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三国演义 明 酉阳野史
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刊本,署"晋平阳侯陈寿史馀杂纪,西蜀酉阳野史编次",酉阳野史的真实姓名无考。全书一四五回,共十卷。序为"新刻续编三国志序",其目录为"新镌全像通俗演义续三国志目录",正文卷首题为"新刻续编三国志后传"。书末有言曰:"此书原本共计二十卷,今分作二集而刊......"未见。
卷一
第一回 后主降英雄避乱
第二回 二贤合计诛邓艾
第三回 晋武帝兴兵伐吴
第四回 王浑王浚大争功
第五回 郴岭吴将败晋兵
第六回 晋武帝大封宗室
第七回 陶璜郭钦谏撤兵
第八回 关防孔苌相结纳
第九回 刘璩改名投元度
第十回 齐万年锁川打虎
第十一回 晋武帝托孤杨骏
第十二回 张宾被劫访元达
第十三回 柳林川刘渊聚兵
卷二
第十四回 齐万年独斩三将
第十五回 诸葛宣于别徐光
第十六回 赵石勒上党聚义
第十七回 齐万年泾阳大战
第十八回 刘渊大破司马伦
第十九回 司马肜雍州败绩
第二十回 王济荐周处行兵
第二十一回 张华举孟观西征
第二十二回 万年死张宾破敌
第二十三回 梁王遣傅仁和汉
第二十四回 贾后夺权害杨骏
第二十五回 司马玮杀汝南王
第二十六回 帝敕张华杀楚王
卷三
第二十七回 叙李特出身本源
第二十八回 晋惠帝任用张华
第二十九回 张茂先好贤得士
第三十回 贾后妒杀皇太子
第三十一回 张韪劝父逊相位
第三十二回 赵王伦谋废贾后
第三十三回 孙秀设计害石崇
第三十四回 赵廞谋反请姜发
第三十五回 姜发设计斩陈总
第三十六回 赵王秉政篡大位
第三十七回 齐王会兵讨孙秀
第三十八回 成都王大破孙会
第三十九回 齐王灭赵专朝政
第四十回 刘渊接位复汉仇
第四十一回 汉刘渊平阳建都
卷四
第四十二回 刘灵钜鹿战许戌
第四十三回 关防钜河擒许戌
第四十四回 汉兵夺取常山郡
第四十五回 刘聪兵下兖州城
第四十六回 张孟孙智取汲郡
第四十七回 关继雄馘斩庞鹰
第四十八回 刘聪议取瀛州郡
第四十九回 蜀李特谋杀赵廞
第五十回 流民聚众拒辛冉
第五十一回 罗尚会兵征李特
第五十二回 罗尚因败擒李特
第五十三回 李国设计夺汉中
第五十四回 李雄并川称成国
第五十五回 汉夺魏郡渡漳河
卷五
第五十六回 宣于说退四雄兵
第五十七回 成都王大会军兵
第五十八回 晋王侯选择先锋
第五十九回 成都王出兵征汉
第六十回 陆机布阵战张宾
第六十一回 张宾布阵战陆机
第六十二回 刘聪退兵遭晋败
第六十三回 刘曜石勒双进兵
第六十四回 夏庠围刘曜被打
第六十五回 石勒连斩晋四将
第六十六回 五鹿墟晋汉斗阵
第六十七回 斗阵法汉败晋兵
第六十八回 晋汉通和两罢兵
第六十九回 司马冏骄横起祸
卷六
第七十回 长沙谋议取齐王
第七十一回 顾秘起兵平石冰
第七十二回 晋惠帝三王互战
第七十三回 关邺两兵围洛阳
第七十四回 司马越害长沙王
第七十五回 王浚大破司马颖
第七十六回 石勒辅汉收赵魏
第七十七回 石勒襄国破王浚
第七十八回 刘曜兵打西河郡
第七十九回 关家兄弟擒吕钟
第八十回 东海会兵讨张方
第八十一回 祁弘迎驾破长安
第八十二回 司马越专权制帝
卷七
第八十三回 陈敏谋反据江东
第八十四回 刘弘死陶张回兵
第八十五回 甘顾诸贤诛陈敏
第八十六回 慕容廆兼并辽东
第八十七回 王弥刘曜寇洛阳
第八十八回 刘灵祁弘齐射死
第八十九回 苟晞拒汉杀汲桑
第九十回 曹嶷际遇据青州
第九十一回 杜弢反王陶征讨
第九十二回 坦延诈降破刘曜
第九十三回 石勒南侵据江汉
第九十四回 汉破洛阳掳怀帝
第九十五回 石勒袭苟晞报仇
第九十六回 石勒谋并杀王弥
第九十七回 刘曜一打长安城
第九十八回 索綝会兵破刘曜
卷八
第九十九回 姜发关河夺并州
第一○○回 刘曜二打长安城
第一○一回 孙纬甲始败石勒
第一○二回 石勒伪降擒王浚
第一○三回 张敬廪丘破刘演
第一○四回 刘聪三打晋长安
第一○五回 刘曜掠关西诸郡
第一○六回 汉破长安愍帝降
第一○七回 石勒奉诏并晋阳
第一○八回 元达死关姜辞职
第一○九回 关姜罢靳准专权
第一一○回 猗卢伐子遭刺殒
第一一一回 东晋江东接天位
第一一二回 周访杨口破杜曾
第一一三回 郭璞避乱过江东
第一一四回 王敦一计害二王
卷九
第一一五回 李矩救洛败汉兵
第一一六回 韩璞上邽败陈安
第一一七回 汉刘约死后还魂
第一一八回 段匹殚杀害刘琨
第一一九回 刘聪死靳准谋汉
第一二○回 靳准灭汉乱平阳
第一二一回 刘曜石勒灭靳准
第一二二回 刘曜石勒灭靳党
第一二三回 祖逖收张平樊雅
第一二四回 石赵王大封群臣
第一二五回 赵刘曜悔过兼陇
第一二六回 晋祖逖威震河南
第一二七回 石勒兼并幽燕地
第一二八回 王敦霸荆襄思乱
第一二九回 王敦谋乱害谯王
第一三○回 赵封仇池陈安反
卷十
第一三一回 刘赵主剿陈定陇
第一三二回 王敦叛据石头城
第一三三回 魏义助逆破长沙
第一三四回 刘赵下凉李雄死
第一三五回 郭璞尸解成仙去
第一三六回 明帝南皇堂大捷
第一三七回 周光斩钱凤归正
第一三八回 石勒并齐擒曹嶷
第一三九回 刘岳荥阳退石生
第一四○回 二赵争雄夺荥阳
第一四一回 刘曜蒲坂破石虎
第一四二回 苏峻谋反抗庾亮
第一四三回 温峤会兵讨苏峻
第一四四回 陶侃兴师讨苏峻
第一四五回 三大帅平定苏峻
粤自书契肇兴,而纪功纪言代不乏史。黄虞已前,尚无若左闻人之内外传、战国士之纵横语、马班之两汉纪,瑰玮瑰丽,耀人心目,博士家业已沉酣浸灌其间。顾其古调奇韵,员机奥理,可以赏知音,不可以入俚耳。于是好事者往往敷衍其义,显浅其词,形容妆点,俾闾巷颛蒙皆得窥古人一斑,且与途歌俗谚并著口实,亦牖民一机也。矧人才之盛,古称三国。方党锢之英既烬,卯金之焰方潜。拥州邑者,人藏问鼎之奸;伏尘埃者,士怀奋翼之志。龙蛇争竞,豺虎同哮,一时英雄豪杰,相与借箸挥戈,而成败利钝,百年万状,亦当世得失之补也。乃陈寿所志六十五篇,简质遒劲,虽足步武前史,而正统未明,权衡未确,其间进退予夺,不无谬戾。涑水编其年而细微之事则略,新安挈其纲而褒贬之义则微,所藉以诛奸雄、阐潜德、彰暧昧、志奇幻,俾古人心□□若日星,即庸夫俗子、鄙薄懦顽,罔不著目睹其事,而感发惩创,阅之靡靡忘倦者,演义一书,不可无也。顾坊刻种种,鲁鱼亥豕,几眩人目。且其所演说,容有未厌人心处。故复为之校雠,为之增损,摹神写景,务肖妍媸,扫叶拂尘,几费膏晷。且复以晋书始事,略撰数首续之,所以大一统也。比换梓,分为一十卷,通计一百卅九回,聊当野史,以供耳食,非敢污博雅之目也。然于酒力乍醒、午梦方回、焚香啜茗、转卷垂青,未必非挥麈之一资也。较诸世说丛谭等书,岂遽多让云。时万历岁次己酉嘉平月穀旦
夫小说者,乃坊间通俗之说,固非国史正纲,无过消遣于长夜永昼,或解闷于烦剧忧愁,以豁一时之情怀耳。今世所刻通俗列传并梓《西游》、《水浒》等书,皆不过取快一时之耳目。及观《三国演义》至末卷,见汉刘衰弱,曹魏僭移,往往皆掩卷不怿者,众矣。又见关、张、葛、赵诸忠良反居一隅,不能恢复汉业,愤叹扼腕,何止一人!及观汉后主复为司马氏所并,而诸忠良之后杳灭无闻,诚为千载之遗恨。及见刘渊父子因人心思汉,乃崛起西北,叙拟历汉之诏,遣使迎孝怀帝而兵民景从云集,遂改称炎汉,建都立国,重兴继绝,虽建国不永,亦快人心。今是书之编,无过欲泄愤一时,取快千载,以显后关、赵诸位忠良也。其思欲显耀前忠,非借刘汉则不能以显扬后世,以泄万世苍生之大愤。突会刘渊亦借秦汉馀以警后世奸雄,不过劝惩来世、戒叱凶顽尔,其视《西游》、《西洋》、《北游》、《华光》等传,不根诸说,远矣。虽使曹魏扞力诸臣有知,亦难自免事伪助逆之咎矣。客或有言曰:书固可快一时,但事迹欠实,不无虚诳渺茫之议。予曰:世不见传奇戏剧乎?人间日演而不厌,内百无一真,何人悦而众艳也?但不过取悦一时,结尾有成,终始有就尔,诚所谓乌有先生之乌有者哉。大抵观是书者,宜作小说而览,毋执正史而观。虽不能比翼前书,亦有感追踪前传,以解颐世间一时之通畅,并豁人世之感怀君子云。
汉家二十四皇帝,明圣相承天下治。桓灵微弱质昏庸,不信忠良信常侍。刑馀阉宦把朝权,文武官员如狗彘。
陈蕃窦武被谋诛,李膺杜固遭屏弃。纷纷党锢半天下,贤良君子遭囚系。英雄豪杰尽不平,智士仁人皆愤气。
骞石多奸构祸基,何进无机谋失利。内难酿成董卓来,外寇黄巾起幽冀。李郭乘乱寇长安,献皇迁许皇纲替。
江南孙氏号东吴,移祚曹瞒称大魏。幸而汉德未全衰,昭烈英雄能继世。文倚卧龙并凤雏,武赖关张黄赵辈。
建国鼎足五十年,会遇强横司马氏。助曹恃势起侵凌,指顾虎狼入西地。后主暗庸黄皓奸,谯周妄议国遭废。
须臾篡魏又伐吴,三国迭亡俱无罪。魏臣服顺吴臣降,忘君事仇真可愧。汉将怀忠尽逃避,曾无一介归晋氏。
予怀汉亡关张后,史册不传书不备。而今表出世人看,聊泄生平忠义气。
第一回 后主降英雄避乱
盖闻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自人之生,而有圣人继天立极以维人纪,上自三皇,中及五帝,下至商汤文武,迭相为治。当是时也,纯用礼乐,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所不为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矣。"宜其延世三十,历年八百,后世鲜及焉。迨至战国,亡王用霸,日寻干戈,坏乱已极矣。秦用商鞅之法,尚战功,忽礼乐,虽然得志一时,幸吞六国,而享祚不长,传世惟二,孰谓天道微藐之不足信,礼乐教化之不足用哉?汉高之兴,能变秦律,立法三章,天下归心,随灭秦楚。虽然厄于强臣佞戚,光武卒能继述,垂统绵长,不亦宜乎!及于三国之际,炎精将涸,吴魏分崩,所赖荐生玄德,足称令主。至穷不背于仁,百败不折其志,天生贤哲为之羽翼。虽云立国一隅,而实君臣一德。以弱为强,六征九伐,敌畏若虎,足为一时之伟称也。奈何营中星殒,丞相云亡,遂使奸雄得志,千载于今,人心痛忿。幸而天道尚存,假手苗裔夷凶翦暴,使汉祀复兴,炎刘绍立。要惟卯金馀德未艾,礼乐未废,人心向慕之至也欤!
且说蜀主刘禅自癸巳登位,赖孔明当国,安享四十馀季。丞相既亡,至炎兴元年,其中宠用宦官黄皓,致先世文武大臣关、张、黄、马、赵诸勋旧子孙皆不得干预军事,或退闲,或致仕,于是国势浸衰,兵威不振。魏司马昭闻知,议欲伐之。当有王祥一门,常怀汉德,因上疏阻之云:"蜀土虽狭,民感其惠,君臣义睦,无隙可乘。况今岁星在蜀,伐之恐致不祥。"昭不听,乃命邓艾领兵五万,自狄道越甘松岭出沓中,以绊姜维之师;诸葛绪引兵五万,自祁山趋武街桥头,以绝姜维归路;钟会引兵十五万,从斜谷、子午谷分作三路而进,以趋汉中。细作报入沓中,大将军都督军事姜维急修表驰奏后主。后主即命蒋舒、傅佥领兵二万,分守阳平等关要隘,更欲大发兵以助姜维。时黄皓用事,深恨姜维常欲除己,今若发兵助势,敌退爵尊,我必受亏,随阻于帝曰:"臣曾探得魏主深疑司马,司马自救不暇,焉能谋人?此来风闻乃惧我兵见加,故为虚张声势耳。"又引巫师诈诞,以聋帝听,以是帝遂不为设备,罢其预守之议,群臣皆不知姜维上表请兵之故。八月,魏军长驱大进。姜维闻钟会兵至,乃与廖化、张翼等合议扼守剑阁以拒之。钟会引兵攻打,被维出奇兵断会粮道,前后身自挑战凡数十合,互有胜败。会亦虑粮运险远,急未能得志,随退兵安营相守。忽探得姜维有袭粮之兵出矣,会心甚惧,即欲退回长安,再图后举。邓艾闻知,以书抵会曰:"窃窥蜀国无能为也。盖由宦竖专权,忠良解体,纵一姜维之智,亦不能驱众远出,不过虚为声势以分我军,彼得以逸待劳耳。将军但当坚守,待小将父子引本部兵,从阴平邪径,经德阳亭,出剑阁之背,西去成都,不过三百里,以奇兵出其不意,冲其腹心。姜维知之,必撤剑阁之兵,还救涪城,都督则可方轨而进矣,何退之有哉?如剑阁兵不回,涪城无救,取之甚易。姜维前后受敌,必为公擒,此不待智者可知也。"艾竟不俟约期,即引兵行无人之径七百馀里,凿山通道,极其险处,艾则自裹以毡,推堕而下,将士扳援鱼贯以进。至江油城,蜀将蒋舒以城降,傅佥战死,随逾阴平。忽于岩畔见一石牌,上题:"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艾探知乃诸葛孔明先设示警者。艾因大惊,遂访孔明之墓,躬备仪礼拜祭,以求赦宥。是夜乃梦二力士,称元运真君有召命,艾方犹豫,二士夹之而去。须臾至一处,殿阁峥嵘,光曜显赫,力士引艾至内门。仰观殿上,执事罗列,整肃森严。少顷,真君出御曰:"吾即孔明耳。往时谪降人世,目击曹瞒、马懿并无仁德,惟务奸伪,欺上惑下,窃据土宇。吾曾奏闻上帝,削其国籍。刘汉二十六君,守道育民,初无失德,宜使其裔兴汉复祀。其馀附奸凶忍之徒,悉填宪典,即目刘主迎降,乃保众惜民之仁。尔兵进城,若不约束,大祸旋至,可宜知改。"谕毕,命力士引还。后来邓艾忘戒纵暴,父子遭戮,钟会亦坐诛夷,魏晋国祚不永,刘氏继立,汉祀复存,皆如梦中之语。艾既觉悟,神思惑乱,按兵迟回者数日。邓忠等进曰:"大人深明理道,何不察妖幻者邪术也?是不脱王郎假妻为神,以阻光武之故智耳!何因一梦,随阻军心?正中其术矣。"艾随释疑,引兵而起,进至绵竹。飞报入成都,后主大惊失措,慌议出师,群臣无敢应诺者。
诸葛瞻急入,大恸曰:"国家养兵育士,正在今日之用,何无一人应命?皆由陛下宠用黄皓,以至于此。今事已危急,臣虽不才,愿拼微躯,上报陛下,下慰父心。"帝即付以禁兵二万。瞻至绵竹,与邓艾兵遇。安营已毕,召子诸葛尚议曰:"吾兵屡败,锐气已丧,须以奇计取胜。若韩信背水,庶可为力于众也。"尚曰:"大人之见甚善。彼兵屡胜,志必骄惰。若能三军致死,胜之极易耳。"次日,两军方合,瞻即挥退,艾即逼追至港次。诸葛尚大呼曰:"前临溪港,后有追锋,若诸军不拼死斗,则尽无生矣。"以是三军回身死斗,艾兵大败。瞻亦不敢深追。邓艾收兵,责众不尽力。忠曰:"一人舍死,百夫莫敌,况胜败兵家之常,安足为责?以子之见,诸葛终非父比,趁今夜彼方得胜,必不提防,一去劫营,必收大功。"艾曰:"谋人之所不谋,正此之谓也。"即命忠在前,自为策应,三军尽起,望瞻寨杀来。是夜,瞻父子果不提备,为忠斫营而入,诸军俱在睡中,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诸葛瞻乃叹曰:"天不佑汉人,其如何?"随与子尚俱战死于阵。可怜忠义儿,罹此杀身惨。所谓绵竹之战,见孔明之有子也。败兵逃回者入城奏知后主,计无所出。或曰急召姜都督回救,或曰弃城奔白帝城,入吴求救。众议纷纷不定。
太史令谯周曰:"大将军拒钟会,其兵不可抽,抽则两失。东吴非好相识,且艾兵已近郊,若知陛下出,纵轻骑追之,亦恐不能脱,皆非善策耳。臣观乾象,见国数已衰,贼气方盛,客星犯阙,主星韬光,战则无益,不如出降。上可救全城百姓之命,下可以保全九族,乃应天顺时之举,非臣不忠,敢陷陛下为屈膝事也。"后主惑其言,乃议出降。邓艾因顿兵城下。当有帝之第三子北地王刘谌知之,急入阻曰:"谁献此计,误陛下为万世何如主?况城中尚有十万之众,当率之或战或守,敌兵何能即入?彼兵远来,野无所虏,粮草不接济,但能坚守一月,全军皆没城下矣。且姜维诸将在外,安得无计?献此计者,不但误陛下,诚可斩也!设使势穷力竭,犹当父子背城一战,何至含垢忍耻以图苟活,何以见先帝于地下耶?"帝曰:"尔小儿何知国计?可速去。"北地王知帝存妇人之仁,执性不回,乃将幼子托刘璩抚育,随哭入昭烈之庙,先杀其妻,乃自刎。刘璩者,梁王刘理之子也。在诸王之内,号称智囊,且机警有权略,比时亦欲进议,因见刘谌之死,知帝执迷,不可以舌诤也。方哭念刘谌间,有刘封次子刘灵入省,璩曰:"今国势如此,奈何?"灵曰:"惟应与吾兄刘宣等商议,全身远害,岂宜束手待毙,行奴颜婢膝事乎?"刘璩曰:"某亦为此而思度,非宣兄莫可与计者。"灵即驰请宣至。璩曰:"大厦将崩,一木难扶,城若一破,玉石俱焚。兄辈计将安出?"宣曰:"吾弟才略胜我百倍,必有定见。以愚谅之,帝意不可转,国事不可支,明矣。为今之计,惟有逃避遐方,审机谅势,或图兴复,此为上也。若还居此迟回,必遭大辱。"璩曰:"兄计深与我合。"言未毕,又有一人自外而入,呼曰:"刘子通在否?"刘灵忙出迎候,乃杨仪之子杨龙也。龙曰:"适到尊府访议,云兄到此,是以随亦来会。正欲见殿下呈鄙见耳。"于是同入见璩等,乃曰:"龙本不识时务之人,因思先父曾言诸葛丞相临终,惟先父在侧,嘱以后事。言刘氏此复中衰,越三十年后,当有英主再出,复兴汉业,重定中原。臣父对臣言之,谨记不忘,将谓国家尚有一统之日,不意事势若此。主上惑于谯周之说,必不可移矣。臣观七殿下相貌不凡,神异种种,将来主大器者,必殿下也。夫智者见于未萌,岂待已著乎?申生止而待死,重耳逃而复伯。此已往之明鉴也。吾辈愿从殿下周游,万死而不辞。"言未毕,有一勇士自外披襟而入,大叫曰:"汝众尚不逃走,是欲自送死耶?"众视之,乃梁府护卫亲兵总领秦州狄道人齐万年也。
刘璩乃拉万年手曰:"吾知欲脱此虎阱,非将军不能周旋,奈何尚有一大关系,须累将军保扶之。昨北地王死于社稷,天地为之悲惨。又将幼子刘曜托我抚育,以为我必不负托者。我辈仗威力,或可幸全,是儿方在襁褓,为之奈何?若此儿不得出,我亦无弃行之理。"言讫,泪下如雨。万年言曰:"殿下亲子在外监军,尚不言及,而拳拳以托侄,立相与存亡之誓,真仁人之设心也。他日必为万民之主,不卜可知矣。"盖璩之长子聪,生而有神力,善于弓马,因此后主命之监助姜维之军。姜维每资其力,倚重之,故尝留于其军。万年乃曰:"臣敢不体殿下之心以报北地王之忠?但只身恐不能两全。臣有契友廖全者,真勇士也,兼之义侠逾常,乃平西将军廖化之子也。每欲从征为国家出力,渠父惜惟一子,留家不遣,因与臣较艺,随为刎颈之交。臣当前去约彼至此,将曜主缚于其背,臣则向前开路,誓当死战以报国恩。但须急速,毋致迟误。"众曰:"永龄真义勇丈夫也,速宜驰之。"万年即偕廖全至,刘灵、杨龙等皆会。万年即手持大刀,当先开路,廖全负刘曜挺枪次随。刘英、刘宣保护各家眷属居中,璩与刘灵、刘和等断后,一齐俱望西门而出。当有魏将方来引兵拦阻去路,曰:"吾观汝辈皆仕宦装束,且汝主既降,则尽是魏民,吾主方事招徕,何用逃窜?"万年更不开言,怒眸若电,就轮起大刀劈面斫去。方来亦挺枪相迎。论方来岂万年之敌乎?但贼兵众多,又要保卫眷属,惟冲击而已。万年乃杀条血路而出,廖全奋勇挟斗,人不敢追,拥卫众人以出敌围。方来不舍,从后引兵追来。万年曰:"贼徒不知死活,尚敢来追,不斩之无以见英雄。"乃随勒转马迎之,未及二合,将方来手起一刀斩之。众魏兵见如此利害,那个敢来追?各自奔散。正是:他年开国兴基手,先向成都显首功。
却说邓艾知得西门厮杀,即令部将褚群引兵助战,从后杀来。刘璩忙令刘灵抵敌,曰:"不杀鼠贼,无以雪胸中之忿。"乃大喝曰:"认得刘将军么?"褚群忽见刘灵身长一丈,膀阔三停,威风凛凛,大是惊骇,旋勒马谓曰:"汝家国已破,尚欲何往?不降何待?"灵曰:"贼奴!汝辈尚可降彼妇人小子,安能降我真将军耶?"言讫,横冲而入。褚群亦魏中名将,举刀急架。鏖战移时,魏兵合围而来。灵即心生一计,抽马佯败而走。褚群不料,从后急追。灵故勒马缓行,褚群马逸不能收步,撞过马头,被灵一枪刺中透心,落马而亡。后兵溃散,不敢复追。正是:巧施阱虎擒龙技,得树安邦立国勋。
却说刘灵方离家之际,猛忆起王弥乃吾心腹之友,当今无以为匹者,万一陷于敌中,为彼收用,则失吾国一栋梁矣。忙使人邀到,与之同出。盖王弥者,乃北地将军王平之子也。自幼生而颖异,膂力过人,长而有千斤之力。尤精于骑射,每为其父器重之。后乃袭父荫居职,尝有开跋之志。因见帝之昏庸,信任黄皓,妨贤拒谏,遂杜门不出,时人尚未之奇,惟刘灵痛父失事遭戮,饮恨不仕,弥乃与之结为异姓兄弟,时与较艺,始知弥之贤于人矣。其后弥与关氏兄弟俱称时俊,亦相结纳。当日得灵之信,乃喟然叹曰:"吾父子早知有今日矣。子通兄既来见召,倘不从命,是无忠义之心而负生平之所学矣。但关家兄弟与我有休戚之托,彼年尚幼,安能自拔?"遂奔至关家。而关防、关谨见说弥至,乃从内大恸而出曰:"飞豹兄,当今事势若此,奈何奈何?"初,关兴于青龙元年间从征失利,患病在家,因见国事日非,每叹说:"任奸邪于危难之秋,丧无日矣。吾族安能免哉?"昨见王弥来省,坐论时事,乃太息曰:"王子均之有子也,可以托孤寄子矣。"遂嘱防、谨深相结纳之。王弥曰:"国家垂破,而尊府与贼为世仇,祸且不测。吾因刘子通召往偕遁,深念昆玉,故此特来相讯。且欲议为今之计,惟当速避,后与诸公协谋兴复,乃为上策。"防曰:"兄言甚是,其如家口之计何?"弥曰:"大丈夫为国不顾家,况司马父子方有大志图篡天下,假仁假义以收摄人心,安肯仇害人之家属乎?愿贤弟放怀以图大事。"防、谨乃依命同出,竟留家属在城中,后遭庞德之子庞惠毒手,合家尽罹惨祸,曾无噍类,伤哉!
