孙坚的头盔战袍,使健将杨奉上虎牢关,与太师董卓去。正行之次,路逢张飞,夺了头盔战袍。
至天明,张飞至袁绍大寨辕门下马,先见先主、关公。玄德言曰:“孙坚言咱们是猫狗之徒,饭囊衣架。”先主曰:“他为长沙太守,我是绿衣郎,岂能为他争气?”张飞笑而叫曰:“大丈夫死生不顾,图名于后!”先主、关公劝不住,张飞直至冀王帐前。张飞献头盔袍甲与冀王。太守孙坚、众官不语。声若巨钟:“前者太守言我皆为猫狗之徒,吕布下关,太守弃袍得脱!”孙坚闻之大怒,推张飞欲斩。诸侯皆起。有冀王袁绍、荆王刘表、谯郡曹操告曰:“吕布之势不可当,若斩张飞,谁破董卓?”孙坚不语。张飞自言曰:“吕布下关,我兄弟三人必斩家奴!”众官皆喜,张飞得脱。
第三日,吕布又搦战,众诸侯出寨,与品布对阵。张飞出马持枪。张飞与吕布交战二十合,不分胜败。关公忿怒,纵马轮刀,二将战吕布。先主不忍,使双股剑,三骑战吕布,大败走,西北上虎牢关。
次日,吕布下关,叫曰:“大眼汉出马!”张飞大怒,出马,手持丈八神矛,睁双圆眼,直取吕布。二马相交,三十合,不分胜败。张飞平生好厮杀,撞着对手,又战三十合,杀吕布絣旗掩面。张飞如神,吕布心怯,拔马上关,坚闭不出。吕布使四盗寇紧守其关。四人者,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
却说董太师,洛阳邀驾,西入长安。帝坐万安殿,命太师设宴。至晚,帝亦带酒归后宫。董卓见四妃,以言相戏。有宰相王允,不忿之心,密言曰:“天下无主也。”
王允归宅下马,信步到后花园内,小庭闷坐。独言献帝懦弱,董卓弄权,天下危矣。忽见一妇人烧香,自言不得归乡,故家长不能见面。焚香再拜。王允自言,吾忧国事,此妇人因甚祷祝?王允不免出庭问曰:“你为甚烧香?对我实说。”唬得貂蝉连忙跪下,不敢抵讳,实诉其由:“贱妾本姓任,小字貂蝉,家长是吕布,自临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见面,因此烧香。”丞相大喜:“安汉天下,此妇人也!”丞相归堂,叫貂蝉:“吾看你如亲女一般看待。”即将金珠缎疋与貂蝉,谢而去之。
后数日,丞相请太师董卓筵会。至天晚,太师带酒,见灯烛荧煌。王允令数十个美色妇人,内簇貂蝉,髻插碧玉短金钗,身穿缕金绛绡衣,那堪倾国倾城!董卓大惊,觑移时,自言:“吾室亦无此妇人!”王允教讴唱,太师大喜。王允曰:“关西临洮人也,姓任,小字貂蝉。”太师深顾恋,丞相许之。宴罢,太师亦起。
至来日天晓,宰相自思:我食君禄为相,今定计再安汉室。如我不成,我死者,图名也。即便请吕布赴会,筵宴至晚,丞相又使貂蝉上筵讴曲。吕布视之,自思:昔日丁建阳临洮作乱,吾妻貂蝉不知所在。今日在此!王允把盏言曰:“温侯面带忧容,不知何意?”吕布欠伸具说。丞相大喜:“汉家天下有主也!”丞相再言:“不知是温侯之妻,天下喜事,不如夫妻团圆。”又言:“老汉亦亲女看待。选吉日良时,送貂蝉于太师府去,与温侯完聚。”吕布大喜,天晚告归。
都无五七日,使丫环侍女,驷马重重,送貂蝉于太师宅内。中平七年春三月三日,太师正默坐间,人报曰:“丞相王允,驷马重重,不知送甚人来?”太师急出,遂邀王允于正堂,自言:“莫非貂蝉么?”允曰然。太师令人置酒。王允言曰:“今有小疾,不敢久停。”辞太师去。
当夜天晚,董卓与貂蝉饮酒。董卓是一酒色之徒。前后二日,吕布因自曲江回来,到宅前下马,有八健将皆散。当夜天晚,温侯听宅中有乐音嘹亮,遂问左右人为何。众人具说:“丞相一妇人,乃貂蝉也!”吕布大惊,行至廊下,无由得见。猛然见貂蝉推衣而出。吕布大怒:“逆贼在于何处?”貂蝉曰:“已醉矣。”吕布提剑入堂,见董卓鼻气如雷,卧如肉山,骂:“老贼无道!”一剑断其颈,鲜血涌流。刺董卓身死。
吕布速忙出宅,奔走于丞相宅内。王允急问为何。吕布具说其由。丞相大喜曰:“温侯世之名人,若不杀董卓,汉天下危如累卵!”说话间,门人报曰:“外有李肃提剑来寻吕布。”丞相火速出宅,见李肃至曰:“吕布杀了太师身死,我若见吕布,碎尸万断!”王允曰:“将军错矣。今汉天下四百余年,尔祖李广扶持汉室。今董卓弄权,吕布除之,尔言杀吕布,天下骂名,不类尔之上祖。可以除昏立明,是大丈夫也。”李肃掷剑在地,叉手曰:“丞相所言当也,请温侯说话。”二人相见,吕布具说董卓无道。李肃大怒:“吾不知其是!”
吕布遂辞王允归于宅内。门人报曰:“殿前太尉吴子兰,引兵一万,围了宅也!”吕布自思:长安不可久住!点八健将,同三万军,夺东门而出。太尉吴子兰赶上。前有万军拦住,乃至死者董卓四元帅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骂家奴。无言可对,温侯撞过阵。
前至潼关,有谯郡太守曹操拦住,使两军相击。吕布夺关而出。东行数里,前有睢阳太守郭潜言:“温侯休入城来,与你金珠!”吕布东北而进。数日,见桑麻地土特别。吕布问:“此处是那里?”有人告曰:“是徐州地面。”吕布问:“徐州太守何人也?”言:“有老将陶谦,临死三让徐州与玄德。”吕布自思:虎牢关下深结有冤。又思吾无置锥之地。傍有陈宫言曰:“关、张、刘备,俱虎之将。”温侯不语。陈宫又言:“刘备仁德之人,温侯可以写书与玄德。”
吕布即时写书入徐州,见玄德。玄德邀陈宫坐。陈宫将书与玄德,看书中之意:
“辱弟吕布顿首拜上徐州牧玄德公将军麾下:即辰孟夏清和,梅雨初晴,伏维台候动止迁加,虎帐悠治,仰劳神明护佑。自虎牢关一战,非吕布之罪,皆董卓之过。自知负罪,有挂下怀。本合诣闱屏参见,少酬往日过愆。长安以来,人困马乏,不能前进。倘蒙恕责,不胜幸甚。比及相会,善保尊颜。不宣。”
玄德读了书,甚喜,酒食管待陈宫毕,宫辞了去。有一将出告玄德,乃是简献和,告:“主公不闻临洮丁建阳太守,吕布叫为父,因为赤兔马,杀了丁建阳。前看长安为貂蝉,诛了董卓。先自关、张二将军不在城中,若吕布心变,夺其徐州,奈何?”先主曰:“吕布虽则不仁,今无牙爪;又将书哀告,权于城中略歇。”众官劝不住。
来日天晓,先主使鼓乐邀吕布入城,至大衙筵会数日。玄德拜吕布为兄,唬杀众官。简献和慌速使心腹人暗勾关、张入城。
来日天晓,玄德二弟与吕布相见。前后数日,吕布问众官:“自西出潼关,亦无置锥之地。”陈宫曰:“温侯不闻天分九州岛,徐州乃上郡也,是兴王之地。若得徐州,今观天下易可也。”吕布笑曰:“有意图徐州,玄德于我甚厚。又关、张二将乃虎狼之将,倘若不的,如之奈何?”
数日,吕布,玄德坐间,先主言曰:“奉先亦无住处。不是兄弟拙见,西北八十里有小沛,可以屯军养锐若何?”吕布甚喜。当日辞先生,引本部军兵前去小沛。
前后半载,有人告先主:“南四百里地有寿春袁术,使太子袁襄引兵取徐州。”先主即时使张飞为接伴使,南迎袁襄。约行三十里地,有一亭名曰石亭驿,接着袁襄,二人相见礼毕,张飞置酒三杯。酒罢,袁襄言徐州事。张飞不从,慢骂:“玄德织席编履村夫!”张飞大怒骂:“我家兄祖代帝王之子,汉景帝十七代玄孙,乃中山靖王之后。你骂织席编履村夫,毁我家兄。谅尔祖乃田夫之人!”张飞即时便还。袁襄欲便打。张飞拿住袁襄,用手举起,于石亭上便摔。左右众官不劝,遂摔杀袁襄。
跟从人皆回。无数日,见袁术。术哭曰:“叵耐张飞!即时使大将纪灵将三万军取徐州。先主留张飞权徐州。先主、关公并众官等,南迎纪灵。前后一月不回。
却说张飞,每日带酒不醒,不理正事。有左右二官曹豹,慢骂死者陶谦,徐州何不分付与我,却让与刘备!刘备南迎纪灵,战事未定,却交小儿权州!百姓皆有怨心。曹豹诱劝张飞。张飞不从。又骂张飞。张飞大怒,言:“我弟一与国家出力。家兄已得徐州,一权为正。”鞭挞曹豹。曹豹到东宅,自思一计,可报其冤。使女婿张本,私地修书,前去小沛见吕布,亦酒食待之,又与金珠。张本复回。吕布问众官:“此事如何?”陈宫曰:“玄德南迎纪灵,张飞每日带酒。”
温侯引军到徐州,顷刻,曹豹献了西门。吕布入城,张飞大醉,人告曰:“夫人来也。”乃玄德之妻。夫人曰:“小叔,您哥哥南破纪灵,输赢未知。你却每日带酒,若徐州有失,怎生奈何?”张飞言曰:“谁敢正觑徐州!”言未尽,忽听得喊声振地,有人报与张飞,言:“曹豹勾引将吕布入城来!”张飞大惊,夫人仰面而哭。张飞上马与吕布交战,混斗到晚,张飞夺门而出。有南二百里地,见先主,具说其事。关公大怒张飞。
先主来日班师回军,离徐州约二十里地下寨。玄德又言:“我妻儿必为吕布所杀,可以写书见吕布,可保家族。”即修书,使简献和持书入城,将与吕布。吕布看书中意,刘备愿弃徐州,即于小沛闲居。吕布大喜,遂将糜夫人并太子阿斗,出城见玄德。玄德即引众军前去小沛闲居。
有人报曰:“纪灵领军三万来要徐州。”纪灵乃袁术之名将也。先主即领军在西下寨。纪灵在南下寨,待困徐州。吕布亦领军出城,在东下寨。吕布写书与纪灵、刘玄德,刻日排宴,请你两家。
吕布向附高处几帐而坐,筵会罢,吕布言:“汉帝懦弱,天下未宁。寿春袁术可守东镇。徐州陶谦在时,本让与玄德公。袁术以近,待要徐州。吾今解您两家之危。”令人向南一百五十步搠立方天戟。吕布曰:“我发一箭,可射戟上钱眼。若射中,两家各罢战;若不中,纪灵亦班师,如不班师,吾助玄德杀纪灵。若玄德军不回,吾助纪灵杀刘备。”二将皆从。吕布发箭。
诗曰:
一箭功成定太平,雄兵三万罢戈庭。
当时骁勇无人及,至使清名后世称。
吕布一箭,射中金钱眼。纪灵回军。先主排宴管待吕布,三日却归小沛。吕布归徐州。
前后半载。当日,先主坐衙,门吏报曰:“有父老告言,贼寇极多。”先主使关、张二将收捉贼寇去。张飞引一千杂虎骑去小沛正东二十里,到一林前下马待坐。左右人将酒与张飞把盏,笑曰:“吾爱者美酝。”一饮而竭,靠树而睡。约至二更前后,听得正东下铃子响。令人告张飞。张飞上马,直东没三里地,有一千军,内有一头目,押着箧袋箱笼,不知其数。翼德曰:“是贼也。”张飞大叫一声,喊散众人,夺了钱物。侯成曰:“我乃温侯使我燕京买马去。”张飞不信,使小军监押入小沛城里见先主。侯成告曰:“是吕布买马的钱物。”先主觑了大惊,骂张飞,此物皆吕布之物。先主、关公待送张飞徐州,献与吕布。又思桃园结义。
数日,吕布领三万军,并八健将,离小沛二十里下寨。来日,吕布引军至城,与玄德打话,只言道要张飞。先主不从。关公言曰:“张飞,安喜时鞭督邮,军去大半,为贼三载。前者失了徐州,皆尔之过。今又夺吕布钱物,又是尔之过!”张飞大怒,上马曰:“敢死者随我来!”三十八骑马打过阵。约行二十里,至一大林下马。翼德曰:“失了徐州,今小沛又危,我之过也。倘若无功,羞见二兄!”张飞又言:“吕布长安犯罪,东出剑关,走于徐州。近知曹操奉圣旨,引十万军、百员名将,屯于睢水,根捉吕布。俺同十八骑赴睢水,见曹公,借军破吕布。”上路数日,到于睢水,见曹操具说其事,借军救二兄。操曰:“玄德自虎牢相别,至今不相见,尔言借军,未知真假。”张飞曰:“丞相道底是。却回二兄处取书去。”不辞曹操,便上马,引十八骑,却投小沛来。见吕布铁桶相似。张飞着力杀上血湖洞,入去到于城中。二兄问曰:“前数日兄弟何处去来?”翼德具言前日打过阵去,到得曹操在睢阳求救去来。先主大惊,问:“不曾借的军来?”飞曰:“丞相道无凭验。兄弟却来敢书。”先主即便修书,付与张飞。
至次日,张飞又引十八骑复出,与吕布交战。吕布曰:“贼将反复数遭,必求救军。”温侯当不住,张飞引十八骑撞出阵去。数日,到曹操大寨。丞相听的大喜无限。张飞将书与曹公,有书中曰:
“辱识刘备顿首拜上丞相麾下:即辰仲秋,伏维台辅动止迁加,不避威严,僭申微悃。今有反贼吕布,诛董卓,走离长安,袭徐州,又围小沛。奈备兵微将寡,壕浅城低,有倒悬之急,累卵之危。专令张飞持书远见,倘蒙大造,特为解围。非惟刘备蒙恩,抑且生灵受惠。生擒吕布,上见太平。伏乞钧照,不备。”
曹操读罢书,欢喜无地。又言:“张飞勇冠天下,吾手下官员皆不似翼德。”又言:“张飞白身车骑大将军。吾东征吕布,倘若还朝,交你正受也。”令赐酒肉与张飞同十八骑军卒,令人担酒出寨,东南帐里二将皆出,内中一人叫张飞下马,同见,二人相见甚喜。曹公:“乃是夏侯惇也。”见丞相北救小沛,谁作先锋,就便立夏侯惇为先锋。
无二日,丞相拔寨皆起。前后数日,到小沛。吕布军来迎。夏侯惇出与吕布战,无数合,吕布诈败,夏侯惇急赶,吕布发箭,正中夏侯惇左眼。夏侯惇落马拔箭。夏侯:“父精母血,不可弃之。”其目睛,一口啖之。上马再战。吕布言曰:“此人非常人也。”吕布大败。夏侯惇回离寨七里,又见张飞用兵,忙合夏侯惇回见曹操。曹操用金镞药治之。
又三日,吕布又搦战。张飞与吕布约战到三百余合,不分胜败。有小沛先主、关公与众官,一千杂虎骑,杀吕布大败,东走徐州。离城十里,听得前面闹人,若温侯前有败军,内有貂蝉来见温侯,泪不成行,言曹操使许褚占了徐州。吕布自思:徐州已失了,有曹操,兼有刘备、关公、张飞,其军盛多。吕布东走下邳。至城内,数日不出。人告吕布,又来也。问众言毕,有陈宫言曰:“温侯分军两队,西北八十里有羊头山,据险之地。温侯在下邳,陈宫在羊头山。倘若曹兵打下邳,陈宫可保;倘若曹公打羊头山,温侯可保。张飞之势,吾亦不可敌。”吕布曰:“陈宫言者当也。”
吕布在于后堂见貂蝉。吕布说与,貂蝉哭而告曰:“奉先不记丁建阳临洮造反,马腾军来,咱家两口儿失散,前后三年不能相见。为杀了董卓,无所可归。走于关东,徐州失离。曹操兵困下邳,倘分军两路,兵力来续,若又失散,何日再睹其面?”貂蝉又言:“生则同居,死则同穴,至死不分离。”吕布甚喜:“此言是也。”温侯每日与貂蝉作乐。有人告曰:“曹公兵至,城紧急。”吕布如无相顾,众将不能劝。数日,当夜四更前后,有人拍窗而叫曰:“下邳有失也!”温侯披衣而出,觑见健将陈宫说:“曹操开沂泗两水,困了下邳城也!”至天明,众官随吕布上城。又说:“前者献计,分军两队保下邳,温侯不从。今曹相水困下邳,无计可料。”温侯不语,下城入衙。每日与貂蝉作乐。众官皆忿恨。
前后半月,忽一日,见数人揭帘而入。吕布认得是陈宫、侯成、张辽等。内有侯成言与吕布:“自临洮相逐,到今数载,尚无立锥之地。外有曹相、刘备两军势甚,兼沂泗两河浸下邳,粮食阙少,迟疾困破下邳,众人皆死。温侯每日与貂蝉作乐!”吕布笑曰:“来者曹操、刘备,岂不识我?如城被沂泗两河,吾有马名赤兔,我与貂蝉坐骑而去,马能越堑,与貂蝉浮水而出,吾何惧哉!”内中一人高叫骂:“吕布出身寒贱,自言却与貂蝉浮水而去。我兵将及三万,城内百姓约计三万户,若何?”言未尽,又骂,吕布觑是侯成,言推转交斩。众官劝得免性命,打三十棒。吕布归堂,众官皆散。
前后三日,众官尚自不舍,侯成带酒骂吕布。当夜直至后院,见喂马人大醉。侯成盗马至于下邳西门,见健将杨奉言侯成盗其马。被侯成杀了杨奉,夺了门,浮水而过。约至四更,关公巡绰侯成,得其马。天明,见曹操,具说其事。曹相大喜。
却说吕布正与貂蝉对坐。有人告侯成盗其马。吕布大惊。又言杀了杨奉,投了曹操,如之奈何。众官不语。
无数日,曹操使上前板堰住水,下开一道河,把水放尽,使沙石草木填了城壕,立起炮石打城。曹操引军搦战。吕布骑别马,出门迎敌,与夏侯惇交马诈败。吕布奔走,曹操引众皆掩杀,伏兵并起,吕布慌速西走,正迎关公。吕布有意东去下邳,正撞张飞。
众将拿住,把吕布囚了。曹操使人高叫八将并众官等都来受降。曹操班师,入寨升帐而坐,问众官,令人将吕布、陈宫执于当面。问陈宫曰:“尔先归我,后投公孙瓒,又私遁奔吕布,今事失如何?”陈宫笑曰:“非某之过。先杀丞相,当怀篡位之心,后见公孙瓒为事舛讹再投吕布。怎知贼子反乱。今日被捉,惟死者当也。”操曰:“免你如何?”陈宫自言:“不可。先投公孙瓒,又归吕布,再投丞相,后人观我无义,自愿就死。”
丞相言:“当斩陈宫,放其家小。”陈宫高叫“丞相错矣!倘留其子,必遗后患。惟母与妻,愿言宽恕。”曹操令斩讫,留其母妻。
再令推过吕布至当面。曹操言:“视虎者不言危。”吕布觑帐上曹操与玄德同坐。吕布言曰:“丞相倘免吕布命,杀身可报。今闻丞相能使步军,某能使马军,倘若马步军相逐,今天下易如翻手。”曹操不语,目视玄德。先主曰:“岂不闻丁建阳、董卓乎?”
曹操言:“斩,斩!”吕布骂:“大耳贼,逼吾速矣!”曹操斩了吕布。
可怜城下餐刀日,不似辕门射戟时。
斩了吕布,安了下邳。曹操深爱降将张辽。
刘备、关羽、张飞,丞相每日与玄德携手饮酒,有意待用先主扶佐之心。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双目能观二耳轮,手长过膝异常人。
他家本是中山后,肯做曹公臣下臣?
三国志平话卷中
曹操引关公、张飞、刘备军回,正西行数日,到长安。无三日,见帝,奏斩吕布于下邳。帝喜,有意加官。曹操奏曰:“非臣之功。”帝问何人。“涿郡刘备、关、张三人也。”
帝宣,三人借袍见帝。献帝见先主面如满月,两耳垂肩,貌类汉景帝。又问:“玄德祖宗何人?”先主:“本祖十六代孙,中山靖王之后,先君汉灵帝,因十常侍弄权,落于百姓之家。”帝惊,宣宗正府宰相,检祖宗部。有国舅董成奏帝曰:“刘备,汉之宗室。”帝大喜,即加玄德豫州牧左将军汉皇叔。又宣关、张二将,各赐恩赏,御宴数日。帝大喜,自思:有皇叔荆王刘表,又有沧州刘璧,长不在吾左右;今有皇叔玄德,汉天下有主矣!前后数日。
又说曹操称病不朝。曹操在下邳破吕布,岂知玄德是汉宗室?无计奈何。一日,帝坐翠华殿,宣国舅。帝曰:“你一家子父,累食汉禄。”遂赐玉带一条。帝归后宫。董成出内,正见曹公,言:“帝赐玉带,有否?”董成捧带与曹相看毕,言:“尔为汉之宗室,赐带有何不可?”
董成将到宅内,与夫人说话。夫人见国舅汗流胸背,衣湿数重。夫人再问:“如何汗流?”国舅曰:“汉天下指日危也。”夫人曰:“为何?”曰:“曹公,内里宫监、阉宦,皆为操之耳目。帝赐带与我,曹操怎知?”夫人将过带,见一红绒头,用金鈚儿挑之,上有诏书。国舅、夫人大惊曰:“倘若内门前曹操搜出,一门家小都休!”
董成看诏书,上有皇叔刘玄德、殿前太尉吴子兰、国舅,并有关、张二将。看毕,董成请刘玄德、吴子兰,三人待坐同看诏书。诏曰:
“朕自垂衣治世,遍起干戈。长茅茨者当自剪除,生奸佞者实难隐忍。昔燕丹囚于秦国,马角而生,得脱;高祖困荥阳,纪信施忠孝。朕虽无德,当此困危,亦有感于心。戮奸臣者,已诛董卓。今有奸雄曹操,挟寡人行势,当识也。今汉天下有倒悬之急,社稷似累卵之危,不遇忠臣,未得良将。如奉暗诏,当以决断,扫除奸雄,遍告天下,各宣知悉。诏下国舅董成、太尉吴子兰、皇叔刘玄德,并关、张二将。中平九月日,御批。”
众官读罢手诏,皇叔言曰:“可以参详。倘若关、张二将得知,定杀曹操。曹操坐起,常有十万军、百员将,两壁相并,把长安变为尸山血海。”言未尽,窗外一人叫曰:“您好大胆!我告曹操!”皇叔开门,觑是太医院医官吉平。
三人邀吉平入阁内,评论杀曹操。吉平言曰:“曹操一病,名虎头风。吉平疗之,迟疾发,可使毒药坏之。”董成曰:“曹操夜卧丸枕,日服鸩酒三杯,必能死矣。”吉平曰:“我药大毒,若咽下肠中皆断。”众官皆喜。前后一月,操病发,令人请吉平医。曹公不吃药,言味别。吉平便骂曹公:“篡国之贼,不合死!”使药便泼。操躲过,即时拿住吉平打拷。曹公问曰:“何人使你来?”吉平不说。曹操心思:多是皇叔刘备之计!当日筵会,请皇叔赴宅。曹操取出吉平,又问:“甚人使你来?”吉平又骂:“曹操,图汉室贼!天交我药你来!”令人再勘。吉平言:“别无人使我药你来。”又令人再勘,吉平身死。诗曰:
曹操奸雄自古无,吉平用药杀贼徒;
苦刑追勘无生意,至死不言大丈夫。
曹操打死吉平,深疑皇叔,自言:“我之过也。不合将刘备入朝,弟兄三人若虎狼,无计可料。”
无数日,曹相请玄德筵会,名曰:“论英会”。唬得皇叔坠其筋骨。会散。
忽一日,曾操奏帝言曰:“东方贼太广。”帝曰:“如何治之?”操曰:“可使皇叔保徐州去。”帝准奏。
玄德在路一月,离徐州三十里,至帖口店上。徐州官员衙府百姓来接。
却说曹操故使车胄为徐州太守,夺先主之职。车胄也到店上。车胄问先主:“丞相文书有无?”皇叔言曰:“只有皇帝宣,岂有曹公书?”车胄连忙下阶,私遁徐州。先主曰:“若车胄先到徐州不出,如之奈何?”关公曰:“兄弟先去。”
关公上马加鞭,离徐州至近,遂袭车胄。车胄一躲,刀砍头落。有先主至,众官父老迎先主至大衙。众官筵会毕。玄德曰:“关、张二兄弟并众官,准备衣甲,迟疾早晚,曹公兵至。”众官商议,各办衣甲器仗。
前后无一月,曹兵果至。关公告先主:“可分军三队,兄弟先将家小下邳去。”先主许之。关公将皇叔家小,东守下邳。
张飞言曰:“我观曹操军十万如无物!”令人告曰:“曹军离城十里下寨。”张飞笑曰:“吾用一计,使曹公片甲不回。”玄德问何计。翼德曰:“孙武子兵书,涉水击城不可击,困兵可击。如是天晚,至半夜,我引三千军劫曹操寨,先杀曹操。”先主曰是。
不防帐下一人,步队将张本,自思:前番俺丈人曹豹使吕布夜袭徐州,后被关公杀。父子冤岂不要报?张本私地离徐州,入大寨,先说与曹公。当夜,张飞、先主引三万军,半夜前后去劫。是空寨,被曹军围住。刘、张军兵相杀,至天明出,无片甲还。皇叔、张飞死生各不知。曹相占了徐州,安抚百姓。
曹公升帐而坐,自言:“刘备、张飞已死,下邳见有关公。吾爱关公,如何得?”帐下一人言曰:“小人去下邳,美言说诱关公。”丞相认得是张辽,甚喜。曹公曰:“如关公见者皆降。”张辽遂辞曹公,早至下邳。
有甘夫人、糜氏抱阿斗,仰面大恸,告关公:“皇叔并小叔痛死,我家如之奈何?”关公滴泪言曰:“兄嫂活则同活,死则同死。”忽有人报曰:“今有曹将张辽至于城下,高叫开门有说。”关公令人叫至。
张辽在于厅下,美髯公问曰:“徐州是失?皇叔、张飞不知存亡?”张辽曰:“乱军所杀也。”美髯公哭曰:“吾死不惧。尔来莫非说我乎?”辽曰:“不然。虽皇叔、张飞为乱军所杀,公将家属不知何处,倘若曹兵至城下,岂不事有两难?关公自小读书,看‘春秋左氏传’,曾应贤良举,岂不解其意?曹操深爱。”关公曰:“我若投曹如何?”辽曰:“便加将军重职,每月四百贯、四百石。”关公曰:“若依我三件便降。”张辽曰:“将军言。”“我与夫人,一宅分两院。如知皇叔信,便往相访。降汉不降曹。后与丞相建立大功。此三件事依,即纳降;若不依,能死战。”张辽笑曰:“此事小可。”张辽回见曹公,具说此事。
无五日,曹兵至城下。曹操叫曰:“云长下城说话!”关公曰:“三件事如何?”曹相曰:“此乃汉世,尔能投我,封尔寿亭侯,月请四百贯、四百石,一宅分两院。若皇叔只在,将军引家小却与仁兄相见。尔言建立大功,吾心腹人。”关公下城,与曹操相见。
无数日,将皇叔家小,西去长安见帝。帝见关公虬髯过腹,心中大喜,官封寿亭侯,月请四百贯、四百石,上马金、下马银,一宅分两院;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却说皇叔在徐州北,约到五十里地,九里山谷口林内,都无数人,中簇皇叔拔剑自刎,众人劝住。玄德哭曰:“徐州失离,张飞不知生死;爱弟关公将我家小,亦投曹操去了。”言尽,仰天大恸。
皇叔亦无归,自来日东北而进。约行数日,见茂林映日,果园稻地,勿知其数。玄德问:“此是何处?”人告:“是青州界,本官是袁谭。”皇叔坐马到城里馆下了。来日见袁谭。筵会数日,皇叔言:“徐州已失,张飞生死未知;关公将我家小亦投曹操。问太守借五万军,杀曹操,救取家小。”袁谭从允。又数日,皇叔再言,谭允而不起兵。前后半月,当夜归馆,皇叔带酒,口念短歌一首,歌曰:
“天下大乱兮,黄巾遍地;
四海皇皇兮,贼若蚁。
曹操无端兮,有意为君;
献帝无力兮,全无靠倚。
我合有志兮,复兴刘氏。
袁谭无仁兮,叹息不已!”
歌罢,西廊下一将听得玄德此歌,应声而和曰:
“我有长剑,则空挥叹息。
朝内不正,则贼若蛟虬。
壮士潜隐,则风雷未遂。
欲兴干戈,则朝廷有倚。
英雄相遇,则扶持刘邦。
斩除曹贼,与君一体!”皇叔下阶,认得客官乃是恒山赵子龙。赵云相见,邀上阶。玄德诉其冤。赵云曰:“青州袁谭,有决无断;可投信都,谒袁绍。”皇叔与上马,往西投信都,今冀州是也。
无三日,赵云引皇叔前至信都馆里下了。赵云先见冀王,具说皇叔之事。冀王大喜,急召皇叔至,与冀王相见。
筵会数日,皇叔又言:“曹操慢天下,诸侯俱有意借军杀曹操,立汉室。大王若何?”袁绍许之,又言:“吾有虎将颜良到,必杀曹贼。”有大夫许攸谏曰:“大王错矣。使军自死,大王图甚?又不闻曹公起坐常有一十万军、百员将?常得胜则图名于后,倘若失,信都不能保也!大王熟思之。”许攸再言:“近闻西太山有贼将黑虎,旦夕与大王作景上,不能治之。”冀王无语。又言:“皇叔起军,宜与众官款慢参详,然后起军未晚。”袁绍不赦曹操,立虎牙大将颜良为大元帅,立左将文丑为典军校尉,许攸为随军参谋;领军十万,来破曹公;下寨。
却说曹操正坐间,有人报曰:“今有袁绍军来搦战。”丞相大惊,火速点军;即便立智囊先生张辽为军师,夏侯惇为先锋,曹仁为大将,克日曹相起十万军前行。
数日,与冀王军相对。曹操与颜良打话。颜良怒曰:“曹贼休走!”纵马持枪,直取曹公。夏侯惇出马相交,约战三十合,夏侯惇大败。各收军,天晚下寨。
次日,颜良又搦战。夏侯惇再出马,又败。曹仁出马与颜良战,曹仁败。颜良就势掩杀,曹军痛折太半。自午至暮,颜良回军归营,见冀王,具说得胜。袁绍大喜,赏军。
却说曹相引败军回长安,请关公赴宴。曹操说颜良之威。筵宴未毕,有人报曰:“颜良引军搦战。”操言曰:“众军先行。”又曰:“美髯公随后押粮草去。”丞相亦行上马,与众军前接袁绍军。两阵相对。颜良出马搦战,夏侯惇亦出马。二人决战三十合,夏侯惇败归于本阵。
曹公叹曰:“颜良英勇,如之奈何?”正闷中,有人报曰:“有关公至。”曹公急接至厅,具说颜良之威。关公笑曰:“此人小可!”
关公出寨,掉刀上马,于高处观颜良麾盖,认的是颜良盖。见十万军围绕营寨,云长单马持刀奔寨,见颜良寨中,不做疑阻,一刀砍颜良头落地,用刀尖挑颜良头复出寨,却还本营,见曹公,骇然而惊,手抚云长之背,言曰:“十万军中取颜良首级,如观手掌,将军英勇之绝也!”云长:“关羽不强。兄弟百万军中取一颗人头,如观手掌。”曹公曰:“张飞更强!”又有庙赞:
勇气凌云,实日虎臣;
勇如一国,敌号万人。
蜀吴其翼,吴折麒麟。
惜乎英勇,前后绝伦!
却说袁绍,败军归营说关公杀了颜良。袁绍大怒,骂皇叔:“你与关公通同作计,斩吾爱将颜良,损吾一臂!”令人推皇叔欲斩。文丑告曰:“主公息怒,小人愿往与关公交战,报颜良之冤。”
文丑引军前行,与曹军对阵。文丑叫曰:“胡汉出马!”关公不打话,便取文丑。交战都无十合,文丑败,拨马走。关公怒曰:“焉能不战!”急追三十余里,至渡口,名曰官渡。至近,关公轮刀,关公诛文丑,觑文丑便砍,连肩卸膊,分为两段。文丑落马死。曹相引众军杀袁绍军,十死七八。败军回见袁绍,具说关公杀了文丑。袁绍大惊:“去吾二臂!叵耐刘备故言关公不知所在,今损吾二将!”令人推转先主要斩。不防一人向前跪下,是恒山赵云,言曰:“其实关公不知刘备在此,若知先主此处,一径来投大王。弟兄三人曾对天发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又言:“小人保着刘备,相从到曹军阵;如关公见刘备,决然来投。”
袁绍无语。“怕大王不委,当小人家属百口。”袁绍方许,且免先主之命。
赵云并先主,上马出寨前行。先主自思“若非赵云,我命不保。想兄弟云长官封寿亭侯,受汉家德政,亦无弟兄之心。今无去处。有荆州刘表,见为荆王,我若到,有安身处。不顾赵云,纵马加鞭,望西南上便走。
赵云急追告曰:“先主何往?”不语。赵云曰:“先主但言,云亦去。”赵云自思:先主非俗人之像,异日必贵,又兼是高祖十六代孙,我肯弃之?急追至近,赵云又问。先主见赵云追急,先主实诉其由,言曰:“今有云长,亦受汉禄,不想结义之心。今有荆王刘表,我今且于荆州居住。”云曰:“既先主居于荆州,云亦逐之。”先主曰:“你之家属见在冀王,亦为质当,争忍去之?”赵云曰:“玄德仁德之人,异日必贵。”二人往西南上去。
却说曹操,心中大喜:少有关公,十万军中单马刺颜良,官渡追文丑,世之英勇,我若得佐,觑天下易可也!曹操亦伸礼而待关公,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又献美女十人,与关公为近侍。关公正不视之,与甘、糜二嫂,一宅分两院。关公每日于先主灵前,朝参暮礼。
当日天晚,去二嫂宅内,见二嫂灵前烧香奠酒啼哭。关公笑曰:“二嫂休哭,哥哥只在里。”甘、糜曰:“叔叔醉也?”关公曰:“听得哥哥在冀王袁绍处见有。嫂嫂收拾行装,来日辞曹丞相,往袁绍处。”关公却归本宅。至来日,关公去辞曹丞相,至相府,门前挂着“酉”字牌。关公却归本宅。至第二日再去,相府门前又挂着“酉”字牌。关公却归本宅。至第三日再去,相府门前又挂“酉”字牌。关公怒曰:“丞相故不放参!”复还本宅,将累赐底金银,尽数封监;并印符文付与十个美人。又令人收拾军程鞍马,请二嫂上车,出长安,西北进发。
却说曹相怒曰:“想云长如此重用,中不肯守我,却于袁绍处去!”曹相闭门三日不开,先知关公欲往袁绍处寻觅皇叔;内有心腹人,都是曹公耳目。相府不开三四日。曹相共众官商议,有智囊先生张辽曰:“先使军兵于霸陵桥两势埋伏。如关公至,丞相执盏与关公送路;关公但下马,用九牛许褚将关公执之。如不下马,丞相赠十样锦袍;关公必下马谢袍,九牛许褚可以执之。”曹操深喜。先于霸陵桥埋伏军兵。曹操、许褚、张辽都至霸陵桥上等候。
不移时,关公至。丞相执盏。关公曰:“丞相不罪,关羽不饮。”亦不下马。又将锦袍令许褚奉献,又不下马;关公用刀尖挑袍而去。关公曰:“谢袍,谢袍!”前后无数十人,唬曹公不敢下手。
云长押甘、糜二夫人车,前往冀王处;数日,前到冀王寨。门吏报曰:“今有关公,在于门首。”冀王惊曰: “害我两员大将,今来此!”冀王自思:关公却来此处,我若得关公,愁甚信都不稳?令人请关公入寨。
袁绍相见,礼毕,邀关公上帐。冀王劝酒,关公不饮酒:“家兄不见,在于何处?”冀王曰:“先主醉也。”
关公自思:此处无俺哥哥。公曰:“门外有二嫂,请来寨中饮酒,未为晚矣。”冀王大喜。关公出寨上马,急呼把门人至,一手捽发,一手拔剑,问曰:“先主有无?若不实说,便杀着你!”唬门人连声道:“无。”又问何往。门人曰:“和赵云投荆州去也。”关公方免。
却说关公,与二嫂往南而进太行山,投荆州去。唯关公独自将领甘、糜二夫人过千山万水。
却说先主并赵云,引手下三千军,正南上行。蓦闻锣鼓响,见一伙强人。当先一人,茜红巾、熟铜甲、开山斧,高声叫曰:“留下买路钱者!”先主出马言曰:“是何名姓?”贼人见先主,连忙下马施礼,言:“玄德公别来无恙。是汉臣巩固,为董卓弄权,于此中为寇。”遂邀先主、赵云,并众军入山寨,牛酒管待。
正饮酒,一小校报曰:“有大王使命至。”巩固出与使命相见。使命曰:“今奉大王圣旨,为你三个月不来进奉钱物,本待将你头去,且免今番;若再不见奉,决不肯休。时开权免。”巩固还帐,见先主;先主问曰:“是那国来的使命?”巩固曰:“终前山中。则说小人独镇中原,近有一人引十疋马来,杀败小人。每月要进奉。在于山南一古城,自号‘无姓大王’。古城内建一宫,名曰黄钟宫,立年号是快活年。使一条枪丈八神矛,万人难敌。”先主听说毕,暗想:“莫是张飞?”
赵云使一条枪名曰涯角枪,海角天涯无对。“三国志”除张飞,第一条枪。赵云耍看无姓大王,并先主众人一发下山。离古城相近,赵云故将锣鼓喧天。
却说张飞在古城宫内,正坐间,小军报曰:“不知甚人,城外搦战。”张飞听得,大叫一声:“是谁?那个敢死的?”急令备马,火速披挂,掉枪上马,引部下数骑出城北门,望见先主军兵,便飞将来。
两阵相对。张飞曰:“甚人搦战?”赵云出马持枪。张飞大怒,使丈八钢矛,却取赵云。二马相交,两条枪来往如蟒,硬战三十合。张飞怒曰:“曾见使枪的这汉真个强!”又战三十合,赵云气力不加,败回马本阵里来。张飞怒曰:“正好厮杀,嗑早败!”纵马持枪,赶赵云至阵前。
先主认的是张飞,叫曰:“兄弟张飞!”张飞视之,却是哥哥,滚鞍下马,纳头便拜,言:“哥哥,怎生来这里?”便上马相邀入城里做皇帝去来。众人一齐入城去。”
张飞邀先主正厅坐,饮宴。张飞问:“二哥哥在于何处?”先主具说关公扶佐曹操,官封寿亭侯;杀袁绍两员将,“险送我性命,亦无桃园之恩。”张飞听毕,大怒:“叵耐胡汉!尔言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尔今受曹操富贵!我若见你,定无干休!”再劝先主酒。
且休说先主在古城,却说关公至古城相近,使人报与张飞。张飞听的,大叫:“叵耐胡汉,尔今有何面目!”急令备马披挂,并先主众人出。
张飞见关公,跃马持枪直取关公。关公言曰:“兄弟张飞!”张飞不听,使枪刺关公。关公急忙架隔遮截。张飞见关公不厮杀,搦马曰:“尔乃无信之人,忘却结义之心!”关公曰:“兄弟不知。我今引二嫂并阿斗,一千里地,故来寻你兄弟、哥哥。你今何故杀我?”张飞曰:“你受曹操富贵,故意埋藏来追先主。”二人语话,又见尘头映日,似雨遮天。至近,亦有旗号,上写“汉将蔡阳”。张飞回言:“尔不顺曹操,今有汉将蔡阳,尔今引来,故意征伐。”关公视之,回马与蔡阳相对。
蔡阳传令众军排开阵势。蔡阳出马言曰:“忘恩之人!我奉丞相钧旨,故来追尔!”关公大怒曰:“我非忘恩,今引家小来寻兄长。与曹相所立大功,亦报其恩。”又令人摇旗噪鼓,蔡阳持枪欲取关公,关公纵马轮刀,鼓响一声,被关公一刀砍了蔡阳头。其军乱走。名曰十鼓斩蔡阳。
张飞见关公斩蔡阳,滚鞍下马,施礼向前,言曰:“早来二哥不罪。兄弟道二哥顺了曹操,不想二哥贞烈之心。”纳头便拜。礼毕,遂邀关公入城。
关公见先主,礼毕,先主曰:“兄弟坏了袁绍两将,我性命险些不保;若非赵子龙,岂能得脱?不想今日相见。”羽曰:“不知哥哥在彼。”遂请二嫂并阿斗下车,弟兄三人相会。先主两手加额言:“若非天然聚会,怎想今日得大将赵云。赵云兵三千,通有五千军。”三人大喜,每日设宴,名曰古城聚义。
当日,先主言曰:“这古城不是久恋之乡,倘若曹操军来,如之奈何?今有荆州刘表,见为荆王;若见荆王,但得一郡之地,可以居止。”关、张言曰:“此言甚当。”即便收拾,选日登程。
休说途中十日,早到荆州,令人前报。荆王刘表出城接先主,邀入城,于馆驿中安下。荆王排宴。王曰:“不想皇叔到此。今荆州亦无亲人,吾今有皇叔、关、张,是吾之肘膊。”傍有二皇丈蒯越、蔡瑁二人,有不忿之心。荆王入内,众官皆散。
蒯越、蔡瑁共议:“今有刘先主夺吾权,可以除之?”蔡瑁曰:“遣于外是以当便。”二人入朝见王,奏曰:“今有新野见阙太守,恐曹操军来先取新野,后取樊城,难以治之;可交皇叔、关、张守新野,为太守,镇曹操不敢犯界。”荆王准奏。二人传圣旨于皇叔、关、张三人,选日起离。二人曰:“先交关、张二将领家属去,皇叔且休去;来日是三月三日,赏河梁筵会了,去亦未晚。”先主果然不去,二将家小先行。
却说二皇丈设计欲图先主,二人谋定,请皇叔于会上,酒至半巡,使壮士杀之。二人既定计了,请皇叔出驿。正三月三日,倾城民尽出赏河梁会。蒯越、蔡瑁请皇叔出襄阳城外赴宴。蒯越暗使壮士。内一人见皇叔面如满月,隆准龙颜;私奔于皇叔,附耳具说。皇叔大惊,便令人牵马于柳阴中。皇叔故粘衣私出,于柳阴上马,令人报曰:“走了皇叔也!”蒯越、蔡瑁大惊,急令牵马引军追赶。
先主走至一河,是檀溪。先主仰面叹曰:“后有贼兵,前有大水,吾死于此水!”先主马曰的卢马,先主拊马言曰:“吾命在尔,尔命在水;尔与吾有命,跳过此水!”先主打马数鞭,一勇跳过檀溪水。有蒯越、蔡瑁追至,见先主跳过,曰:“真天子也!”有诗为证:
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
的卢何处埋龙骨,流水依然绕大堤。
又诗曰:
檀溪两岸长青蒲,过往行人尽的卢。
休道良驹能越跃,圣明天子百灵扶。
却说先主到新野为太守,每日与徐庶宴会。当日徐庶言曰:“吾观新野,旦暮变尸山血海。”张飞不信曰:“岂有是邪?”
不数日,许昌路上有曹操使公子曹仁将十万大军,数百员名将,来取樊城、新野。皇叔大惊。张飞笑曰:“看先生抵当。”徐庶曰:“皇叔放心,吾使曹伯忠片甲不回。”叫赵云,附耳低言,说与一计。邀皇叔往南门曰:“此吉地也。”先生披头跣足,用香羹茶饭一盘,祭起旋风。赵云引众军绕城使火箭下射,四面皆火起。曹兵大败,烧死不知其数。曹伯忠无千人逃命而回。
皇叔设宴待徐庶,筵宴毕,当日徐庶自思:我今老母见在许昌,曹公知我在此杀曹兵,与我为冤,母亲家小性命不保!即辞先主。先主不喜。徐庶曰:“我若不还,老小不保。”
先主、关、张三人与徐庶送路,离城十里酌别,不肯相舍;又送十里长亭酌别。先主犹有顾恋之心,问曰:“先生何日再回?”徐庶曰:“小生微末之人,何所念哉。今有二人,腹熟吕望之书,坐握掌中,决胜千里之外,觑天下易可也。”先主问谁人。徐庶曰:“南有卧龙,北有凤雏,凤雏者是庞统也;卧龙者诸葛也,见在南阳卧龙冈盖一茅庐,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行兵如神,动止有神鬼不解之机,可为军师。”先主听毕,大喜;与徐庶相别,却还新野。
无数日,兄弟三人前往南阳卧龙冈去请诸葛。有诗曰:
一言可以扶家国,几句良言立大邦。
直北遥观金凤尾,向南宜视伏龙冈。
话说中平十三年,春三月,皇叔引三千军同二弟兄,直至南阳邓州武荡山卧龙冈庵前下马,等候庵中人出来。
却说诸葛先生,庵中按膝而坐,面如傅粉,唇似涂朱,年未三旬,每日看书。有道童告曰:“庵前有三千军,为首者言是新野太守汉皇叔刘备。”先生不语,叫道童附耳低言,说与道童。
道童出庵,对皇叔言:“俺师父从昨日去江下,有八俊饮会去也。”皇叔不言,自思不得见此人。便令人磨得墨浓,于西墙上写诗一首。诗曰:
独跨青鸾何处游,多应仙子会瀛洲;
寻君不见空归去;野草闲花满地愁。
太守复回新野。至八月,玄德又赶茅庐谒诸葛,庵前下马,令人敲门。卧龙又使道童出言:“俺师父去游山玩水未回。”先主曰:“我思子房逃走圯桥,遇黄石公,三四番进履,得三卷天书。又思徐庶言伏龙胜他万倍,天下如臂使指。”皇叔带酒闷闷,又于西墙题诗一首。诗曰:
秋风初起处,云散幕天低;
雨露凋叶树,频频沙雁飞。
碧天惟一色,征棹又相催;
徒劳二十载,剑甲不离身。
独步新野郡,寒心尚未灰;
知者十余辈,谒见又空归。
我思与关张,桃园结义时;
故乡在万里,云梦隔千山。
志心无立托,伏望英雄攀,
卧龙不相会,区区却又还。
皇叔与众官上马,却还新野。张飞高叫言:“哥哥错矣!记得虎关并三出小沛,俺兄关公刺颜良,追文丑,斩蔡阳,袭车胄,当时也无先生来。我与一百斤大刀,却与那先生论么!”皇叔不答。
却说诸葛自言:“我乃何人,使太守几回来谒?我观皇叔是帝王之像,两耳垂肩,手垂过膝,又看西墙上写诗,有志之辈。”先生日日常思,前复两遍,今正虑间,道童报曰:“皇叔又来也。”诗曰:
世乱英雄百战余,孔明此处乐耕锄。
蜀王若不垂三顾,争得先生出旧庐?
话说先主,一年四季,三往茅庐谒卧龙,不得相见。诸葛本是一神仙,自小学业,时至中年,无书不览,达天地之机,神鬼难度之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司马仲达曾道:“来不可当,攻不可守,困不可围,未知是人也,神也,仙也?”今被徐庶举荐,先主志心不二,复至茅庐。先主并关、张二弟,引众军于庵前下马,亦不敢唤问。须臾,一道童至。先主问曰:“师父有无?”道童曰:“师父正看文书。”
先主并关、张直入道院,至茅庐前施礼。诸葛贪顾其书。张飞怒曰:“我兄是汉朝十七代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今折腰茅庵之前,故慢我兄!”云长镇威而喝之。诸葛举目视之,出庵相见。
礼毕,诸葛问曰:“尊重何人也?”玄德曰:“念刘备是汉朝十七代玄孙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见新野太守。”诸葛听毕,邀皇叔入庵侍座。诸葛曰:“非亮过,是道童不来回报。”先主曰:“徐庶举师父善行,兵谋欺姜吕。今四季三往顾,邀师父出茅庐,愿为师长。”诸葛曰:“皇叔灭贼曹操,复兴汉室?”玄德曰:“然。”言:“我闻赵高弄权,董卓挟势;曹操奸雄,献帝懦弱。天下不久各霸者为主。刘备故来请先生出庵伐曹,但得一郡安身处可矣。”诸葛曰:“自桓灵失政,民不聊生,贼臣篡位在金门,使贤人走于山野。呜呼,曹孟德驱兵百万,猛将千员,挟天子之势,诸侯无有不惧者。孙仲谋据于长沙山水之势,国富民骄,父兄三世之余业,其江可敌百万之军。惟有皇叔,兵不满万,将不满百;凭仁义,仗豪杰;皇叔欲兴天下,候日先借荆州为本,后图西川为利。荆楚者,北有大江,南有南蛮,东有吴会,西有巴蜀,又不闻饥民。刘璋为君懦弱,倘兴一鼓之师,指日而得。然后拜关拒益之众,东去剑关,取关西如平地拾芥,百姓何不箪食壶浆以迎?”皇叔得孔明,如鱼得水,休言勇冠,莫说高强,天时、地利、人和,三国各拼一德,以立社稷。玄德遂拜诸葛为军师。诸葛出茅庐,年方二十九岁。
诸葛出庵前往新野,每日筵会。忽一日,皇叔请教军。诸葛言:“教军若违令者斩!”张飞素有欺孔明之心,于阶下大叫:“皇叔不可!牧牛村夫岂能为军令!”关公一手掬其口,言:“张飞煞粗!皇叔看军师如太公。”先主曰:“吾得孔明如鱼入水。”皇叔邀诸葛入衙,每日筵会。
月余日,人报曰:“曹操拜夏侯惇为大元帅,将十万军来取新野。”张飞高声叫曰:“皇叔得孔明,如鱼得水。俺武艺粗钝,看军师应当!”即时,诸葛叫关公:“你受吾一计。”又令赵云:“你受吾一计。”众官皆有计也。张飞曰:“军师不用我也?我如何?”军师猛然言曰:“将军也受吾一计。”张飞揽之。诸葛曰:“张飞,你本人用心也!”军师无三日,众官皆散。
却说夏侯惇离新野三十里下寨,令人探新野。不一月,听得鼓乐响,人告元帅言:“军师上一山顶,邀皇叔排筵作乐。”夏侯惇言:“村夫慢我!”引五万军到高坡下。回面向南拽起,将游子众官,伴皇叔、军师走西壁。坡上炮石垒木打夏侯惇马不停蹄,背后有二将杀殿后。横裹三千军,赵云出。夏侯惇有意归寨,有马垢、刘封劫了寨。夏侯惇投北走。至天晚,到一古城,令人探言,城内粮草、大军、牛畜,勿知其数。人皆言夏侯惇与新野送粮,知征战走了夏侯惇。众军入城,至衙下马。
元帅交造饭。饭熟欲食,伏军皆起,四面兜着。夏侯惇欲走,迸断栏索,百计皆起,撞入阵,伤人勿知其数。夏侯惇:“必是牧牛村夫之计也!”其军无三万,往东去也。走离古城三十里,天道约至半夜以后,靠檀溪水,众官都下马。夏侯惇又言人困马乏,交造饭。众官卒皆仰面而卧。饭熟,欲请元帅吃饭。众官未吃,蓦闻一声响亮若雷。有人报夏侯惇言曰:“檀溪河水下来,莽荡若白云!”元帅令人赴高阜处望,见亡人死马,逐水而下。元帅痛哭,其军无万。
天道明,夏侯惇望北再行。到檀溪一桥,东面正南来,直北过桥。伏军起拦住,后有简献和,前有关公。夏侯惇撞阵而过去,觑士卒。先三日,夏侯惇言,满坡石打劫吾寨。古城相杀开,水渰阵走。夏侯惇言:“此处倘有军,吾不能归许昌。”言未决,前面无三里地,柳树下,有三千军,内中一将带酒叫:“诸葛共皇叔众官皆掌其计,赶我在此处。军师言:‘夏侯惇败了必把你手内过也。’”张飞不语,一人急速而告曰:“败残直东而来,其军无三百人。”张飞问:“何人也?”言乃夏侯惇也。张飞笑曰:“军师真个强人!”言讫,张飞上马拦住夏侯惇,西壁相杀,夏侯惇大败。
却说曹操升厅而坐,问众官言曰:“夏侯惇将十万军、百员将,去取樊城、新野,一去三个月,不知消息。”言未绝,近人报曰:“夏侯惇军回也。”曹操问胜败如何。小军言:“无数十人回。”曹操大惊,唤夏侯惇至,见血污其铠,身负重伤。夏侯惇俯伏在地:“乞免家族,小人乞死。”夏侯惇又说:“十万军斩五员将,火烧水渰,累次埋伏,后逢张飞,痛死败矣。皆是村夫诸葛之计。”
曹操闻之大怒:“把夏侯惇推转,斩于阶下!”听一人高叫,言未尽,曹相认得是徐庶:“告丞相,惇有今王之勇。”曹操问诸葛如何。徐庶曰:“那人有测天之机,今观天下如拳十指。夏侯惇脱命诸葛,乃名将也。”曹公笑曰:“我观村夫易可也。吾与徐庶争气。吾将一百万军、千员名将,蹉碎樊城、新野,连荆州都取!”即便点军。
却说皇叔邀军师、众官,去新野衙内贺喜作乐。有人报曰:“曹公引一百万大军、千员名将远赴樊城、新野来也!”唬皇叔大惊,问军师如何。军师言:“易为。”即便写书东南,赴荆州见刘表,借军三十万。当夜文字,天明复回,言荆王已死,今荆州立荆王次子刘琮为君。皇叔眼中泪下。又来日,报曹操兵近也。皇叔问诸葛。军师曰:“此处不是当曹操之地。”诸葛邀皇叔走。
当夜二更,众官、军人皆走,前去荆州城下叫问。刘琮上城。皇叔哭。“我家父死。”“何不交我知?”蒯越言曰:“荆王死,刘琦造叛,被次子所夺。皇叔玄德不知。”皇叔再言:“曹操引百万军,无三日至城下,吾侄开门。曹公水军,今有你四员将,待滩上相持。今有关、张二将,知文者有诸葛军师。”刘琮言:“荆州隘窄,不堪皇叔居住。”蒯越高叫:“此城不开!”玄德烦恼。
至来日,离荆州四十里,见一大林,下问曰:“此乃荆王之坟也。”玄德用酒食果盘祭祀,痛哭之次,军师告皇叔:“曹操兵近也。”
至来日,玄德听得后的闹,问是甚人。小军告曰:“是樊城、新野百姓赶皇叔来此。”玄德问曰:“百姓何来此?”内中一人告曰:“皇叔仁德之人,曹操兵已至,杀人不知其数,俺百姓来随皇叔,便死不悔。”皇叔言曰:“其军缓行。”
皇叔军同百姓南行,离荆州三日,军师告皇叔:“曹贼近,家族相逐;倘顾百姓,曹贼赶上奈何?”玄德不语。听的后军闹也。玄德问为何。人告曰:“曹操军后杀者百姓。”分军三队而起。
却说皇叔不能救其百姓,正南而走。一日,皇叔盛行,人报曹军大多。百姓相逐。乱军中,皇叔凭伏鞍马。于乱军中,皇叔家小不知所在。玄德不语。
又行数十里,人告皇叔:“赵云反也。”玄德曰:“如何见得?”皇叔不顾便行。有人再言。皇叔一剑断其马鬃:“ 只此马鬃为例!”众人不语。皇叔曰:“我投袁绍,关公斩颜良、诛文丑,冀王使赵云赶我,欲行诛斩。赵云不肯。与刘备相逐三载无过。岂有反意!”
又行三里,有一河,上有大桥,山坡特陡,名曰当阳长坂。皇叔行过当阳长坂,军师回顾此岭岩高,就上倘得一猛将、兵百骑,可当曹兵百万之师。孔明曰:“吾错矣!昨日使关公南去大江锁船,经今不至。”听一人高叫,认是张飞。“然胡髯公张飞可当?”军师曰:“又闻尊重虎牢关大战,三出小沛,皆翼德之功。今日勇健,当拦住曹贼,图名于后,乃大丈夫也。”却说张飞,招二十人出,军旗二十面,北至当阳长坂。
后说赵云,单马入曹军中。赵云曰:“战场可远百余里,根寻皇叔家族。”盘桓数遭,猛见甘夫人右手抱其胁,左手抱阿斗。赵云下马,甘妃见赵云,泪不住行下,言:“家族,曹公乱军所杀也。”言:“赵云,你来得恰好!”右胁着箭,手起肠出也。“皇叔年老,尚无立锥之地。我今已死矣!你把阿斗当与皇叔。”夫人言毕,南至墙下,辞了赵云、阿斗,于墙下身死。赵云推倒墙,盖其尸。赵云言:“我于百万军中与主公救阿斗!”赵云一时之勇,图名于后。抱太子南走,撞贼军阵。后有诗曰:
奇哉赵子龙,凛凛一心忠;
先主败荆州,家族又不从。
一生不顾死,再入虎狼丛;
忠孝保弱子,敢当百万雄。
春秋有伍相,汉世有子龙;
到今千载后,谁不仰高风?
却说曹操附高处望见,言:“必是刘备手中官员!”使众官捉赵云。为首者关靖拦住,赵云挥刀交马,直冲阵而过,前至桥上,陷了马蹄,君臣头偎地上。背后关靖赶至近,赵云用硬弓,一箭射死关靖。赵云扶起太子,上马,又抱太子南走。至当阳长坂上数里,迎见张飞。张飞言曰:“太尉当救阿斗!”赵云言:“皇叔家族、二夫人皆死,只抱太子回见皇叔。”张飞哭而言曰:“吾为大丈夫,适来对皇叔言,拒住当阳长坂,更保驾得脱。”
赵云南行,见皇叔礼毕,言:“甘妃、糜氏皆为曹公所杀;乱军中救太子而脱。”赵云抱太子见皇叔。皇叔接太子,掷于地上。众官皆惊,告皇叔。玄德曰:“为辱子,几乎折了吾之良将赵云!”皇叔言毕,众称其善。皇叔南行。
却说张飞北至当阳长坂。张飞令军卒将五十面旗,北于阜高处一字摆开。二十骑马军正觑南河。曹公三十万军至。“尊重何不躲?”张飞笑曰:“吾不见众军,只见曹操。”众军马一发连声,便叫:“吾乃燕人张翼德,谁敢共吾决死!”叫声如雷贯耳,桥梁皆断。曹军倒退三十余里。有翼德庙赞:
先生图王,三分鼎沸。
拒桥退卒,威声断水。
诸侯恐惧,兵行九地。
凛凛如神,霸者之气。
却说张飞赶皇叔,至晚见皇叔。武侯曰:“此真将也!使旗迎住曹操军卒,主公盛行五十里。曹操必中吾计。”皇叔喜。
来日,军行经吴地,有名将鲁肃字子敬,问曰:“远赴荆州与荆王吊孝。皇叔来为何?”诸葛出马见鲁肃,相揖,鲁肃大惊:怎知道卧龙又投了刘备!诸葛曰:“你更不知曹操一百万军至荆州,刘琮降了曹贼,有意吞吴国。鲁肃你意何如?皇叔南赴江吴,见家兄刘璧。”鲁肃不言,暗思:俺刘璧与予相知,有皇叔、诸葛当投我主公。
曹操当夜相离十里。各下寨。鲁肃请皇叔与众官饮会。灯光下,有皇叔、诸葛、关、张、赵云。鲁肃曰:“众官皆虎将也。”鲁肃又曰:“讨虏将军孙权若得皇叔、军师,愁甚?”
鲁肃至次日,邀皇叔前至大江一城,名曰夏口,水绕三面,住歇北门。鲁肃曰:“使鼓乐邀。”玄德在城数日,粮食酒肉,城中不知其数。
鲁肃至来日,上船见讨虏将军。先主众官在夏口城内,皇叔令诸葛上书,南见孙权。至来日,夏口南门外上船。玄德告军师。军师暗叫赵云,附耳低言。
鲁肃与武侯过江,乘船,远赴金陵馆内下了。诸葛至来日见孙权,入衙内礼毕;诸葛说:“曹公一百三十万军,夺了楚地,降了刘琮,然后取吴。”问:“你如何得知?”说:“玄德从新野、樊城事失,远赴沧吴,有意投刘璧。玄德见在夏口。”孙权言:“诸葛先教请了三遭,不会其面;今日投了刘备!”诸葛呈书与孙权,展开看书中云:
“右备顿首,状申讨虏将军孙公麾下:伏惟台辅,神明赞佑,未及参拜。仰闻将军行仁德之道,佐汉室之功臣,传父兄三世之余业。今有心腹之患,备困于夏口,惟存残将,无计得脱。曹操挟天子之势,引兵百万,杀害诸侯,汉天下指日而坠。如灭汉,必侵吴地。奈备兵少将寡,赖将军假风雷一阵之威,救郡国生灵之苦,黎民伏业,方始太平。曹之奸雄,纸笔难尽。备困陷夏口,专令军师持书申问,伏乞将军允否?如不见阻,拱听回音,比及参视。伏冀顺令,倍加珍重。”
孙权读罢皇叔书,问众官怎生。见二人双出,乃是张昭、吴危,告言:“皇叔困于夏口,诸葛过江,远见主公,持书求救。主公不闻曹操百万之师,已夺了荆州;若至大江,吴地官员各把渡口,使曹操军不能前进。倘若借军,如湿肉荡白刃,十年尚未解甲。”孙权又言怎生。张昭再言:“山东、河北诸侯皆从服,战斗者皆败。”忽见一人高叫,认得是诸葛,言:“您二人皆言曹公之威,你待纳降?岂不闻曹公夺了荆楚之地,改差刘琮,觅罪令人杀之!您二人要学蒯越、蔡瑁之后,使刘琮降曹操之说。”唬孙权大惊:“军师之言甚当。”
评议三日,尚未定,蓦有人来报曰:“曹操一百三十万军,围了夏口也!”使人将书特来见讨虏将军,令人唤至当面,呈书与孙权,看书:
“自古帝王临朝,蚩尤作乱;舜王在位,苗裔不尊。黄帝非无道之君,虞舜岂不仁之主?乱臣贼子,背恩失义,致天地之忿,神人之怒,所以兴兵,戈甲遍起。操亲奉皇宣,授持帝命;驱百万之师,扫四方之妖孽;见诛吕布于下邳,斩公孙瓒于河内,灭袁谭于青州;到汴梁立捉张茂,至洛阳生擒了孔秀。操临水布阵,靠涧排兵;仗天子之洪福,凭操之威风;引百万之师,水陆并行,进加京府,如蹇海履亨衢,取吴江似太山压卵。今有反臣刘备,奉敕捉拿;讨虏者,汉之忠臣也,休听谗言;倘或执迷拒敌,提百万军至,大江指日可渡,莫待昆仑火发,玉石俱焚;无智无虑,悉皆斩首。不宣。汉上将军兼马步都元帅正授领省大魏王曹操,谨付讨虏将军左右。”
孙权读书罢,唬遍身汗流,衣湿数重,寒毛抖擞。张昭、吴危再言:“令名将引军,各把渡口;拜一元帅,屯军十万,在于江南,使操军不能得渡。汉皇叔自家莫管。”
唬诸葛大惊:倘若不起军,夏口主公休矣!言尽,结袍挽衣,提剑就阶,杀了来使。众官皆闹。张昭、吴危曰:“方知诸葛奸猾!知者知是诸葛杀了曹使;不知,则言吴军杀之。”令人执了诸葛。诸葛叫而言曰:“讨虏错矣!适来曹公书,将军再看,方知天下诸侯十个被曹操杀无一二。我家主公是高祖十七代孙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有何罪过?倘若来杀皇叔,必收江吴之地。将军熟思之。”鲁肃曰:“主公不闻天下人言,斩者不由献帝,存亡皆在曹公。”孙权曰:“大夫言是也。”令人放了诸葛。
当日晚,孙权引鲁肃来见太夫人。夫人邀二人坐。夫人问孙权。权说:“诸葛借军去夏口救皇叔。”又言:“曹相引一百三十万军,见在北岸。”太夫人言:“不闻汝父十八镇诸侯,大战虎牢关下,未见你父英雄?今曹操挟天子之势,欺压诸侯,可急赴夏口救皇叔,图名于后。你父临终,曾言:“倘有急事,拜周瑜为元帅,使黄盖作先锋,可破曹贼。’孙权道:“母亲言当。”鲁肃归把此事说与诸葛。诸葛大喜。
次日天晓,孙权再言:“此事如何?”张昭言:“不起军。”孙权拔剑断其案曰:“有人再言不起军者,与此案同!”众官不敢复言。
孙权令人赴豫章城,请太守周瑜。瑜不来。孙权问诸葛:“周瑜不来,如何?”诸葛曰:“闻有乔公二女,大乔、小乔。大乔嫁公子为妻;小乔与周瑜为妇,年幼,颜色甚盛。周瑜每日伴小乔作乐,怎肯来为帅?”权遂令鲁肃共军师奔豫章城。
却说周郎每日与小乔作乐。有人告曰:“讨虏今委差一官人,将一船金珠缎疋,赐与太守。”小乔甚喜。周瑜言:“夫人不会其意。”诸葛、鲁肃亲自来请。须臾,诸葛至。问:“何人也?”诸葛自言:“南阳武荡山卧龙冈,元名诸葛亮。”周瑜大惊,问:“军师何意?”诸葛曰:“曹操今有百万雄兵,屯于夏口,欲吞吴、蜀。我主在困,故来求救。”周瑜不语。又见数个丫环侍女簇小乔过屏风而立。小乔言:“诸葛,你主公陷于夏口,无计可救,远赴豫章,请周郎为元帅?”
却说诸葛身长九尺二寸,年始三旬,髯如乌鸦,指甲三寸,美若良夫。周瑜待诸葛酒毕,左右人进枨橘,托一金瓯。诸葛推衣起,用左手捧一枨,右手拾其刀。鲁肃曰:“武侯失尊重之礼。”周瑜笑曰:“我闻诸葛出身低微,元是庄农,不惯。”遂自分其枨为三段。孔明将一段分作三片:一片大,一片次之,一片又次之。于银台内。
周瑜问:“军师何意?”诸葛说:“大者是曹相,次者是孙讨虏,又次者是我主孤穷刘备也。曹操兵势若山,无人可当;孙仲谋微拒些小。奈何主公兵微将寡,吴地求救,元帅托患。”周瑜不语。孔明振威而喝曰:“今曹操动军,远收江吴,非为皇叔之过也。尔须知曹操,长安建铜雀宫,拘刷天下美色妇人。今曹相取江吴,虏乔公二女,岂不辱元帅清名?”周瑜推衣而起,喝:“夫人归后堂!我为大丈夫,岂受人辱!即见讨虏为帅,当杀曹公。”
周瑜上路,数日到。孙权众官推举周瑜挂印。筵会数日,讨虏送周瑜上路,起三十万军、百员名将,屯军在江南岸上,下寨柴桑渡十里。
却说曹操知得周瑜为元帅,无五七日,曹公问言:“江南岸上千只战船,上有麾盖,必是周瑜。”被曹操引十双战船,引蒯越、蔡瑁,江心打话。南有周瑜,北有曹操,两家打话毕,周瑜船回,蒯越、蔡瑁后赶。周瑜却回。周瑜一只大船、十只小船出,每只船一千军,射住曹军。蒯越、蔡瑁令人数千放箭相射。
却说周瑜用帐幕船只,曹操一发箭,周瑜船射了左面,令扮棹人回船,却射右边。移时,箭满于船。周瑜回,约得数百万只箭。周瑜喜道:“丞相,谢箭!”曹公听的大怒,传令:“明日再战。依周瑜船只,却索将箭来!”
至日对阵,周瑜用炮石打船,曹公大败。军到寨,曹相曰:“倘若在旱滩上赢了周瑜,水面上交战,不得便宜。”曹操生心,言:“孙权有周瑜,刘备有诸葛;惟有吾一身!”与众官评议,可举一军师。
曹公将素车一辆,从者千人,引众官往江;见一仙长,抚琴而坐。曹相又思:西伯奚侯得太公,兴周八百余年。”曹操披乘而见,邀上车与对坐。曹相问:“师父莫非江下八俊?”先生曰:“然。”曹公大喜,入寨筵会数日。
曹相问曰:“师父,今退周瑜事如何?”蒋干言曰:“周瑜乃江南富春人也,与某同乡。某见周瑜,着言说他,使不动兵。江北岸夏口,先斩刘备,然后驱兵南渡取吴,克日而得。”曹相大喜,看蒋干似太公、子房之人。次日,蒋干过江。
周瑜、鲁肃、诸葛三人共话间,有人报言:“一先生来见元帅。”令人请蒋干入寨,众官接上帐坐定。周瑜言说:“故人相别数年,今日相会。”言:“出家儿不贪名利。周瑜今吴地为元帅,三十万雄兵、百员名将,屯兵柴桑渡口。”“先生说两国非是!”一句禁得蒋干无言支对。
却说周瑜带酒问众官:“曹相屯军夏口,百三十万;若迟疾,夏口必破。众官谁有计可退曹军?”内有黄盖出曰:“元帅使三个官人,引五万军,暗过柴桑渡口,寻小路到夏口北六十里地屠险处,邀住曹公粮草;无一月,曹公必自杀。名曰断道绝粮计。”周瑜大怒:“黄盖此计不中使!”鲁肃无计,众官不语。“黄盖谗言,即合处斩!”众官皆劝免死,打六十大棒。当夜,元帅带酒,众官皆散。
蒋干在帐中自言:“早来周瑜拦吾不语。”有黄盖哀怨,至帐言:“谢先生早来劝元帅免死之恩。”先生言曰:“周瑜不堪为帅。”黄盖有言:“今无直命而佐。”蒋干见左右无人,说曹操之德。“谁能远信,可当见曹公?”蒋干言曰:“曹相拜我为师,来说周瑜;瑜拦住我不能言。尊重若肯投曹?”蒋干言曰:“将军愁甚官不做,甚职不加?”黄盖又言:“军师不知,前有蒯越、蔡瑁将书已投周瑜。”蒋干大惊,黄盖言:“元帅书与小官。”蒋干要书看了,大惊:“此事曹相争知?”抱书蒋干与曹操,斩讫一人,绝其后患。黄盖自写叛书。盖言:“我投曹操,将五百粮草献与曹相。”二人说话到晚。
次日,送蒋干到路。却说蒋干上船,天晚至曹公大寨。来日见曹相,具说其事。曹操看了黄盖降书,大喜。蒋干又言蒯越、蔡瑁投周瑜之事,将书呈曹公看了,大惊。
却说曹操百三十万军,船上如登平地。曹操大喜,言曰:“吾闻黄盖之德,未得见其面;若来,吾必重用。”
于番复回至江南岸,见元帅周瑜,具说其事;又把曹操与黄盖书。周瑜言曰:“大事已成也!”加官赐赏与于番。
元帅令近上官人众官看,周瑜曰:“破曹操百万军在于一时。吾使一计,众合情,将至笔砚,手心里写;众人意同,此计当也;众意不同,当以参详。”众官曰:“元帅言者当也。”于手心写毕,众人从了,喝兵退后;众官、元帅手内觑,皆为“火”字。无有不喜者。周瑜定睛觑军师,对军师言:“此计者,为火光也。出在管仲安人略干兵法。”
惟军师手内偏写“风”字。诸葛曰:“此元帅好计!至日发火,咱寨在东南,曹操寨在西北,至时倘若风势不顺,如何得操军败?”周瑜曰:“军师今写‘风’字如何?”军师再言:“众官使火字,吾助其风。”周瑜曰:“风雨者,天之阴阳造化,尔能起风?”军师又说:“有天地三人而会祭风:第一个轩辕黄帝,拜风侯为师,降了蚩尤;又闻舜帝拜皋陶为师,使风困三苗。亮引收图文,至日助东南风一阵。”众官皆不喜。周瑜自思:吾施妙计,使曹兵片甲不回;诸葛侵了我功!众官闹。
门吏报曰:“外有先生,言见诸葛相知。”众官出迎。却说诸葛见面,拜邀上阶,分尊卑而坐。是诸葛叔伯兄弟诸葛瑾。筵会到晚,众官皆散。
周瑜本帐内邀诸葛瑾侍坐,言曰:“您知诸葛不仁?众官举火,他言祭风。”诸葛瑾对曰:“我家卧龙,有不测之机。”周瑜笑:“退了曹操,救了刘备,吾囚诸葛麾下!”言尽而去。
前后数日,说诸葛北靠江岸,筑土高台。后三日,却说黄盖多装粮草,外有三只船。当日,周瑜数十个官人,引水军都奔夏口城外。黄盖船至夏口,人告曹操:“黄盖将粮草以赴其寨。”曹操笑而迎。
后说军师度量众军到夏口,诸葛上台,望见西北火起。却说诸葛披着黄衣,披头跣足,左手提剑,叩牙作法,其风大发。诗曰:
赤壁鏖兵自古雄,时人皆恁畏周公;
天知鼎足三分后,尽在区区黄盖忠。
却说武侯过江,到夏口。曹操船上高叫:“吾死矣!”众军曰:“皆是蒋干!”众官乱刀锉蒋干为万段。
曹操上船,慌速夺路,走出江口,见四面船上皆为火也。见数十只船,上有黄盖言曰:“斩曹贼,使天下安若太山!”曹相百官,不通水战。众人发箭相射。
却说曹操,措手不及,四面火起,箭又相射。曹操欲走。北有周瑜,南有鲁肃,西有凌统、甘宁,东有张昭、吴危。四面言杀。史官曰:倘非曹公家有五帝之分,孟德不能脱!
曹操得命,西北而走。至江岸,众人撮曹公上马。却说昏黄火发,次日斋时方出。曹操回顾,尚见夏口船上烟焰张天。本部军无一万。
曹相望西北而走。无五里,江岸有五千军,认得是常山赵云,拦住众官,一齐攻击,曹相撞阵过去。又打十里,又有二千军,当头者张飞拦住。却说众拚死夺路得脱。杀得曹操盔斜发乱,发甲捶胸,偃鞍吐血。
至晚,到一大林,曹军帐幕皆无,不能进发。后有众官,分三路军袭殿后。曹相曰:“前者两条路,一条正北,荆山大路,楚之地,名曰华容路。”曹相又思:“前者军到当阳长坂,张飞二十人拦住,使吾军不能进;此处再有诸葛使人拦住,咱军困马乏,贼人所捉。”曹公寻华容路去行,无二十里,见五百校刀手,关将拦住。
曹相用美言告云长:“看操,与寿亭侯有恩。”关公曰:“军师严令。”曹公撞阵。却说话间,面生尘雾,使曹公得脱。关公赶数里,复回。
东行无十五里,见玄德、军师,是走了曹贼,非关公之过也。言使人遇着玄德。众问为何。武侯曰:“关将仁德之人,往日蒙曹相恩,其此而脱矣。”关公闻言,忿然上马:“告主公复追之。”玄德曰:“吾弟性匪石,宁奈不倦。”军师言:“诸葛亦去。万无一失。”
后说玄德军东行,到三十里正东,见吴军来,两家对阵,听道:“来者之师,莫非周公?”皇叔下马,与周瑜相见。周瑜见了皇叔,大惊唬言:“从其虎,救其龙,几时见太平!”言毕,两个相对,周瑜在左,皇叔在右。行到天晚,各自下寨。
周瑜自思:曹操乃篡国之臣,吾观玄德隆准龙颜,乃帝王之貌。又思:诸葛命世之才,辅佐玄德,天下休矣!我使小法,囚了皇叔,捉了卧龙,无此二人,天下咫尺而定。鲁肃点头,言:“元帅言是也。”
次日天晓,皇叔作宴。元帅以下众官皆请。至晚,周瑜告皇叔:“南岸有黄鹤楼,有金山寺、西王母阁、醉翁亭,乃吴地绝景也。”皇叔允了。
来日,周瑜邀皇叔过江上黄鹤楼筵会。皇叔过江上黄鹤楼。刘备大喜,见四面胜景。周瑜言:“南不到百里,有□□关;北有大江;西有荔枝园;东有集贤堂。”众官与皇叔筵会罢,周瑜言曰:“前者诸葛过江,美言说主公孙权,举周瑜救皇叔。”周瑜有酒,言:“诸葛祭风,有天地三人而会,今夏口救得皇叔,若非周瑜,如何得脱!诸葛虽强,如何使皇叔过江?”皇叔闻之大惊:“此乃醉中实辞!”
后说汉寨赵云心闷,使人赶诸葛、关公二人复回。军师入寨,不见皇叔。赵云对军师说张飞之过。军师有意斩张飞。众官告军师免死。糜竺为参徒,使船过江。
至黄鹤楼上,见皇叔;令皇叔换衣,却拾得纸一条,上有八字,书曰:“得饱且饱,得醉即离。”皇叔读了,碎其纸。周瑜带酒言:“曹操弄权,诸侯自霸!”皇叔告曰:“若公瑾行军,备作先锋。”周瑜大喜。
皇叔将笔砚在手,写短歌一首,呈与周瑜看。歌曰:
天下大乱兮,刘氏将亡。
英雄出世兮,扫灭四方。
乌林一兮,锉灭摧刚。
汉室兴兮,与贤为良。
贤哉仁德兮,美哉周郎!
赞曰:
美哉公瑾,间世而生。
兴吴吞霸,与魏争锋。
乌林破敌,赤壁鏖兵。
似比雄勇,更有谁同?
周瑜大喜:“皇叔高才!”
周瑜令左右人将焦尾横于膝上,有意弹夫子“杏坛”。琴声未尽,周瑜大醉,不能抚尽。玄德曰:“元帅醉也!”众皆交错起坐,喧哗。皇叔潜身下楼,至江岸。把江人言:“皇叔何往?”玄德曰:“元帅醉也。今明日淮备筵会,等刘备过江,来日小官寨中回宴,请您众官。”把江官人不语。皇叔上船。
后说周瑜酒醒,按琴膝上,缓然而坐,问左右曰:“皇叔何往也?”告曰:“皇叔下楼去了多时。”周瑜大惊,急叫把江底官人,言:“玄德自言元帅有令,过江准备筵会去也!”
却说周瑜碎其琴,高骂众官:“吾一时醉,走了猾虏刘备!”使凌统、甘宁将三千军赶驾数只战船赶皇叔,若赶上,将取皇叔首级来者。
皇叔前进,吴军后赶;先主上岸,贼军近后。张飞拦住,唬吴军不敢上岸,回去告周瑜,心闷。数日,引军过江,听知皇叔与诸葛下寨于赤壁坡,离江一百里。
周瑜令军奔夏口四郡,前到长沙郡。有太守赵范言:“西郡属荆州,您怎生得?”周瑜来日引军战曹璋,数次交战,不得曹璋便宜。两军相见。
话说鲁肃言:“东北有赤壁坡,见有负恩刘备,可以求救。”又言:“玄德、孔明、关公、张飞若来,无有不破者。”即时写书见刘备与诸葛,读罢书,皇叔有意出军。军师言曰:“不可起。黄鹤楼贼将,几乎坏了主公!”军师叫张飞:“你去。”军师说与计。
来日,张飞引五千军至长沙郡,东有周瑜大寨,西有曹璋大寨;长沙郡北有张飞大寨。周瑜得知张飞五千军来解厄,对众官说:“刘备困在夏口,咱三十万军、百员名将,鏖兵略战,折了黄盖。吾今杀曹璋,消不得刘备来。”众官皆言:“是也。”
至来日,西有曹璋阵,东有周瑜阵,北有张飞,却说张飞见周瑜长揖,言:“周公瑾别来无恙!”周瑜言:“贼将者敢欺我!”见张飞背后旗上写“车骑将军”。公瑾言:“今气我!牧牛村夫故言欺我。我家孙权官小如张飞。”周瑜恨在怀中。
吴将与曹璋对阵,交马多时,不见输赢。却说张飞言:“吴将近后,我斩曹璋!”吴军不识翼德之威,叫一声出九霄之外。连战曹璋,璋大败。周瑜言曰:“守数日,不得曹璋便宜,今日张飞赢了,咱不羞矣。”周瑜亦赶曹璋。璋射一箭,正中周瑜,落下马来。不是众人,几乎捉了周瑜。
天晚,班军至营内。张飞亦回,奔寨高叫:“前者夏口受危,元帅救俺;今日元帅二十日不得曹相便宜。张飞杀败,把夏口四郡献与公瑾,以报夏口之恩!”道罢去了。周瑜药贴金疮,钓其左臂,言曰:“孤穷刘备,负我之恩,被张飞气我,皆是诸葛也!与我四郡,诸葛意在何处?”
无数日,人告周瑜言:“诸葛三千军守了荆州!”周瑜见道,叫一声,金疮血出。众官曰:“荆州吴地。”瑜即时引军在路。
数日,到荆州。皇叔得知瑜引军来,引众官与周瑜对阵。周瑜言:“皇叔、军师,岂不会其意?荆州蜀吴之地,皇叔如何所取?”皇叔笑曰:“不干我事。”门旗启处,见一将出。周瑜觑了,叫一声,落马。众官急扶元帅上马,金疮出血似水流。认得是荆王长子刘琦,琦高叫言:“周瑜元帅!父亡,刘琮献了荆州;操退,谢我皇叔叔,此复处立刘琦!”周瑜无言支对。皇叔又言:“请公瑾筵会!”唬周瑜不入城,恐诸葛有计。周瑜班军而回江南岸,屯了军,元帅养病。
又鲁肃头尾三个月,令人体探荆州事,人回告元帅,刘琦死。瑜随引军十万取荆州。行数日,离荆州数十里下寨。至日,皇叔出马。瑜言:“前者荆州属俺吴地,你却占了!”诸葛笑曰:“交你看一物!”两阵夹间,棹子上放一丹盘,上有锦被,令周瑜觑了跺蹬,涌血如泉。众官急救,贴了金疮。阁门学士赵知微呈奏帖,驾坐嘉明殿,闻奏过,奉曹丞相保奏皇叔奏表:
“奏准皇叔刘备,自破黄巾以来,兼虎牢关破董卓,随逐曹丞相,并诛吕布。累建大功,言貌仁德可观,反干下军,其事务不曾怠慢。可加三江大都督兼豫州牧水军都元帅,江下十三郡安抚,食邑万户;又赐紫金鱼袋一条。皇叔封荆王,边事康宁,招授迁加,想宜知悉。建安四年秋七月日,奏准。”
却说皇叔在荆州,数日,人告言:“随军元帅贾翊、曹相、夏侯惇将五万军,见在荆州东北无二十里地下寨。”诸葛言:“将关、张二将远迎魏军。”临上路,叫赵云暗受其计。无三日,军起。
却说皇叔守荆州,百姓鼓腹讴歌,言皇叔仁德也。
有一日,至天晚,荆州六座门于东北水门,见数只船上饱载,高叫:“开门!俺是客人。”赵云按敌楼,言天晚,来日入城。客人不肯,言:“俺资本船货物多,城外恐有失。”赵云不肯开门。天道一更后,第三只船上一人叫,周瑜曰:“吾不得荆州,拔剑而下水!”令左右人皆出船上岸,言皆吴地。
众官军本有元帅,周瑜使火箭烧门。赵云言曰:“正应军师计。”皇叔令人,有军师造下圆弓一千张,射周瑜,众军卒皆走,离荆州二十里下船。有吴军就得马后说伏军起,有一千军来。有赵云、简献和拦住杀,周瑜言:“又中村夫计!”撞开军阵而走。到天晚,离荆州四十里,人困马乏;又迎见军来,约迭三万有余:左有关将,右有张飞,为首者军师。言曰:“当取荆州,今日事失;来者将军,道破是谁,放你过!”周瑜大惊,众官撞阵相杀,移时得脱。军师班军,笑而入荆州。
却说周瑜到于江岸,各下寨,与鲁肃评议:“吾有一计。”鲁肃问,周瑜言:“讨虏有一妹,远嫁刘备,暗囚卧龙之计,可杀皇叔。”元帅使鲁肃过江见讨虏,言孙夫人嫁刘备,阴杀之。
当夜,孙权引鲁肃见太夫人。夫人曰:“你每祖父,元本是庄农;宗祖积阴德,你父为长沙太守。今日与皇叔为亲,有何不可?”鲁肃出衙。孙权说与母亲:“今周瑜定计,欲使小妹杀皇叔。”太夫人暗问女子,女子笄年十五岁:“我父破董卓,今嫁刘备,暗杀皇叔,图名于后矣。”太夫人言:“礼长当行,礼短则止。”
数日,鲁肃过江,见周瑜说破大喜。鲁肃远赴荆州,以为良媒。到荆州,众官接着,馆驿安下了。鲁肃把亲事说与诸葛。
天晚,诸葛说与皇叔。皇叔言曰:“周瑜之计。”军师曰:“主公放心。可笑吴将主之妹嫁我。”至来日,皇叔请鲁肃。肃又言亲事。两家克定日。
鲁肃回至大江见周瑜;过江见孙权。太夫人引幼女离吴地,过大江,远赴荆州五十里。鲁肃日随行,有五千军,暗藏二十员将。“倘若荆州城闹了,乘势可取。”言未尽,只见张飞特来远接夫人:“军不用一个,去荆州外下寨!”唬吴军皆不敢来,言鲁肃坏了周瑜第一条计。
夫人入荆州,张飞在一壁行。夫人车内自言:“这汉在虎牢关赢了吕布;又闻三出小沛,当阳长坂喝退曹操倒退了三十里。此乃壮士也!”夫人车又行数里;赵云迎着,对夫人说:“此是百万军中救阿斗底赵云!”又行数里,见诸葛来接,夫人曰:“真良将也!”
后有皇叔,引从者数千人,其铺设绣花,勿知其数。邀夫人入荆州,初见帐舍厅馆。军师请夫人拜见,厅挂起神像,上至高祖,下至献帝二十四帝。夫人曰:“我家本庄农出身,不曾见帝王之神。”夫人喜。
来日筵会,夫人带酒,应周郎之计。夫人即便当与皇叔过盏。众官皆惊。荆王曰:“夫人过盏。”夫人见鲁肃带酒,有意杀皇叔。只见金蛇盘于胸上,夫人不忍杀之。又言敬假生嗔,而天下乱。
皇叔与夫人,每日饮酒,前后一百日。当夜二更,不见皇叔。夫人西北而进,见皇叔大哭数声。夫人言:“为何?”荆王说献帝懦弱,曹操弄权。夫人观皇叔数日,累次说:“皇叔累代帝王之孙,皇叔岂不知礼?我家母亲年迈,兼家兄专等皇叔回面。”皇叔言:“共军师评议。”
皇叔暗与诸葛说回面事。诸葛笑而言曰:“皇叔远逐夫人去江南,万无一失。”皇叔再言:“恐有周瑜计。”军师言:“主公过去,诸葛将五万军屯于江岸,下锁战船,左右关、张二将,使吴将不敢正视主公。”
皇叔上路,赴江南,和夫人同到建康府。远探告孙权,权自思:“前者赤壁会战,退曹公一百万之师,折了七万军,无了数员将。近知猾虏之贼,军师诸葛乃是牧牛村夫,忘吾之恩!”累次,周瑜言刘备不仁,又占了荆州十三郡。太夫人亦知,远请讨虏。讨虏大孝,见太夫人,言:“吾儿辞容不喜为何?”孙权说:“刘备夺了荆王,动三十万军,夏口退了曹贼,刘备非是有恩之人,若到江南,儿子有意杀皇叔。”夫人言:“你爷爷种瓜为生,尔家本是庄农,后统领大军,乃祖宗积到底福。吾儿之妹嫁与皇叔为妻,吾儿若杀了皇叔,你妹嫁甚人?皇叔若来到,当好相待; 若不仁,后杀未为晚。”孙权听母亲之言。
太夫人与孙权接玄德。数日,接入城中。百姓觑皇叔面颜,无有不惊者。衙内筵会数日,太夫人暗问孙权:“玄德如何?”孙权言曰:“今观皇叔,汉之亲也,相貌堂堂,后必为君也。”子母皆喜。后管待二十余日,皇叔拜辞太夫人。孙权言曰:“皇叔来此无坐地处。”太夫人令孙权赍发二人送在路。数日,离大江上有二十余里。
又说江南岸上,有周瑜大寨。探事人说与周瑜,元帅高叫江南孙夫人,道:“六条计皆不许一条!”令甘宁引三百军,南迎孤穷刘备。甘宁引军至车前,下马见夫人。夫人搭起帘儿。夫人烦恼,高声骂:“周瑜儾软!长沙太守的女,讨虏将军亲妹。我今到来,更不相顾。兼上此处有皇叔荆王,非是欺玄德,盖因不觑我!”喝一声,喏喏而退;复回说与周瑜,笑而叫:“吾将三万军到车前,拖皇叔下车,斩猾虏之贼,与夫人再言!若见讨虏,问我甚罪!”
周瑜众官,南见夫人,车前下马,鞠躬施礼。夫人再言:“我家母亲并家兄,使荆王过江,即合准备船机。”周瑜高叫:“刘备负恩之贼!”夫人笑,令人搭起帘儿,使周瑜再觑车中。周瑜叫一声,金疮血如涌泉。众官扶起周瑜,孙夫人到江北岸与皇叔过江。
却说周瑜伏病数日,言:“孙夫人故交刘备走了!”
说军师邀皇叔入荆州。前后半年,有人告皇叔,有太夫人令鲁肃来馆驿中安下。至来日筵会,鲁肃言:“知荆州一并三年,大旱不收,饥死人遍地。有讨虏太夫人送一百万石粮,远赴荆州见皇叔。”军师言曰:“荆州不收,讨虏早知。”数日,有千只船运粮入城。鲁肃言曰:“三日亦前者,有西川刘璋拜起元帅,引军五万取白帝城路,有意倾吴。讨虏与众官参详,将粮食献与荆王,借路,令周瑜收川。”皇叔允。军师言:“此事甚易。”
正当秋九月,庄农收却粮食。元帅领兵过矣。
三国志平话卷下
鲁肃回程后过江,头尾无两个月,周瑜引军五万,荆州南约百里,西行收川。周瑜军行,见一万军拦住,有皇叔、诸葛言:“你知得荆州一并三年不收,今年田种,八月半头,看看收刈,十万军东西下有三十里长,南北下八十里来阔,军人耗荡,百姓远赴荆州诉告。”周瑜曰:“前者纳粮一百万石,买路收川,岂无耗荡?”周瑜又言:“军师少为庄农,见耗荡田种,军师烦恼。”武侯叫而言:“公瑾不听鲁肃之说!”公瑾无言支对。众官拨开阵,元帅西行。
又至来日,周瑜引军西行,又一万军拦住路。张飞高叫:“军师严令,元帅西行何往?”道罢,各下营。张飞拦道,扎一枪营。当夜,约到二更,周瑜偷道而过。至天明,元帅西行,数日到西川境界,见者官员,不降而即杀。张飞军袭其后,元帅所夺州府县镇,皆被张飞所收。周瑜言:“此乃牧牛村夫之计!”周瑜言罢,金疮气破。
又行五程,累次人告,元帅金疮疼痛,不能忍。众官人告元帅,前至巴丘城。周瑜伏病不起,数日,饮食不能进,头面肿,叫故人鲁肃哭而言曰:“吾巴丘已死也,大夫带骨殖却归江吴,倘见小乔,再三申意。”言尽,满城皆哭。
至日,元帅病转,家人告曰:“衙门前一先生,言元帅布衣相交。”言请至帐下。众官扶起元帅侍坐,先生上阶,认得是四川洛城人也,姓庞名统,表字仕元,道号凤雏先生,抱头而哭。庞统言:“吾弟辄有此事!”周瑜袒臂,使庞统觑吾金疮。庞统不忍视之。周瑜又言:“我死,家兄保骨殖归江南。”
周瑜死,庞统压住将星,当夜将周瑜尸首,有日过江。军师拦住。武侯曰:“吾知周瑜死,将星压住者,庞统计也。”庞统闻言,出与军师相见。军师放过尸首。
数日,到金陵府。孙权曰:“厚葬之,做好事。”月余了毕,鲁肃对孙权举荐庞统。孙权骂鲁肃:“前看刘表死,你赴荆州吊孝,引刘备在夏口,又引诸葛过江,美言说动三十万军、百员名将,把了柴桑渡,相拒曹操;又使一计,赤壁大战,破曹操一百万军,吾折却数万军,没了数十个名将、黄盖;刘备又夺了荆州十三郡,使村夫气杀爱将周瑜,使我心碎万段!”唬鲁子敬喏喏而退。
说鲁肃到宅,三日赍发庞统上路,要差一个官人送过大江。庞统在路,到荆州,见帝星朗朗,照荆楚之地。庞统言:“吾不失其主。天下人皆说皇叔仁德之人。”入衙见皇叔。皇叔请坐。皇叔问:“先生高姓?”只言:“姓庞名统。”皇叔会其意,又问:“先生与诸葛相知否?”庞统唯唯而立。皇叔与庞统文书,便做历阳县令。
庞统不遂其志,前后半月,错断了公事。百姓远赴荆州告皇叔。皇叔曰:“先不相识。自说与孔明弟兄,与文字为历阳县令,有何亏负你!”近人告曰:“张飞在衙前下马。”皇叔叫至当面。玄德问:“军师何往?”张飞言:“荆州正北,在荆山县。”皇叔说庞统事。张飞言:“我去历阳,拖出那汉,当面见家兄。”
来日,张飞引数十人,至历阳衙前下马。有百姓、官吏皆言庞统不仁。张飞持剑入衙。至天晚,听得鼻气若雷。张飞连砍数剑,血如涌泉。揭起被服,却是一犬。张飞言:“贼人何往?”
来日到荆州,告皇叔说前事。皇叔说:“太尉莫非贤人也?”头尾十日,沿江四郡皆反。玄德问,诸葛军师言:“不记徐庶之言:南有卧龙,北有凤雏,倘得一人,可安天下?庞统者,乃西川洛城人也。是凤雏先生。今言四郡皆反,皆被庞统所说。”皇叔:“军师道者当也。”军师呼赵云,将三千军奔长沙郡收赵范去。
来日天晓,赵云上路。赵范袒臂牵羊,远迎赵云入衙,言四郡反皆庞统所说。筵会至晚,赵范带酒留数十个妇人,内中一妇人身着绛衣,体貌娇容,使捧酒对赵云言:“此乃家嫂也,当与子龙为妻。”赵云叫:“尔乃匹夫之辈!军师严令,岂以酒色为念!”言罢出衙。赵范带酒言:“不仁者赵云!”引三千军围了馆驿,有意杀赵云,被子龙一箭射死。至来日天晓,对众官、百姓说,杀了赵范并家族,安抚了百姓;却还荆州见皇叔,说与军师,言赵云收了长沙郡。
又张飞西南远一百里,赴桂阳郡。太守蒋雄那汉,兼文带武。至来日,引三千军去离桂阳无十里下寨。有人告太守蒋雄。蒋雄言曰:“张飞粗人也。孙武子兵书,马军行四不得来,步军行五不得,行多时尚乏。今张飞军可行百里,探得人困马乏。管仲言:‘远来可易袭、可击’。乘势杀张飞,如去诸葛左右一臂。”
蒋雄点五千军出城劫张飞寨,劫着空营,四面埋伏军皆起。蒋雄欲保桂阳,被张飞先取了,复来迎蒋雄,两军相接,二人交马,被张飞刺于马下,收了桂阳郡。张飞入荆州。
诸葛又使公子刘封交战韩国忠。国忠败,刘封赴一高坂,四面皆水。韩国忠乘船而去。刘封欲出,前面一将拦住,身长一丈,环眼髯长,使柄大刀,马上高叫言道:“此计捉关、张二将,刘封成何以堪!”军听得,再问众官。张飞又与韩国忠对阵。“胡汉又出马!”张飞交马,约斗十合,不分胜败。前后三日,令人告军师引上来。
张飞接军师入寨,正与军师言:“倘得此人,愁甚汉天下不立!”天晓,军师去附高处西南而望。众官见桂阳西南坡上,直下是水,困刘封水岸上。见一枪营,此处必有凤雏也。当夜写书,令糜竺暗将书偷路而过,远至小寨,被人拿住,见庞统。糜竺呈书与庞统。统笑曰:“诸葛者,乃故人也。”却写书与糜竺,投明还寨,却呈书与军师。军师读了,至晚令糜竺将一千军赴高坡上,烧着芦苇。刘封出来见诸葛。
后说庞统,当夜请名将,关西扶风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长;与庞统坐,具说汉室来军,都上霸气,韩国忠不仁,事有决无断。又说玄德仁德之人也,不闻高鸟相林而栖,贤臣择主而佐。至来日,两军对阵,魏延斩了韩国忠于马下。庞统收了武陵郡,投了诸葛,引军正西到金陵郡。
太守金族引军出马,与孔明对阵。金族使一将出马。军师大惊。统曰:“此鄂郡人也,姓黄名忠,字汉升。”军师使魏延相杀。二日不分胜败。使张飞对阵,与黄忠斗到十合,又不分胜败。黄忠言曰:“吾只识云长,岂识张飞!”
魏延前后十日不能收金陵郡。军师言曰:“黄忠乃将材也。皇叔不能降这汉?”使一人入荆州,令关将引五千军从荆州来。众官接入寨。
无三日,关将与黄忠斗中,不见输赢。军师问庞统,言曰:“前者说四郡时,庞统言曰,曾与黄忠道话。黄忠言:‘吾乃江南一贼,金族与我恩厚。若金族在,当杀身而报;倘若金族死,然后择其主而佐。’”诸葛言:“得黄忠也。”
无三日,武侯与黄忠对阵。武侯诈败。金族赶落阵,行数里,复把金族拦住。武侯四马车,车内坐军师,倒身,弩箭皆出,射杀金族。军师班军入寨。
无三日,黄忠来报仇。庞统说黄忠,不肯纳降。黄忠言曰:“我有一病,您误然杀我主公,我须报仇,岂有纳降者!”与张飞交马,斗到百合,不分胜败。又使魏延出马,二将合并黄忠。忠威武转加。军师言曰:“老贼忒逞不睹事,当斩黄忠!”四骑马交战,见一道血起,一将落马。
却说黄忠马失,轮刀步战三将。关公言曰:“此乃大丈夫也,世上皆无!”军师高叫:“三将停马!”武侯美言说黄忠,降了汉。黄忠把金族埋殡了毕。军师班军入荆州见皇叔。皇叔看三将:为首者是庞统,皇叔言:“贤人也。”又看魏延,“贤德也。”言:“不若吾弟关公。”又看第三将是黄忠老将。
却说曹相长安内,外厅而坐,问众官曰:“常记二年已前,赶孤穷刘备入夏口,时有五千军,尚不能捉。今授荆州,有十三郡,雄军有五万,猛将三十员,无人可当。知文者有诸葛,知武者有关、张二将。”问众官:“您怎生料敌?”有大夫贾翊对丞相说:“有先君手内罢了的西魏州平凉府节度使,姓马名腾,乃东汉光武手中云将马援九世之孙。马腾有二子:长子马超,字孟起;次子马岱。众人言曰:‘三个将军,各有万夫不当之勇。’马腾可料诸葛,马超可料关公,马岱可敌张飞。”
曹操来奏帝,诏往西魏州平凉府。节度使边璋、副将韩遂接使命入衙,请马腾拜诏,读罢诏书,送使命却还长安。马腾准备入朝。
至夜,马超告父:“因何不悦?”马腾言曰:“吾儿不闻先君手内十学士弄权?后有董卓弄权。不知曹操天下,斩斫不由献帝,存亡皆在曹公。倘我入朝,曹公仁德,则一笔勾断;倘若不仁,就死于帝都。”言二子:“书来唤你,当休入长安;倘若吾死,当杀曹操与我报仇。”
来日天晓,马腾上路。数日到长安,在永金禅院安下。第三日,出见帝,得旧职。马腾谢了圣恩。御宴三日。
有一日,驾坐紫逍遥光轩殿中,宣近臣言治天下事。文武不语。帝问马腾。马腾言曰:“治天下效学尧、舜、禹、汤,安天下若太山;学桀、纣无道,天下不能作主。陛下依臣四件事,当治天下太平。”帝问如何。马腾再奏:“远赏边军,近去邪臣,轻薄税赋,重放赦恩。”又言:“帝不闻楚平王,因奸子妻,使皇后、太子、孙儿相杀,将是宰相费无忌之心。天下不闻秦胡亥,有大夫赵高贼臣,失其天下,非君上之过也,盖近臣之罪也。”帝不语。
一人高叫:“马腾才入朝中,对帝乱奏!你言近臣何人也?”马腾觑了,高叫:“曹操,你非忠臣!今闻褒贬宣参,封赠助赏,皆由于汝,使帝受倒悬之急,垒卵之危!”唬文武失色。献帝笑曰:“马腾,你休胡奏,曹操忠臣也。”赐宴和会二卿。
到晚,马腾归寺。曹操当夜使三千军、数员将,没一个时辰,把马腾皆斩了。来日,曹操奏马腾害中风病死。帝大惊,使官葬了。并无知者。
却说马超、马岱二人,眠梦不安,使马岱长安路上打听消息。马岱闷坐,忽见仆人披头而来哭曰:“老太尉一家老小,皆被曹操使人杀了!”马岱归说与马超。马超痛哭无声。
有太守边璋、韩遂,借一万军与马超。数日,到平凉府西边下寨。东有曹操,克日两军对阵。
马超出马,持枪搦战。曹操觑了大惊,见马超面如活蟹,目若朗星,身披重孝,高叫:“曹贼,杀我父母,有何冤仇!”夏侯惇出马,与马超战,都无数合,马超诈败,夏侯惇赶;回身便射夏侯惇一箭,几乎致命。
两军相杀。马超拿住曹军,问:“曹贼生得如何?”其军怕死,言:“曹公生得美貌髯长。”马超传令,拿住者与金珠万贯。曹操听得,刀断其髯,换衣。相杀到晚,若无五帝之分,死于万刃之下。曹操得脱乱军,到于营中,茶饭不能进。
当夜,令船过渡渭河东面下寨。河北岸有马超大军一万,使箭皆射。南岸有边璋、韩遂使军三万乱射,曹军落水,勿知其数。
却说骑马夹间,曹公用鞍■遮其首,顺流而下。天明,船达南岸。曹公得马欲走,正迎马超于渭河夹间。马超连杀曹公八阵,三日得脱,于阜高处下寨。马超三万军于东南下寨。
住数日,有一先生来见马超,超问:“尊重何人也?”先生言:“是华山云台观仙长娄子旧,特来献一计与将军,为父报仇。”超曰:“愿闻。”曰:“使马岱将一万军,先入长安,救了献帝,杀了曹贼家族,然后杀曹贼未迟。”超曰:“此语特远。大丈夫就势杀贼,岂不为便!”旧见超不伏,出寨。
又三日,谒见曹公。众官说:“华山娄子旧。”曹公邀侍坐。先生言:“献三计与曹公,乃心腹之患。”曹相问。“第一破马超,不闻边璋、韩遂深爱其财?”教:“移了马超一万军。数日得近,闻马超借胡人军三万,胡人多与金珠缎疋,胡军皆散。使马超不能进也。”曹操大喜:“师父言者当!”先生去了。
官里诏:多与边璋、韩遂金珠,离了马超,收了一万军。后重二万军,北归新野。马超军没三千,曹军添数十万。
马超西走,曹军后赶。马超到剑关,路逢三万军,为首一将张鲁。马超西走曹操。却说张鲁与马超报仇。曹相十五万军东下,其寨虎视张鲁。
约到月余,张鲁与马超说:“西有剑关,我曾被饿民刘璋通我下关。”张鲁、马超西至关下,看栈道,山势极险不可言。张鲁使军虎视剑关。数日,引马超往东戎郡,剑关下多刘独霸。
说把剑关强项公任申表见刘璋,与文武评议。大夫张松言:“东南有吴,江东有荆州刘备,剑关下有张鲁、马超,兼长安曹操;众诸侯皆有图川之意。可迎贤相,立见主公,可结一路主公相保。”刘璋问上大夫张松:“谁势大者?”言曹操。帝委张松将西川图寻小径,远去长安见曹相。
曹相见张松;身长五尺五寸,面黄肌瘦,言不满百。曹公不喜。归宅,张松又言侍郎杨修上器集言:“曹相下视张松。”杨修对张松说曹相之德。取“孟德书”一十六卷,“孙子书”一十三篇。张松请看。杨修取与大夫看一遍,如瓶注水,孟津东流。杨修大惊,说与曹公言,令人急请。去了张松,赶不见。
张松东南行,见旺气,远去荆州。数日到荆山县,离荆州有十里,到馆驿安下,说与知县,申文远见皇叔。
张松来日到城,有众官、百姓、皇叔邀入衙。筵会三日。张松觑众官,乃龙虎之辈;左有卧龙,右有凤雏,正面皇叔,俱贵气说不尽。张松把西川图献与荆王。张松:“西川主为君不正,皇叔倘得一占,而众官皆喜。”皇叔请诸葛写书入川,见刘璋。
张松上路,前后一月至家。次日见帝,言曹操不仁;又思前者得荆州,斩却刘琮。帝问:“再见何人?”言荆王刘备之德,将皇叔书交刘璋看。帝问文武。又有一上大夫秦宓言:“主公不闻玄德,前者吴江借军,使周瑜吴江大战,夏口救了皇叔。不闻诸葛三气周瑜?”秦宓再言:“皇叔猾虏之人也,倘邀到西川,与主公作景。”张松高叫:“大夫错矣!前者剑关下张鲁、马超,无人可当。主公不闻皇叔汉家宗室!”众官不语。
刘璋使法正,数日到荆州,见皇叔、军师。筵会数日。军师又言:“东南使书治其吴。皇叔不知,荆州北连江北岸,有曹操屯军十万,倘取西川,曹操作景。”皇叔问杀曹贼一阵,诸葛然后收川。随写书上曹公,克日对阵,使曹操不能正视过江。使人持书见曹公。曹公读毕大骂。
刘备又拜一先生为帅,自言庞统,对阵大败。曹相就势夺荆州。赶到三十里,迎着张飞。曹操军到正北,有魏延一万军,杀曹操大败北走。前至一岭,名曰扑猪岭,上有皇叔,檑木炮石皆下。
天晚,夺路而出,东西火起。正北关羽拦住,曹操撞破阵势,前到黄崖口,一万军拦住,为首者黄忠相杀。曹操得命,过连江夏口,军没一万。汉军赶上,前面武侯邀住。曹公军不上五千人回去。
却说军师军入荆州,择日庞统为帅,邀皇叔收川。诸葛言:“今年太岁在西方,折其一大将军。”庞统笑曰:“我命在天,不怕。”
皇叔引庞统、黄忠、魏延众将等,选日兵行。前到葭萌关,有太守拦路,言大夫法正道有圣旨。“不曾得官里所言,单放过法正入川。”到帝都见刘璋,大喜,再问文武言:“吾离成都府百里地,名曰符江会,与皇叔相见。”大夫秦宓言:“主公若到符江会,与皇叔相见,定有垒卵之危。”众将皆谏之,刘璋不从。
前后数日,引军三十万、猛将百十员,东至符江会二十里下寨。来日天晓,与刘璋相见。在符江会,二帝各叙宗祖,抱头而哭。
多时,茶饭罢,庞统又执盏目视黄忠。忠拔剑,有意杀刘璋。玄德怒曰:“不得无礼!”黄忠不敢下手。众官皆闹,宴罢,众官邀刘璋出本寨。
后说庞统对皇叔言:“今日不得西川,非庞统之过,盖主公之罪。”玄德曰:“此汉家宗室,岂能下手!”