却说王弥同防、谨到家辞亲,带平时用器、强弓劲弩,忻然偕关氏弟兄一齐跃马而出。关谨曰:"北门有邓艾自在那里,不可轻往,东西二门贼兵亦盛,惟南门路窄,提防稍懈,我们当从南门而出。"王弥然之,于是望南门冲突而去。时有魏将李因列兵挡住去路。王弥乃曰:"我等是异乡客人,因在成都生理,今天兵围城,口食不给,是以欲奔还乡,望将军开一生路,放我众人逃命,深感大恩。"因曰:"吾奉主将之令,那敢放走一人?必须拿进大营,查验一过,方可发落放去。"王弥知事不谐,即轮起大刀杀进。李因亦挺枪急架。二人相持良久,关防怒上心头,亦提起铁楞混杀一场。于是且战且却,将逃二十馀里。
且说邓忠正巡视至南门,知城中奸细走出,李因已去追赶,乃令族弟邓濮带领家兵二千,星飞赶捉。而王弥等早被魏人团团围住不放,正在危急之际,只见东南坡下突出三骑,领了庄客数百人,各持利刃杀入阵来。且看那三人入阵,恰似虎入羊群,挥刀乱斫。邓濮骤马接战,却不提防被暗箭正中坐马,把邓濮掀翻在地,那樊荣只一刀斫死。不想放箭者却是李珪,于是关防、关谨乘乱杀出重围。李因驰马急追,防、谨奋力抵卫,殊不知王弥从旁跃出,将李因一刀刺中左腿。因负痛逃去,诸副将亦不知去向。那三人纵横冲突,彼追兵伏尸流血,杀死殆尽。王弥、关防等见追兵已散,乃回身下马,相见拜谢,深感再造之恩,且问为何得诸君来救,愿闻姓字因由。三人答曰:"某等弟兄乃李珪、李瓒与表弟樊荣也。先祖李严被上谴责,徙居于安乐镇,此去尚有六十馀里。先父李丰曾为参军,见朝廷任非其人,嘱我辈不可出仕。今与叔父李裕权止旧窝,听得魏兵追捉列位,吾弟兄在前山看已多时,见诸公势窘,心甚忿怒,以是统领苍头前来助斗耳。"王弥等称谢不已,亦各道诉逃窜之故。珪曰:"既如此,皆是同志,即吾一家,乃天使之相遇也。且今天色已晚,权到敝庄住宿一宵,再作他图。"王弥等感其殷勤,即与同到庄所。庄内僮仆迎进,其叔李裕秉烛出接,分宾主坐定,又各达姓名衷曲。裕置酒相款,席间叹息曰:"余先君在日,每尝戮力王室,为国忘家。后因失事被谴,厥志不遂。见诸葛丞相人亡,伤念不已,竟成疾而逝。今吾辈目击国破主辱,不能继述先君之忠,以匡救王室,何用生为?"众皆感悼,无不泣下数行泪。惟王弥抚掌大笑而起曰:"夫否泰运也,荣辱数也,何足悲哉?况天生吾才,必有所用。昔晋文避难出奔,贤士云从,卒复霸业。吾辈才虽不及古人,然有志者事竟成,安知他年建立,出于晋文公下乎?诸君何用作楚囚之对泣耶?"裕曰:"飞豹之言,真达时有志之论也。"众皆拱手称谢。次日,弥等辞谢,即欲告行。裕曰:"且刘氏诸公子,不知去向。诸君宜且暂住寒庄,待我遣人往张、黄、诸葛、赵等各家探听的实,那时赴会未迟。不然,彼此各自一方,势分力弱,欲成大事,此实难矣。"弥曰:"既蒙老丈厚爱,敢不惟命是从?固愿速修书一封,令盛使驰各家一探,则老丈报主之忠,交友之信,可谓两得矣。但思我辈家属且不顾,恨不能灭此逆贼而后朝食,安可再有迟疑?今就告别,随盛使去寻旧主,兼打探各家下落,以共图大事。盖国贼不俱生,非贼死吾手,我必死于贼之手矣。"裕曰:"有诸君如此忠肝义胆,天地亦为之垂佑,何患事不成哉?"即送王弥等起程。临行,携手嘱曰:"早晚若举大事,某当遣侄辈三人前来相助,聊尽老夫先世以来报国之志耳!"众皆谢别。裕又曰:"诸公如有确信,望早惠玉音,以慰悬念。"众应而别,裕赠诗一首曰:
君因国破弃家乡,万里迢遥赴远方。此去若能兴大业,早传鱼锦慰牵肠。
第二回 二贤合计诛邓艾
且说张飞自遭范张之变,先主痛念不已,为之建第于成都,移其家属居之。其后张苞为从孔明出征,追擒魏将,坠崖破顶,中风而亡,后主追惜之,由是待其眷属特加隆厚。苞妾李氏生一子曰张宾。初因李氏梦吕洞宾赐一玉柱而有娠,故名为宾,字孟孙,乳名柱奴。嫡妇生二子:一曰张实,字仲孙,一名张敬,字季孙,俱有勇力。惟张宾生而秀异,卓荦不群,甫冠时,耽于书史,古今典籍过目成诵,自经史而下,孙膑、吴起之术,诸子百家之谈,无不通晓,特以庶之所出,而失嫡母之爱,乃寄育于人。一日,谒姜伯约督府,议论风生,言语英发,旁若无人。伯约惊异曰:"子器非凡,吾邦有人矣。"自后每留心顾待,以其稚年母寡,未忍即挈之军中,常有事体疑难者,则往咨之,必得善策。伯约于是将孔明所授之遗书,与自己生平之所学,悉传与之,且诫曰:"以子之才,胜我十倍,他年必出人头地,建业立勋矣。然大才晚成,贵在涵养。"宾从之,每务韬晦而不以功名为急。至建炎元年八月邓艾之入寇,后主以仁柔无断,听谯周保民全族之说,乃遂决意投降。于是诸勋旧之家相与出避。时张宾友辈亦劝之出避,宾曰:"吾尝蓍卜累矣,国家运数尚未殒绝,敌之将帅必自败亡。即不然而万一有所不韪,吾独不能为张子房一锥之击于博浪沙乎?安忍即忘韩而去楚哉?"于是闭门不出,日守穷庐。岂料后主见艾兵蜂至,度势不可支,遂从谯周之议,作表请降于艾之营。艾即整兵入城,留兵守卫,号令诸军毋得恣意剽掠,妄行杀戮,违者立斩。入城出示晓谕诸臣民,招安诸勋旧,意气扬扬,居然自为己功。于是一民尺土悉属其版图,而汉家数百载之馀绪与先主几十年之经营,一旦付于贼手,伤哉!是时邓艾自以为出奇计取胜,灭人之国,降人之主,即吕望不足比,子房不足数矣。又见钟会前欲退兵长安,智出己下,司马昭父子亦因时窃据,无甚异绩,遂渺视魏国无人,不禀军令,任意施为,纵兵杀掠,所至燔宫室、淫妃女,被灾者不可胜述。且又以檄报会,而词语骄矜,毫无退让之意。会见甚怒,由是始与艾成隙矣。
且说姜维得后主投降之报,会兵入城,集众将议曰:"国家不幸,至于今日,正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之秋也。可恨邓艾一介黄口,乃得以诡计入破吾国,实由吾国无同心协力之人,早提备于不测耳!令维不死,必不容此竖子得志。倘诸公肯助我一臂之力,吾当重整山河于如故。"众将曰:"敢不从命!"维曰:"吾与张孟孙筹之熟矣,必须如此如此方可。"于是大开关门,悉诣会军,屈词下拜,假申诚悃。会以为实,乃开忱延接款待之下,议论奖借,于维独致殷勤。夜复召维饮,维乃乘间说之曰:"大都督魏中元将,统帅巨戎,今不血刃以收全功,可谓不世之奇勋矣。第功由副成,吾恐谗言一至,主眷必衰。此韩信所以甘心于烹郦生而不顾也。且邓将军以小智侥幸成功,骄矜自恃,不禀命于都督而恣意自行,是蔑视麾下也。维为君侯今日之计,当速进兵成都,招徕四方以集士望,晓谕百姓以收人心,则主副之权自别,而国人知所感戴矣。"会闻言大悦,自以为得知己之助晚也。诘朝乃会兵至成都,长驱入城,大张告示,禁戢剽掠,百姓无不欢呼鼓舞,拥卫而视。邓艾闻之,心甚忧惧,乃故行斩犯令者以立威。钟会大怒,乃遣人请姜维入营计议。时姜维既随会入城,探得诸勋旧名杰俱已避敌出奔,孤力寡助,有谋莫遂。忽闻得张宾尚在城中,维乃喜曰:"孟孙之不去,天使之以成我大事也。"忙使人邀之。宾既至,二人相持哀悼。宾拭泪曰:"事既至此,悔亦无及矣。幸今都督尚在,柱奴未去,见天意之有在也。"维乃以己意达之。宾曰:"此计甚妙,但须趁此蚌相持之日,以收渔人之利。若会、艾既除,其馀碌碌之辈岂足挂意?当草菅刈之,而长安以西亦可一鼓而收矣。"维大喜曰:"孟孙之意与我正合,但迩来张翼、廖化等因忿恚成疾,相继而亡,智勇兼备之士难得其人,谁为之辅翼者?"宾曰:"今国中虽无人,其豪杰之散佚于四方者尚多,但都督未之访求耳。宾知子龙之后有二人,乃征西赵统之子,一名赵概,字总翰,一名赵染,字文翰。此二人不惟武艺超群,且义气如山,兼有一幼弟名勒,宾视其形状磊落,器宇恢弘,真异人也。又有老将黄忠之二孙黄臣、黄命,臣字良卿,命字锡卿,亦义勇士也。宾曾与彼结为八拜之交。复有诸葛统军瞻有少子名宣于字修之者,亦吾蜀之名物也,胸中府库甚富,且深得孔明之秘传。前者瞻当出军之日,彼曾极谏不利,唯宜固守以待都督大军回。瞻因不听,以致大败,则其有智谋可知。若此数人,皆吾同志,倘物色以求用之,必得其死力矣。其军中外务,宾自足主持之。愿都督速行征聘,且事关非细,亦宜慎密。"姜维大喜曰:"天生孟孙,吾社稷不终墟矣,亦不负老夫生平所望也。"
维乃进军门,入见钟会,会正独坐沉吟,维缓言曰:"君侯之沉吟,得无有所筹算乎?"会曰:"可恨那邓艾小竖子,慢军违令,故行杀戮,犯我节钺,法所难宥。正欲请公求议,以除此倔强,不意惠临,实得大愿。"维乃佯为顾盼之状。会知其意,乃屏退侍卫,延维入密室,事以师礼,曰:"先生何以教我?"维曰:"老夫乃刀斧之馀,安敢僭议大事?今既蒙麾下不以亡国之虏视我,而以腹心相待,维敢不竭诚以效尺寸之愚,上报知遇之恩?且君侯所知夫猎者乎?今之猎者环堵而立,围场而待,前望界林,后顾西□□执弓石来钺,志在于麋鹿狐兔也。不虞□□□□□伏而出,威吓射者而去也。盖缘贪小利、忽近忧耳!今邓艾不过一介武夫,谬获小功,辄生骄懻,亦由其器量不宏,故少受即盈也。君侯用计制之,又何难哉?但司马昭久蓄不臣之心,必忌胜己之士。今君侯神武,即魏武不能过,况复谈笑灭蜀,威震臣主,功居不赏,窃恐虽欲图安,弗可得也。愚常计司马之与君侯盖英雄颉颃,势不并立者。敢问司马与君侯,权孰重,势孰盛?"会曰:"以司马之挟天子令诸侯,权统禁军,势居睥睨,予岂若比?"维曰:"势既不敌,祸且不免,欲图全身之策,又将安在?彼邓艾父子乃疥癣之疾,乌足介意?"会闻维言切中其病,神色俱变,唯垂首抚膝而已。维见可说,复大声曰:"君侯之智略,足胜司马十倍,乃事至不断,吾恐祸不旋踵矣。昔韩信犹豫,拒蒯通之言,自取赤族之惨;孙权勇决,从周瑜之计,以定鼎足之业。殷鉴不远,机难再得,唯君侯早计焉。"会乃攘臂而起曰:"司马氏欲图篡逆久矣,特以有一二旧臣与会在耳,吾即不能为今日之桓文,安肯从奸助叛以遗臭万年乎?倘伯约不吝相助,我当先剿艾贼,次伐司马,共平天下,以救苍生,始遂吾之素志。但恐全蜀之民未必归顺,唯伯约为之倡率。富贵之日,与公共之。"维曰:"益州地险民富,孔明每称为天府,今日为君侯所有,此实天假君侯以发迹之地也。今老夫当召耆硕旧臣,共图鸿业,则不惟鼎足之势成,而扩土兴疆,蚕食天下,所向无敌矣,何有于司马哉?使维异时得奉君侯辇毂入都,一睹先帝陵寝,吾愿足矣,敢望富贵乎?"会乃大发仓库,犒劳三军,据蜀称叛,假密旨以槛车收邓艾父子,并将士有不顺从者,悉囚之一室,以待事定剿除。此时邓氏既收,而钟会之势遂孤,计皆出于张宾而会未之知也。于是姜维深幸得计,以书密启于后主曰:
先帝创业垂统,几数十年。而遭时不偶,大臣元将相继而殒,于是朝无柱石,国无栋梁。贼国窥衅而窃发,今日伐我西鄙,明年割我右壤,祖宗社稷一日为墟,此皆臣等不致死力,以陷陛下于此地耳。今维与故将张飞之孙张宾,乘邓艾、钟会之有隙,授一诡计,则邓艾已除,钟会势孤,行将揭日月于复明,辟乾坤于再造云云。
张宾乃潜集诸旧将校,日夜计议。又访得魏延之三子魏攸、魏晏、魏颢,骁勇善斗,能用大刀,马谡之子马宁,有机警,善用槊,及赵府牧马帅汲桑亦谙于军务。济济英豪,俱得临时举用。向来张宾但知得钟会收邓艾父子,岂意将士不从命者亦囚禁之也。宾知之,大叹曰:"自古未有逆情违众而可以成事者。"乃语弟张实曰:"伯约老耄,计议颠倒,如何不止钟会囚众不从命者?大难将作,事不谐矣,亦天数也。"夜半,闻魏兵大乱,姜维方在军中与钟会议事,忽见四面火起,乱箭如雨,杀入营中。维知事必败,乃命子姜发飞报张宾等速逃,以图后举。维亦随为乱兵所害。事悉陈寿衍义内备详,兹不复附。张宾等见火起,急欲奔探消耗,而姜发忽至,语其故,众大惊骇失色,唯赵概扬声曰:"事既至此,大丈夫当从死中求生,岂可束手待毙乎?倘机会或可复得,顾在人立志何如耳!"张宾曰:"总翰之言是也。此乃玉石俱焚之秋,安可自投罗网?宜且避之,再作别计,以酬夙志。"赵概曰:"家眷不足惜,但幼弟勒乃先君之所钟爱者,必不可弃,谁能为我保护出城?"忽有仆汲桑在旁厉声而出,曰:"仆之为主,如手足之捍头目,安忍幼主遭难而不顾乎?吾当拼死保护出城,以报两世相待之恩。"众皆曰:"民德勇于自任如此,此儿得命矣。"汲桑将赵勒缚于背上,徒步而出。按:汲桑字民德,乃渭北之乐乡人也,雅不好书,性气刚猛,力敌万人,且步捷如飞,能追奔马。建兴元年,赵广因出屯兵,见巨人迹长二尺许,心甚异之,踪迹至一山窝,见桑方负一虎而出。广吃一惊,从骑皆为之骇跃。乃即挈之以归,厚加恩养,置诸亲兵以居辖下。昔府中得一羌胡鬣马,值价千金,以其性烈难驯,人皆不敢驭,乃以铁链绁于厩中。桑一见之,即去其链,跨之出入,如素所调良者,以是人服其勇,皆称为牧马帅。当日张宾、张实、张敬统众武士,护送各文武官员出城,魏攸、魏晏、魏颢兄弟曰:"吾等誓欲为国家图报效久矣,今日虽死,亦所愿也。我兄弟当劈开一路,众后随之。"于是拥众一齐向南门而出。
且说汲桑虽勇,终是背负一人,常欲遮护,不便于奔驰,乃竟陷于敌中。适遭魏将李明撞见,欲刺之。汲桑吼声如雷,人皆僻易,被桑一斧斫中马腹,将李明落马,又一斧斩之。后有张平望见桑勇,不敢向前,但指麾三军团团围绕,桑乃左冲右突,纵横乱斫,叱咤风生,杀得敌军人亡马倒,血染征衣。魏中一骑将在高阜处见之,引箭欲射汲桑,赵勒在背上看见,报桑曰:"避箭。"桑忙抢得一牌遮抵,前后箭如雨下,无一矢得中者,可见真命所属,百灵咸护。盖汲桑陷于敌中,非其不勇,固恐伤幼主而不敢冒锋刃耳!然敌人见其骁勇,亦无敢上斗者。桑正思脱身之际,赵染、赵概见桑不至,回身统率子弟家丁奋勇格斗,直入深处,卵翼汲桑以出。不移时,又见飞骑来报张宾等曰:"东门尚有不得脱者,但闻吾兵杀声震地。"宾猛顾曰:"此必黄良卿弟兄也,谁敢去速救者?"众未及对,怒起张敬,曰:"黄良卿兄弟乃吾姻戚,岂可坐视而不救耶?有志者随我以往。"乃挺一长矛,径望敌阵而去。马宁曰:"张季孙真义勇丈夫也,吾当助之。"赵染、赵概闻言,亦仗剑随往,蜂入敌中,救出黄臣弟兄之命。盖黄臣因乱中误听约令,错从东门而出,故与宾等不值,以致几为魏军所害。至是黄臣既出,却又不见了张敬。张宾曰:"吾弟平生好杀,必入敌丛深矣。我思之,非汲民德不可救也。"桑闻言,即持刀纵步如飞,入彼阵中。敌见汲桑向战之勇,各自回避,直到城下。遇见张敬正挺剑与魏兵接战,桑欲挟之以出,张敬曰:"待我慢慢杀尽魏贼,方消此恨。"桑乃力挽同回,见张宾等曰:"敌必来追,惟当速去。"宾曰:"近地皆魏管辖,必不可往,且到边方暂止,访求刘家诸殿下及王弥去向,以图会合,再作良谋。"众从之,径往张掖而去。后人有诗曰:
四七星官出蜀城,九良八杀六丁神。计罗五曜同离去,自此中原不太平。
又有诗赞汲桑曰:
天付英豪助晚刘,间生贲育到神州。他年逐鹿争王伯,捷足先驱孰与俦。
且说魏之监军卫瓘,乘便宜以收钟会,又追斩邓艾父子,遂欲擅威福以制服蜀臣,事亦前衍义备详。此时有人知卫瓘之意,急来报于诸葛宣于,宣于尚在家,乃曰:"吾之所以不去者,正为此事耳!"乃即伪扮为云游道者,直叩魏之大军中,来见卫瓘。其门客乃急止之曰:"吾闻卫瓘正欲诛戮蜀臣,今岂可自扼虎项而批其逆鳞乎?"宣于笑曰:"吾岂不自知!自幼习祖书,金木五遁,变化莫测。卫瓘岂能害我乎?且贾彪不西入以说窦武,则党锢之祸不解,吾岂可坐而不救乎?"乃直入魏军,谓其侍卫者曰:"吾乃西州隐士,欲见将军言机密重事,烦为通报。"其侍卫见说报机密事,即入中军报卫瓘。瓘命请入见,宣于乃飘然入内。瓘见宣于一表人物,秀雅不凡,乃即延坐,谓曰:"子有何机密以教不佞?"宣于曰:"愚夫久处山林,不预国政,近闻将军大兵压境,纪律甚严,声闻所至,无不踊跃感戴。仆见将军既成不世之功,当培其根本。且闻成奕世之业者,行必世之仁;建不拔之基者,立异等之方。前者钟、邓二公既谈笑以定西州,曾不于此时劳来百姓,抚恤疮痍,乃各妄行私志,肆意贪残以取灭籍,盖由量之浅薄耳!今将军坐收震世之功,不安绥其臣民,乃欲诛灭蜀臣之家,此则人民惊骇,各怀疑惧之心,翕然叛乱,吾恐祸生不测矣,窃为将军危之。古之圣君贤相,但以德服人之心,安有降而复诛,以及无辜乎!语曰:
不妄杀人者能君人,汤武之师是也。"瓘曰:"吾安有是心?皆人之妄言也。以先生旷世之才,下教不佞,敢不从命乎?"乃急出安民之榜,张挂于市,民心始安。瓘欲留宣于计议别事,而宣于已去,瓘遣人遍访求之,竟不得其踪迹矣。后人有诗赞宣于曰:
胸藏星斗妙无穷,智继先公并圣聪。未能协汉图仇晋,先说强臣脱众凶。
第三回 晋武帝兴兵伐吴
话说魏主奂咸熙元年,晋王司马昭命邓艾、钟会等西并巴蜀,平之,封汉主禅为安乐公,意在平吴篡魏。至八月病笃而卒,太子司马炎嗣为相国,袭封晋王,次子司马攸继与兄司马师后,封齐王。司马炎窃父馀势,专权擅政。见邓艾、钟会、姜维皆丧,遂有无君之心。朝廷士大夫半皆其党,魏主备位而已。贾充、卫瓘乃晋王心腹,日夕于帝前称颂晋王功德,宜法尧禅舜,以协众望。魏主见朝臣附司马氏者多,威权又盛,恐遭所弑,乃于十二月禅位与晋王。晋王司马炎即皇帝位,号为武帝,建年泰始元年,追谥祖懿为孝宣皇帝,伯师为孝景皇帝,父昭为太上孝文皇帝,其馀文武官员尽行升擢。封魏主奂为陈晋王,出居金墉城。以吴尚存,未封宗室。晋帝炎承三世之馀烈,将相同心,遂欲吞并江南,统一天下,乃与其贤臣太尉王祥、少保王览、太保何鲁、侍中荀勖、尚书令冯紞、裴秀、御史大夫王沉、司空荀顗、镇北将军卫瓘、护国将军王浑、鲁国公贾充、太傅王戎、尚书左丞张华、录尚书事山涛等,商议伐吴之事。冯紞、荀勖上言,以为吴有长江之险,魏武操、魏文丕数出师江南,皆无功而退。且吴未有衅,徒劳士马,不如养兵爱民,以俟其过,然后方可伐之。贾充尤以为吴国已历三世,根深蒂固,未易可取,乃亦曰:"百年之寇非一朝之能即平者,宜待有隙而进。臣所忧者在于西凉,不在吴也。"武帝狐疑不能决。会荆州刺史羊祜表到,言吴平则胡自定,宜乘孙皓酷虐,刑繁民怨,但当速济大功耳。朝议多有不同,久而弗决。羊祜闻知,叹曰:"不如意事十恒八九,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艰于后时哉!"独扬州刺史杜预、侍中张华赞祜之意。廷劝以为不宜听信文臣懦怯之言,速当伐取。吏部尚书山涛又言宜释吴以为外惧,乃曰:"吴固可伐,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姑留之以警众荡之心。"因是累月不决。一日,忽报吴国族子夏口督前将军孙秀与吴相不睦,率其部众来降。武帝见奏大悦,即下诏拜孙秀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郡公。晋帝重封其职,欲以招来吴国将士故也。秀果感恩,复以书过江,招其御武将军何崇。崇见书,亦率部下五千人降晋,于路又邀其西陵督步阐,带其本部士马共同投晋,武帝乃封何崇、步阐俱为卫将军,仪同三司。吴主皓见报三处守督亡降于晋,心中大怒,诏命前将军鲁淑出兵收讨步阐。淑将众进逼晋弋阳郡。又命振武将军孙遵、扬威将军李承,帅兵五万攻晋江夏,再以奋威将军邵凯、招勇将军夏祥攻晋合肥。吴国内史孙慎将兵协取江夏,掠晋汝南千馀家。复乘胜侵其北陲,仇杀不休。
晋帝见吴兵连祸结,乃决意伐吴以安边鄙。未及发兵,会吴国九真太守董元有部将虞氾作乱。董元以兵剿收虞氾,三战皆败,元乃被杀。报入朝中,吴主遣将军牵弘讨之,大小数战,互相胜负,不能平服,因下诏征孙慎、孙遵回兵,共讨虞氾。鲁淑围弋阳,被王浑出兵袭破之,折兵大半而回。王浑又使孙秀招降夏祥、邵凯,邵凯复说吴国招武将军刘翻、厉武将军祖始,四人皆降于晋。晋皆重赏官职,以诱吴将。孙秀又上言可趁此伐吴,若使别立新君,爱民练兵,动之又难矣。武帝将从之,闻羊祜病笃而止。祜因荐杜预代其任。于是杜预上表言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与陛下共筹此计者,正虑朝臣多有异同之议故耳。凡今之事,自当酌之于心,须以利害较之。念兹伐吴之举,十有八九之利,实无一二之害矣,何得又言姑待来秋?若孙皓一旦惧怖,悔过迁善,内修文德,外严武备,补葺城邑,择人守治,如此则进不可攻,退无所掠,积大船于夏口,以遏水道,据长江之险,塞大岘之隘,明秋之计已无及矣。"时武帝方与张华围棋,一局未完,适见杜预表至,华即推枰而起,敛手以劝曰:"今陛下圣明神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若往讨之,可不劳而定,何必疑焉?且昔赵充国初上屯田之策,汉廷众议纷纭,皆以为不可行,后来充国卒以此计克灭夷戎,汉帝以让群臣,尽皆伏罪,无敢答者。今平吴一事,陛下当以裁之圣断,何得与书生辈区区辨论其可否也?"武帝尚犹豫,探得吴主孙皓酷虐过甚,无辜诛戮大臣,荒游畋猎,幸华里,载其后妃、宫女千馀人西上,遇大雪,冻甚,兵士饥役死者无算,皆愤怨曰:"若遇敌至,便当倒戈矣。"丞相万或见众心不乐,与将军留平等谏之,吴主怒,乃杀或并戮留平及散骑常侍王蕃。大司农楼玄又好言祥瑞,幸者竞进,侍中韦昭以为皆民间奸伪,虚诳惑上之言,皓又诛昭。复遣宦者入市,强取民商货物,众不平者讼之于司市官陈声,陈声不知,执宦者绳之,吴主皓怒,乃执陈声,烧锯断其首,投肢体于四望亭。御弟孙奋谏争之,皓又杀奋,并诛其五子。以湘东太守张咏乃陈声之亲,嫌其讼冤,坐以西上之日不出算缗钱犒军,斩之。有会稽太守车浚,因郡中旱,上言求赈贷,吴主以为沽恩,执斩之。尚书熊睦上谏,亦并被杀。一日会宴,将中书令张尚等数臣子以刀镮撞杀之,身无完肌,人皆恸之。中书令贺劭患中风不能言语,皓疑其诈,锯断其头,徙其子贺循并家属等于临海。置立黄门郎十人为纠过之官,宴罢之后,各令奏群下阙失,或剥人面皮,或凿人眼目,刑滥法酷,朝野不安,上下离心。晋帝见此所为,遂决意南征。命张华下令,择日兴师,敕亲王司马伷为镇军大将军,督同伏胤、解系、刘沉、皇甫重等,帅兵出涂中;镇南大将军、荆州刺史杜预督骠骑将军石苞、振武将军罗尚、御夷将军唐郴、车骑将军陈骞、江夏相何恽等出江陵;建武大将军王浑同监军王戎、镇北将军卫瓘帅吴降将夏祥、邵凯、祖始、刘厉等出横江;平西将军胡奋督荡寇将军周浚、平虏将军马隆、折冲将军孟观等出夏口;又命益州刺史王浚领龙骧将军之职,督左右护军张泓、刘弘、傅仁等出巴东;广武将军唐彬督骁将张方、李肇、祁弘,将故汉蜀中将士出巴西;以太尉贾充为大都督、行冠军将军事,督杨济、杨珧等监运粮饷,随军纪功,指授方略。诸军既发,王浑之兵首克浔阳、濑乡、诸或,获吴威武将军周兴;王浚、唐彬合兵克吴西陵,杀其都督镇军将军留宪、征北将军成璩、监军郑广;杜预又进克夷陵,再拔江陵,斩吴督守王延。监军总督贾充见捷,使人上功于朝。武帝得捷,乃下诏敕贾充催督各路进兵,檄曰:"前者龙骧将军王浚、广武将军唐彬东下巴丘,与胡奋、王戎等合兵共平武昌,顺流长驱,当直造秣陵,与奋、戎等审量其宜,定其进取;杜预则静镇零桂,怀辑衡永一带,未可妄动。大兵既过荆州,南境可以传檄而定矣。荆州一平,预当分兵万人给王浚,七千人以给唐彬,使其东下。胡奋亦分夏口兵七千以益王浚,王戎亦分武昌兵七千以益唐彬,太尉充当移屯于项,总督诸兵,乘势蹙吴,毋得怠忽。"诸将帅闻晋帝颁诏,皆刻期分投望江南而进,未知何人首建大功。