后说刘璋众官皆言:“几乎主公不的其命!”至来日,刘璋使刘巴请皇叔。庞统告皇叔休往,怕贼所囚。告不住。魏延、庞统长在皇叔左右,点三千军,在刘璋寨门,使贼人不足念。来日,刘璋邀皇叔筵会,有刘巴、元帅张任、上大夫秦宓,与皇叔相争。刘璋言曰:“皇叔仁德之人,众官不可!”先主出寨至营。
后说秦宓告刘璋,远赴巴州。有太守严颜,同元帅张任,将五万军当捉刘备。刘璋尚不肯。有张松、法正二人,本帐评议。张松言:“皇叔行德行义,信庞统。”张松言:“符江会当杀刘璋,西川一占而得。”帐外一人赵文听得,说与刘璋,即时捉住张松、法正,乱军打闹,不觉走了法正。众官簇张松见刘璋,言曰:“刘巴、大夫秦宓言刘备图其川,吾不诡信,怎知二贼里应外合,有意献川与猾虏刘备!”张松言曰:“主公不闻孙权有意图川?弄权曹操有意图川?剑关下东戎郡张鲁、马超亦有意图川?主公不闻皇叔仁德,国人皆羡?又是汉之宗室。倘得其州,岂不得一郡养老?”刘璋痛坏张松,慌速令人远赴巴州,勾太守严颜。
后说法正乱军中走了,出寨见皇叔,具说其事。庞统言曰:“皇叔受困,非庞统之过也。”即便起军,东走葭萌关。人告蜀川元帅强项张任引五万军后袭。皇叔东到绵州,有太守张邦瑞拦住,相持二日,庞统偷路而过。东北有汉州张升拦住皇叔,两下是山。庞统使魏延当住张邦瑞,使黄忠邀住张升。绵、汉二州夹困住皇叔,数日不能得脱。张任引五万军赴险处把了。庞统对皇叔说:“离此百里有城。”即便引军寻小路远去雒城,三日,叩城门。城上有刘璋弟公子刘珍,认得是庞统,令众官使箭射。诗曰:
雒城庞统中金镞,天使英雄一命殂;
若是凤雏应在老,三分怎肯与曹吴。
败军复回,见皇叔说雒城公子刘珍,乱箭射死庞统。皇叔泪下,折箭言誓:“异日此仇必报!”皇叔令糜竺引二十骑,寻小路葭萌关前,至荆州,把此事说与军师、众官,无有不哭者。
无十日,众官点起军,军分三队;赵云取紫乌城,又令张飞取巴州路,军师取葭萌关路。三队军,无十万,实八万。寿亭侯把荆州。
军师兵离荆州,无二十里下寨。诸葛速令张飞,附耳低语,说与张飞,将一千军于东镇守荆州东南,在小江岸上埋伏了;然后到三更,正北军来至近,其军三千,有孙夫人车内抱阿斗,有意投东吴。张飞据鞍马上,叫:“夫人知皇叔陷了西川,抱阿斗走投江南!”张飞一言相责,夫人羞惭投江而死。
张飞后赶军师,行二日,张飞在于左手下,赵云在于右手下,军师正西取葭萌关。
说张飞行十日,前到巴丘县,百姓走了。张飞西南至巴州,离州四十里下寨。有日,张飞将三万军,离巴州五里,到一小江口,令人探水深浅。张飞渡江,有五里阔,看看抵岸。巴州太守严颜笑问:“张飞,你不读孙武子兵法?涉水半渡者可击!”张飞言曰:“你不闻吾到当阳长坂坡,观曹操百万之军,吾叫一声,如同小卒。何况小沟,岂能作祸!”张飞纵马上岸战,严颜乱军中坠马,被张飞捉了贼军,至林前下马,高叫:“我闻严颜,西川名将;今日捉了,斩,斩!”大将听的笑曰:“张飞不惯,吾落马失,被其捉。大丈夫弃命于毫毛,何缘斩!”张飞指住群刀言:“严颜,大丈夫也!”令人去其绳索放了。
张飞又言:“西川刘璋,为君昏弱,使张松远赴荆州勾皇叔,言剑关下捉张鲁、马超。听的贼人巧说,今困皇叔绵、汉夹间,雒城射杀庞统。军师分军三下收其川,就势报皇叔。”又言严颜:“高鸟相林而栖,贤臣择主而佐。”严颜曰:“我言皇叔清德于外;张飞粗鲁人也,尚然仁德。”严颜免死纳降,张飞无恐怕之心。赶严颜便入巴州,筵会三日。
严颜献计:“西北百里,有白鸡岭,我寻思张飞好汉,与拒险之地;有老将王平与我相知。”严颜引百骑,北至白鸡岭。老将王平知严颜西北而至,共行奔葭萌关,知得武侯夺了关。张飞至门,令人告军师。张飞引严颜来见,军师说张飞功。
赵云不得紫乌城。张飞问军师为何。军师曰:“城里有川将,自言铁臂将军张益,其锋不可当,败了赵云。”军师引军紫乌城,张益出马。军师着美言说张益,不从,与张飞交马战,三日不分胜败,约战千百余合。前后一月,不得紫乌城。
皇叔绵汉夹间,死生不知。
后言铁臂将军张益,与众官评议,言困住皇叔。元帅张任不知有武侯夺了葭萌关,收了巴州,取了白鸡岭,降了严颜,与军师相拒一月尚不能退,此事如何。有报事人曰:“国舅引千军来点觑葭萌关。”
紫乌城张益言:“国舅赵师道,乃朝廷贼也!”离城三十里,迎国舅入衙管待,欲言葭萌关西川东门也,王守忠势弱,太尉何保。张益言:“官员各守本镇。今贼军入界,尚在紫乌城下,不能退,岂能救葭萌关?”国舅带酒慢骂众官,一连三次。
张益对众官,说刘璋暗昧,奸臣弄权。又思张松、法正献川与皇叔,此人是仁德之人。当晚,众官去赶太守张益,杀了国舅。内有赶散的人,汉军拿住,说与军师大喜。诸葛使兵部侍郎伊籍,美言说张益,献了紫乌城,拜降了。军师封张益随军元帅。
至西雒城,有刘珍出战,众官捉了,百姓献了城。军师问百姓,庞统尸首在何处。搜出尸首,害了刘珍,祭赛庞统,埋殡了毕。
数日,军师引兵,西至汉州。有太守张升迎战,被张飞捉了。
说张益,将一万军到绵州,太守张邦瑞与张益交战,邦瑞大败走,被张益使两军相交,杀散川军,救了皇叔,与诸葛相见,把绵、汉州金珠赏了官员。
筵会数日,皇叔西至濯锦江,水势甚大,有桥名升仙桥。诸葛曰:“非神仙不能言桥。”军师归寨,与众官评议,半月不能进。
说黄忠,当夜三更,一人高叫“汉升”,问:“何人也?”言:“你出帐,吾乃庞统也。”再言:“四郡与将军,以投皇叔;前者收川,雒城误中一箭,我今已死,谢将军害刘珍,与我报仇。今我升天,别无答贺。皇叔今待收川。三日等破日,将军着黄袍,服其首,身披黄袍,我助你暗使其功,与皇叔夺桥,以报其恩。”黄忠睡觉,天明说与军师。
又三日,武侯使众官至日引十万军,皆至升仙桥东,摆成阵。军师祭风,黄忠出马,有十员名将随黄忠一同上桥。响亮一声若雷,沙石四起,顺风者赢,逆风刮折松梢,跳楼坠水。黄忠用刀斫开门,众官夺门而入。有川将元帅张任,无三合,被黄忠斩于马下。川军退四十里。有诗为证:
夜梦庞统献策方,沙石助战定遭伤;
升仙桥上川军败,濯锦江头水势张。
跳楼坠水风吹木,铁断门开剑断梁;
当时不用神师计,焉能成都坐汉王。
又诗:
濯锦江中千古秋,升仙桥上汉王侯;
当时知会庞公计,免得一心安跳楼。
军师夺了升仙桥,斩了张任,川军皆散。皇叔筵会数日,引军西至金口关。太守马守忠言:“大军将至。”守忠言:“西川不能作主也。”有人告:“汉军近也。”张飞交战,败了马守忠,黄忠赶上;夺了金口关。又迎太守,被黄忠斩于马下,然后皇叔上关。军师问百姓,西无百里是益州成都府。无三日,行至成都府。
后说刘璋,自想西川不能作主,引百姓袒臂牵羊,远迎军师。刘璋言曰:“我告皇叔,看汉宗室面,乞一郡养老。”军师言:“大王放心,皇叔必留你性命。”诸葛暗囚刘璋。皇叔得了益州成都府,众官皆喜。筵会十日。
有人告,剑关下有东戎郡张鲁、马超等,引军十万上剑关,又夺了阳平关。后有曹操二十万军。无三日,军师引军五万,东赴阳平关。人告马超将三万军来也。武侯使魏延东迎马超。两军对阵,马超诈败,射魏延一箭。军师令大夫伊籍远见马超,投了军师,张鲁可杀曹操。
又说军师班军入益州,见皇叔筵会。关公封寿亭侯,张飞封西长侯,马超封定远侯,黄忠封定乱侯,赵云封立国侯。皇叔恩封五虎将军,唯不见爱弟关公,使心腹人赐金珠,赴荆州,封关公寿亭侯。
使命到荆州见了,关公谢了皇叔,管待来使,言:“马超英勇,猿臂善射,无人可当。”关公曰:“自桃园结义,兄弟相逐二十余年,无人可当关、张二将!”将书入川见军师。
无半月,复回书至,关公看毕,笑曰:“军师言者甚当。”关公对众官说:“马超者,张飞、黄忠并为,倘比吾难。”
关公天阴,觉臂痛,对众官说:“前者吴贼韩甫射吾一箭,其箭有毒。”交请华陀。华陀者,曹贼手中人,见曹不仁,来荆州见关公,请至,说其臂金疮有毒。华陀曰:“立一柱,上钉一环,穿其臂,可愈此痛。”关公大笑曰:“吾为大丈夫,岂怕此事!”令左右捧一金盘,关公袒其一臂,使华陀刮骨疗病,去尽毒物。关公面不改容,敷贴疮毕。有诗为证:
三分天下定干戈,关将英雄壮志多;
刮骨疗疮除疾病,钢刀脔肉免沉疴;
辞容不改邀蜀客,颜貌依然饮■波。
也是神仙藏妙法,千古名医说华陀。
说寿亭侯刮骨疗病,四个月,疮方可。
有一日,探事人言:江吴上大夫鲁肃引万军过江,使人将书请关公赴单刀会。关公:“单刀会上必有机见,吾岂惧哉!”
至日,关公轻弓短箭,善马熟人携剑,无五十余人,南赴鲁肃寨。吴将见关公衣甲全无,腰悬单刀一口。关公视鲁肃从者三千军,有衣甲,众官皆挂护心镜。君侯自思:贼将何意?茶饭进酒,令军奏乐承应。其笛声不响三次。大夫高叫言:“宫商角征羽!”又言羽不鸣,一连三次。关公大怒,捽住鲁肃。关公言曰:“贼将无事作宴,名曰‘单刀会’,令军人奏乐不鸣。尔言羽不鸣,今日交镜先破!”鲁肃伏地言道:“不敢。”关公免其性命,上马归荆州。
后说鲁肃使人过江请元帅吕蒙,五万军回取长沙四郡。关公听得,慌速令人赴益州求救。诸葛引军到荆州。关公守荆,军师引军六万,五员上将,便与吕蒙对阵。汉军败,吕蒙赶到二十里,张飞拦住,吴军却败,汉军后赶,前到长沙四郡边江,伏军皆起。赵云出杀,吴军大败,有意奔寨,黄忠拦住,又杀一阵。吕蒙走至寨,三千军又拦住,诸葛出杀,吕蒙到江,吴军沿江走,马超拦住,又杀一阵。鲁肃、吕蒙五万军都折了,觑来无三千。吕蒙众官,边江有芦苇,吴军得脱。
说吕蒙,收军在江南岸上,军师回在北岸,相拒一月。孙权使孙亮将三万军,引吕蒙复回,过江与武侯对阵。孙亮对天说誓:“荆州与吴地唇齿之邦,世不相顾。又杀孙亮败,收军回到,荆州乃鱼米之乡。先借荆州为本,后图西川为利,今日方可应也。”军师言:“西北有魏军,东南有江吴,倘非军侯,别人难守。”
军师班军回到成都,皇叔作宴。前后两月,小军来报:“曹军三十万已并了东戎郡,张鲁军十万同至。”诸葛起军五十万、三十员名将,东赴阳平关十里下寨。有人告与曹操军道:“川军来也。”阳平关太守伊籍接着军师,告曹军近四十里下寨。军师言:“贼将夺了剑关,又赴阳平关,有意图川。来日吾决战,谁敢捉曹贼?”一人仰天大恸:“吾父母皆死贼将之手!”军师认得是马超,受了诸葛计。
来日晓,两军对阵。曹公又言:“刘备废了刘璋,只言别人反臣!”令夏侯惇出马。刘封交战。至晚,各自班军入寨。曹公自言:“三十万军欲赴川杀刘备,坏了村夫!”
早来相战,当夜三更,有人告:“一老将运粮至关。”黄忠劫着寨,曹军乱闹皆走,伏军皆起。杀到剑关,正撞着马超相杀。天晓,曹公得脱,一昼夜折了十万军。
又十日,曹公使人探得言,军师再使伊籍同马超守阳平关,武侯入川。曹公十日又引军至阳平关。马超带酒战败,被魏将张辽遂夺了阳平关。马超不敢见军师,私遁。曹公得知,引三十万军、百员名将,后袭阳平关。太守伊籍无百骑马,三昼夜入川,军师知得。
后说曹操令人体探,前至紫乌城。曹操曰:“紫乌城,西川拒险之地。”曹公引军至关,望见百姓尚作营生。又见军人街市作戏。曹公曰:“咱门急之。”张辽告曰:“此诸葛计也。你见紫乌城百姓带酒与军人作乐,名曰偃旗息鼓。倘入城中,不能出东北而走。”后有军赶,有名将魏延杀曹军大败。左有刘封,右有赵云,赶到来日天晓,张飞拦住杀一阵,至阳平关,军师复夺了。又引黄忠杀一阵。
曹操走至剑关,正撞马超,又杀一阵。曹操落冠没甲,走下剑关得脱。又月余,军师屯军剑关,曹公又屯军在剑关四十里下寨。有人探得曹公三十万军,又交三十万军把了定军山。夏侯渊有三十万军,盖屋百间,此处有五十万粮,虎视西川,此乃拒险之地。有汾州节度使于昶,运粮食至定军山屯军。军师曰:“倘若曹公夺了剑关外十三州,西川不能安稳!”问众官:“谁敢战定军山,斩夏侯渊,夺五十万粮食?”见一人出,乃黄忠,自言:“斩夏侯渊,夺定军山,要五十万粮食。”武侯喜。引一万军邀陇州,夺船车,杀于昶去了。
说黄忠到定军山,夏侯渊只言知关、张二将,一万川军内中一老将,敢言夺定军山!遂引军下山,与黄忠交马。
夏侯渊无三合,大败走于山上。黄忠自言:“大丈夫岂在人之下?不斩夏侯渊,不夺定军山,不为大丈夫!”赶上再战,斩夏侯渊于马下,夺了粮食、拒险之地。有史官诗曰:
定军山下罢戈铤,黄忠独擒夏侯渊;
取粮斩将登巅岭,丫鼓夺旗撞阵先。
虎视剑关绝魏寨,龙归帝里坐蜀川;
功臣图像凌烟阁,书史标名万古传。
说黄忠,令人将书远见张飞。张飞言曰:“家兄每祝老将黄忠建立大功,岂许他人。黄忠夺了定军山,用言戏我!”张飞引军寻于昶在林前歇镫。人告曰:“于昶军绕林过来也。”张飞即上马捉了于昶,远去剑关,报军师去也。
曹公两度收川,六十万军一番败了。其军无十万,屯于附高处,言羝羊触藩,进退无门,不能收川,又怕诸葛后袭。军师令人进书与丞相。丞相看书中意,言与曹操剑关外十三州,与你四郡,石防连陇四郡之地。曹操又思:诸葛何意?
曹操十日引军到石防郡四州畔,只见杀气盈空。操言:“诸葛者计也。”附高处下一大寨,坐甲一月不动。一日,曹操夜静私行,见军打揲行李。操问,乃兵部侍郎杨修令众官使军打揲行李。“扇摇军心,尔乃何意?”杨修言:“昨日早饭罢,见丞相叹鸡肋,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乃丞相班军。”曹操高骂:“三年以前,与汝私行,见曹娥八字碑,吾时下不解其意,问尔亦不会。至天晓,吾方会其意:黄绢者,色系也,是个绝子;幼妇者,少女也,是个妙字;外孙者,女子也,是个好字;■臼者,受辛也,是个辞字。此八字者,是绝妙好辞也。”曹操又骂:“尔料诸葛不敢正视,料吾有似草芥,尔有篡位之心!”令人斩杨修。众官告不得,斩杨修。
当夜班军,东走紫林渡。约行二十里,东路南北一条河上,有一桥,军过尽。后有拆其桥,两壁火起。南有魏延一万军起,北有赵云一万军,后有军师三千军来袭。至明,约行八十里,前有三千军,有黄忠、张飞杀一阵。曹操甫能得脱,人困马乏,不能进也。又迎马超,后有武侯数十员名将所袭。马超三万军,拦住杀一阵。曹操自关中得命,大军无五千,杀得曹操推冠披发,偃鞍吐血,数日方到长安。
第三日,见帝,筵会数日。有上大夫贾翊,暗对曹相言:“献帝之子,众官曾言,天下官员封官赐赏,皆由曹相。太子欲害丞相。”曹相不语。
数日,诈言奏帝,说春秋高也,平王之子弥建阴谋篡位杀父,天地不从。献帝再问如何。曹相诈言:“在朝官员皆言太子醉酒,累次言陛下圣寿高矣,他人有意为君,怕太子异日宫中作患。”献帝不语,又思:王莽弑平帝夺天下,吾儿乃的子也,尚有此意?再问。曹操奏举一勘官御史台推问太子。曹操令一知心人鞭挞太子。太子乃帝子龙孙,不能忍受,虚招其罪。曹操奏献帝,又言太子之事。帝问:“如何断?”
曹操曰:“斩于都市。”帝言:“吾儿帝子龙孙,岂可斩首市曹?” 曹操再奏曰:“自古以来,弑君杀父,岂有赦也!”帝无语以对,委一殿官太尉,市曹监斩太子毕。都人言:“刘氏无其主矣!”
献帝怕曹操,封为大魏王,吴地立孙权为大吴王。西川得知,武侯说与皇叔,自封为汉中王。先主泪下,又思高祖提剑斩白蛇在芒砀山,收秦灭楚,前后数年,今来献帝懦弱,曹操弄权,诬害太子,绝汉根芽,皆是曹贼之计。卧病数日,问诸葛曰:“吾二子长刘封,次刘禅,谁可为西川之主?”诸葛令众官之评议,托病数日不出。先主使人问军师。军师言曰:“在病不能动止,愿大王远赴荆州问关公。”
关公言曰:“刘封乃罗侯之子,刘禅乃的子。”文字回见先主。先主曰:“吾弟所言当也。”数日,刘封得葭萌关节度使,引佐贰官孟达。
又数日,汉中王文字立刘禅为西川主。刘封得知,言玄德不仁。孟达曰:“此非皇叔之过。乃关公之罪。”刘封折箭而誓曰:“异日此仇必报!”
后说关公,前后半年,有人告江南使命来到。江吴上大夫言曰:“吴王之子体知荆王有一女,两家结亲如何?”关公带酒言曰:“吾乃龙虎之子,岂嫁种瓜之孙!”使命去了。
前后一月,长安路上有上大夫陈登,将家小远赴荆州,与关公相知,邀入城中。关公问,大夫具说曹操不仁,长安建铜雀宫,选天下美色妇人,每日作乐。又不闻蔡琰和番复回,曹公又收在宫中。陈登言:“吾有一女,曹贼也尚不能并立。”关公言:“大夫是也。”
前后无一月,曹操使命来取陈登。关公不发。曹操使一元帅庞德、佐贰官于禁,引十七万军,名曰七军,每一队二万五千。
关公斩庞德于马下,魏军大败。数日,关公看于禁寨在于小江下,雨忽作,关公开小关水,其水无边岸。淹于禁军皆落水死。两次杀魏军无一万回。于禁回长安说与曹操。
曹操拜四将为元帅:宰相贾翊,第二张辽,第三夏侯惇,第四太尉李典。更有数员名将,起十万大军到荆州。张辽献计,可接抅江吴,两夹间攻,荆州可破。
张辽过江见吴王,美言说孙权曰:“吴地名将吕蒙,将百员将、千万军,至荆。东南吴地吕蒙,西北魏军贾翊。”
关公得知。关平告曰:“我父年迈,遂发文字去益州成都府见汉中王、军师,来使贼军不动自解。”关公言曰:“家兄引众官图川,无我等之功。今日荆州贼军侵界,便去取救军,不为大丈夫也。”
数日,关公出城东南,迎吕蒙、张辽,后杀西北,迎魏军。吕蒙后袭。前后半月,贼军不散。关公金疮发。关平告曰:“荆王使人去赴西川求救。”到葭萌关,被刘封、孟达纳杀文字,前后一月,求救文字三番,皆被刘封纳杀不申。
关公金疮稍敛,来日准备出战。当夜三更,大风忽作,其响若雷,满城人若言折了。
关公出战,两国夹攻。关公在荆州东南,困于山岭。落后数日,大雨降后,说吴、魏两国官员至荆州,言圣归天。巧说分了荆州。有张辽,长安说与曹公,曹公大喜无限。荆州败军入川,说与军师。军师大惊,怎敢奏帝,把此事按杀。
后说曹相,奏帝:“陛下圣寿!”帝曰:“又无后嗣,可立谁?”操曰:“帝不闻尧舜禹汤,有德者立。”帝曰:“谁为有德者?”曹相言:“臣子曹丕,天下皆称可立为天子。”无半年,长安西南五十里,有一村名凤凰村,此处筑一台,名受禅台。歌曰:
鹤凫燕鼠狐狸嗥,鬼吹病死烧蓬蒿。
此台虽善名不善,垒土虽高德不高。
黄埃数丈炎旌藏,马惊须破其尾光。
欺凌寡妇夺玉玺,逼吓孤魂离故乡。
男儿胆大谋天子,何必更言儿戏尔。
不如握剑分明道,我当为君尔当死。
黄土一堆宫自痴,空在巍巍半空里。
坏却唐虞揖让风,黄埃峥嵘愁处批。
高陵墓土才掩闭,晋公方习唐虞礼。
一堆黄土接云齐,天下不生灵英知。
人言台善名不善,尽是阴谋篡汉基。
善恶到头终有报,恶来还有恶图之。
曹家欲袭千载业,司马依前袭帝基。
诗曰:
屈轩东宫绝汉孙,禅台魏祖立仇君;
都来五帝阴司报,司马图王杀未轻。
却说曹丕受禅台,众官贺新君,改年号黄初元年,即帝位。魏文帝即位,封汉献帝为山阳郡公,今时怀州修武县西北有迹。
却说江吴孙权立为吴大帝,改黄龙元年。西川军师听得,告汉中王得知。先主曰:“汉室衰弱,曹操夺了天下,孙权自霸。”军师不由玄德,立为蜀川皇帝,改建武元年。筵会数日,与新君贺喜。帝思桃园结义,吾爱弟关公自吾收川,相别数年,不曾见面。令人远赴荆州,宣荆王。军师不敢隐讳,对帝缓说。先主听的,忽然倒地,气杀数番。先主与关公做好事。月余,与军师商议。诸葛奏曰:“今岁征吴,岁年月不好,陛下不可。”帝曰:“吾思桃园结义,弟兄三人,共死泉下,有何不可!”军师谏不的。
西川起四十万军,又问蛮王孟获借十万军。建武元年,拜张飞为元帅,倾吴。留武侯、太子权国。交马超东把剑关,老将黄忠、赵云把定军山。军师谏先主,终不从。帝选日引军五十万倾吴。
前后一月,帝至白帝城下。五座连珠寨。数日,探事人告言,东有吴军元帅吕蒙,百员名将,过江,十万军,离白帝城六十里下寨。皇帝言:“无二日与军出战,斩江吴贼,与关公报仇。”帐下一人叫言:“小臣引军五万,当斩贼将!”帝认的是爱弟张飞。张飞带酒。玄德曰:“吾弟老矣!”
来日出军,令张飞看寨。三次圣旨,不交张飞出战。张飞言,帝思桃园结义,共死泉下。拔剑自刎。帝急令人抱住。张飞对先主无君臣之礼,众官簇拥入寨。张飞仰天大恸:“先主不交我与关公报仇!”言未尽,声响若雷,大风过,把张飞帅字旗杆刮折。张飞叫把旗人王强,当面打五十棒。王强当夜归于本投下。说张飞就食,肉味不堪,带酒叫庖官至当面,觑张山、韩斌。张飞连骂数句,令人各打三十。
当夜,王强、张山、韩斌等三人吃酒,痛饮大醉,言张飞今日醉,多思小过,不甘的一般。三人同至帐下,杀了张飞。三人提头投吴去了。
次日,帝知,数次气杀。先主卧病数日,有吕蒙令人将书与先主。无三日,先主引军与吕蒙对阵。吕蒙诈败,先主后赶,过小江,吕蒙复回再战。先主大败,后军杀,西至江口,被吴国元帅陆逊拦杀,先主又败。吴军后赶。帝过江四十里,下一小寨,令人造饭正熟,边岸火起,后有吕蒙杀,西壁火起,前后伏兵拦住,赶先主三昼夜,到白帝城。其军无三万。
先主在白帝城宝女宫养病,茶饭不能进口,鼻血出,急令人远赴西川,宣太子刘禅并军师、老将赵云。无一月,太子、军师至,见帝,扯太子捽武侯,泪下,与武侯曰:“君臣几不见面!”前后数日,先主病重,告武侯曰:“方今天下,非卿不能得也!”宣太子至,令拜武侯。武侯欲起,帝压其身。武侯言曰:“老臣死罪。”先主曰:“军师不闻周公旦抱成王之说?”帝又言:“阿斗年幼,不堪为君,中立则立,如不中立,军师即自为之。”武侯告曰:“臣亮有何德行,今陛下托孤,杀身难报!”太子跪前进后拜。帝曰:“太子但有公事,教军师会意者。”言讫,帝崩,六十四岁。
建武二年,刘禅立,改建兴元年。
却说军师压住帝星,差一万军民去白帝城东,离二十里下寨,搬八堆石头,每一堆石上有八八六十四面旗。有人告吕蒙。吕蒙引军来看号,元帅陆逊大惊。众官问,吕蒙曰:“摆木为阵,火也;草阵,水也;石阵为迷也。众官不见每一堆石上有六十四面旗,按周公八卦,看诸葛会周天法,八百万垓星官,皆在八堆石上。”吕蒙又言:“非太公、孙武子、管仲、张良,不能化也。”言未尽,后军来报,诸葛使魏延寻小石路,劫了元帅大寨。
吕蒙班军复回,军师引军后赶。两壁有马超、关平夹间。武侯杀一阵,吕蒙过江。
后军师四疋马,曳孝车一辆。太子同众官入川成都府,依帝王服葬了,做好事一月。
刘禅即位以来,前后半年,蛮王孟获使蛮将来取先君借的十万军:“你顾我图甚。”军师令人管待茶饭半月,多与金珠去了。少主问军师,怕蛮将再来,如何擘画。军师言易为。
建兴二年四月,宴坐在醉风楼,与军师评议国事。无一年,孟获起军十万,必图川。军师言:“老臣必征其蛮。”帝大惊,问如何。军师邀帝倚南面翊杵,见赤气上冲狮子宫。帝问主何凶吉。诸葛奏曰:“往者先君收川,有殿前太尉雍闿,有不忿之心。先帝曾言收川,又斩川县百姓必怨,今封云南郡太守作患。”
后三日,伊籍奏言江南反了三镇,云南郡太守雍闿结构不危城太守吕凯,又有云南关太守杜旗,三镇结构起九溪十八洞蛮王孟获皆反。帝大惊,问军师有何计策。武侯奏:“三镇反者,皆是一将孟获,先帝借了十万军,因此作反。今老臣引五万军取镇征蛮。”帝准奏。
武侯无半月,引五万军、百员名将,月余到云南郡,无十里下寨。三日,雍闿出阵,被魏延斩于马下。军师招安了百姓。数日,到不危城,太守吕凯言军师分军五路,杀害百姓。引三万军出战,关索诈败。吕凯赶离城约三十里,人告吕凯言,诸葛使计夺了不危城,拿了家小,吕凯复回。
次日,与武侯对阵。武侯使刀剑簇合吕凯家小。吕凯只言:“小人死,乞免母性命。”吕凯大孝,下马摘了弓箭,前来告军师言:“小人死,乞免母亲。”军师见吕凯大孝,将家族免放。
又数日,至云门关。反将杜旗要战,有老将王平三千军取云门关。数日不下,军师斩了王平。吕凯抱尸而哭曰:“可惜太守,吾乡人也!今日军师所斩。”军师又骂吕凯曰:“尔与王平皆为川官,今日犯罪不在于尔。”众官连告,放了吕凯,当夜骑马,与三五个知心人南走云门关,杜旗放入城,大骂武侯。
来日,军师至,杜旗下关对阵,骂:“诸葛无道,杀主公刘璋。俺是川将,如何不反!”武侯使计捉了吕凯、杜旗,夺了三门关,上关赏了军,安抚了百姓。
又数日,引军南到蛮界,至泸水江。其江泛溪热,不能进。武侯抚琴,其江水自冷。军师令军速过,言不闻蛮景烟瘴,泸水蜈蚣巴蛇,乃蛮地毒物。
过江没百里下寨,人告孟获要战。来日对阵,军师令魏延出战。蛮将大败,捉了孟获。至次日,见武侯,孟获言:“先帝刘备借了十万军,却不得俺反!”
“将十万金珠来,我放尔之命。”蛮将与了金珠,赎了孟获。后数日,孟获远赴哭娘庙烧香,四面伏军皆起,又捉了孟获,又不肯纳降,要十万金珠,又赎了。军师曰:“无数日,我就帐内捉你。”蛮王不信。诸葛多使酒食管待孟获去了。至本寨,蛮王言:“诸葛强,放我几番,何意?”
至来日,蛮王卧病不起,疼痛三日。有日,军师使关平问蛮王不降又不战,为何?蛮王言害病。关平言曰:“你识俺军师善能行医。”蛮王随关平见军师。军师教药酒治病,吃了无片时,蛮王复旧如初。军师曰:“你降么?今日寨里捉你。”蛮王不降。军师:“锁你赴川,征了蛮王,后斩尔。”蛮王怕死,又使金珠赎了。众官告军师:“蛮王者,夷狄人也,放了三回五次?”军师笑曰:“吾觑此贼,如同草芥,兼自西川国穷。”
又无数日,有蛮王要战。武侯言:“今番捉你了降么?”两军对阵,蛮将附高处,令人撒下毒药。武侯急下马,披头跣足,持剑祭风。蛮王在南,汉军在北,军师祭风北起,蛮军仰扑者勿知其数。军师捉了蛮王,又使金珠赎了。军师又言:“咱会一战,就马上喝下你来,纳降么?”蛮王不信。
去无数日,军师与蛮军对阵。军师出喝三声,南阵上蛮王下马。军师到营,蛮王又不降。又使金珠赎了。蛮王归寨,与众官评议,使人多驱虎豹。前后一月,又搦战。军师会其意。无五日,对阵,蛮王令人打出虎豹来。诸葛喝一声,绝倒千人。一手仗牌,一手提剑,后立名曰蛮牌,充辽虎豹又惊。军师背后锣声皆发,又捉了蛮王,又得了五十万贯金珠,赎与了归营。蛮将商议,咱捉了诸葛肯放么?吾不与诸葛相见。当夜蛮王通过焦红江南岸十五里住蒲关。
后说军师自思,蛮贼不降,异日作患。军师引军过焦红江,其热下可受,皆退。其头发戴七盘中。军师又行数日,其热不能行也。武侯又说焦红江岸,其江三里阔,百尺深,望梅止渴,又抚琴。
建兴二年,是六月半,大雪降中间,军到焦红江,深阔无计可过。军师令人造风轮,随风而过,正落在住处蒲关。蛮王曰:“诸葛非人也,乃天神也!”邀军师入蒲关,管待数日,献十车金珠,折箭为誓,世不反汉。军师又言:“放尔之命,写与文书,多无五年,远赴祁山,当来救我。”军师六出祁山。
说军师班军入川,到益州成都府,赏了军,安抚百性。
后建兴十五年二月半,有剑关太守表奏天子,魏文帝即位。魏明帝青龙四年,拜元帅孟达引军五万,离剑关四十里下寨,有意图川。少主言军师引军五万、百员名将,东出剑关十里下寨。
诸葛令知心人将书见孟达。达展书看:
“大夫乃川人也,前者荆州陷了云长,非大夫之过,乃后子刘封,已断讫。大夫坟茔乡贯地土皆在川中,岂不闻越鸟巢南,胡马嘶北。倘大夫归川,岂不委使?某当保奏,以位上卿。”
孟达笑曰:“军师言者是也。”即写书回诸葛。后数日,孟达佐贰官张升发表奏帝。魏帝拜元师司马仲达,将十万人,西南赴剑关。孟达得知,写书与诸葛。诸葛不来,司马懿近。孟达又写书与诸葛。诸葛又不来。孟达会其意,言诸葛计也。孟达自缢而死。
司马军至,与军师相拒了半月。有日,使命来言,明帝崩,立弟曹芳,改正始元年。司马懿班军。
后说诸葛屯军约一月,引军离剑关百里有零,欲收关西,东出祁山第一。军师言:“前是秦川境界,见城方百里,并无草木,我三军未进,粮草先行,军渡栈道,欲收关西,军就粮草,草木皆无,如何收得秦川?”见道傍矮王筑城一座,军师看了秦川,使人问侧近庄农之家,秦川把关军官姓甚名谁。言姓姜名维,字伯约,先为秦川兵官,后众官百姓举作秦太守。军师言:“乃能人也,此子可教。”军师却上剑关。
诸处勾木匠,造成木牛流马,约有三百余只。军师入关,再出祁山第二,前到秦川四十里下寨。
数日,关平引三千军来探秦川,至大林前下马。关平自思:军师道能人也。关平令军造饭。姜维军来杀关平一阵。姜维收军入城。
数日,见木牛流马运粮。姜维言曰:“太公、管仲不能及!”又见诸葛木牛流马边城过来。姜维使张忠夺木牛流马。姜维出城,魏延拦住,军师使计,捉了姜维,又收了秦川。军师见姜维一貌非俗,见所为降伏军士。姜维拜武侯为父。
前后数日,军师引军北至街亭关,西川指日而得。屯军三个月,无计可取其关。
一日,上大夫伊籍令人将书远见军师,又言大夫写来的家书,见军师读了,慌速令人打揲了,至来日,叫姜维至曰:“吾归川也,去的急速,恐失西川。”附耳低言,说与姜维。维受了计,军师上路,姜维权了,军师说与我计,来日引军五万,在街亭西里下寨。
后说街亭把关军官,老将夏侯惇言:“姜维移寨在街亭西三十里,有一条涧东西三百步阔,南北到一百里长,下寨是危地也。吾怕者诸葛,谁识辱子姜维!”
当夜引军来劫姜维寨。寨中无一人,四面伏军皆起。魏延众官杀夏侯惇直西奔。后有姜维占了街亭。乱军内走了夏侯惇。
却说军师回到成都府,众官接着,军师仗剑入内,直至殿上,见少主与阉宦黄皓并坐作乐。军师高叫一声如雷,大骂:“官奴黄皓怎敢!”黄皓慌速而起。军师使人锁了黄皓,后拜舞见少主。少主无言支对,但言不知军师到来。诸葛辞帝归宅。
至来日,文武朝见,军师对帝仰天大恸,又思先帝起义破黄巾,鞍不离马,甲不离身,相待三十余年,收得川,阉奴几乎坏了。军师再言:“陛下不闻,汉灵帝宠十学士,以为阉奴坏了天下。老臣非为欺君,先帝以陛下托臣。臣死,失了天下,陛下之过;臣在,失了天下,老臣之过。又思吴越之时,二十年不解衣甲,皆为西施也。陛下爱阉奴,万代史官骂名!”少主无言可对,悲先君神。文武拜舞毕,把黄皓街市万刀,痛坏家族。少主对军师请罪。军师言曰:“老臣为主公天下也。”帝排宴数日,军师上马出关,再出祁山第三。
暮暑朝寒,茅庐三顾,似此大贤希少。如鸡哺食,如鱼得水,高可众人难到。独自向当阳,困守鸟林,向赤壁大摧曹操。安荆楚,取西川,使定军山夏侯渊。天托孤让位,再和吴国,七擒孟获好妙。降姜维为师范,因木牛流马机略化。定山戎国,斩王双,使张合、司马保,怎知秋原上,惟有暮云衰草。
后有苏东坡作庙赞:
密如神鬼,疾若风雪,进不可当,退不可追,昼不可攻,夜不可袭,多不可敌,少不可欺,前后应会,左右指挥,移五行之性,变四时之令。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龙也!
说军师,数日到街亭,问众官,姜维、魏延杀魏军一阵,收了街亭。军师大喜。
后说老将夏侯惇惇入长安,见帝曹芳,拜司马懿为元帅,引军二十万,一月到街亭,离五十里下寨。司马懿不识诸葛,相拒半月。关平来搦战,被司马杀一阵,吕凯搦战,又被司马杀数阵。司马懿曰:“吾闻诸葛名闻天下,今老矣!”
有日,诸葛与司马懿对阵,诸葛大败,魏军赶离街亭四十里有余,入祁山,前有魏延拦住,后有诸葛,左有姜维,右有杨仪,伏军皆起,诸葛杀魏军一昼夜,十万军无三千人回,使司马懿换袍得脱。司马懿离街亭八十里下寨,不敢正视街亭。
话分两头,却说益州成都府,帝坐,有上大夫言:“街亭诸葛反也!”帝问文武:“倘反了军师,西川不能作主?”伊籍对帝言:“军师不反。交使命去宣,军师若来,不反;若不来,即反。”帝遣使宣诸葛临朝见帝,帝说此事。诸葛说:“此司马懿计也。”帝点首:“卿言当也。”
筵会数日,军师再出祁山第四。前到隔茅关,又名街亭,离关五十里,众官接着,又行四十里下寨。诸葛问:“街亭怎生?”有佐贰官杨仪、姜维言曰:“马谡失了街亭。”请葛大惊:“此乃拒险之地,如何失了?”姜维言:“马谡带酒,司马懿搦战,马谡出战,魏延劝,连骂数句,众官劝不住,马谡又骂太守,言军师者吾乃乡人也,吾失了城不碍。魏军先困了马谡,众官去杀,后失了街亭。”军师令人唤到当面问,马谡无言支对,推出交斩。众官告不得,斩了马谡。
却说诸葛累次夺街亭不得,遂取妇人衣装头面,叫司马懿:“好汉,下城来!”司马懿坐甲不出城,相拒半年。
有日,探事人告皇丈上边,司马懿急引众官接入城,乃魏将皇丈张合。筵会半月。
一日,武侯引三千军,轻弓短箭,善马熟人,军师素车一辆。令人骂司马懿。有张合言:“尔乃魏之名将,诸葛骂您,众官无人敢出?”司马言曰:“诸葛无人可当。”张合带酒,引军三万出城。司马懿告:“太师老矣。”张合言:“奉圣旨来与诸葛搦战。元帅不出,弱了魏家威风。”众官劝不住,出与武侯对阵。武侯大败。张合赶到数里,见渡军皆散。张合在军前,武侯偃身回见。张合死在军前。司马相杀武侯,殿后有杨仪使计夺了街亭。司马懿西北六十里下寨,虎视街亭。
又相拒了数日,告军师,有暗诏上边。武侯看了,留姜维权了。军师走马入朝。至成都府,见帝言:“江南孙权死,孙亮为吴主,改建兴元年。”诸葛奏帝,使上大夫伊籍将万贯金珠赴江南吊丧,再言恐江吴作患。御宴数日,辞帝东出剑关,再出祁山第五。军师到街亭。
后说司马懿升帐而坐,与众官评议。元帅言:“自古及今,未曾见诸葛为帅,无计可料。”又数日,元帅师行离寨无三里,见汉将周仓使木牛流马运粮。使步陟将邓文,引军三千,夺木牛流马十数只。元帅令营内木匠拆开木牛流马,觑长短高下、尺寸方圆,依法造数百余只,令人提木杵打一下。可行数步。司马懿言曰:“诸葛木牛流马,打一杵可行三百步,上路运粮,在寨内听的听的打不动,诸葛别有甚法?”
又数日,见护将三百军赴寨前。周仓带酒高叫元帅:“军师交我下战书来迎敌,见输赢。不战即合纳降。尔为魏之名将,何为闭门不出?”元帅言:“周仓带酒!”令左右人取酒与周仓吃,吃的大醉。司马言:“多与金珠财宝。诸葛木牛流马,打一杵可行三百余步,我造木牛流马,打一杵只行数步。有甚法度,你说与我,我与你万万贯金珠,可受满家富贵。”周仓笑曰:“军师木牛流马,提杵人皆念木牛流马经。”又言:“打木牛流马者,皆是我管。今夜入寨写牛流马经献与元帅。”司马大喜,与周仓三十贯金珠、两疋好马。“若周仓你写来,交你富贵不可尽言。”
周仓去后,三日再来,司马慌接,令左右人将来。周仓去了。司马接看大惊,乃是武侯亲笔写来,言:
自古将材,无五人会造木牛流马。尔为魏之名将,问我学木牛流马经,后人岂不笑耳!”司马碎其纸。
延熙十七年,少主诏宣诸葛,言西川大旱,濯锦江涨溢不可当。诸葛看江水涨溢,其意不祥。诸葛走马入朝见帝。但内里造成无用之物,卖于街市;藏库金珠但与官员;内无用之物亦卖于街市,回买粮食。数日,籴米粮勿知其数,一半在帝都城,一半在定军山,使知心人有见识的,把了定军山。看濯锦江一口,名曰金沙口,两壁岸相离十里有余,东西下万丈长。军师令人探金沙口,其水没一丈深。军师自思:今次出祁山,恐江吴贼人作患。五十处起炉,或铜或铁,铸长柱百条。铜铁柱上有个大窍眼;又令石匠造石柱五百条;令铁匠造一寸透大小索,打数百余条。三件置造铜铁石,可用五万人,一发修造,一年半可了,安置了南北七里阔,东西二十里长,铁锁相串,名曰铁锁渠塘。南北两岸,使军二万,名将四员,守把隘口。窃恐令军马入界。
军师回益州成都府见少主,少主御宴数日。军师言:“今取关西口长安,复兴大汉。”帝喜。酒带半酣,诸葛忽然扑地,口鼻血出。帝大惊,文武急救起。诸葛奏曰:“老臣自出茅庐,四十余年,与陛下征吴灭魏,使臣寸心万段。”帝言:“休取关西,告军师勾把界军入成都府。”诸葛再奏:“此事不可,异日取笑史官。陛下效学尧舜禹汤,莫学桀纣之辈。倘失天下,万代骂名。臣今年欲再取关西,不得不归。”少主数次苦留诸葛,诸葛不肯。帝送上路。
又说武侯东出剑关,夫人辞军师欲回。诸葛曰:“吾有一子懦弱,恐为官污吾清名,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顷,足为活计。”诸葛与夫人言别,东出祁山。
前后一百辆车,行数日,司马懿知,伏军忽起,军师百辆车分为四面,使魏军不得近前。又数日,姜维引众官接军师入街亭。前后一月,下战书几度司马出战。诸葛又思,司马屯军塔下。半月余,军行衣甲衲袄不离身,多生疮病。令姜维、杨仪劫寨,杀司马懿五万军皆散。军师言大雨降,急令人■■油衣伞。其大雨降日余方止。
诸葛引军三千,数员名将,下街亭私行。姜维道:“何意?”军师附耳低言,说与姜维言:“我太岁大小运行。”军师引手下三千军离街亭约百里,有一大树,西见一庄,令人唤出一娘娘,当面问:“此处属那里?”娘娘言:“祁山祁州凤翔府,此乃是黄婆店。”又问今岁好大雨。娘娘言:“卧龙升天,岂无大雨?”娘娘又言:“官人勿罪。岂不闻君亡白帝,臣死黄婆?”军师思,果有此言。又问西高山甚名?娘娘言:“秋风五丈原也。”言毕,娘娘化风而去,不知所在。
军师军屯于上。军师自思:前者老妇所言,实为不祥。不曾放下心肠。又思司马懿善能守待,真将材也。
军师卧病,前后月余,针药不能疗治,口鼻血出。姜维告师父:“师父善能通医,岂不能治己病?”诸葛言:“自二十九岁出茅庐,与君用心四十余年,方得川地,使我寸心万段!”蓦听得寨门前闹。姜维出探,见魏延来,言:“军师有事,我管军师印信!”军师不语。叫魏延至,言曰:“三十年前,荆州因收江下四郡,将军方可降汉于国,累建大功。吾死,魏延为帅悬印。”魏延喜而出。
又数日,叫杨仪、姜维、赵云众太尉近前。军师哭而告曰:“吾死,可将骨殖归川。”众人皆泣下。
当夜,军师扶着一军,左手把印,右手提剑,披头,点一盏灯,用水一盆,黑鸡子一个,下在盆中,压住将星。武侯归天。姜维挂起先君神,斩了魏延。后有诗为证: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颐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军中一发哭起来,哀声动地,百姓奔告司马懿,言武侯身死。司马闻之,领军来劫武侯尸。
即时两军对阵。司马曰:“吾惧者武侯,今死;可留下武侯之尸;若不留下,使片甲不回!”姜维大怒,纵马横刀,直取司马。二人交战,不数合,姜维败走,司马后赶。锣声一响,横处一彪军杀将来,乃杨仪。司马当不住,回走,四下伏军尽起,司马大败,军折大半,还寨更不敢出。长安为之言曰:“死诸葛能走活仲达!”仲达闻之,笑曰:“吾料其生,岂料其死!”
却说众将保诸葛灵柩入川。汉帝接丧举哀,痛哭不止,即选山陵而葬之,立庙致祭,封为忠武侯。百姓闻之,如丧考妣。武侯治民,省刑罚,薄税敛;用兵,赏罚肃,号令明。以此军民爱之。
却说司马懿引军看诸葛营寨,叹曰:“天下奇才也!”遂诔而祭之。
至当夜,狂风过处,见一神人言:“军师令我来送书。”司马接看,书中之意略云:
“吾死,汉之天命尚有三十年,若汉亡,魏亦灭,吴次之。尔宗必有一统。若尔执迷妄举,祸及尔也。”
司马看罢,有不从之意。神人大喝。司马喏喏言曰:“愿从军师之令。”神人遂推司马倒地,叫声不迭,觉来却是一梦。以此司马各立边疆,不与汉争锋,还朝。
有魏王昏暗日甚,司马不能正。大丞相曹爽弄权,司马遂举兵诛曹爽,废魏王,立起高贵乡公。司马权胜,帝不能禁。帝与众谋,欲杀司马。司马知之,以贾充弑帝,立起少帝,天下之权尽归司马。少帝拱手而已。遂加司马为晋王。少帝禅位于司马,封少帝为阵留王。汉献帝闻之,笑而死。
晋王使邓艾、钟会入川伐汉,汉元帅姜维征西凉国,以此邓艾军疾入川。汉帝欲降,有宰相刘谌谏帝曰:“当使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奈何降乎?”帝不听,刘谌致祭,哭汉昭烈庙,先杀妻子,后自刎。汉帝敕诸边将皆降。姜维得诏,及众将怒,以刀斫石,不得已而降。晋王封汉帝为扶风郡王。走了汉帝外孙刘渊,投北去了。
又领大将王浚、王浑伐吴,吴败,吴主孙皓降晋。武帝诏孙皓筵会。有奸臣贾充问孙皓曰:“闻君在江南,剜人眼睛,剥人面皮,何等刑法?”皓曰:“为人臣弑其君,奸佞不忠者,加此等刑。”贾充闻语,羞愧而止。
刘渊幼而隽异,尊儒重道,博习经史,兼学武事。及长,猿臂善射,气力过人,豪杰士多归之。其子刘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京师名士与之交结,聚英豪数十万众,都于左国城,天下归之者众。刘渊谓众曰:“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乃汉之外甥,舅氏被晋所虏,吾何不与报仇。”遂认舅氏之姓曰刘,建国曰汉。遂作汉祖故事,称汉王,改元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后。刘宣为相,崔淤为御史,刘宏为太尉,危隆为大鸿胪卿,朱怨为太常卿,陈达为门侍,其侄刘曜为建武将军。三年正月,徙都平阳府,即皇帝位。
却有晋武帝崩,立晋惠帝,不通人事。闻御苑口虾蟆鸣,问左右曰:“此虫鸣,为公邪,为私邪?”有此昏愚不知世事。内有皇后贾充之女,淫妒无子,令人出内门,见市中男子,年少,生得美者,妆为妇人,入宫与之淫泆,情足杀之。因此国内大乱。
惠帝死,立起怀帝。却说汉王领军数十万,前至洛阳伐晋。晋怀帝出迎敌,阵败,汉兵执之,杀而祭于刘禅之庙。
又有晋愍帝即位于长安。汉王遣刘曜征之,遂虏晋愍帝,遂纳晋惠帝羊皇后为妻,遂送晋帝于平阳郡。汉王遂灭晋国,即汉皇帝位。遂朝汉高祖庙,又汉文帝庙、汉光武庙、汉昭烈皇帝庙、汉怀帝刘禅庙而祭之,大赦天下。
汉君懦弱曹吴霸,昭烈英雄蜀帝都。
司马仲达平三国,刘渊兴汉巩皇图。
新编五代史平话 宋 佚名 撰
梁史平话 卷上
诗曰: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个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做着那弓箭,威服乖争。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着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驱着那熊、罴、貔、貅、貙、虎猛兽做先锋,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与蚩尤战于涿鹿之地,斗经三合,不见输赢。有那老的名做风后,乃握机制胜,做着阵图来献黄帝。黄帝乃依阵布军,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
此后虞舜征伐三苗,在两阶田地里舞着干羽,过了七十个日头,有苗归服。如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弒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乱臣贼子惧。」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夺献帝的,立国号曰「魏」;刘先主图兴复汉室,立国号曰「蜀」;孙权自兴兵荆州,立国号曰「吴」。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
从这曹操开端篡汉,在后司马懿也学他这局段,篡了魏,隋杨坚篡了周。炀帝弒了父亲,淫了父妾,自立为帝,荒淫无度;靠他混一天下,张着锦帆,造着迷楼,一向与妃子游荡忘返,便饥馑荐臻,盗贼蜂起,都不顾着。邵康节有诗道是:
蝼蚁人民贪土地,沙泥金帛悦姬姜。
炀帝恁地荒淫无道,那唐公李渊起兵入长安,向地名江都将炀帝杀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寻受隋禅,革命为「唐」。秦王名世民的,将那哥哥太子建成杀了,传位为皇帝,号做太宗。自登极后,从魏证之谏,用房玄龄、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迟敬德做将帅。正观年间,米斗三钱,外户不闭,马牛孳畜,遍满原野,行旅出数千里之外,不要赉带粮草。蛮夷君长,各各带刀宿卫,系颈阙庭。一年之间,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当时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唤袁天纲入司天台观觑天文,推测世运。袁天纲在司天台无事,把那世数推验,做一个图谶。正在推算,忽太宗到来,唬得袁天纲疾忙起来,起居圣驾。太宗待觑他算个甚么文字,袁天纲进前将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觑!」便口占一诗道:
茫茫天运此中求,世代兴亡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何如推背去来休!
袁天纲道:「天地万物,莫能逃乎数。天地有时倾陷,日月有时晦蚀。国祚之所以长短,盗贼之所以生发,皆有一个定的数在其间,终是躲避不过。」那谶上分明写出两句来。道个甚的?
非青非白非红赤,川田十八无人耕。
且说袁天纲这两句是一个字谜:非青非白非红非赤,莫是个黄的色,这是「黄」字分晓;川田十八,这是个「巢」字分晓。只因袁天纲写下了这两句谶了,直到大唐第一十八个的皇帝,唤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后改名做俨,是懿宗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初封普王。咸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护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两个,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做干符元年。是时僖宗年才十二岁。自僖宗登极后,关东连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饥饿,流徙四散。尝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表,表文曰:
臣闻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则春夏枝叶荣茂。切见关东境内,连年旱灾,禾稼无可割刈,所至饥荒,人无依倚,待尽沟壑。朝廷虽加存恤蠲免,余税实无可征。而州县文移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仅可供给催租吏卒酒食之费。朝廷倘无实惠抚存,百姓委实生受。乞敕州县,凡有民间一切逋负租税,尽与住征;仍开发义仓,亟加赈给。庶人蒙实惠,如解倒悬。臣愚,昧死谨言,伏候睿旨!臣卢携表上。
僖宗方在幼冲,纵有忠臣直谏,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岩,排行唤做路十的,处置军国大事。奈缘路十蒙蔽圣聪,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无虞,兵戈顿息,四时顺序,禾稼丰登。」却嫌着卢翰林进那一表,奏道:「卢携妄奏灾旱,荧惑圣听,合该赐死。」使那宣使矫诏去赐卢携死。密令差去的人员,剔取他结喉三寸以进,验他死的虚实。朝廷行着这般政令,无一人敢奏事进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郓州人氏,同着那濮州秀才尚君长、齐州王璠、维州楚彦威、淄州蔡温玉,因就试长安,试官只取势家子弟应选,这几个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为见蝗虫为灾,天下饥馑,遂结谋聚众,在那郓、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长垣下了硬寨。真个是:
不向长安看花去,且来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乱之后,远近从乱的都来相附为盗,剽掠州县。盖是世之盛衰有时,天之兴废有数,若是太平时节,天生几个好人出来扶持世界;若要祸乱时节,天生几个歹人出来搅乱乾坤。
且说曹州冤朐县,有个富人黄宗旦,家产数万,贩盐为生,喜聚集恶少。是那懿宗皇帝咸通元年上,黄宗旦妻怀胎,一十四个月不产。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间却是一个紫罗复裹得一个孩儿,忽见屋中霞光灿烂。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将这肉球使人携去僻静无人田地抛弃了。归来不到天明,这个孩儿又在门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灾祸。」遣伴当每送放旷野,名做青草村,将这孩儿要顿放鸟鸢巢内,便是攧下来,他怎生更活!过个七个日头,黄宗旦因行从青草村过,但听得鸟鸢巢里孩儿叫道:「爷爷!你存活咱每,他日厚报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里,取将孩儿下来,抱归家里看养,因此命名做黄巢。黄宗旦又向妻子说了孩儿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这个孩儿真个作怪!若不兴吾宗,定是灭吾族。莫若傍今杀了,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黄宗旦道:「天要坏我家门,杀了这孩儿是逆天道。且养活教长成,看他又作么生。」不觉年至十四五岁,身长七尺,眼有三角,鬓毛尽赤,颔牙无缝;左臂上天生肉腾蛇一条,右臂上天生肉随球一个。背上分明排着八卦文,胸前依稀生着七星黡。自小学习文章,博览经史。性好舞剑,会把剑向空掷去,一剑须杀一人;又会走马放箭,每发一箭,不差毫厘。轻财好义。一日,有一道士过门,将一口剑送与黄巢,称道:「上天赐与黄巢。」道罢,不见道士去向。黄巢得这一口剑,号做「桑门剑」。子细觑时,剑上有「混唐」二字。干符二年,朝廷降诏兴贤。黄巢一见,心中大喜,这是男儿立功名之时。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诏,惹起四海状元心。
黄巢一日辞了爷娘,选下了日,直往大国长安赴选。黄巢登程后,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长安,讨一个店舍歇泊。明日到试院前打探试日分,到试场左侧,已知得日分了。归歇泊处来,等候得赴试日已至,同士子入试场,把十年灯窗下勤苦的工夫尽力一战。试罢,出试院等候开榜。等至三日,更无消息。黄巢意中惊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数步,探听得试院开榜了,却是别人做了状元,别人做了榜眼,别人做了探花郎。黄巢见金榜无名,闷闷不已,拈笔写着四句:
拈起笔来书个字,多应门里又安心。
囊箧枵然途路远,恓皇何日返家门?
黄巢因下第了,点检行囊,没十日都使尽,又不会做甚经纪,所谓: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那时分又是秋来天气,黄巢愁闷中未免题了一首诗。道是:
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
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题了这诗后,则见一阵价起的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望家乡又在数千里之外,身下没些个盘缠。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个盘费,离了长安,待前途□打听□□,意下谒那贤豪,讨些津发,奔归乡里。行了数十日,来到宋州砀山县,小地名午沟里。打听得那里有一个朱教授,小名唤做朱诚,在乡里开设学馆,将五经教导百十个徒弟,一乡都叫他做朱五经,做了那小学的师父。黄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学问短浅。明日写着榜子,做着一首诗,去见那朱五经,问他学习些个。」那诗道:
百步穿杨箭羽疏,踌躇难返旧山居。
鲰生欲立师门雪,乞授黄公一卷书。
朱五经看了这诗道:「秀才,您每下第不归故乡,小生惯诵经史,教导乡里徒弟,无过是教他学习个孝弟忠信的道理,识认得个三纲五常。如门下高作末句,愿学黄石公兵法,觇贤丈志气不凡,非小生所敢与闻。」黄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说。为见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时节,小生赴选长安,取的三名,不是权势子弟,则是豪富儿郎。咱每寒酸贫儒,纵有行如颜、冉,文如班、马,也不中选。看来只好学取长枪大剑,乘时作乱,较是活计。咱每贫儒,处这乱世,饥来有字不堪餐,冻后有书怎耐冷?便如师父平日无书不读,直是皓首一经,也不得一名半职,便在乡里教着徒弟,也济得甚事?」朱五经道:「分明是如贤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书斋,不谙其它生活,只得把这教学糊口度日,为之奈何?」
朱五经有三个的儿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温。各自小年不肯学习经书,专事游手好闲,平常间吃粗酒,使大棒,交游的是豪侠强徒,说话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风后倒卧,忽听得黄巢向他爷说着那使枪使剑的话,心下快活,思量这人也是个好汉,未免出来与他厮见。朱五经向黄巢道:「秀才无事,且在家里闲坐,待讨些盘缠相赠。」那朱温、朱全昱兄弟,每日间邀取黄巢出去闲走。一日,黄巢见有一雁飞从天外来,黄巢拿起一张弓,满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将雁儿左翼射过,从半天攧下来。雁口中衔得一纸文字。黄巢未见那文字时,万事都休;才见了那文字后,十分恶气上心来,铁石万钧也遏不□。那纸上写着个甚的?道是:
四边云雾迷,黄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黄巢看了这首诗,道是:「详诗中意义,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时王仙芝在曹、濮、郓三州作乱。「曹州是咱每乡故,待奔归去,又没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温听得恁地,说道是:「贺喜哥哥!射雁得诗,分明是教取哥哥行这一条活路。便无果足,又做商量。咱三个兄弟,且去买些个酒吃了,却做话说。」见那酒店前挂着一个酒望儿,上面写四句诗道:
百尺竿头一布巾,分明写出酒家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黄巢和那朱温、朱全昱、朱存三个兄弟,一同入那酒店里坐地,唤酒保买杯酒和肉来,四个一就吃了。那黄巢拿着酒盏抬身起来,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单一身,流落外里,愿与哥哥结义为弟兄,他时富贵无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这般意思。」便叙年纪大小:黄巢与朱全昱同年,却大了五个月,便拜黄巢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温做弟弟。盟约已定,当时朱温笑道:「哥哥好说大话!您而今要奔归乡故,尚无盘缠,几时得到富贵不相忘时节?」说话里,只见朱存出来道:「咱有一个计策,讨得几贯钱赠哥哥果足归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气力。探听得这里去不远二十里,有个村庄唤做侯家庄,有个庄主唤做马评事,家财巨万,黄金白银不计其数。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时分,打开他门,将他库藏中金帛劫掠些与哥哥做路费归去,怎不容易?」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黄巢四个弟兄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弟兄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个树林中躲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从那岭腰分路入这小路上去,那树林深处,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僻静田地里,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堽,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是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那朱温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土,撒放屋上。只见一个大汉开放门出来。黄巢进前起居,问丈人高姓。那大汉道:「我姓尚名让,祖居濮州临濮县。因关东饥馑,王仙芝倡乱,遂聚众落草。欲返乡里,动身未得。」黄巢听得恁地说,不觉泪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选长安,流落外里,而今盘缠阙乏,无因得回乡故,撞着朱家三个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庄歇泊少时,求些饭吃,待晚便去。」尚让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个喽啰健儿,人人猛似金刚,个个勇如子路。倘得门下做个盟主,可择日便离此间,沿途杀掠回去,不旬日间便到故乡,参见父母。」黄巢道:「咱有天赐桑门剑一口,所向无敌,何况更有五百人相从,何事不济?」道罢,尚让酾酒杀牛,排办茶饭。黄巢次早与朱全昱、朱存、朱温三个弟弟相别,临行拿盏嘱付:「他日兄弟每富贵时节,誓不相忘。」道罢,各自离去。
那黄巢得五百贼众,拣下辛卯日离那悬刀峰下,将那村庄放火烧了而去。一路上遇着仓库,便劫夺米粮,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数月,行到临濮县,将五百人潜伏深山中。两个潜地入县坊去,但见县城摧坏,屋舍皆无,悄无人烟,惟黄花紫蔓,荆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见荆棘中有一草舍,有个老叟在彼住坐。尚让往见老人,因赋一诗道:
老人来此话离情,泪滴残阳诉楚荆。
白社已应无故友,秋波依旧绕孤城。
高天军参齐山树,昔日渔家今野营。
牢落故乡灰烬后,黄花紫蔓上墙生。
尚让吟罢此诗,同黄巢问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长军败,已在狗脊岭伏诛,累及爷娘良贱,一齐斩了。见今出□捕捉他弟尚让未获。」唬得尚让顶门上丧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遂与黄巢不敢逗留,急奔过那县北十里头,小地名仁义里,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后,月色初上,到得仁义里,悄无一人,只见舅家屋内,新坟累累。尚让行得辛苦,与黄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为诗一首:
平生感慨有谁知?何事谋身与愿违!
上国献书还不达,故园经乱又空归。
孤城日暮人烟少,秋月初寒垄上稀。
世境飒然如梦断,岂能和泪拜亲闱!
黄巢为见尚让吟诗,他也吟四句诗道:
秋光不见旧亭台,四面荒凉瓦砾堆。
火力不能烧尽地,乱生黄菊眼前开。
两个吟诗一罢,放声大哭。忽闻人语马嘶,唬得黄巢、尚让两个潜伏荆棘中。须臾兵围搜捉,黄巢两个被乱军捉住,却是齐州王璠部下兵众,因见尚让,喜曰:「尚先生在这里!」因问黄巢:「此丈姓甚名谁?」尚让依直与他说了。王璠道:「黄巢莫是曹州冤朐县黄宗旦的儿子么?近见费博古向咱道:『将次有个尚铁面带得一个黄将军来,可立他做军长。』这人应着谣谶。近来桑门现,大内金星又现;嘉德殿前黄蚁斗声如雷;终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果头三屈律。』又大内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贝边戎,乱中国;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应中央『黄』也,贝边戎乃『贼』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乃是『黄』字;『果头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谣云:『金色虾蟆三角眼,翻却曹州天下反。』今黄将军目生三角,实应这谣谶。小人部下有五百军,愿立黄将军为军长。」黄巢大喜,令尚让部那悬刀峰下五百人同来,计一千人军,即日离了仁义里,同那尚让、王璠三个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听得黄巢来到,开着寨门,自跃马出寨,迎接黄巢等回寨,分宾主坐定,致酒相问劳。仙芝道:「向与黄将军同举进士不中,曾相聚贩卖私盐,苟求升合之利度日,岂料遭世饥荒,落草为盗。今日复相聚会,此天以英雄赐我也!」喜不自胜,即日署黄巢为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巢受命大喜,按桑门剑誓师道:「今日之事,皆赖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业!」宰牛设宴。宴罢,吟一诗道:
落叶潇潇庭树红,晓杨枝畔带金风。
君子位重邦家宠,小人得道琅琊穷。
问鼎昔时观楚子,舞鸡夜畔笑刘公。
他时端拱麒麟殿,暂借扶桑挂旧弓。
干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与王仙芝迎敌。斗经五十余合,那王仙芝力不敌,败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贺大寇平定。才经二日后,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县。当时宋威谎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听得王仙芝复出没州县,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军兵皆叛来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部兵讨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黄巢来归后,连攻陷数州,如汝州、阳武、郑州、唐、邓等州,及淮南诸州,皆降了王仙芝,军声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诏刺史裴渥依理招谕王仙芝。那时王仙芝写着一封书,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书呈裴尚书台座:仙芝世受大唐国恩,怎肯倡乱?实由懿宗临朝听政,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赋敛烦急。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岂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贤臣,宽徭薄赋,则仙芝敛兵不战,免使生灵涂炭,皆尚书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顿兵城下,听候指挥,伏取处分。
裴渥得书大喜。即日开城门,迎接王仙芝及黄巢等入城,置酒欢宴。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宴会已罢,裴渥令书记段璋写表奏闻于朝。朝廷降诏,除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诏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诏受命。黄巢大怒道:「当初咱每与明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明公轻信裴渥游说,独取美官而罢,使部下五千余众,何所归向?」因奋拳殴击王仙芝,伤中其首。众军喧哗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将裴渥杀了。分其军为两军:一翼军有三千人,从王仙芝大掠蕲州;一翼军二千人,与尚让从黄巢就那蕲州分道寇掠。
干符四年二月,黄巢攻陷郓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饶、信等州,遂入浙东,扰乱福建诸州。
干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骈统兵分道收捕黄巢。九月,黄巢攻广州甚急;为见朝廷军声再震,遂有厌兵的意思,上表求为广州节度使。僖宗使宰相会议。左仆射于琮道:「广州市舶宝货所聚,怎可令巢贼得之?请除黄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广州节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怒,将李迢杀了,遂寇潭州。
话不要絮烦,且说那朱温自与黄巢相别后,其父朱诚丧亡,朱温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亲王氏。一日,瓜园内有个方山道人庞九经为他讨地,令朱温将父丧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却金神。朱温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经,只留得金色飞鱼二个,都不全,及被打杀,并断为两三段,填埋穴内,葬父在上。后数日,庞九经回见土色无光,草不润温,道是:「七七四十九个金神,走了四十七个,只有两个,更不圆全。汝家虽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终。」那朱温葬了那爷,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须还葬福人。
那朱温葬了那爷爷,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个哥哥,同往徐州录事押司刘崇家,驱口受佣工作:那长子全昱为刘崇家使牛,次子朱存为刘崇家锄田,第三子朱温为刘崇家放猪,伊母王氏为刘崇机织。刘崇的娘,夜见朱温,排行唤做朱三,睡后有赤光。一日自东冈回,见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贯从朱三鼻里过。刘崇的娘与他的儿子道:「休教朱三放猪,此儿他日必定富贵。」刘崇便唤朱三共他的儿子刘文政同入学堂读书。怎知朱三与刘文政却去学习赌博,无所不为;又会将身跳上高墙,行屋上瓦皆不响;又会拳手相打,使枪使棒,不学而能。乡里人呼他做「泼朱三」。刘崇向朱三道:「丈夫当立功名,何故号做泼朱三?」
一日,共那刘文政赌输了钱,厮赶走了,不敢回家。经一月余,河北地有贼名张占,诨名叫做「张捻」,抢遍地、白荷叶杯、朱漆笠、杨先、刘文等,打劫刘崇家财。朱温得知,同那刘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张占,夺了家财,放张占自去,共刘文政同去饮酒赌钱。刘文政与那北石佛村教学的秀才杨崇赌钱相争,拿起骰盆,将杨秀才一下打杀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狱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炉,人心似铁。
那文政已下狱了,朱三问刘崇觅钱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刘文政。一夜赶到徐州,撞着一个乡人,朱温请他入酒店买些酒吃,饮酒后,问乡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狱?」乡人道:「左狱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双齿,便该重罪,即得入狱。」朱温便寻闹挥拳,打落了乡人两齿,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狱禁勘,恰与刘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风雨骤作。温打开匣,脱了枷,同那刘文政跃身从气楼走出,撞着弓手节级霍存、白守信,他两个曾在刘崇家做庄客,认得是朱三、刘文政,四个厮赶同走。奔到刘崇庄上,忽见庄上火焰起,朱温知是张占又来打劫刘崇家财,又夺下了家财,放张占去。朱温与刘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处,必定带累刘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闪避。」昼间潜伏,夜后起行,将次到齐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昼,如何见得?
远望青霄练静,遥观碧汉澄辉。银河时度现微光,斗柄横移星宿转。月华如昼,天静无云。谯楼禁鼓报三更,漏滴铜壶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洁,撞着一阵军马,约三百余人,将朱温四人喝住,问道:「您是谁人?要从那里去?」朱温应声道:「小人是泼朱三。敢问将军姓氏?」那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时见张占说道,有个朱三的雄勇过人,正要与弟兄同来萧县里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节,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请朱温,和那刘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饮。坚请朱温做个军下首领,牛存节副之。议论一定,朱温向牛存节道:「此去齐州,近在五十里,打听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众数百为强人,若不攻打州县,如何能致富贵?劫一村不如劫一县,取一县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齐州打探。」朱温使霍存打扮做庄家人去。刘文政坚欲同往,温道:「您爱贪酒,莫误我事。」文政坚要共霍存去。
去到齐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碍甚事?」遂入酒店连饮了数升。忽见一少年,将一口刀要卖。刘文政要买,问多少价。少年道:「要价钱三百贯。」文政道:「恰有三百钱,问你买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钱只买得胭脂腻粉!咱每这刀,要卖与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杀人烈士?」遂夺少年刀,杀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刘文政,解赴齐州。
霍存独自一个走回寨上来报事因。朱温道:「又却是刘文政贪酒误事也!」牛存节道:「须索去救他。」朱温道:「咱自徐州劫狱后,官司防备严紧,只得候出斩时,去劫法场救他始得。」打听得齐州扫洒法场,要出重囚。朱温与牛存节诈做卖柴人,藏刀仗放柴内,用大车载入城,藏刀在裤内。在法场人丛中,四散分布了人。到日中时分,有监斩官杨巡检名庆的,押刘文政赴法场处断。牛存节鸣锣为号,朱温等各执刀奔来,将刘文政夺了,出北门望鲍出路去。奈杨巡检统军赶来紧急,朱温坠身入涧,别寻路走,与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个是:
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那朱温出涧,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将朱温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温股栗惊颤。那人向朱温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时幼小,认我不得。我将你去探你姐姐。」遂带朱温回家,时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温同看海市。忽庄客来下书,报道:「张占强人下海,要觅酒食,犒设儿郎。」燕守志正在烦恼,朱温向燕孔目道:「姊夫与家老小,且往邻村闪避。咱在此应对他不妨。」张占使人来报信,被朱温射了一箭。张占奋怒,入来觑见是朱温,大惊问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温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无可犒设,您来吃些个酒了去。」张占道:「来早下海去,恐怕你阙少果足。」留金银赠朱温,相别而去。这正唤做:
螳螂正是遭黄雀,黄雀提防挟弹人。
次日,燕孔目归庄,向朱温道:「强人张占,自来扰害平民,赖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强人不敢来,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闻:咱有小女,尚未适人,欲侍巾栉。」朱温听从其言,择日成亲。花烛夜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笙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神仙。
那朱温成亲后,才得五七日,有两人□庄□同寻朱三,见朱温道:「昨日张占来,说您在这里,李将军教我二人来取你。你却在这里做女婿,好快活!」朱温便将那张占所赠金银,付与丈人燕孔目:「权为看觑妻子,三年却来相取;如三年不来,即一任改嫁。」便辞了燕孔目而去。共着霍存、白守信,每日昼则隐伏,夜则起行。正行间,撞着虎与牛斗,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树去躲了。朱温靠树放虎过,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枪刺牛中肋。忽有一人从背后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这个李将军。」朱温跪见。李将军将朱温手携取,入寨相共商议:「今天下盗贼纷纷,童谣四起,咸言黄巢应谶。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图大事。」朱温见恁地,说道:「黄巢旧时至咱家里,与咱每结义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闻黄巢引兵犯宋州去,咱愿随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厮赶去投黄巢。」
巢见朱温,叙旧日弟兄情话,大喜道:「咱久闻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将军。下令谓朱温道:「宋州归德节度使张蕤,年老无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间,有流星马走报:徐州大将黄钺来救宋州。巢与葛从周商议,使朱温去截黄钺兵。温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别差人。」黄巢道:「截黄钺的勾当,须索你去。」朱温归告指使李彦威道:「您去攻破宋州,为我夺取张节使归娘。才得,便发文字来报我。」当日宋州已破,张蕤自缢而死。李彦威来申:「今得张归娘,申上将军。」朱温得书大喜,却不防备被徐兵劫寨,杀伤甚众。黄巢大怒,急召朱温至帐前前,怒骂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权付您,却为贪女色,擅自离军,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军令,怎能伏众?」喝令李罕芝将朱温推去法场斩了。欲待下手间,听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坏勇士!」李罕芝抬头一觑,却是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等四个。「我每同将军归投黄大王,今未蒙赏赐,便要行刑。若放朱温,大家无事;若不肯,请与将军决胜负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众人来告黄大王,乞放朱温。葛从周道:「且恕一次,后犯不赦。」
广明元年十二月,黄巢统军入潼关,未几,又引兵趣长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驾幸兴元。黄巢陷长安,凡唐之宗室在长安者,尽行屠杀。遂入大内,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元年。授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卫上大将军,屯兵东渭桥。黄巢既称帝,便骄奢无度,命朱温统兵二十万攻河中。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见贼势方炽,姑欲少屈,以纾目前;奈黄巢调发无厌,一日,驱黄巢使命尽杀之,统兵与朱温迎战。两处阵圆,阵前一员将,绰马出阵,却是人材凛凛,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药叉将。斗经几合,只见朱温拽马退走,被王重荣伏兵四起掩击,车马兵士杀伤过半,获粮草兵器四十余舡。朱温败走,遣奉使王处存结盟,引兵就渭北田地里屯驻。
中和元年,朱温攻陷邓州。二月,郑畋纠合党项羌、拓跋思恭会兵鄜、延,与节度使李孝昌同盟讨贼。乃传檄天下,檄文云:
昔汉遭王莽之变,二十八将感会风云,而开中兴之业。晋罹五胡之乱,而祖逖击楫中流,誓在兴复;王导新亭之叹,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黄巢,敢行称乱?迫胁天子,屠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内闻之,莫不切齿!今帅诸路兵马勤王,远近忠义之士,各思自奋,剪除巨贼,扫清中原,使园陵再安,钟?如故,顾不伟欤?檄书到日,戮力功名,封侯图王,在此一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故檄!
檄书才下四月,官兵声势复震。唐弘夫领兵屯驻渭北,王重荣领兵屯驻沙苑,王处存屯兵渭桥,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郑畋屯兵盩厔。当时黄巢部兵迎战。唐弘夫在地名龙尾下寨,排背水阵,与黄巢厮杀。黄巢连输数阵,引兵投东便走。当有程宗楚部军,先入长安城。唐弘夫共那王处存帅精锐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欢声动地,各抛掷砖瓦,赶杀巢部下溃军。唐弘夫等大纵军兵讨掳,劫掠仓库,开宴犒军。黄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军无备,再攻长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马迎敌,被黄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额角,坠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温跃马赶上,横枪一刺,刺下马来。军士被杀者,十分已着了八九分。黄巢兵再入长安城,纵军洗城,不问老幼,一时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诸军,尽皆溃散。
干宁二年正月,王铎上表,自请做诸道行营都统,辟崔安潜做那副都统,辟周岌、王重荣做司马,辟诸葛爽、康实做先锋使,差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营都监使。朱温打听得官军又四起,黄巢问朱温道:「咱自称帝后,再入长安,军民都有怨望,为之奈何?」朱温道:「哥哥自从做皇帝后,残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尸骸满城,民无固志;掠得府库子女,不放散赏军,军有怨言。咱听得四处已得州县,太半反叛归唐。有那同州是个要害田地,须索个好伴当每去据守。」黄巢回言:「不奈何烦朱将军去同州,缓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则个。」道罢,朱温待归营收拾了,分付着老小,拣好日起行。只见那妻子张归娘泪蔌蔌的下。朱温向张归娘道:「咱每行军发马,您哭则甚?」张归娘只管含羞不说,泪珠似雨,滴滴地流满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朱温镇日价只是去四散走马趯球,使枪射箭,怎知他浑家曾被黄巢亲到他军营来相寻,因见张归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无双,使些泼言语,要来奸污他;奈缘张归娘是个硬心性的人,不肯从允,跪谢黄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齐皇帝的弟弟,大齐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岂宜行这无道的歹勾当?」道罢,有人报朱温已回,黄巢潜身便走。那时节张归娘不曾敢向朱温道。今听得朱温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说了。朱温未听得万事俱休,才听得后,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叵耐这黄巢欺负咱每忒甚!」时下间,便带将他的老小、部所属军,不辞黄巢,迤向同州路去。黄巢得知朱温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来赶,到那小地名离愁村,赶着朱温。温将岳喜杀了,教他的伴当将岳喜首级回去报与黄巢道:「朱三传示黄巢:您今盗有长安,僭号大齐皇帝,全不记得咱每兄弟带挟他在悬刀峰下结义做弟兄,相同投奔着尚让时分,曾指天说誓道:『富贵时,无相忘。』今才得长安,便要来奸占咱每浑家。这黄巢是个无信行的头口!咱自去据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厮杀!」道罢,将些银子与那岳喜的伴当,交他好好的传示着。吓得那厮,命如柳絮飘风,心似鸟鸢中弹。
二月间,朱温赶到同州据守,又侵了华州。四月间,王铎统诸道兵进逼长安城。那黄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华二州,又被朱温据了。九月十一日,朱温同、华二州来投王铎归降。王铎一见朱温,自下阶携朱温手,接入帐坐,定议要捉黄巢。朱温道:「黄巢所恃者谁?尚让、葛从周两人。尚让与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后谋取葛从周。若除了这两人,巢贼不足平也。」王铎闻说大喜,署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写着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铎近钦奉圣旨,统领诸道兵马,攻取长安,共图恢复。于今月十一日,有伪齐黄巢义弟朱温,将同、华两州印信,部领所隶军马二万,赴军前纳款愿附,且进除凶之策。臣铎切谓王师所向,军民响应,忠义勇烈之士,归诚效顺,倘无激劝,何以奖励后来?已便宜署朱温充同、华二州节度使外,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兴元得王铎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贺云:「天心悔祸,义士来归。且同、华乃要害田地,今为王都统收复,巢寇无能为矣。此天与我以兴复王室之机也。宜乘朱温来归,结以恩信。」朝廷差着使命,宣授朱温做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唤做全忠。那朱温既得招讨副使,潜地遣霍存轻身入长安城里,招诱那尚让,便写着一封书道:
小弟朱温书奉尚二哥哥军师元帅钧座:小人自悬刀岭下,得与哥哥相遇,那时黄巢与温兄弟结义为弟兄,誓愿富贵无相忘;自投王仙芝后,同举大事,今僭称伪齐,盗有长安,便生欺负之心。因截徐兵,几遭虎狼之手;赖得葛先生保全,侥幸至此。温去逆从顺,今蒙大唐皇帝赐温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营招讨副使,与曩时从那贩盐贼黄巢为鼠盗日,天渊之隔。今欲邀哥哥同来归忱天朝,保有富贵,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会尊颜,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书呈。
霍存得书后,一直奔入长安,寻见尚让投下。尚让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经两日,候咱与葛先生商量。若得葛从周相允,黄巢特杌上肉,何足虑哉?」两日,霍存辞归与让,道:「咱更不回书,您好生传示朱招讨道:咱与葛先生商量,我两个若归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军中,约有进兵时节,咱两个从内叛起相应,屠这□寇,反掌间耳。但彼此须索机密,不可漏泄。所谓机不密则害成也。」得黄金十两,津发霍存回归。
朱全忠得尚让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让招诱葛军师,将黄巢亲信人向铁面、温爷等一齐杀了,夺取他军来归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从周统兵攻取兖州,自统大军相继攻城甚急。兖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将贺1、柳存、何怀宝部兵万余人,攻袭曹州。葛从周又自策应,曹州与兖州之围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赶贺瑰等,行至巨野赶着,与三将布阵索战。两处阵圆,皂雕旗开处,一员将军出阵前,高叫:「咦!阵上有甚头目出来相见?」朱全忠上马出阵。问:「贼阵上将军,愿闻姓字!」全忠驻马道:「我是大唐招讨副使朱全忠,诨名唤做泼朱三。对阵将军,愿闻姓氏。」那将军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将贺瑰。我既走避,招讨只管赶来则甚?」可谓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朱全忠闻说,勒马便斗。但见如两虎争餐岩畔,如二龙夺宝波心。跨马当锋,玉斧斫来心胆碎;披袍临阵,金枪刺动鬼神惊。二将马交,斗经三十余合,不见输赢。只见黑风四起,杀气漫空,顷刻间那贺瑰兵败。朱全忠纵兵掩杀,生擒三将:一个是贺瑰,一个是柳存,一个是何怀宝。俘获三千余人。朱全忠将所获的俘虏,尽皆杀了;缚三将向那兖州城,与朱瑄道:「三将已败,何不早降?」道罢,将柳存、何怀宝二将杀了;放贺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贺瑰来降。兖州遂已收复。
中和三年闰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将兵救兖州、郓州。二月,朱全忠遣庞师古统所部兵攻郓州,数月不下。六月,李克用进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从周统兵解魏博围。葛从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对阵,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李克用与葛从周,交马对战。葛从周密地使人就阵前凿坎。斗战正酣,李克用马跌,几被散军执住。李克用见势急,放一箭射杀了散军。葛从周见不分胜负,遂同庞师古统所部军攻打郓州,遂复郓州。那朱瑄兵少粮尽,不复索战,但引水来,开着那深濠,为固守计。庞师古与葛从周商议,命工匠造着浮桥,夤夜济师。朱瑄困蹙,弃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杀猪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大军入郓州,署庞师古做着天平留后职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军前,朱全忠的浑家张夫人请见,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兖、郓与司空约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图,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贱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军前斩了。
自此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十四个州府,皆受朱全忠节制。朱全忠犒设大军罢,使葛从周守兖州,朱友裕守郓州,庞师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举击杨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驻。杨行密与朱瑾统兵三万索战。庞师古就清口下营,谋士王浩向师古道:「营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师古恐其惑众,斩了王浩。杨行密先布阵索战,与庞师古交锋,斗经数合,被朱瑾统五千人驻中军,壅淮水灌师古军营,汴兵大乱。行密与朱瑾乘胜掩击,溺水的,杀死的,不计其数。被杨行密拿了庞师古,就军前斩了。葛从周收拾溃军,不满千人,来奔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军势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韦震入朝,求兼镇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势焰,宣授朱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节度使。四月,朱全忠会集幽州、魏博两处兵马,攻击李克用,连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声顿减。十二月,李罕芝,诨名唤做磨云将军,先从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屡获胜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从相公行军,仰荷福荫,战无不胜,攻无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愿相公保奏,得个帅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儿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当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劳,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贼时分,咱已具奏,催趣苏文建赴镇札住了。当今又有闻奏,怎不道我每也学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归镇后,为公奏功,未为迟也。」李罕芝因此不悦。恰遇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泽州兵马乘夜入潞州城,将州主杀了,投降朱全忠。在后李克用使李嗣昭统兵来赶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泽州,将李罕芝的老小一齐拿了,解送晋阳李克用军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义节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刘仁恭调发幽州、沧州等十二州兵马攻贝州。城中千余户,尽为仁恭屠杀。三月,刘仁恭进兵攻取魏州。有节度使罗绍威到朱全忠军前纳款求援,朱全忠道:「刘仁恭恣行杀戮,且有单可及骁勇,此亦劲敌,未易破也。」急请葛从周至帐下商量,调遣李思安统所部精兵救魏。刘仁恭打听得朱全忠部将李思安前来救援,急遣单可及疾忙将领精兵五万人,前来迎敌。那单可及素号骁勇,心里欺负着李思安兵少,却被李思安将兵马藏伏在四处了,写着了书来单可及军前索战;那单可及恃勇,便轮刀上马出阵接战。李思安跃马交斗,经二十余合,思安拽枪佯败,退走。单可及乘胜追击,走到小地名沧滩,伏兵四出掩击,单可及被李思安刀横膊转,从马上斫下来,俘杀三万余人。葛从周乘胜攻破魏州城。刘仁恭为失却单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将军营烧了,一夜逃遁。葛从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难逢,只好一就攻取河东。」使那氏叔琮做着先锋。李克用使周德威前来接战。那氏叔琮部下有一个骁将是陈章,诨名叫做陈夜叉,向叔琮军前请单骑与周德威索战:「听得河东倚重者周阳五一个。今番定要生擒活捉来献军前,就求一州为赏。」道罢,到地名洞涡与周德威挑战。德威诈败走却,陈夜叉一直赶上,被周德威奋铁挝反击,陈夜叉坠马,被周德威生擒,以献李克用军前。葛从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阳五此举,足以雪沧滩一败之耻矣!」举酒相庆,奏辟周德威充行营司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请葛从周赴行府议事,命左右排办些茶饭饮宴。朱全忠道:「自陈夜叉一败后,独眼龙威望日盛。咱思量有旧日的弟兄刘文政、牛存节几个,骁捷有胆智,须索去寻他每来共图大事。」葛从周道:「俺细思镇州密迩太原,若得王镕与那独眼龙不甚通和,则可以专意攻讨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诱王镕么?」葛从周道:「这事容易。探听得王镕属官周武,与咱每是个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镕;若得镇州,则河东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镇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张名泽的,也说那王镕,唤他来降朱全忠,则可以借朱公声援,李克用纵强,不足怕惧。王镕决意将镇州来归。此后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战自溃。王处直诣军前,献缯帛十万疋,犒设军旅。朱全忠仍为表闻于朝,求节钺。河北诸镇,一举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节制。
朱全忠一日会着那葛从周、王镕、王处直、那氏叔琮、张泽、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罗绍威、朱友裕、韦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着个太平筵会。那筵会如何?
宝盘雕俎,玉斝犀瓶,满筵珍果间新奇,装饤嘉肴香馥郁;□中喷金鼎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
筵会才半,那李罕芝共葛从周几个,手拿金盏,向朱全忠座前称贺道:「明公威震河北诸镇,悉甲长驱而前,河东特囊中物耳。请此卮酒,为明公寿!」朱全忠接盏饮罢,却回献那几个官人酒。正是宾主喧哗,觥筹交错。忽见筵前有一个白兔走过,那个白兔生得霜毫错落,玉体轻盈;四蹄壮健疾如风,双眼鲜明光耀日。那白兔从筵前过,傍若无人,出没走跃。吃那朱友裕张着那弓,放着个箭,箭到处,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来,可煞作怪,那白兔又变成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句。写个甚的?
河北虽平定,少阳重困危,崔公同举事,趣向大梁归。
唐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执宜。
开创后唐基业主,至今传说李鸦儿。
话说后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为姓,朱邪盖部族之号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袭破突厥,分诸部属置十三州。将同罗做龟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时西突厥部族大的,唤做铁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唤做同罗、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处月、处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处月朱邪孤注从贺鲁战于牢山,为契苾何力所败。在后又一百五六十年,至宪宗朝,有朱邪名尽忠的,在北庭之金满州住坐,他孩儿名执宜的来朝中国,自以沙陀为号,朱邪为姓矣。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阳,蒲类海之东,号沙陀突厥。那执宜的孩儿,名做赤心,因攻讨庞勋立功,授振武节度使,赐姓名唤做李国昌。曾有一诗咏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赐名氏,赤心报国义难磨。
曾记得那宪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军兵劲勇,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战攻的事,必驱使沙陀军向前,做着先锋。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凉州,吐蕃心里疑沙陀与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迁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长朱邪尽忠共那孩儿执宜商量,叛了吐蕃,来归顺唐朝,乃帅部落三万人,诣灵州节度使范希朝军前投降。范节使置盐州为沙陀市,买牛马,广令畜牧,以理抚存。表奏朝廷,宪宗大喜,为创立个阴山府,使朱邪执宜做阴山府兵马使。凡遇战攻,必资沙陀军之力,所向皆捷。
那执宜孩儿赤心,生的孩儿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将产克用时,是夜梦游一处,城阙雄壮,宫室高明,与人间宫殿一般。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着王者衣服;臣僚十数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几个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龙猪战罢丑口破,十四年间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负君,四个郎君三姓么。」说罢,赤心辞出。梦忽觉来,则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壮魁伟,语声雄壮。赤心因采取梦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详着赤心这梦,分明说得后唐国祚个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独眼龙」,与那朱全忠两个互相吞并,朱即「猪」也;在后李存勖并灭了梁,自称帝为唐,「丑口」,唐字也。这是说李克用与朱全忠相并了,立国做后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为唐藩镇,答蜀主书道:「誓此一生,靡敢失节。」则是克用不负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无姓氏,庄宗收为养子,是谓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为养子;自庄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个姓,则是「四个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庞勋杀崔彦,自称天册将军。康承训帅沙陀朱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杀了庞勋。康承训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为振武军节度使,赐姓李名国昌。那国昌孩儿李克用,年纪长成,善能骑射,屡立大功。
僖宗皇帝干符五年正月,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处商议:「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贵时节。今李国昌官高功大,天下闻名,他儿子勇冠三军。若辅之以举大事,则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饥荒,防御使段文楚减克军粮,军士怨怒,将段文楚杀了;送符印,迎请李克用做留后。克用入府视事,表奏朝廷,求请敕命。朝廷不肯允从。四月,除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是时国昌欲父子并据大同、振武两镇,朝廷不允。才得制书,即焚毁,杀却监军,与李克用合兵数万,进攻宁武岢岚军。十月,诏河东、昭义两镇合兵攻沙陀。昭义节度使李钧战死。
广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晋阳田地。五月,蔚翔节度使李琢将兵一万,屯代州,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锋,遣人说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归唐。文集听从,执傅文达与那沙陀酋长李友全,来赴李琢军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举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儿岭下寨。李尽忠道:「我先出战。」程怀信将马骑继其后。李可举排一个方阵,李尽忠排一个圆阵。两处阵圆,二将阵前打话了,勒马便战。可举佯败,尽忠赶杀,程怀(原本下缺一页,约七百字)
释其罪。李克用承诏大喜,帅鞑靼诸部万余人赴援。李克用牒河东路,称奉诏将兵攻伐黄巢,令具粮食犒军。郑从谠闭城设备。克用乃纵沙陀剽掠,城中惊骇。克用引兵还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黄巢兵势尚强大。王重荣共都监杨复光商量:「巢贼要怎生收捕?」复光道:「雁门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强兵,有徇国尽忠之心;只因河东郑从谠与他有隙,所以不来。若假朝廷使命,晓谕郑从谠,使卑辞召之,则彼之来归,贼不足平也。」时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统部下一万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带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郑从谠作别。郑从谠厚加馈遗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万至河中。其军皆着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语授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那时黄巢在长安,夜梦黑?无千无万,飞从西北来;有一?待攫黄巢头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后,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鸦儿,诸军皆着黑衣,谓其党曰:「鸦军到矣!当避其锋,不可与战。」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与黄巢的弟弟黄揆,在沙苑田地会战。黄揆败走。王铎表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三月,黄巢军败食尽,待为逃遁计。那时李克用正攻打华州,黄巢发军三万向蓝田路把隘,遣尚让去攻华州。李克用共王重荣统军前来迎敌,尚让大败而走。李克用乘胜进军渭桥,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长安城里,将粮草焚烧,斩虏而归。巢寇惊骇,以为神兵。五月,李克用会合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统军前进,迫近巢贼军营,在渭南田地里下营;写书与黄巢索战。李克用便打扮出阵:
头盔金水镀,金脑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银妆,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凤凰微露尾梢翎;弓控壶钟,龙在波藏露头角。面上金光闪闪,手中雪刃辉辉。鞍心一拍甲裙开,膀转身横靴入镫。
那黄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裆波裤。沙柳木捍箭,手抱铁枪,骑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战马。
弓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一员将军出阵,绰马打话。那黄巢□□问道:「对阵有甚头目?愿闻姓字!」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黄巢反贼!您若会事之时,束手归降,两国□兵。若执迷不反,待擒汝赴军前,斩汝万段,以谢天下生灵!」黄巢闻说大怒,更不答话,交马便斗。黄巢输了一阵,退走少歇又战。被克用赶杀,会合义成、义武两军,相继追击。黄巢军大败,俘斩几尽。黄巢仅与数十骑,将宫室烧了逃走。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统军入长安城。故将金宝财帛,抛弃满路,克用军士争取,追赶稍缓,黄巢遂得逃去。时李克用年才二十八岁,于诸将中年纪极小,兵势最强,破黄巢功在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军中皆号做「独眼龙」。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将巢伪相崔璆,斩于市曹,枭令。诏曰:
我太祖创业,借突厥之援以兴王;予小子遭时多艰,复借沙陀之力以破贼。黄巢肆为不道,使宗庙腥膻,生灵鱼肉。上天悔祸,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同平章事。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书,望阙谢恩,犒设军士了当。那时分朱温为见黄巢兵势衰败,已将同、华二州来诣王铎军前归降。朝廷授朱温做河东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黄巢收拾溃军尚数万,进围陈州,几三百余日。赵犨兄弟与巢挑战,大小数百合,巢军围城转急。周岌共时溥、朱全忠等,皆使人来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会合许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军马,及部下蕃汉军五万人,在陈州城下屯驻。与尚让在太原接战,尚让败走。巢听得尚让已走,即日解围,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涨三尺,黄巢军营被水渰了;又听得李克用大军将到,遂引兵向东北遁去。尚让将骑兵五千,进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将兵赶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满渡,候贼军半渡,纵军掩击,杀虏万余人,贼军大溃,尚让帅众来降。黄巢收千余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获巢幼子及乘舆服器符印,及所掳男女万余人,遂进军到汴州,屯军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请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顿,置酒大会。正是:
满座金钟浮绿蚁,当筵歌拍捧红牙。
那朱全忠排办茶饭,请李克用饮宴。酒醉后,克用乘酒使性气,说了几句大话,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罢,从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将杨彦洪密地与朱全忠商议,将车填塞了道路,遣军将上源驿围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价睡。亲兵薛志勤、史敬思与全忠诸军格斗,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苏醒后,告其事变。克用张开目,手握一张弓,走起。只见烟焰腾空,恰好得一阵大雨,雷电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帅左右数人跳过墙,突围走出,乘电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后拒战,为乱军杀死。朱全忠误将杨彦洪射死了。李克用与薛志勤几个缒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刘夫人,多智略,左右走归的来告事变,夫人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军士,不得噪动。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杀朱全忠。刘夫人劝道:「若擅起军相攻,天下谁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诉,则彼自无辞。」克用听从其言,移书谯责朱全忠。全忠回书道:
前日之变,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与杨彦洪商量。今彦洪既已伏辜,愿明公谅察!
李克用即日引军还晋阳。那时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无姓,在军中骁勇无比,年才十七岁,从李克用在上源驿冲突矢石之间,略无所伤。克用收为养子,命名唤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陈,告诉朱全忠上源驿谋杀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长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节藩方。顷仗天威,收复长安,使元凶授首,宗庙再安,无非皇帝陛下威断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帅兵归镇,便道汴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馆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杨彦洪等纵兵围劫,阴欲杀臣,为巢贼报怨。臣部下将佐三百余人,并所带牌印,一时被朱全忠乱军劫去。臣切见朱全忠乃黄巢余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朝廷患。夫救焚者,销之于曲突徙薪之时者易为力;若及燎原而后扑之,则焦头烂额矣。治疽者,疗之于血气方凝之时者易为功;若及溃痈而后治之,则腐肉伤肌矣。臣愚,欲望圣断,遣使按问,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诏帅本道兵讨之,为国家销患于未萌,诚万全之举也。臣昧死谨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后表凡八上,乃遣杨复恭奉使李克用军,宣谕圣旨。诏云:
览卿所奏,深知卿冤。国事方殷,姑存大体,朕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廉、蔺结友,寇、贾交欢,先国事而后私怨也。今遣杨复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贾之事焉!就赐金茶合二只,犒军钱五十万缗,帛五百疋。秋凉,旨不多及。
李克用见那诏书不从起兵之请,终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进李克用爵为陇西郡王。
光启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军攻打河中。王重荣诣李克用处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问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练军买马,结托诸胡,议攻汴州。报重荣曰:「待吾先灭全忠。扫除此等鼠辈,如拉败叶耳。」重荣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关东还,吾为所虏矣。不若先除君侧小人,退擒全忠,何难之有?」李克用乃上表于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参会,与朱全忠相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自救,死无所矣。已聚集蕃汉兵十五万,取来年大举入河北,讨平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俟二镇已平,殄歼全忠,少雪上源驿之耻。臣昧死奏闻,伏候敕旨!光启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览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克用不奉诏。十二月,与王重荣合军进屯沙苑,与朱孜、李昌苻战。孜、昌苻败走;李克用进军,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车驾幸凤翔。驾才离长安,而宫室生聚,悉为乱军焚掠一空。
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军还河中,与王重荣同写着表,奏请僖宗还宫;因子田令孜罪状,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视。田令孜引兵入宫门,劫僖宗幸宝鸡,从者才数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统邠、岐之兵,进逼车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田令孜迫僖宗离宝鸡,使王建将五百人,各执长剑为前驱。僖宗将传国宝授与王建,背负以从,登大敢领。李昌苻纵火烧阁道,王建扶掖僖宗从烟焰中跃过。六月,朱孜立襄王温,权监军国事。襄王遣使者到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克用大怒,焚诏书,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进讨。诏杨守亮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张全义统军袭攻河阳。李罕芝奔泽州,诣李克用军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将军康君立督马军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张全义。全义诣朱全忠军求援,全忠遣丁会统兵救全义。丁会与李存孝交战,存孝败,康君立引兵还。
昭宗龙纪元年六月,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进取邢州。孟方立自饮药死。李罕芝还军于上党,就那三垂冈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岁,在克用侍侧,乃抚髀道:「大丈夫当从少年立功名,何为悲凄于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必能代我战于此地也。」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迁为留后,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数百人赴援。
大顺元年二月,李克用取云州,不胜而还。四月,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附田令孜,而待复恭寖疏。昭宗知张浚与杨复恭有嫌隙,特用张浚为宰相。浚每以谢安、王导自比。李克用甚轻忽之,听得浚拜相,谓诏使道:「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险小人也。主上采虚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乱天下。」浚听得克用这言语,深恨之。那时有赫连铎、李臣威附会着朱全忠,皆以诛李克用为请。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员会议,皆以为不可发兵讨李克用。独有张浚、孔纬两个,坚欲起兵。乃下诏削夺了李克用的官爵。浚奏给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听得此命,叹曰:「国家丧乱之余,无事而横挑强寇,吾见其颠沛也。」以疾辞不行。张浚陛辞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官家除内患。」盖指杨复恭也。复恭听得这说,就长乐?置酒,与浚饯别。复恭把酒,劝浚尽饮。却不道:
劝君且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浚不肯饮,复恭却戏浚道:「相公仗钺专征,得恁地作态么?」浚应道:「俟平贼归日,方作态也。」复恭深忌之。八月,官军到阴地关。朱全忠使骁将葛从周带马军千人,密地从地名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突围入城。张浚使招讨副使孙揆赴镇,八月离晋州起行。李存孝听得孙揆将到,将马军三百人,向那长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却孙揆及中使韩归范,将槛车管押送与李克用军前。克用表孙揆做河东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败拿至此,分甘一死,岂能低首下心,伏事一个镇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锯解开孙揆尸首。锯不能入,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住,汝不晓耶?」乃令以板夹而锯之,至死骂不绝口。九月,朱全忠遣军围泽州,大呼李罕芝,谓曰:「张相公围却太原,葛仆射据了潞州,旬日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会李存孝统军至泽州,选军马五百人,绕了汴军营,大呼曰:「我即沙陀来求穴的,欲得您军肉,以饱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战!」汴军骁将邓季筠出战,被李存孝就马上活捉过来,余军大溃。存孝乘胜攻潞州,葛从周弃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义留后,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义,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军出阴地关。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军五千就赵城下寨。韩建使壮士三百人夜袭存孝军营,被存孝设伏兵了出战,建兵大败。存孝乘胜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出马交斗,大败而走,归城闭门拒守。会存孝统军攻取绛州,张浚、韩建带轻骑逃遁。李克用遣韩归范还朝,附表讼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于宪宗之朝,翦黄巢于先帝之世。黜襄王,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云州,为臣之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诛?赏彼诛此,臣岂无辞?今张浚既已出师,则臣固难束手待尽,已集蕃汉军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若臣不胜,甘当削夺;不然,轻骑叫阍,顿首丹墀,诉奸回于扆座,纳制敕于朝廷,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钺。
大顺元年十月日,削夺官爵沙陀旧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览克用所奏,与朝廷会议,莫不惊骇。那时张浚、韩建军败,孙揆被擒,大臣深以为忧。干宁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见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削夺已尽,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复归藩方;且就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候指挥!