却说初前羊祜都督荆州军事时,阴有平吴之志,闻童谣有云:"阿童复阿童,衔刀渡江东,不畏岸上虎,但畏水中龙。"祜以王浚小字名阿童,遂因其谣之谶兆,表荐王浚为益州刺史以应之。浚至成都,乃集兵士,缮器具,造大舰数百艘,长一百二十馀步,内可容千人,以木为遮城,上立橹楼,开门四向以便出入,前后可驰车马,如同平地,外绘鹢首兽头,极其雄丽。冀恐水怪,又造大筏数千,以合抱巨木为之,其木杮木屑循江而下,连络不断。吴国建平太守吾彦与蜀邻境,探知王浚大造舟筏,料是欲袭江南,因取其木杮木屑,呈奏吴主,言晋人无故置造船筏,必有顺流侵吴之意,宜早为备,乞增设建平之兵,以防王浚不时之举。晋人知吾建平有重戍,自不敢妄起谋吴之议,纵有不测,亦不能即至建康。吴主皓不听其言。至是,晋帝见王浚器具完备,授为龙骧将军,率水军由巴江顺流东下。吾彦探知消息,遣人连夜持表入奏,言晋兵四出,舟师已达建平,伏乞发兵遏守险隘。吴主闻奏大惊,急宣丞相张悌、侍中姚信、尚书诸葛靓、御史大夫薛莹、郭连、左司马滕攸等,大集文武于便殿,议退晋兵之策。张悌曰:"今晋兵分道而出,未易即退,必须大发精兵,亦分数路,星夜而往,拒住险要,方可保守武昌诸处不失。上流苟不急守,倘一为其所据,乘水暴风,便顺流而下,其势不可止遏矣,建康岂不危乎?"吴主依议,命镇西将军孙惋、水军都督留虑、振威将军谭鸾、张观、薛莹为监军,帅兵十万,敌司马伷之兵;使平寇将军张蒙、西陵守将张政、武昌监刘宪、宜都总备雷谭等,统兵十万,以敌杜预;再命总帅孙歆,以大将伍延为先锋,张咸、张遵、蔡珪、蔡敏等统兵八万,以敌王浑。歆得命,星夜领兵径到横江,布扎营垒,分守要害,其馀隘口,皆筑小城以守之。晋前锋将探得,报与中军元帅王浑知道,言吴兵守住各处险隘,难以即进,且宜扎定,计议而行。王浑依允。次日,亲往吴兵寨所,凭高观望。周匝看遍,回至营中,唤先锋应詹分付曰:"来日你可引兵五千,去攻吴寨。他若不出战时,可将襄阳大炮并火箭攻具打入他寨,吴兵被吾恼激,必然奋勇杀出,你可只望本寨而走,我自有计。"应詹领命而去。浑又唤前将军刘厉、后将军祖始、右将军徐嗣、左将军杨肇四将,带领精兵二万,往中路上两旁埋伏;再令护军王戎带夏祥引兵二千,伏于寨外左侧;驸马都尉王济带邵凯引兵二千,伏于寨外右侧,以备接应;监军卫瓘领兵三百,伏于高阜之处,但看吴兵追入埋伏之处,即放动号炮,竖起红旗,四下伏兵齐出。分付已毕,次早各去打点。先锋应詹领兵直扣吴寨前攻打。吴元帅孙歆见了,传令分付众军将曰:"晋兵初到,锐气正盛,且未可与战,只宜守住各处险要,不容此兵过江,便为上策。"众将士得令,各各守住寨壁,任其攻击,只是不出。挨至日午,应詹见攻不动,乃令架起大炮数个,一齐点着,就如天崩雷震一般,声闻数十里,火箭流星似发,一齐打入寨中。吴之兵众惊惶乱窜,诸将喝令守住,不得妄动扰乱军心。御虏将军张咸、横冲将军张遵见其攻极,乃入禀孙歆曰:"今晋兵因见吾等不战,故此发极,是欲激吾出兵耳。以吾二人之见,待晋兵至晚欲退之时,兵力将疲,众心必懈,那时一齐突出击之,定获胜矣。"歆曰:"此正以逸待劳之计,即宜行之。"三人计议已定,传令先锋伍延居中,张咸在左,张遵在右,蔡珪、蔡敏领兵接应,只待晋兵退动,即便杀出。各各严装饱食齐整。时将及申,只见晋兵旗脚望西而动,兵士皆起,一齐退去,应詹亲自在后。忽听得吴寨之中一声炮响,伍延领兵冲出,迫马当先,应詹慌忙接战,未及五合,张咸、张遵分左右两路杀出。应詹看见,将计就计,挥兵望本阵而走。吴将不舍,随后赶去。卫瓘在高阜上,见其追入伏所,一声炮响,红旗便起,只听得喊杀连天,伏兵四出,吴兵急退。后面刘厉、徐嗣截断去路,伍延、张咸向前冲杀,又被晋将杨肇、祖始逼至。吴将只得且战。看看至晚,王戎、王济率两枝接应兵马围杀而来,吴兵心慌,冲突不出。张遵奋勇当先,刘厉拍马截住,战未十合,杨肇挺枪又到,从旁杀入。张遵两头受敌,遮拦不迭,被刺落马,应詹一刀砍下其首。张咸惊惧,带马撞阵而走。杨肇看见,随后追赶。正将隔远,又被徐嗣前面阻住,咸乃回身与杨肇接战。方才交手,徐嗣从背后杀到,咸慌回头顾战,早被杨肇觑空,一枪挑于马下,急欲挣起,徐嗣向前又是一枪,可怜张咸、张遵二将俱被杀死。吴将伍延乘势冲出,吴兵大败,十停之中去其七八。急欲杀回本营,已被王浑、卫瓘、王济等围住攻打。蔡敏拼命抵住,晋将杨肇、刘厉等四员赶伍延不见,一齐拥至。蔡敏退入寨中,与蔡珪二人,只得保护孙歆走出寨后,向南望乐乡郡而去。走至五更,却好伍延也引败残人马寻到,合作一处而行,晓夜不敢少歇。看看日暮,孙歆传令:"人困马乏,聊少停息,再作区处。"方才驻马,忽听得炮声大震,鼓角齐鸣,滚出一彪人马截住去路,扬声大叫曰:"吴将何人?火速下马投降,免受杀戮!吾乃杨荆州前部大将周旨、伍巢也。我都督知汝等与王元帅横江相持,料必战败,要从此路而走,故先命我二人带领精兵来守,以擒汝等。汝今至此,有翅亦无所展矣。宜归大国,以保躯命。"孙歆听叫,大怒曰:"吾兵虽败,犹能力枭鼠贼,何如此狂罔之甚也?"乃谓诸将曰:"大丈夫临难毋苟免,岂可袖手以待阻截而受凌辱乎?谁人出马,为吾擒此贼奴,以报前耻?"伍延听言,即便勒马舞刀,冲过晋阵,晋将周旨挥刀迎敌。二人约出阵前,双刀并砍,四手齐施,一往一来争胜负,三回三转较输赢。一连战上二十馀合,周旨乃生力之人,精神愈倍,伍延战疲奔倦,架隔不迭,被周旨一刀背打下马去。蔡珪急来相救,已被伍巢抵住,伍延为周旨再是一刀砍死。勒马又来夹攻蔡珪,珪慌侧身迎敌,早被伍巢逼进,一把纽住,生擒而去。孙歆知势难敌,与蔡敏舍命撞阵,夺路而走,馀兵大半投降。周旨二人亦不穷追,只是招抚士卒,收拾衣械,回见杜预。
预自克江陵以后,兵威大震,于是湘沅以南及于交广邻郡,皆望风送上印绶。预杖节称制而抚绥之。乃与众将佐议乘势下吴,或谓预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方春水生,难于久驻,宜俟冬间,更为大举,不亦善乎!"预曰:"不然。昔乐毅藉济西一战而并强齐,今吾兵锋已盛,譬如破竹,数节之后,当迎刃而解,无复着手处也。"遂指授群帅方略,约会径趋建业。忽报王浚兵至西陵,杜预即与之书曰:"足下既已摧其西藩,便当径取建业,讨屡世之逋寇,并吴越于一家。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王浚得书大悦,即自武昌率川兵顺流南下,径造秣陵。吴守将探知晋舟师将次浔阳,连夜差人持表入奏。吴主孙皓闻报大惊,慌令大将军陆景带兵十万,复合孙歆、蔡敏扎于浔阳,以拒晋兵。晋舟师前锋不能得进,乃入中军禀知王浚曰:"吴将守住江津,其兵尚盛,且宜少退,以俟后兵。"王浚曰:"非也。兵贵神速,今吴已失上流,孙次则于横江,心胆俱落。且努力一战,可破彼矣,何为退缩哉?"言毕,即挥军而前。哨船又报:"前面皆以铁链拦截江面,下制长锥,若趁风顺流骤进,恐船被坏。"王浚见报,传令兵士驱巨筏当先,以撞其锥,各将大火炬灌蜡烧其链,铁链果皆销,船舟无碍。备细载前《三国志》内,今不再录。吴将蔡敏见王浚破其截江之计,乃列船布阵,亲自贯甲环刀,立于船头之上,阻住北兵。王浚看见,恐军士畏怯,即自身披重铠,手执利刀,臂挽防牌,催船挺进,径望南船队中杀入。蔡敏大喝曰:"东吴平寇将军蔡敏在此!汝是何人,敢来撞阵?"王浚竟不打话,直望蔡敏船头而进,敏亦挥刀逆斗。两船相隔丈许,王浚以牌防刀,涌身一跃,跳过南船。蔡敏提备不及,被王浚一刀砍于水中。晋兵竞进,吴船奔溃。陆景看见,急令三军一齐出敌,于是各皆奋勇杀出,北兵稍却。王浚亲冒锋刃,激厉将士,殊皆力战。晋船高大,勇气愈倍,吴舟低小,当抵不住,须臾大败,尽望建业而逃。晋兵随后涌去,撞翻南船无数,生擒吴都督孙歆,直杀至小当阳,朱雀桁相近住扎。吴守将丹阳监督盛纪以兵来阻,方才将船布列于江浦之西,晋兵亦到。盛纪慌忙向前拒敌。两船未合,王浚亲至,见有吴兵前阻,乃挺身率众先进。盛纪大怒,挥刀来战,恨不得一下砍死晋将,乃尽力望王浚当胸奋砍。浚见刀至,急忙退躲。晋船高大,其刀正中船上,入木数寸,纪急拔刀,已被张弘赶上,一枪刺中肩坎,撞入水中。王浚船头看见,驱众并进,吴船避之不及,前者悉被撞破,在后者逃散,奔入建业,报知吴主。君臣听了,惊得面如土色,急议再起兵马拒敌。未知后来胜负若何,有分教:二十万南兵顷刻间俱送入长江波内,六十年吴国次第里尽并进洛邑都中。后贤有诗叹曰:
吴气将终晋气骄,艨艟飞渡大江涛。眼前亡国多遗恨,迄此潮声怨未消。
第四回 王浑王浚大争功
话说晋兵大胜吴兵于小当阳,败卒走回建业报知,吴王皓大骇,慌聚文武计议迎敌之策。丞相张悌曰:"事机至此,亦已急矣。非臣自往,则人不用命,晋兵难退。"吴王曰:"卿乃国之大臣,今若亲往破敌,须尽起倾国之兵以壮威。丞相宜谨慎方略,早报捷音,以副朕望。"于是大发京邑并各卫精兵二十万,以骠骑将军沈莹为前部先锋,张象、朱琬为大将,孙震、诸葛靓为护军,率舟星夜而进。两军遇于朱雀桁,晋将周浚当前锋,与沈莹战于建业之西,吴兵大败,张象望旗而降。朱琬、孙震恚怒,向前拼命力战,皆被射死。诸葛靓见兵败将亡,撑持不住,乃谓张悌曰:"事已败矣,大厦将覆,非一绳之可挽,丞相宜权避之,以作他日之图。"悌不从,奋身挥兵死斗。诸葛靓虑其有伤,亲往牵之曰:"存亡自有历数,非公一人所能支,奈何必欲自取其死也?"悌曰:"仲思尚不知吾心乎?今日正吾效命之日也。昔我儿童时,为丞相诸葛恪公之所识拔,心常负愧,至兹位极人臣,愿已足矣。每思不得尽忠之所,有辜明贤知遇之心,吾今以身徇国,复何道耶?"靓见其坚执,不得已放手流涕而去,张悌乃力战死于阵中,吴兵尽皆痛哭而散。王浚既获全胜,遂大张旗帜,顺流径趋建业。兵甲满江,金鼓震天,威势甚盛,吴人大惧。吴主孙皓见丞相已死,内无守兵,外无救援,只得分遣使命,奉书符往王浑、王浚及司马伷军前请降。十五壬寅,王浚舟过三山,王浑恐其抢夺头功,遗书邀浚过舟,共论平吴之事。浚扬帆直进,回报浑军曰:"风迅水急,不能少泊也。"是日,浚兵鼓噪入于石头。吴主皓见事去,乃面缚舆榇,诣其军门以降。惟薛莹、沈莹一文一武同侍吴主,其有姚信、郭连、滕攸、刘学等,皆乘乱避出,奔往建平、交广而去。王浚既受吴主之降,乃即入城,出榜安民,禁止侵掠,收其版籍。计得大郡四,小郡四十三,户五十一万三千,兵甲二十三万。正欲遣人赍送往洛阳报捷,未及起行。
次日,王浑以兵济江,约会王浚,回报王龙骧已受吴主之降,入城安民去了,不在营中。浑乃大怒,骂曰:"老贼何如是之魍魉也?汝为副将,吾为主帅,况诏敕受吾节制,今乃不待命令,辄敢擅专先受其降!且得吾屡破吴兵,斩戮守将,江中无阻,老贼始能扬帆直下。今乃窃夺头功,全无逊让谦卑之意,于礼何如?"其部下诸将见王浚首成此大功勋,恐赏赉居后,皆以言激浑曰:"吾等出死力首克濑乡,又败横江守兵,诛斩张遵、张咸,吴人势阻,故彼得以顺流长驱耳。今先受吴降,以抑元帅,是我任耕耘之劳,彼享见成之粟,正所谓徒得走狗逐兔之名也。"浑听言转怒曰:"昨者舟过三山,吾以主帅邀渠计议,渠故扬帆而去,诡言风急难泊,逆吾节度,即忤旨意也。此乃欲先入皇城以私其帑藏为利耳!须当疏之于朝,拟赃定罪,贬此老贼,方泄吾恨。"部下诸将又曰:"明公为大帅,奉敕节制诸军,柄在吾手。今王益州不钦帅命,当攻而枭之,以正违令之罪,焉用疏为,使彼得辩也?"浑依众议,乃整旗厉兵,欲攻王浚。早有旁人悯浚功高无罪,恐枉遭其害,急以其情报与王浚知道。浚亦怒曰:"吾身冒矢石,首克全吴,有功于朝廷,无罪于上下。王浑必欲怀妒来攻,吾当以直兵应之,肯束手待擒乎?"参军何攀闻知王浚欲拒王浑,急入谏曰:"今将军欲与王侍中构兵,的乎,否乎?"浚曰:"诚有是事。吾以无罪而见攻,何肯伏哉?"攀曰:"不然。今将军必欲与王侍中角力,则是逆旨,尽汝功高,徒为钟会之伍矣。且王公以天子命节制诸军,则将军亦渠所辖,部属同耳。不待其至而先受吴主之降,是己之意先曲矣。今将军既前事之错,复可逆旨以遏其众怒之兵乎?"浚曰:"吾为国尽忠,出师之日,亦奉诏命,顺流直造建业。众皆以为吴国未易即拔,吾乃奋不顾身,亲冒锋刃,须为火燎,体中数箭,获抵石头,缚擒伪主,剪百年之剧寇,使六合之澄清,功不细矣!兹不意反为人之所嫉,欲以兵刃加吾,其将奈何?"攀曰:"易也。今王侍中到此,所望者不过欲得孙皓以要其功耳!况斯时远近老幼皆知将军先破秣陵,首擒虚主,功入掌握之中灼矣。何以不将孙皓转送于王侍中之营,解释此事,庶勿致结怨乎?"王浚沉吟半晌,曰:"公言甚善,但恐彼不从耳!先烦公亲往一试,何如?"攀曰:"可也。"浚即令何攀为使,径至浑营以达其情。攀至浑军,参毕,王浑曰:"何参军何事而至?"攀曰:"今闻将军欲以兵攻王益州,事有之乎?"浑曰:"有之。王浚不过一刺史之职,圣上命其受吾节度,则是吾麾下一将佐耳!凡事须禀吾令,才是道理。昨者舟过三山,吾邀其议事,去而不顾,傲之一也;辄受吴主之降,私捡库藏,擅之二也;入城安民,传宣敕命,专之三也;欲赍版籍独奏捷功,罔之四也;利其宝物,收其兵仗,贪之五也。有此五罪,得不问乎?且又大开城门,不严兵卫,倘有吴军窃发,再贻后祸,其罪谁归?"攀曰:"将军言者是也。但往过之错,王益州悉知罪矣。三山之召,因风便利,急难回舟,故直前先摧强敌,以待将军耳!见将军与国家恩同休戚,义在至亲,故托以南征之重。王益州奋不顾身,为国先驱,其为国即为将军也。虽获吴主君臣,皆待之以俟将军之至,并无遣解苏释之尤,必尊将军转送洛阳,非有他意。今将军欲攻王益州,是以手击臂,自相残害,何益之有?且吴人见吾自相仇杀,乘机中发,窃又为将军惧也!"浑曰:"然则参军之意何如?"攀曰:"适王益州欲送孙皓叩营谢过,恐致见罪,故令攀先来拜见将军,将军可以恕否?"浑低首思之,乃对攀曰:"既参军以义教仆,仆敢不听乎?"于是何攀复来见浚,浚乃使人送吴主君臣至于王浑大营,浑乃受之。虽然止兵不攻王浚,只是心中思非己功,终不悦浚。仍复上疏劾奏王浚利孙皓之宝物,背受其降,不遵主帅,先入皇城,擅收库藏,纵军掳掠,私匿宫人,赃滥无算,且故逆节制,妄行晓谕,逆君抗旨,大无臣礼等因。疏奏未省,缘浑子王齐尚常山公主,势焰又炽,宗党强盛,有司阿附,咸奏帝请以槛车征王浚至京,拟罪发遣。武帝知其无罪,不许征收,但降诏责其不受制节并私盗库物之由,王浚乃亦上表自辨。表曰:
臣益州刺史王浚,蒙特受龙骧之职,得奉钦命,循巴丘,平夏口,顺流以攻武昌。至西陵复被手诏,益臣以兵,克平吴寇,故长驱直造建业,以十五日至三山。其时浑军远在北岸,遣使邀臣议事。彼时臣舟风迅水急,难以回泊,及于日中,兵至秣陵,薄暮乃得王浑所下文书,节制臣军,只可围环石头城,俟大兵俱集,方许攻之,及索诸军人名册定见。次早,臣欲率兵围城,适见吴主送书议降,臣恐吴人多诈,缓兵生计,乃罢围直宣以圣朝威德,吴主因是亲诣军中。臣以吴主且降,何得扬兵惊吓百姓?其兵人定见,非时急务,是以一时愚不及此,致彼谓臣为不受节制也。且事君之道,苟利社稷,生死以之。设若顾嫌避疑,此人臣不忠之私,非明主国家之福。今知臣之愚概,乖忤贵臣,祸在不测,但臣之心,可剖之以示天下者。晓谕人民一事,时孙皓方图降首,其官吏将佐议论未甘,左右之人窃闻其因,乃放火烧其宫门,劫之以威。知其所为,臣慌亲至救灭,禁止安民,非有他意。且诸将之中,惟周浚先入皓宫,王浑先登皓舟,及臣浚至,无席可坐,若有赀宝,则浚、浑先以得之矣,臣何预焉?今年平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反受罪累,惟明主哀之。
武帝览表,知浚受抑,但以初先敕彼受浑节制,故表俱不下。次后王浑监吴君臣入洛,南征诸将悉皆归朝伏命。王浚亦在京中,浑党有司官劾浚违诏大不道,请付廷尉,武帝不肯。王浑又论浚无功,皆出众等之力,浚亦辩论无已,帝乃敕命司隶刘颂,校其功绩长短以呈。刘颂希众之意,论平吴之绩,以王浑为上功,当封公;王浚为中功,当封职官。武帝亲问,以刘颂折法失律,降迁京兆尹。浑又上表争论不屑,帝不得已,乃诏增贾充、王浑封邑各八千户,进浑爵为郡公。以王浚为辅国将军,与杜预、王戎等同功,各封县邑公。诸将士各皆论功封赏。又差官吏册祭羊祜,加赠追谥,封其妻为万戚乡君,食邑五千户。王浚自以功大,为王浑父子党与所抑,每进见时,于上之前陈说平吴功绩,或不胜其愤怒,径出不辞,帝亦容之。益州护军范通乃浚之姻戚,因谓浚曰:"将军之功,美则美矣,然而迹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将军旋旆之日,若能角巾退于私第,口不言平吴之功,人或称之,则曰:'老夫何功之有?'此蔺生之所以屈廉颇也。"浚曰:"予始惩邓艾、钟会争功之事,惧祸及身,故不得无言,其终不能遣诸胸中者,是吾之褊也。"乃深谢范通而再不言功,伐时之人咸以王浚功重而报轻,为之忿悒。当有博士秦秀上表讼论王浚之功劳,帝乃左迁浚为镇国大将军。王浑常请浚饮宴,必严设备卫,然后见之,二人甚相避忌。后王浚因虑王浑党族强盛,恐被所害,因致仕告老归第,亦可谓善处分矣。再说晋武帝赏功以讫,乃赐吴主皓为归命侯,以其子为郎官,故吴旧臣皆咨访录用,吴之官属皆随才擢任。吴君臣一齐拜舞谢恩。时吴族降将、晋骠骑将军孙秀在旁,不胜忿恚,悲孙氏沦亡至此,因大悔向南流涕曰:"昔讨逆将军孙伯符以一校尉能开创大业,以成数世之勋。今嗣主失德,举江南而弃之,悠悠苍天,此何时哉?"乃闷闷回第,形忧于色。其子孙会问之,秀曰:"昔信陵不归故国,薛公笑之,乃趋驾还魏以破秦兵,千载之下,人皆仰其芳名。今吾避祸至此,羁身寄迹,心实未忘本国。不意一朝吴国见亡,我心如割,不忍本宗沦没,是以悲耳!虽然不能复取,俟其有隙,吾必阴以图报司马氏也。"后来果坏晋家天下,秀为之始也。
一日,武帝见吴蜀皆平,四方无事,乃命设宴于殿庭,庆贺平吴,饮诸出征将士。文武毕集,乃先上酒称寿武帝。帝执酒垂涕曰:"此举实羊太傅之功,先与朕首创其谋,后有杜预、张华力赞成之。今幸平吴,诸卿皆在,惟羊太傅已殁,不得见也。"因深叹惜之。又谓杜预曰:"当日兴兵伐吴,众诸将士咸言一时不能即进,而大臣辈又皆以为不可轻进,宜俟明冬再议而行,独张华与卿坚执以为必克,朕固善之。及后又有劝朕宜且召回诸军,恐或一朝挫衄,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朕亦以为未然。今乃幸而奏凯,汝三子之功茂矣。今日当尽欢而饮,毋得推拒。"贾充乃深怀惭愧,伏地谢罪曰:"臣愚昧,计不及此,孰若圣武神文,明见万里乎?"帝以其勋旧大臣,抚而慰之不问。当日宴罢,帝命询访江南遗臣,人以诸葛靓之贤上对。帝即遣人四下寻之,靓乃深匿逃避。其友或劝之仕,靓乃巽谢曰:"亡国之臣既不能以身殉国,又不能匡救其主,反欲为偷生之计以求荣,此诚禽兽之幸耳,吾何为哉!"遂拂袖而别,乃走匿于其姊之大宅中。姊乃其父诸葛诞之次女,与靓同胞,时为琅琊王司马伷之妃。帝访知在其家,遣使再四强之,坚不肯从。帝乃亲幸琅琊王第,乘其机以召见靓。靓闻晋帝至,乃逃于厕中以避之。武帝唤琅琊王之家臣,勒问其实,言:"诸葛靓汝等藏于何处?"家臣对曰:"臣等焉敢欺上?但渠闻陛下驾至,躲于厕屋中去也。"帝不忍捕,乃亲如厕侧,迫而谓之曰:"仲思何见避之深也?"靓不得已,乃出拜,俯首涕泣曰:"臣父得罪于先帝,避祸江东,实受吴禄。今家国俱亡,前既背于魏,今复负于吴,有伍员吹筼之耻,无豫让吞炭之风,思见圣颜,实怀惭愧,是以深逃避耳!"帝曰:"今吴、魏俱亡,天下已归一家,幸勿以为意。"即面授靓为侍中之职。靓不肯受,再拜固辞,乞归乡里。帝优容之,以全其忠。于是敝裘归乡,终身不游晋市,席亦不向晋而坐,偃仰甘贫,后数年终于家。其子恢为晋侍中。后人有诗赞曰:
智比殷微清比夷,一绳难挽预知机。厕前拒帝求归野,迹并严陵架足齐。
第五回 郴岭吴将败晋兵
晋太康元年,武帝以正月出师,四月平吴,五月引见归命侯于正殿,赐坐于偏殿。帝顾谓吴主曰:"朕设此位以待卿至久矣。"皓对曰:"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矣。"贾充见皓答语之意,乃亦问曰:"闻君在江南,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刑也?"皓曰:"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充默然无答,深以为愧。武帝见皓言辞敏捷,似非愚庸失国之君,何一旦遽至于此?乃问其从臣薛莹曰:"孙皓以聪幼之资,承数世之业,何卒至于亡国?"莹对曰:"吾主因昵近小人,刑罚泛滥,大臣诸人皆惧不自保,常恐被诛,言路梗塞,此其所以亡也。"武帝善之,随命赐宴于别殿,给皓府第。时杜预与张华又上言曰:"吴侯虽已归命,尚有几处州郡未下,还当命将巡讨,招安抚按,毋致养虎遗患不便。"武帝依奏,分令冠军将军罗尚、左将军刘弘、右将军山简、先锋周旨、副将于钦、俞赞、皮初、应詹、护军刘准、刘乔、陶镕等,引兵十万,前往招讨岭南、交广诸处未下州郡。再命贾模持节,统领平东将军夏侯骏、左军副将解系、右军副将皇甫重、破敌将军辛冉、御敌将军李微等,引兵十万,招讨湘东、建平未下州郡。众将得命,领兵出朝,分头望二处进发而去。
且说广州刺吏陆晏,乃陆抗之长子,深通韬略,敏有祖风,闻知晋兵四路伐吴,乃大会诸守将士,商议国事。有副守滕修字显尤,极有智识,乃南阳西鄂人也。当下建谋曰:"可急会苍梧太守王毅、始兴太守闾丰等,一同起兵,共赴国难。"晏从其议,遂差使命往会二处。不数日,王毅、闾丰皆引兵来会。又有交南留守莞恭、帛奉,亦引精兵五万前来。众皆相见,礼毕,陆晏设宴款待。正在商议,忽然姚信、刘学、郭连、滕修等齐至。门上报入,陆晏见说,慌忙亲出接入。众叙礼毕,晏等急问江南事体若何,众人道:"晋兵分四路南下,兵马皆出分守,建康空虚,被川中王浚以大船顺流直趋秣陵,我主议降奉书出城,某等力不能挽,逃遁至此,欲会公等共赴国难耳。"众人听道,皆掩面大哭。滕修曰:"哭亦无益,事既如是,江南料必难保,兵亦不宜妄起,思已救之不及矣。且自商议此处之事。我等若能固守东陲,再寻孙氏立之,亦可以尽忠耶。"晏曰:"诸公且未可散去,不日晋兵即到此间,我广州先当其祸。若我一处能保完全,则诸公皆安如泰山矣。"姚信曰:"列位共是国家忠义、东南藩臣,但宜协心相助,共退晋兵,何忧不立功名乎?"众皆曰:"敢不效力以报仇耻乎!"席罢而散。次日,各来参谢陆晏,其佐二者上言曰:"倘吾吴国被破,晋君以诏书来招,主帅等其将何以处之?"陆晏曰:"我等世食吴禄,主上虽涉过虐,未有大罪,世守江东,奉祀宗社。今晋无故兴兵侵夺,心实耻之,纵虽国破,安肯受彼招安也?"王毅曰:"广州公忠肝诚可贯天日矣。今国君降首,为臣子者叨受禄秩,岂可苟图富贵,附仇以求荣乎?"陆晏又曰:"晋恃强必以兵马来此威赫,我等惟有战耳!此易于处者。恐假吴主单骑持诏来此,则又难处矣。各宜整兵伺候。"郭连恐众官或有解志者,复励之曰:"我等今日之来,正谓诸将军皆东吴豪杰、勋旧世臣,能报国仇,故远相投奔,免陷于不忠故也。"