昭宗得克用表,贬张浚、孔纬远州安置;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旧镇。二月,张浚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地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讼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听自便;仍加李克用为中书令,贬浚为绣州司户。初,邢、洛、磁三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爱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谗谮于其间;存孝惧及祸,密地与王镕、朱全忠交结。朱全忠上表,称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归,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军马进讨李克用。朝廷诏授李存孝为三州节度使,不许会兵攻伐。李克用围邢州,凿堑筑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尽,李存孝出见李克用,泥首谢罪。克用将槛车囚系以归,用车裂于牙门。
干宁二年,王行约、李继鹏、王行瑜、李茂贞等作乱,昭宗车驾幸石门镇避乱。七月,李克用帅蕃汉军十五万迎车驾还宫。李克用驻兵华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诣行在问起居。存勖年才十一岁,使之献捷于京师。昭宗奇其状貌非常,赐鸂鶒酒卮、翡翠盘等,抚存勖背道:「此儿可为国家之栋梁,他日必为吾家尽忠。善自爱重!」解所佩玉带赐存勖。就授李克用为招讨使,进讨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龙泉寨坚守。李克用攻击颇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进军,将邠州城围了。行瑜登城号哭,谓李克用曰:「行瑜无罪。所有胁乘舆迁幸的事,皆是李茂贞、李继鹏等所为,行瑜即无干预。愿大王移军问罪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毋烦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为过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贼臣,尚父亦预一人之数。今若束身归朝,非咱每所敢专制。」行瑜度不能免祸,乃挈带家小,突围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库,抚安居民。不两日,王行瑜自为部下将杀了,传首送克用军前。十二月,诏李克用进爵为晋王,赐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一条,手刀、银缠枪、战马一匹。仍赐御书大旗,上面写着「精忠卫国晋王李克用」九个字,令行师之际建之。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奉表入谢。表文云:
臣李克用顷仗天威,进兵诛讨三贼臣。李继鹏、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独李茂贞□兵凤翔,尚逭天诛。臣待罪外镇,不能宣国威灵,致车驾蒙尘,生灵涂炭,死有余罪,敢逃司败之诛﹖陛下不以臣为无似,下诏进讨,国贼未除,先蒙恩赏。臣愿得依近清光,上禀睿等,不劳调兵,止以本军进讨,庶塞旷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当克期取胜,不旬日间,当致茂贞之首悬于阙下,取进止!干宁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与贵近官员一处商量,怕茂贞灭后,沙陀军势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赐诏褒嘉。诏曰:
览卿来奏,备见忠忱,良用嘉叹。不臣之状,行瑜为甚,已就诛夷;茂贞、韩建,自知悔罪,职贡相继,乞从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间,跋涉驱驰,军士良苦,可即还镇,免行朝觐。如茂贞等,长恶不悛,姑图再举。故兹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进军。未免排办茶饭,看待诏使。酒酣,克用谓使者曰:「咱观朝廷意向,似疑咱有异心。但茂贞不除,关中无宁息之日。咱到此去阙庭不远,怎可不见天子一面?」有那将佐盖寓进言道:「天子还宫,席未及暖,人心恟惧,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桥,京都又复惊骇。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专为朝觐行也。既准诏敕免朝,不若敛兵回镇。」克用笑曰:「盖将军尚不欲咱入朝,况天下之人乎?」复命书记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钦奉诏敕,令臣帅所部兵依旧还镇,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然区区愚忠,谓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实欲一望清光,面陈除凶雪耻之策。复奉诏旨,免行朝觐,谨具表恳辞,伏乞睿照!干宁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谢。
李克用帅所部军还镇。初,李克用在渭北下营,李茂贞、韩建惧为攻击,事朝廷甚恭,朝贡不绝。及李克用还军后,贡献渐疏,表章数有骄慢语。
三年七月,李茂贞进军侵迫京师,昭宗车驾出幸华州。八月,韩建移檄诸道,召天下输粮草诣行在。李克用闻变,乃长叹曰:「去岁若从咱说,怎有今日之祸!」乃征诸道兵马入援。有幽州节度刘仁恭以契丹入寇为辞,无出兵的意。李克用移书责以大义。刘仁恭将书抵地谩骂,将使者囚系。克用怒,自统兵击刘仁恭。仁恭遣其将单可及迎战。是日,大雾迷冥,兵交马踏,可及佯败。有杨师侃伏了兵马在木瓜涧藏伏。克用追赶可及,为伏兵四出,克用马跌,单身牵将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其马作嘶叫状,克用密祷其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则马不得嘶鸣!」马果不嘶。乱兵搜索不得,乃免祸。
至天复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宁统军三十万,进攻周德威、李嗣昭军营。那时汴梁军连亘数十里下着营,晋阳军马止有数万。那周德威连战数合,力不敌,败走。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军,攻打河东,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围却晋阳,攻打西门。李克用召诸将会议,待走入云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儿辈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为此谋,怕人心动摇不便当。」刘夫人亦进前阻当。李克用乃居数日,收拾溃军,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时带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宁军营,屡得胜捷。那时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个梦,道全忠与李克用两个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脑上啮吃,痛连心腹,因此觉来。自知这梦不祥,次早急写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宁所将军马,尽行抽回。值大水灾疫,汴军杀伤病死过半。友宁等军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骑兵赶杀,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不交争者数年。
天复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刘仁恭差使命往河东求和,往返数百次。克用嫌刘仁恭变诈反复,初不许和。那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势,归朱温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与朱温为敌者,独河东与幽、沧耳。今不与之并力攻守,岂河东之利哉?英雄图大事的,不顾小怨。他虽困我,今穷蹙来归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谓『以德报怨』是也。」克用听其言,乃许刘仁恭通和,遣军三万人赴晋阳。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称皇帝,奉唐帝做济阴王。
天佑五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笃。周德威等率所部军在地名乱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宁曰:「吾子存勖,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兴吾宗。你等善教导之。今以业子累汝辅翼!」业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顾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围,吾不及一见之矣!待葬后,汝宜竭力救之!」道罢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宁入曰:「将士欲来谒贺。夫大孝在于不坠基绪,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袭位为节度使。李克宁帅诸将来贺,存勖尽以军事委之李克宁。五月,李思安围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闭城坚守,资用阙乏。梁王遣使谕嗣昭降。嗣昭将诏书焚毁,斩却来使。梁主疑李克用诈死,趣兵还大梁。晋王乃大阅军士,授丁会为都招讨使,帅周德威等驻晋阳,趋潞州。晋王上党行军三垂冈,因叹曰:「此先王置酒处所也!」就这里藏了伏兵。次早,大雾漫漫,地下日昼晦暝,兵行雾中,直到夹寨下营;梁军兀自睡卧未起。晋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却壕堑,焚烧营寨,鼓噪而入。梁军大败,丧失将校四十余人;资用器械粮食山积,皆委弃而遁。周德威乘胜攻泽州,梁统军牛存节引兵救解。晋王帅大军归晋阳,且休兵行赏。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进军逼镇州,就柏乡下寨。赵王镕告急于晋求救,晋王遣将帅五千人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因拿得梁之采樵者,问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镇州虽用铁为城,必为我取之。』」
晋王令赵进军抵柏乡三十里下营,遣周德威帅马军逼梁军营,不时出军挑战。梁军坚壁不出。周德威谓李存曰:「梁人无斗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锐,则何以决胜?」乃呼其军谓之曰:「梁军皆汴州屠沽贩鬻之夫,衣甲虽鲜明,人无斗争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则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帅精兵千余人合战,追赶至野河而止。晋王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谓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今去贼营不远,只隔一水,彼若造桥以迫我,则我军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诱贼离营,彼出战则我归营,彼归营则我出挑战;仍遣轻骑抄掠粮运。不出旬月,必破贼矣。」承业入卧内,手褰帷帐,抚晋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时?强敌对垒!」适梁兵有降的来道:「梁军正造浮桥。」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营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卢龙、幽、沧等州,皆归于晋。刘守光请降晋,晋疑其反复,不受。复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无信,不出兵救援。晋王大军将至城下,刘守光登城谓周德威道:「俟晋王至,我但开门泥首听命耳。」及晋王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我与公合河朔军以兴复唐室。您为谋不善,亦要学他狂僭。且如镇、定两帅,皆俯首事您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祸。大丈夫做事,须决择个成败所向,公今何为?」守光应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处分!」王怜之,折弓箭为誓云:「但出城相见,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爱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尽。晋王趣督诸军,四面攻城,擒刘仁恭。晋王入幽州,刘守光挈妻子逃去。晋王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且说那刘守光将奔沧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晋王军前。晋王犒设军马了,统大军起发,将刘仁恭共刘守光两父子造着两个槛车囚着,写个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刘仁恭父子稔恶召衅,附会贼臣,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灵;倏降忽叛,变诈多端,百姓为之离心,义士为之切齿。势穷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诛,无以律众,其囚槛车管押赴先帝庙,以听处分。
将刘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诸军争唱凯歌往晋阳。可谓是:
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晋王将刘仁恭父子,向晋王太庙里献俘,缚将刘守光就太庙前斩了。临行刑时分,刘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进前怒目瞋视刘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兽,这事莫也是咱教汝么?」晋王嫌小喜面骂其主,可谓无礼,乃将李小喜先行斩斫,然后却将刘守光斩了。却留将刘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罢,押赴军前斩之。
天佑十一年,赵王镕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命,始议开府置行台羞设属官等,一如唐太宗为尚书令故事。
天佑十二年,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矜夸己功,置一军号做银枪效节都,有数千人,欲复还旧时牙兵之盛。及杨师厚死,梁主以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分却六州做两镇。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着刘鄩将军六万渡河,张那形势,胁服其众。魏兵不愿分徙,诸军谋作乱,纵火将营寨焚烧,抄掠百姓财物。次早,入牙城,劫将贺德伦置楼上。那张彦乃效节署将校,自帅其党,拔刀在手,禁遏军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异入魏军抚谕,许张彦刺史。张彦意欲复三州节度,梁主不许,再遣使命到彦军前。张彦将诏书裂碎掷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诟骂朝廷,谓贺德伦道:「天子愚暗痴呆,与人穿着鼻,成个甚么朝廷!」逼胁德伦忒甚,德伦不能制伏,献书于晋王求救。晋王尚疑魏人变诈,未肯进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赉带缗钱二十万为晋王犒设军马,密地向晋王说:「张彦凶狡难制,愿晋王大军到,先除这凶贼。」晋王乃进军就永济县屯驻。张彦选银枪效节都军士五百人自防卫,来谒。晋王上驿楼责张彦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帅,残暴百姓。咱举兵至此,本欲抚安百姓每,非是贪求土地。您于我虽是有功,终不可不诛您,以谢魏之百姓!」遂将张彦并其党七人,就军前斩讫。余众莫不股栗恐惧。晋王召其众晓谕道:「凶恶之罪,止坐八人;余各安心,咱无所问。尔等当竭力为我爪牙,共立功名。」众皆呼万岁欢拜。明日,晋王使张彦银枪效节都军卒,擐甲执兵,在马后随从,众军皆安稳无疑。梁王闻晋军已到,退就杨刘城驻扎。六月,晋王统大军入魏州城。贺德伦捧印节来献与晋王。晋王曰:「孤提兵远来,只为抚安百姓,非欲广土地取符节也。」德伦又拜跪道:「今梁寇密迩,人心皇皇,德伦势孤形弱,何以统服军旅?恐怕事出不测,怎不有负大王恩德?」晋王乃受印节。德伦帅将吏称贺。晋王承制,授贺德伦做大同节度使。是时银枪效节都骄横,尚未悛改。晋王使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军中有讹言煽惑人心,及强夺百姓一钱的,皆拿赴军前,枭首市曹。」由是一城肃然无敢犯的。七月,晋军近夜偃旗息鼓,使军士各衔枚以进,攻袭澶州。其刺史王彦章正在刘鄩军中,晋军尽获彦章的妻子家小。晋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诱王彦章归晋。彦章怒骂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负人恩德!咱学取汉将王陵,宁复以家人为意?」遽命斩其使者,示无归晋心。晋军尽将其家口二十余人杀讫。且说那王陵乃汉高祖时沛人,聚党居南阳,以众归汉。楚王捉却王陵的娘东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闻汉王长者,终得天下。为我语陵,休为我故持二心。」遂伏剑而死。王彦章也是这般的肚肠,那里更顾惜家小也。却说晋王往魏县劳军,自帅马军百余人,沿河而上,要觇觑刘鄩军营。恰天时阴晦下雨,尘雾冥迷,却被刘鄩将五千军在河曲田地里藏伏了,四面鼓噪,围了晋王数重。晋王跃马大呼,所向军皆披靡,无一人敢与接战。有裨将夏鲁奇操执短戈,尽力死战。从当日午时斗至申时,突破数重围得出,只丧失了马军一人。晋王喜夏鲁奇骁勇,因赐鲁奇姓名为李绍奇,使与升转官爵。那时刘鄩伏兵,要陷晋王,又不能成功,寻思道:晋之精兵,尽在魏州;晋阳田地里,必无军马把守;要密地去攻袭晋阳。乃引兵从黄泽一路投西去。晋王疑刘鄩数日不出战,遣间骑觇探,只见有旗帜沿城往来。晋王道:「刘鄩一步百计。」再使人去觇觑,乃是刘鄩将刍草缚做人形,手里执旗,缚在驴上,相连续而行。晋王知得刘鄩这计策,料想他去其军才及山下,亟遣马军追赶。奈天时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许,士卒坠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晋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晋阳城治兵备御。刘鄩军马远路,粮食已尽,又听得晋军有备,又有追兵厮赶在后。周德威见说刘鄩统军西上,自幽州统军马一千人来到地名土门。刘鄩整众军下山,在宗城屯驻,士马死的过半;待据守临清,扼绝晋军粮道。德威急忙赶至南宫,将刘鄩军下斥堠的拿来,断却手臂而纵之去,使与刘鄩言:「临清已被周侍中早据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刘鄩营而过,据守临清。刘鄩遂引军向莘县下寨,掘堑固守;晋王就莘县西三十里头下营;一日凡斗儿合。刘鄩馈运粮食不继,晋军不住挑战。梁主降诏责刘鄩偷安不战。八月,刘鄩将步骑万余人进迫镇定军营。晋李存审又将马军二千攻之,刘鄩败走,晋军俘获千余人以归。
天佑十三年,刘鄩帅大军攻晋魏州,坚守城壁不出战。晋王留李存审守军营,自往贝州巡劳军士,声言统军归晋阳。刘鄩听得,奏闻梁主,请发兵攻袭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将万人会魏州。次日,刘鄩悉出军众与杨延直合军。李嗣源出军索战,晋王自将大军从贝州来,李存审引营中军马踵其后。刘鄩一见惊骇,便收兵逃遁。晋王追击于后,到故元城田地里,向西北上排着一个方阵;李存审就东南上也排着一个方阵。刘鄩向那中央排着一个圆阵,四面受敌。合战稍久,梁军大败,步军七万余人,杀死殆尽。刘鄩突围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国节度使王檀奏梁王,请发河西兵攻袭晋阳,奄至城下,昼夜急攻。有代北旧将,姓安名金全,自太原来,谒见张承业曰:「晋阳乃国家根本之地,若失晋阳,则大事去矣,仆虽年老,尚堪一战,请以库甲见授,为明公击退梁寇。」承业即开库,恣其自取铠甲。金全帅其子弟军,得数百人,夜出攻梁军。梁军大惊,退五十里下营。李嗣源亦遣牙将石君立将马军五百人策应,早离上党,晚到晋阳城下,大声疾呼曰:「昭义侍中大军到矣!」遂入城与安金全等分军出,诸军击梁军。
天佑十四年,契丹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号之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晋王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事阿保机为叔父,述律后为叔母。会晋王弟弟李存矩为威塞军防御使,在新州骄惰不治,侍婢干预政事;裨将卢文进与小校宫彦璋士卒等,谋杀李存矩,帅其众奔契丹。卢文进引导契丹军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弃城走。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军攻之,阿保机自帅三十万来救,德威大败奔归,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城,卢文进诱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晋王召诸将谋之;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劝晋王救幽州。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将兵前进;阎宝与存审统镇定之军继之。那时幽州被围已三百余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帅马步军七万人会于易州。李存审道:「彼众我寡,契丹多马军,我多步军,若平原旷野相遇,契丹将万骑犯吾阵,则步军溃败矣。」李嗣源道:「契丹无辎重,我军必载取粮食自随;若平原旷野相逢,契丹抄掠我军粮,则我军不战而溃。不若取路从山中潜进,取幽州路而去。设或中路与契丹军相遇,则据险要以拒之。」定计后,遂将马军三千人与从珂军为先锋,到幽州六十里头下寨,进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马军万人拒之于前,将士皆惊愕失色,李嗣源独将马军百余人先犯阵出马,免冑扬鞭,用胡语与契丹打话道:「是汝无故犯我边塞,晋王使我统百万之众,直趣西楼,灭汝种类。」说罢,跃马奋檛,三入契丹阵,斩讫酋长一人。后军相继杀进,契丹兵退却,晋军尽得出。李存审下令使军人各伐树木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处,则编以为寨。契丹马军从寨前过,寨内军发万弩射之,人马死伤,积尸满路。嗣源等入幽州,缮城修备守之具。晋王出征数岁,凡军府政事,一切委重于监军使张承业。晋王或时索钱蒱博,及给赐与伶人,承业每靳惜不与。晋王令儿子继岌为张承业舞,承业将带、马赠继岌。晋王指钱积,诏曰:「和哥无钱用度,宜与一积钱。」承业曰:「郎君缠头,皆出自承业俸禄。」缠头与今人说利市一般。「此钱乃大王留以养战士的,承业不敢乱下破用。」晋王怒,颇诟骂承业。承业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库钱,欲佐大王成伯业也。大王既不爱惜,可自取之,何必问老仆?只恐怕财尽人散,无所成就耳!」王顾李绍荣令讨剑来。承业起,将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顾托,誓愿为国家聚财练卒,诛这汴贼。若以爱惜库物,遭大王杀死,仆见先王于地下,面无惭色矣。」曹太夫人听得这事,急召晋王。晋王入宫,太夫人使人谢张承业道:「儿子忤触特进,已行笞棰矣。」「特进」,晋之官名也。明日,与晋王俱到张承业居第谢过,遽承制授张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力辞不受,终身只称唐朝官称。卢质好饮酒,为人轻率骄傲,王颇恨之。承业乘间从容为晋王言曰:「卢质数无礼,请为大王除之。」晋王曰:「吾方招纳贤士,共成功业,七哥何为出此言?」张承业起身贺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贤才,何忧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晋王听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数岁,为一水限断,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与汉光武滹沱冰坚相似,得非上天赞我兴王之机会否?」话说里,说那汉光武南驰,传说王郎军兵在后,诸军皆有恐惧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还报:「河水澌流,无舡怎生得渡?」官属忧恐。光武遣那王霸驰至河探听,霸恐惊动众军,托言冰坚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谎说。」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诸军乃得渡河;有数骑过未了,而冰解。王霸谢道:「明公至德,获神灵之佑,虽武王白鱼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谓官属言:「王霸权变以济事,亦天瑞也。」晋王闻冰坚,乃引此事自比。于是统大军急趣魏州。梁军有甲士三千人屯驻杨刘城,沿城十数里,栅寨相连属。晋王攻拔杨刘城。梁主方议行南郊礼,听得杨刘失守,军中讹言,传说晋军已入大梁,梁王惊骇,罢却郊祀,奔归大梁。
天佑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谓梁王曰:「李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躬亲矢石。近日攻打杨刘城,自负束薪,为士卒帅先,所向无与抵敌。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业子之敌也。」梁主反以敬翔为怨望,不听其谏。梁遣谢彦军攻取杨刘。彦军但决河水以限阻晋军。晋王谓德威曰:「梁军初无战斗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耳。当涉水攻之。」晋王身自负柴薪填塞河水,诸军褰甲横枪而进,斗经数合,梁军败走,杀死溺水,河水为之尽赤。八月,晋王谋大举伐梁,周德威统幽州马步军三万;李存审、李嗣源、王处直各将马军二万;奚、契丹、吐谷浑等,并河东、魏博之兵,大会于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晋王欲自将马军万人,直趋大梁。周德威谏曰:「梁军尚全,轻行挑战,未见其利,王宜按兵不动;德威自以骑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举而灭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亲军先出战,周德威不得已从之。梁将贺排阵横亘数十里,晋王帅银枪都攻其阵,冲击十余里。梁马军都指挥使王彦章败走入濮阳,周德威追击,为梁军杀死。晋王登蒿丘,收拾溃军。城中有山,贺欲据之,晋王诏诸将曰:「今日夺得此山者胜!」乃帅马军先登,李从珂、王建及将步军继之,遂夺得土山。诸军皆欲休兵归寨,明日复战,惟阎宝、李嗣源等曰:「宜乘梁军日晚引退,进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横槊而进曰:「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嗣昭、建及帅马军大呼陷阵,诸军继至,梁军大败,杀虏三万余人。梁败军走至大梁,且曰:「晋军至矣!」梁主驱市人登城,欲奔洛阳。
天佑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传国宝,诣行台来献。那宝是黄巢当日败破长安时分,魏州一僧名传真者得之,以为常玉,将欲出市货卖,有识宝者曰:「此唐朝传国宝也。」当时藩镇及诸将佐,劝晋王即真称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缘此得传国宝。诸将奉赐称贺劝进。蜀主、昊王屡写书劝晋王称帝,王以书出示将佐曰:「晋王太师亦尝劝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谓余言:『昔天子幸石门时,吾发兵诛朱温,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何难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于此生靡敢失节。他日当念复唐社稷,勿效朱温所为。』先王此言犹在耳,劝进之说,不敢闻命。」张承业听得此事,上书谏晋王,书曰:
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所以老奴三十余年,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唐宗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温之凶焰犹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吊伐之本意,天下谁不解体乎?臣愿王先灭朱温,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之后嗣立而君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为大王立万世之基耳。
晋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为群下迫逐何?」承业因仰天大哭,谓王曰:「诸将血战,本为唐朝;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是朱温未灭,而又如天下后世何?老奴请自此辞大王去。」即日归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后人有一诗咏史,道是:
晋王立志本忠纯,誓死羞为失节人。
不共戴天灭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缘诸将勤拳劝,翻误老奴规谏谆。
大宝来归天所命,况于献玺有传真。
唐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称尊享御谩君临,辜负当年告庙心。
身死伶人优戏手,只缘批颊纵慆淫。
话说李存勖袭位为晋王,已经一十三年。当嗣位之时,年逾弱冠,麾下诸将皆是白首行阵之人,晋王结以恩信,断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东,囊括渔阳,包举魏博。策马渡河,而朱温殄灭;偏师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为,不负当年三矢告先王庙的素愿。使听张承业苦口之谏,却僧传真之佞说,迟迟岁月,俟梁寇削平,复唐社稷;不然,灭梁之后,进承唐统;庶有以自别于一时僭窃之徒盗于大位的。可惜着志小气骄,夸功自大,用宦官做监军,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优之戏,狎侮亵慢,无君人之度。故门高之弒,乐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祸也。
且说晋王从那天佑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献到唐国受命之宝,诸将一力价劝进。是时张承业未死,晋王心犹惮之。六月,藩镇陈请收用唐室旧臣,尝有朱友谦遣苏循诣行台。苏循来到魏州,望见晋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见晋王呼万岁,三舞蹈,垂泣称臣。晋王曰:「吾与尔比肩事主,怎用称臣?」苏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归,自宜即真登极,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谦虚自牧以藩方自处乎?」王逊谢之。次日,苏循又献大笔三十枚,道做「画日笔」。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苏循做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见其谄佞,深疾恶之。八月,张文礼作乱,遣间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请兵。文礼妒忌赵旧将,多有无罪遭其诛杀的。赵将苻习统军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于晋王曰:「苻习有异志,不可信,愿大王更用他将代却苻习。」苻习乃见晋王,泣涕愿留麾下,当效驱驰。晋王谓苻习曰:「晋与赵王同立盟誓,攻讨逆温,义同骨肉。不拟一旦变生意料之外,祸起肘腋之间,吾痛念之。您苟不忘旧主之恩,能为之复仇否?若有意,我当发兵运粮,助汝调遣。」苻习共部下将三十余人,闻得晋王的说,以义激发,将足顿地恸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辅佐之勤,许以复冤,我等岂敢爱身?不敢烦霸府兵马,愿将所部军搏取凶竖,以为王氏雪耻复仇,虽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习为成德留后,命史敬瑭、阎宝等将军马助苻习讨张文礼。时张文礼腹患疽,惊惧而卒。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接战。敬瑭战败,中流矢而死。十月,晋王听得史敬瑭中矢死后,镇州未下,待要分军去攻取镇州。有戴思远知得此意,悉引众军乘其虚,攻袭那德胜北城。晋王军下一日捉得梁军的奸细,具知戴思远有袭德胜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马。李存审统军在德胜屯驻,先引带几个马军,诱思远军出战。战未数合,存审佯败走,梁军不知其计,尽数出阵追杀。是时,晋王自率马军三千人,皆披带铁甲,和伏兵四面掩杀,梁军大败,丧失军马二万余人。十一月,晋王分付着李存审、李嗣源据德胜固守;自统军马攻打镇州。经十余日不胜。张处瑾使韩正时突围,趋定州求救。晋军追赶,拿将韩正时杀了。
天佑十九年,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听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胜,则必袭取魏州,不若咱两军分备两处。」李嗣源分军屯澶州。戴思远与将佐谋曰:「晋军专守德胜,魏州必无措置,咱悉引军袭取魏州,出其不备,可以成功。」才向魏州路,则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数遣轻骑出马挑战。思远探知李嗣源有备,乃西趋成安,大掠而去;径攻德胜北城,掘开重堑,筑起重城,断晋军出入之冲,昼夜攻打甚急。存审一力拒守。晋王知思远攻德胜,从幽州统率军马驰赴魏州,不五日间已到魏州城下。思远闻晋王大军已来,烧营逃去。晋阎宝引兵到镇州城下,筑凿城垒,周匝将镇州团团围了,决引滹沱河水环绕城外,绝镇州粮道。城中食尽,遣步卒五百余人待突围求食。阎宝听其出城,待设伏兵取之。其军却攻晋长围,俄而数千相继续来攻,遂坏却晋军长围,纵火烧营,晋军大噪而败,退保赵州。晋王授李嗣昭为招讨使,替阎宝职事。会张处瑾遣步军一千余人迎接粮运,投九门田地里去。李嗣昭就彼处埋伏军马,截其归路,击之,杀虏殆尽。镇州军放箭,射中李嗣昭脑,嗣昭拔却箭,还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疮痛剧,亦卒。八月,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初以俳优之伎,为晋王爱幸,晋王授存儒为刺史;专务掊敛,至于防城军卒,皆计月纳课钱,即纵之归。梁段凝、张朗密地统军,乘夜袭之。次日,登城,将存儒执了,遂拨卫州。九月,张处瑾谓其弟处球曰:「李存进孤军无备,不如袭而取之。」张处球率所部军七千人,收旗息鼓,到东垣渡下营,逼近李存进军营。李存进仓皇狼狈,引敢死士十余人斗于桥上,镇军退却。晋遣马军截其归路,夹攻之,镇军俘斩殆尽。存进为梁军流矢所中而死。晋王授李存审为招讨使。镇州食竭,张处瑾遣使诣晋王投降,晋王未许。会李存审攻城,有中将李再丰缒城诣晋军,开门迎降。李再丰自捉了张处瑾的兄弟,并其党高蒙,囚置槛车,送赴晋王行台献俘。赵人请杀处瑾等,剐食其肉。将张文礼赴市曹剐了。苻习令部下求王镕遗骸,偶于故侍者家得之,晋王致祭而葬之。授苻习为成德节度使。习辞曰:「故主无后嗣而未葬,习当斩衰成服,恸哭而葬之。俟葬毕,却拜命未晚。」葬讫,诣行台。晋王使为天平节度使。十一月,唐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卒。曹太夫人亲诣承业居第,为之行服,如丧子侄之礼。晋王听得讣音,数日为之不食。
天佑二十年二月,晋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充选。欲用河东判官卢质,质固辞,让义武判官豆卢革、河东判官卢程。即日拜为行台左右丞相,以卢质为礼部尚书。三月,晋安义留后李继韬遣使诣大梁请降,梁王以继韬为节度使。是时,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泣谕其众曰:「余事故主逾一十余年,分财享士,志灭仇雠。不幸丧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亲,忍耻事雠,我虽死不能从也。」遂据泽州自守。梁遣董璋将兵攻之,继韬募敢死士,尧山人郭威往应募焉。四月,晋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筑一高台,择日登坛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国号大唐,改元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改魏州做兴唐府,称东京;以太原府称西京;改镇州做真定府,称北都。是时,唐之所得者,凡十三节度五十州。闰月,立唐宗庙于晋阳,追尊曾祖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祖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考晋王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为七室。却说契丹屡进兵入寇,幽、卫二州皆为梁所取,潞州又复内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郓州将卢顺密来奔,为唐主言曰:「郓州军不满千人,固可袭而取也。」唐主密召李嗣源与之谋议,曰:「梁人志在泽、潞,不备东平,今郓州单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郓州,则心腹内溃,而东平可得也。」嗣源因胡柳陂之败,常以为耻,欲立奇功以补前过,对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决胜,如何得成大功?臣愿独当此役,陛下不必为忧。」李嗣源统精兵五千趋郓州,大军已到城下,日色向晚,会天时阴雨,道路昏黑,将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谓嗣源曰:「此天赞我决胜之机也,彼必无备。」乘夜渡河,郓人皆不知觉。李从珂以身率先登城,将守城卒杀讫,开着城门,使唐军入城。嗣源下令禁约军士,无得焚烧宫室,劫掠财物,恩抚士民。捷书至,唐主大喜曰:「总管真奇策,吾事济矣!」即署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惧,遣使诘责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五月,梁主遣招讨使王彦章攻唐德胜南城。唐主闻之,自统军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胜城。临行陛辞,唐主戒之曰:「王铁枪勇略无双,宜谨备之,不可忽也。」王彦章统诸将急攻南城,守殷败走,彦章乘胜连拨诸寨,声势复振。唐主遣宦者焦彦宾,趋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与王彦章数日百余战,比到杨刘,士卒之亡者过半。彦章以步军十万人攻杨刘城,李周尽力拒守,每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军心,效死勿去。彦章兵虽众,竟不能取,退驻城南下寨。唐主亲帅大军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驰骋畋猎,自以为李周在内能守,不以为忧。六月,唐军已到杨刘,梁军深沟固垒,不可得入。唐主问计于郭崇韬曰:「杨刘之围已合,奈何?」崇韬对曰:「臣愚以为彦章乃劲敌,当以计谋取之,不可与之角力也。臣愿陛下就博州东岸筑建城垒,固保河津,既得与东平声势联属,又可以分贼兵势。只有一说,彦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军,则城不得成就。愿募敢死勇斗之士,每日与彦章挑战以牵制之,使之旬日不得东下,则我城可成。」七月,彦章军急攻杨刘,李绍荣用火(木代)焚梁之连舰,彦章退保杨村。唐军追击之,梁军死没凡二万余人。杨刘之围已解。赵张、段凝恐彦章成功,百端沮挠,由是征归大梁。梁以段凝为招讨使,遣王彦章、张汉杰攻取郓州。唐主听得梁军将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里屯驻。恰梁将康延孝来奔,唐主亲赐宴,从容访问梁主事势。延孝对曰:「梁朝土地不为狭,兵旅不为寡;然主见昏懦,不能专任将帅,以责其成功。近闻将以十月数道起军,令董璋趋太原,霍彦威寇镇定,王彦章攻郓州,段凝当陛下。臣切观梁兵聚则不为少,分则不为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帅马军五千人,自郓州直抵大梁,擒梁之伪主,则不出旬月之间,天下定于一矣。」唐主闻之大悦,解锦袍一领、玉带一条、银合茶药赐之。授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十月,梁主欲发数道军马,大举入寇。唐主深以为忧。一日召诸将计议。李绍宏等曰:「郓州难举,乞割易卫、黎阳之地,与梁结和,休兵息民,更图后举。」唐主曰:「若行这举,真是养虎遗患,非谋之善也。假之以岁月,则彼盛我衰,吾且无葬地矣。」诸将退,独召郭崇韬问计。崇韬对曰:「陛下问臣,臣不敢隐嘿,谨条其事以奏。」疏云:
陛下焦心劳思,不解甲,不栉沐者,十五余年,初意在于除凶雪耻。今位号甫正,殚数年之力,始得郓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弃之,臣恐将来粮食已尽,将士离心,虽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近询康延孝,颇知河南事体,度己量敌,日夜思之,念此至熟矣。私切自谓成败之机,在于今岁,梁以精兵授段凝,决河自固,恃险不复为备。凝将略非长,诚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军。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将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入汴,伪主进退失据,束手就降,则诸镇望风而自溃矣。
唐主览奏,喜动天颜,批答云:
览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听叩宫门进入。
是时,王彦章将兵来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索战,王彦章出阵打话道:「咱是梁将王彦章,今统大军要取郓州而后朝食,阵前将军有通身是胆的,请出问话。」李从珂绰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亲,国家利害,死生以之,愿借城下与将军一决胜负,将军莫待走休。」话讫,二将马交,如二龙夺宝波心,似两虎争餐岩畔。斗经几合,彦章部下一员将刘全被从珂一箭射死,彦章军败,俘斩近万余人,彦章退守中都。李从珂奏捷来至,唐主喜曰:「郓州已得凯捷,足张吾军矣!城之锐锋少挫,我之军声复震。」于是大举伐梁。临行,遣刘夫人并皇子名继岌,及将士之家属,悉归兴唐。与家人诀别,谓:「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口于魏室而焚之。」刘夫人谓唐主曰:「事机之来,急如弩箭,投机之会,间不容发。今日之事,只合进攻,不宜退守。陛下决意征讨,毋以老妾为忧。若事之济,庶可毕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唐主即日进军渡河,昼夜倍道,水陆俱进。以李嗣源为先锋,遇梁军,一战,彦章中流矢败走,李绍奇跃马追赶。彦章曰:「吾出入鞍马,二枪自随,铁枪之名著矣。前后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败于此,是天亡我,岂战之罪哉!」彦章创痛马跌,为李绍奇活捉,并其将张汉杰等二百余人,斩首六千级,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将王彦章、张汉杰等押赴唐主军前,献俘奏捷。唐主呼王彦章问曰:「您平常间诋毁我做『李亚子斗鸡小儿,初何足言。』今日为小儿拿来,您怎生作活计么?道还着服咱小儿么?您素号名将,何不守兖州?怎不思中都无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计之善,所以为我擒也。」彦章对曰:「彦章力非不足,谋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无如之何也。」唐主亲释彦章之缚,赐药使敷其创;惜彦章之勇,不忍杀之,遣人诏诱,欲使为己之用。彦章曰:「咱本郓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将,与皇帝陛下驱驰于魏博、杨刘之间,血战十五年,势穷力屈,拿赴军前,分甘一死。纵陛下可怜见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见天下之人?大丈夫斫头便斫头,怎敢畏死?若使咱朝为梁将,暮为唐臣,小人之所不为也!」唐主料彦章不屈,复使李嗣源自往谕之。嗣源曰:「您不见魏郑公事乎?魏证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杀建成,立为天子,魏证事秦王,致正观太平之治。秦王庙号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庙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义同一家。况舍逆从顺,将军非失计也。将军熟思之!」彦章曰:「汝非邈佶烈乎?败军之将,怎可收用?愿汝一言,早赐处分。使咱得与颜杲卿、张巡辈游于地下足矣,又复何言?」嗣源度彦章终不为用,告唐主曰:「彦章烈士,死非所恐也。」于是诸将皆呼万岁,举觞为唐主寿。唐主举赐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赞决之力也。向听李绍宏等谋,咱之大事去矣。」又顾诸将谓之曰:「向吾所忧者惟彦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灭梁之机会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计将安出?」诸将皆曰:「东方诸镇(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广地,东薄于海,观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曰:「此非善谋。臣愚区区,以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则诸镇可传檄而定矣。」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谋忠矣!大凡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设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间,尚须三日。便使知我军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则有阻湾之险,须从白马南渡,则舟楫亦难猝办。此处去大梁最近,长驱而前,两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发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请以马军三千为先锋,陛下亲帅大军殿后徐进。」唐主听得此言,抚髀而叹曰:「朕之计决矣!」即日嗣源陛辞先行。明日,唐主离中都,临行,将王彦章押付法场斩了。唐主为之流涕。不两日,唐之大军已到曹州,梁诸郡守将望风迎降。梁主友贞闻道王彦章已死,唐军又到,仓皇骇愕,聚族相对而哭。诸将相束手无策。梁王登建国楼,或请幸段凝军,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将帅材,彼闻王彦章已就擒,则破胆矣。安保其能为陛下尽节乎?」梁主复召宰相谋议,郑欲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缓唐师。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爱宝?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珏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谓了得,了与不了,一付之天可也。」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传国宝于卧榻上,忽为左右窃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谓皇甫麟曰:「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诏。」梁王曰:「与卿俱死可也。」麟不得已弒梁王,却引刀自杀。李嗣源军行五日至大梁,王瓒开门迎降。是日唐主大军接踵而至。嗣源闻唐王驾至城下,开门跃马出迎,见唐主急下马山呼称贺。唐主喜甚,将手揽住嗣源衣袂,以头撞其怀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汝共之。」段凝统军入援,使杜晏球为先锋,行至封丘田地,闻梁主已亡,遇李从珂军,晏球先纳款降附。段凝继至,以所部军五万诣李从珂军前归降。唐主慰劳之,赐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赐晏球姓名曰李绍虔。段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了无惭色。梁之旧臣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毁坏梁宗庙,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诏漆朱友贞首级,函之藏于太社。唐加李嗣源为中书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见,将行营都统印缴纳,上本道将吏籍。唐主遣使告吴王以灭梁之捷。徐温怨严可求曰:「公前沮吾计,今将如之何?」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骄气盈,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徐温曰:「未到数年之间,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将奈何?」可求曰:「但当卑辞下礼,保境安民,以待其变耳。」唐使初称诏谕,吴主不拜。使者奏闻唐主,易诏为书,只用敌国之礼。吴人复书称大吴国主,辞礼如笺表之体。十一月,梁李绍钦纳货赂于伶人景进,结托掖庭,授李绍钦为泰宁节度使。盖唐主幼善音律,好伶优之戏;或时自傅粉墨,与伶人共舞于庭,以娱悦刘太后。唐主优名为李天下,尝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趋前遽批唐主颊。唐主变色而怒曰:「尔无君臣之礼邪!」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连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谁邪?」唐主悦,厚赐之。尝在中牟县放猎,马蹂践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马前谏曰:「陛下为民父母,奈何践民田禾稼,将使百姓转死沟壑乎?」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转了来。新磨追还,擒赴马前,告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天子好田猎否?奈何纵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驰骋乎?汝罪当死,固合行刑。」唐主闻之有愧色,因笑而释之。唐朱友谦与温韬入朝,唐主赐宴,仍赐朱友缉姓名曰李继,赐康延孝姓名曰李绍琛,赐温韬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赉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谓唐主曰:「温韬发唐山陵殆尽,其罪与朱温同科,怎可复居方镇?岂不为天下义士之笑?」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竟遣就镇。十二月,唐迁都洛阳,从张全义之请也。御史台奏请复行唐旧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贞遣其子继曮入贡,上表称臣。唐主以其先朝耆旧,特加优礼,赐诏不称其名。唐自天佑以来,愤宦竖用事干政,多用士人代为内诸司使。至是复敕内官千余人诣阙,使为内诸司使;后置诸道监军。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继岌往晋阳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庙多在晋阳,若俱去,则岁时甚人主奉祀事?」遂留晋阳,惟太后入洛阳。唐主议行祀南郊。是时孔谦好聚敛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谦复征求无已。自是虽有诏令,皆不取信,百姓为之怨怒。那时郭崇韬兼将相之权,豆卢革间之曰:「汾阳王郭子仪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门,岂其派裔否?」崇韬曰:「尝见先人说上距汾阳王十四世尔。」革曰:「如此则郭子仪乃公之从祖也。」崇韬缘此认郭子仪为宗谱,每以膏梁子弟自处,好品藻人门地高卑,故嬖幸之徒,多怨嫉之。崇韬与亲信人谋曰:「吾备位宰相,令嬖宠之徒、勋旧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还本镇回避它如何?」左右曰:「您岂不见蛟龙失水,反为蝼蚁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请主上立刘夫人为皇后,则伶人宦官之谗,不能入矣。」崇韬曰:「此谋是也。」即日帅百官共奏,请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韬伏闻:礼本夫妇,诗始后妃,治乱因之,兴亡系焉。是故《关雎》之求淑女,以无险诐私谒之心;《鸡鸣》之得贤妃,则有儆戒相成之道。于以表正宫中,所以化美风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来,未正中宫位号。切见夫人刘氏,懿柔淑恭,旧有令闻,弼亮帝德,绰有壶仪。乞早崇位号,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谨言,伏取进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韬表上。
唐主览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册文,下太常寺讨论立后典故,简册刘夫人为皇后。册文曰:
维同光二年,岁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择建厥配,以承宗庙,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践祚以来,考慎册典,以祈协于神民。咨尔刘氏,徽柔温淑,绰有令仪。越朕初载,来嫔藩邸,资馈在中,率礼无违。以至君临万方,只承内事,齐明夙夜,罔有旷失。宜崇位号,表正宫闱。今遣摄太尉佐理功臣光禄大夫检校太傅行尚书省事上柱国汾阳郡开国公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郭崇韬,持节册命尔为皇后。于戏!匪初惟艰,惟慎厥终,王忱念兹。朕以永享天禄,尔亦有无疆之福。猗欤休哉!
唐主既命崇韬册刘氏为皇后,刘皇后诣殿下谢恩已罢,归宫厚有馈送郭崇韬。却说那刘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医卜为业,幼年被掳入宫,得幸从唐主。在魏时,父闻其贵,诣魏州上谒,后深耻之,怒曰:「妾去乡时,父不幸为乱兵所杀,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之宫门外。后性狡悍淫妒,专务蓄财,如薪蔬果菜之属,皆贩卖以求利。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以献天子,一以献中宫。皇后无所用,惟以写佛经布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张全义及诸镇各进献暖殿物,珍珠宝货,各以万计。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贵,后屡檄州县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为梁所获,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时,匝来谒见,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使储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愿陛下得二州刺史以报之。」唐主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加于战阵之士,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忠义之士扼腕,缓急无以为用。」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为请,上乃语崇韬曰:「朕已许周匝矣。公之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乃命伶人陈俊、储德源为刺史。七月,驾幸雷山,祭赛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刘皇后,往幸河南尹张全义居第。全义大陈贡献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请父事全义。」唐主许之。全义皇惧固辞,后强之,然后受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令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凤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称人臣为父者,不敢奉诏。」唐主嘉其直,乃以银胡瓶一个、绢一百匹赏之。司天台奏孛犯荧惑,当主火灾。群臣奏请修德以消弭灾异。上曰:「火之为灾,但令城门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义成节度使王都将入朝,唐主欲辟球场以待之。留守张宪谓场有即位坛不可毁,请更就宫西辟场。用工数日未毕,上竟命毁即位坛。宪又奏曰:「此坛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毁之?」唐主立命两虞候毁之。张宪退,私谓崇韬曰:「忘天背本,莫不祥于此矣!」宦者欲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因言:「咸通、干符时,六宫不减万人。今掖庭空虚,故鬼物游之耳。」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女三千余人以充后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诚惠至洛阳,上帅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韬不拜。诚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数旬不应。郭崇韬曰:「诚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诚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诚惠听得这话,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为罪。至六月,连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满溢,田畴无青草。那时,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说:「长安全盛时,宫中有数百楼。今官家曾无避暑之所!」唐主命王允平别建一楼。宦官曰:「郭崇韬常谓孔谦言用度不足,为之蹙眉。恐陛下虽欲营缮,彼必有言说。」上曰:「朕自用内府钱,又何害于事?」乃遣中使语崇韬曰:「今岁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暑不可度,为之奈何?」崇韬谓中使道:「您归奏主上,谓昔在河上时,劲敌未灭,仇耻未报,虽有盛暑,亦不顾也。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唐主毕命王允平营治清暑楼,所费巨万,日役万人。崇韬谏曰:「今河南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土木之役,以俟丰年。」唐主不听,越两旬而楼成,百姓愁叹。
同光四年,唐主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预借夏秋税,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请出内库之财以缮军食,唐主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则人怨其如我何?」宰相于便殿论之,后就屏风后属耳听其言,须臾出妆具并二银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余止此耳。请宰相鬻之以赡军。」大臣皆皇惧而退。却说李嗣源为乱军所迫,李绍荣在卫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讼其冤,皆为绍荣遏绝不得达。石敬瑭说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会,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唐主发洛阳,止于地名汜水,听得嗣源兵在黎阳,遣其子继璟召之,中道为李绍荣所杀。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输款与嗣源,约曰:「先入者得之。」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据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万胜镇,听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师;扈从二万五千人,溃散万余人。还过罂子谷,道遇卫士,谓之曰:「适报魏王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给与您每。」卫士曰:「陛下赐亦迟矣,不济得事。」唐主又索袍带赐从官,有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辈!」容哥走谓同党曰:「皇后吝财至此,今乃归罪于咱辈!事若不测,将磔吾党万段,不能待也。」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复如汜水,备办行装,将趋发,为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听得军变,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将,皆解甲逃遁;独散骑都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拒敌。唐主俄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至绛霄殿廊下,拔箭渴懑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刘后将金宝收纳囊中,系马鞍,与申王存渥、李绍荣等焚嘉庆殿出走。那时,李嗣源至罂子谷,闻唐主死,乃恸哭入洛阳,居于私第。下令禁诸军焚掠,就灰烬中收拾庄宗骨殖而殡葬之。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谕诸将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诉,又被李绍荣拦当,致主上及祸。诸君见推,非我意也,愿勿复言。」百官凡请李嗣源监国,笺凡三上,嗣源乃入兴圣宫。百官班见,下令称教。刘后奔晋阳,与存渥私通,存渥为军杀死;刘后往晋阳为尼,嗣源使人一就杀之。又执李绍荣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下教切责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克军民之罪,斩之。因罢诸道监军使。有司劝进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请改国号。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献祖,视吾犹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经营攻战,未尝不与同甘共苦。武皇之基业,吾之基业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者乎?」嗣源乃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至于受册时分,始御衮冕。百官且吉服,山呼万岁称贺。大赦天下。简汰后宫,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诏中外毋得献鹰、奇玩。凡诸司使务,有名无实,废之。仍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之税,却诸侯之贡。初政清明,有可称者。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开读。重诲亦不甚晓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学士,选文学之士冯道、赵凤二人充选。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负二百万缗。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晋阳见唐主,因言唐主贵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陛下无所询问。今若召之来到京师,则轻躁狂妄之徒,必辐凑其门,争问吉凶。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唐主从其言,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一二百两、缣二百匹以赏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从璨性刚蹂,是时安重诲招权纳宠,从璨不为之屈。上东巡,与客宴于会节园内,酒酣戏登御榻,谓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忧不富贵。」重诲以无君奏坐之,唐主赐从璨死。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讽导从荣。其人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贤,有老成之风。相公年齿居长,直自勉励,不可使声名在河南之下。」从荣退与杨思权谋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话,我将废乎?」思权因与从荣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缮治甲兵,为自固之计。」其人密知其说,告冯赟。赟密奏于上。及朝廷召冯赟入为宣徽使,谓大臣曰:「从荣刚褊而狂轻,宜选重德之士以辅之。」唐主曰:「朕当与大臣议之。」史馆修撰张昭远进谏,其疏曰:
臣切见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优,入则饰姬妾之奉,出则夸仆马之多,习尚如此,何由而成其贤德?臣愚,切谓诸皇子宜精选有德之士,以为师傅,令皇子屈身师事之,使之闻正言,行正行,讲明经史,以知义理之所归;亲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人君即位,则建太子于春宫,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祸乱之原也。今卜嗣建储,臣未敢轻肆诋议;至于恩泽赐予之际,婚姻省侍之间,嫡庶长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绝其侥冀之心,则养成德器于少成之时,习惯自然,将无所往而非正矣。谨具疏闻,惟陛下采择。
唐主览疏,称叹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岁大熟,唐主与冯道从容论治,因言今年禾谷屡登,四方无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历井陉之险阻,臣恐马跌,执辔甚谨慎小心,所以无颠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处,此心夷然,不以为惧,放辔纵逸,马踬,颠陨反不能免。此无他,患生于所忽也。凡为天下者何以异此?昔冯异告汉光武曰:『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臣亦愿陛下无忘在大梁时,则天下生灵受安靖和平之福荫,宗社幸甚。」唐主称善再三。且说话说里怎生说冯异的事?光武收王郎时分,士马饥乏,主簿冯异在无蒌亭进豆粥;及至滹沱河,又进麦饭。及光武中兴,登极后,遣中使赉珍宝衣服钱帛赐与冯异;道与中使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至今未报谢。」异顿首谢道:「咱闻齐管仲对威公道:『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所以齐国赖之以伯。」冯道举这故事告着唐主,望唐主居安虑危也。一日,明宗问冯道曰:「今岁谷丰登,百姓还赡足否?」道答云:「农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怜者,岁荒则死于流离,年登则伤于谷贱。臣记得进士聂夷中尝有一诗《伤田家》,说得最好。」明宗曰:「试举似其诗如何?」道诵曰: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明宗为见世乱无主,于宫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祷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主,致令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是年赵太祖生于汴梁夹马营中。
长兴元年,安重诲矫诏使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用计逐皇子节度使李从珂。盖是明宗在真定路时分,李从珂共安重诲饮宴,因酒酣后,从珂殴重诲;及到酒醒后,谢罪悔过;重诲终是内怀不平。至从珂为河中节度使了,重诲屡在明宗前谗谮,欲阴害之。明宗不听其谗,故为矫诏之事以激从珂反叛。杨彦温受安重诲之令,伺候从珂出城阅马军教习,彦温勒兵闭门,拒从珂使不得入。从珂使人诘问,彦温对曰:「咱非敢负恩,受枢密宣,请公入朝。」从珂遣使告急于明宗。明宗问重诲,重诲对曰:「此奸人妄言,宜诛之。」明宗欲诱彦温亲问这事;重诲因请伐从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从珂。明宗谓自通曰:「必生致彦温解来,吾欲面诘其事。」从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讼其冤。明宗责使归第。自通至河中,竟斩彦温,使从珂受谗无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诲责之曰:「吾儿为奸党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间,何也?朕昔为小校时,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咱为天子,顾不能庇吾儿邪?卿要如何处之,于卿为便?」重诲曰:「惟陛下裁之。」明宗曰:「使闲居私第可也,毋得复言!」明宗乃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曾有一诗咏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诲谗邪总诋诬。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为矫诏杀扶苏。
话说里说这扶苏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骊山,至沙丘而崩。李斯为丞相,秘不发丧,与赵高谋矫诏赐太子扶苏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设使唐明宗不能察见安重诲之谗,则□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渐疏安重诲。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战,安重诲曰:「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
长兴二年,召安重诲还,授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诲机务,乃召李从珂泣谓之曰:「如重诲意,汝不得复见老爷矣!」授从珂为左卫大将军。且说明宗的妃王氏,饼家子也,有姿色,号为「花见羞」。少年卖在梁故将刘鄩家为侍儿,明宗纳之后宫。明宗议立皇后,曹氏当立。曹氏谓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烦,妹代我为后。」淑妃曰:「后,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谁敢干之?」乃立曹氏为皇后,王氏为淑妃。五月,安重诲表请致仕;闰月,诏以太子太师致仕。皇城使翟光邺素恶安重诲,明宗遣诣河中察之,因语光邺曰:「重诲果有异志,则杀之。」光邺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从璋乃拜于庭下,重诲惊愕,下阶答拜,从璋奋檛击杀重诲及其妻张氏。六月,诏天下均民田税。九月,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思虑至此,可谓仁及禽兽。」明宗曰:「朕昔从武皇畋猎时,秋稼方熟,忽有兽走入田中,遣马骑取之。比及得兽,则禾稼无成。以此思之,猎之有损无益乃如此,故不欲复游猎以妨民田耳。」
长兴三年二月,初令国子监刻九经板印卖。且说初秦王从荣为人轻隽,两目作鹰视,喜为诗,好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明宗问从荣曰:「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对曰:「有暇则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硕儒端士乃可亲之。汝将家子,文章必不能工,传之于人,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此心每喜闻之;如浮薄之诗,不足学也。」安重诲死,王淑妃、孟汉琼宣传制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室永宁公主,与秦王从荣异母兄弟也,素相憎恶。从荣每忌从厚声名出于其上。敬瑭不愿与从荣共事,每欲求外镇回避那从荣。会契丹入寇,明宗命择河东帅,范延光、赵延寿皆以石敬瑭为荐。明宗乃授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敬瑭军至晋阳,以部将刘知远、周瑰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军府事,悉委刘知远;帑藏事,悉委周瑰。
长兴四年三月,立子从珂为潞王,从益为许王。太仆少卿致仕何泽上表请立从荣为皇太子。明宗览表泣下,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太原旧第,以终吾生耳。」诏宰相枢密等议之。从荣见上曰:「臣幼少,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也。」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邪?」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从荣入问疾,明宗俯首不能举。从荣才出宫,听得宫中哭声。明日,称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马处钧与朱弘昭、冯赟道:「秦王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之变。」二人答马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尽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秦王怒,再遣马处钧语朱弘昭、冯赟曰:「公辈不爱家族耶,何为拒我?」朱、冯二人告王淑妃、孟汉琼,急召康义诚谋议。从荣已将马步军一千人在天津桥伺候;再遣马处钧到冯赟居第,谓曰:「秦王今日决然入宫,您等死生祸福,在须臾间耳。」赟驰入右掖门见弘昭,责康义诚道:「咱自布衣至将相,苟秦王兵马得入此门,当置主上何地乎?」义诚徘徊议论未决,忽监门报曰:「秦王军至端门外了,计将安出?」汉琼拂袖起去,径入殿门。朱弘昭、冯赟继踵而入。汉琼见明宗曰:「从荣反叛,军已攻端门矣!」明宗泪下,指天而言曰:「从荣负咱恩,尔曹善自处置,休惊动我百姓。」是时从珂皂孩儿李重吉做控鹤指挥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谓之曰:「咱与尔父在军中冲冒矢石以取天下,从荣有何功,乃为人所教,如此悖逆!当呼尔爷以兵柄授之,除这凶悖可也。」重吉感泣,帅控鹤军守着宫门。孟汉琼疾忙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实帅马军五百人攻讨从荣。从荣走归府。皇城使斩从荣,函首来献,并杀其子。即日追废从荣为庶人。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遣孟汉琼征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时年六十七岁。十二月,闵帝从厚立,改元为应顺元年。
正月,征潞王从珂,从珂辞疾不赴。使者至凤翔,皆言得从珂私事。朱弘昭、冯赟忌从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儿子重吉掌兵,出为亳州团练使。从珂的女孩儿在洛阳为尼,亦召入禁中。从珂因此转生疑惧。朱弘昭、冯赟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书,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从珂移镇河东,石敬瑭徙镇成德。从珂内怀疑猜,不肯拜命。从珂移檄邻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专制朝权,惧倾社稷,今将入朝以清君侧;顾兵单力弱,恐不能济,愿借灵藩之援,以迄大事。
时王思同等执其使以奏。惟陇州相里金倾心附从。三月,朝廷差张彦威帅张虔钊、孙汉韶、张从宾、康福等五节度使会合军马讨凤翔。军抵凤翔,从珂登城泣向诸军曰:「吾未冠时,从先帝出入行阵,间关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共取天下。尔曹亲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冯老畜谗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诛戮?」道罢,因恸哭。诸将闻得此言,皆为挥涕,反戈攻击张虔钊。虔钊走遁。杨思权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率诸军解甲投戈请降。潞王敛城中财帛,支犒军士罢,遂建大将旗鼓,统率大军,趋长安。闵帝从厚听得大军将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那时康义诚要悉兵拒敌。潞王军至昭应,捉获王思同,潞王诘责之,本欲赦宥其罪;杨思权、刘延朗待潞王醉,矫制杀之。潞王先锋至陕城下,呼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来即大位!尔徒数人,待累一城生灵肝胆涂地乎?」士庶闻之,皆相率赴军前请降。闵帝从厚闻变,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投井死。安从进杀冯赟于居第,函二人首级,传诣潞王军前。闵帝出奔魏州。潞王从珂至蒋桥,百官班迎,潞王传教敕曰:「未见梓宫,未可与诸人相见。」潞王入谒太后、太妃,径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故。冯道率百官班见下拜,王亦答拜。道两上笺表劝进,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归阙园陵葬殡,自退守藩方。诸公遽言这事,非所愿闻。」明日,太后下令废却闵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重事。又过了三个日头,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变服即位于柩前。潞王元是镇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过平山,掠得其母魏州并其子,明宗养以为子,名从珂。及长成,骁勇善战,庄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极后,改元清泰。遣王峦赐酖饮闵帝,闵帝不饮,峦缢杀之。磁州刺史宋全询,遣使问起居,闻闵帝遇弒,恸哭者半日,乃自缢死。有司百计敛民财赏军,仅得六万。废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办;百姓无所从出,往往赴井自缢而死。至□取传国宝同上玄武楼,令军士纵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免祸。晋主入洛阳,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诏追废从珂为庶人,时年五十一也。晋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阳,命军士收拾其烬骨,葬于徽陵城中。徽陵盖唐明宗葬处也。穴于徽陵,其土一垄,封仅高数尺,行路之人见者,为之流涕。
诗曰:
堪笑鸦儿兴后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谁知一十四年后,历数依前属石郎。
晋史平话 卷上
(前缺)
王欲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信之所以去也。」汉王乃筑坛一所,在褒州四十里头,坛分三层,按天、地、人三才。择日斋戒具礼,拜韩信为上将。未拜时分,人人将谓得甚么大将;及拜后,乃是一个出胯的韩信,一军为之惊怪。信为大将后,虏魏王豹,虏齐王广,下燕平赵,立了大大的功劳。项王使武涉说韩信反汉,与楚约三分天下,封信为王。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进言不听,画策不用,故弃楚归汉。汉王授我大将军印信,拥数万之众,裂齐之土地而封我为王,南面称孤,咱未为不遇也。夫人深亲信我,我若背之,不祥莫大焉。公幸为我谢项王!」韩信得萧何之荐,乃王齐,便是「成也萧何」也。与石敬瑭尊契丹为父,割十六州赂之,岁贡岁币三十万匹,契丹立之为大晋皇帝,与韩信得萧何之力一般。及至高祖得天下,韩王初入楚,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谋之陈平。平教高祖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信闻天子出巡狩,必出郊迎谒,谒而擒之,特一武士之力耳。高祖用其策,果擒韩信,欲诛之;信乃叹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遂械系信归洛阳。赦信,封为淮阴侯。信归淮阴,怏怏不得志,与陈豨通谋,欲以兵袭吕后。吕后与萧何谋,萧何教吕后诈言已得陈豨诛杀了,当绐信入贺,使武士缚信斩之,夷其三族,便是「败也萧何」也。与晋出帝因杜威等叛附契丹,卒为契丹所执,死为虏地之鬼,与韩信中萧何之诈,身死吕后之手一般。契丹是夷狄之国,狼子野心,只可以威德怀服,不可以势利结托也。且如唐高祖皇帝,举兵篡隋时分,也曾听从刘文静之说,称臣于突厥可汗,借突厥之兵力,以开创三百年之基业。向无太宗皇帝英武仁恕,混一天下,夙夜听政,宵旰忘疲,用房、杜之贤相,任李靖之将才,信魏证之忠谋,听王珪之善谏,建府立卫,如周官乡遂之师;口分世业,似周官井田之制;限官任才,如六卿之承属;定律令格式,除肉刑、笞背,如五刑之禁暴。故能致贞观太平之治,使突厥之渠系颈阙庭,蛮夷君长带刀宿卫;所以能制伏了突厥桀黠变诈之情,故免末年狼狈也。
石敬瑭年方十岁,随从他爷臬泪鸡出猎在洺州教场田地里,共着哥哥厮共走马,见空中有一雁孤飞。杜工部曾有一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如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啼噪自纷纷。
敬瑭只因见了这孤雁,与哥哥厮誓:各放一箭,射中翼翅者为胜。誓讫,拽起弓如满月,放去箭似流星,恰好当那雁左翼射中。他哥哥的一箭,射中了雁颈上。为此与那哥哥互争胜负。他哥哥不伏,被敬瑭挥起手内铁鞭一打,将当门两齿一齐打落了。唬得敬瑭不敢回家见着父亲,浪荡走出外州去。得个娄忒没家收拾去做小厮,教敬瑭去牧羊。敬瑭在旷野中将那羊群随他大小的排做两阵,喝令羊斗,羊便以角自相触抵,各求胜负。敬瑭做着主帅,指麾号令。一日,娄忒没出外撞见敬瑭如此嬉戏,心内颇以为异。忽一羊为狼所噬,敬瑭直跳上狼背上,骑着狼,救得那胡羊再活,手搏生狼,归献娄忒没。娄忒没见了,心中大喜道:「您有这般勇力,咱教您学习武艺,休辜负了这气力么!」敬瑭答云:「咱自会走马射弓,怎要学习?」娄忒没道:「咱却不知得您原会武艺,既是如此,我与您厮赛一交,看取谁强谁弱。」敬瑭道:「小孩儿每怎敢与大大人厮试?愿与您郎君共赛。」娄忒没见说,便唤他孩儿阿速鲁出来,将两匹马、二张弓与两个试那武艺。敬瑭将身跳上马,拿着一张弓,佩了一副箭。待取阿速鲁打扮出来,头戴一顶金水镀的头盔,身披一副银片砌的锁甲,握弓上马。两个马如岩畔争餐虎,人似波心抢宝龙。斗不多时,只见阿速鲁眼上吃敬瑭射着一箭。娄忒没口中不说,心下懊闷,待要别寻个事,将这厮打死。回家去,却得他的浑家一言救解。说个甚的?
启开一点樱桃口,救活千寻松柏身。
那娄忒没的浑家兀歹儿道:「适间咱在楼上,望着两个比试武艺,但见那小厮头上有一片紫云盖着,马上有一条黑龙露出,爪角皆做金色,光明眩耀。这厮将来有发迹的分也。」娄忒没听得此说,与那孩儿阿速鲁商量,待带他出去打猎时分,将他杀了。兀歹儿听得这话,密地将得黄金五两,使敬瑭偷了好马一匹骑坐逃去了。却说敬瑭得这盘缠,谢了兀歹儿夫人,疾忙骑着马奔上魏州一路,去那节使张彦帐下投军,唤做帐前银枪效节都。敬瑭为人沈厚,不好谈笑。在后贺德伦统军攻下魏州,将张彦诛杀了,收取银枪效节都一军下骑士五百人,归附唐庄宗军前为宿卫军。敬瑭跟着庄宗名做李存勖,出入行阵间,多立了奇功,在李存审帐下充马军总管。因明宗名做嗣源的在镇州守德胜城,嗣源与张处瑾、韩正时厮杀,嗣源马已跌倒,敬瑭跳下来将手扶嗣源上他马走去;他回身将铁檛击死韩正时,杀虏一千余人。李嗣源为此爱重敬瑭,将那永宁公主嫁与敬瑭为妻,授殿前驸马都尉。
至唐天成二年,累功为六军诸卫副使。一日,跟明宗出郊打围,赶得一只白狐,被军卒拿与敬瑭面前,白狐或作人言道:「您休害我,他日厚报您恩德。咱的女孩儿述律,见在朔方,有气力。您是大唐皇帝的,他日做我的外孙,善保富贵,他时异日休得相忘。」道罢,起一阵恶风,扬沙走石,须臾间天地廓清,白狐或不知去向。敬瑭道:「这事也好作怪!」
至唐长兴元年九月,董璋在阆州反叛。有一僧向董璋道:「大将军名应图谶,他日必有兴王之业。」璋问曰:「怎生说这话?」僧曰:「『千里重重草,玉上有文章,国号罗平地,兔子上金床。』千里重重草,这『董』字也;玉上有文章,这是『璋』字也。」董璋道:「咱是辛卯生,卯肖兔;庚辛属金。这兔子上金床,正应着小人也。」董璋决意反叛,在蜀称帝,改年号曰罗平。唐主遣石敬瑭充天雄军节度使,统兵去收董璋,在地名东原口下寨。董璋自将精兵二千人,对垒排阵,出阵谓敬瑭曰:「咱事大梁皇帝,唐王灭梁后,咱自入蜀回避,何事更来相攻?您会事之时,速为退军;若还不肯,就阵上生擒活捉,斩汝万段,悔之无及!」敬瑭绰马出阵,回话道:「老贼!你昔为李家奴,扫马粪得脔肉,感恩无穷;今为节度使,天子何负于汝而反耶!」道罢,二马交斗,璋佯败,敬瑭恃勇追击,被伏兵掩击,敬瑭与百余骑突阵逃去。军回利州,路与董璋的儿子光业相遇。董光业被敬瑭活捉,槛车解送唐主军前斩了。十一月,孟知祥攻陷黔州。唐主命石敬瑭一就统军攻取剑州。敬瑭军至剑门,趋剑州小地名北山下屯驻,排一个圆阵。贼将赵廷隐在牙城后山田地排着方阵,李肇在河桥排个方阵。敬瑭统步军五千人挑战。赵廷隐选那善射的五百人在中路藏伏,按甲以待。敬瑭回归掩击,二马合斗,未经十余合,忽起一阵狂风,飞砂走石,人马蹂践。敬瑭与廷隐矛相及,敬瑭扬旗鼓噪奋击,伏兵大乱,自相蹂践。敬瑭乘马,将强弩射之,冲河桥阵上,李肇被敬瑭一箭射倒。赵廷隐溃散,与马军数十人逃窜。那时朝廷差着安重诲巡督征蜀诸军,已到利州,召石敬瑭问:「征蜀已是半月,您如何不立奇功?」石敬瑭谓重诲曰:「蜀道险阻,难于进军,所以成功较难。」重诲曰:「限一月您要收捕董璋,如其不捷,待奏朝廷削夺官爵!」敬瑭领命而退。才出,即得凤翔节度朱弘昭遗书与敬瑭道:
弘昭书奉驸马都尉大使石公座下:安公近过凤翔,馆于府舍,备言入蜀之由,颇有怨君之意。举措孟浪,谋略深沉,将至行营,必夺公兵柄,岂不使将士疑骇?为公之计,莫若奏闻朝廷,恐激军变,乞早征还。则公之用兵,可无中制之患。不然,意向矛盾,动为安公掣肘,非公之利也。辱爱之厚,用陈此忱,幸明公留意!
石敬瑭得朱弘昭书,觑了一过,转生疑惧,即日统所部军遁归。西川兵追至利州,不及而还。
长兴三年,秦王从荣喜为诗文,每日聚会浮薄轻险之士,相与戏谑,颇自矜功夸大,一时在朝大臣,如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等皆被秦王轻侮。石敬瑭妻永宁公主,与秦王是同爷异母的兄弟,素相憎恶。敬瑭亦不欲在朝做六军诸卫副使,待寻个在外的差遣,回避那秦王。恰遇契丹举兵入寇,唐主命群臣简择河东帅统兵防御。那时延光、延寿奏道:「今帅臣可任者,独有那石敬瑭、康义诚可以应选。」会诸大臣趣议差河东帅臣勾当,延光、延寿待奏荐康义诚。石敬瑭亦愿外补。有枢密直学士李崧奏曰:「河东重镇,非石太尉素有威望者不可。」朝廷遂差石敬瑭充河东节度使。敬瑭至晋阳,将军事尽委部将都押衙刘知远,帑藏事委军司马周。蔚州刺史张彦超,旧与石敬瑭有仇隙,听得石敬瑭为节度,彦超叹曰:「怎生屈节事仇人乎?」遂举蔚州降契丹。契丹闻得石敬瑭统军到镇,遣使来通和,在晋阳城外杀马取血结盟而去。
唐闵帝应顺元年二月,朱弘昭在朝,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徙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那时潞王从珂亦准朝命徙镇河东。潞王内怀疑惧,在凤翔举兵谋反,军至陕阌乡,诸将及康义诚等皆诣潞王军前投降。唐闵帝奔魏州趋避。四月,闵帝至卫州东数里,石敬瑭方统兵入朝,恰与闵帝相遇。闵帝大喜敬瑭兵到,独召石敬瑭问计,托以兴复之事。敬瑭听得康义诚从潞王叛,低头长叹数声,往见卫州刺史王弘贽,问之。弘贽曰:「往时天子播迁在外,当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件跟随一处来,使臣民有所瞻仰。今独有五十骑自随,是可疑也。」敬瑭将那弘贽说的话,问弓箭库使沙守荣、奔洪进,两人道:「今天子独与数骑拥从至此,纵咱有忠义之心,何以办事?」洪进厉声责敬瑭曰:「明公为明宗皇帝爱婿,无事时共享富贵,有事之时,忧患不相恤!今天子蒙尘在外,公合戮力讨贼,共图兴复,乃迁延不进,反以无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事为疑,是欲附贼卖天子也!」抽出佩刀待刺杀敬瑭,赖得亲军陈晖力救得免。守荣被敬瑭一箭射死;洪进亦举刀自刎死。敬瑭麾下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统军尽入,将唐主左右从骑尽行屠杀,独舍置闵帝而去。石敬瑭遂趣洛阳,唐主慰劳存问,宠赉颇厚。初,敬瑭与唐主比肩事明宗,皆以勇力善斗闻于一时,然两人素不相下。敬瑭之入洛阳,非其本心,既已入朝,未敢自请还镇。那时敬瑭方病,经旬日,服药皆不见效,请得阴阳人房衍来占六壬课,得一个课,名做天皇课。房衍道:「这课主人心下忧疑,宜命道士告斗禳度。」乃请个道士张守一来军中,行符咒水,为敬瑭拜章告斗。中夜后,张守一拜章已罢,忽报应道:「此病无妨,但利进动,不可守常。」守一到得紫微宫,亲见星君,判下四句云。那四句道甚么?
借问和尚过河无?河南拱手待姑夫。
引得姑夫到中国,嫔妃卿相作戎奴。
石敬瑭见张守一说了这四句,心下自晓得这意义了,那病忽然苏醒,如风行云卷,日出冰消。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敬瑭请命于唐主,奈缘凤翔诸将佐,皆劝唐主留了敬瑭,不可使之还镇。惟韩昭胤、李专美为唐主道:「赵延寿在汴,不须猜忌敬瑭。」唐主见敬瑭羸瘦,不以为疑,遂宣授石敬瑭复为河东节度使。敬瑭既得还镇,常思为全身之计。唐主好采访外事,令翰林学士李崧、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知制诰吕琦等,更迭到中兴殿直宿;或与语至夜半不寝。那时敬瑭有两个儿子做内使,将货贿赂太后左右人,探伺密谋,朝廷的事,动息皆知之。敬瑭在镇尝称疾,每谓病体羸瘠,不堪为帅,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那时契丹屡举兵,在北边寇掠,敬瑭恳求朝廷,求添兵运粮。唐主诏借河东菽粟,仍令镇州输绢五万匹,赴北兵总管府军前交纳;又遣镇、冀二州出车一千五百乘,就代运粮应副诸军食用。是时,民困于水旱饥荒,敬瑭督趣严急,山东百姓往往流离外郡矣。敬瑭自率大军在忻州下营,朝廷遣使者赉诏抚谕,宣赐诸军夏衣,军士欢呼万岁,敬瑭不得已,亦降阶望北阙大呼万岁。幕属段希尧请敬瑭诛为首唱万岁的,立命刘知远穷究得三十六人,实时赴军前处斩,以徇诸军。唐主听得这事,转生疑惑。
靖泰三年正月初六日,唐主圣节,号做千春节,置酒内殿。真是:筵中珠履三千客,座上金钗十二行。宴罢,晋国长公主举觞称寿了,尝云:「妾启奏皇帝陛下,欲辞归晋阳,未敢擅便,取自圣旨。」唐主醉酣,笑答之曰:「公主怎不且留此中?匆匆谋归,待与石郎同反耶?」石敬瑭二子递这言语,报与父亲,转生猜忌,将其私财帑藏留洛阳诸道者,尽数收拾归晋阳,声言军需不足,转输私财,收给用度。朝廷料其有歹意,唐主日夕以为忧,夜与近臣从容论事,因曰:「石郎与朕,自是至亲,本无异志;但流言不已,恐彼自不安,万一失欢,将如何救解?」皆不敢对。朝退,李崧私与吕琦谋曰:「我等受恩深厚,岂得不关念虑。计将安出?」琦曰:「石郎若有歹心,必结契丹为授。契丹为求萴刺等,屡请和亲,今朝廷诚能纵萴刺等归契丹,约以岁纳礼币十万缗,彼贪此厚利,彼欢然从和。如此,则河东势孤,虽欲跋扈,无能为矣。」崧曰:「此上计也。但有一着,每岁捐十万缗钱,不是细事,亦须与张相好生商量,然后闻奏。」遂同去见张延朗,把二人谋议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延朗喜曰:「学士之计得之矣。若朝廷听从,不但可以制伏河东,销未然之变,亦可省边庭调度之费。学士管教闻奏,若财谷之事,老夫自当措办。」一日,李崧、吕琦就内殿密奏其计。唐主闻之,大以为喜,转以其策咨问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国之辱也。谁为陛下画此谋?倘戎情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单于求要昭君之事,将何以拒之?」唐主急命召崧、琦责之曰:「朕一女尚乳臭,卿等使朕屈身以事戎狄,将欲使弃吾女于沙漠之地耶?」二人愧谢。唐主曰:「有敢倡和戎之议者,以军法从事!」次日,即出吕琦为御史中丞。石敬瑭在河东,欲觇朝廷意向,累表乞解兵柄,朝廷不允所奏,又称病上表。表文云:
河东节度使臣石敬瑭,叨被国恩,滥充戚党,以国家之盛衰,系一身之休戚。受命驱驰以来,粉骨未知报效。近因入侍,栉风沐雨,病势日增,弱不胜衣,尪羸愈甚。欲乞圣慈怜臣疲病,筋力已衰,与解兵柄,付一小垒,容臣养疴调理。倘延犬马余生,则未死之年,无非报朝廷忠陛下之日也。谨具表奏闻,伏取进止!
唐主得表,览所奏,与执政大臣谋议,欲从敬瑭所奏,移镇郓州。李崧、吕琦等力谏以为不可允所请。是时,薛文遇独在枢密院直宿,唐主召文遇与之商议。文遇奏曰:「以臣观之,河东素有歹志,移镇固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图之。」唐主喜曰:「朕闻卿言,吾意决矣。今年司天台奏,今年当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卿其当之。」即日写着除目付学士院,降制徙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制下,朝臣相顾骇愕。使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趣敬瑭往郓州。石敬瑭与将佐谋曰:「咱再来河东,主上面许,更不除人替代。今有移镇之命,是与千春节向公主说的话也。我岂能束手死在道路乎?今且再发表称病,以觇主上意向。若其宽我郓州之行,则尽节事之;若有意加兵于我,则改图以应之。」段希尧、赵莹等力沮其计。惟刘知远挺身向前,长跪而言曰:「教明公赴郓州者,是欲杀公于机阱也。明公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从河东形胜之地,甲兵不是寡少,粮食不是虚竭,士马不是疲弊;若据险称兵,远近响应,传檄诸镇,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之制书,自投身于虎狼之口乎?」敬瑭曰:「公之言是也。顾计将何先?」桑维翰曰:「明公入朝,主上听公还镇,以河东授公,此殆天意假公以兴王之基也。明公为明宗之爱婿,主上以庶孽夺天位,今以反逆疑公,岂空言可以首谢?但为自全之计,则可免祸。吾闻契丹主与明宗约做兄弟之国,缓急相救援。明公诚能推赤心,屈节以事契丹,朝呼夕至,顾何求不获,何向不克哉?」敬瑭谢之曰:「策甚善。」乃令维翰写表奏:
臣敬瑭谨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此古今不可易之法也。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立胡亥,卒以自墟其国。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提三尺剑从马上得天下,厥功亦不细矣。近者,宫车晏驾,主上以庶孽之子,入承大统。天下忠义之士,闻者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慰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志。不然,同兴问罪之师,少正篡位之罚,徒使血污阙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奏言,伏候敕旨!
唐主见表文辞语蹇傲,裂破其表,掷之于地,骂道:「竖子欲称兵向宫阙耶!」即手诏答之。诏曰: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卿实负之。传位许王,何人肯信?卿往镇郓州,毋得翱翔不进。故兹诏答,卿宜悉之。
唐主降制,削石敬瑭官爵。雄义指挥使安元信帅部下兵奔晋阳,归附敬瑭。敬瑭谓元信曰:「强莫强于朝廷,弱莫弱于晋阳。公何所见舍强而就弱耶?」元信曰:「元信不会观星知气,但以天下之事势决之,以人事之情理卜之,以定趋向耳。」敬瑭曰:「子姑言之。」元信曰:「帝王之所以统御天下者,莫重于信与义。今主上与令公至亲且贵,尚待之以不信,况其它疏贱之小人乎?无信与义,何以为人?其败可翘足而待也,何强之有?」敬瑭听元信的话,大悦,悉以军事委之。振武巡检使安重荣亦帅马步军五百人来奔晋阳。秋,七月,敬瑭子弟之在京都者凡四子,朝廷尽收捕杀之。敬瑭听得朝廷恁地处置,遂东向大恸曰:「臣受明宗皇帝如天福荫,今主上昏愚,听信谗邪,将臣四子一日屠之。臣不改图,死无葬所矣。臣非敢负明宗,顾今上激臣之叛耳。皇天后土,实闻此言!」明日,大会诸将佐,办个茶饭饮宴,共议举兵的勾当。即令掌书记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请假兵赴援,且约以父礼事之。约事济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赂之。刘知远听得这话,力争曰:「称臣可矣,称子事父,其礼太过。厚许岁币可矣,许割土田,所赂太厚。乘快许之,虽足得其气力,然他日反为中国之患,不无生受么?」敬瑭曰:「但依咱说的写去。」表文曰:
臣石敬瑭表奏契丹大国可汗:臣唐室之爱婿,切惟明宗皇帝,与大国约为兄弟,非一日矣。刑马之誓,歃血之盟,缓急相援,忧患相恤,两国信义,誓不食言。今潞王从珂废主自立,臣欲举兵兴问罪之师,顾兵单力寡,恐不足以办大事。愿执子礼,父事可汗,愿借精兵,共济斯役。事捷之日,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北土地以为谢。冒昧表闻,伏候报可。
表至,契丹主大喜,复书道:
契丹可汗德光,致书于元帅石公。得卿所奏,备见忠忱。追念明宗兄弟之情,敢不闻命。除已关报诸部落纠集军马外,候在秋高马肥,枣子红时候,倾国赴援。幸持重自守,以俟援兵之来。使回,不多祝。
八月,唐主遣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讨石敬瑭。张敬达军到晋阳,以为攻城计。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知远收抚降附,用法无私,由是人皆为用。敬瑭身擐甲冑,登城坐卧矢石之下。知远谓敬瑭曰:「咱观敬达无它奇策,不足畏也。愿令公多遣间谍,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力足以当之。」唐主听得契丹许敬瑭以秋高赴援,催趣敬达急攻。奈天时风雨,长围为水潦所浸,竟不能就。而知远不时遣轻兵抄掠,敬达无以制之。九月,契丹德光将马军五万,自武阳谷至晋阳,就地名虎北口下寨。先遣使谓敬瑭曰:「契丹可汗,传示元帅:大军已到,吾欲今日即破贼,您但旁观可也。」敬瑭遣使驰赴契丹军营,报曰:「劳顿爷爷亲帅大军来到,略备些犒军物件赴军前投纳。」写着咨目道:
犒军钱二十万缗,酒一百酲,羊三百口,牛二百头。
使者传命道:「孩儿石敬瑭谨奉献爷爷契丹可汗军前,为犒设用度,伏望笑览。但南军甚厚,请俟明日决战如何?」使者未到时分,契丹军与唐骑高行周、苻彦卿合战;刘知远亦出兵助其进击。那时,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等,帅步军在城西北山下寨。契丹遣轻骑三千人,不披甲冑,直犯北山阵。唐兵追击,奔至汾曲,契丹鸣鼓大噪,伏兵四起,冲唐兵断为两阵。契丹与刘知远合兵进攻,唐军大败,死者近万人。张敬达收召余众,退保晋安。契丹帅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军千余人,尽行屠杀。是夕,敬瑭出见契丹主,问曰:「皇帝跋涉远来,士马疲倦,卒与唐战而大捷何耶?」契丹主曰:「始吾之来,料唐兵必断雁门诸路,伏兵于险要之地,则不可得而进矣。使人驰驿侦视,皆无伏兵,所以长驱而来,知大事必济也。我军方来,气势方锐,若不乘机进击,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敬瑭叹伏,引兵围晋安寨。契丹就晋安之南置营,长百余里,厚五十里,军中多设铃索及吠犬,外人跬步不能过。张敬达士卒独有五万人,马尚有一万余匹,顾瞻契丹大军营垒,为之破胆,遣使入朝告急。唐主大惧,遣苻彦超统军屯驻河阳;诏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耀州节度使潘环,共帅所部兵救晋安,下诏亲征。诏曰:
朕藉祖宗之灵,纂承大统。贼臣石敬瑭,凭恃戚畹之亲,诱致契丹,大举入寇,摇荡我边鄙,屠害我生灵。朕将帅诸路兵马亲征。咨尔臣民,各一乃心力,弘济小子于多艰,则予于汝多士有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是时雍王重美谏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远涉风沙,临犯矢石。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唐主心下正怕北征,听得雍王这说,大悦。张延朗、刘延皓等怂恿唐主亲征,唐主不得已离洛阳。卢文纪曰:「河南国家之根本,胡兵倏然而来,忽然而往,不能久留。晋安长围甚固,况有三路援兵策应,计无难破之兵。且河阳天下津要之地,且乞车驾留此,镇抚南北,姑遣近臣督战。苟兵围未解,然后进师,亦未为晚。」唐主问曰:「近臣中谁可北行者,卿等但言之。」张延朗与和凝等曰:「赵延寿的父亲赵德钧,帅卢龙兵马来赴援,宜遣延寿会之,必能集事。」乃遣赵延寿帅兵二万往潞州策应。唐主至怀州,朝夕以晋安为忧,出黄榜募有奇谋异策之士,听条具诣行在所奏闻,待采用,升擢官赏。明日,有那吏部侍郎龙敏趋行朝见帝有事闻奏,百官班定,越班而出,执笏跪奏。怎道?
臣龙敏奏闻皇帝陛下:臣切睹契丹德光,倾国入寇,内固空虚。为今之计,莫若捣其虚,且立季赞华做契丹主,发天雄、卢龙两镇分兵护送,自幽州取道直趋西楼,朝廷明明露檄,宣布中外。契丹主必反顾巢穴,无暇久留屯于晋安。俟其回军,选募骁勇将士,帅精锐之兵邀击之,此亦解围之上策也。事势危急至此,不可捐逊以拯溺也。惟陛下留神!吏部侍郎臣龙敏表。
唐主览龙敏所奏,心中豁然大喜。执政大臣争持议论,恐其无成,沮挠百端,不从所请。唐主日夕忧虑,它无计谋,惟酣饮悲歌而已。群臣有劝唐主北行者,唐主曰:「卿勿说石郎的事,听得使咱每心胆堕地。」唐主一日谓大臣曰:「契丹之围不解,敬瑭之难未除,咱与卿等宜唤集僧道,就寺观作些好事,以回天意。」吕琦奏曰:「为今之计,须简军旅,募智勇以退敌。为此不切之务,岂不诒笑远近臣民乎?」卢文纪希望风旨曰:「此襘禳之法也。您岂不见《观音经》有云:『我若向刀山,刀寻段段断。』《北斗经》有云:『家有《北斗经》,兵难永不起。』一心做好事以回天心,未为失计。天意既回,然后藉民为军,悉力以拒契丹,则百姓各自以保护生聚为心,人自为战,契丹虽强,不足畏也。」唐主曰:「文纪之言忠矣。」乃酌卮酒以赏之。即出文移唤集寺观僧道,日夕鸣钟击鼓,焚香讽诵经咒,祝禳兵祸,唐主亲自临拜。又出榜募民兵。榜怎道?
大唐皇帝亲征契丹,收剿敬瑭叛贼,大军已次怀州。廷臣奏请乞募民兵,藉民马以为义军,应副防御勾当。奏过,钦奉圣旨,大括天下将吏及百姓每有马的,尽数拘收。民间每上户出壮丁一人,自备铠甲器仗,唤做义军。就数内择有气力的大户充头目,自行管领。限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到军前听候调遣。
诏下,得马二千三百三十六匹,壮丁五千八百八十一人,拨隶范延光军下调发。十一月,唐主使赵德钧做行营都统,命自地名飞狐,去踵契丹军后,钞掠部曲。怎知道赵德钧自有反叛的心,要乘乱图取中原,却统马军从土门路投西去,奏请合泽、潞兵并进。那时范延光受诏,将带军马留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战。延光知得德钧已有歹心,表奏于朝,称道:「魏博军已入贼境,怎可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兵?」德钧本意要并了范延光的一军,逗留不进,被延光恁地奏过,唐主不允所请,却统兵去西阳与赵延寿合兵投北去,在那团柏谷口下营;已经月余,按兵不动。契丹主在柳林下营,其辎重老弱的军,皆在虎北口。才到日晚,各各结束行装,待作遁走之计。赵德钧欲借契丹势援,图取中国,篡夺唐主帝位。德钧久蓄歹心,未敢发露,累表奏唐主,要为那孩儿赵延寿求成德节度使。唐主览他表奏,将谓是赵德钧已破契丹奏捷,喜见颜色。及见他奏请,却只是为儿子求节钺,乃大怒曰:「赵德钧统诸路兵马,防御契丹,去已多时,做得甚么功劳?便为儿子求讨节度使的名分!若他每父子能却契丹,便要禅代我位,咱亦甘心。若只玩寇邀君,第恐大势不能自立,如猎者防虞不密,犬与走兔俱毙,便得节使又怎生自活?」德钧因此怀嫌,密遣儿子延福赉持黄金三百两、缎五百匹,前去赂契丹德光,称是犒军礼数。契丹主接了金帛,问道:「元帅有甚言语?」赵延福道:「孩儿每临行时,大人说传示契丹皇帝道:大军远来,跋涉风沙不易;今唐主出奔怀州,称道亲征,其实回避大国兵马也。大人见拥重兵,与大国兵马对垒。倘若皇帝肯立大人做着皇帝,为中原之主,大人便将部下军马,南平洛阳,与契丹约做兄弟之国,把那河东割与石郎自管。若如此,则两下休兵,免使生灵荼毒,顾不伟欤?」契丹主听得这说,道:「您且安心,待咱思忖则个。」契丹主自悔深入唐境,晋安之营未下,赵德钧兵马尚强,又有范延光将兵在其东,又怕山北诸州出兵,邀其归路而击之;莫若多得岁币,成约而归:一则不损折了人马,一则岁岁多得金帛子女之属。将欲从赵延福所请。敬瑭闻之不自安,疾忙使桑维翰来使契丹军中。契丹见维翰至,问:「学士来此,有何言语?」维翰跪告契丹曰:「赵德钧父子,久有歹心,不是个有信义的人。其所将之兵,皆是临期驱逼市人,收藉脆弱之夫,闻战自溃,不足畏惧。皇帝不可信从赵延福诞妄说谎,贪取涓滴之微利,而自弃丘山之大功乎!若使晋阳石郎得做皇帝,将竭尽中国事力事大国,岁时修贡如子事父,又岂若德钧兄弟之约乎?」德光曰:「咱不是背盟,盖兵家用权变处事,待来使姑得持两可的话也。」维翰曰:「皇帝倾国来救敬瑭之急,四海之人,皆服皇帝信义。奈何一旦因小人的谗间,遽变前约,使大义不终,臣切为皇帝不取也。」自旦至暮,跪于帐前,涕泣奏请。契丹主乃召赵延福至帐前,指帐前石谓之曰:「咱每已许石郎做皇帝,盟誓已坚,待这个石头烂了则可变约矣。您为咱传示赵元帅,他若会事之时,且退兵观觑,待石郎做皇帝后,把一两镇归他做主。如不信从,当以鞍马弓刀相见未晚也。」契丹主一日召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成大功。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您做皇帝,您可早慰中国臣民之望。」敬瑭跪谢曰:「孩儿每不能了事,劳顿大大人远来赴接,欲藉皇帝威灵,扶持大唐社稷。若舍弃明宗的恩义,自立为帝,人谓我何?」逊谢再三。契丹主曰:「先立您做天子,则臣民有主,却图进取未迟。」敬瑭乃从之。契丹主命作策书。怎道?
契丹皇帝诞膺天命,奄有朔方,痛念中原无主,四海罹兵戈之苦,百姓遭荼毒之灾,亲提大军来赴急援。切见石敬瑭以明宗之爱婿,拥节度之重权,人望所归,天心攸属。议立石敬瑭为大晋皇帝,即位于晋阳,定国号曰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契丹主既作册命,自解衣冠授与石敬瑭。就晋阳城南筑个三层坛,敬瑭就坛上即位,诸军皆山呼万岁称贺。石敬瑭举觞为契丹寿,跪曰:「孩儿每今日遭遇圣恩,推戴为天子,全藉皇帝福荫。请割十六州土地为皇帝谢。」那十六州,是甚州府?
幽州 蓟州 瀛州 莫州 涿州 檀州 顺州 新州 妫州 儒州 武州 云州 应州 寰州 朔州 蔚州
即日召大臣赵莹、桑维翰等,写着个文字,拨取以上十六州,请契丹主差人前去交割。又写着个每岁贡约岁币三十万匹的合同文字,赴契丹主帐前交纳。改唐长兴七年唤做天福元年,禀晋朝正朔。创立朝廷,其法制皆遵用明宗皇帝旧典。宣授赵莹做翰林学士承旨,宣授桑维翰做翰林学士权知枢密使事,宣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宣景延广做步军都指挥使。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册文曰:
大晋皇帝诞受上天明帝,晋承烈祖丕基,顷拜命于朔庭,俾宅尊于中夏。咨尔皇后晋国公主,膺明宗之显命,作嫔予家,顷国难未平,夙夜敬顺,助予一人,鸡唱儆戒之道。朕甫登大宝,均拜洪休,宜崇位号,仪刑宫庭。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尔惟奉若天道,表正中宫,美《关雎》之风,修彤史之行,无忝我明宗之休命。
晋王即位,立后已定,即日宣赵莹做左相,桑维翰做右相,兼同平章事。晋王乃命库使籍晋阳府库,得钱三十万缗、绢五千匹、金银各三千两,尽数输送契丹主帐前犒军。军中欢声如雷。近来有咏史一诗,道是:
底事疑心恼石郎,甘臣胡虏灭天常。
潞王未返怀州驾,无奈天心属晋阳。
晋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细阅青编论是非,石郎举事不知几。
一朝反噬无遗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晋主即位,处置已定,欲从契丹主引兵南下。晋主谓契丹主曰:「河东形胜之地,须留一子守着。」契丹主曰:「您出诸子来,咱自择一人。」晋主的儿敬儒早丧,有一子名做重贵,晋主养以为己子,形貌状晋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贵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贵做北京留守。晋主与契丹主诸军进屯团柏田地,使契丹将高谟翰做先锋。唐军迎战,赵德钧和赵延寿先逃走了,唐军不战自溃,杀死万余人。刘延朗走至怀州,唐主始知晋主即位。杨光远杀了张敬达,降附契丹。朝臣忷惧,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议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蹑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见此等头口,使咱肉颤,几欲抽刀刺杀之,亦不足以泄我这愤怒也。他自谓天生贤佐,出奇谋,定天下,误咱每至此,有何面目来见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浅谋误国。陛下亲手刺之,转彰其丑。」因劝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进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驾南还,别图兴复。」唐主即择日起发。怀州居民,竟携老幼,逃窜山林,监门者请严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国家多事,未能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听其自便。」乃出令任从逃窜。唐主择定十二月初五日离怀州,命诸将分守了南北城。
却说晋主与契丹主统军到潞州,赵德钧父子在高河地面,备办拜见礼数,迎谒契丹主,诣军前面缚投拜;被契丹喝令锁着,差人管押归契丹国去也。德钧父子到得契丹国,见述律太后。太后问道:「汝既做唐帅,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钧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从吾儿求做天子,何得谎说?」又自指着心曰:「这里不可欺也!吾儿将行,咱戒之曰:『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急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击退吾儿?就唐主阴图禅位,亦未为晚。您为唐臣,负其主为不忠,乘时邀利为不义。不忠不义,何所容身于天地之间?」令左右将去剥取皮来,将付军中蒙鼓。命其子赵延寿与张砺为翰林学士。晋主将离上党,契丹主举酒与晋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扰动。您自引汉兵南下,咱令太相温帅马军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问。若有急,则下山救您;若洛阳大事已定,则咱自北去。」晋主道:「藉皇帝福荫,以有今日之功。」约以他时修朝贡以谢。道罢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孙,休得相忘。如刘知远、赵莹、桑维翰,这三个皆是创业功臣,苟无大故,不得弃绝也。」唐主闻南兵大下,复归洛阳。晋主至河阳,苌从简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复过河阳,晋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马军千余人据守渑池。唐主知大势倾亡,计无从出;唐主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宋审虔等,携传国玺同上玄武楼,使军士纵火将楼焚烧。引皇后并欲将洛阳宫室一齐烧却,有雍王重美劝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营缮,死而遗怨,将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晋主入洛阳,唐军皆解甲待罪。晋主谓刘知远曰:「您部署京城,分汉军使归营宿,顿契丹主馆待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追废唐主从珂为庶人。以冯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缮兵,将谋作乱,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乃资用富饶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过十驿田地,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进在滑州,军士有夜掠者,捕获五人,将三人棣奉进,二人棣苻彦饶。奉进将三人斩之,彦饶怒。明日,奉进诣彦饶军谢过,彦饶怒曰:「军中各有部分,奈何无客主之礼?」奉进谢曰:「军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谢公,公怒不已,怎个要与范延光同反么?」拂衣而起。彦饶命甲士擒奉进杀之。那时,奉国左厢指挥使马万,帅部兵欲从彦饶叛乱,有那右厢指挥使卢顺密帅部兵出营,厉声谓万曰:「苻公擅杀白公,必与魏城通谋。此去行宫才二百里,奈何不思报国,乃欲助乱自求族灭乎?今日当共擒苻彦饶送与天子立大功。军士从命者赏,违命者诛!」马万不得已,执苻彦饶送大梁斩之。杨光远麾下军卒,欲推杨光远为主,光远呼军卒责之曰:「天子怎是尔等贩弄的物?晋阳之降,实出穷迫。今若推戴咱每为主,是教咱做反贼也。相寻去讨诛夷之罪何邪?」众卒遂不复敢言。晋主尽以掌军事委刘知远。知远御下甚严,乃设为利禁。下令后,有军卒盗人纸钱一幞,被擒。知远曰:「军卒犯令,请行军法。」喝左右将去推转了来。左右曰:「所犯者轻,请宥其罪。」知远曰:「吾诛其情。犯令必诛,不计其值,虽一钱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斩之,众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还国,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仿中国之制,仍参用中国人,授赵延寿做枢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张允上疏驳论:
右散骑常侍臣张允,切谓帝王遇天灾多肆赦宥,谓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狱遇赦,则曲者幸免,直者衔冤。冤气升闻,乃所以致灾,非所以弭灾也。愿陛下谨之慎之,无轻放赦,则下无侥冀之心,适足为省刑之一端也。
晋主览疏大喜,下诏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八月,晋主上尊号于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仆射冯道、刘昫两人做册礼使,奉表称臣。表文曰:
臣大晋石敬瑭谨奉表朝贺于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圣恩,义同父子,曩在上党,拜别慈光,首末三载,顾瞻阙下,岂胜驰情。切谓圣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号徽明柔裕太上皇后。仍输送金帛三十万匹两,随表以献,伏取圣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大晋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览表大喜,下诏慰答:
览您所奏,甚慰老怀。今后遣使,不须上表称臣,只作书称「儿皇帝致书于父皇帝殿下」,如家人礼足矣。善抚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与尔有无穷之闻。
契丹主写着了诏,书遣报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晋主馆使者于宣德殿,即就别殿拜受诏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唤做南京,使唐降将赵思温做留守。思温的孩儿赵延照在晋做祁州刺史,思温知契丹动息,背地令人与延照言契丹终变,乞以幽州内附。晋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杨光远统军攻广晋,逾年无功,晋主怕师老民困,遣内职朱宪入城,说诱范延光曰:「若举兵来附,当以大镇相处。若降而杀汝,白日在上,吾无以享国。」范延光见朱宪恁地说,举手加额曰:「主上重信义,许以不死,则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备。至是月遣牙将奉表待罪,诏赦之。降制授范延光为天平节度使,仍赐铁券。将佐除授防团刺史以下,牙兵升为侍卫亲军。杨光远为天雄节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晋主尊号。晋主拜受其诏,待奉使宠赐甚厚。晋主改汴州为开封府,号东京。以其地乃舟车所会去处,漕运尤便,故徙都东京。遣王权充契丹报谢使。权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辞。晋主怒,勒停其官。那时,方镇有杨光远最为跋扈难制,晋主召桑维翰分其权。维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则可制矣。」乃加光远为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光远缘此怨望朝廷,背后遣使厚赂契丹主,养部曲千余人,有反叛异心。晋主建邺都于广晋府;置彰德于相州,将澶、卫二州棣之;置永清于贝州,将博、冀二州棣之。澶州旧治在顿丘,晋主恐契丹为后世之患,遣刘继勋徙澶州城,跨德胜津。以高行周为邺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节度使,王周为永清节度使,欲以阴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刘知远、杜重威同平章事。知远谓重威起自外戚,无大功,耻与同制,杜门不受。晋主大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朕欲落他军权,使归私第,怎生是得?」莹拜请曰:「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人,为唐军十万所攻,危如累卵,设非知远心如金石,怎成大业?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晋主怒解,遣和凝诣知远第谕旨。知远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彦威入朝,晋主曰:「朕所重者信与义,昔契丹以义救我,我今以信报之。闻契丹征求不已,公能屈节奉承,深称朕意。」彦威对曰:「陛下以生灵之故,犹卑辞厚币以事之,臣何屈节之有?」晋主大悦。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请归河阳私第,朝廷许之。杨光远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敌国,请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远使承贵帅甲士围延光第,逼令自杀。延光曰:「天子赐咱铁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贵将白刃驱逼延光挤于河。诡奏延光赴水死。朝廷虽知其冤,怕光远之强,不敢诘问。会杨光远入朝,授光远为平卢节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浑从晋割雁门后部属契丹,不禁契丹贪虐,思归中国;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至是以部落千余帐来归。契丹主大怒,遣使责让晋。晋主遣人逐吐谷浑归故土。初,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耻臣契丹,见契丹使者,必箕踞谩骂,或密地遣人杀之。契丹以此责让于晋,晋主为之逊谢。六月,安重荣执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轻骑掠幽州南境,上表称道:「今有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陀等,各率部众归附;党项等亦将契丹告牒来纳;皆言为契丹侵暴,愿各帅十万众,与晋会合共击契丹。」又为书遗朝贵,及移文藩镇,谓已勒兵必与契丹决战。晋主患之。那时,泰宁节度使桑维翰,听得此说,密地使人上疏来谏晋王。疏曰:
臣维翰窃谓善兵者抚几而发,不善战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于晋阳之难,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负也。今重荣恃勇轻敌,吐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不可听也。臣观契丹士马精强,战胜攻取,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国无天灾,此未可与敌也。且中国新败,士气凋沮,又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则不可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奔走,镇、定之地,无复遗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动乎?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着,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万一不克,大事去矣。议者以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祸结,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过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愿陛下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余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必成矣。况邺都富强,国家藩屏,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冒昧谨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六月 日,泰宁军节度使臣桑维翰谨疏。
是时,刘知远为邺都留守,赴阙禀议,正在东京,亦劝晋主不可轻启兵端。晋主犹豫未决,忽得桑维翰疏,大喜,谓使者曰:「朕比日以来,烦懑不决,今见桑公所上表疏,如醉梦中忽然醒觉也。」晋主召刘知远问计,因谓知远曰:「安重荣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为朕镇抚其民,阴以制之。」知远遂行。八月,晋主至邺都降诏谕安重荣。诏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尔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拒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毋取后悔!
重荣得诏愈骄慢,听得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有反谋,密地遣使与之通谋,结为外援。十月,刘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招诱吐谷浑酋长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荣来归朝廷。威谓知远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止以袍裤赐之,今欲其来朝,必重赂乃可致耳。」知远出府库金一百两、缣二百匹,使威赉以赂之。诏曰:
大晋皇帝诏谕吐谷浑酋长白承福等:朝廷已割尔曹棣契丹,尔曹当自安部落;今乃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北无归,悔无及矣!
白承福得诏大惧,帅众来归知远。知远处之于太原岚石之间,表闻于朝。使白承福领大同节度使,收承福精骑以棣知远麾下。达靼、契苾闻之,亦叛安重荣归晋。重荣之谋稍沮。初,晋主离汴州时分,和凝奏曰:「车驾已行,安从进必反。请密留空名宣敕十数通,付留守郑王重贵。万一有变,则书填诸将名目遣击之。」十一月,安从进举兵反,郑王重贵遣高行周、宋彦筠、张从思等伐之。安重荣听得安从进反叛,召集境内饥民数万,南向邺都,托言入朝。晋主闻之,以杜重威为诏讨使,在宗城西南与重荣战,重荣败走,还城自守。晋兵战及冻饿死者二万余人。
天福七年正月,镇州牙将从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卑辞逊谢。契丹因晋主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晋主忧愤成疾。一旦,冯道独对,晋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纳道怀中,欲使道辅立之。六月,晋主殂。道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曰:「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重贵于柩前即皇帝位。初,晋主有疾,亟召刘知远入朝,欲托知远辅政。重贵寝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远怨望新主重贵。八月,高行周围襄州,奉国军都虞候王清与指挥使刘词帅众攻拔襄州。安从进举族自焚死。且说晋主初即位,大臣议奉表称臣,遣使命诣契丹主告哀。景延广曰:「致书称孙是矣,奉表称臣,其礼太过。」李崧力争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与契丹交战,悔无及矣。」延广固争。冯道持两可之说。晋主卒从延广的议,致书不称臣而称孙。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责让。景延广对使者复以不逊语激之。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请于契丹,欲代晋为帝;屡劝诱契丹,兴兵伐晋。八月,晋主听得延寿有反谋,亟还东京。然尚与契丹往来,问遗无虚月。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使乔荣做回图使,往来贩易,晋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广说晋主曰:「契丹之使在晋贩易者皆杀之。将回图使乔荣囚之于狱,拘收其宝货。」一时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负。乃赦乔荣,慰谕而使归契丹。荣临行入辞景延广,延广大言曰:「尔归告汝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屈身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可也,万无称臣之理。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可以相待。翁若轻举,万一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悔何及矣。」乔荣乃诈言:「公之言语颇多,怕有遗忘,愿以纸墨书之。」延广命吏悉写所说的言语授乔荣。荣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决意举兵;晋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杀之。刘知远是时镇河东,知延广必虚言召祸,但募兵增置十余军,为之守备。十月,晋主立其叔母冯氏为皇后。初,高祖将马三百匹,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十二月,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遣使命将玉带御马金帛赂契丹主,谓契丹曰:「晋境大饥,乘此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怂恿契丹伐晋。契丹主乃拣精兵五万,使赵延寿统率,与之约曰:「若得中国,立汝为帝。」延寿信之,闻命即帅军就道。是岁,晋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叶皆尽;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责严急,有坐匿谷抵死者,县官往往纳印自劾去;民之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入寇贝州。在先,朝廷谓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粮,为大军数十年之储。契丹主自攻贝州,权知州事吴峦战败赴井死。晋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与苻彦卿、皇甫遇等帅众御之。晋主将兵屯澶州,遣使奉书遗契丹。恰契丹诸军在邺都下营,使者不得达而返。晋主宣景延广为御营使。晋主方离东京,契丹兵已到黎阳。晋主军屯澶州,契丹主军屯元城;契丹又分遣伟王统帅军马寇太原。宣授刘知远与白承福会合兵马御之。伟王在秀容田地里与刘知远会战,被刘知远杀了伟王。契丹听得伟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晋主命石赟守麻家口,白再荣守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从马家口渡河,在东岸下营,攻打郓州北津,待与杨光远会合兵。为晋主差李守贞、皇甫遇、梁汉璋、薛怀让等,将兵万人,缘河水陆并进。那时,高行周、苻彦卿、石公霸等,统帅大兵,在戚城田地下营。契丹主进军,将戚城围了。晋主自将马步军二万人解围。契丹遣步军万余人筑垒屯河西,诸军渡河未尽,晋军迫之,契丹退走。晋军乘胜追击,契丹大败,溺河而死者数千人,俘斩数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与诸将佐谋曰:「契丹举兵伐晋,内必空虚,莫若帅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内顾之忧,可以少纾晋国之难。」诸将曰:「元帅之言是也。」即日帅骑兵三万攻掠契丹境内。契丹佯弃元城而去,却就古顿丘城田地多设马军藏伏,以俟晋军来追,合兵掩杀。晋军因霖雨不止,更不追击。契丹人马饥疲,赵延寿谓晋主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桥,则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将十余万众,屯于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马出战,自午至晡,彼此各有胜败。契丹主自将精兵当中军而来,晋主亦自将精兵出阵待之。契丹主望见晋军之盛,责让杨光远曰:「您道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骑左右略阵。晋兵按甲不动,万弩齐发,飞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却;昏黄时分,全军引去。晋籍乡兵,每七户共出兵器资一夫,号曰武定军。四月,晋主命高行周留镇澶州,遂归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国用愈竭,复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使者请曰:「民不从命,则将若何?」晋主曰:「朕封剑授汝,不用命者先斩而后奏。」以此吏卒携锁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无地,百姓惊扰,皆不聊生。八月,桑维翰再秉朝政,以刘知远为行营都统,杜威为招讨使,督帅十三节度使,以备契丹。十二月,李守贞围青州,城中食尽,饿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杨光远遥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杨承勋劝光远降,冀保全家族。光远曰:「咱从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晋主,谁保无族灭之诛乎?」承勋怒,归怨于判官丘涛劝光远之叛,将丘涛斩了,送其首级于李守贞军前,纵火大噪,劫其父光远出居私第,上表待罪,开城受守贞军。闰月,朝廷以杨光远罪大,而承勋归命,难于显诛,命守贞以便宜从事。守贞乃遣人拉杀杨光远,诈称病死;授其子承勋为汝州防御使。十二月,契丹复大举入寇,赵延寿为向导,引兵先至邢州。晋主命天平节度使张从恩、邺都留守马全节、护国节度使安审琦,会诸道屯邢州;武宁节度使赵在礼屯邺都。契丹主以大兵继至,建牙于元氏。
开运二年正月,晋主诏赵在礼还兵屯澶州,马全节还屯邺都;又遣张彦泽屯黎阳,景延广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杀掠殆尽,入邺都境。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悉以部兵陈于相州安阳水南岸。皇甫遇共着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动息,至邺都与契丹数万相遇。皇甫遇、慕容彦超等且战且却,行至榆林店,契丹大军猝至,二将私自谋曰:「咱辈今走,死无所矣。」乃止驻,布一个圆阵,自午至未,力战百余合,杀伤甚众。皇甫遇马战死,步战数合,其仆杜知敏下马以所乘之马与遇骑坐。战稍定,回顾知敏,已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义士,救人于急,不可弃也。」与慕容彦超蹻马突入契丹阵,挟取知敏以归。俄而契丹再出新兵来战,二将曰:「吾属势不可走,当效死以报国耳。」日已向暮,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等在安阳,惊怪皇甫遇等觇兵不归。审琦自将所部马军一千余人救援。从恩曰:「虏众猥至,尽吾军恐不足以当之,公轻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审琦曰:「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死王事。设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咱有何面目以见天子?」遂逾水而进。契丹引去,遇与彦超等乃得还。有契丹军来降者,谓马全节曰:「契丹兵马不多,宜乘其散归部落,大举径袭幽州,可以大获。」晋主征兵诸道,下诏亲征,是日离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驱牛羊过祁州城下;刺史沈斌出兵击之,契丹帅精骑夺其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绰马在阵前招诱沈斌,谓之曰:「契丹大国倾国而来,使君会事之时,早来归降。万一不降,城陷食尽,又将安归?」斌厉声答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庭,忍帅犬羊之丑,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反有骄色,何也?沈斌弓折矢尽,终为国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帅诸军会于定州,进攻契丹,复泰州,获契丹兵二千人。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众南向,约八万余骑,来夕当至。」杜威忧惧,退至阳城。契丹兵大至,晋军与之决战,契丹稍退却,逾白沟而去。晋军见契丹已退,旋欲结阵,契丹军马如山,四边围合。诸军力战拒之,人马饥乏,行至地名白团卫村,各埋鹿角为行寨。契丹引军围之数重,又出奇兵,出寨后,断绝晋军粮道。晋军营中掘井辄崩,人马俱渴。忽大风从东北起,至曙,风转甚。契丹主坐奚车中,命铁鹞军下马拔晋军鹿角,突入寨,奋短兵与晋军合斗。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军士皆愤怒大呼曰:「诸招讨使何不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李守贞曰:「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取胜,此风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风止,我军见契丹之盛,必夺其气,吾属为所虏耳。」即厉声大呼曰:「诸军齐力击贼!」谓杜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贞帅中军死战。马军排阵使张彦泽亦欲俟风回与战,右厢副使药元福曰:「今军中饥渴已甚,若俟风回,吾属已为虏矣。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乘其不意,急击之,此兵之诡道也。」都排阵使苻彦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躯徇国。」乃与彦泽、元福、皇甫遇等帅精骑出西门迎战,诸将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却。风势转盛,日昼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余人横击契丹,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山崩。守贞下令,唤步军尽拔去鹿角出斗,马步军并进,赶散二十余里。契丹部下铁鹞军既已下马,仓皇不能复上马,委弃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着奚车急走十余里,追兵急奔,得橐驼一匹骑之以走。诸将请乘胜急追,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耳,更穷追之耶?」李守贞曰:「人马俱渴,暴得水,足弱,难以追贼,不如且退。」于是收军退保定州。契丹主大败,奔至幽州,收拾溃军。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诸军既归,晋主亦还大梁。六月,晋主将视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于上。」晋主意下不乐,唤殿前宿卫将军挟弓矢来,喝令射中老狐的赏黄金二十两。数箭竟发,老狐逐一将箭绰了,回射一箭,掷着晋主衣袂。被打捕司牵得猎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无人。是日,晋主为之罢朝。次日,有桑维翰执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归图再举,其谋必不可测。莫若卑辞下礼,遣使通和,庶两国休兵,生灵免涂炭之祸。惟陛下留意!」晋主曰:「朕终夜不寐,亦思及此。听卿所奏,如唤醒迷涂。您决意与大臣议遣使者,得两下休和,安边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维翰令学士院草表。表文曰:
晋国皇帝孙石重贵谨遣使冯子金赉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国祖皇帝陛下:晋之得国,实荷大朝福荫,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赵德钧父子,构结奸谋,暌间大国,使祖皇帝亲帅大军,问罪小国,连年兵衅,生灵肝胆涂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悯。今遣使奉表大朝,请修先皇帝旧年和好,使两国休兵息民,誓修侄孙事祖之礼,不敢废慢。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灵,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晋国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骂冯子金,谓晋朝负盟。却得述律太后谓契丹主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为汉主?」契丹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汉地,亦不能为若主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谓其群下曰:「汉儿怎得一饷安眠?自古但闻汉和蕃,不闻蕃和汉。汉儿果能卑辞下礼,我亦何惜与和?」契丹主宴待冯子金,诏曰:「您传示大晋皇帝道:咱可怜见石郎小心,不欲绝他宗祀。通和之请,怎不可从?但得景延广、桑维翰二公来面订盟约,仍割镇、定两道棣我,则可和矣。」使者归致命,晋主道:「契丹主语有忿怒,料其无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丽王建因遣胡僧名袜啰的,来与晋高祖敬瑭约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为契丹所虏,请与朝廷共击之。」高祖与契丹和好甚□□□□,高祖不报。及晋主即位,袜啰复来言高丽国主之意。晋帝欲使高丽扰契丹东边以分其兵势。会建死,其孩儿名武的复上表告哀。十一月,晋主以武为高丽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约高丽共击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丽之兵脆弱,袜啰之言夸诞,说谎的言语也,不可信从。」
开运三年四月,王令温代替冯晖守灵州,不存抚羌胡,羌胡怨叛,党项羌酋长拓跋彦超与石存、也厮褒三族,共举兵攻灵州。由是党项之部族,亦倡乱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筑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孙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术惑众,远近信奉之甚谨。中山人孙方简与其弟孙行友自称是深意的侄孙,奉事甚谨。深意既死,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寇盗充斥,方简兄弟因帅乡里豪健,据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获其辎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为盗。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方简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举寨降附契丹,为之向导入寇。那时,河北大饥,民之饿死者以万数。天雄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延翰献于契丹。延翰逃归,言孙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请晋朝早为之备。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李守贞为都部署,将兵御之。是时,李彦韬方用事,蔑视李守贞。守贞恨之。适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李崧信之,命杜威致书与延寿,许赂以厚利。延寿复书,乞发大军应接,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人诣延寿与为期约。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遣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诏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骑袭之,峦愿为内应。契丹主已归牙帐,奈地远阻水,不能救也。王峦与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冯玉、李崧以为信,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刘延祚。晋主将北征,议以杜威为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副。赵莹私与冯玉曰:「杜公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怏怏,岂可复以兵权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晋主不从。十月,下敕榜云。榜曰:
大晋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燕、蓟,荡平塞北。有能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出,军行及馈遗者甚难。契丹主大举入寇易、定州。杜威等闻之,自冀、贝而南以御之。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与杜威会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复趋恒州,以彦泽为先锋,与契丹夹滹沱河下营。契丹恐晋军急渡滹沱河与恒州合势,议行兵还。及听得晋军筑垒为持久固守之计,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于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内外合势,虏必逃遁。」诸将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独杜威谓此策不可用。杜威谓李谷曰:「差委您去督办怀、滑州军粮,好生办事。」谷领命而去。被契丹大军当晋之前,密地遣其将萧翰帅百余骑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萧翰捉获晋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使归。运粮民丁在路遇之,皆弃车惊溃。十二月,李谷自书密表,奏言大军危急之势,请幸滑州,及请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冲突。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危在旦夕,求见面陈守备之策。那时,晋主方在苑中调鹰,辞不得见。又请执政言之,执政互争可否。维翰退谓亲眷曰:「晋氏不血食矣!」晋主欲自帅大军北征,李彦韬谏曰:「陛下亲征,谁与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自爱者重也。愿陛下深居内禁,不可亲临矢石之间。」晋主乃诏高行周、苻彦卿共戍澶州,景延广戍河阳。是时有指挥使王清与杜威言曰:「请以步军二千人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倘得入恒州,则无懮矣。」威乃许王清与宋彦筠俱进。清与契丹合战,势甚壮锐。契丹佯败,清与彦筠赶杀。彦筠败走,清独帅麾下军力战,屡请救于杜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咱每胜败。咱困急已甚,更无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当以死报国耳。」至暮力战不息。契丹又出新军继之,清与麾下皆战死殆尽。由此诸军畏惧不敢出战。契丹远远地将诸军环绕晋军营寨。军中食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待欲降附契丹。议论已定了,威背后使心腹的人,诣契丹牙帐,请事成后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虽得晋国,他每不足为中原主。汝果降附,当以汝为帝。」杜威得这言语,心中大喜,密地令书记草降表,伏了甲士,却召诸将议事。诸将闻命,将谓有军期的文字商议,皆来听候。威乃出降表示诸将,令各署名。诸将骇愕听命。令军士出陈于外,军士踊蹻,道威将令出战。威亲出谕诸军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寻生路。」因命解甲倒戈。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莫不怒目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穿赭黄袍,至晋降军营,慰抚士卒。又将赭黄袍令杜威穿着。盖契丹先绐威为帝,故以此戏弄杜威也。杜威为向导,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顺国节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参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天下,又将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参用,所以为长久计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将所部军以从。遣张彦泽将马军二千人为先锋,进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儿为都监。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恳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晋将相,兵败既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谓从行者曰:「吾不食数日矣,何面目复跟虏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张彦泽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驱,乘夜度白马津。晋主听得彦泽军至,急忙召李崧、冯玉、李彦韬等入禁中议事,欲诏刘知远发大兵入援。次早,张彦泽从封丘门斫门关而入,城中皇皇。晋主在宫中自放火,携剑驱宫人赴火;偶为亲军将薛超拖住。少顷,张彦泽传契丹主与述律太后书,慰抚晋主,晋主乃灭火与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质草降表。表云:
孙男臣石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面缚待罪。遣男臣石延煦、延宝奉传国宝出迎。
那时,张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儿令晋主待罪军前,自称:「望父哀怜,少宽斧钺之诛。」张彦泽引晋主等至契丹主帐前,宣契丹命云:「钦奉大辽皇帝圣旨,令石重贵脱却黄袍,穿着素衫,拜受诏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张彦泽议事,彦泽微笑不应。宣契丹主命,召桑维翰、景延广。维翰行至天街,遇着李崧,驻马相语。忽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曰:「请相公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彦章踞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为负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为先帝一死耳!」彦泽无以应,喝令锁着,差兵监守。彦泽纵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为之一空。彦泽自矜夸有功,旗帜上皆写着「赤心为主」四字。彦泽在晋时,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叶,径杀勋叔父及勋的弟。中书舍人李涛曰:「与其死于沟壑,不若死于彦泽之手。」乃投刺,题曰:「上疏请杀太尉仇人李涛谨来请死。」携刺往谒彦泽。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怕死否?」涛曰:「涛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涛的说,安有今日之祸?」彦泽大笑,酌酒饮涛。涛引满酌之而去,旁若无人。彦泽将晋主重贵移住开封府,顷刻不得少留。晋主命悉收内库金珠,彦泽道:「此物乃大辽皇帝所得亡国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晋主悉归彦泽,不敢带行。彦泽遣指挥使李筠将兵监守内外,音问不得通。冯玉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主任用之。晋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彦泽使人取之以侍寝。杀桑维翰,将带缚维翰颈上,诳契丹主曰:「维翰怕死自缢而死。」高行周、苻彦卿皆诣契丹降。契丹主责之曰:「您记得阳城厮杀时事否?」彦卿曰:「臣当时惟知有晋主,不知有大国。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赐晋主手诏云:
大辽皇帝道与石重贵孙勿忧烦,须教您有啖饭之所。进入传国的宝非真,咱何得相诳?可将真的献来!