正在谈论,忽然飞马报道,晋帝遣大将罗尚为帅,带领兵马十万,从长沙大道而来,不日将到广州界上,宜亟提备,免惊百姓。陆晏听报大怒,遂与众官商议守御战敌之策。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人,向前献计曰:"今晋兵从此一路而来,只须先差猛将一员,提兵万人,径往郴岭守住险隘,罗尚等虽有百万之众,六出之奇,亦不能飞越此地。然后某等再以馀兵分守各处要道,逸以待之。彼兵十万,坐延日月,粮饷困乏,自然退去。那时以奇兵击之,蔑不胜矣。既破其军,自然势振,那时徐议恢复,会合建平等处,庶几进可以报国仇,退不失为尉佗之职。"此人乃广州陆晏从弟,见任汀潮督备,总管南蛮校尉陆玄也。陆晏曰:"弟谋极善,但少一员良将前去,须得智勇兼全,方充此任,恐难其人也。"道声未绝,闪出一员大将,生得豹头虎项,狼眼狮眉,身长九尺,一抹紫色稀胡,膂力绝伦,丰标倜傥,乃吴郡宜兴人也,西陵旧督周鲂之子,姓周名处字子隐。当日见陆广州议守郴岭,叹难其人,乃出自荐曰:"小将才虽不堪,愿往彼处拒阻晋兵,管取不负所委。"陆晏听言大喜曰:"得子隐前去,吾始放心矣。"即拜周处为破晋先锋,以冠军将军莞恭为左翼,破敌将军帛奉为右翼,带兵二万,前往郴岭扎寨,以扼晋兵。三人即日点齐起马。临行,陆晏举酒饯众曰:"郴岭一要,乃广南屏障,非比小可,三位将军当善觑方便,不可忽彼轻出。"处曰:"某等自有方略。"晏悦曰:"南陲东鄙,可以百姓无恐矣。"陆玄又曰:"将虽可托,但恐子隐素性刚猛,被其所激,或因躁暴而遭算也。吾思未为全美。若再得一长者为之参谋,协助筹画,早晚酌议而行,方保无失。"晏曰:"然则何人可去?"玄曰:"只有中军司马诸葛慎,此人谋猷洞达,智识深宏,乃是诸葛子瑜之孙,敏有祖风,咸称长者。若使参赞军务,万无一失。"陆晏从之。遣人请至,告以其情,诸葛慎欣然领诺,一同周处等监兵起发。
按:周处字子隐,乃吴兴周鲂之子。少有膂力,不修德行,习恶无赖,一乡之中,悉被其害,人不敢抗,咸畏而憎之。一日闲行,见三父老过其门,而有长吁之声,问之不答。处乃追前迫之,三老曰:"邑有三害,流毒于民,故长吁耳。子问何为?"处曰:"愿闻是那三害?乞一指示,晚辈不知其详。"父老曰:"南山有白额之虎,每每噬人,过午则出,道路为其梗塞,一害也;长桥之下有一孽蛟,常时泛溢水浪,漂损禾稼,淹没房屋,居民不得安生,是以吁叹。"处曰:"适言三害,今止得其二,尚有一害,何又秘焉?"内一父老曰:"固有其一,不敢言耳!"处曰:"既皆相闻,讳一何为?"父老又曰:"非吾不言,虑见怒也。"处曰:"父老,尊长也,即有所杖,毋敢怒为,况以言教仆乎?"父老曰:"一为足下,横暴无行,靡所不为,屡屡恃势侵夺,民不敢忤,咸以为言,是邑之三害,子毋怪焉。"处乃叹曰:"人而不知己之过失,可谓庸矣。大丈夫为人所嫌若此,贻玷甚矣。"亟谢三老而退曰:"吾当因公去其三恶。"次日,遂入山斩其白额之虎。又没长桥之水,寻觅者三日三夜,乃获蛟,持其首而出,水害顿息。自此改过为善,德播远迩,州里交荐。吴主署处为广州别驾、牙门将军,寻改南蛮校尉。
至是奉陆晏令领兵把守郴岭,与诸葛慎同至关上,下定营寨,令人将各处险隘列栅叠垒守住。数日之间,罗尚、刘弘、山简等引大兵十万,不以为意,浩浩荡荡,扬然而进。将至界内,探马回报,前面郴岭关上有吴兵把截,不容前进。守将姓周名处,有万夫不当之勇,且须下寨交战,方可过去。罗尚听报,即令军士于平地之上立下营垒。次日亲自披挂,同一班将佐到于关下,周回各处探视一遭。但见峻岭层崖,千岩峭耸,壁立万仞,正所谓一人守险,万夫莫过者也。尚谓众曰:"天生此地如是之险,其馀各处小路亦皆有兵屯守,吾等来此,虽有百万之兵,亦无如之何也。怎能过得郴岭,以平交广?"正在嗟叹之间,忽听得关上炮响轰天,鼓声震地,关门开处,旗幡乱舞,一员大将手持赛雪钢刀,身跨追风骏马,威如熊虎,势似貔貅,喊摇山岳,冲下关来,背后莞恭、帛奉一齐杀至。罗尚等未及整伍,周处马以早到面前将近,轮起大刀,把晋兵劈头乱砍,杀死无数。晋阵中冲锋将军俞赞恃勇抢先来敌,拍马舞刀接住。二人挺出阵前,交锋比势,往来上下,战了三十馀合。忽听得一声响亮,刀过处,俞赞被周处砍于马下,晋兵尽皆惊惧。于钦待要出,被莞恭、帛奉乘势冲入军中,直望罗尚麾盖而进。罗尚措手不及,遂先落荒而逃,众将心乱,被吴兵奋勇竞进,杀得晋兵大败,弃甲丢盔,尸骸遍地,退走二十馀里,方才住扎。计点人马,折了大将俞赞、兵士万馀。罗尚骇怒,即欲具本奏请添兵大剿。先锋周旨曰:"主上命公为大将,征次交广。今才一战,即便惊动朝廷,有乖付托经略之任,诸大臣岂不见笑乎?明日还当整兵再与决战,胜则乘势夺取郴岭,大功可成矣。仍又不胜,然后上表未迟。"罗尚乃集众商议次日打关出战之计。山简曰:"来日当用埋伏诱战之计,以破吴兵。应将军引兵一万,伏于寨左;皮将军引兵一万,伏于寨右;于将军引兵一万,伏于中路之左;陶将军引兵一万,伏于路之右;周先锋引兵一万,向前出战;刘弘将军与主帅引兵二万为后队,径去打关。待周处出马之时,先锋可尽力与之合战,至中间乃佯输而走,使彼不疑,必然追赶。俟到中路,我则放炮为号,伏兵截出,四面围住,可获周处矣。"众皆大喜曰:"此计甚妙,可即分付,勿得有泄。"次日五更,结束齐整,平明出寨。周旨与罗尚亲至关下,扬威大骂,炮声震动山岳,激恼吴兵出战。周处即欲下关,诸葛慎曰:"彼军叫骂而索战,是中有计而故激我也。关上有我在此,不须挂意。但将军要战,亦宜谨防,免被所算,不可自暴。待至日午,人马少倦,方可下关。今日再胜一阵,彼则不敢仰视郴岭矣。"于是扎住不动。晋将周旨见无战意,命架起襄阳大炮,打上关去。关上之人大笑不理。挨至近午,旨命军士裸衣而骂。周处忍耐不住,入见诸葛参谋议曰:"可恶晋人十分无礼,吾当下关斩却晋将,以泄辱骂之气!"诸葛慎曰:"彼骂只彼自见,我何闻焉?不须计较。但今亦可以出击矣。将军如能斩将,则彼军丧胆,可乘胜追赶,使其惧我;如不能斩将,彼军逃退,必是计也,可住兵莫赶,上关再议,千万谨记。"周处领诺。又唤莞恭、帛奉二将:"带兵一万下关相助,看紧慢而行。若是周先锋得胜,你二人从后缓缓而进,以惊敌心;倘有伏兵,你等在后夹而攻之,亦可破矣。"对众分付已讫,关上炮声震起,周处带领精兵五千当先下关,就如天神腾空飞降一般。周旨见其势猛,知是周处,严兵以待,马头将到,高声先叫曰:"来将莫非周子隐乎?吾乃周旨,原与将军皆是一家,今有一言相劝,肯容纳否?"处曰:"请试言之,如其合理,肉眼相看。苟不合理,即诸葛子瑜之与孔明,初未尝以手足之情而忽于国事也,何况同姓乎?"旨曰:"非敢别有所启,但今吴国天禄永终,旺气在晋,故一战而不能保全宗社。今将军与诸英俊,虽有报国之忠,奈何无主可事,不若同归大晋,效马援、窦融之于汉光,列名云台,不亦美乎!"周处曰:"吴主性虽执虐,未闻大过。汝晋挟威侵伐,吾等僻守东南,存奉吴祀,以尽臣子之本心,汝辈何又贪婪不足,来此欲勒我等?今但出马交战,以别雌雄,馀情不必多言。"道罢策马而进,周旨亦舞刀相迎,二人各施英勇,奋抖精神,直杀得天昏地惨,日黯山迷。恶斗上四十馀合,周旨思欲诈败,虚架一刀,却被周处力大,一下拨开,收之不及,刀已砍中肩窝,伤其一臂,弃刀而走。吴兵喊声大震,潮涌而进。罗尚、刘弘见处势猛,连日斩将,不敢捺阵,各自望阵后而逃。晋兵无主,遂皆大败,哭声动地。比到伏所,于钦、陶镕未得号炮,不曾打点,见周处骤至,主帅等如风奔走,后面恭、奉二将又至,乃亦抽兵退走。吴兵知其不敢拒敌,放心追杀。晋兵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算。追上三十馀里,夺其寨中辎重粮料,乘暗收兵,搬上郴岭关上。
罗尚扎下寨栅,计点人马,折兵万馀,周旨又坏一手,行粮尽失,只得连夜使人上表奏入洛阳,按兵守定以待周旨不提。再说贾充之侄贾模同夏侯骏等,领兵徇讨湘东未下州郡,兵至建平界上屯扎。探马报入与建平太守吾彦知道。彦字士则,乃吴国吴郡人,素有智谋,深通兵法,前知王浚造舟,必有伐吴之谋,取江中木杮奏呈吴主。吴主不信,彦乃增葺雉堞,修补城隍,炼器缮甲,以俟调用。及王浚兵至,知吾彦有能,整饬预先,防备严密,未易以克,不敢攻打,乃弃建平,径下江南。是以吾彦守住此郡,未敢擅离。然而晋主未能得其归附,故此以兵前来徇讨。吾彦得报,即召僚属共议曰:"今虐晋恃强,无故逞势,凌伐吴国,我等世受君禄,岂无报主之心?今宗社虽倾,有兵来此,亦不可忘身背本,以事仇敌,须当协心守御,以尽我等之职。"湘东太守滕条曰:"今晋兵恃多,初到此间,以为建平地狭城小,必然不放我等在意。可乘其初至,军心未定,即往攻之,必获胜也。晋兵一败,此城自可守矣。然后遣人会合广南诸处之兵,据守数郡,共图恢复,亦盛事耶。"彦深然之,遂点三军出城以拒晋兵。彦乃全装披挂,严明队伍,手执长枪,身骑高马,亲出阵前。三通鼓罢,两甄对圆,只见晋兵门旗开处,夏侯骏头顶金盔,身穿绣袄,贯披铺鳞密甲,执着斩马大刀,坐下赛龙驹,悬挂狼牙箭。背后中军麾下,主帅贾模亦穿飞鱼绣服,上戴束发金冠,腰系蟠龙玉带,左有辛冉,右有李微,分为二阵于两翼。夏侯骏挥鞭高声叫谓吾彦曰:"我大晋国主以仁义相招,今天下一家,降者概行重用,吾公何得执迷乎?"彦曰:"我国君臣无有罪过,与汝鲜仇,何为见伐?且我等世食吴禄,奉命守城,未闻擅自委职以城池与人者也,不必多言。"遂拍马望晋阵中杀入,左甄上破敌将军辛冉挥刀跃马来敌。二将于阵前刀枪乱舞,人马交驰,往来冲合,将及战有一个时辰,未分胜负。晋右甄上御敌将军李微,见辛冉战吴将不下,勒马杀出,双来夹攻吾彦。彦挺枪左右抵敌,全无惧怯。正战之间,只见晋兵阵后纷纷大乱,一彪人马杀至,乃是吴兴人氏、湘东太守滕条前来接应。晋兵两头受敌,队伍错杂,混入中麾。贾模原是文官,见之胆怯,带马先走,众皆慌窜。夏侯骏止喝不住,急望后阵来敌滕条。李微见乱,心慌无措,被吾彦一枪刺中左臂,逃入阵中。辛冉禁兵不止,亦败而走。吾彦不赶,拍马去助滕条,合攻夏侯骏。骏料撑持不住,弃敌往报贾模。吴兵得胜,从后掩杀。晋卒望风而遁,道上死伤连络,号声聒耳,闻者酸辛。退三十馀里,折兵一二万。吾彦不赶,收兵入城,贾模扎下营栅。次日,夏侯骏搦战,又被吾彦出奇兵破走。辛冉等轮流更迭,连日引战,俱不能胜。知得二太守有谋,一时非兵力之所可服者。贾模乃亦具表,遣人连夜奏入洛阳,不数日到京。武帝设朝,黄门传奏两路征讨东南主将罗尚、贾模有本,言广州太守陆晏、建平太守吾彦各守吴节,以兵拒守,反为所败,俱各折兵损将,乞详定夺。武帝见二处本至,心中忧恼,急聚众文武商议曰:"今吴之遗臣据守广、建,不肯归顺,必须再遣兵将,大行征讨,方可得下,事将何如以处之?"张华出班奏曰:"诸处守将不肯即下者,欲尽其为臣子之忠心耳。此义士也,不宜逼之以威。今其旧主见在此处,何不令其修书慰谕二处,召其归顺?陆晏、吾彦乃明哲贞良之士,见主之书,必然来降,何须频为战斗以伤物命乎?"武帝闻奏大悦,即差官宣召归命侯孙皓入朝。武帝谓之曰:"今广、建二州守将拒命,不肯归附。卿肯招之使来否也?"皓曰:"此事不难。二子素秉忠义,臣且来归,何况彼乎?容作一书晓谕二处,量其必听臣言,不必事于兵革。"武帝喜悦,慰令修书,送皓归第,赐以笺启。皓修书写毕,使人同官使呈上武帝看过,遣亲人持去与湘东、广南诸处。先至建平,吾彦见书,再拜拆封而看。书曰:
向因寡君不德,皇天弗佑,势时俱失,兵力两疲,以故归命大朝。迩闻众卿婴城固守,能摅委质之诚,甚启丧元之愧。奈何伤杀颇多,生命涂地,在将军固为尽忠,于皓身则为加罪。且皓不肖,今已捐国,卿欲为谁守哉?争且无名,战为拒逆。西蜀、全吴尚不能抗,区区欲以广、建之地与巨国争衡,岂不昧乎?书至之日,将军可卷甲来洛,愈见忠心。庶得以保全赤子,苏豁黔黎,又将军之慈惠也。太康元年八月日故吴主归命侯皓书
吾彦读毕,流涕再四,泣谓僚属曰:"今吴主既有书来,吾等焉得不降?欲谁守乎?"于是遣人送使者,将吴侯之书送至贾模营中,令其转达广州陆晏、王毅等,待其有知会文书来到,我等皆卸甲归从。贾模大喜,令人备快马送使者星夜往郴岭去见陆晏等。使至,呈上书启并吾彦之书。诸葛慎、周处等看书意,各皆泣下,涕泪沾衣,即使帛奉赍书至广州去见陆晏。晏与陆玄、滕修、王毅等正在议事,忽见帛奉将书来至,告以其事。众守将并奔臣等同看其书,掩面痛哭一场,尽皆收拾人马,径望郴岭进发,合周处,出长沙大道至建平,会取吾彦、滕条,一同入洛,拜见故主,共归于晋。于是湘、广悉平。贾模、罗尚等委将安民,班师回洛阳,朝见伏命。武帝大悦,重赏士卒,加升众将官职,众将入谢。武帝因问吾彦曰:"吴国何以卒至于亡?抑由为君之不仁也,为臣之不智也?"彦对曰:"吴主英俊,宰辅贤明。"帝笑曰:"如卿所言,宜乎无亡矣。"彦曰:"天禄永终,历数改易,非人力所能为也。"帝善其言。后宋业公寇准遭贬为雷州司户,过建平,历广南,有诗赞吴、陆二公之庙,录此:题吾彦祠诗
驻马含睛盼建平,追伤吾彦守亡城。当时多少吴臣子,谁似将军尽赤心。
题陆晏陆玄诗
孤臣遭贬郴岭关,追想忠良涕泪潸。吴将若能如二陆,江南焉至遂沦亡。
第六回 晋武帝大封宗室
晋武得禅大位,吴、蜀皆平,天下一统,心意颇足,欲封藩诸王,使其各择文武官吏以随。刘颂伏阙叩首上疏曰:
切念陛下之待诸亲王,法制素宽,气骄性佚,今一朝封出,使之各掌重兵,圣意所以为藩卫国家,识者将以为遗彼祸患也。夫矫弊贵在当时,而杜患当于未萌。缅惟陛下为社稷计,列土分茅,以崇恩例,事则盛矣。亦宜审量势机,以弘内忧。设使藩王率义效职,其力足以维持畿京,戴翊王室,固为可尚。若其包藏奸险,专恣横暴,非流毒万姓,则贻祸藩邻,又国家之大蠹也。臣愚冒干天听,分封当遵令典,兵柄实非所宜,伏望大开今日之聪,预慎异时之渐。陛下不以臣言为当,宜与贤达之士筹之,如果臣言为妄,请就诛戮以谢诸王,不胜惶恐待罪之至。
武帝览表呻吟,冯紞进言曰:"刘颂向为司隶,校功失律,降迁京兆,今才转步,复又妄言,岂得为之公论?不可听也。"武帝遂决,竟命司部裁定品秩,护卫多寡,照依亲疏昭穆等秩,户邑增损,定国封壤,各使就职。初,宣帝司马懿共有子九人:
张氏生三子--司马师追封加谥为景帝。司马昭追谥为孝文皇帝。司马干追封为平原王。时皆已故。
伏氏生--司马亮封汝南王,镇许昌,总督豫州诸军事,护兵五万,部下亲信长史刘准,参军曹摅、曹冏、何勖,牙将李龙、刘旗、许亥、敬琰、郭驴儿,王孙司马义等,食邑五千户。
--司马伷封琅琊王,镇沂州,总督兖、郓诸军事,护兵五万,部下亲信长史王恒、王导,牙将祖始、周玘、陈敏、陈徽,王子司马觐,王孙司马睿等,食邑五千户。
--司马骏已故,其子司马歆封为新野公,镇汝南,文武将吏止各一员,护兵五千,部下亲信卫尉周弼、参谋房阳、牙将毕恒,食邑一千户。
又张夫人生一子第五司马肜封梁王,镇汴河,总督魏、滑诸军事,护兵五万,部下亲信长史傅仁,参军许史,左右司马徐舒、许坑,牙将典升,大将伏胤等,食邑五千户。
柏夫人生子第六第九二人:司马侃早故无子,追赠哀王。司马伦封赵王,镇渤海,总督邯郸诸军事,护兵五万,部下亲信长史孙秀,参军司马稚,左右司马张泓、士猗,牙将许超、闾和,王子司马夸、司马馥等,食邑五千户。
武帝亲子共二十五人,其早故无出者,各赠位号。其未冠者五人,皆封殿下将军,共居京师。其已冠所在者,皆封王职:
长子司马衷立为太子,居东宫。司马柬乃次子,封为秦王,都督关中诸军事,护兵八万,镇咸阳,部下亲信长史刘乔,参军陈安,左右司马贾胤、张春,牙将卞胜、梁成、淳于定、吕毅,王子司马模,食邑一万户。司马玮乃第三子,封为楚王,都督荆、襄诸军事,护兵五万,镇樊城,部下亲信长史公孙宏,参军李肇,司马孟观、荣晦,牙将盛岐等,食邑八千户。司马晏乃第四子,封为吴王,都督颍、蔡诸军事,护兵三万,镇合肥,部下亲信长史索綝,参军阎鼎,司马荀最、夏祥,牙将丘光、薄盛等,食邑五千户。后王子司马业改封秦王,顶司马颙位,寻立为愍帝。司马允乃第五子,封为淮南王,都督江淮诸军事,护兵五万,镇淮阴,部下亲信长史董续,参军孟平,司马李勒、夏文盛,牙将纪瞻、皇甫重,裨将王阐、王嶊、周权、蹇貙、邢乔等,食邑八千户。后因枉死,追封其子司马超为继位,从南渡至建业。司马义乃第六子,封为长沙王,都督湘、沅诸军事,镇湘阴,护兵五万,部下亲信长史陈准,参军陈眕,司马宋洪、逯苞,牙将成辅、施融、上官巳、皇甫商、张延、李志,食邑八千户。后遭害,改子绍为常山王。司马越乃第八子,封为东海王,都督徐、沛诸军事,护兵五万,镇彭城,部下亲信长史孙文惠,参军刘合、潘滔,司马何伦、王秉,牙将糜日光、宋胄、彭默、楼裒,裨将彭随、曹武、司马纂,食邑八千户。司马颖乃第十六子,封为成都王,都督河内诸军事,护兵八万,镇邺城,部下亲信长史卢志,参军和演、王彦,司马郑琰、蔡克,参事王混、程牧,牙将石超、牵秀,骑将董洪、公师藩,裨将李毅、赵让、丘统、崔旷,食邑一万户。司马攸乃同母之弟,封为齐王,在朝辅政。其子司马冏领职,都督青、淄诸军事,护兵五万,镇济南,部下亲信长史顾荣,参军孙洵、董交,司马王豹、葛旟,牙将路秀、卫毅,裨将韩泰、刘真等,食邑五千户。
司马颙乃叔子王弟司马孚之子,封河间王,都督燕、蓟诸军事,兼管关北内外,镇冀城,护兵八万,部下亲信长史李含,参军席蘧、楼褒,司马刁默、吕朗,牙将张方、郅辅,骑将林成、张辅,裨将马瞻、郭伟、苏众,食邑八千户。后来张方势盛,并领关中秦王之地,迁长安。司马虓乃秦王柬之子,封为范阳王,护兵五千,镇仝台,部下亲信参军冯嵩、刘蕃,牙将王旷、张变,文武将吏各一人,食邑三千户。司马腾乃司马朗之子,封东瀛公,护兵五千,镇黎阳,部下亲信卫尉周良,参谋石鲜,牙将聂玄兵、司马瑜,文武将吏各一人,食邑三千户。司马繇乃琅琊王司马伷之子,因平吴有功,加封重荫为东安王,掌督府巡城司卫诸军事,守京营,统领卫将杨肇、刘厉,并东吴降将一班周处、邵祥、步阐等,食禄五千石。
诸王受职已毕,俱各入朝谢恩。武帝复下诏促令赴镇,不许在京营扰。于是众皆选点兵马,带领所择将吏,择日赴任而去。当时众文武官员,尽皆于洛阳城外送饯。有识者见其兵马之盛,皆背地沉吟叹息曰:"晋室乱阶,其在此举中起矣。即欲封建藩室,何当使其自拣将佐,选择兵卫,以握外权乎?虽然不致为乱,而诸侯自相谋夺,所在不免者也。枝叶一摧,根本亦难独立,岂不危欤?奈何不听刘颂之谏,惜哉言也!"晋帝既封诸王于外,皇后杨氏当权,其父杨骏在朝用事,才智平常,无忤无斥,有宠于帝。帝又欲封骏为临晋侯,领中书令,总车骑将军,掌朝廷内外文武军国大事。旨意将下,尚书郎褚砉、郭奕二人上言曰:"夫封建所以报有功、崇有德也。今后父杨骏有国戚之义,曾无汗马之劳,制不载封侯之例,今宜恪遵古典,毋乱成规,待其有功,再行定议。"武帝乃止封侯,仍加骏为车骑将军。褚、郭二人又上表言:"杨骏器小,不堪以任社稷之重,恐乱天下之规,致陷身家之累,汉之梁冀、窦固可为明鉴者也。望陛下早固国势于前,以全杨氏宗族于后。"武帝不能听,愈加宠爱,将国家大事并朝政尽皆委托杨骏。帝乃日惟游乐,怠于临朝,其军国重务悉凭处决。骏倚其弟杨珧、杨济之能,遂交通请谒,势倾中外,公卿以下无不惮之,朝野皆目为三杨。惟司隶校尉刘毅尝劝其宜少抑功名威势,亲贤远佞,以匡不逮。骏不能用其言。时太尉何曾见杨骏用事,武帝所为,密谓诸子弟等曰:"今主上扩能开创大业,似乎有为之君。吾每事宴会,未尝见其有经国远猷之谋,惟谈当前平常之事,穷极逸乐,不能易子之暗、去媳之妒,宠用杨骏之□□□封诸王以种祸,皆非贻厥善后之规、治国传家之道。□□□□□□而已,后嗣其殆乎?时势之变,祸乱之生,汝尚未及见,犹可以□□□□辈□□□必及于难者。"子弟等曰:"大人为一朝重臣,既知其不可,何不纠?今文武一齐上谏,倘得朝纲肃整,祸乱不生,不惟晋氏获享太平,即晋臣子之家,□□□□之庆矣。"曾曰:"吾非不知君□□之当谏,但性之偏者正之不易,虽日费万言,反触其怒,难入彼之耳也。"后来果如其料,所谓哲人知也,何公近之矣。有诗赞曰:
封亲古有之,专兵理匪宜。大政难轻委,庸才曷总枢。晋帝忘思虑,何公预见机。拟难绥遭戮,□□断无移。
第七回 陶璜郭钦谏撤兵
晋武帝自散大兵于各镇,京中宁逸,内无吴蜀东西之忧,外无南北边防之患,天下承平,甲兵不用。凡一切进献之钱,皆令辇输入内,赏赐宫人,恣其使令。一日,宴诸近臣,欢饮乐甚,顾谓刘毅曰:"卿素有直名,汝以朕之为君,可比汉之何帝?"毅对曰:"似桓、灵二帝。"武帝曰:"朕何乃至于此耶?"毅曰:"桓、灵之时,卖官钱入官库,今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武帝意虽不悦,然能容人,乃强作大笑曰:"桓、灵之时未尝得闻此言,今朕有此直臣,固胜之矣。"回宫转思刘毅之言为忠,复赐毅金二十斤,以旌直臣。毅纠弹豪贵,无所避忌,人皆惮之。武帝末年,荒于酒色,庸才执政,变乱交作,终其身四海安宁者,以帝能容谏,臣子得以尽其言故也。后人有诗赞武帝之宽、刘毅之直,曰:
刘毅忠贞不顾嫌,直言指实犯君颜。宽宏武帝能容纳,故使终身国体安。
晋帝既旌刘毅,朝臣效职,悉皆忠谏,朝廷无事,足称晏安,意欲偃武修文,敛戢干戈,以乐清平。思惟各镇亲王、刺史皆拥强兵,倘一日恃横凌弱,噬夺邻郡,谋为悖逆,使众效尤,为国大害。又且多兵累民,设使钱粮交给不敷,辖下百姓必遭重敛之苦。时乃改号太康,五年三月,早朝,文武俱到,乃于便殿大议,罢减各处藩镇守兵之数,以苏民瘼。大郡只许留兵百人,小郡只许五十人,馀者悉皆发放各回原籍务农供役,不许妨扰官司,侵虐百姓。比时众官员仓卒不能回答,惟侍中张华上言曰:"孔圣有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以三者皆国家不可偏废者也。今一旦骤去守兵,则州郡无备,民单势弱,设有一夫倡乱,卒难支矣。如秦世广、胜之徒,觊觎无兵,一时崛起,将何以为御敌?比际临期召募,乃乌合市井之流,焉能征讨?乞以国本为重,毋致后虑。"武帝曰:"我官兵既云新募者乃乌合之人,彼为盗者,岂皆训练习战之士乎?"遂不听其言,竟遣使命将文诏颁行各处征镇,着令撤去守兵,不许蠹费钱粮。诏曰:
昔者汉末宦寺专政,朝臣权弱,各州刺史皆内亲民事,外领兵马,以后恃此侵凌贪夺,争战不休,致使四海分崩,万民困苦。今天下大定,江山巩固,何复用兵?宜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遵昔时前汉故事,少留防卫,其馀之兵,悉罢归农,省其烦役,俾苏民瘼。大郡只许置兵吏百人,小郡止许五十人,限即发回故籍,毋得结聚,以蹈罪愆。诏行之日,钦此钦闻。
诏下,仆射山涛谏曰:"州郡置兵,以防寇盗生发之患,使民无虞,得以安业。所谓兵民一体,给御相需,自古不易之设。今无故岂宜悉去?倘一旦巨奸窃发,将何以制遏之?伏望陛下存古成规,以思久安之治。"武帝又不听。诏书去日,前到交州。有交州刺守陶璜接旨,开读以讫,即谓部下僚佐曰:"事虽出于旨意,其实不可奉行。若欲去其守兵,惟于中都附郭郡县则可或止。今此交趾边远所在,如何去得?"众僚佐曰:"此乃圣上与朝臣之意。旨既到此,不可违背,大人有何处置?"陶璜曰:"事有经权,当从便宜而行。身为方面大臣,苟有不利于国家者,当言之为忠。今居此蛮夷之域,若一去兵众,则群蛮乘虚作衅,将何以为备御?须当奏言利害方可。"乃即具表于朝,疏曰:
臣交州守备陶璜,诚惶诚恐,冒昧上言:臣在边方,闻诏书到日,不胜惊骇。切思此事,行于中州内地或可称便,念兹交趾之地,俱系蛮夷杂处,全仗兵威以制伏其犷猛之性,若一旦撤去备兵,倘若群蛮乘弱窃发,府郡无兵可制,得肆强横,党类效尤而起,不服役属,祸必难测。且州之地,东西相去数千里,尚有不宾服者六万馀户,服官役者才五千馀家。中州肘腋之病,隆替惟在兵威。所以能役使夷僚,靖宁边鄙。大宁一带,诸夷接境,窃据上流,水陆尽通广南州郡。若一闻罢去守兵,反乱立待,尤宜防之。伏乞圣裁,激切待罪。
晋武帝虽见陶璜之表,不省其为国通弊,独曰:"交州既居边界,量去老弱,以存精锐,馀皆依诏奉行。"诏又到辽东,特有侍御郭钦在镇按抚,接诏读毕,谓众官属曰:"此事断然难行,朝廷何不思之甚也?若我辽地,一罢去郡守之兵,倘羌戎乘而作耗,何以当之?不惟百姓被害,即疆域恐非国家之有也。"众官曰:"此皆出于圣意,与多官廷陛酌议,方才颁诏。今言不可,则是违命,岂得违旨以耽罪戾乎?"钦曰:"不然。事有常变不同,苟利于社稷者,且当专之。今事不利,为臣子岂可嘿而不言,坐视以成祸乱乎?今若据诏,悉罢去州郡之兵,是四夷无防守之备矣。人皆岂俱尧舜,能保其无凶顽?况此辽左之地,夷虏杂居,性如羊犬,出没不常,变乱莫测。戎羯之辈若见我城无兵护,窥觎作乱,拥众而起,吾为守臣,曷其御之?能保地乎,能保身乎?"众官曰:"然则何以回旨?"钦曰:"吾当具表以利害陈之,如不允奏,又作区处。"乃即使人赍本入朝,其略曰:
戎狄强行,历古为患,侵凌中国,无代无之。惟汉武专兵,故漠南宾服;曹魏用武,而辽左怀威。即武侯之抚不毛,虽云以仁德感其心,亦假戈甲为之擒纵,所以诸方不敢为乱,迄今无异。且兹西北之域,民稀地旷,边境诸郡,半为戎居。迩来渐次处于内地,如晋阳、上党、代郡、弘农、燕、齐等处,悉皆有之。所赖者,中国兵容之盛、战具之雄,可以警赫其心,使之知所畏惧耳。今闻诏罢州郡之兵,倘一旦羌戎胡羯乘弱窃发,既无兵士,何以制之?且胡戎之性,畏强欺弱,非我中国纯民之比。彼夷不知书,恃凶而暴,遇强则服从,见弱则肆虐,悖乱之心,无时不存者也。臣见内居群胡,今虽伏顺,犷猛横暴,未尝少改。第恐习知华俗,百年之后,虞有风檐之警。况又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可至孟津,不但京师惊扰,北地、河西、太原、冯翊、安定尽为戎狄之庭矣。伏乞陛下以平吴之威,趁兵将之广,迁徙内郡杂胡,驱之远出塞外,免生后日之患。此乃先哲慎四夷出入之防,明上古荒服之制,实万世之长策也。如不听臣言,而不逐胡虏出境、留郡守之兵,必致乱阶变起,贻悔后人。伏乞圣详,不胜待罪。谨疏。
晋主览郭钦之表,乃与近臣等言曰:"胡虏之患,自古有之,在人君之德政何如耳!若有德以化之,数十年之后,皆为良民。吴起有云:'君德不修,岳中之人皆敌国也。'昔秦筑万里边城,以遏胡羯,不虞祸乱近出赵高肘腋之间。语云: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兵有何必留?胡有何必逐?"遂不听郭钦之良言,竟行撤兵,不迁胡虏。后来五胡乱华,致倾晋室,其亦晋武不思远猷贻谋之道,不纳边臣之谏故耳。后人有诗叹曰:
晋武轻谋撤郡兵,致贻胡寇乱神京。当年若采钦璜谏,怀愍何由屈虏庭。
晋帝既罢数十万守兵,边方省费,年谷又登,人民丰富,海宇升平,遂乃怠于政事,君臣时常宴饮作乐,所幸用之人,又皆好饮之徒、游佚之辈,悉无远谋大见,惟知酒色是耽,不能规谋其君。诏选江南美女并孙皓之宫人五千在于掖庭,教习歌舞、演乐、巡酒,后宫彩女夭姬充满内院,殆万馀人。每日游幸各宫,辄以歌舞美女百名随侍,自乘轻车,以羊拽驾,任其自行自适,羊止处,即于此宫之中宴饮戏狎,因就止宿。于是各宫妃嫔咸欲帝幸,冀恩沾宠,竞相设计,将竹叶插门户边,引羊止步,以希驻驾。又或有用盐汁酱卤洒于地上,待羊至,闻其气味,就地而舐,车驾少住,即便迎帝入宫。日夕如此行乐,全然不理国家政事,左右近臣亦皆习尚游宴,并无燮理之经。王戎专于好利,王衍惟务清谈,阮氏叔侄猖狂肆饮,刘伶嗜酒无厌,反以称之为竹林七贤。如齐王司马攸贤德明敏,堪以辅治,张华忠信纯谨,不阿权幸,二人皆有经纶社稷之才,又听冯紞、荀勖贪徒之说,遣之远出,巡抚幽州,不使居于近职,恐其多言阻意故耳。政事则由杨骏,谋议则从冯、荀,如斯差舛,何武帝前明而后暗,不思传世于永远乎哉?盖以自好奢华,臣下习以成风,肆行无忌,了无禁止故也。
且如文明皇后之弟王恺,家赀极富,自称倾国,无人可与为对。尝于卫尉石崇家赌棋争胜,互夸其富,两不相下。王恺曰:"口说无凭,言定此局不得胜者,输珠一斗。"石崇曰:"一斗之珠,乃是小出手也。依我之意,要输一斛,方为稀罕。"王恺曰:"你说此等大话,一斗珠一局棋尚言轻小,你家能输得几局?明是虚夸豪富,欲吓我耳!汝不知我家常岁恒以饴糖燠釜,岂是可欺而胜者也?"石崇曰:"此值甚么?我家炊煮惟以白蜡代薪,况饴糖乎?"王恺不能胜,思欲夸显己富,无由可见,乃谓崇曰:"此言皆不足信,何所凭据?且无人查看之事。我家有一万花园,此去有四十里之程,明日就请满朝公卿臣宰饮酒会乐于中,我令众官多皆于帐中行走,不擎伞盖,不行风日,就来相迓一叙,君勿推拒。"言讫,忻然而去。遂分付管家安排筵席,执事的于路尽皆铺设紫丝步帐,满地花毡。次日天早,差遣骑使百馀,遍请朝中卿士夫并文武官员。于是众与石崇等相次赴宴,远近士女看者无不喝彩称赞。石崇等至万花园,各官亦皆啧啧叹赏。崇见众亦嘉羡其美,心中不快,乃起身对众曰:"今蒙王公盛情相邀共乐,明日下官回答,我家小墅金谷园离皇城五十里,敢邀诸公卿大人一叙,伏乞同仁勿拒。"众官允诺。石崇谢回,唤各当值,分付搭起锦绣步障五十馀里,高三丈许,下面铺以锦心绣褥于路,置极精美香茶数处,人不知其为何物。所制笙歌细乐,列于两廊,连络不断。次日,遣僮隶备雕鞍骏马,各官一乘,遍请入座勋旧、三公九卿、六官四相、王亲国戚暨大小文武官员,比王恺多仅百人。倩鸿胪光禄代排位次。众官约会一起自京摆至金谷园中,半步无虚。行于其下,但见日映曈曈,红光罩体,彩色炫目,乐声聒耳,犹如琼宫锦界一般。人人称羡,个个称扬,通洛阳城里,悉皆罢市而观。石崇见之,乃命大开堂第,不禁游嬉,任从看玩,闲人得至其中。其壁皆是白石砌就,将胡椒沉檀香末涂绘者,光莹如玉。人在其间,满室皆香,闻嗅其香,亦皆馥馥,咸不知为何故,疑以为烧爇奇香在于暗处。询崇家看门人,云是粉壁中自然之香。不问公卿士庶,尽皆叹羡曰:"非但施设器具珍宝品之奇无能辨识,只是粉壁即盖过普天下矣!诚超古今之未有者也。"王恺见众称赞崇第,乃对众曰:"此等堂壁,为官宦家皆是有的,只今石公筵席过丰,越日下官再烦诸公卿移驾小寓,少答盛情,乞同光降。"举席谦谢,宴罢分散。王恺归家,与用事人议曰:"石崇那厮故意以白石脂、胡椒香末涂壁,以胜我们,我前失于打点及此。昨已面许诸公卿,再请他来看我壁,必须精制胜彼方好。"用事者曰:"此亦易事,即今多买香料,中堂用赤石脂,前堂用紫石脂,两廊用白石脂,自然盖倒他们矣。"王恺从之。广募巧匠,用赤石等脂和以沉香龙涎,连夜涂饰齐整,不数日上完,复请石崇与众官到家饮宴,极其美盛。看堂壁数色,嗟呀不已。石崇曰:"美则美矣,但是过后所为,非本然也。"人以崇言报于王恺,恺虽不悦,寻思无以可胜,乃将石崇僭侈豪奢之因,谮入宫中,欲要抑崇。武帝得闻,奈缘自好奢华,不禁二人,反谓文明皇后曰:"近闻王大舅与石崇赌赛,我闻得石崇家赀件件气概,胜于大舅。看起来皇亲之家,反不如一卫尉矣。"文明皇后乘意曰:"陛下既念国戚薄分,何不查看内库中有甚奇宝,把一两件借与王国舅,即便赛过石崇矣,有甚难处。"帝曰:"内库中有镇国珊瑚树一株,高二尺馀多,若将此宝借与王大舅,方能赛得石崇。"皇后大喜曰:"既有此等奇宝,可悄地送至舅家,把与石崇一看,就吓倒他矣。"武帝随命开库,取出珊瑚树,用匣函起,使内官送至王恺府中,谓恺曰:"内面圣上爷与娘娘得知王亲大人同石卫尉赌胜,故命小子暗将这镇国珊瑚来此,借与大人,今番必定可以压倒石卫尉矣。"王恺称谢,启函视之,见其红光透彻,火色灿目,高有二尺五六,无些瑕玷,乃大喜曰:"珊瑚我家二尺者亦有,皆无甚奇,故不曾把与他看。今承借此奇珍,不怕石崇不输服矣。"重赠内官而送回,乃收拾以玉盘盛贮,置于书房之中。次日,故意再着使者去邀石崇来家下棋。崇见邀即至,相见礼毕,王恺乃唤家僮开书房,曰:"今日我与石老爹到书房中,清清雅雅下几局棋,以别高低,你伏侍茶汤的俱要寂静而看,不许混攘,违者重责。"侍者应诺。二人遂执手入内。下棋间,王恺乘空指珊瑚树而言曰:"石公你往往称说富贵,家中多有珍宝,曾见俺等奇宝乎?"石崇正以铁如意在手搔痒,听其所言,乃大笑曰:"好宝好宝,敲看如何?"因以铁如意横敲之,一击而倒,跌为数段。王恺挣得面如土色,且惊且怒,扭住石崇衣襟曰:"你自无宝,因何妒恨,将我不世奇宝九曲珊瑚打坏,是何道理?"石崇从容笑谓王恺曰:"可见你们小意!这样粗货,我家尽多,莫说一株九曲珊瑚,就是十株也赔得你起。虽然误坏,何用恼为?"王恺曰:"无根谎话,那个不会说?此等宝贝,岂常人之所易得者?若是还我此物齐整,即便开交。如若不然,事必难了。"崇曰:"不须惊慌性躁,随即同公到我家去,取两株十二曲者偿你。"王恺曰:"我不被你脱骗了,且同你去面见圣上,剖辨是非,听旨发落,料你必无此宝。"石崇曰:"王大人何须恁般发极?若到我家去,没有好似你的,赔值不过,那时再同面圣未迟。若是只与你的一般,也算我输。莫说高大珊瑚,就连我的家当,你都管去。"王恺见石崇说此大言,量其必有赔偿,乃回嗔放手曰:"非我要公赔宝,实不相瞒,乃当今御库之中镇国珊瑚,托家姐在宫,圣上见我与公斗赛,故此赐我。你今轻手打碎御宝,倘若一日查问无时,岂非我坐不敬上命之罪?故此要去先明公之慢上大罪耳。"石崇曰:"也非是圣上所赐,明明托娘娘分上,借来欲赛我们的意思,有得还你,自然两皆无罪,请即便行。"王恺遂同并辔至其家。崇命开藏屋与恺面拣似前者。王恺看其有高四尺者数株,三尺者十馀,尺把并二尺者无数。看得立地痴呆,不敢再夸赌赛之言,中心敬服矣。当日,崇具酒谢罪,取大珊瑚出奇者二株,送往王恺府中而去。自此石崇名驰天下,人皆称其为敌国之富。武帝虽知,亦不加罪。于是大臣王戎等竞为聚积,田园遍京国。何曾等奢侈僭用,糜滥无经,相习成风。
惟左司马傅咸有心廉介,见世情如此浮侥,必误苍生,乃上疏谏帝,俾崇节俭,笺曰:
古先哲王之治天下也,衣服宫室,必有常制,无过分越度之变,以垂创千古,著之方策,使知崇尚也。故大禹菲饮食,圣称无间;舜造漆器,谏者十人,非惜费也,杜奢侈也。盖以奢侈之费,甚于天灾。人当敬天之命,畏天之威,节省俭约,以膺天眷可也。观于有鉴之商纣,可例见矣。由象箸以至玉杯,因酒池以及肉林,鹿台未实,卒焚其身,是非僭侈之甚,以干上天之怒,何响应如此之速也?臣请以时事言之。古者人稠而地窄,储蓄有似于盈馀;迩今土广而人稀,日用反患于不足者,何也?抑由官司滥费用,方物重科敛,赋繁而民穷耳!夫民为国之本,民既不足,国家又何能足乎?今陛下聪明协天,博涉百王,宜下诏司部,考核其奢侈之弊,崇示其节俭之方,则天下之民方能帖席,得免逾墙之苦矣。若而此弊不除,转相高尚,处处成风,臣恐天地之生财虽化化不息,而吾人之糜滥恒旦旦不已,睹其民自益穷,财且益竭,天下将不胜其忧矣。
晋武帝见表,虽善其言之有理,奈时俗已成,一时莫能遏其弊。且俱系王亲国戚、勋旧大臣之家,先行僭尚,以故互相遮饰,无人勘核禁止其病,致使财物归官,人民窘极,咸思为盗,以图官贵家之赀财矣。不数年,李特、齐万年乘风一呼,千人奋臂,遂失秦蜀,岂不由主荒臣侈,役重民贫,流移之弊也欤?后人有诗叹曰:
晋崇糜侈重科征,官富民贫国本轻。穷奢武帝违忠谏,酿得成风祸乱兴。
第八回 关防孔苌相结纳
话分两处,事起各番。顾前后之难绎,致次第之弥茫。再提关防、王弥、李珪等七人将家眷寄于梓潼李裕之家,走至河西马邑地方,投于店主靳准之家。此人虽居内地,原系胡种,胸中亦多经纬,专好结识天下好汉。见此数人丰标英迈,因馆为宾,未尝计论资给。一日闲暇,设一小宴与王、关等叙话,乃动问曰:"吾观诸子神壮貌奇,实非等闲之辈,旁人皆疑君等恐为不善,我则不然。今既虚心相托,可以实言根原来历,使仆亦知其为何人,庶无负幸会之情耶!"王弥等乃告诉逃难等因,欲寻故旧,未得下落。有吾阳泉侯刘豹出使左国城,今居彼处,亦不曾探得存亡何如,故权借寓贵宅。靳准见众人各有含泪之状,知其为亡汉遗臣,愈加殷勤看待,常于店中帮看。忽日有两汉子带领伙伴数人,入店坐于上面,馀皆旁侍,口中连呼:"快拿酒肉过来,何如此艰难之甚也?"店中走动之人尽皆张惶失措,奔忙不迭。关防见其身材长大,阔背雄腰,威风凛凛,状貌堂堂,颇有超群之相,乃问靳准曰:"适间来店者是何等人,若此威福之甚?"准曰:"兹二人非公等所知,不必相问。"关防坚意问之,准曰:"斯二人不是寻常以下之辈。上首者乃北海太守孔融之后,姓孔名苌,字世鲁。当初孔融被曹操所害之日,其仆孔忠窃抱其幼子孔和逾垣逃出,来至此处,隐迹埋名居住。后孔和又生此子,有万夫之勇,年虽冲幼,力量过人。向日此间野墅山长林深穴之中有一怪兽,似猩非猩,如熊非熊,赤发人躯,獠牙豹吻,手垂过膝,遍身毛长数寸,约有七尺馀,爪如铁甲,力能负三百斤之兽,缘崖攀木,迅疾如飞,走能追及奔马,眼捷手快,能接飞箭,声如破锣,云是穿山夜叉,每日辰藏申出,踞坐通衢,见人则赶来捕而食之,惟巳、午、未三时可行。地方人民惊窜,樵牧皆废,荼毒胜如狼虎。县主刘殷闻知,乃召募猎户勇士,思欲捕杀其兽,以除民害。岂意夜叉有觉,见人多鸣锣执械赶去,则奔上高山不出,见人稀少,则又赶来扑咬食之,来往快速,人莫能避。官兵守捕历旬,罕得见之。兽则夜出昼隐,每至更深,推排人家门户而入,寻觅人畜食之。刘县公无能奈何,乃出榜张挂于外,言有能捕杀怪兽之好汉,赏银百两,本县月粮一担,四季支给,永世不除。"孔苌见榜,乃自诣县中见刘公曰:'怪兽食人,为害甚深,且事出大异,必须除之,方见爱民之意。'县主曰:'吾亦晓夜忧念,非不竭用心力以拯救百姓,奈乎怪兽狡猾过人,无法可制,见人多则走,追之不能,见人少则来,躲之不及。吾令以网罗张之,彼又有觉,不妄轻履,即或误入,亦被所裂而断之。再令连五成坐,以箭暗射之,亦不能中。壮士此来,必有高计,某当不吝重赏,请为筹之。'孔苌对曰:'人之与兽亦无甚筹策,但小子虽不才,愿自舍生,格斩此兽,以除民害。'刘公曰:'怪兽犷猛无仁,人难独与为敌,且彼爪牙利捷,恐被所伤,枉自损身,徒为无益。'孔苌曰:'某身既立此心,若还不能捕杀孽畜,甘死无恨。'刘殷知其为孔北海之后,未有子嗣,再三慰谕使罢,毋得惹祸。孔苌曰:'大丈夫与民除害,何用避为?'殷知其壮志不移,乃谓之曰:'壮士必欲前去,须到此间,一同兵快为之协助方可。切记休得一人独往。'苌曰:'若带人去,恐彼仍前不出,却不枉费工夫?某当独往,使彼无惧,方可搏他。但求库中坚牢轻甲一副,防身勾矣。'刘公乃亲拣孰油轻甲一副,钢铁细甲一副,号色银三两,分付再四曰:'甲重无妨,须要两副俱穿,放得胆壮,不得自慌。论汝力量,必胜此畜者,在意为上。'苌乃辞谢归家,装束齐整,饱食而往。身带利刃两把,手执所使长柄铁锤,重六十馀斤,径望野墅小长林中去寻夜叉。"盘回数里,见一岩穴,树木森阴。苌思曰:'孽畜必在必间。'乃纵步而进。至近凝看,忽听得啮骨之声。苌乃驻立,仔细观望,见一巨物,获一大鹿,吃去三停之一将次,苌不敢逼。忽然夜叉弃鹿而起,欠伸鼓吻,望着孔苌奔扑而来。苌慌以铁锤望夜叉照头打去,早被夜叉一把接住。孔苌用力一扯,不防山地崎岖,向后一退,仰身跌倒。夜叉将苌踏住,幸得吃鹿过饱,心不贪食,惟只坐于孔苌胸上。苌惧为所伤,急抽利刃,望夜叉腋下用力一刺,连柄透入。夜叉大叫一声,林木为之震动。恨被伤痛,不知取刃回刺,单单用爪乱裂孔苌衣甲。苌见肩臂破,面上血流,无奈发极,再抽利刃,复于脐下软处,再是尽力一搠,夜叉痛极,弃苌而走。孔苌起时,已去五十馀步。慌取铁锤赶去,已不能及,常隔前此数步。苌恐被脱,径以大锤抛打而去,正中背心。夜叉力大,冲闯丈馀不仆,复缘崖望陡峻处而走,人不堪行。苌乃伫立仰看,见其至一宕穴,伤重蹲倒,不能入洞,遂提锤觅路上去。至时,但见血流满地,已不能动。苌乃枭其首而回,径至县中报知。县主刘公大喜,一边令人去抬夜叉,一边置酒待苌,赏银百两,苌坚辞不受。自此满县之人,无少长,悉皆敬重之,官府亦作上宾相接。
"右首那个,乃武威郡人,姓桃名豹,字雾化。闻孔世鲁乃一时豪杰,特来寻他比试勇力,反复较持,殊无差别,因结为兄弟,义亲如胞生。豹亦侠士,性好扶弱,并抑强遏暴。原在本地有强梁大户,欲奸小民之妻不从,奸致死,反将其夫捉到家中,勒使诬告其弟奸逼亲嫂,嫂执拒,致殴身死。写状付与,令之赴县。其人哭回,路遇桃豹,豹问汉子何故途中哭泣,莫非有不平乎?其人将被欺并前后因由细说一遍,就将所付状词递与豹看。看毕,乃问曰:'汝今回去,将安处之?'其人曰:'吾弟贤而有能,孝义可尚,安敢从奸逆天?但今妻被他逼死,又要陷害兄弟,若到官司,必定收监,吾手足皆遭其毒,少不得儿女皆为彼之僮仆矣。'豹曰:'何不投托仗义公平地方,径先告他,怕不偿你妻子之命乎?'其人曰:'鸡子安可击石?且彼又自作我之投词在手,怎能动他?'豹曰:'若此,只索甘休矣。'其人曰:'甘休未得,我便吞声忍痛,不伸枉死之冤,岂忍自伤天伦手足?彼若见吾不从其令,定然反呈我弟兄乱伦。杀命重情,不日皆成死灰矣,是我欲休而彼不休也。'豹叹曰:'世间有此不平之事,安忍耳目所见?'即分付其人曰:'汝今归家,再不可到人前称冤道屈,免使旁人疑你。吾乃桃荣,誓替你家报复此仇。我兄弟共只三人,自当远去,无人害你,你则不须言我名姓。'其人拜谢别去。"桃豹归家,收拾钱粮衣囊齐整,于夜分手持利刀,将强梁一家尽杀之,收其金银千馀两而归,与其弟曰:'吾今代人伸冤报仇,虽然涉杀人凶暴之罪,自古往往有之,如云长公等,后皆贵显。今和你且奔他处,以图异日进取,谅必不致落魄。'弟曰:'我到行得,只是三弟尚小,路上不便。'豹曰:'无妨。买下小车一辆、驴一个,你二人坐于其中,待我扶御,慢慢而去,只是要将名字改过,免使人知是我等。'即取执义报冤之故,更名桃豹,二弟为桃虎、桃彪。今到此地,与孔世鲁同居,兄弟相称,犹如豺狼作队,虎豹为群,此方之人,谁不尊敬奉承他?小弟亦与莫逆,故恒到店,呼奴喝婢,如自家一般,义气极重。惟平生酒性不好,醉后狂奔,虽上人不畏,至亲无逊。兄等今日不要在此行动,往外处闲耍闲耍。倘或二人放肆,语言罔傲,不耐听闻。"王如、李瓒、樊荣三人将弓弹与准弟靳术,遂往林中射鸟而去。关防、关谨、王弥、李珪四人只在店外闲行。
少间,防走入店,思取弓箭别往,忽见孔苌叫骂伏侍之人曰:"你这些杀千刀的狗才,何故不将上等好酒来与我,以此薄酒来打发我?"伏侍人应曰:"这便是上好的酒了,再有甚么好的。"桃豹见伏侍仆人应口,就是一拳打去,伏侍人跌倒,闷在地下。关防看见,连忙向前扶起,顾谓豹曰:"你这人好不干系!你吃得便吃,吃不得便去,何故动手打人?倘或死时,怕你不偿他命?"桃豹怒曰:"我打店里人,与你何碍,妄来惹事?"关防曰:"清平之世,谁敢如此胡行,反道我来惹事?"桃豹拍案而起,即将酒壶直打关防。防见势凶,思抢先手,亦踏步赶进,挥拳望豹当胸一耸。桃豹不知关防力大,失于提备,望后一跤跌倒。孔苌大怒喝曰:"你是何人,敢此大胆!"即拔下凳脚,望关防赶来,欲从背上打下。却好王弥见嚷赶入,苌手未落,被弥臂上拿住,劝曰:"用此凳脚打人,不怕打坏人也?"苌喝曰:"你不放手,连你都打。"王弥见其无逊,随即顺手一拖,孔苌亦倒于地。桃虎见二兄皆被打倒,急喝众人动手,于是各扯窗棂、壁枦等料,赶上混打。关谨、李珪抽得硬柴棍数块,递与王弥、关防,孔苌、桃豹亦皆跃起,搅做一团,将店中缸瓮家伙打破无数。只听得一派棍棒之声,靳准止劝不住,一伙人直打出大道之上。将及两个时辰,县中之人亦皆赶出城来观看。内中亦有解劝者,亦有欲助苌、豹者。正待动手,只见王如、李瓒、樊荣如飞赶到,连忙大叫曰:"好汉既皆义士,岂宜无故厮闹?两边豪杰,只合向前相劝,何得阿党欲欺异乡客人?此处须有官府,岂容扛帮恃众以凌孤弱乎?"地方听言,疾趋至县,禀知县官。县主刘殷亦恐打伤人命,急差捕兵总管刁膺带领军壮二十名前往,捉至县中究审。这刁膺亦有武艺勇力,善捕巨寇,常与苌相友善,听知孔世鲁与人厮打,令其捕拿,即便如风赶至。两边之人见官兵到来,乃各住手。孔家十有馀人,打伤者五六。王弥等四人头面并无毫损,王如三人只是假公护劝。刁膺见孔家吃亏,乃喝军兵捉拿,众人向前去扯,不能得动。刁膺曰:"汝等在此逞凶厮打,必须带到县中,审问缘由,治罪发放,何不肯行?欲吾自动手加以锁锁乎?"樊荣曰:"不劳总管大人费力。某等些须客本,在此生意,少不得自到县中申理。"孔苌在旁,见众人语言嘹利,勇力超群,自思平日未尝遇此英雄对手,心中有意要结交弥、防等,乃密谓刁膺曰:"总捕大人且请少容,此数客人虽与我一时混打起来,只因句把些小言语,彼亦不知我是何人,原是小弟不是。有劳车驾光降,来日自到县中伏县主之罪,并将薄礼答谢厚情。今且暂恕收拿,免致两家成讼,不得安静。"刁膺见孔苌自家开口,王、关等又非轻易可捉之人,遂乘意假做人情,以好言诫约两边以后不许再嚷,如有故违县官命令者,定然捉拿治罪。言讫,带领军兵回县。又劝孔苌恕让异乡,不要与之计较,靳准亦以好言慰苌。苌把臂密谓准曰:"适间皆因酒后狂罔,以致混闹宝肆,打坏家伙,小弟一一奉赔。列位异乡之友亦非有意,乃是义气所激,心抱不平,见桃雾化妄打盛使一拳,故此胡闹起来,原与他并无仇冤,劝他不须介意,来日当来谢过请教。"靳准知苌乃自解之意,遂虚推桃豹曰:"君等且回,不可在此讨事,明日自来相请谢罪。"孔苌等即收拾,一同回头而去。王弥等入店中请靳准谢罪,准曰:"吾曾预言,此人素少酒德,极多义气,今见兄等有此英勇,彼又反加敬羡,故不与理直而去。此乃某之差失,非兄等之过也。"慰之而散。关防乃与王弥商量曰:"吾等本是寄寓之人,今因一时不平,致与地虎厮闹,虽然解散,未知官司并其人心下如何?倘或明日再差人来拘提我等,去又不好,不去又不好,去则反要跪他,不去则难为店主,实然不便。"意欲且往他处少住,寻访众人消息,再作道理。王弥曰:"一凭尊兄主为便是。"樊荣曰:"此言极善,急宜离去。古云强宾难抵弱主,他乃本地之人,我乃异乡之辈,况兼彼又取重于官府的,莫言下跪,惧有别样不美之处。"于是各各收拾齐整,半夜即起做饭,平明时分,乃同入内,拜谢靳准,相辞而去。准曰:"孔世鲁虽与兄等厮闹一场,亦乃重义之人,昨言要来伏罪,料无他意,何须仓卒就行?小弟尚未曾设杯作饯,何忍遽别?"防曰:"公之大恩,深铭肺腑,匪言可谢,他日必效犬马之报。今且暂违,不久就来相访,勿罪薄义。"准思众人亦是为己树气而惹此祸,事情难必,亦不强留,乃酌酒作饯,厚赠盘费,不忍相舍,洒泪沾襟。关防曰:"非不欲常侍左右,帮做生理,奈被势迫,恐负累耳!此去若得寸进,即来相请,望惟莫却。如无进身,还当再来相投。"靳准应诺,遂乃分手。七人策马向前而去。靳准回店,命收拾床铺,见防等留下房钱、谢柬,辞藻俊雅,志气慷慨,叹赏不已,欲要赶上,又恐去远,只得收留,藏于箧中,不在话下。