晋主重贵奏云:「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此宝先帝所为,非相诳。」有司议欲使晋主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许用降礼见;又诏晋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遣兵催督河阳捕景延广。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广驰驿至。契丹主诘责之曰:「致两国失欢,皆您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与延广对辨,延广初不服;荣出片纸书所记语示之,乃服罪请死。契丹以十事诘责延广,每服一事则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契丹主叱锁之,将送之归国。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晋主重贵于城北;百官乃易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命起,复抚慰之。晋主重贵与太后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径跃马入城,百姓皆惊走。契丹主遣通事谕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会当使您每苏息。咱无心南来,汉军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门拜而后入。日暮复出,屯于赤冈。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喝令兵锁着彦泽。百姓争投牒讼彦泽罪。遂遣人押张彦泽与傅住儿赴北市斩了,仍命高勋监杀。彦泽所杀士大夫的子孙,皆衰绖执杖,号哭诟骂,举杖扑之。高勋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军防护景延广归契丹,行至陈桥止宿,延广扼吭而死。契丹主将晋主石重贵及其家人,迁徙封禅寺住坐,以兵团守甚严。下诏封重贵为负义侯,徙居黄龙府。那时雨雪冻馁,太后使人谓封禅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耶?」僧云:「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密求于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宫,诸门皆用契丹守卫,杀犬悬羊于门,谓之厌胜术。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国衣冠。宣李崧为枢密使,冯道为太傅。诸藩镇皆诣契丹降附焉。诗曰:
衣到弊时生虮虱,肉从腐后长虫蛆。
向非叛将为殴役,安得强胡敢觊觎。
桀犬吠尧甘负主,失身事虏作戎奴。
君看彦泽赵延寿,国破家亡族亦诛。
汉史平话 卷上
诗曰:
石郎造晋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从珂方烬骨,奈何知远又弹冠。
战争并处恩何有?猜忌萌时心已寒。
鹬蚌相持渔者利,好将道眼为旁观。
话说里石敬瑭为后唐国戚,只因为潞王猜疑,激发石郎借援契丹,举兵篡唐,自立为晋。唐之潞王从珂虽赴火自焚,其骨已烬。敬瑭信用刘知远,君倡臣和,义同一家。至齐王重贵,专任景延广,好大矜功,失欢北虏,卒使祸生于所恃。刘知远初欲竭节尽忠,不负晋高祖的恩义;奈齐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远观望之意始决:拥精锐之兵,据形胜之地,闻危急而不援,伺衅隙以自图。真是齐王与契丹互相吞噬,如鹬与蚌相持;知远旁视伺隙,一举而取之,如渔者坐收鹬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还,得国之后,坐席未温,而郭威睥睨其间,已挈汉鼎而为周矣。
且说知远姓刘氏,其先世沙陀部绿柳村人氏,后居太原汾州孝义县。父名光赞,母苏氏,生知远,初名成保。为人严重,不好言笑,面色紫黑,目多白睛。年方七岁,父光赞早已丧亡,家贫母寡,无以自赡。一日,苏氏与小叔刘光远商量:「咱家贫子幼,难以忍饥守志,未免唤取媒人,与他评议,改事他人。所有成保幼小,叔叔若可收留,幸为养他成丁,看他自去作活如何;望觑您哥哥面皮,特为收录。」刘光远答其嫂曰:「咱每若自有家产,生计赢余,便收养这成保小的,也觑着哥哥的面,有甚要紧?但是咱亦家贫,自有几个孩儿,待咱日求升合养赡,真个是:『一朝无饭吃,父子两分离。』怎说得这话?既是嫂嫂改适他人,只得教媒人与婚主订议,挈取成保自随,乃为便当。」苏氏曰:「咱有服制,谁人敢为做媒?须是叔叔为我主盟始得。」刘光远曰:「您怕人说服内成亲时,何不具状告官后,召媒改嫁,几多稳当。」苏氏见说,只得依从光远的言语,具状往孝义县告官,乞行改嫁。状词云:
告状改嫁人刘阿苏,年壮无病,系本县人氏。昨嫁事刘光赞为妻,已经五载,生下男孩刘成保,年方七岁。刘光赞于今年正月十二日因病身亡。且阿苏家贫儿幼,委是贫难不济。与小叔刘光远商议,若欲持服守志,奈贫寒不能营办口食。据小叔刘光远回言,令阿苏具状告官挈带孩儿刘成保改嫁。未敢擅便,谨状告乞 孝义县判县,乞赐详状施行!长兴二年九月初五日,刘阿苏状。
孝义县知县览阿苏词状,唤集邻保并刘光远,当厅审问,取各人供指词,因与阿苏所告相同,遂判执照付阿苏,召媒改嫁。阿苏得判后,召得刘洪为媒,说那卧龙村慕容三郎姻事。盟约已定,无过是着定了下个追陪财礼,选取良辰吉日,慕容三郎取那阿苏归家。与那上下亲情眷属做个筵会,宴请诸宾。笙歌聒地,鼓乐喧天。筵会罢,众宾送新郎入帐,正是:
锦帐牙床色色新,销金帐幔缀同心。
珊瑚玉枕屏山畔,交颈鸳鸯浮又沈。
慕容三郎取得浑家归后,其阿苏挈带得刘光赞的孩儿成保自随,归他义父慕容家看养,改名做刘知远,年渐长成。慕容三郎是个有田产的人,未免请先生在书院教导义男刘知远读习经书。争奈知远顽劣不遵教诲,终日出外闲走,学习武艺,使枪使棒,吃酒赌钱,无所不作,无所不为。义父慕容三郎心下不乐。
一日,是二月八日,庆佛生辰时分,刘知远出去将钱雇倩针笔匠文身,左手刺个僊女,右手刺一条抢宝青龙,背脊上刺一个笑天夜叉;归家去激恼义父,慕容三郎将刘知远赶出门去。在后阿苏思忆孩儿,终日恓惶,泪不曾干,真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慕容三郎见它浑家终日价恓惶无奈,未免使人去寻得知远回归。那时知远年登十五了。义父一日将钱三十贯文,令知远将去汾州城里纳粮。其苏氏向慕容三郎道:「休教刘知远去纳粮。奈他有三般病,怎生把钱付他去得?」慕容三郎问他有甚底病。苏氏曰:「第一病是爱赌钱,第二病爱吃酒,第三病是爱贪花。沾惹这三病,身畔怎生着得钱?您将三十贯与他去,便从断送了他头皮,使他无归路也!」慕容三郎道:「不是恁地说。人有常言:『遭一蹶者得一便,经一事者长一智。』他前时不肖,被我赶将出去;今想老成似在先时分了。我且把这钱去令他纳粮,试他如何。若能了得这事回来,咱待把三五百贯钱与他开个解库,撰些清闲饭吃,怎不快活?」苏氏见其夫恁地说了,不敢阻当,只得教刘知远交领上件三十贯文去纳税。
刘知远交领那钱后,辞了爷娘,离了家门奔前去。行到卧龙桥上,少歇片时,只听得骰盆内掷骰子响声,仔细去桥亭上觑时,有五个后生在桥上赌钱。刘知远心里要去厮合赌钱,未敢开口,只得挨身向前看觑。其间有一个后生,向知远道:「有钱便将来共赌,无钱时,休得来看。」知远听得此语,心下欣然,将那纳粮的三十贯钱且把来赌:「我心下指望把这钱做本,赢得三五十贯钱将来使用。」才方出注,掷下便是个输采。眨眼间,三十贯钱一齐输了,无钱可以出注。知远向五个后生道:「您每一人将一贯钱借我出注。」那人道:「有钱可将来赌,无钱便且罢休!」知远心下焦燥,向他说:「我不赌钱,且赌个厮打。打得我赢,便将钱去;若输与我,我不还钱。」道罢,与五个郎君共斗。斗经数合,只见五个郎君腾云而去。知远意下思忖:这是五通菩萨济会他,留下这三十贯钱不曾将去。担取这钱奔前去。才经半日,又撞见有六个秀才在那灌口二郎庙下赌博。刘知远又挨身去厮共博钱,不多时间,被那六个秀才一齐赢了。刘知远输了三十贯钱,身畔赤条条地,正似乌鸦中弹,游鱼失波,思量纳税无钱,归家不得,无计奈何。蓦忽间,听得路上往来人说道:「太原路有使命赉擎后唐明宗皇帝圣旨到来开读,要招募强壮人充军,以备防御契丹入寇。」知远见说,人急计生,收拾些果足,待往太原府去投军。行到西河县管下地面孟石村,遇见日晚,桐阴已转,日影将斜;望远浦几片帆归,听高楼数声角响。知远未免要寻个店安歇。店家为官司行下缉捉奸细,不许停留无行止单身之人,谁人肯容受刘知远宿泊?正仓皇无措,行至前面,见一座庄舍,十分齐整。知远将身奔入那庄门,只见粉墙朱户,画阁琼楼;早上淡烟笼院宇,晚来薄雾罩池塘。知远思量这个人家是一个富豪的人家,待晚奔他庄门上一宿,才晓便去。谁知道知远在他庄门上打睡,那庄主李长者,名做李敬儒,夜后得个异梦,古人有诗说这梦:
鹿分郑相终难下,蝶化庄周未可知。
纵使如今不是梦,能于为梦几多时?
李敬儒梦见甚底?梦见他门楼上有一条赤蛇,缠绕作一团,被敬儒将棒一驱,那赤蛇奋起头角,变成一条青龙,在雾露中露出两爪,吓得李长者大叫一声,魂梦忽觉。等到鸡鸣,李长者起来,疾忙唤门子去门下看有甚么物事,回来报说。去不多时,门子来报道:「庄门上有个壮大的单身汉,在门台上打睡。」李长者听得这说,唤门子叫他入来,问他来历。门子依命出门下,喝一声道:「咦!您是甚人,在此打睡?疾忙起来,去见长者,莫带累咱每吃受谴责。」知远只得随那门子入去。长者坐于厅上,知远就厅下一跪。长者问知远道:「您是甚处人氏,要往何处,在这里打睡?您莫是奸细的人?今官司缉捉无行止目生异色人。可依直向咱说来!」知远启覆:「长者,小人不是奸细,乃是孝义县慕容三郎义子。只因父亲把那钱分付小人去纳粮,在卧龙桥上被五个后生厮合掷骰,一齐输了;被知远厮打一顿,夺得这钱回来。又行至灌口二郎庙里,又撞着六个在那献台上赌博,知远又将这钱去入头共赌,不数攧又被那六个秀才赢了。既无钱纳粮,又不敢回家。打听得太原府见奉圣旨招军,遇晚,店家不肯容受单身无行止人宿泊,未免投奔使庄,权借门台上一宿,待晓便去。」长者见说:「您一个人形貌堂堂,怎不别寻个生活,去投军做甚么?您不见俗语有云:『做人莫做军,做铁莫做针。』做了军时,别无活路头也!何不且在此间,与我家里打粗使唤,你意下如何?」知远跪谢。仔细觑时,知远文身绣体,只得教他去后槽饲马。知远将身入马坊,去逐一交点了马匹,割草浸谷,及时喂养得。
一日,只见群马嘶鸣,李长者手携藤杖,纵步到马坊看觑。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着一柄黄凉伞,将知远盖却。李长者归向他的浑家道:「刘知远在马坊地上打睡,有这般物事在边,委是差异!况昨来所梦的事,似与这事符合。向后这厮必有大大发迹分也!」他浑家道:「既是有此等异事,休教他去养马,怎不将女孩儿三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后改换我家门风,也是一场好事。」次日,唤他家老院子王大去与知远说媒,知远向王大道:「你休来弄我!我一穷到骨,甫能讨得个吃饭处,您说这般话,莫带累咱着了饭碗。」王大曰:「咱是得个太君的言语,怎生是来耍您?您若信从,便教您享用快活;若还不肯,您可将身出去。」知远心中大喜。李长者择取良辰吉日,招知远登门,做个入赘女婿。
正是:
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
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
李长者会着内外众宾,排着大大筵会,为女孩儿三娘子招个刘知远入赘,即日成亲。刘知远与三娘子两个是夙生有缘,结成夫妇:
鸳帏同寝,共谐今日恩情;凤枕交欢,说尽当时密爱。天上深盟厚誓,难比今时;世间痛惜深怜,怎如今夜。虽然一夕夫妻,但见百年喜美。
当日刘知远与三娘子成亲之后,怎知他三娘子两个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义的,终日肚闷,背后道:「咱爷娘得恁地无见识!将个妹妹嫁与一个事马的驱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只管憎嫌他妹夫刘知远。转眼间过了半年,李长者夫妻一两月间相继丧亡,便是那李敬儒的长孩儿李洪信管着家计,和那弟弟李洪义两个,一向僝僽刘知远,要赶将他出去。三娘子为见恁地生受,一日向知远道:「咱两位哥哥心下不喜您在这里。咱将些钱本与您出去经商,周年半载却归来觑咱一番也好。」知远听得他妻儿言语,便就房下并迭得百十贯钱,将身出去。奈知远是个辣浪心性人,有钱便爱使,有酒便爱吃,怎生留得钱住?一日,使尽盘缠,一直奔去太原府李横冲帐下投军,号做横冲都。自投军后,时通运泰,武艺过人,走马似逐电追风,放箭若流星赶月;临阵时勇如子路,决胜后谋似张良。不两月间,多立了奇功。李横冲补授知远做着偏将,与那银枪效节都军下石敬瑭两个厮合,结义做个兄弟。
却说那三娘子自知远出去经商,半年后生下一个孩儿。李洪信、洪义两个,要教那妹妹将水淹杀了:「您一身自也依傍咱每衣饭,如何更养得那穷汉的孩儿?」只管在家骂詈。三娘子不能禁受,与那叔父李敬业商量,雇觅一人,写着一封书,将这孩儿送去太原府还刘知远。知远接了书看,将那孩儿命名做承义,雇觅个乳母看养。在后刘知远跟着石敬瑭军下立功,做着石敬瑭部下部将,是后唐长兴三年事也。那时契丹欲举兵入寇,朝廷选帅臣出镇河东,有枢密院直学士李崧去皇帝跟前奏过:「今朝廷议选河东帅,非石太尉不可。」即日宣授石敬瑭做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跟随敬瑭一处,去到晋阳田地里,将军下事务一切委重刘知远勾当。
至闵帝应顺元年正月,朝廷不欲石敬瑭久在河东,徙潞王从珂做河东节度使,却宣授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会潞王称兵反叛,捉着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了;闵帝仓皇无措,下诏召石敬瑭将兵入朝,拒敌潞王。三月,潞王兵马到陕阌乡,闵帝懮骇不知所向,只带得马军五十人,一同奔出怀州至东数里头,遇着石敬瑭统兵入卫。闵帝心中大喜,召敬瑭问兴复之策。敬瑭曰:「臣听得康义诚已行反叛,事势危急,容臣与二三大将谋之,却得闻奏。」敬瑭出外见怀州刺史王弘贽,共谋兴复大计。弘贽曰:「前代天子播迁,皆有卿相侍卫府库法物。今主上此来,仪有五十骑自随,莫是被潞王即位后,废了主上,驱迫此来,亦未可知。」敬瑭回军中,将王弘贽的话说与沙守荣、奔洪进两个。忽洪进向前责骂敬瑭曰:「令公为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迁,委计令公,冀图兴复,公乃以此致疑,怎不是附贼要卖天子否?」洪进抽佩刀待刺石敬瑭,当有敬瑭亲将陈晖力救得免。守荣格斗,被陈晖杀死。洪进亦自刎死。刘知远做牙内指挥使,直引兵入闵帝行宫,将左右从行的骑士,一齐杀尽;只留闵帝一人,得不加害。石敬瑭更不谒见唐主,引兵径趣洛阳。
至清泰三年,唐主宣授石敬瑭做天平节度使,敬瑭欲不拜命,朝旨差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迫胁敬瑭赴郓州。敬瑭疑惧,与刘知远共谋去就。刘知远道:「哥哥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据形胜地面,士马又十分精强,若称兵反叛,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制书,自投身于虎口乎?」敬瑭听得知远这说,心下欣然,应道:「贤弟说的话,使我心下豁然。」便唤请掌书记桑维翰写着表,称臣于契丹主,请以父礼事之。契丹主回书,许俟八月,倾国赴援。八月,唐主使张敬达筑长围攻打晋阳。石敬瑭差刘知远做马步军都指挥使。十一月,契丹主立石敬瑭做大晋皇帝,改年号做天福元年。宣授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天福四年,晋主加授刘知远做同平章事,与那杜重威同制。知远心下不悦道:「咱有佐命的大功,重威起自外戚,无甚功劳,耻与之同制。」制下数日,杜门不肯拜受。晋王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可落军权,令他归家闲坐。」赵莹奏道:「陛下昔在晋阳时,兵不满五千人,受虏兵十万余所攻,危在旦夕,倘非刘知远心如金石,拚死拒守,大业何由可成?今以小小过失,弃绝功臣,天下之人将谓陛下赏轻罚重,无以制伏臣民。」晋主怒少解,遣和凝亲到知远居第,宣谕圣旨,促令受命。知远皇恐就职。
天福六年,晋王怕安重荣跋扈,宣授刘知远为北京留守。那时知远的孩儿承义,年至十二岁,因出外走马,被军卒戏笑曰:「宣赞跨马趯球快活,怎知恁的娘娘在那孟石村,日夕在河头担水,多少苦辛么?」承义未听得时,万事都休,才听得后,一日也忍遏不下,归家泣告父亲道:「孩儿每出外闲走,被军人笑骂,道咱在此快活,怎知娘娘见在孟石村河头担水辛苦。孩儿告着爹爹,待亲身去寻咱娘娘,探问消息。」知远闻言,只见眼泪汪汪,向承义道:「您不须去,您若去时,两个舅舅必用计谋陷害您。待老爷明日结束行囊,带领百十人一同走去,探您娘娘消息,两日便回。」那元帅经行,但见鼙声振野,骑气惊人;旌旗飘九陌红霞,戈甲浸满眦秋水。离了北京,离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不数日到得孟石村二十里头,将一行人从并潜伏一处。知远自打扮做个讨草人夫,担着一对草篮,回那孟石村李长者庄上去。那两个舅舅李洪信、李洪义全不瞅睬着知远。只有那叔叔李敬业厮认得知远,带他去厅上坐定,喝令屋里点茶出来。古人有诗说茶,道是:
玉蕊旗枪真绝品,僧家造化极工夫。
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前细浪腴。
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幽丛自好岩溪畔,不许移根傍上都。
茶罢,盏托归台。敬业问知远道:「探听得贤亲在太原大大发迹,今将谓衣锦还乡,怎生衣服得□□□□?您的妻房在这里吃哥哥万千磨难,日夕监他去河头挑水,受尽苦辛,也指望您功名成遂,夫荣妻贵也。您下梢只恁地狼狈,怎不叫他失望!」将出两件衣服,使知远穿了,引他去上亲下情处厮叫一声。因归去见取三娘子,夫妻厮见,不觉珠泪垂垂。知远道:「咱讨草去为北京留守行司,应付喂马用度,改日却来相探。」道罢,挑起草篮便去。第二日,只见一阵军马在庄门外啰唣。少刻,北京留守头踏过了,人从喝道:「低声!」看看留守马来,直至李长者厅前下马,行上厅上坐了。看那留守坐厅时如何?
无限朱衣当砌畔,几多卫士立阶前;厖眉狱子执黄荆,努目杖家持法物。左边排列,无非客将孔目通引官;右侍森严,尽是狱级前行推款吏。法司检条定法,狱子讯问钉枷。说不尽许多威严,塑画着一堂神道。
那厅上坐的,却是李长者赘婿刘知远,受了北京留守,衣锦还乡也。使左右请将三娘子出来,令排备香案,戴冠穿帔,拜受夫人宣命;拜罢,就知远左边列坐。喝令当日排军,捉将李洪信、洪义两兄弟跪于阶下,骂之曰:「您旧时欺负自家,赶将出去投军,又要将水淹杀了咱的孩儿!咱这三娘子是您同胞的兄弟,不把半眼觑他,迫令他受尽了万万千千磨难,日夕为你做驱口去河头挑水。您是不顾恩义的贼!」喝令左右:「将第一等重枷来,将李洪信、李洪义枷着。待歇予亲眷厮见了,押赴门首斩首来军前献酒,泄了咱一肚愤气!」当得妻叔李敬业进前跪告,知远疾忙起身,走下阶来将叔叔扶起,请上厅,归主位坐定。敬业道:「人居寒微时,谁不吃人欺负?且如苏秦未遇时,嫂皆笑之,不为下机;及佩六国相印时,位高金多,亲属皆来跟随苏秦,干求富贵,秦皆周之,使满其欲而去。又如朱买臣,家贫刈薪糊口,常将书册挂担上,行且读书。其妻羞见买臣恁地,日夕求去。买臣道:『吾年五十当富贵,今四十七矣,待我富贵,厚报您恩,休要辞去。』妻骂曰:『如公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坚要改嫁。买臣不能留,姑听其去。不三年,拜颖川郡太守。买臣到任,其妻跟后夫同治桥道,买臣见之,使载后车以归。咱哥哥夫妻两个,自有眼孔识得好人,招贤亲入赘。是洪信、洪义两个凡夫肉眼,怎识好人?望留守觑着咱哥哥面皮,姑存留两个承续香火,亦是贤亲一场阴德事。」知远跪谢了敬业道:「小人听得叔叔教诲,敢不遵从?」喝令阶下排军,将洪信、洪义两个疏了枷,引上阶来,为他把一个盏,与他退惊则个。又记得旧日在李家未赘时,曾出外牧马,马吃着报恩寺田禾稼,被寺僧拿去笞了二十下。知远回孟石村后,此僧不胜恐惧。知远乃遣人唤这僧来,命之坐,以好语慰安之,道是:「大丈夫以德报怨,小人以怨报怨;您可安心,咱前日的事如风休冰解,休要疑惧。」众心服知远之器量过人。知远在孟石村住得半月十日,带取李夫人一同回北京留守衙去也。十月,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旨诱说吐谷浑酋长白承福,令他舍弃安重荣,来归朝廷:「您好生小心勾当,事济有赏。」威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当来,只将袍裤赐之,得他归服。今若捐重赂以诱之,可立致其来耳。」知远令郭威将带黄金玉带等自随,往吐谷浑白承福处谕旨云:「朝廷已割您这田地隶属契丹,您合自安部落。今者何故南来助安重荣反叛耶?只恐重荣丧亡,您部属无所归附,悔无及矣!」承福惶惧,帅众同郭威来归降刘知远,知远表白承福做大同节度使。六月,晋主石敬瑭疾亟,宣召刘知远入朝,欲使辅政,策立嗣君。是时,齐王重贵自立为帝,竟寝其命不遣。知远在后得知,由是心怀怨望。
天福八年九月,景延广执契丹回图使乔荣,因放荣归国,乃大言曰:「尔归语其主,孙有十万横磨剑,翁怒则来战,万一蹉跌,取笑天下。」知远那时做河东节度使,听得这言语,遂知延广以大言召寇,但不敢声言之。一面增募军马,置十余军以备契丹冲突耳。
开运元年二月,契丹渡河,晋主自将亲征,诏刘知远击契丹。知远兵屯乐平不进。八月,宣授刘知远为行营都统,知远受命。晋主再遣使命督促知远会兵山东,知远但按兵不动。晋主疑之,谓所亲曰:「知远据守太原,殊无援朕之急,想有异图。」虽受都统之命,实无临制之权,凡朝廷大事皆不得预闻。知远亦自知为主上见疏,但谨慎自守以度日。郭威见知远有懮色,谓知远曰:「小人见令公每日懮形于色,但以浅陋之见觇之,河东之山河险固,风俗好斗,地多良马,无事则劝民勤于耕桑,有事则募民习于弓矢,此真霸王之资也。愿令公坚守,不必移镇,进退在我,又何忧乎?」知远曰:「咱有此意久矣,顾高祖之恩不可负耳!」
开运三年八月,晋王数召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其部落入太原畜牧,多犯法。刘知远无所轻贷,必以法诛之。部落往往知朝廷微弱,又怕知远严明,私谋遁归故地。刘知远与郭威商议:「今天下多事,置白承福等部落在太原,乃异日腹心之疾,不如因事图之。」密地遣人,进表奏朝廷,谓:「白承福等为谋反复,将有歹心,乞朝廷迁移其部落,使居内地。」晋王乃遣使命赉诏将吐谷浑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乘其未行,遣郭威招诱白承福入居太原城中,以谋叛坐之,并其部属四百余口尽杀之,不留一人。吐谷浑之党遂弱。初,晋主忌知远位望已隆,乃进爵为北平王,使为北面行营都统。知远愈增募军马,兼得吐谷浑财畜,愈觉富强,马步军各有五万余人。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心知晋室危亡,忌景延广用事,更无一言论谏。契丹举大兵深入,知远心知晋主颠沛,嫌晋主忌刻,不遣一兵救援。至晋主重贵被契丹执以北归,乃分兵据守四境;遣客将王峻奉表称臣于契丹。表云:
河东节度使北面行营都统进封北平王臣刘知远,谨顿首上表于大辽皇帝陛下:臣备位晋朝,位兼卿相,主有昏德,而不能进弼违之谏;国有兵难,而不敢遣勤王之师;实以皇帝陛下自天生德,无地不臣。今以亡国之俘臣,愿存前晋之宗社。冒死谨言,席稿待罪。伏候圣旨!
契丹主览知远所进表了,道是:「刘知远观望不至,既不属南朝,又不事北朝,意将何所属耶?」乃手诏褒美。诏云:
览卿所奏,备见忠忱。今赐刘知远木拐,优礼先朝元老,昭示朕尊贤之意。此后进表宜加「儿」字于刘知远姓名之上。勉守太原,朕将畀尔之嘉命!
王峻捧诏回归,具道契丹主的意思。孔目官郭威向知远道:「虏之恨公深矣。但王峻言契丹贪残,大失人心,虽得天下,岂能久有兹土?中国须索中国人为主,且待时而动可也。」知远曰:「公之谋,与吾意暗合,可谓英雄所见相同也!」或有劝知远乘时进兵,以兴复晋室为辞,必可得志。知远应之曰:「用兵当审时度宜,今契丹新据京邑,未有他变,怎可轻动?况契丹之志,惟在于得货财,若剽掠已满所欲,必将北归。况春寒已过,势难久留。直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收万全之功也。」河东将佐劝刘知远称尊号,然后号召四方忠义之士,以取中国。知远厉声曰:「晋主北迁,怎得使尔叛国?如高祖恩义何!」那时知远听得契丹主北还,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夺晋主归晋阳,命指挥使史弘肇报告诸将佐出师期限。军士皆欢言:「中国无主,今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推戴北平王先正位号,然后出师未晚。」争呼万岁。知远疾声叱之曰:「虏势尚且披猖,吾之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然后俟天所命。士卒何知,妄有所请!」命左右禁止之。孔目官郭威与都押衙杨邠入说知远曰:「此殆天意,非止人谋。王不乘此时应天顺人,则人心一去,怎不反受其殃?请大王熟思之!」知远为众迫胁,乃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之号,又嫌开运年号不佳,更称天福十二年。诏诸道有为契丹括率民间钱帛者,截日革罢。晋主知远自将精兵东迎出帝,至寿阳,听得已过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诗曰:
晋君借援犬羊群,迫胁唐君赴火焚。
谁料犬羊更吞噬,周还图汉不堪闻!
周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汉祚相传仪四春,区区篡位谩劳神。
浮荣易若草头露,大位归之花项人。
五代几年争霸业,千村万落涨氛尘。
谁知天意归真主,夹马营中王气新。
话说郭威事汉高祖刘知远,凡军府之事,无问大小,悉以咨问于威。高祖升遐,将太子承佑分付着郭威辅佐。奈承佑谥做隐帝的,听信外戚李业谗言,一朝无故轻杀大臣。郭威举兵反叛,挈享国四年之汉鼎而迁之周庙,是为周太祖也。
且说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东路邢州唐山县地名尧山人氏。其父郭和以农耕为业,其母常氏乃河东路潞州黎城县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后,丈夫日勤耕稼,妇女夜事绩织,厮共生活,应当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头耕耨禾苗,常氏将饭食送往田间,在中路忽被大风将常氏吹过隔岸龙归村,为一巨蛇将常氏缠住。不多时雷电顿息,天日开明。常氏吃这一唬,疾忙奔归尧山,便觉有娠。怀孕一十二个月,生下一个男孩,诞时满屋祥光灿烂,香气氤氲,郭和抱那孩儿一觑,见左边颈上生一个肉珠,大如钱样,珠上有禾穗纹,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这个肉珠作怪,珠内有禾,莫是田禾之宝?」夫妻私相告语,怕生这男孩后,每岁田禾倍熟,因命名唤做郭成宝。岂料得这孩儿后,家中生计萧条,田禾耗损。不两年间,郭和身死。那常氏带取这个孩儿,年幼无依,未免并迭了家财,将郭和营葬了毕,母子两个奔去河东路潞州寻着黎阳县,投奔着常武安家里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岁,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宝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虫要来伤残牛只,被成宝将大柴棒赶去,夺取牛回来。成宝归家,说与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纪虽小,却有胆智,我为你改了名唤做郭威。您小年有这胆气,他日可无负『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岁,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晒谷,怕有飞禽来吃谷粟时,驱逐使去。无奈那雀儿成群结队偕来偷吃谷粟,才赶得东边的去,又向西边来吃。无计奈何,郭威做成竹弹弓一张,拾取小石块子做弹子,待那飞禽来偷谷时分,便弯起这弓,放取弹子,打这禽雀。却不曾弹得雀儿,不当不对把那邻家顾瑞的孩儿顾驴儿太阳穴上打了一弹。弹到处,只见顾驴儿毙倒在地气绝。被那地分捉将郭威去,解赴黎阳县里打着官司。离不得委官亲到地头,集邻验视顾驴儿尸首,除太阳穴一痕致命外,余无痕伤。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听候结断。那潞州刺史坐厅,将郭威管押立于厅下。刺史一觑,却是孩儿每打杀了孩儿。把笔就解状上判送法司拟呈。那法司检拟郭威弹雀误中顾驴儿额上,系是误伤杀人,情理可恕;况兼年未成丁,难以加刑。拟将郭威量情决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贷死。呈奉刺史台判,准拟照断,免配外州,将颊上刺个雀儿,教记取所犯事头也。司吏读示案卷,杖直等人将郭威依条断决。决讫,唤针笔匠就面颊左边刺个雀儿。刺讫,当厅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脸儿,思量白净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个粗汉,学取使枪使棒,弯弓走马。每夜读诵《阃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岁,勇力过人。吃酒时,吃得数斗不醉;吃肉时,吃得数斤不饱。一日出市上闲走,有一汉将着一条宝剑要卖。那剑光闪烁,杀气峥嵘。正是:
手持三尺龙泉剑,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汉将这宝剑出卖,郭威便问那汉道:「剑要卖多少钱?」那汉索要卖五百贯钱,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钱。咱讨五百钱还你,问你实得。」那汉道:「俗语云:『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我这剑要卖与烈士,大则安邦定国,小则御侮捍身,您孩儿每识个甚么?您也不是个买剑人,咱这剑也不卖归您。」郭威道:「却不叵耐这厮欺负咱每!」走去他手中夺将剑来,白干地把那厮杀了,将身逃归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寻问唐山县地名尧山,到得乡里,那有一个人厮认得他?他跟着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时节,郭威且得二三岁;今虽长成,奈缘刺坏了脸,谁人肯认他。行了两日,却有他亲叔父郭科认得他颈上肉珠儿,便唤道:「郭成宝,您今恁地长成了!又怎生刺了脸儿?」郭威向郭科把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郭科道:「您虽是杀了那人,却是州县隔远,那里有讨您处?您且在此闲耍几时,却讨个生活归您做。」
一日行从柴仁翁门道过,那柴家是个世代豪富,好布施,济贫寒,积阴德的人。他门下常有诸色百工技艺的人,在彼仰给衣饭。他门下一个相士见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适来行过的后生,是何处人氏?这厮将来贵不可言。颈上一颗肉珠,乃是禾宝。颊上一个雀儿,将来雀儿口啄着禾粟时分,这人做天子也!」柴长者见那相士恁地说了,急忙使人唤郭威进来,问他来历。郭威逐一说与柴长者听了一遍。长者问郭威曰:「您而今在这里做个甚的生活?」郭威道:「咱待去为人雇佣,挑担东西,胡乱糊口度日。」柴长者道:「不消恁地。咱有个亲生女儿唤做柴一娘,招您做赘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郭威见说:「谢长者看觑!但是小人身畔没个辽丁,怎生敢说婚姻的话?」柴长者道:「大丈夫富贵贫贱,各有时命。且忍耐在家里,俟时通运泰,必有发迹的分也。」柴长者便唤邻舍范文二做媒,与郭威的叔父郭科说知,择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舍,与柴一娘结百年夫妇之好。奈郭威既入赘柴家后,柴长者是个豪富的人,他贪图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别作一眼觑他。那柴仁翁有两个孩儿,长的名做柴守礼,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与郭威厮赶闲耍。郭威是个浪荡的心性,有钱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时常出外,好使性气与人厮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亲累代积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时,自投刑宪,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这里。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里,自前年买剑杀了那厮走从这里来,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来该遇赦恩,从前罪过官里都赦了。咱便欲过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盘缠可得三五十贯文与我,归来却得厚谢。」柴氏见他有这孝心,便向爷爷柴仁翁说知,津发郭威离了家门,投潞州去。是时后唐天佑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经月余,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见了舅舅,问着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丧亡。是他常舅带郭威去坟头拜墓了,恸哭一顿。觉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连累,亦不甚眷顾着他。恰遇三月时分,有泽州节度使李继韬将泽州叛唐归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备御。榜曰:
潞州节度使司钦奉诏敕,差当职备御本镇,收剿裴约,拔取泽州。今备榜召募敢死义士,充军前勾当。如有英雄豪杰勇力之士,愿当一面,愿保一城,自出奇谋,共立异绩者,许赴军前应募。待斟酌官赏,奏换真命,断不食言。故兹榜示,诸人通知。天佑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继韬出了这榜,无人应募。郭威读罢,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艺,识得兵书,若不去充军,要作何用?」即日去州前揭了榜应募。继韬一见大喜,便署他做裨将,统率五百人。五月,继韬要统兵攻取泽州,遣董璋做着先锋。董璋到泽州城下,与裴约会战。二将交斗,裴约佯败,董璋乘胜追杀,被裴约伏兵四起,将董璋活捉了。那时郭威跃马,手轮双刀,突入裴约阵上格斗,杀伤三十余人,将董璋抢归。那裴约一直赶来,被郭威勒回马射了一箭,裴约中箭坠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泽州,却把取城的功劳报着李继韬做自己功请赏。郭威吃董璋争了这功,又隶属他部下,思量与他厮争不出,呕了一肚价怒气,没奈何,他是粗汉,只得多吃了几碗酒,消遣愁闷。连泛了二三斗酒,该酒钱一贯有余,身下没钱,未免解个佩刀,问店家权当酒钱,候有钱却来取赎。店家不肯当与,被郭威抽所执佩刀,将酒保及店主两人杀死了。地分捉将郭威解赴节度使司去,李继韬大怒道:「您是军将,怎得妄杀平民?」郭威将救董璋杀裴约取泽州的事,向继韬详细说了:「只为吃董璋争了功赏,肚闷,将佩刀当些酒吃,醉后将他杀了。」继韬见说,且喝令长枷送狱收问。终是惜他勇力,不忍坏了他,密地唤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单独一身,没个归着。一日,在御街上闲行,有阴阳官费博古设肆卖卦,郭威去个卦肆里买一个卦,专占此身去就。费博古排下了卦子,问:「丈丈要作何用?要谋甚事?」郭威道:「咱到此间,待要去充军;又待要奔归邢州乡里。这卦吉凶怎生?愿先生明告!」费博古且将卦影来检了,写着四句诗。那四句诗道个甚的?
百个雀儿天上飞,九十九个过山西。
内有一个踏破脚,大梁城里赁驴骑。
郭威一见费博古写了这诗,心中道是:「咱名唤做郭雀儿,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极是灵验!」博古道:「此卦大吉,乃干卦飞龙之象,不可恋旧回乡,只好在汴梁住坐,将来有富贵之分也。看详此卦,干象为龙,亦君象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不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谒见大贵人,自此发迹非细。老夫自从在这里设肆卖卦,前后不曾占得一课如此。贤丈功名来逼,千万保重!他日无忘老夫之言也。」道罢,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买些酒吃,恰遇平章刘知远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军卒将藤棒子打起来,拥至知远马前。知远见郭威是个健汉,唤郭威跟着马来,引归私第,询问郭威是何处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从那应募李继韬军下攻取泽州,被董璋占了功赏,杀人逃走,来到此间,逐一细说与知远听了;向郭威道:「您有这般智力,当此乱离之世,不从事弓刀间立着功名,取那富贵,怎不枉了一生?虚掷光阴,真是可惜!」唤左右将一卮酒赐与壮士饮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颁赐,告觅一斗见赐!」知远见郭威是慷慨丈夫,唤将二斗酒,仍将熟豚蹄一只,与他按酒。郭威就厅下接了酒并豚蹄,向厅前跪谢,将到廊下,把大大碗倾酒,满满泛了三五碗,抽腰间所佩的刀,将豚蹄割取大脔啖了。刘知远唤入宅堂里去问:「郭威,您只在咱帐前做亲将,统帅七百人,您为头目。」实时出了札付,将一部军马交郭威管领。
开运元年,晋主自将兵亲征,驾次澶州,檄刘知远做招讨使,与杜威、张彦泽两个各统所部兵马,备御契丹。是时,刘知远帅军从太原路去。契丹遣伟王将兵寇太原路。伟王帅精兵五万,在忻州秀容县北下寨,旌旗蔽野,马畜弥山。刘知远令写书约会白承福合兵防御。郭威道:「告枢密招讨相公,小人请将精兵三千,明日决定破贼。请相公凭城看小人用计劫取贼营!」知远谓郭威曰:「虏兵方来,其气甚锐,未可与战,您不可轻敌。」郭威曰:「彼跋涉风沙,兼程疾驱而来,士马疲困;若不乘此攻击,待营垒已成,我军见其士马之盛,必夺其气,不敢与敌,则胜负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困而击之,可以得志?」知远曰:「您道得是也!」日未晡,郭威下令,令军士备办粮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县南藏伏了;约以夜后火举,则各焚炬鼓噪而进。恁地分付了,郭威脱了衣服,令军人将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过秀容县北契丹寨上诈降;被巡卒拿去,拥见伟王。伟王道:「这人莫是奸细?交军下斩了头来!」郭威垂泣道:「小人远远来投大王,要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报仇怨;怎生疑我是细作,枉把小人杀了!」伟王见说,唤:「且留人间。您是何人?可说因依仔细!」郭威道:「咱是刘招讨帐前亲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帅将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过,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验背疮,便见的实。」伟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疮,便不疑他,问:「郭威,您有甚计可取太原?」郭威道:「知远军下有一个使妖兵的人,唤做马殷,会藏形匿影,喝茅成剑,撒豆成兵。今马殷已在大王军营中了。合先为除了这人,则知远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来。小人请一张剑,并大王帐下亲兵一人为伴,咱有术可以拿得他。」伟王将剑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当,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后,被郭威将阿里罕杀了,并帐前亲军,尽行砍杀,举火大噪,一军扰乱。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杀,伟王仪以身免,俘斩一万七千余人。伟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胜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节度司参谋兼推官,凡有军马文字,必使郭威共议。八月,晋主遣刘知远做行营都统,令将所部兵马约会山东田地,共御契丹。那时知远坚守太原,无赴援之意;晋主疑之,每有国家大事,皆不使知远谋议。刘知远自见位高势偪,颇以为忧。一日,问郭威曰:「朝廷征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郭威谓知远曰:「河东得山河之险固,有士马之精强。无事则民勤于耕稼,以广军储;有事则民习于弓矢,以莅武事。此真霸王之资也。闭关自守,又何忧乎?」
晋开运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务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刘知远忧之,一日,与郭威谋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浑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威曰:「密表于朝,乞迁之内地,分其种落置诸州,则可无患。」晋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使郭威等诱承福等入城,以谋叛诬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杀之无遗。
开运四年七月,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曰「汉」,诏授郭威做枢密使。枢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还,郭威访问仁浦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逐一疏陈,郭威专信任之。是时,朝廷庶事草创,汉主知远悉以军府事委郭威提督。
干佑元年正月,汉主疾大渐,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内,汉主泣谓威等曰:「吾披荆棘,共卿等取天下,从事鞍马三十余年,行与卿等诀别。嗣子承佑幼弱承佑即隐帝,后事托在卿等,善护之!」道罢,汉主殂于内寝。郭威与史弘肇谋,秘不发丧,下诏称杜重威谤议朝政,颇怀歹心,将重威并其党押赴市曹斩之。市人争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东节度使刘崇,当汉高祖知远镇河东时分,与郭威争权有隙。至是见威方总兵柄,刘崇忧惧,恐郭威报怨,与判官郑珙谋曰:「主上幼冲,政在权臣。咱与郭侍中不谐,他日必有变,将如之何?」珙曰:「晋阳之兵,天下无比。况又山川险固,十州征赋,足以自给。公为宗室大老,不向此时善自为计,他日受制于人,悔之何及?」崇曰:「您说得是也!」即日罢了上供征赋,收募豪杰,籍民丁为兵,朝廷诏令多不禀承,而反叛之意将萌矣。会河中李守贞反永兴王景崇反凤翔赵思绾反三镇反叛,汉隐帝诏郭威为西面招慰安抚使,枢密使如故,将兵趋河中,督三道军马,收捕三镇,诸军皆受郭威节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刘词两个就同州进兵,常思自潼关进兵,郭威自陕州进攻。盖郭威抚养士卒,与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赏之;微有伤的,亲视之;军士无问贤不肖,凡有开陈,皆温辞色接之;微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此得将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干佑二年正月,郭威听得蜀兵来救凤翔,赵晖战败,求救于郭威。威自将精骑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关,蜀兵闻风逃遁。郭威再还河中。李守贞果觇郭威之出,使王继勋引精骑千余人夜袭汉栅,纵火大噪。刘词使裨将李韬御之,继勋战败,杀获七百余人,继勋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贞再出兵攻汉长围。郭威谓都监吴虔裕曰:「听得河中非久食尽,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不旬月间,三镇之叛尽授首矣。」魏延朗统兵来劫长围,吴虔裕蹻马迎战,战才数合,魏延朗已被吴虔裕活捉过来。王继勋帅其众三千人,诣郭威军前投降。七月,李守贞见赵思绾、王景崇两镇已降,郭威将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贞与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获守贞孩儿崇玉与其伪相国师总伦等,解送大梁,磔尸于市。八月,郭威自河中归,道经洛阳,见西京留守王守恩贪鄙聚敛,刻剥百姓;径出枢密院头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归至汴梁,前军人唱凯歌,后阵马敲金镫,回到禁城了。汉隐帝登宝殿,集文武官班分立于金阶之下。群臣进表,称贺三镇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见隐帝。帝劳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险,冲冒风沙之中,运筹决胜,使元凶授首,三镇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龙颜大悦,便支给了金银绢帛各五千匹两,犒赏诸军,宣郭威加侍中枢密大使。威奏汉主曰:「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馈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独当此赐?」隐帝遍召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内府出金带一条赐郭威,玉带九条赐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书令,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杨邠仆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镇,推功于臣等,滥蒙恩赏。在外藩镇,未沾恩赐,怎不觖望?欲望圣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镇,大赦天下,普赐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维新之泽,不亦美欤?」汉主允奏,令学士院草诏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冲,入继大统,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强藩,诱致邻寇,荡摇我边疆,俘杀我人民。顾予小子,未堪家多难;莱尔二三股肱,实左右朕。元枢出督,诸郡豪杰响应,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镇底宁。除征行军马,别行犒赏外,加诸镇节度使各转三官;部下属官将士,各转两官。所有三镇百姓,久遭干戈围守,今年合征田租,并行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杀祖父母、父母,弟杀兄,奴婢杀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余已结正未结正,已觉发未觉发,罪无大小,咸赦除之。于戏!否往泰来,共睹维新之化;上作下应,永臻丕乂之风。咨尔多方,体予至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读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赶到各路开读,遵依诏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悦。十月,边郡奏报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御。朝廷公议,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诸路军马出河北拒守。
干佑三年四月,汉主谓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诸将防御,朕欲使郭威镇守邺都,使诸将一听郭威号召,其备御契丹事务,专委郭威便宜处置。」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邺都留守,仍领枢密大使如故。」苏逢吉力争,以为无留守带行枢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领枢密则可以摄伏诸将,便宜行事,号令行矣。不然,事权不一,动有牵制掣肘之患,何以责其成功?」汉主从弘肇之请,令学士院降制:郭威邺都留守,枢密大使依旧。仍诏河北诸路甲兵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郭威妻柴夫人无子,有妻兄柴守礼的孩儿名荣的,郭威养以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荣做贵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辞赴邺。至邺,召集诸将佐就留守衙里排着筵会,酒至三行,郭威谓诸将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邺都,将旨此来,专以备御契丹,抚安边境,为第一义。体知河北诸郡,频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抚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视事之初,与诸将约:谨斥堠,守封疆,广军储,缮兵甲,诸公责也。毋得纵军卒抄掠平民,无得放头口蹂践禾稼。契丹猝至,则内坚壁而外清野,量敌后进,庶收万全之功。今后『成功有赏,违令者诛』,与诸公共守八字,断不渝也!」诸将听得郭威言语,私相谓曰:「郭爷爷敕令不可违犯!」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边。隐帝自即位以来,三镇既平,中外无事,除丧听乐,靡所不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业,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却与嬖幸阎晋卿、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三四个,日夕在汉主跟前谮毁大臣杨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谋激汉主忿怒,将大臣杨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尽行诛杀。遣供奉官孟业赉诏,令行营都指挥使郭崇威、曹威,杀郭威及监军王峻两个。郭崇威将孟业囚在狱中,将诏示郭威。威曰:「吾与诸公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事势至此,怎敢偷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安朝廷。」威乃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令郭崇威做先锋,自帅大军,陆续以进。汉主恐外有变,急诏慕容彦超、侯益等入卫。彦超方食,得使者赉诏来到,舍匕箸,即日帅兵就道。至汴梁,汉主谓彦超曰:「听得郭威自邺都举兵反叛,禁中之事,烦卿卫护。功成之日,当以郭威官爵相处。」彦超愧谢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谓邺都戍兵家属尽在京师,不若闭城自守,出其军人妻属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战而胜也。」彦超听得这话,笑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怎能挫郭公远来锐锋?」郭威军行至澶州,汉主遣侯益统帅阎晋卿、吴虔裕、张彦超等诸翼军马趋澶州。郭威乃过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开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库藏财帛支劳将士,且举酒属从行诸将曰:「闻侯令公已督诸翼军马自南来,吾欲保全尔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诏?吾死且无所恨。」诸将流涕言曰:「公不负国家,国家却负公,所以吾党争欲效死,如报私仇。愿公前进,彼侯益何能为哉?」监军王峻徇于军中曰:「咱得郭爷爷处分,俟克京城日,听诸军旬日剽掠。」诸军皆踊跃思奋。却说汉主听得郭威军至河上,颇自悔惧,私谓窦贞固曰:「昨来举事太匆匆,如今奈何?」威至封丘,人情恟惧。慕容彦超于汉主跟前大言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退问郭威兵数及将校姓名,始忧惧不知所为,拊髀长叹曰:「此亦劲敌,未易破也!」会郭威颈上患疽,且驻军封丘治疗,三日而愈,颈边所刺雀儿,果与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览镜道:「您曾记得咱爷爷见相士说,您雀儿啄着菽时分,必为天子?今雀儿厮近了,富贵来迫,公千万自爱,毋辜咱父亲的期望也!」汉主探听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汉主与慕容彦超帅大军屯七里店,与郭威军对营下寨;又使刘重进帅禁军与侯益会合,屯赤冈。时扈从军容甚盛,至暮,皆不战而须来日。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冲郭威阵上奋击,郭威与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败走,麾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往往逃走溃散,降于北军。侯益等密地走见威投拜,威各遣之还营。慕容彦超与十余骑奔归兖州。汉主独与三相及从官十余人宿于七里寨,回视诸军,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汉主还宫,行至玄化门,有刘铢在门上射箭,几中汉主。汉主回辔,北至赵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马,走入百姓家,忽为乱军所杀。郭威帅兵自迎春门入,归私第。初,郭威在魏时,汉主命刘铢往郭威居第,将威家属尽行屠杀。刘铢性残忍惨酷,虽婴孺无得免的;惟柴夫人与郭荣侍威在镇,无恙。诸军入京城,大掠通夕,获刘铢、李洪建,囚之于狱。次早,命诸将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隐帝,迁其梓宫于西宫。王峻请曰:「隐帝不君,倾覆社稷,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郭威不许,谓峻曰:「仓卒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贬君之位,以快私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郭威帅百官往太后宫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驾,请早立储君,以主社稷!」太后诰曰:
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皆高祖弟也。武宁节度刘赟,崇之子,高祖养以为子。开封府尹刘勋,高祖的儿子也。其令百官议择所立!
郭威、王峻入见太后,请立开封尹刘勋为嗣。太后曰:「刘勋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临朝?」令左右以卧榻舁刘勋,以示诸将。诸将信之,乃别议所立。郭威与峻议欲立刘赟为嗣,百官表请太后下诰,遣太师冯道诣徐州迎刘赟。初,威在河中讨三叛时分,得朝廷诏书,见其处分军国之事,皆合机宜,问谁为之,使者以范质草诏对,威曰:「此人宰相器也!」直学士当草制诰,威独令范质草诰,令具仪注于仓卒之中,讨论撰定,皆合事宜,威称赏不已。翌日,郭威帅百官请太后临朝,垂帘听政。郭威奏曰:「臣合门老幼,被刘铢屠杀已尽。告太后殿下,将刘铢早正典刑。」太后曰:「付与卿自行处断,便族灭其家,不足以雪公之耻也。」郭威奏曰:「刘铢屠绝我家,我又屠灭其族,怨仇反复,无有穷极。乞将刘铢押赴市曹处斩,枭首于市;全宥其家,免行族灭。」闻者皆谓郭威用心忠厚。刘铢尸弃于市,军士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两日闻,有河北路进奏告急文字,报道契丹入寇,屠我内丘,陷杀饶阳。太后急遣郭威将所部兵马迎击,除范质做枢密副使。且说刘赟接得太后诰命,留右押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镇守徐州,与冯道等趋汴梁。在路仪仗,皆如王者仪制,左右山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谓将受命时分,相顾不肯下拜,私相告语曰:「咱辈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连日剽掠。今复立刘氏为天子,设若问罪我辈,则全军被戮,吾党无遗类矣!计将安出?怎不早自为谋?毋待临期及祸,悔无及也!」郭威军行至澶州,将欲起离,将士拜伏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来!有话得说,遮栏马首欲何为耶?」诸将士卒大噪曰:「今中国无主,咱每从侍中征战,便立得功劳,有谁怜我?譬如在河中时血战几番,末梢头和侍中几乎性命不保。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若立刘氏,则我将士屠陷京师,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使刘氏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贵乎?」将士急忙将马前黄旗裂断,被郭威身上,共拥威立马,山呼万岁。即日向南行,趋归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下书抚谕汴梁士民,具道为军士迫胁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旧制,毋得妄生惊疑。军至七里店,窦贞固报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百官以下,尽出郊迎拜谒。贞固等到七里店,上书劝郭威即皇帝位。那时刘赟已到宋州。王峻、王殷两个探听得澶州军变,遣着郭崇威将马军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刘赟,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赟见他带得人马来,疑必有变,闭了城门,登楼诘问崇威曰:「公提兵此来,有何话说?」崇威对曰:「澶州军变,郭侍中遣小人来此宿卫大王,非有他事也。」刘赟召崇威登楼,执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国家多变,先皇听信谗邪,致宗社倾亡。今日事已至此,为之奈何?」崇威曰:「郭侍中不负高祖皇帝委托,保无他虞,请大王安心!」是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许州判官董裔几个,皆来侍卫,密地向刘赟曰:「觇着崇威视瞻举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称尊御极,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辕,将及祸矣!为今之计,宜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乘夜将兵劫取崇威的马军,掠睢阳金帛,募士卒,投北走归晋阳。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偬,未暇调兵追我。待彼来追,则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图之!」赟曰:「郭侍中一心徇国,纵肯负我,讵肯负高祖之恩哉?」犹豫未决去就。是晚,崇威密说张令超归朝。平明,张令超帅众归崇威营。赟仓皇大惧。郭威又遣人趋冯道先归。冯道辞赟先行,赟泣谓道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太师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事危急,太师何以教寡人?」道嘿然不对。客将贾贞数瞬目示赟,欲令刘赟杀了冯道。赟谓贾贞曰:「汝辈不得草草,无预冯公事,岂得妄生疑忌!」冯道既行,郭崇威将刘赟迁移外馆居住,将赟的腹心人董裔、贾贞等数人,密地杀了。不两日间,朝廷差使臣黄仙芝传太后诰命,废刘赟做湘阴公,令侍中郭威监军国事。马铎统兵入许州,刘信惶惧自饮药而死。内而百官,外而诸镇,相继上表劝威即真称帝,威却而不受。威军营步军将校章京,因醉扬言曰:「向者澶州马军扶立,今步军亦欲扶立矣!」威立命斩之以徇。
周广顺元年正月,汉太后下诰授监国郭威符宝,就南郊筑登极坛,坛分三级,按天地人;每级十二梯,按十二月;坛侧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气。百官诣郭监国居第,扶拥郭威登坛,身上穿着赭黄袍,上加兖服,头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于皇天后土,拜受册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定国号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为广顺元年。大赦天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决遣。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资。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荐享、守户并如故。
宣赦已毕,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无后,乃召弘肇亲吏李崇矩入内,访问弘肇亲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财,旧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数。」因使人宣召史弘福,尽拔史弘肇抛下财产付与史弘福,令其隶皇子郭荣帐下做属官。请汉太后李氏迁居西宫,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那处置已定,汉之国祚遂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后有人咏道:
忆昔澶州推戴时,欺人寡妇与痴儿。
周朝才得九年后,寡妇孤儿又被欺!
却说那北汉主刘旻初名崇,汉高祖同母弟也。旧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讨三叛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时分,立大功,与旻有怨隙。及闻隐帝被弒,旻即谋举兵向阙。周太祖自河中入,阳立旻孩儿刘赟为汉嗣。旻喜曰:「吾儿为帝矣!」乃罢兵,遣判官郑珙奉使至京师。周太祖见郑珙,具道所以立赟之意,且自指其颈以示郑珙曰:「郭雀儿待做天子时,做已多时。传示刘节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项天子耶?幸公无疑!」厚待郑珙以归。旻见郑珙回话,大喜曰:「吾知郭公信义人,必不负高祖也。」太原少尹李骧谓旻曰:「郭公犯顺,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怎不为之所卖?」旻骂曰:「李骧腐儒,离间咱的父子!」命左右将出推斩了。骧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为庸人谋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旻并其妻斩之。及闻赟废为湘阴公,旻乃遣人请湘阴公归晋阳。周主报曰:「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归,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为懮!」不旬日间,周主遣人往宋州将湘阴公刘赟弒了。
刘旻听得湘阴公已死,乃即位于晋阳,号曰「北汉」,用干佑年号。据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岚州、宪州、隆州、蔚州、沁州、辽州、石州、麟州,这十二个州府。刘旻既称皇帝,除判官郑珙、赵华同平章事,次子刘承钧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副使李存审为代州防御使。处置已定,郑珙等帅众山呼万岁称贺。旻谓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业一旦坠地,今日称尊,皆出于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尔曹是何等将相!」郑珙因请立宗庙,旻曰:「不须立庙,只如家人祭祀礼可矣。」宰相俸钱每月止有一百缗,节度使止有二十缗,其余薄有资给,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后闻湘阴公被弒,北汉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乃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
却说周太祖且处置朝廷新政,听北汉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谓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艰难险阻,身备尝之;遭时丧乱,一旦为帝,怎敢厚自奉养,以病小民乎?」凡四方贡献珍美食物,诏不须进贡。又下诏求言,凡利民条陈的,许其封章来上。诏曰:
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国利民之术,各具封事以闻!