且说孔苌回到家中,盛称四人之勇,叹羡至再。桃豹亦曰:"小弟常时自谓颇有粗力,伸手去扯他们,犹如攀石一般,拽他不倒,用拳去打他,就似打在石块上一般,真好汉也!这些没用的东西,不曾有一个近得他身,木棍打去,都反转打在自家头上,十馀人被四个人打得七歪八倒,此气甚是难消。"苌曰:"不然。他本是好言劝你,不要行凶打人,恐怕误伤,你就是一壶打去,还道他们不是。"此乃孔苌故意制闸桃豹,思要结好数人,以为心腹党友,日后报复曹氏、郄氏之仇,以伸祖冤耳。桃豹见苌说他不是,即忿然曰:"兄长每日傲物气高,逢强硬之人,必要反复胜他,方肯甘休。今见此辈,何乃怯之甚也?"苌曰:"岂有是理!古言好汉惜好汉。吾与贤弟每欲结好英雄,以图后举,今遇此等武勇双全之人,不一识其姓名,是自弃奇材而失良朋也。贤弟莫念旧恶,来早陪吾前去,结好此人,日后好行高志。"豹曰:"古云以德报怨,兄长既有此心,小弟敢不从命?"二人次早携酒持觞,径到靳准店中问时,小童出对曰:"一行人恐大官怪他,俱已去了。"孔苌听说,如有所失,郁郁不乐,急忙叫问曰:"靳兄何在?众好汉从何而往,去几时了?"准自出应曰:"其人收拾已早,是吾热几壶酒作饯,耽阁一会,适间才别,往北而去,远亦不过五里之程。"孔苌听说,即先策马前行,如飞赶去,桃豹与众人跟于后面。将及二十馀里,遥见关防等在前不远,孔苌高声大呼曰:"列位兄长,暂请少住!小弟特故轻身赶来,与兄相见,听吾一言相告。昨因酒后有误,冒犯尊颜,小弟已自惭愧,特来谢罪,不须远去。"关防听孔苌言语卑逊,乃驻马不行。苌至近,遂下马步行而前,防亦下马立伺。苌隔数步,纳头便拜,关防慌忙回答,曰:"昨因肉眼不识英雄大德,以致误犯,诚得罪万万。后询靳公,始知其详,愧难见面,故此背辞暂去,以图他日再来谢罪,心实欲接耿光者也,希赦而宥之。"孔苌曰:"多是吾弟有眼无珠,不识好歹,致触尊怒,乞恕愚卤。"乃问关防曰:"兄等贵乡何处,高姓尊名,今欲何往?"防曰:"某等自成都而来,以避仇家,欲图报恨雪冤,特到此间探访故旧耳。"孔苌曰:"既是避仇觅旧,恐一时未能寻获,徒自奔竞穷途,不若同到我家,权且安身,打听的实,去亦未迟。"关防见苌勤诚,料无他意,乃唤弥等六人拜见,孔苌言甚谦敬。须臾,桃豹等皆到,向前恭拜,谢罪曰:"早知义士是此慷慨丈夫,怎敢少有干冒?过后方知,乞恕肉眼,今愿托附后尘,望洗前恨,屈兄等少叙片时,尊意以为何如?"众人亦各伏罪。豹欲摆下酒肴,孔苌曰:"此非叙话之所,且请诸兄长到家中慢慢欢饮,却不好也?"二人唤从者带过马匹。王、关等见其意思之虔,遂皆一同转到苌家。当晚小酌,各照年齿兄弟相呼,众人方将姓名并始末来由,从头道达明白。苌等复起身再拜曰:"谁知诸兄皆是麟儿虎子、玉树琼枝,小子几做淮阴恶少矣。"于是深加敬重。日夕在家则谈论韬略,议报宿仇之事;出外则演习武艺,弯弓射猎。遣伶俐人往西北雍秦等处,访察刘璩、张、黄、赵、马、诸葛、魏、廖等人下落不提。后人有诗赞叹曰:
孔苌桃豹素强横,陡遇王关抱不平。恶打一番成至契,方信英雄义气深。
不说王弥、关防等七人与孔苌、桃豹、靳准等二家马邑城中结为豪友,再说诸葛宣于与府中抚恤马谡幼子马宁、魏家兄弟三人,自从离了成都,一路无事,直至梁州外境酒泉地方一小户人家居住,往往有人前来盘问姓名,宣于能辩,尽皆含糊回答,心不自安。一日,与魏晏计议曰:"我等为因恶受仇人之禄,弃家逃难,幸脱虎口。今在此间数年,不得众亲友消息,欲往他方,亦恐未然。所虑者,皆是曹魏之地,分司县治悉彼臣属,但只怕一朝被他瞧破我等踪迹,察出姓名,岂肯轻放我等乎?"马宁曰:"若此奈何?"宣于曰:"依我之见,不若权时更改旧日姓名,待日后天见悯,桃园复聚,古城再合,复却魏之深仇,报得汉之大恩,那时再还原姓,标写史书,亦无愧于祖先矣,岂不美哉!"宁曰:"只可移山不可改姓,亦必有因而后可。"魏攸曰:"此亦无妨,乃处变之权宜耳!我是决然要改的了。且魏今夺汉为不世之深仇,当去之一也。我祖以此姓归昭烈皇帝,后以丞相不用出子午谷袭长安之奇谋,忿勿得志,遂与相忤。及杨仪专兵,吾祖怀怨成隙,致得逆名,当去之二也。今来在此胡地之边界,意欲去仇就胡,假此为姓可乎?"宣于曰:"是则是矣,但亦不可全弃祖宗姓字,使失其本。汝祖名延字文长,今但去魏之恶,存延之实,斯不背忘其祖矣。依兄之言,即以胡延二字为氏,改名胡延晏字伯宁,胡延攸字叔达,胡延颢字季淳。若此则他人不知我之根源,无所避讳矣。三位以为何如?"三人大喜,谢而识之。宣于又曰:"今日为始,我则秘藏其姓,即改姓宣名于字修之。马宁自襁褓,吾丞相抚如嫡亲,以属我等,且汝父早亡,不可改易姓名,且魏人不知,但取一表字呼唤为便,兹后只叫做惟康即是。"自此乃各寻生理营运,积聚资本,移于市上。宣于开一铺算命卜卦,人信其灵,门无虚刻,日盈千钱,远近称遵,咸不知其为汉氏亡臣也。后人有诗叹曰:
虎豹熊罴出蜀川,潜踪隐迹到腥膻。一朝雾变南山里,搅乱乾坤踏破天。
第九回 刘璩改名投元度
此是平吴前之话,不先叙晋,难举大纲,故错综成帙,布其由耳。再说刘璩等一行五人,自离汉中,于路且行且住,出至安定地方,不得居止之处,心中烦恼,乃与齐万年商议曰:"我等弃家避仇,思图报复,必得一个旺处安身,方才可以展志。若只区区奔走于四方,焉能发达?"刘灵曰:"来此他乡异地,谁人知我?纵有旺处,无路可入,如之奈何?"齐万年曰:"小主等有所不知。昔先帝在日,多有恩于羌胡,羌胡之人每怀汉德,伐吴敌魏之时,皆属调遣。况吾丞相善于抚字,马孟起将军镇守此方,不事征战,羌民乐业。去任以后,乡人立祠拜祀。我今至此,无家可居,无国可守,何不径去投他?他见我是汉裔,必加敬礼,那时于中取事,说他起兵,共霸西北,以复仇耻,有何难处?"刘伯根曰:"汝言亦是,若不投入羌胡,一时那得兵马?"刘璩曰:"事亦觉可,既已至此,顾不得名色矣。一面同去,但有一节,我见路途之上,人恒问我姓名,甚是不好答应。且我弟兄数人之名,生之日先帝即曾颁诏,告报于外,人皆通晓。今若只以原名去投,倘若羌人利魏之赏,于中有变,岂不悔乎?"廖全曰:"主公心中既疑,何不暂改一名而往,焉用虑为?"璩曰:"吾母当日孕我之时,梦一大鱼投胎。既而生我,掌中有一渊字之文,莫非神天有寓意在焉?我心即欲将此为名,汝等以为何如?"刘伯根曰:"兆天之渊,应鱼之投,祥莫幸矣。即当改名为刘渊,字元海,必有灭仇兴汉之征。我昨打听,羌胡与匈奴之地,曹魏将来分作五部:左部即左国城,今在晋阳,左贤主帅姓刘名豹,乃吾蜀阳泉侯也,姜都督调他抚按羌胡,黄皓用事,索豹宝物不遂,不许还朝。羌人立为匈奴部之帅,称左贤公,乃是我汉旧臣,理合去就,此去较远。北部主帅姓郝名元度,乃凉州北境人,颇深文墨,敬贤礼士,亦有中土之风。此去甚近,可以相就。"
按《晋史》:郝元度字中立,祖贯西凉人氏,幼习诗书,及长,善能骑射,极有勇力,乃弃文就武。因与邻里构争,挥拳打死人命,逃羌中投入北部,北部大人敬其才,令赞军务。后因魏朝调遣北部征讨辽西、阴山诸处,与胡兵极战,中箭而亡。北部无主,因见元度勇而有文,待众以宽,恩威兼笃,遂推为北部之主。辖下所统,有冯翊羌胡抚帅马兰、北郡羌胡抚帅卢水。卢水乃川中老将张翼之孙,魏怪其中心忠汉,求其子姓诛之。水名张泸,以其父乃祖翼渡泸之日所生,母痛其父早丧,因命名焉。及蜀亡,魏搜求急,其母同其弟负此甥逃于羌中,去张姓,拆泸字为卢水。北郡留守见水乃蜀功臣之裔,人物端庄,乞以为子,而供其母与舅,以此得继为帅长。马兰字国馨,乃马超兄马铁之孙。马氏世守西凉,族党甚盛,世称乔林。及蜀亡,魏易镇臣,迁马氏之庙,马兰乃叛入羌胡,投于卢水。水念汉旧,荐为冯翊抚帅。于是各拥兵数万,不附于晋。晋北郡太守张损怪之,表奏于朝,欲行剿讨,使人问罪于郝元度。元度惧,乃合二部先掠北地,郡守张损出兵相战被杀,元度乃尽并其众,复又攻掠冯翊,太守欧阳逮出兵,凡三战,皆大败,逮遂弃城而走,二郡尽陷于三部。雍州刺史解系知之,练兵缮甲,欲讨三部以复二郡。元度等探得,暗以兵三道攻之,解系又为所破,仅以身免。晋武帝荒于政事,忽于边防,自知因罢守兵之失,乃不复征讨,反封元度为北地诸郡总帅、羌胡都督,马、卢二人皆为抚帅,使镇一方,不许侵扰。
刘璩当日听刘伯根之言,改了名字,即便俱往北部而去。入界将近二十馀里,渊恐不知心腹拒纳何如,乃令刘伯根带领廖全送些金珠礼物,作为贽仪,先往拜见。询知土人,言有总管兀哈台承事,凡百赏罚予夺,皆渠行移,渊乃另备金宝赂见哈台,然后再见元度,冀有赞成之意。伯根领命,直至都帅府前,寻看总管厅衙,进见哈台,送上启柬。哈台一看,见是中朝礼物,心中大喜,令人收了,即引伯根同至帅府。哈台先入道达,元度命开中门延入。伯根进见礼毕,即令廖全捧过礼单送上,全向前开言就禀曰:"某等乃蜀汉旧臣,刘巴之族,今因邓艾袭我成都,恐怕臣宰之家被其戮,以故逃避至此。今来大王麾盖之下,不敢擅便,聊具微礼贽敬求见大王,乞借一丸之地,暂作安身之所,伏望扩开天地之仁,少假屋乌之爱,愿日倾心伏役,不敢有违。"元度大悦,曰:"既是大国故旧,汉氏忠良,何须赐礼?今来我这地方,汝等悉皆放心,谁敢到此来访?"即命兀哈台同刘伯根引接刘渊等俱入大营相见。众人进营,齐下礼拜倒,元度慌令兀哈台扶住,谓曰:"公等系大国臣僚,俱有贵职。我们祖父亦是汉臣。小将今虽叨为羌主,亦曾受惠汝汉,列位不须行此大礼,今后相见,止是一揖可矣。"元度逐个看过,尽皆丰姿英伟,豪迈过人。齐万年又生得身长九尺有六,面如紫玉,鼻似狻猊,双眉斜竖,阔口高颧,目如烈炬,风神凛凛,气岸堂堂,与廖全二人行坐皆退后一步,似有等杀之差。乃问之曰:"此位是谁?"刘渊曰:"此乃吾弟刘灵之契兄,姓齐名万年,字永龄,齐田单之后,改国姓为齐。久闻大王高义,有拯溺救民之心,故同吾来相投,愿为步卒,冀垂鞭效力耳!"元度曰:"看此人状貌魁梧,丰英雄杰,乃将帅之材,非兵卒之列,真好汉也。"渊答曰:"他也颇有些须武艺,能使八十斤大刀,上马登山,如履平地,能射百步外连珠三箭,弹打空中飞鸟,应手而落,成都人称他为击飞将军。因我后主宠用黄皓,崇信巫蛊,轻忽武功,以故与刘灵二人不愿在军,告病归家。今避魏出蜀,挥鞭千里,闻知大王欲募英勇,兼并西凉,特来相助,欲立尺寸之功,少报魏晋之仇。"元度曰:"好汉有此高艺,的乎,否乎?"刘渊曰:"此乃可试之事,敢诳言也?"元度曰:"果如君言,有此奇能,则是由基再出、李广复生矣。我有两个邻友,是此地东西二部大人,亦皆精于骑射。明日乃黄道吉期,天气晴明,邀他同来试一操演,如果武艺超群,小帅当分部众,君为总督,另居一处,镇守地方。若其谬妄,当于外境住扎,编户当差,莫以为小帅不重贤也。"刘渊唯诺。
元度命兀哈台安排筵席相款,一面遣飞骑去请马、卢二部。使者领书前去,马兰与卢水二部长正约会至于宁平岗打围,适在布场,忽见北部有使来到,呈上书札。二人开看,乃是相邀操演之事。马、卢问曰:"操演自有月期,我等岂容相召?今非时之约,必有甚故。"使者曰:"昨者我大王在营中监造弓箭,有一起中国人来相投,内有一大汉,名齐万年,身材雄伟,气宇轩昂,道他刀法迈众,箭矢超神,人所罕及。特来相请二位大人同去看操,比试箭法,望收围场早去,我主专待。"马、卢二人曰:"既有这等英雄好汉来投,此乃莫非天意助我北地有当兴之兆也?吾当收拾回营,整顿齐备,一同前去。"于是每部各点精勇羌兵三百名,拣选锋利器械,鲜明铠甲,骏马强弓,严装谨束,扬威示武,径至北部。元度差人迎接,二部帅至军门下马,入参元度。礼毕,元度曰:"今有一端胜事,特请二位前来会议。昨者所投一班客人,共五个,称是故汉遗臣,被魏侵伐,特来至此。内有两个好汉,云是结拜刎颈之交,一名刘灵,一名齐万年。言其武勇绝伦,能射飞鸟。我欲演试他真否,故邀二位来此同看。如其箭法果奇,不必道也;若只平常,敢劳二位聊显高手,以见我北地弓马熟闲之妙。未审尊意以为何如?"马兰曰:"操演小事,可喜兄长今有得贤之庆,是天助我等兆昌北地,使居民获安耶!不然,何以得中国英雄至此边鄙乎?"卢水曰:"我等来此胡界,粗得自逞,又被晋国倚大,授以职任,以致彼之藩将常来打围扰害,驱我民畜,本方之人野无所猎,地鲜所收,日加贫瘠,邻郡守陈朋、方球等又无仁心,年年四季月,来索土产、羊马皮毡、貂弓等物,甚是受他挟制。屡思少集兵粮以报汉仇,奈乎将寡力微,未能轻展。今一闻有中国贤豪来投,天意可知矣。我等承启,恨不得插翅飞至。佳客何在?可先请出相见,设席相款,慢慢操演,免致道我轻侥。"元度依言,命兀哈台请刘渊等与马、卢相见。众人入营,下以大礼。兰、水亦陪半礼,亲自扶起。渊乃送上蜀锦浦珠以为贽礼,二人谢领。马兰曰:"足下是汉之亲属,吾亦汉之故臣,马孟起乃嫡亲叔祖,实马铁之孙也。"卢水曰:"我亦汉中人氏,忿魏夺川,逃遁至此。今闻魏虽为晋所篡,而中心恨曹未少忘也。列位既到此间,同是一朝僚裔,今后只以常礼相叙,弟兄相呼,协力共图报仇,不负祖宗可也。"渊等谢曰:"若得三部大人肯相提挈,汉朝二十四帝,九冥亦感大德也。"元度曰:"此志颇立,但恐蔑才不能耳。"各皆就坐。酒至数巡,马、卢二帅细看数人,皆非凡相。密谓郝元度曰:"不独齐万年一个雄伟可称,这刘渊、刘灵等尽是英杰、王侯之资,须要善养他们,若得倾心,不愁不兴伯业也。"元度曰:"看来有些外貌,内才亦必相当。明日教场试看,然后委以军旅,则可以御敌晋兵矣。"卢水开言曰:"某等久居边境,习成粗鄙之性,一向罕见中朝妙技,今日酒后,不敢有劳,来早烦齐将军放一回刀马,射一回弓箭,借某等观看观看,未审肯无吝乎?"万年曰:"辱臣不才,不能保国救民,亡命至此,荷蒙收录,理合奉令,但恐黔驴之技,难展于熊虎之侧,徒取掩鼻耳!"元度曰:"不必太谦,将军英雄武略,观其外可以知其内矣。"万年曰:"既蒙钧令,今日尚早,何待来朝?乞借刀马弓箭一用,请主帅等教之。"元度曰:"前得月氏骏马一匹,势雄力猛,无人可驭,久闲在厩,今特送与将军乘跨,少壮神威。"遂命取得鞍缰,与万年亲自披控。不移时,一员鬼将赤发黄鬓,熊眉碧眼,裸臂赤胸,带着番马,嘶鸣咆哮而至。刘渊等抬头一看,但见自足至背,约高八尺,从头至尾,挺长一丈,鬃如黑漆,身似丹珠,龙躯火目,巨口方蹄,势如彪迅,正是:越火不须夸赤兔,冲波何必羡乌骓。
万年拜赐以毕,披上鞍辔齐整,谓元度曰:"小将平昔所用之刀,重有八十二斤。日前杀出成都,转至汉中,途中无故不好带刀行走,寄在友家,一时不能到此,乞大王部下将官处,有大刀借一把,先演一回刀法,与诸大人试看,好待指教。"马兰曰:"我营中到有一口,只有六十馀斤,原是我祖所用的,今亦无人会使,前去取来,足下将就一用何如?"元度大喜,即差飞骑前往兰营取刀,复谓刘渊等曰:"今日晚矣,刀还未至,且与诸君再饮几杯,明日一同操演。"于是归营尽欢畅饮,至夜而散。次日早起,各皆饱食,乘马同到教场,观望半时,不见取刀人至。刘灵见军中有一长矛,张旗竖于台前,以手去提,约有三十馀斤,似聊可用,乃向前对众曰:"刀还未到,可借卢大人之马,待小将先演一回枪与诸大人试教何如?"刘伯根曰:"你休轻口,恐污识者之目,见哂于众。"马兰曰:"大汉将种不必言谦,借请一观甚妙。"刘灵取矛去旗,飞身上马,往场中演舞三番,使遍枪法,再与马兰借取弓箭,飞马向前,一连六箭,俱中红心。于是刘伯根、廖全亦皆施演一回。三部军兵将帅,各各喝彩。刘渊自思箭法高于数人,犹能臂挽三石之弓,乃亦向前曰:"某虽不能,乞借劲弓,试射几箭,以谢收录之恩,待后好承委用。"众曰:"安敢再劳尊处?"渊固请。马兰将原弓付与,刘渊一拽而断,众皆大骇。连换三张,乃跑马回身,左右各射二箭,不差方寸,三帅敬服。正在称羡,只见两骑如飞而至,将刀载入教场。齐万年等之不到,慌忙向前接取大刀,飞身上马。那马久不乘跨,力猛势狞,跑不停蹄,殊无步数。万年恐马生,刀法有失,乃带住缰绳,望场中团团周转,一连驰走三匝,马势稍驯,乃转头直至将台之前,轮动刚刀,如飞施舞。但只见目前闪闪,眼下茫茫,看者惊心震胆,盘旋环绕,似一道电光罩体,无毫破绽,东西南北四面各使一遍,乃带马飞驰,拖刀翻身背砍,上下三刀,羌兵齐齐喝彩一声,震动地土。齐万年回马向将台前,按刀拱手曰:"小将乱舞,不按刀法,望三部大人不要见责。"元度曰:"齐将军妙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但我胡地以弓马为强,还要借取神箭一观,便当代吾领兵镇守要地矣。"万年曰:"射箭乃武夫本等,何敢不试?只要乞赐好强弓劲箭一用。"元度乃命:"取上好硬弓一张、箭一袋,将与齐将军操场中用。"旗牌官得令,即拣弓箭送与万年。万年接弓,用力一拽,飒声两段。旗牌慌忙再送一张,拽之又断。元度大怒,喝曰:"我叫你取一张上好弓来,你缘何将这样没用之弓答应官府?刀斧手,与吾推去砍了!"旗牌叫曰:"非是我们敢将歪弓应役,奈缘齐将军臂有神力,弓不能称,故为拽断。若是别将所用,此则又称强硬,为上号者也!可不枉罪吾乎?"马兰曰:"此亦不是弓匠之罪、旗牌之过,恕了他罢。我有一张铁胎弓,乃是左部匈奴主送与叔祖孟起者。自从镇西将军过后,我等用之不惯,常时带在军中,以为行威,北土之人见之,亦皆惧我,且将与他试使之,若能挽得我这宝弓,不射亦是大将矣。"元度曰:"既有良弓,可即将出,亦显我北地有能用得此弓之人,使彼钦服也。弟可只言自用之物。"于是马兰将出锦袋宝弓、雕翎劲箭,付与元度。元度曰:"此乃马国馨上阵之弓,不知可中用否?请将军试之。"万年接弓在手,控上筋弦,伸手拽之至再,乃谓马、卢曰:"弓聊可用,微欠劲耳。"由是带马向前驰骋一回,左手持弓,右手按箭,紧伸猿臂,指定标杆,弓弦响处,早中红心,伏事军兵鼓声才起,目未转睛,一连六箭流星似疾,已作一丛,俱插杆的。众皆喝彩。万年叫曰:"此犹不足为奇,看小将翻身背射,与众大人看着。"遂拍马向后而跑,约百五十馀步,叫声"看着",飕声响亮,连珠三箭前后一齐俱到,都中红心。元度等曰:"此神射也。"道犹未了,一阵狂风,把将台前令旗旗竿吹得歪斜将倒。万年大叫曰:"今初操演,令旗决不可倒,倒则必折,折则不祥,可急挽住!"众兵卒蚁聚台前,扶之不住。万年又曰:"此是有旗在上迎其风势故耳。须去其旗,方才无事。"乃一箭射断拽旗之绳,旗落于地,竿遂得正。
元度大喜,请众并马归营,设席宴饮。席间,谓众人曰:"凡为武将者,不可少荒弓马。此处西北十里,有一闲旷地面,叫做锁阳城,内中柴草丰茂,獐鹿麂兔诸般野兽不可胜言,广有五十馀里。近东有一大泽,名为锁川海子,榆柳繁植。其间鸿雁天鹅、凫鸥鸳鹭、鸠鹊鸦鹰,飞禽无限。晋兵路逆,从不至此。明日我等喜得无事,都到彼处打围一番何如?"刘渊曰:"大人盛举,谨当伏侍。"卢水曰:"为武官的射箭走马,个个都也能会,就是我们,也颇中得几箭,只是闻得齐永龄能中空中飞鸟,实罕见者,故敢斗胆相邀同往,借妙技一观耳。"万年曰:"明日当执鞭以随,恐负大人过奖,心中诚怀愧也。"于是一班十人,俱以弟兄相称,尽饮而罢。马兰同弟马蕙,卢水同弟卢冰,俱各别去,约定次日只于锁川海子取齐。元度五更早起,命各饱食,带领夷夏善射者五百人,裹粮执械,同刘元海等径至锁阳川中而去。到得其间,但见周回数十里,平岗小阜,堆堆叠并,无陡峻岭山之错杂。遥看东北角上,旌旗飘动,人闹马嘶,乃是马、卢二部之兵,一个个弯弓插箭,执棍持枪,带犬而俟。元度、兀哈台等转过山坡,进平川相集。叙话已讫,乃将军士分队而往,至海子边去射飞禽。众行将近,只见鹰鸠乌鹊飞舞于林皋之间,鸿雁天鹅游泳于海川之内,悲鸣交戛,聒耳惊心;獐麋豺鹿出没于坳坞之坡,狸狐兔麂奔走于草莽之阜,驰骋嘶号,悚神触目。元度见禽兽多广,必能大获,乃下令敕众骑士曰:"汝等众军不得乱动弓箭,待齐将军先射一回,以试妙手,然后方许众射,违者治之以法。"众皆应诺,毋敢妄动。分付才了,忽有军士经过芦坡,闯出一群鸿雁,望南飞去。元度叫曰:"齐永龄可开弓一试,待军人等好射。"万年听道,跑马向前,拈弓搭箭,一矢一个,连发三矢,射落三雁,馀皆惊散。万年见其去远,收弓回马,众人齐声喝彩,喧呼震动,惊起天鹅一阵,重叠飞鸣。马兰曰:"我们也是个箭中好手,列位大人请看,待小帅也射一个下来。"言讫,弯弓立马而待,见天鹅直望头顶飞来。马兰见其将近,正欲举手,却又斜飞而去。兰慌策马向前,展开猿臂,拽满雕弓,望着天鹅阵中一箭射去,却中在天鹅尾上,那天鹅盘旋飞舞,不能逃去,又不坠下。马兰再发一矢,竟不能中。郝元度曰:"射便射得也当好了,只是不肯下来,还要齐永龄再加一功,方能完事。"万年预先便欲向前,恐怕马兰见怪,故此只是忍看,及闻元度之言,飞马上前,便欲发箭,忽见数只望马前飞来,万年自思:打下中箭的不足为奇,且先射下飞的,然后再射伤的,方为稀罕。乃拈起雕弓,一手拔箭二枝,连珠射去。谁知万年力大,一射箭透背上而出,正中被伤的翼上,两个一齐掉下,第二箭亦射穿一个,三个天鹅都跌在草坡之上。军人拾起,共只有箭一枚,遂皆嚷道:"齐将军一箭射下三只天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喝彩者连络不断。元度、马、卢下鞍躬贺曰:"永龄妙箭,古之由基殆不如也。我辈敢不敬服乎?"后人有诗赞曰:
穿杨百步羡由基,谁似将军更出奇。一箭飞鸿三只落,威名从此服羌夷。
第十回 齐万年锁川打虎
当日齐万年锁川打围,射下飞鸿三个,众兵眼花,又道他一箭射下三只天鹅。三部之兵共有千馀,四下八方山阜之上,尽皆喝彩,喊声震闹,向西边草岗之中,惊出一只斑斓猛虎,咆哮踯躅,草木生风,号吼之声震动山谷。众军看见,惊得毛骨悚然,魂不附体,只得齐齐呐喊。那虎听嚷,乃抖擞毛尾,径望当中平坡空处冲突而来,其势狰狞可畏。当下,北部参谋突兀海牙有诗一首为证:数阵狂风刮地生,张牙舞爪出深林。双睛似穴千军惧,一吼如雷万马惊。那些羌兵见那虎猛大,各各聚作一堆,面皆失色,不敢少动。元度、马、卢等亦皆慌惧,急叫军兵放箭。此时悉各心惊胆颤,手酸脚软,口中虽应,箭不能发。元度之马见虎来近,仓卒跑驰,几乎把他掀于马下。万年看见,乃弃马飞步向前救护。兀哈台、马兰、卢水、刘灵、廖全皆挽弓来射,以救元度。万年看其来意,大叫曰:"不可乱射,恐误伤人,且损坏虎皮可惜!量此小畜,何劳众力?就作射得他倒,不足为奇。只须小将一人,独自前去打来,取张好皮与大人衬坐。"马兰曰:"永龄不可轻意!此畜非比往常小可,我见人常杀得大虎,重者四百多斤为极。这个孽畜,长丈有馀,高四尺许,料有六七百斤之数,爪牙利害,恐未易降,不宜造次向前。倘或有失,反为不美。"万年曰:"列位大人不必怀惧,试看小将前去,唾手打来。"刘灵曰:"可取大锤一个,我与你同去,必定打倒那畜。"万年曰:"小将军胆量未宏,亦不须去,省得我心挂两头。我已出言一人空手去打,又何带锤?量得他过,料必无妨。"言讫,撩衣攘臂,踏步向前。马兰谓郝元度曰:"今齐永龄一人独去,倘或有失,即是我等之过,还须向前相帮,各用弓箭射那恶畜,免致有伤好汉。"元度曰:"弟言有理,宜各助威。"于是一班将首部帅共十馀骑,连辔持弓赶去。虎见众人发喊,跑马齐进,乃径望万年一人处而去。万年见至,乃大喝曰:"恶畜欲往那里去!齐将军在此,不得无礼。"那虎见四处发喊,众马挨上,又听得齐万年大喝,有打他之意,乃立定平原之地,把毛一抖,舞爪张牙,作起威势:横开巨口似血盘,直竖双睛如火炬。躬身缩颈,摆尾摇头,卷舌鼓吻,伏地大吼三声,川谷皆动,诸军振栗,群马惊嘶。元度、马兰、卢水等尽皆失色,手软不能举箭。惟只刘灵一人挽弓搭箭以待,馀各叹息而已。后人看到此处,见数骑将帅畏惧一虎,有诗叹曰:
羌人专以猎为生,熟闲弓马擅威声。胡为一虎冯原出,三部魂消莫敢撄?
当下,齐万年见虎作威,知其惧己,思欲御制之意。万年乃亦抖擞精神,摩拳侧立,以伺虎至。刘灵见虎将有冲扑万年之意,亟忙挽弓出马,紧伸猿臂,搭上狼牙,一箭射去。那虎肩上中了此箭,负痛径望齐万年对面扑来。万年看定,侧身一闪,虎乃从头上跳将过去。万年急忙扭转身躯,以面看着那虎。那畜生翻身鼓爪,用力再扑将来。万年立定主意,觑得停当,又躲一下,那虎撺过,空地去了。连跳两次皆空,势阻力疲,乃转身仰面而看。万年知虎少怯,复壮起神威,跃地大喝曰:"畜生还敢来否?"虎听喝,亦振毛再起,直扑将来。万年侧身立定,挥起雄拳,望虎左肋上用力一拳耸去,虎随人力仆地而倒。万年思欲抢前再打,早被翻转扒起。万年料道降得虎倒,乃故意将拳照虎虚打一下,虎遂腾身再又扑来。万年从容斜躲,照定原处,尽力又是一拳耸去,那虎跌去丈馀,四脚朝天,倒于草坡之上。万年见其翻身未转,赶向前去欲打,未及动手,那虎挣挫而起,伏地撺来,万年险被撞倒,慌忙借势用脚膝望虎肋上着实一掂,虎亦心慌,不能展爪,跑过前坐于地上,万年亦聊憩息。众军兵见虎与万年两皆对面坐立,人亦不敢向前打虎,虎亦不敢再来扑人,乃叫各队曰:"如今一齐放箭,可以射杀那畜生矣。"于是一齐发喊张威,思欲向前。齐万年曰:"虎将垂死,尚用汝等来吃见成饭而要见成功也?"即扬声大喝,挥拳睁目叫曰:"孽畜何不再敢来敌齐将军也?"虎见众军喊起,万年大叫,复又起立,倒竖刚毛,躬身一扑而来,齐万年慌忙打去,只中其颈。那虎不复再跳,乘势望万年面前冲来,防之不及,径入腿跨,虎力亦猛,几乎跌倒。万年只得借便伏于虎背,两手紧搦后跨,双脚夹于前跨,任其载走。虎虽驰去,奈万年力大身重,走得五十馀步,渐渐不能前去。万年知虎力惫,乃尽平生勇力紧紧一搿,虎腰顿软,后脚渐蹶,万年再用力连数下,遂浑身伏倒。万年抽手于左边腰上打上数拳,虎又发威不起,万年遂伸躯骑于虎背,腰上奋击,那虎负痛,大吼一声,前足亦蹶。万年见倒,右手带住虎尾,跳于地下,拽而旋转。元度大叫曰:"齐将军扯住虎尾在手,你众人不向前捉住,更待何时?"众军兵呐喊赶去。万年见拿尾在手,打他不着,乃丢去尾,赶向左肋连踢两脚,又是两拳,虎犹挣挫。刘灵赶到,生力雄拳又是两下,侧身倒地。齐万年复于左肋连打三拳,可怜一个兽中王,不二时死于拳头之下。后人看此,有诗叹曰:
足举风生草木号,声扬兽遁岭山摇。此日偶逢齐太岁,爪牙难展命潜消。
锁阳川里齐万年用拳打死猛虎在地,众兵士赶到者争来观看,万年立起定息,命兵士捆缚抬至军中,众人向前,见其眼开足动,不敢下手。万年大怒,喝开兵士,两手望虎背一耸提起,欲要逞能,将至元度马前,虎大而重,行走不得,乃故意望地下一摔曰:"还敢动否?"因倒持虎尾,一直拽到众主帅马前,相遇而住,约有二百馀步,略无喘息,面不改色。众帅尽皆下马,拱手称赞,把万年之臂,一齐向前看虎,只见那虎须耳犹然会动。元度曰:"虎死雄心未灭,若犯其爪牙,还将被所伤者,真剧恶之兽,可不畏哉?"万年听说,向前双手提起,再是一摔,七孔皆流鲜血,气绝而死。卢水曰:"恶虫自有恶人磨,非齐将军,焉能除得此等恶虎?若是军人打得死时,也不知被他伤了多多少少矣。"马兰曰:"齐永龄神力天威,人所不及,虽孟贲、夏育难与并伦,诚古昔之恶来,当今之乌获也。"乃谓郝元度曰:"齐将军劳力过多,刘元海到此数时,小弟尚然缺杯,我营不远,今日且罢围场,同到我处,少叙片时,一则与刘兄等沐尘,二则与齐将军浇晦,三则与众把都贺喜。今后打围,再无惊恐矣。"元度悦允,遂即收拾,共头目三十馀人,俱望东部而去,兵士各归本营。后人有诗八句赞称万年打虎之勇曰:
锁川射猎虎冯原,三部军兵尽胆寒。羌帅陡逢惊失色,汉灵藐视若狐猿。
弃马慢攘冯妇臂,丢弓轻挺卞庄拳。打翻猛兽同羊犬,赢得雄名四海传。
其日刘渊等同至马兰营中,欲行拜谒之礼,兰再三辞拒曰:"已曾说过吾亦汉臣,今后只照自家弟兄一般,惟常礼即是,再言行古礼者,罚酒三碗。"卢水曰:"既是罚酒,我们便先行起。"元度曰:"你要行偏又不罚。"众皆大笑,乃照依年齿而坐,惟齐万年与廖全二人谦让曰:"我等虽金兰之推,依昭穆叙论,我二人乃表侄孙之列,旁坐犹为僭矣,乞勿过推。"三帅从其请,亦不强逊。于是讴歌畅饮,直至三更,尽欢而散,其夜皆在兰营歇息。次日早起,辞谢国馨,各欲归营,卢水曰:"昨日东部大人相留列兄一宿,今日小弟亦要屈留少幸敝营,若其见却,则是薄我也。"元度曰:"只是我们欲请列位与齐永龄贺喜以解晦气,既蒙贤弟厚意,亦须领情,我便迟一日相迎。"于是一行人游观山水,缓辔而行。卢水先命卢冰回寨,安排酒席,元度等同历各处庙宇并先贤祠及马兰所祀伏波庙。转过大道左侧,南向立一神殿,虽不甚广,极其壮丽,门上署一扁曰:元运真君行祠。刘渊曰:"观此处人烟稀少,景物荒凉,庙中是何神道,得称行祠?"卢水曰:"闻知本方原有人民,今则流于他处矣。内中神灵,是土人感念诸葛丞相善于用人,以镇西将军孟起马公来此镇抚羌胡,羌中居民尽得乐业,无科差之扰、兵革之累,入川伏命日,土人立祠祀之。厥后丞相又行昭烈皇帝抚恤羌民之敕至此,故塑丞相与马将军神像,勒敕为碑,四时拜祭之。往往土人梦有纶巾鹤氅大士,自称元运真君,恒以德义教化,使毋效胡夷之性。示以祸福,随声应响。看其状貌,即武侯公也。是以有此扁耳。土民今虽远去,香火四时无缺,故祠宇鲜有敝坏。某等下马,同往观之。"渊曰:"既是蜀汉丞相、五虎马将军之祠,我等合往祭之。因不曾备得香仪,且只望灵拜之,再行他意,大人等请先行,某等时刻就来。"元度曰:"同是汉人,丞相先贤,当偕往拜之。"遂皆下马,步行入庙,果见诸葛孔明坐于上面,左侧马孟起,前面立着一碑,众人一齐下拜,放声大哭,三部羌帅亦皆下泪。刘渊再拜曰:"丞相能留二火初兴之记,何不预置二士越此之备,使我国家遭破,公之子孙被戮,哀哉痛哉,哀哉痛哉!"元度曰:"诸葛丞相,人中龙也,能记其谶而不制其至者,抑知天数之有在也。但愿圣灵阴中默佑,再兴兵革,报复国仇,重立汉基,乃以为重兴之基址,好屯军马,任自行移,约朔望日相会议事。"刘渊拜谢,元度等乃设宴作饯。次日,合兀哈台点捡衣甲器械、行粮兵马,亲送刘、齐一行人往柳林川而去。三部总帅俱至郊外相别,马、卢二人自往东西两部,元度而回。刘渊等与兀哈台一路无辞,不日到于柳川地方,谢哈台归部,乃与众共议曰:"今喜撞出基居,有可望之处了,必须择个地面以安营寨。"于是扎下军马,与参军枹菁等同上土山观看,但见山川秀丽,草木繁繄,果是好一方世界,田饶土沃,百里之外,山如城郭,周围固密,刘渊曰:"此地似有生息,何乃闲旷成弃?我今造城列栅,足以自守,可进可退,何愁大事不济乎?实天意不亡我汉耶!"乃伐木平基,前后安下四个大营,分合众兵屯田开垦积粮,招募精壮,不在话下。后人有诗赞曰:
避仇远遁汉刘璩,欲伸国恨虑无基。今日柳林堪召募,他时报晋可兴师。
第十一回 晋武帝托孤杨骏
咸宁五年十月,晋帝以卫瓘为尚书令。是时朝野纷纭,咸言太子昏庸,不堪嗣统。卫瓘每欲陈启,难于发言。一日,大宴群臣凌云台。席散,瓘乘兴入内,佯醉跪于帝床前。帝曰:"卿欲何为?"瓘曰:"臣有所启。"帝曰:"所言何也?"瓘故意欲言者至再,又隐而不发,乃以手抚其床曰:"此座可惜,可惜。"武帝已悟其意,乃亦故讹言曰:"卿真大醉矣。"瓘乃不复敢言。帝归宫,闷闷不悦,密谓杨后曰:"太子庸懦,不堪大统,此事若何?"后曰:"古来承宗继祚,立嫡以长,不问贤否,法所不可轻动者。"武帝忧思不能寐。忽报内城失火,乃亲同宫中人登楼,观望远近。有东宫才人谢玖所生皇孙司马遹年方五岁,在旁见帝凭栏观看,火光烛面,密牵武帝衣裾,至暗处言曰:"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可令人窃见皇主之面。"武帝闻言甚奇之,因是深加宠恤,众亦重之。太子宫妃贾氏南风听知皇孙遹见爱于帝,自思非己所出,心中不乐,手杀监守宫人无数。一日闲行,睹见一妾有妊,乃大怒,亲自取戟,手刺妊妾之腹,其胎随刃而堕,嚷动后宫。武帝闻知怒发,立欲废之。杨后力劝曰:"妇虽有失,当看贾公之面,彼为社稷勋臣,老而无子。今因一时失手之讹,而废六礼之典,其父亦当有罪矣,可不忘其大功乎?"帝曰:"连太子一并黜之,有何不可?"杨后又曰:"太子虽庸,皇孙聪慧,有贤子以承之,何忧懦乎?"武帝被劝,以此不能定夺,乃出宫行而思之。忽见皇孙随后跟来,乃携手同往圈中玩猪。武帝甚称豕之肥,遹曰:"豕既肥,何不屠之以享有功之士,而使久费五谷哉?"帝闻言大悦,即使人烹之,分享诸士。因抚其背而谓廷尉傅祗曰:"此儿当兴大吾宗者也,不然,何数岁之孩,能明处若是耶?"次日早朝,帝谓群臣曰:"朕皇孙遹聪敏非常,前规观火之劝,后上烹猪之言,详睹吾诸子弟中,悉皆不及也。异日长大,不殊吾祖宣帝之才。朕每念太子恐难负荷,意欲易之。今见皇孙若此,宜当无改以乱国典也。"杨骏与冯、荀等率群臣上贺曰:"陛下圣鉴不错,千秋万岁,永保无疆之庆者。"独尚书卫瓘、少保和峤不悦众贺,私相议曰:"太子昏庸,终非鼎器。皇孙性敏质薄,况兼浅躁,恐亦不能临驭天下。诸大臣曾无一语及此,相率称贺,正所谓阿谀逢迎之徒,岂社稷之臣耶?"和峤曰:"吾等知而不言,亦非谅士,速当明言之,以尽吾等之心,从不从由他耳。"翌日,和峤从容言于帝曰:"太子虽有淳古之风,恐末世以来,习俗奸侥,人多诈伪,怕终不了陛下家事。"武帝不答,心固知之,亦不能决。越旦,和峤与荀勖独侍帝侧,帝曰:"向来不知太子近进何如,卿二人可往东宫,伺察其梗概,前来回话。"勖、峤领旨,往谒太子,侍讲竟日,惟道欢饮娱乐之事及闲谈俚语,并无经国虑后之言。二人还见武帝,武帝问曰:"二卿所见何如?"勖曰:"太子明识雅度。"和峤曰:"圣质如前。"武帝不怿。于是,心腹臣王佑劝帝复近镇亲王卫兵,以备调遣。帝从之,敕太子同母弟司马柬、司马玮、司马允、司马义等,仍掌护兵各五万,得专征伐,以备不虞。又擢王佑为北军中军祗候、典禁兵,以分杨氏之权;超升散骑常侍刘实为太傅,以辅翼皇孙。后人见武帝之明,少能易太子之暗,皆由杨后于中阻劝,牝鸡鸣晨之误。有诗叹曰:
世善贻谋古圣言,流清本自出于源。开邦已误晨鸣牝,安得承宗有后贤?
晋武帝见天下升平,耽嗜酒色,又见太子无能,忧思伤神,于泰康十年身得重疾。皇弟汝南王司马亮入京省视,武帝大喜,召入相见,坐于御榻之前,告之曰:"吾以太子昏庸,因忧成病,似觉沉重,恐有不讳,正欲宣弟共议后事,来得甚好,明日当召诸大臣入宫面议,弟宜在此,代吾宣谕。"汝南王拜命辞出,众臣亦散,独杨骏侍疾禁中,左右别无一人。是夜,忽觉精神恍惚,朦胧中唤杨骏近卧榻,与语曰:"朕今病体危笃,多因不豫。以皇太子顾托于公,公宜念朕有半子之亲,凡事莫负推心,须尽周公辅翼之忠诚,以匡愚甥之不逮。"杨骏伏地顿首曰:"陛下善保龙体,以副苍生之望,臣敢不竭犬马之力,以报今日殊遇之恩?"武帝点首,渐觉神思困倦,奄然而卧。杨骏疑其不省,即与杨后以私意改易近要,树结心腹。议间,武帝觉之,正色言曰:"何得辄便乃尔!"心恶杨骏,思有易命之意,奈言已出,又且疲怠,乃只宣召近臣入内,嘱付曰:"朕今病剧,卿等各怀忠义之心,共上致治之方,勿忘朕言,可亟待书遗诏,宣汝南王与杨国丈同辅朝政,以卫瓘、张华、和峤、刘颂、傅祗、傅咸、刘毅等为之佐翼。"未及出诏,武帝昏沉。杨后乘其呻吟,故意问曰:"圣躬万岁后,外人难托心腹,必须国丈可辅太子。"帝不能言,但糊模喉下应之。杨后即宣心腹人何劭作诏,授杨骏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骏受诏讫,恐汝南王入宫,帝必命其辅政,且是诏非出帝意,乃使心腹人传武帝口旨,止其且慢入宫,今早稍得安卧,未宜惊动,国事来日计议。汝南王不知是假,遂不敢进宫。少间,武帝复苏,乃问汝南王来否,左右答曰:"尚未曾来。"帝曰:"朕欲与定大事,何迟误也!"左右曰:"杨太尉已领尚书、都督诸军,大事定矣。"帝闻其言,怒气攻心,闭塞咽喉,长叹一声,矍然而崩,时年五十五岁。在位二十五年,改元者三:泰始、太康、咸宁。当日,杨后报讣于外,太子与诸大臣一齐入内,拜伏恸哭。次日发丧,停梓宫于白虎殿。杨骏率文武官员挂孝举哀,送葬山陵。奉太子司马衷登位,是为孝惠皇帝,改号永康元年。惠帝乃以杨骏为太傅,总摄朝政,立贾氏南风为皇后,才人谢玖为太妃,司马遹为太子,诏赦天下。
汝南王知帝有委政之心,今一旦晏驾,绝不与闻,又见杨骏出入以虎贲兵士护卫,知是彼之奸计,故乃防备我等,我若不提,必遭所算,遂不敢临丧,哭拜于大司马之门,使人求祭武帝。表至,杨骏匿之,不许见帝。诈传武帝命,促令还赴本镇,不许在京混扰。司马亮踟蹰,意欲上表以别去就。杨骏恐其有变,密使人以兵图之。亮知其意,乃连夜转回许昌,以避骏害。骏得逐汝南王出京,乃一意行事,思作威福。自揆素无功德,徒以后父得受重爵,遂思一计,欲以求悦于众,乃奏帝曰:"今陛下新登宝位,宜当加升群臣品秩,赏赉外镇诸侯,蠲免穷民徭役,释宥无辜囚犯。如此,则陛下恩及四海,圣德无疆矣。"黄门将军傅祗见奏,谓骏曰:"蠲差赦罪,故有古则,前已颁诏,凭有司斟酌行之可矣。未有帝主始崩,谅阴未举,而臣下即论禄秩者也,于理有所不可,于礼有所违碍。公秉钧轴,岂得罔滥乎?"骏不从,竟诏中外群臣,各赠职位,赐爵有差,民复租调一年,囚犯除十恶外,悉皆放免。散骑侍郎何攀又谏曰:"太傅此诏,且未可行。况圣上正位东宫二十馀年,今承大统,自是正礼,非为庆幸上皇以中年遽然晏驾,实系忧中,又非喜美,而乃妄颁爵赏,盛于革命之初,轻重不伦,是非失正。且夫晋卜世无穷,制训固当垂永,今一例妄进爵秩,则数年之后,莫非公卿矣,无乃不可乎!"骏又弗之听。思众皆加职,乃自为大都督假黄钺,百官惟总己以听,凡一应军国大事,悉要禀命而行。傅咸见其专执,私谓骏曰:"国君守孝,谅阴之礼不行久矣。今上谦冲,而委政于公,公遂以身独任其事。臣知天下不以为善,惧明公之不易当也。且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主上春秋非成王乎?进退之间,宜审之。"杨骏不能从其说。杨济闻之,与咸书云:"谚曰:生子痴,了官事。今官事未易了也,岂常人之所知乎?"傅咸回济启曰:
卫公有言:酒色杀人,甚于鸩毒。有坐酒色死者,人不为悔,而逆畏以直致祸者,当由矫枉正过,或不中的,而欲以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穀忠益于人,而反见怨嫉乎?
济见回书,嘿然而叹。杨骏虽不从众劝,思秉大政,窃见贾后机悍,心多权略,贾模亦在要职,心中畏之,乃以外甥段广兼管机密,党腹张劭点禁兵,凡百诏命,帝虽看过,亦要呈白杨太后,然后方得行之。以故忠谏之言,帝不获用。冯翊左郎孙楚谓骏曰:"明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而不与宗室共参万机,尚乃私置党侣,欲固权位,祸至恐无日矣。"骏又不从其谋。闻知匈奴东部有名士王彰,贤而有智,使人赍币礼往聘,辟为门下司马。东部见朝中太宰有召,即差人往请王彰。彰询知是杨骏私辟,遂逃匿于友人之家以避之。友人怪问其故,彰曰:"自古一国两后,女临天下,鲜有不败者。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吾蹈东海以避之,犹恐馀波及我,奈何褰裳以就之乎?且武帝不为社稷大计,嗣子既不克负荷,而付托复非其人,天下之乱可立待矣。"友服其论,不敢劝彰应召。后人有诗叹曰:
高明远识羡王彰,料骏庸专有异殃。深逃惟恐馀波及,安得临流自褰裳?不说王彰辞辟逃匿,
且说杨骏在朝,窃听得人言张、和二臣之忠谅,焉可使之在外?繇是奏帝,取回张华、和峤。又恐其干预国事,言多阻忤,乃以为东宫辅翼,使其匡维太子。复用亲弟杨济,心膂何劭、王戎、裴楷四人为太子宾客,共侍广陵王遹,少制张、和。一日,华、峤随侍太子朝帝,贾后在帘内认得,谓惠帝曰:"和少保尝语陛下不了家事,今可问矣。"惠帝本性庸常,闻后之言,信以为然,即问和峤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更何如?"峤对曰:"昔事先帝,果有是语。语之不效,国之福也,何必曰更。"帝无以答。后人有诗叹曰:
高明和峤性忠贞,曾对彤庭论嗣君。圣质如前终不了,千载良言著汗青。
贾后见帝不能回应和峤,知其昏懦愚庸,易于敝惑,且垂帘预政,言听计从,遂肆意荒淫,与太医司马程据等私通,浊乱后宫,丑声闻外。朝官觉其不雅,乃将据等数人禁止于外,不许妄入。后思无能遂欲,阴使心腹阉宦出外寻觅美少子弟,以箱笥装入宫中取乐,中意者留之,不中意者害之。有洛阳捕盗都尉部下一小吏,生得青年俊秀,丰姿美丽,忽有非常异服穿着,头戴宝簪一根,同伴疑其与官宦人家盗偷来者,各怀妒忌,乃暗唆其本管,思要诈他。部尉心中亦甚嫌疑,遂捉至捕衙深处,私问之曰:"汝此簪服从何所得?若不实说,必当治罪。"小吏朦胧回答,尉怒,欲拷而鞫之。吏实告曰:"月前我私行城南小巷,忽逢一老妪,说道其家有主人患病,倩请巫者为治,欲觅五方少年子弟五人,为执事香童,赞礼醮场,今东西北与本家已有四人矣,只少城南一个,敢烦少年到我家礼赞少时,自当重谢,如有不合尊意之处,任汝自行,不敢强也。我们听他所言,随他前去,只见有两个人推一辆车子,请我坐于其中,放下帷幕。约行数百步,将一竹笥命我入于其内,我苦不肯,御者曰:'此处请神禳病,门上生人一去,众神皆散,治则无灵。但烦大官忍奈片时,不得声息,到我家中即便请出,此去不远矣。'以此扶我进笥封起,连车推走,将似有千馀步,住了车辆,将箱笥扛而行,又叮咛我不可响动,致累我等受责不便。于路遇把门盘问者五六次,方到其家,揭开箱笥,唤我出来。抬头一看,但见重楼美阁,尽都是绣幕珠帘,繁华富盛,说之不尽。我心恐赫,怪问其为何地,御者回道,此是铺设祈神之所,乃天帝玄宫,诸神梵宇也。即以香汤浴我,更换新美锦衣,安排珍馐异馔宴我。食讫,引我入内,则见无数女子在于两旁,我们入门,悉各散去。又有二保女拥一少妇,年可三十馀,身材短矮,青白面色,眉后有一小疵,命先拜礼讫,亦出席与吾相叙曰:'卿家今然来此,不患不富贵也。'吾谢之。须臾,侍女进小酌,铺裀褥,揭开锦帐,金钩玉控,极其富丽。聊饮数钟,遂与我同寝帐中,并无甚禳病之事。相留一月,每夜欢饮,不肯放出。小人只得明告,言身有职役,恐误差遣,乞归赴点。彼曰:'本要不教你去,既有职役在身,且自送你出去,异日明取你来充宫卫。'临行,乃以此衣服等物赠我,日后以此为信,好求进用。嘱毕,仍将箱子送我出来。小人亦不知其为人也神也。小吏在此服役,素知法度,安敢为盗以污本管乎?"即将出玉镜台一副,送与都尉。都尉听言其状,知是贾后,遂恕而隐之,再不敢言,仍嘱小吏毋得妄泄,秘藏其衣。自是贾后丑声,人皆称的,满洛阳城里悉传遍矣。后人有诗叹曰:
贾氏南风入帝庭,全无妇德助夫君。掷戟落胎何太忍,廞箱觅俊更多淫。
毒心似蝎商苏并,妒性如蛇吕后伦。武帝当年知五短,惜乎能说不能行。
第十二回 张宾被劫访元达
话分两头,再叙蜀功臣子孙张宾、黄臣、赵染三家,共有十人,走出汉中,到于雍梁界上。途中之人见汲桑、张实人材凶伟,商不像商,民不像民,每至投宿买饭之所,尽皆疑为歹人,只得尽弃器械,空身乔装而行,历尽艰难,转至河西地面。欲觅住所,并无容留之处。一日,时将近晡,行至地名黑莽坡,举头遥望,四下并无人居,但见荒烟迷目,野鸟悲声,颓杨衰柳盈堤,枯草残蒿满地,投无旅店,走失道途,看看红日平川,难辨东西去向。正在呻吟,忽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柳坡之中撞出一彪人来,约有百馀,皆是狞狰羌汉,犷猛夷徒。为首二人,一个生得黄眉绿眼,巨鼻虬髯,身长八尺有馀,背丰肩耸,头裹黄巾,身穿紫裘,束腰扎臂,跣足步行,手持一把开山阔斧,插着两枝贯铁标枪;背后一个,生得身长九尺,黑色短胡,方面大耳,巨颡肥躯,头包绛帻,貂裘草履,手执大刀,腰悬弓箭,高声大叫:"来者何人?若有财宝,快快留下,以作买路之钱,放你过去。若是半声不肯,必然送命,枉作他乡之鬼!"张宾见势不好,乃善言哀告曰:"我等乃汉中客人,买卖折本,身边并无财物,今往秦州府主处求讨文引,主人家处借取盘缠,好还故乡,至此日晚迷路。伏望大王开恩活命,超放吾等。"那寇更不答话,挥起大斧,赶进便砍。张敬料躲不及,急扯防身祖遗宝剑抵住,二人一砍一隔,对了半晌。张实恐弟有失,亦抽短刀去助,张宾大叫曰:"将军可念异乡窘客,怜而恕之,我等非敢相抗,欲保性命耳!"贼人亦叫曰:"我非枉伤性命之人,只有金银,即便饶你。"只管大斧乱砍,那肯住手?黄臣见贼不肯放松,亦抽挑担棍杖从旁挥去相助,那贼亦不为惧,又不肯歇,三人终刀短杖轻,不能退贼。赵染、黄命见日将暝,亦拔腰刀攻入。副贼大怒曰:"我见你等说是异乡人,不忍并力伤你,在旁立看,只教你留些买路钱与我众人买酒,你财又不肯舍割,反又与吾抗对,敢此大胆!"乃亦挥刀赶进。赵概、汲桑放下行囊、赵勒,俱各去敌贼党,数十人搅做一团,各不肯退。贼部喽啰看见张宾一人在担边,乃大喊一声,将衣裳尽行抢去,飞跑而走。张敬等意欲去夺,又被战住,眼睁睁被他拿去。贼首二人乃叫喝贼伙曰:"天色已晚,饶他去罢,若是他们再来,我便请他上路。"于是贼中锣响,各皆走散。忽见一贼将赵勒抢抱而去,汲桑看见,随后赶去。时天色昏暗,百步之外,各不见面。黄臣、张敬等心不肯甘,尚与贼人抵死拒住,贼众叫曰:"汝等还不退去,道我真不能杀汝也?"张宾自思短刀焉能胜得长械,且众寡不敌,天色已黑,恐有失误,乃叫谓兄弟等曰:"彼皆不善之心,既已抢去,必无还理,让他去罢。"于是众皆弃贼而走。贼亦收拾自去,却好撞见汲桑夺得赵勒走到面前,贼伙疑其有财,一齐赶去。
汲桑乘暗遁走,遂与众人相失。赵染等不见汲桑,高声喊叫,桑听不真,心疑是贼,只管向前逃去。众人见叫不应,只道是隐藏在暗处,又往四下寻而呼之,并无踪隐迹潜之处。赵染兄弟大哭曰:"想是被贼所掳矣。"张宾曰:"汲桑有万夫之勇,日行四百馀里,能负八百,贼人无马,焉能赶得他着?想是顾护勒弟,走之太速,与我等隔远,呼之不能应耳。且自寻觅宿处,明日寻访未迟。"赵染曰:"虽然如此,但一时没讨下处,不若就此野住一宵,明日寻见汲桑,一同转到郭胡家内,求些衣被,再作道理。"黄臣曰:"岂有至此又转之事?且我等不过被抢衣囊,随身之服尚不致寒,腰边金银路费广有,又何须愁甚?"正说未了,只见赵藩走到面前曰:"我适间去寻汲桑哥,并无踪影,见前面有一所大庄院,方才上火,想是人家,何不前去借宿一宵,买些面飰充饥,明日再来此地寻访?"张宾曰:"我等不知地面宁险,既有人家,急宜前去。"一行人遂趁黑而行。转弯百数步,遥见灯光隐隐,即望其光而往,径至庄外叩门。其内庄仆人等偷看,见一伙汉子黑夜而至,疑是强人,各执器械奔出赶打。张宾急叫曰:"吾等乃是远方客人经过此处,适遇强梁,被劫一空,无处可去,只得斗胆来叩贵宅,借宿一宵,来日自当远去,实非不良之辈也。望乞方便一二,感恩不浅。"内有几个说道:"既是客人,待吾去告家主明白方可。"又有几个说道:"人心难摸,这些凶汉皆非等闲,且身边各带有刀,焉可妄留?倘有失误,罪责不便。"张宾曰:"琴剑乃出路人的行头,岂得以此而疑良人为恶客,不亦枉乎?"