二月,周太祖将汉宫宝玉器皿陈列殿庭,命武士将斧碎之,谓大臣曰:「凡为帝王,怎用此物?听得汉隐帝每日与嬖幸在禁中嬉戏,珍玩之物,不离于手。兹事不远,宜以为戒,怎可效之?」谓左右曰:「今后珍异悦目之物,休得进入宫禁!」宣授郭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之有德望者为僚佐,近臣举王敏、崔颂、王朴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颂做判官,王朴做掌书记。
且说契丹主初攻内丘时分,死伤颇多,又有月食,军中屡有鬼魅之妖;契丹主忧惧,遣使与汉通和。会汉室丧乱,刘词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将军朱宪往契丹国报聘,且叙革命之由。未几,契丹复遣使来周,贺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报之。及契丹主闻北汉刘旻自立为帝,使招讨使潘聿捻遗刘承钧书。北汉主刘旻使孩儿刘承钧回书,言:「本朝沦丧,欲效晋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兴复汉室。」契丹主得书大喜。旻复遣谢彦光奉使契丹国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汉谓刘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来,约以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为报聘使,将金银匹段各一千两匹,厚赂契丹主,致书称「侄」,请契丹行册命礼。契丹复遣潘聿捻到北汉,册命北汉主刘旻为皇帝。是时周太祖遣将军姚汉英使契丹,契丹主欲与北汉结援,故拘留姚汉英,不使还国。是年,北汉刘旻待举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约引兵会之。与酋长议,诸部酋长连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许北汉主矣!」驱迫诸部使行。军至新州,有燕王述轧的反叛,将兀欲杀了,自立为帝。那齐王述律听得述轧自立,乃逃入南山。诸部奉齐王述律攻伐述轧,又将述轧杀了,立齐王述律为帝,改元应厉。北汉主以叔父事述律,请兵击周。奈述律年少,专好游戏,每夜酣饮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国人号为「睡王」。十月,「睡王」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人与北汉军同举伐周。北汉主刘旻自将兵二万,与契丹共攻晋州,三面置着营寨,昼夜攻城。周巡检使王万敢与指挥使史彦超、何徽等,分兵坚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将兵救援晋州,诏诸军皆受王峻节度,听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不必表闻于朝。十二月,王峻帅军至陕州,逗留旬日不进。周主听得北汉攻伐晋州甚急,乃遣使至陕,与王峻议,欲自将兵马取道泽州路,与王峻会合,救援晋州,乃下诏约以三日离大梁。王峻见使命这说,急忙遣使为周太祖言曰:「晋州城垒坚固,契丹二国卒攻不下。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须老其师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镇未能心服,切不宜轻易一动。万一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乘虚引兵入汴,则大事去矣!」周太祖听得使者传示王峻这话,豁然省悟,将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几败乃事!」即日下诏罢亲征。王峻引兵趋晋州,听得晋州之南有个蒙坑田地,极是险峻可畏。王峻未到晋州之先,心下常怕此处田地或为北汉据守,则难于进攻。及到蒙坑地面,见前锋已过,私自喜曰:「吾事济矣!」王峻大军到晋州,且就祁县南屯下寨,休兵秣马,坚壁不战。北汉主刘旻军食已乏,契丹军已思归,听得王峻大军已到,夜后烧了营垒,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晋州,诸将请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赶杀之。峻乃遣指挥使药元福、康延沼两个,将马军追杀。北汉兵马,坠崖谷而死者,十分着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赶不上,故北汉兵得以度河。药元福疾声谓延沼曰:「刘崇气衰力惫,狼狈遁归,不乘此剪扑,必为后患!」诸将皆不欲进军;王峻又遣使令诸将收军,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晋阳,士马十丧五六。北汉主因这一番挫沮,无意进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贫,内供军国调遣,外奉契丹岁币,赋役烦重,民不聊生,诸将解体,百姓离心,往往逃归周境矣。
广顺二年正月,周主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筑大梁城垒,旬日而工役俱毕。是时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起发民丁为乡兵,入城为战守之备;又多遣群盗,分头出邻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贼果叛,吾擒之易易耳!」敕都虞候药元福统帅都部署曹英、都监向训,共合兵讨慕容彦超。临行,周太祖谓曹英、向训曰:「元福宿将有重望,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请以父执事之。唐主遣其将燕敬权帅兵军于下邳,待为慕容彦超救援。药元福出军迎战,就阵生擒了唐将燕敬权,进军到兖州。慕容彦超专意指望唐军救援,听得燕敬权遭擒,其谋大沮,集属官会议,有判官崔周度上书谏曰:
周度窃谓:鲁,诗书之国,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于国家非有私憾,况主上开谕谆勤,苟撤备归忱,则坐享太山之安矣。
彦超得书大怒,谓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诗书礼义言之?您为周郭威作游说耶?」决意反叛。奈府库空竭,无财帛可赏募将士,乃大括民财,应副军前用度。有匿财坐罪而死者,不可胜数。二月,周太祖将已擒获唐将燕敬权放令归唐,使敬权归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国,得非助桀为虐乎?非计之得也!」唐主闻这言语,大惭,即日将所得中国人厚赠皆遣还。四月,周主谓冯道曰:「慕容彦超之叛,曹英等出师收捕,已及三月余日,竟无成功。朕欲自将亲征何如?」道曰:「彦超小丑,如鱼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压卵,行将授首也。」即日下诏亲征。王师行至兖州,周太祖遣人开陈祸福招谕之,彦超不伏;乃檄召诸将,分道进兵。慕容彦超仓皇失措,召术者曰:「您昨来与我说,镇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兖州之地,其下有福人应世,咱乃立祠而祷之。今官军四面夹攻,镇星何不出气力以相救?您为我祷告镇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后,当厚有赏赐。」术者依命恳告,谓:「有必胜之兆。明公但出战,管有神助也。」彦超以为信,佩取弓箭,蹻马奋击。被曹英、向训两个前来迎战。斗经数合,彦超力不能敌,回顾阵上将卒,有一半许不战自溃。彦超就马上号泣道:「镇星怎不出气力相助?」疾呼数声,拽转马便走。曹英赶上,被彦超弃马奔入城去,两下鸣锣收军。彦超点视军马,逃降杀死的十分也无三分了,不胜忿怒,拽将术士剐了;乃放火将镇星祠焚烧。彦超带一门老幼,尽投井而死。以下将士开门出降,官军大掠。民间累经彦超搜括财帛之后,无甚储蓄;军卒愤怒,俘杀居民以万计。周太祖欲尽屠其城,有翰林学士窦仪疾忙去与范质谋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尽行屠戮,殊失中外来苏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语谏之?全活一城生灵,便是活佛出世也!」范质与仪俱入行宫见周太祖曰:「首恶者慕容彦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兖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时迫于胁从,岂所得已?闻陛下欲屠其城,臣以为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可也。昔高祖围鲁城,怒其不降,欲举兵屠城,闻弦歌之声,以为圣人邹鲁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为汉高之所为耶?」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说那汉高祖五年十二月,与项羽厮杀,围项羽在垓下田地。项羽闻四面皆楚歌,乃自叹曰:「吾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此非战之罪,乃天亡我也!」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独鲁城不下。汉王引兵围之,欲尽屠鲁城。至城下犹闻弦诵之声,谓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羽头以示之,鲁城乃降。范质举这事谏周主,亦道是兖州是鲁地,陶诗书礼义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质、窦仪两个说这几句话,全活了兖州一城百姓,积了多少阴骘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亲幸曲阜,谒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周太祖曰:「您说甚话?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有国家者敢不敬乎?」遂拜。又幸孔子墓设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从臣访求孔子、颜渊的二家子孙,署曲阜县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边守臣,禁止边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杀。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与之拒敌,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计四千余口。周太祖下诏,令所在官司赈给存恤之。中国之民先被俘虏而得归者,亦不下十余万。平章军国事李谷以病臂辞位,周太祖遣中使诣李谷私第谕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强起就职,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礼为拘?」谷不得已起视事,臂痛尚未能执笔,周太祖诏谓三司士务繁剧,许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来,俗尚勇斗,诉讼无法。太祖乃立诉讼之法,敕民间凡有诉讼,必先经由县州及观察使司。如其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诉讼人自不能书牒,倩人书的,并书所倩姓名住处,防有虚妄诬诉之弊。若无人可倩,听执白纸投告有司,吏为依口书写。所诉必须切己的事,休得挟私妄诉,违者以反坐断之。旧制:禁民间私买卖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输官傥直。唐明宗时分,支盐偿之。晋天福年间,并盐亦不支给。至汉立法禁断,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间日用,无得将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间所输牛皮,欲从三分中减免二分。计田十顷,税止取皮一张;余听买卖,惟不许卖与外国。」此令一行,公私俱以为便。十月,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残,野鸡族多产羊马孳畜,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遗。野鸡族不禁彦钦诛求,举兵反乱。事闻于朝,乃授折从阮做静难军节度使讨之。明年,野鸡族归降。十二月,郑、滑二州河决,淹了十余万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静难镇节度使侯章入朝,献买宴绢一千匹,银五百两。周太祖却之不受。侯章道:「藩镇朝觐,无以见殷勤,些小银绢,聊表孝顺小心也。望皇帝休怪!」太祖慰谕之曰:「诸侯朝觐天子,宜有宴犒之礼,此在国家经常费内支破,岂待买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际之体!」敕有司今后有似此比例,皆不许受。
广顺三年,刘言上疏,乞移武平节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设法卖茶,以备贡献。朝廷从其请。且说前世屯田,皆在边塞上,田地使屯戍军耕佃。唐末中原屯驻军马去处,皆置营田。其后又召募资产高大人户输苗课佃耕,户部别置一司总领,不属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奸盗,州县不得诘治。梁太祖朱温击淮南时分,掳掠得牛万余头,悉给农民,使每岁输纳牛租;在后牛已死,而租额不除,民间甚以为苦。周太祖生长田间,素知其弊。李谷建议请朝廷将户部营田务租牛课一项革罢了,拔营田的民户属州县管领。田庐牛具并赐与现佃的为永业,各各修葺屋庐,栽植桑柘,获地利数倍。是年户部增户口三万余户。叶载采献言:「营田多有肥饶田土,不若鬻卖与民户,可得钱数十万缗,资助国家用度。」太祖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取此钱何用?得无夺民间生理乎?子以利规我,是权万纪故智也。」那权万纪在太宗时分,奏宣尧部中可凿山冶银,岁取数百万。太宗责万纪道:「天子所少者,嘉谋善政,有益于百姓者。公不能进贤推善,乃以利规我,欲比方我做汉之灵帝、威帝耶?」斥使还第。周太祖却叶载采之请,太宗之意也。有叶仁鲁者,周太祖旧时亲吏也,做着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赃事,法当赐死。太祖遣中使将酒食赐与仁鲁,谓曰:「汝自抵国法,吾亦无如之何。汝之死,吾当存抚汝母及尔妻孥,休以为懮!」仁鲁感泣就刑。皇子郭荣做镇宁节度使,屡请入朝。王峻忌荣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视决河未回,郭荣再以为请,周主许之。及入朝,见有李守贞部下骑将马全义从荣入朝,召见,太祖指全义谓左右曰:「全义忠于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贞部下,屡挫吾军。汝辈宜效全义所为也!」补马全义为殿前指挥使。王峻听得皇子郭荣入朝,疾忙奔归大梁,表请出镇。宣授王峻做平卢节度使。峻晚节处事狂躁,一日奏荐颜衎、陈观两个为相,周太祖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更思之。须有德望者可当相位。公所荐二人,德望何如?」峻骂曰:「陛下以花项文身为君,又何德望之有?」语颇不逊。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于别所,召冯道等入见,泣谓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柄用新进,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间阻。无君如此,谁则堪处?」乃贬王峻做商州司马,峻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荣做开封府尹,封晋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国子监校注九经,刻板印卖;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献之周太祖,令本监印造,颁赐诸路州县学。是时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财百万,营造学馆,刻板印九经授学者读诵。虽干戈倥偬之余,尚不废文明之治,可谓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饥民过淮者,络绎于道。濠、寿等州,发兵拒之。周太祖闻之,敕谓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遣使宣谕诏旨,有籴米过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来,得风痹疾。术者吕宗一奏言:「陛下圣躬万福,忽得此疾,乃箕星临分野,宜散财作福以禳之。」周太祖欲祀南郊,筑圆丘社稷坛于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庙于城西,将择日亲飨焉。会邺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镇恃功专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不请于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时科敛民财,以自丰殖。周太祖心颇恶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内外巡检。乃勉强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执之,诬殷欲以郊祀日作乱,送大理司诛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庙,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于南郊,疾大作,几至不救,中夜乃愈。
显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圆丘,使晋王荣代拜行礼,周太祖仪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毕,百官朝贺。周太祖宣晋王荣判内外兵马事。时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进见,中外恐惧;听得晋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军士有怨郊赏薄者,周太祖召诸将至寝殿,诘责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尔辈怎不知之?今乃纵凶徒怨谤!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无忌惮,恐于尔辈不便!」诸将皆皇恐谢罪,穷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邺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干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晋王荣。荣镇澶州时分,使翰做牙将。荣入尹开封府,翰从容谓荣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在侍旁,躬尝药之职,奈何犹决事于外耶?」荣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笃,将诸司细务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则晋王禀进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唤晋王荣谓之曰:「昔吾西征,见唐朝十八陵,无不被人发掘的,此无他事,只是多藏金宝故也。我死,尔当以纸衣被我体,以瓦棺敛我形,圹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给雇佣钱物,毋得烦扰小民。葬毕,籍定近陵三十户蠲免徭役,使三十户守视。勿营缮下宫置宫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马、石人等物。此等虚文,宜一切革罢。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将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于此矣。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着!」言讫而殂。晋王荣就柩前即皇帝位。军马大事,虽世宗临决世宗即晋王荣,然犹禀命于太后柴氏而后行。
且说北汉主刘旻听得周太祖已殂,就内殿举酒相庆。遣使臣多将金帛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杨衮将带万余骑往晋阳,与北汉会合。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人,宣白从晖做都部署,张元徽做先锋使,与契丹趋潞州攻打。有潞州节度使李筠即李荣,避世宗讳,改名筠,遣部下将穆令均的统军迎敌,在上党县东下营。两处阵圆,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一员将军出阵,却是张元徽。与周将穆令均两个厮战,经三十余合,元徽佯败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设伏兵,一力追赶,被伏军四处掩击,令均为乱军杀死。惟李筠单骑遁归上党,收拾溃卒,婴城自守,具表奏闻:
昭义节度使臣李筠,谨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谨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明英武皇帝宫车晏驾,有北汉叛贼刘旻,幸祸伐丧,结连契丹入寇,军逼潞州。臣已遣部将穆令均前途迎战,在上党地面屯驻,被贼将张元徽,阳败诱杀穆令均,我师败绩,皆臣授受乖方,自取丧师之罪。谨奉表以闻。且臣婴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备御事宜,乞天朝命将出师,以图防御万全之胜。臣丧师之罪,乞付司败定断,席藁以待斧钺之诛。昧死奏闻,伏候圣旨!显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义军节度使臣李筠顿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将拒北汉兵。在朝群臣皆曰:「刘崇向来在平阳战败,逃遁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况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毕,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足矣。」世宗曰:「刘崇幸我大丧,欺负朕年少新立,此贼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尝不自亲征。太宗英武尚如见,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世宗曰:「刘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单弱,不过借契丹势援以陵我。以吾国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又何难哉?」道曰:「未审陛下能做山否?」世宗以冯道前朝元老,优礼答之。惟王溥怂恿世宗亲征。世宗命冯道奉周太祖梓宫赴山陵,下诏亲征,即日起离汴梁。军马已至怀州,世宗欲兼程速进。有指挥使赵晁密地与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好谦以其语奏闻,世宗怒曰:「何物竖子,为此浮言,以沮我师!行当戮之以徇!」即令左右将赵晁枷了,以警军之众。有人咏一首诗道:
北汉刘崇敢伐丧,蚍蜉撼树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争奋,鼠窜狼奔返晋阳。
周史平话 卷下
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原见太平。
且说梁、唐、晋、汉、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间贤君之可称者几何?先儒曾说道:「五代之君,周世宗为上,唐明宗次之,其余无足称者。」且说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后,便遭那北汉主刘崇举兵伐丧,倘如冯道的说,则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诱致强虏长驱而来,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聪明,锐意求治,愤然以亲征为第一事,是洞然见得大计之所系,不区区为儿女曹苟效目前计尔。
世宗自怀州倍道疾驱,不旬月间已到泽州,就州之东北隅下了营垒。那北汉主刘崇的军马,在高平南田地里下寨。明日,周将樊爱能击汉军,北汉军退屯阳城。世宗怕北汉主遁去,下诏趣诸军休分明夜,兼程赶上。北汉主刘崇在巴公原排阵;张元徽排阵在巴公原投东一壁;杨兖帅契丹兵马排阵于巴公原投西一壁;众军行伍,极是严整。世宗志气精锐,军行太速;那河阳节度使刘词将着后军,尚未来到,众心颇怀忧惧。世宗命白重赏将左军排阵于营之西角,樊爱能、何徽将右军于营之东角,向训、史彦超将马军居中,张永德将禁军扈卫世宗车驾。世宗身擐甲冑,跨马入阵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于军中曰:「诸将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杀赢了周军,亦可使契丹见我用兵,便自心服也!」杨衮策马前望周世宗军马,退谓北汉主道:「周亦劲敌,怎生轻进?」北汉主奋髯怒曰:「诸公勿言!恐沮我军气势。试观我决胜,拿取周主过来,为咱的孩儿报仇也!」那时东北方大风,少顷转作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乂向北汉主曰:「时可战矣!当乘风力助我军势。」北汉主深信其言。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而谏曰:「风势如此,怎生言助我势?有言可战者,乂可斩也。」北汉主叱之曰:「吾计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吾当斩汝以徇军!」北汉主出阵,急麾张元徽军先进,与周将樊爱能、何徽合战。才经数合,只见樊爱能、何徽两个引取马军先走,右军溃散,只留步军千余人,尽解甲走诣北汉主军前投降。世宗见右军逃溃,只得自引亲兵,冒犯矢石督战。是时宋太祖赵匡胤为世宗宿卫将,厉声谓同列曰:「主上处此危急,正是吾辈拚死力战之时!」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咱为右翼,左右夹攻贼营。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曰:「公之谋是也!」道罢,各帅二千人进战。赵太祖身先士卒,驰犯贼锋,众军力战,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军大败。内殿直马瑀蹻马引弓,连射死数十人,士气益振。马全义自变量百马军直陷汉阵,北汉主趣张元徽出战,元徽前略阵,马倒,为赵太祖射杀。杨衮见周兵强盛勇斗,且恨北汉主说他心服的言语,全军退遁。且说樊爱能、何徽两个引骑南走,剽掠辎重;且扬言契丹军大至,官军已输,余众尽为降虏。世宗遣近臣为使谕止之,不听,反将使者杀了。前路与刘词相遇,唬使刘词不得前进;词不从,引兵赴援。那时北汉主尚有万余人,阻涧而阵。薄暮,刘词军至,与赵太祖等合击北汉,追至高平刘崇下营处,僵尸遍野,委弃辎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胜计。是夕,世宗野宿军营,捕得步军之降汉的,尽斩之。樊爱能、何徽等听得周师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马,宴犒诸军;选北汉之来降者得数千人,刺做效顺指挥,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余人,赐资装,遣之还北汉。北汉主帅百余骑,昼夜兼行北遁;高平一败,惊破心胆,所至得食未及举箸,传说周军来至,辄弃箸仓皇而走;衰老力惫,殆不能支吾,仪得走入晋阳,救死且不赡矣。世宗欲诛樊爱能、何徽等,犹豫未决。昼卧帐中,时张永德侍侧,世宗因以此事谋之。永德对曰:「樊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遁,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世宗掷枕于地曰:「吾必诛此贼!」即令军士收捕樊爱能、何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余人至帐前,责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战,正欲将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命尽斩之于军前。又给槥车,使(扌畀)尸首归葬。由是骄将惰卒,知有所惧,朝廷号令方新,毋复如旧时行姑息之政也。张永德为世宗曰:「赵匡胤智勇过人,当待以不次之赏。高平之战,使非赵公用命当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则陛下之大事去矣!」世宗叹赏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余将校之迁除者凡数十人,有自行间擢为主军厢者。仍释放赵晁囚系。
且说北汉主一败窜归晋阳,收召散卒,缮治甲兵,修完城堑,以备周师之来;遣王得中护送契丹政事令杨兖归国,因求救于契丹主,契丹许之。世宗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到晋阳城下耀兵,未议攻取大计。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劳,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其州县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并之意。诸将皆谓粮乏,请班师,世宗不听。军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汉民大失望,稍稍逃归山谷,自为保聚之计。世宗听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发近县民夫运粮,以给军食。遣李谷诣太原计度粮料。北汉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来降附于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趋晋阳;至晋阳城下,旗帜环晋阳城连亘四十余里。杨兖与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了杨兖,使数千骑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彦卿等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骑时至城下。彦卿与诸将列阵以待之,来则与战。史彦超将马军二十人为先锋,杀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为契丹所杀。彦卿引兵还晋阳。折德扆帅州兵来朝谒世宗,仍置永安军,以折德扆为节度使。是时,发兵攻晋阳城,会天时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还。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为逻卒捉获,囚送世宗军前。世宗释其囚系,赐以带马,问得中曰:「虏军几时当到?」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杨兖,他无所求。」或人谓王得中曰:「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得中长叹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契丹。如此,则家国俱亡,吾独生何益?宁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乃自缢而死。世宗将离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曰:「进军易,退军难。」乃勒兵成列而殿后,使前军先行,以防后来追踪者。北汉果出兵追蹑于后,药元福击退北汉军。军行匆遽,焚弃刍粮数十万,至郑州谒嵩陵而还。世宗自以违众议亲征,破北汉,却契丹,自此以后,政无大小,皆以身亲决,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之。书曰:
臣闻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以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耳。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显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节度使司推官臣高锡百拜上献。
书上,世宗不报。
北汉主归晋阳,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刘承钧临决。七月,周世宗加吴越王弘俶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宣魏仁浦为枢密使。先是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为姑息,不行简阅,故临阵之际,类皆骄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溃,则是投降,无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战,见樊爱能、何徽等一军不战而溃,察知军中弊幸。一日,谓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农夫之力,仪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养无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众何所劝?」乃命赵太祖大简诸军,择其精锐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诏募天下壮士,许令诣阙,拨付赵太祖简阅,选其出众者为殿前诸班。凡禁军、马军、步军,皆各令所辖将帅选之。故士卒精强,所攻必取,所战必胜也。十一月,李谷按视河堤,旧时河自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东溃分为两派,汇为大泽,弥漫浸及数百里,如齐州、棣州、淄州,漂没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视之后,发役徒六万人塞决河,三十日而工毕堤固。
且说北汉主刘崇自高平一败,奔归晋阳,懮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册命刘崇的孩儿承钧为帝,更名刘钧,上契丹的表称「男北汉皇帝刘钧」,契丹赐诏则称「儿皇帝」。刘钧忍耻事虏,效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诒笑后人哉?
且说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初,符氏乃符彦卿的女孩儿,嫁与李守贞的孩儿崇训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贵为天下母,守贞听得此语,决意反叛。及为周太祖收捕,崇训先自杀了弟妹,次将杀符氏,被符氏藏匿帏下,崇训求之不得,为乱军所迫,崇训自刎而死。及乱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我的爷爷与郭侍中结为兄弟,尔曹休得无礼!」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归之彦卿,后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为皇后。后为人性和惠而明决,世宗重之。
显德二年正月,世宗谓晋、汉以来漕运不给斗耗,网吏往往以亏欠抵死;至是诏漕运每斛给耗一斗。夏州李彝兴见折德扆且为节度使,耻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问。世宗与李谷谋之。李谷曰:「夏州边镇,朝廷每加优容,府州褊狭,不关系轻重,且宜以理抚谕彝兴等,庶全大体。」世宗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力以拒北汉,奈何一旦为彝兴间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皆仰给于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胡权赉诏书诘责之,彝兴皇恐谢罪,道路复通如故。自兵兴以后,朝廷铨选之法久废,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举令录的法度,令翰林学士两省举县令录事,除官之日,仍署举的姓名。若贪污枉法赃滥,并连坐举主。由是令录得官,州县之事无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诏令群臣极言得失,诏曰:
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识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卿大夫其空臆毕言,朕将览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诏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见之施行。初,契丹屡寇河北,轻骑深入,略无藩篱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处,才有哨骑到来,先被剽掠。边将张藏英奏请于朝,谓深、冀等州有个河,唤做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满溢,若胡马之来,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诏遣王彦超、韩通两个将带军马,起发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里筑一座城壁,留兵马屯戍,卫护沿边居民。张藏英自陈备边之策:
臣张藏英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读圣诏求言,仰见陛下有志□□,谦冲无我,广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则有负。臣备员边琐,自恨不能尽犬马之报,苟有所见,用敢上陈。切谓地形要害去处,若以精兵控守,则契丹无长驱之患,强藩绝借援之谋,一举而两得,此臣所以拳拳于胡卢河之请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筑,请列置戍兵,募边人之骁勇者厚其廪给,使春作之时,勤力于农,以事耕稼;农隙之际,讲求弓马,以习战伐。无事则耕,有事则战,人自为守,胡虏虽披猖,亦无所骋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览,允臣所请,募兵之责,臣自任之。缓急之际,随宜讨击,庶可少宽北顾之忧也。冒死谨言,伏取进止!显德二年二月日,臣张藏英表。
世宗览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谋,必能为朕扞守,贤于长城远矣!」降诏褒答。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勇士五千余人。会王彦超视役筑城,忽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部兵驰击,契丹大败,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契丹将屈突惠。自此边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祸,渐渐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谓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个标帜,候今冬农隙之时,兴工板筑。才东作农忙,则罢其役,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标七里之外营地安葬。其标内俟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百姓从便盖造房屋住坐。凡标内旧有坟墓去处,仰先期迁葬。」群臣皆谓城筑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居人之利。盘庚五迁,小民胥动浮言,盘庚不顾浮言,作诰劝勉,使民无沈溺之患,亦此类也。」即日下诏议广大梁城筑便宜事理。世宗谓宰相曰:「朕自践祚以来,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有吴、蜀、幽、并等处,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着《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是时有廷臣王朴献策一篇,策曰:
臣王朴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谓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因失道。今必先观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以致大,积微以成着。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进贤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隐诚心以结其志,赏功罚罪以尽其力,去奢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向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怯懦,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而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当以强兵制之。然刘崇自高平既败之后,气沮力竭,必未能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锐利;群下畏法,而无向时骄蹇之习;诸将效命,而有临阵死战之忠。先自夏秋边郡,蓄积刍粮,期年之后,然后出师。顾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闻,惟陛下留意!显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朴表上。
王朴诣阙献上这备边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纳之。世宗谓朴曰:「览卿所陈,甚惬朕意。非卿忧深虑远,何以及此?朕恨见卿之晚也!」即日宣授王朴做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诏敕天下寺院无敕额者悉废之,毁为民居。禁约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残害肌体、抄化之类诳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拨付极边充军。仍令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时废了寺院三万余所,止存有敕额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见管僧尼六万余人。世宗知其数,叹曰:「此六万人闲僧,每岁妨几农夫供给之矣!缓急何益于国家哉?」又诏天下有铜铸的佛像,并发付坑冶司铸钱所销毁铸钱用度。廷臣有请曰:「销佛像铸钱,非福田利益也。」世宗曰:「佛以寂灭为事,以有身为幻,苟利众生,虽割舍身命有所不恤,况区区之铜像哉?」竟下诏收毁铜像。六月,世宗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户马遇的父亲,共那弟为吏枉断冤死,屡经覆按,无以伸诉。世宗临问,尽得其实,时人皆以为神。自此以后,诸州县长吏无不留意狱讼也。且说世宗与廷臣议伐蜀,谋可将的,王溥荐宣徽使向训,遣向训赉诏令凤翔节度使王景共议伐蜀。向训与王景同趋秦州,王景取蜀黄牛寨等八寨:黄牛寨 马岭寨 木门寨 仙崖寨 白涧寨 紫金寨 铁峡寨 东河寨。八寨尽归附于周。赵季札先将辎重及妓妾等遣归,只单骑驰归成都府去。蜀主以为季札札军败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唤左右押赵季札斩了,便商量遣着使命往北汉刘钧处及唐主处,约二国一齐出兵,以御周师。二国皆许赴援。七月,宰相谓王景等伐蜀无功,粮运不继,固请罢兵。世宗命赵太祖往视之,归言秦、凤有可取之势。世宗除王景为招讨使,向训为都监。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审征两个统军来拒周师。李廷珪亟遣李进据守马岭寨,又遣马军屯守白涧,又分兵趋风州城北隅屯守,绝周师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统军二千人守黄花,又分遣一千军趋唐仓,控扼蜀兵归路。且说张建雄到那黄花地面上,恰遇着蜀将王峦,两个接了便战。王峦力不敌,败走唐仓,恰撞着周军,战了两合,峦又败走马岭。李进与白涧军马,一齐来救王峦,被张建雄乘胜追杀,俘虏三千余人,蜀兵大败,李廷珪退保青泥岭。那时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弃秦州奔归成都,有判官赵玼将秦州诣王景军前投降。那时更有一项援兵,从斜谷一路来,遇王景部将韩烈杀退,一齐溃散。成、阶二州见蜀兵大败,亦各举城降附于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贺,世宗举酒命王溥曰:「蜀师之捷,卿择帅之力也!」世宗欲署赵玼为节度使,范质固争,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与诸将相会食于万岁殿,因说:「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蜀将李廷珪、伊审征奔还蜀,素服请罪,蜀主赦之;遣使致书于周,请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礼,不答;但谕使者曰:「您归告汝主,贪残以虐民,昏迷以废政,吾不过奉行天讨耳。尔若会事之时,奉表称臣,则和好可成。不然,帅兵来战,待活捉献俘于庙社,为百姓每除残去暴也。」蜀主见使者回,致世宗之语,大为之惧,聚兵运粮于剑门、白帝城两处,为守备之计。王景进围凤州,命韩通统兵向固镇田地筑城,绝蜀援兵,遂取凤州,擒凤州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计五千余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诏已获蜀之将士,其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以资装。秦、凤、成、阶四州,除常税外,其余科徭悉行革罢,以宽民力。十一月,世宗议举兵伐唐。唐主好文华,喜人谀己,故上下相谀悦,政事日乱。自取唐州破湖南后,志气愈骄,有并吞天下之心。旧时李守贞与慕容彦超两个反叛之时,唐主皆为他出师。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原。每冬淮水浅涸,发军戍守,唤做「把浅」。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军部署,王彦超为副使,督侍卫诸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各率所部军马伐唐。汴水自唐末溃决,埇桥东南,尽为污泽;世宗谋伐唐,先发民夫因旧堤疏导,东至泗上,欲通漕运故也。唐主听得周之王师已至,君臣皆有惧色;惟刘仁赡词气无导平时,部分诸将守御。唐主差刘彦贞做部署,将军马二万趋寿州;皇甫晖、姚凤帅军马三万,在定远田地下营;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图国难。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桥,自正阳田地一直渡准。王彦超到寿州城下屯驻。刘彦贞部将宋远等轻军挑战,被王彦超设伏掩击,斩首二千余级。吴越王钱弘俶遣使入贡,世宗下诏慰谕,且命出兵助周击唐。
显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节度使王环做骁卫大将,赏其不降也。世宗下诏亲征淮南,宣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帅兵先赴正阳,世宗车驾离汴梁。李谷攻寿州不下,唐将遣数百艘战舰待攻浮梁,已到正阳江中。李谷与诸将商量:「我军不能水战,若贼兵断我浮梁,则腹背受敌,无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车驾到来,却谋进攻。」世宗听得李谷此谋,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则已焚刍粮,我军皆退正阳。世宗急遣李重进统兵直趋淮上。李谷奏曰:「贼之战舰日进,淮之水势日涨,万一粮道阻绝,不无生受。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二州之间,俟重进大势军马来到,臣与之共渡相视,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万毋躁进。不然,厉兵秣马,春去冬来,使贼兵疲于奔命,俟其势衰,收之未晚。」世宗不报。唐将刘彦贞素来骄贵,初无才略,所厉诸藩,恣为贪暴,赂权要以固禄位;听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阳。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其行,谓彦贞曰:「公军未至,而敌已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何苦求战恁地之速?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听。既行,仁赡曰:「刘公此行,必败无疑。我军且乘城为备可也。」李重进渡淮逆战,彦贞军于安丰,连营数十里,李重进登高望其军,喜曰:「甚易破也!贼贪而不虑后,若以马军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重进乃被重铠,先诸军蹻马突贼阵。交斗数合,彦贞力不敌退走;为李谷部将王成帅兵继攻,彦贞后军不得进。彦贞单骑仓皇败走,遇重进发一矢,殪其将张万进;彦贞马跌,为乱军所杀。李重进斩彦贞的首级,俘斩万余级,唐军大败。张全约数拾溃军,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做左骑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世宗授李重进做都招讨使,李谷判寿州行府事。世宗大军至寿州城下,命诸军围城,发民丁数十万,日夜攻城。命赵太祖统军出击。赵太祖帅兵在涂山田地里下了营;平明,遣羸弱百余骑进迫贼营,未及交战,诈为逃遁,贼将何延锡等果悉众来追,伏兵一鼓出获林间,贼众大败;追至涡口田地,斩唐都监何延锡,俘获二万余级,夺战舰一百五十余艘。周兵声势大振,诏王逵帅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桥成,世宗自往视之,命赵太祖将兵倍道攻袭清流关。那时皇甫晖惊走入滁州城,断桥为自守计。赵太祖蹻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晖曰:「人各为其主耳!愿容我成列而战,休迫人太甚!」赵太祖笑曰:「姑宽汝须臾之死耳!又何害于事?」晖整众而出,太祖身被重铠,蹻马突阵奋击,才得数合,已擒皇甫晖并姚凤二将,遂拔滁州。时赵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时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至,传呼开门。赵太祖曰:「父子虽是至亲,城门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废王事,决难奉命。」明旦乃许入。世宗遣翰林学士窦仪籍记滁州帑藏的财帛;太祖遣亲吏取帑中绢数匹,仪谓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尽取去,亦无碍事;今小生抄籍以后,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诏书,不可得矣。」太祖以仪为忠。前时永兴军节度使刘词临没,上遗表以其幕属官蓟人赵普为荐,乞朝廷录用。范质至滁,署赵普为滁州判官。赵太祖与之语,甚悦。克滁州日,获盗百余人,皆该死,赵普请于太祖曰:「何不先讯鞠,然后决断?」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为贤。赵太祖屡获胜捷,威名日盛,每临战阵,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谓太祖曰:「恁地为敌所识。」太祖曰:「吾固欲其识我耳!」唐主遣泗州牙将赉书至徐州请和,书词称:「唐皇帝奉书,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周,岁输财货,以助军费。」世宗不答。世宗侦探得扬州无备,令韩令坤将兵袭扬州,且戒令坤毋得残民;凡李氏之陵寝在扬州的,遣人与其原守的共守护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趋,奄至扬州,带数骑驰入城,城中全不知觉。唐副留守冯延鲁仓皇无计,髡发为僧,被僧衣服逃窜,被军士执赴令坤军前。令坤慰谕扬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时,军士一无所掠,士民大悦。以次进取泰州。
且说唐主为见兵出屡败,大惧覆亡,乃遣翰林学士锺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诣周奉表称臣,献御服、茶药,及金银、器皿、缯锦、牛酒等,至周世宗军前。锺谟、李德明素有口辩,世宗知其必来游说,盛陈甲兵而后出见之,谓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衣带水耳,未尝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强胡,抗衡中夏。所谓礼义,又安在哉?今遣尔来,欲说我罢兵耶?咱非六国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摇撼?可归语尔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往观金陵城壁,借府库以劳军。恁时,尔之君臣能无悔乎?」锺谟、李德明二人股栗,不能对一辞,皇恐而退。吴越营田使陈满为丞相吴程言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一鼓可下也。」程以满之谋告吴越王弘俶,弘俶遣吴程督兵趋常州。三月,吴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执唐团练使赵仁泽送钱塘。仁泽见吴越王不拜,且责吴越王负约。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怜仁泽之忠,以良药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吴越侵迫润州,使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帅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于船中,径袭吴越营,大破吴越军,斩首万余级,吴程遁归。克宏自请将兵救寿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从官过桥的人,各持一石。赵太祖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贼将发连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将张琼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琼髀,死而再苏,镞着骨不可拔,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斗,神色自若。唐主授孙晟为司空,遣晟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于周,愿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谓冯延已道:「当左相为此行,晟若辞之,则为负先帝矣。」既行,自知不免于祸,中夜叹息,谓王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义不负永陵一抔土,余无所知也。」既至,世宗遣中使将孙晟等诣寿州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诱之。仁赡见孙晟,戎服拜于城上。孙晟谓仁赡曰:「公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世宗听得孙晟言语,大怒,欲斩之。晟曰:「臣为唐宰相,怎可教节度使外叛耶?」世宗释其罪。周师又取唐光州、舒州、蕲州。唐主复遣李德明、孙晟奉使于周,请去帝号,割六州,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世宗欲尽求江北之地,不许。李德明请归白唐主令献之,世宗许其归,晟因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周世宗赐唐主诏曰:
诸郡悉来,大兵立罢。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终不逼人于险。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唐主得诏,复上表谢。李德明盛称世宗威德,及周国甲兵之强,劝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犹豫未决。宋齐丘不欲唐主割地,谓李德明轻佻,言多失实。会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等,素恶孙晟及德明,使王崇质谮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李德明;以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陈觉为监军使,将兵拒周。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为哉?」唐主不听。四月,唐将军陆孟俊将兵趋泰州、周军遁去。进攻扬州,韩令坤亦将遁。世宗遣张永德将兵救援扬州,令坤复还。世宗又遣赵太祖将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扬州军有过六合一步者,折其足!」令坤固守扬州不敢动。世宗攻取寿州久不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粮运不继,与近臣商量,待欲班师。近臣谓不如且东幸濠州,以待诸将进取,倘未集事而归,彼得以蹑吾之后,怎无损失?世宗从之,驾幸濠州。是月,韩令坤写着战书索与陆孟俊厮杀,孟俊约日会战。陆孟俊谓令坤曰:「您周军退遁,独守扬州孤城何耶?会事之时,举城归还;如或不然,擒汝来,取尔头献唐皇帝,博取节度使也!莫说咱不曾道来!」令坤曰:「中国百万之师,您不量力,敢尔求斗?今日授首阵前,凿尔心肝,荐取一杯酒为百姓伸冤也。」道罢,两将便斗。令坤跃马驰突,孟俊败走。赵太祖自六合帅兵击其后,擒陆孟俊于马上;余军散走,僵尸遍野,获衣甲器械无数。旧来陆孟俊废马希萼时分,灭却舒州刺史杨昭恽之家,以昭恽的女孩儿生得美貌无双,献与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扬州,马希崇将杨氏献与令坤做偏房;及获陆孟俊,将长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献俘;杨氏在帘下见之,忽抚膺恸哭,谓令坤曰:「这厮昔时杀我家二百口,今见之恨不斩之万段!告元帅:休解赴行在,怎不就军前杀之,为贱妾报前日之仇也?」令坤命左右押在军前责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头献唐主博节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荐一杯酒,您且休怪!」孟俊答曰:「死则死矣,愿速行刑!」令坤笑曰:「剐汝万段为生灵泄愤,何用速为?」唤左右绷放木椿上剐之。赵太祖又听得齐王景达将兵欲渡江,疾忙奔归六合。唐军已距六合二十里头,设栅不进诸将谓太祖曰:「好乘其方来击之!」赵太祖曰:「我众不满二千,若往攻之,彼见我军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来则应之。兵法所谓兵应者胜,破之必矣。」居数日,周军持重不与战。景达出兵趋六合,赵太祖奋击,大破唐军,杀获七千余级,溺死于江者不计其数。景达单骑逃遁。是时,将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笠,有剑迹的数十人,押赴军前斩之。自是部将无敢不尽死力为战者。涡口作浮桥成,世宗驾幸涡口行视,欲入扬州,范质等谓兵疲食少,谏之而止。五月,世宗还大梁,留李重进围寿州。七月,唐将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蕲州,并兵攻寿州。在先为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唤做「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军至,争奉牛酒迎劳。将帅专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唤做「白甲军」。周军讨之,屡为所败,所得州县往往为唐所有。淮南节度使向训奏于世宗,请以广陵之军并力攻寿州,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主者,命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悦。军还,感悦居民,负粮糗以送之。滁州守将亦弃城引兵趋寿州。唐诸将请据险以邀之,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使敌人怀德,则兵易解也。」乃命诸将自守,毋得擅自出军。那时寿州之围益急,唐齐王景达驻军濠州,遥为声援,军中政令皆陈觉主之,拥军五万,无意出战,将吏畏之,无敢言的。八月,周王朴为司天监,王处讷撰钦天厉成,颁行天下。九月,除王朴做枢密使。十月,世宗谓侍臣曰:「近朝廷征敛谷帛,多不俟收敛纺绩之毕,非时督办,教百姓每生受!」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起催,秋税以十月起催。民间甚以为便。山南节度使安审琦镇襄州十余年乃入朝,世宗授审琦守太师,遣还镇,审琦感悦。世宗谓宰相曰:「朝廷近来不以诚信待诸侯,诸侯虽欲效忠节者,其道无由。王者但能无失其信,何患诸侯不归心哉?」世宗念赵太祖扬州、六合胜捷,宣授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太祖表赵普为节度推官。十一月,李重进与张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进有歹心,世宗不以为信。是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惧。重进一日单骑诣张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之亲,俱为周朝元帅,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今日幸侍笑谈,敢不效廉、蔺交欢耶?」话说里说廉颇、蔺相如的事,乃是六国时,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击缶,以雪赵王鼓瑟之耻。及归赵,赵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颇的上。廉颇道:「我为将,有攻城野战之功,相如素贱,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见相如,必辱之!」相如听得廉颇有这言语,不肯与廉颇相会,每出才望见廉颇,辄引车回避。相如之舍人请曰:「子视廉将军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顾畏一廉将军哉?」相如谓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当朝会处叱之。咱虽驽怯,怎畏廉将军耶?顾念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有咱两人存也。今两虎共斗,其势必不俱生。吾所以回避廉将军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耳。」颇听得相如的言语,悔悟前非,露袒负荆,过相如之门谢罪。二人置酒交欢,遂为刎颈之交。李重进自到张永德营,道这般言语,亦要同心辅周,解释张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释,百姓众军亦各安心。唐主探问得二将交怨,却密地将蜡书招诱重进反叛,无非是谤毁反间的言语。重进将蜡书奏于朝。在先唐使孙晟、锺谟从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时或召见,以醇酒赐饮,问唐国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无有二心。」及得重进所奏蜡书,出示孙晟责之,晟正色抗辞请死,问唐事虚实,默然不对。命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与晟饮酒,从容访问,晟终不言。翰乃谓晟道:「有敕赐相公死!」晟神色不动,乃索讨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将孙晟下去,并从行者百余人尽杀之。贬锺谟做耀州司马。两日,世宗又怜孙晟忠节,悔杀之;复召锺谟为卫尉少卿。世宗召华山隐士陈抟诣阙,欲拜陈抟为谏议大夫。抟不受,力辞还山,曾吟一首诗,道是: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那时,陈抟陛辞还山,世宗问抟飞升黄白之术,抟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抟对曰:「尧、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乃诏许还山,令州县以时遣人存问。
显德四年正月,唐寿州城中被围已是两年,粮食空竭,齐王景达遣许文稹、边镐、朱元等将兵数万救寿州。军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余栅,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发兵筑甬道运粮,绵亘数十里之远。将抵寿州城下,李重进才及驻营了当,便出奇兵邀击,唐兵接战,大败而走,杀死八千余人,夺取二寨,遣人据守。唐刘仁赡在寿州,请以边镐守城,自帅众与李重进决战,景达不许,仁赡愤怒成疾。刘仁赡的幼子名崇谏的,夜泛舟度淮,为小校所执,仁赡命左右将去腰斩。有监军使周廷构为之营救,仁赡不许。廷构复使人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非不爱崇谏,奈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失;若徇私贷崇谏之罪,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刘公何面目见将士乎?」急命杀之。将士皆感泣。周诸将皆云唐援兵尚多,寿州未易下,奏请班师。世宗得奏,犹豫未决。是时,李谷寝疾,世宗遣范质、王溥就其第问之。谷曰:「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鸾与亲征,则将士争奋,此行必可下矣。」在先,唐水军善战,周兵无以敌之。世宗自寿州归,乃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远胜唐军。三月,世宗车驾发大梁,命王环将水军自闵河沿颍入淮,唐军大惊。世宗渡淮,直抵寿州城下,躬擐甲冑,屯军在紫金山南壁。命赵太祖袭击唐寨,断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应援。朱元恃功骄恣,唐主将杨守忠代之,元愤怒,举寨万余人降周。世宗命赵晁将水军数千人沿淮而下,命诸将会合,袭击唐紫金山,大破唐军,杀获万余人,生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等,余众果沿流东溃。世宗自将马军数百,与诸将夹岸追击。又水军从中流而下,唐兵战死的,溺死的,及降的,着了四万余人;获船舰粮食器仗以十万计。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齐王景达、陈觉奔归金陵。世宗耀兵至寿州城下。唐帅刘仁赡病甚,监军使周廷构等作仁赡降表,舁仁赡出城以降于周。仁赡卧不能起,世宗慰劳锡赉,复令入城养疾。徙寿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书保聚山林的,悉令复业。政令有未便于民者,听本州岛条奏。又下制存恤刘仁赡,制曰: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其以刘仁赡为天下节度使兼中书令。
刘仁赡是日卒,追赐爵为彭城郡王。唐主闻仁赡之死,亦赠太师。世宗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世宗诏开寿州仓廪,出米以赈饥民。四月,世宗车驾还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罢,以王朴为枢密使。李谷卧病二年,九次上表辞位;罢守本官,令每月肩与一诣便殿议政事。十月,世宗设贤良、经学、吏理等科取士。北汉麟州举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岛刺史杨重训为防御使。十一月,世宗自将伐唐,攻破濠州关城,拔其水寨,焚战舡七十余艘,斩首二千余级。又遣将攻拔羊马城,城中震恐。唐之战舰数百艘在涣水东,欲策应濠州。世宗命将乘夜袭破之,鼓行而东,直至泗州。赵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门,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楼督将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约军中刍尧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悦,争献刍粟以给军。唐战船数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击破之。赵太祖擒唐应援使陈承昭以归。唐将郭廷谓知唐不能自立,命参军李延邹草表,延邹以忠义责廷谓,廷谓以兵胁之;延邹掷笔于地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廷谓杀之,举城降周。世宗时攻楚州,郭廷谓自外来朝谒,世宗慰劳廷谓曰:「江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桥,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使郭廷谓将濠州兵攻天长。遣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趋扬州,行至高邮,唐军悉焚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军方至。世宗听得泰州无备,遣兵袭取之。
显德五年正月,周师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战舰自淮入江,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凿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视;使还,且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视,授以规画,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舰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周帅拔唐静海军即通州,吴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吴越,谓使者曰:「卿去虽泛海,还当陆归。」今通州既入版图,吴越之使,可遵海而归汴矣。周师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诸将攻克之。张彦卿与都督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与刃俱尽,彦卿尚举绳床以拒周兵,不胜而死。所部一千余人,转斗死于锋刃,终无一人降者。高保融将水军会周师伐唐。二月,世宗军至扬州。三月,世宗幸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耻降号称藩,乃遣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国。那时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庐州、舒州、蕲州、黄州也。陈觉见周国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恳求息兵,辞旨甚哀。世宗曰:「朕本兴师只取江北,今尔主更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赐唐主书,书曰:
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朕之兴师,非敢贪求土地,残虐人民;实以天下一家,怎可自分胡越?今国主已输诚款,归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抚治人民,岂但国主享安静和平之福,将子子孙孙实嘉赖之!通好方新,书指更不赘及。显德五年三月日。周国皇帝书问。
唐主拜受世宗书,乃奉表来谢。表曰:
唐国主谨顿首顿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陈觉奉表天朝,钦奉诏书,休兵息民,允许通和,特容小国臣附,仰见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谨献江北四州,每岁输纳贡赋一百万缗,以助上国供亿用度。昧死谨言,伏候敕旨!显德五年三月 日,唐国主臣李(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称贺。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县。世宗赐唐主书,谕以今当罢兵,不须传位。赐钱弘俶、高保融等犒军钱帛数十万。唐主遣冯延已献银、绢、钱、茶、谷共百万,赴世宗军前犒军。世宗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世宗命发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导河流达于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于汴矣。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杀;除去帝号,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冯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尝笑烈祖龌龊,谓:「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怎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时,真英主也!」君臣相谀,偷安度日。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冯延巳等妄诞不足信。唐主谓:「延巳忠纯,朕未见其为妄诞也。」梦锡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国其危矣!」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辈每谓周为「大朝」,梦锡笑谓之曰:「诸公常欲致君尧、舜,谓中原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处以小朝廷耶?」延巳等惭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锺谟使于唐,赐御衣、玉带、钦天厉,及犒军钱十万缗、绢帛五万匹。唐主常奏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诏每岁赐给盐三十万斛,应副唐民之食。俘获唐之士卒,悉命归之。世宗留心农事,常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税,先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至是年十月,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又诏诸州将乡村率以百户为图,图置耆长三人。又诏凡诸色课户及俸户,并勒归州县;其幕职、县官,自今并支俸钱及米麦之属,毋得多取于民。
显德六年,淮南大饥,世宗命州县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如何?」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悬而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责其必偿也!」三月,周枢密使王朴卒。世宗临其丧,以玉钺顿地,恸哭数四,不能自已。世宗谓北鄙未复,下诏亲征;命亲军都虞候韩通等将水陆军先发。四月,韩通自沧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干宁军列栅,开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车驾至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直趋契丹之境,非寻常行道所由之径,民间皆不觉知。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来降。诏授韩通做陆路都部署,赵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龙舟沿流而北,舳舻相连数十里,至独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举城归降。以水路渐溢,乃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五百人,从官皆恐惧。胡马连群出车驾左右,不敢进逼。赵太祖先至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莫州刺史刘楚信皆举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引兵继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降。关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诸将于行宫,议取幽州,诸将山呼万岁称贺,皆曰:「陛下离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举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虏骑皆聚幽州,未宜深入。」世宗曰:「乘胜长驱,如破竹之势,怎可中辍?」是日,趣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发,据固安;会日暮,还宿瓦桥。是夕,世宗不豫,遂还军。是时孙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于行宫,押赴军市斩之。以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击北汉,韩令坤戍霸州,陈思让戍雄州,遂还。车驾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世宗降诏不受其贡,诏曰:
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
唐主遣锺谟入贡于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世宗曰:「怎恁地说?向日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谟归,具道世宗的言语,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坚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屡请封诸皇子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独先朕子,能自安乎?」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训为梁王。是时,梁王生已七岁矣。世宗欲除魏仁浦为相,议者谓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者,怎尽由科第耶?」乃以王溥、范质参知枢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吴廷祚为枢密使,韩通充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赵太祖兼殿前都点检。世宗尝问兵部尚书张昭曰:「朕欲择相卿于朝行,问谁可相者?」昭以李涛为荐。世宗愕然曰:「涛轻薄无大臣体,卿荐之何耶?」昭对曰:「陛下所责者细行,臣所举者大节也。昔张彦泽虐杀不辜,涛累疏,以为不杀彦泽,他日必为国家患。汉隐帝之世,李涛亦上疏,请解先帝兵柄。夫国家安危未形,而能见之,真宰相器也!」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涛终不可置之中书。」又翰林学士王着,乃世宗幕府旧僚,屡欲相之,亦以着嗜酒无行检,遂不果用。世宗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谓质曰:「王着,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相之!」质〔以下原缺。现据《南宋志传》中改编《周史平话》的故事,节録其有关部份,供读者参看。〕等受命出了朝门,私相谓曰:「王着日在醉乡,是个酒徒,岂可为相?朝中勿泄此言。」是夜,世宗崩于寝殿。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咏史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人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流见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毕,尊符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窦仪至南唐告哀。仪领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于廊下受诏,窦仪曰:「使者奉诏而来,岂失旧礼。若谓雨雪,请俟他日开读便了。」唐主闻言,遂拜诏于庭,不胜哀感,款待而别。不数日,有镇定报来,河东刘均约连契丹入寇,声势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惊,急聚集文武官商议。范质奏曰:「契丹犯边甚急,惟有赵匡胤可以御之。」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为殿前都点检、节度使,引兵敌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将当戮力共守京城,另调澶州等处将帅同臣征敌,则为万全之策也。」符太后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调发张光远等,不题。却说赵匡胤领命,即调集各处军马北征,克日出京门。部前军校苗训善识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曰:「此天命也。」此时各镇帅臣张光远、罗彦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汉升、赵廷玉、周霸、史珪、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赵彦徽、崔爱寿等,俱在麾下,听凭匡胤调遣。是晚择吉发兵,扬旗吶喊,擂鼓金鸣,一声炮响,行动三军。看看已到陈桥驿,军士屯驻,聚于驿门。忽有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与众人议曰:「主上新立,况兼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人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不识诸公意下以为如何?」都押衙李处耘曰:「此事不宜预传,可与赵匡义商量定计。」众皆然其言,来与匡义商议。匡义曰:「吾兄素以忠义为主,恐其必不从也。」道犹未毕,忽掌书记赵普到来,众人以欲立点检事告普,普曰:「吾正来与汝等议此事,方今国中无主,点检名望素着,中外归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备,次早便可行事。」众皆齐声应诺。各人整备军伍,四鼓聚集于陈桥驿门,伺候匡胤起身。此时匡胤深卧帐中,不知诸将所议。天色渐明,部下将领直入匡胤帐前,大叫曰:「诸将无主,愿立点检为天子。」匡胤大惊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诘问,众人拥出厅前,石守信竟将黄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厅前众军校山呼万岁,下拜称臣,声彻内外。匡胤曰:「汝等自图富贵,使我受不义之名,此何等事而仓卒为?」守信曰:「主少国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战争之理乎?」匡胤默然不答。匡义进曰:「此虽人为,亦天意耳,吾兄不须持疑。且济天下者当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师,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诸将,入城不许侵夺百姓,乃为定天下之大计也。」匡胤然其言,乃揽辔下令诸将曰:「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扰,朝中府库,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赏,不然当族诛之。」军士皆下马曰:「愿受命。」匡胤号令己定,遂整队而回。军士至汴,自仁和门入城,秋毫无犯,百姓欢悦。静轩咏史诗曰:
七岁君王寡妇儿,黄袍着处的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那见辽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军士归营,而自退后公署。时早期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即便退入宫中。范质谓王溥曰:「仓卒遗将而致反叛,吾辈之罪也。」王簿吓得口噤不能对。会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出,听得匡胤兵变,与质、溥曰:「彼军初入,民心未向,吾当统领禁军御之。二公快请太后旨令,布告中外,必有忠义者相从。叛逆之徒,一鼓可诛也。」范质然其言,即入宫中见太后请旨去了。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忽军校史彦升大怒曰:『天命有归,汝何为自戕其众。」引所部军来捉韩通,通未及避,被彦升赶近前来,一刀枭了首级去了。部下将其妻女亦杀死于阶庭,静轩有诗云:
忠于王事见韩通,世祖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妇谋不遂,阶前冤血至今红。
却说匡胤在公署闻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将士捉得范质、王溥等至。范质挺身诘匡胤曰:「公乃先帝之亲臣,今乘丧乱而欺人孤寡,顿生谋叛以自立,异日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思之岂不自抱愧乎?」匡胤掩泪答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军士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奈之何?」言未已,帐前罗彦威拔剑厉声曰:「三军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再有异言者,斩首号令!」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匡胤亲手扶起,以优礼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诗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范质等遂奉匡胤入宫,召集百官于朝,文武班定,适翰林承旨陶谷赍出禅位诏旨,令兵部侍郎窦仪读之。诏曰: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责,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听命讫,宰相导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衮冕,受群臣朝贺,是为太祖皇帝。奉周主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国号宋,改元为建隆元年,而周运亡矣。迫尊考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太祖拜于殿上,群臣相贺。杜太后愀然不乐。左右近曰:「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反生不乐?」杜太后曰:「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则此位极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忧也。」太祖再拜曰:「谨受教。」立宋氏为皇后,韩素梅为偏后,越数日,太祖下诏加授范质、王溥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弟匡义为殿前都虞候,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论扶立功,以石守信、张光远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厢都指挥使,赵彦博,崔庆寿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领节镇之职。其余周之旧臣,悉加封爵禄奉,差赍赉敕命告知郡国藩镇去了。时华山隐士陈抟骑驴过汴,闻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吟诗一首:
夹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定着黄袍。
世间从此都无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曹元忠跋
宋巾箱本《五代史平话》于梁、唐、晋、汉、周,各分上下二卷。惜梁史、汉史皆缺下卷;虽上卷尚存回目,而梁史已敚去数页,不能补矣。元忠于光绪辛丑游杭,得自常熟张大令敦伯家,以压归装,顾各家书目,皆未著录。博访通人,亦惊以为罕见秘籍。偶忆《梦梁录》小说讲经史门有云:「讲史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疑此平话或出南渡小说家所为,而书贾刻之,故目录及每卷首尾辄大书「新编五代某史平话」也。惟刊自坊肆,每于宋讳不能尽避。其称魏征及贞观处,则皆作「魏证」、「正观」,要亦当时习惯使然。
是书近为吾友武进董大理授经景刊行世,写刻之精,无异宋椠。他日藏书家或与士礼居本《宣和遗事》并传乎?
宣统辛亥七月,吴曹元忠跋于京邸之凌波榭。
董康跋
宋时通俗小说盛行,读陆务观“夕阳古道”一绝可想见其风尚。顾世所传者,一为士礼居本之《宣和遗事》,一为艺风老人所刊之残本《通俗小说》,是否录自宋椠,待考也。此《五代平话》,清内阁大库物,微有残欠,曾在元和曹君直处见之,借以付梓,久已驰名艺苑。今为谷孙世兄所得。虽似宋元间麻沙坊刻,而笔力朴茂,其为宋椠无疑。近数十年,传奇小说珍藏过于四部,则是书之值可知矣。
丙子夏日毗陵董康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