正在讲闹,只见内面一人启扉而出,生得身材表表,广额长髯,目如点漆,势似熊罴,看见张、黄等八人雄资磊落,性质不凡,并非强梁之相,乃叱众庄客曰:"既有远方客人来此投宿,合当报我,何得擅阻冒渎?"宾等急忙向前告罪曰:"小子不知进退,因遇强人被掳,特来借宿,衣囊尽失,乏服缺礼,望公恕罪。"庄主谦恭揖逊,延众入内,问曰:"君等何地遭劫,狼狈至此?小子有失救护,请道其详。"宾对曰:"吾等乃汉中人氏,因往山陕收贩马鬃,道经此处,二三里外有一荒坡,不知路径,向前面柳林中,走出一伙强人,约有百馀,为首两个甚是凶狠,故此被他尽行抢去。今进退无路,地理又生,恐再有失,只得暮夜来扣高门,以求安庇,少避凶险,到明日再行计较,伏乞恕容。"庄主人听了,随即分付众庄客曰:"诸君途中受累,必然饥饿矣,可准备酒饭赶快将来。"黄臣曰:"借宿一宵,感恩不浅矣。饮食之事,但先借我,明日奉还。"庄主曰:"来此敝地,失护致惊,是某之罪。一饭何云借乎?"张宾曰:"小子运蹇,遭此劫数,故不得恩星相救,今得光照,亦三生之幸也!敢问大德,尊姓贵表?"庄主曰:"小子姓王,名伏都。此处原有居民甚众,因是适间尊客遇盗之所,名曰黑莽坡一带柳林深暗,三十馀里,强徒哨聚,出没无时,小民不胜其扰,悉奔他郡,不敢居此,昨之类是也。惟有小子颇能武艺,贼等不敢相犯,故独在此守管地土,其所遗下田业,十里远近,皆是我收,惟纳钱粮,并无他役,以故颇积钱米。敝方只有陈长宏并小子二人,能制强寇而已。"君等所遇之寇,其为首者姓夔名安,绰号碧眼彪,有孟、贲之勇。其先亦是富家弟子,因好勇斗狠,与人角力较艺不胜,忿捐重资习学拳棍,及精枪棒,善使太极,遂交结无赖,酗饮游荡,遂致破产。其妻美而多贤,见安所为不合道德,乃抑郁成病而死。于是无人拘束,即放肆为盗。弱冠时,此处黑莽山中有一巨蟒,其大合抱,约长五丈,往往逐人啮而食之,道路被其鲠塞,田野为之荒废,行者叹息,胜避猛虎。夔安闻知土人苦于蟒害,乃怒谓人曰:'蟒之无足无爪,不能除之,非丈夫也。'或曰:'蟒之鳞甲坚滑,刀箭不能辄入,气之毒烈不可少犯。设或遭之,拳不可击,手不可搏,来之迅速,如波之冲,如土之崩,何谓足无而不为可畏?'夔安曰:'据汝所言,则任其为害以贼吾人也?吾誓杀之以除其患,否则非男子耶!'乃装束持弓,腰悬铁简,前往寻之。有人教安饮以雄黄之酒,身带雄黄以避其毒气,安从之,径至黑莽山中路口候之。"凡此三日,忽见巨蟒昂头弄舌,直冲下山。但见他身如锦幔,五色灿目,到处茅分草裂。将近平坡,见夔安一人在彼独立,即便奔逐而来。安恐其气毒烈伤人,百步之外,遂挽弓搭箭,尽力射之,弓劲力猛,一箭透鳞。蛇犹不觉,张口直前。安才抽箭,已止隔五十馀步矣。乃扬声大吼曰:'畜生看箭!'蛇闻声响,亦聊少住,被夔安又是一箭,射入其口,饮羽透喉。蛇痛,回头而走,夔安赶去不能及,直至山坡将近,蛇乃蜿蜒缓缓而逝。安知其不能即死,复发一箭,中其颈上。巨蟒滚身下山,夔看见,再又一箭,蛇不复去,遂颠头张口,喉中之箭不能得出,须臾仆倒。夔安踏步向前,见其尾尖如椽,仅可捉手,因思抽简击之,蛇忽转身欲向夔安,安慌抽简不及,乃倒持其尾,飞拽而走,将及百步,安欲换手定息,见蟒犹是吐舌,遂双手抱其尾,就地连掼数十下放下,顷而复又摆尾屈曲。安再取简,向颈细处击上数十而死。于是又将尾上拽去,径拖至金城门外。土人皆来,教安放下借看,亦有地方挈酒肉来相款劝者,亦有报官代为请赏者。本官见报,亦喜曰:'此人能除大害,理合给赏。'即令役夫抬来勘验。"役夫至蛇所,见其长而软,难于扛抬,横直看过,不敢动手。夔安笑曰:'你这些消五谷的东西,这等没用!我从黑莽山活拿至此,你这里不能拿去。'众人曰:'抬倒不打紧,只是难于摆布,故不下手耳。'安曰:'你等都去,待我自来。'乃复拖入城门。市上男女看者塞满道路,喝彩之声闾巷相应。径至衙门前放下,郡官出看,吃了一惊,乃唤安问其捕蛇之由,安细说一遍,众官叹赏不已,给赐米肉,复谓安曰:'天色尚炎,此物安于官府门前,必然腐烂作气,还是你们待吾移至西厦空地,许闲人看三日,地方收埋回报。'安听言,乃卖弄勇力,持其尾就地掼掷四五下,前倒后起,后倒前起,浑身俱动。万口啧啧,尽皆称赞曰:'恶物不下五百馀斤,提之如撩绳索,真好汉也。'一郡敬服,人皆重之。今乃假公济私,捕盗为盗耳。其一副者,姓曹名嶷,素行无赖,云是曹爽之裔,遭司马之害,其父逃难在外所生,亦有勇力,曾与夔安比势较胜,两无高下,乃结为兄弟,同在此间落草。有外寇彼则捉而请功,亦颇仗义,不欺善良,不扰贫苦,不枉伤人,犹有一节之可取者也。"张宾听言,遂恳告伏都曰:"若然如此,明公既知其详,谅必能通其好,求为小子一索衣囊,肯见悯否?"伏都曰:"彼既为盗,其心已昧,财物入手,恐其散去,安肯有吐?必不得已,欲索掳物,此去不远,张掖界上,有一人姓陈名元达,原祖后部人,适言长宏乃其字也,因乱徙此,家赀甚富。其人任侠多智,胸罗万象,腹隐千军,德能怀远,文可安邦,恒存济困扶危之心、暂乐隐居待时之志。若得此人有书来谕,或者可回贼心也。"张宾等称谢指教。次日,拜辞王伏都,前往张掖去访陈元达。伏都将出盘费相赠,送至中途而别。张宾顾谓伏都曰:"小子此去,若得寸进,必然奉书来请,万望一顾,不负今日相知之遇。"伏都不知其意,允诺分手。宾等不数日访到陈元达家,径自登门相询。少顷,家人出应曰:"家主不在宅中,有失迎迓,贵客休怪。"宾等听言,叹曰:"吾今不辞辛苦,远来奔谒,盖有所求,何乃不遇,非命乖乎?"赵藩曰:"有家在此,但争迟早相见耳!但问其家人,即可知矣。"宾遂问之曰:"尊主何往,几时可归?"答曰:"我主人为厌尘冗羁混,避隐于栖凤岗,与友辈批阅书史,吟咏诗赋,月馀一面。诸公必欲相见,可请入内少坐,献茶一杯,再往寻之。此去二十馀里,向晚可到。"张宾拜谢,求其指引,一同往栖凤岗去访元达。看看红日沉西,得到其地。遥见一带高岗,长松掩映,茅屋数楹。行将至近,其仆不敢入报,但指而隐于暗处,看家主喜怒何如,然后进止。宾等正欲扣门,只见内中击节而歌曰:
四海混沌兮,谁辨玄黄。盐车伏枥兮,玉暗荆山。伯乐已逝兮,卞和已亡。
何时剖璞兮,骥骋康庄。未遇明时兮,抱膝徒伤。得遇知己兮,攘袂鹰扬。
张宾等听其声音清朗,词旨慷慨,深加钦叹,不敢轻擅,即于壁隙中偷觑,见一人引灯凭几,生得丰神落落,状貌堂堂,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秀目长眉,重颐丰鼻,一抹五柳长须。正待誊记歌词,忽然掷笔而起,呼唤小童曰:"适闻窗外有剥啄之声,恐有佳客到此,你可开门,报吾知道,免得失礼于人。"童子闻命,即开庵门,果见数人在外,乃对众曰:"客官少待,待吾通报家主,好来相迎。"众人曰:"不必劳你,我等自去相拜。"遂入庵中,直上草堂纳头拜。元达慌忙答礼,看数人皆有贵相,非是等闲之辈,即自下阶回敬,曰:"不知贵客光降茅庵,有失迎迓,伏乞情恕。"张宾曰:"未矜高谊,轻造宝庵,得罪万千。昨在金城地面,获闻大名,以此不辞跋涉,今早得到驷府,岂期不遇。再三哀恳盛使,始得亲炙耿光。"其仆见元达敬重众人,乃向前伏罪曰:"尊客乃王伏都大官荐来求见主人的,先到城中相访,不遇主公,嗟呀无已,强我引他至此,望恕擅罔之罪。"元达曰:"我不在家,理该送至此间相见,正乃圆活之处,何为罪也?"即问宾等曰:"诸君既吾友王公省所荐,必有见谕,不然何得远临草茅,以见山人乎?"宾曰:"久闻大人名高月旦,德重乡评,每切斗瞻,末由拜谒。今偶有少急,故此冒叩尊台。"元达曰:"不知贵客何事相干,辱承枉顾村騃,恐负盛意。"张宾曰:"仆等乃汉中人氏,因往此地收贩马鬃羊绒,遇强豪夔安、曹嶷,被夺一空,途穷失倚,命不能还,人言非公莫救此难,仆等不揆分量,求为一拯陷溺,异日效垂缰之报。"元达曰:"仆乃村騃傲僻,倦于逢迎,避冗此间,强梁之辈,虽或效义,第仆素未有德于彼,讵能推分听允?"宾等再三拜恳,元达沉吟半晌,曰:"既蒙推属,不敢固拒,君等在此少住,容吾作书试往说之。"乃留坐设款,遣人持书前去。不数日,安、嶷二人将衣囊等物悉皆送至,毫无所损。宾等谢而欲辞,元达曰:"睹君行径衣囊,似非客人,且才貌迈常,非避仇则逃禄者也。此地因晋减守兵,哨聚者多,难讨安处,不若在我小庄权住,相度时势,或归或止,庶不致再遭狼狈也。"宾等亦不吐实,朦胧答应,即于栖凤岗安处,每日与元达登山玩景,辄有题咏,两人酬和,无少先后。或时游畋射猎,黄臣、张实、赵染诸兄弟又皆弓马熟闲,元达愈加敬重,常欲自展胸中才略,而张宾对答靡不契合。或谈世务,或论兵机,宾悉精通,即天文地理、九流技术,亦皆贯彻。元达叹曰:"此璞中之奇玉也,吾不复友天下士矣。"宾亦嗟呀曰:"陈长宏合浦之沉珠,博识雅度,谟猷深远,经纶之才,鼎鼐之器,非等闲人物,当与管、晏同伦,萧、曹并列,诚吾之师也。"由是深相结纳,亲如故旧。后来二人果皆为北汉之师。观者有诗叹曰:
萧索悲风绕白杨,穷途遭劫倍心伤。岂知求援逢师侣,天假残刘遇栋梁。
第十三回 柳林川刘渊聚兵
再题蜀汉刘璩改名刘渊,一向在柳林川屯田聚积粮草,招军买马,有精兵三万馀人,思欲起义兴复汉业,乃谓齐万年曰:"昨汝所言之事,甚为有理,必须去与郝中立商议方可。若不禀命于彼,是拂其意,必致不悦,焉能成事?况人有恩于我,背之不祥。"万年曰:"我昨再想,只恐郝中立畏晋之威,不肯从允。"刘伯根曰:"我看郝北部亦是有义气之人,非碌碌偷安者,每言常念汉氏。若以情意告之,谅或见允。设彼不从,我礼已到,亦难责我矣。"正在商议,忽报马兰、卢水东西二部羌帅遣使来此,相邀同去与郝公上寿。刘渊等大喜曰:"正合吾机,此天假其便耳。若是时即前去启请其事,则为妄开兵衅,未必不畏惹祸而阻拒也。兹有马孟起之孙同去,定有赞劝之意矣。"于是备办贺礼,竟到界上,会合马、卢二部王,齐到北部总营,使人先送礼帖通报。元度见之,忙出接入,相见礼毕,各人奉上礼物。元度谢曰:"有劳列位跋涉降临,叨惠甚矣。更蒙厚贶,何以克当!"刘渊曰:"奉贺来迟,礼仪菲薄,伏希叱恕。"元度曰:"拜领盛情,嘉仪概不敢受。"齐万年曰:"望勿见拒,笑留为幸。"马兰曰:"不须太谦,此常礼也。"元度乃命收了,摆开筵席,大张鼓乐,欢呼畅饮。酒至半酣,齐万年起身站立,启元度曰:"某等世为汉臣,代受汉禄,今见国亡,心实不忍,故来远投麾下者,盖以大王义高北土,能存亡继绝,济困扶危故也。念我等离川有年,垂将半百,仇耻未伸,实怀惭愧。欲待起兵,恢复旧业,敢问大王求一方略,倘得侥幸,是亦大王主麾之功耶!"元度曰:"报仇复业,非同小可之事。今我数人,以蕞尔荒凉之地,兵马寡劣,钱粮未充,何乃一时欲与大国战争,岂不自贻其累乎?况且此地密迩秦州,太守夏侯騄有万夫不当之勇,晋主亦为此郡近边,恐羌胡为乱,故命他来镇守,部下两员副将,皆有颇、牧之能,英、彭之技,屡有讨伐吾等之心,因吾守法,故未动兵。他不来寻我也自够了,我怎么又去惹他?古人有云:羽翼未齐者不可以高飞,智谋未备者不足以兼并。列位可依某之愚见,且未可造次。待某等积聚些粮储,招集些精勇,固其根基,方可谋议。若只以区区数万之兵,欲建不世之功,不亦难乎?"万年曰:"昔者古夏少康以一旅之师重建故业,东汉光武以白水之弱能致中兴,陈胜奋身草莽,项羽避迹江东,皆能覆百万之强秦,成一朝之大业。今某等虽不及上古诸雄,而报仇奉主之心固皆然也。"元度又曰:"君志既坚,姑俟一二年,兵粮少完,共同起义相助,以表公等相托之情。若今一旦仓卒而起,兵士未经练习,粮草或有不敷,切恐将军有误,是吾心之所未忍也。"万年泣下曰:"吾闻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汉主未尝失德,向者司马昭父子助魏袭之,民心未尽服也。且无罪而见灭,赵襄之所以覆智伯,豫让中才,尚且漆身吞炭,思以报之,人皆称其有国士之风。故邴能复齐懿之恨,史书赞颂;齐襄能伸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今吾日夜心思数子,志慕诸君,成功立业者天也,秉义报主者心也。作而不成,然后西向引颈以谢汉主,其他非我所知耶。"马兰久有此意,遂力赞起兵,言成功之易。卢水亦道:"我等向日尚不惧晋,况今有齐将军、刘子通之英勇,柳林川之精锐乎?"元度从之,乃举杯贺万年曰:"永龄之年若此,诚世间之义士,超古之忠英也,吾何敢阻?亦当起兵相助,共图立事。君起于东,吾三人起于西,纵不胜晋,晋其困矣。"
刘渊等拜谢,各回本营,约会择日致祭于孔明、马孟起及伏波将军之庙,望空拜告诸汉帝之灵。另选元康四年春三月庚申日起兵,以齐万年为先锋,刘灵为合后,刘渊总中军,刘伯根掌管粮草,新募大将乔晞、乔昕为前后救应使,统兵三万,望秦州界上,一路攻掠而进。属县皆弃城而走,复得兵士五千,行粮无数,遂欲直造秦州。避兵者走入秦州,报知其事。太守夏侯騄听言,一面行文往下县趱集兵粮,一面将榜文张挂各邻郡关隘,告报北地郝元度与齐万年一同造反,恐有亡命无籍之徒奔投聚伙,难于收剿,凡各巡司津渡,俱要盘诘一应面生之人,免为奸细。若有文引照身者,方许往过。如无凭证,来历不明者,一概拿送府县究审。于是各处隘要道口,悉加盘禁,以军兵御守,申闭辰开。水路亦皆放闸,毫忽不容。有张掖人见榜,回乡道其事故,黄命听得,与张、赵等背地偶语曰:"羌胡有齐万年能起兵造反,我汉有一齐万年,踪迹也不知何地。似此蹉跎日月,何能报得大仇,不枉背井离乡,千辛逃难,遂吾愿耶?"言至切处,各有泪色,嗟吁不已。
忽值陈元达访友而回,见众人言语吞声,形容似戚,入谓宾等曰:"适间窃见诸公有不怿之意,莫非山人缺于陪伴、家僮伏侍不周乎?"宾曰:"某等无知,叩浼拯援,萍水之间,荷蒙殊遇,恩镂心骨矣,何敢言此?"元达曰:"若然,何故时时背语沉吟而有不足之态?"张宾见元达乃真诚君子,意非虚妄,乃泣而告曰:"不肖荷公厚情,一向在门下未敢吐实。今承错爱至此,再若相瞒,则是欺罔矣。其实失国亡俘蜀汉漏臣、张涿州之孙张宾字孟孙也。此吾二弟张实字仲孙,张敬字季孙;二兄乃黄汉升之胄,黄臣字良卿,黄命字锡卿,亦皆荫袭;是三子即赵常山之孙,赵染字文翰,赵概字文胜,赵藩字文臬。只因我后主宠黄皓,不用我等良言,以致国破家亡,避仇到此,是故恒有未惬之怀耳,乞包容之。"元达听言大惊,曰:"吾固知君等非是常人,故尔屈留在此,实不识为大朝宦族也,希恕肉眼。"又谓众人曰:"君辈既有此故,切不可轻言,使外人知之。时之幸利者多,若一漏泄,非惟于君不利,且仆亦将见累矣,或天机不密祸先发,君其慎之。"宾曰:"吾与刘皇孙等前后出城,只因东西异路,致相失散,一向未知下落,思要访觅,兴复故蜀,奈疏鱼雁往来,欲去无所。昨听得北部反了齐万年,使吾有所感慨耳。明当辞去,不敢久羁贵地,有累大德也。"元达曰:"仆详交数,刘氏不久重兴,吾当佐之,诸君异日皆卿相之属,毋庸为虑。今而不远数千里来与仆会,事亦前定,非偶然耶。适来君言齐万年,何为有感?"宾曰:"吾北地王有家将齐万年,勇而志大,吾固疑之,但未知果是也否也。"正论间,忽有一人来唤元达曰:"今有氐羌齐万年造反,秦州太守行文到此,募兵御战,特来邀君应召仕进,君肯出否?"元达摇手挥之使去,入见众曰:"果有齐万年造反,寇打秦州,只是榜上道是氐羌郝元度部下慕义将军,非汉人也。"赵染曰:"世间有偶合之事,我川中走出一个齐万年,羌中就有此人造反。依吾度之,必是他们逃遁至彼,借兵造反,思欲复川也。"正在辨论,忽黄臣自外驰至,报众曰:"我昨听得道齐万年反,心中疑惑,特地往程头上去访的实,以言试问知者,彼道此反不比小可,有北地帅郝元度、东部马兰、西部卢水,此三部犹可,独有前部有一打虎慕义将军齐万年,打下秦州北面数县,有一后军将军名刘灵,打破秦州西面数县,今将合兵共打秦州。但不知为部帅者何人也。以此论之,是真无疑矣。不然,岂有两人相同名者乎?"元达曰:"此事的矣!吾看君等厄数已尽,泰运将兴,万年若起,大业必成。公等先行,要当后至,少助半臂之力也。"后来有诗赞陈元达曰:
腹蕴经纶管乐才,明珠宝剑暂尘埋。他年辅佐刘家国,功济黔黎遍九垓。
张宾等听陈元达所言,即便相辞而起。元达整酒作饯,赠与盘缠路费,打叠行李,扮作客商,叮咛话别,往羌中去寻万年。不数日,前到秦州界上,但见连路皆挂盘诘告示,张宾乃将张实、张敬扮作夫子,充发货之人,探问得几个大经纪主人家名字,做成假帐,藏于身畔。一路巡司之处,悉被骗过,皆是张宾向前盘剥答对,费尽心机,得免无事。正在行间,只听纷纷人报羌兵将到。宾等思欲出关,乃兼程而进,到关时,已皆把得铁桶似紧。宾众少住,忽见山下有几个人上来过关,军兵开门,宾等齐去叫曰:"我是客人,一发同过,免得再又开门。"军兵曰:"你等既是客人,如今氐羌反乱,逢商夺商,逢民夺民,将何往做甚生理?欲以身命自投豺虎之群也。"又一军人曰:"这夥客人,语言不晓我秦州之音,恐是奸细。"宾曰:"远方之客,何必拘论乡音?羌氐暴反,敢有入关打探的理。我等是中土之人,与彼有何奸细?快莫言此。"军兵又曰:"既是远方客人,必有文引,可将出来验看,方敢放行。"宾曰:"实不相瞒,我等是成都人氏,因往泾阳收买马鬃贸易,昨过金城黑莽坡,被强人夔安、曹嶷劫去财本、文引一空,如今要转主人家家里,取些旧帐首尾,卖些盘缠回家去的。虽知世态不宁,实出无奈,望乞方便。"军兵曰:"既道是主人家去的,就说主人家姓甚名谁。"张宾曰:"主人家非是一个,东街上张家,西门里李家,大街上王家,都有未完帐目。"军兵曰:"说话好不伶俐,指东话西,朦胧遮饰,非奸人而何?"黄臣曰:"我等虽则一起而行,取帐买货,各分经纪,我是张家,他是李家,渠是王家,都是泾阳城里有名望的大主人家,你等岂可不晓得他?"军兵曰:"我也不曾闻他甚名,只是吊谎说话。"赵染曰:"太平日子多,乱离日子少,这所在乃吾等恒走之路,你便不认得我,自有认得我的。我若知道此处氐羌作反,也自不来他甚甚转去了。今来至此,进退不得,只得小心。长官,古云公门中好修行,怜悯出路之人遭此晦气,做个人情,放我过去,倘或转来相遇,自当谢你。"军兵不答,染又曰:"既然不肯白放我等过去,我有个意思了。古人说得好,管山吃山,我们还有些须盘缠在此,送些酒钱与列位何如?"其内一人曰:"这便才是出路人的说话,那些客人讲了半日,只要白白过去。天也不使白人,既有酒钱,快将出来,趁早过去,省得再有人来,又是咭咶。"赵染即便向腰边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一两之数,乃对众曰:"此处没有剪錾,一发送你去罢。"其人接了银子,即道客人快去,其中又有一个狠心的曰:"不可放他过去,安有客人身边将出这等大块银子,送人做酒钱的?纳税过货的尚要争多论少,况白与人乎?且先道无盘缠,今又这般滥用,不是奸细,也是做贼之人,只思脱身故也。可将索挛起,带到官府,身边财物都是我众人的,还有重赏在外。"张实、黄命听言大怒曰:"你也不是守关盘诘的军兵,分明在此乘机打抢客人财本。我们身边又无私货,又无过失,怕他甚的?与他酒钱何干,扯他同去见官!明明过去,却不好也?"即欲向前假意打倒军众,混过关隘。两边嚷的嚷,劝的劝。正在厮闹,忽然间炮声震地,鼙鼓喧天,关外土人一齐奔走上关,叫门曰:"还在这里盘诘厮嚷,齐万年大兵已杀至关下来了,快放我等进来守把关门!"才开关门放进百姓,乔晞将前军乘势杀上,关上盘诘军兵尽皆走散。
张宾等乃不走避,只躲了一旁看认,见一将明盔明甲,拒住关门。张宾等曰:"此人不是我的齐万年,急宜退避,免被其害。"道声未了,早有羌兵看见,将赵藩、赵概扭住。张实曰:"我等乃过往客人,不敢冲犯大王马头,故躲在此,伏乞恕之。"张宾见三人陷于羌兵队中,料事不美,即问曰:"这个就是万年大王否?"羌兵曰:"这是前军救应使,齐将军还在关下,与刘将军后面就到也。你这起騃人,我军新到,不思回避,少刻主帅自来,俱是该斩的。"即欲先杀张实,宾急大叫曰:"众将军不可妄动,我与你的大王是故乡朋友,以此不避,等他自到,有事商量。你若乱杀,少刻必要罪及于你,宁可拿去见你大王,凭他处置。"羌兵曰:"南北异地,羌华各族,管得甚么朋友!乱军之中,父子兄弟尚不能顾。"张宾曰:"不是这等说。你今杀我众人,徒然枉坏性命,亦为无益。我又不曾与你结甚冤仇,因有机密事情来见大王,适间守关之兵都是我们哄他走散,不劳力而得上关,我之功也。"旁一人曰:"不问有故无故,有功无功,拿去见了先锋将军便是,何须杀他?"于是皆是绑缚。须臾,炮声震起,齐万年亲自上关,扎下军马,设帐而坐。张宾偷看仔细,但见他头戴熟铜盔似金烁目,身穿间银甲赛雪茫眸,红袍曜日,白刃欺霜,左右列两行校刀手,前面竖一面先锋旗,真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众人且惊且喜。少间,乔晞参过,旗牌禀道:"关上拿得几个晋人,未敢擅进。"万年曰:"我初入关,拿得晋人,可将砍首祭旗罢了。"两边刀手齐声应诺,飞跑而来,将众人拥去。张宾等见急,乃回头高叫曰:"齐永龄将军,我是西蜀张孟孙、黄臣、赵染也!"齐万年恍惚中听得"齐永龄"三字,慌叫旗牌传令且住,审问明白,免害无辜。旗牌急来留住,问了姓名,上帐禀曰:"乃西蜀张宾与黄、赵三家兄弟,道是故旧,有秦州机密来报的。"万年曰:"既然如此,何不早禀?险误大事矣。带上中军,我自问他。"刀手簇转。万年起身认看,果是张宾,慌忙飞奔下帐,喝退刀手,亲解其缚,纳头再拜,告曰:"小人该死,乞恕不知之罪。只因心中恼恨晋人,见说晋字,故不待面,致惊贵体耳。"黄臣曰:"出军号令,宜是如此。"张敬曰:"如此如此,若不叫快,一齐都死!"万年曰:"数载不能聚合,日夕痛心,岂今才得见面,又反惊冒也?且请上帐,待吾逐位磕头谢罪。"张宾曰:"永龄忠义可贯天日,吾等皆知。今起大事,乃复国首勋,不可卑下矣!今后只以兄弟相看,好治军众。"万年不肯,命军士摆下胡床,请众位序次而坐,万年侍立于旁。羌兵看其行径,无不惊骇。张宾叫众兵曰:"将军敬客,礼固宜然,汝等何也不看坐子?"兵士乃送上胡床。万年告罪,坐于其侧,众军各依队位,向前叩头,万年皆请张宾发放。张宾分付,只是千长相见,馀者免参,军士齐声应诺,震动山岳。张宾曰:"自从黄皓用事,即不曾有此威风矣,不意齐永龄复有今日也。"张宾、赵概曰:"永龄今举大义,兵不血刃,而得此关,异日书名竹帛,不下有周辛甲、雷震之功矣。且我等今日至此,又遇这样好彩头,呼兵喝众,必能成立大功,报雪仇耻,可贺可喜。"万年曰:"须仗小将军筹略、小主公威福,万年但努力尽吾心耳。"宾曰:"刘皇子今在何处,起居何如?"万年曰:"今在柳林川大寨。"乃将改名刘渊,投入羌胡北部郝元度,射二雁、落天鹅并打虎,得兵受职,赐地集粮、募兵等事,前后备细说了一遍,乃曰:"日前曾令廖全多带盘缠,扮作客人,往河西、酒泉、张掖等处访问众公子消息,一向来连廖全也不回话,不想今日天教此处相会,诚大幸也。"张宾曰:"我等奔驰数载,历尽苦楚,东躲西避,风餐水宿,不可胜言。后至金城张掖界上地名黑莽坡,被强人所劫,去投一个豪杰,托索取衣囊,贼人见书,一一送还。其人留我在他家里,教他子孙,相与盘桓数载。今闻榜文之言,故此径来投奔。至此关上,又受许多惊恐,定要捉拿送官,幸得你们兵到炮响,那些狗囚被我一哄,尽皆走散。谁知脱了白虎丧门去,又遇黄幡豹尾来,被你这些军士捉住,定要杀我,我再三辨论奖谀他,方才住手。及至见你,又不将我言语名姓禀知,又不说是汉人,反又道是晋人,触了你怒,险些丢却了吃饭的家伙。喜得我还胆大,叫得快,方保无事。"众皆大笑起来。万年听罢,遂唤旗牌官上帐分付曰:"你可快将适才上关捉拿张爷的那些军坯,都绑出去砍了回话。"刀斧手得令,即时将查明者二十馀人尽皆捉下,推出门外而去。张宾急止之,曰:"不可斩他。他是畏你军令,又因不识我等,故此不敢容情,乃是陷于不知耳。用人之际,将军宜当恕其误犯。"万年见宾不怪,乃叫释之。命行军厨役设宴款众。万年曰:"今日权在此少叙,明日送公子等且到柳林川去见刘皇子,再行计议。"正是:虎添羽翼威偏壮,团聚英雄势便昌。自此而后,刘渊中兴之兆将成矣。后人有诗道曰:
明星皎皎照羌梁,列宿纷纷拱北垣。八千子弟来秦陇,五百英雄过太行。
出洞蛟龙威始振,离山虎豹势方张。从今搅破中原地,羽檄交驰日夜忙。
第十四回 齐万年独斩三将
晋元康四年四月,齐万年兵反,夺取秦州边关,又遇张宾、黄、赵等到,张实、赵染欲助万年共破秦州,万年曰:"今此小用,焉得劳重?将军等且往大营去会小主,再来未晚。"于是使乔晞亲送众人前去。正欲起马去打秦州,却好刘灵将后军到,万年接入,议曰:"将军且只扎住在此关上,待吾领兵前去,试探强弱虚实如何,然后一同进取。"即便独自率兵万人,浩浩荡荡,直望秦州城下而去。晋之细作连夜报入秦州,秦州守将乃夏侯惇之孙夏侯騄,素多勇力,因剿羌胡有功,武帝即命本州刺史以镇压此方。日前万年侵寇属县时,即便缮甲集兵,修补城堞,一切完整。城外左近大户居民悉皆移入城中,守具悉备。其日听得报说贼兵犯境,召集部下大将狄猛、牙将边雄,共议战守之策,未知二人有何妙计。当下,狄猛献计曰:"小将久知此间地利,羌贼侵寇秦州,必从杀狐林而进,乃北地第一要路,甚可埋伏。待某引兵五千,先去藏于深处。若是贼兵犯城,大人可率兵与战,战至中间,边将军再引生力之军从城中突出,夹而攻之,贼必退走,转至杀狐林。小将前面截住,二将军后面追来,必能擒斩齐万年矣。然后进征郝、马,殄平羌胡,大人之功,岂不超越众守乎?"夏侯騄听言大喜,即点精兵五千,付与狄猛,前往杀狐林要路埋伏,嘱之曰:"贼兵初来,势必猖獗,且未可与战,放他过来,待吾亲自杀他一阵,方好擒他。"狄猛允诺而去。騄又传令民兵率领百姓上城守护,多设旗械鼓铳,以助军威。自点雄兵一万,屯于教场。边雄选精骑五千,伏于西门之内。俱各严装紧束,以备退贼。未知两下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后人有诗叹曰:
万年反乱寇秦州,雄兵数万似貔貅。守将坚城谋战敌,皇天不佑命遭休。
夏侯騄调拨已毕,却好齐万年兵到,见其守备完整,乃不扣城攻打,即将人马扎下,排开阵势,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守城百姓看者尽皆丧胆。羌兵正在呐喊,忽然间一声炮起,城门大开,晋兵无数,冲突而出。为首一员猛将,生得浓眉方面,巨眼修髯,明盔坚甲,跃马持枪,扬声大叫曰:"反贼何得无礼?岂不知专杀氐羌、安北镇虏将军夏侯督帅在此,敢来侵犯吾地耶?"道声未了,汉阵上门旗开处,滚出一员大将,生得面如紫玉,目若朗星,双眉斜竖,阔口微须,头戴梼杌金盔,身披熟铜铠甲,手执大杆刚刀,跨骑月氏高马,鞭指夏侯騄曰:"你自夸往往能杀羌兵,不过只是欺虐那些打围小卒耳,不曾遇见我专一擒杀守边官将、捉虎射飞的慕义将军!今若知事,好好把秦州印册捧献投降,免受干戈之苦,庶能全命。设言半声不肯,就叫你立作阵前之鬼。"夏侯騄听言大怒,骂道:"你这杀不尽的羌狗,我跟前也敢说此大话,该死久矣!"即挺长枪杀奔过阵,竟取万年,万年轮刀便砍。二人初交斗战,未知谁高谁下,于是各展威风,左回右转,一骋一驰。自辰而起,杀至近午,约敌两个时辰,百有馀合,但只见尘飞砂滚,地惨天昏,二将精神愈倍,并无少怯。正酣间,猛然听得秦州炮声大震,鼓角喧天,城门开处,军马突出,当先一员大将,生得双眉似剑,两眼如铃,面犹蓝靛,睛赤须黄,身披铁铠,手执刚鞭,乃是副帅边雄也,骤马从旁杀入。齐万年分头迎敌,刀隔抵双械,并无惧闪,反乃纵开马步,周回冲战,如轮旋转。战无数回,又听得东北角喊声震闹,一将骤马如飞杀至。羌众抬头观看,见旗上大书"秦州副帅狄猛",其人生得面如刷漆,须似刚针,长躯阔背,虎目鸢肩,手执两把双刃大刀,雄威纠纠,杀气轰轰,径从阵后冲进,与夏侯騄、边雄三面围住。齐万年虽然敌得,自思无兵接应,不能取胜,遂心生一计,卖个破绽,冲出右阵,佯北而走,边雄拍马从后赶去。约走五百馀步,万年回头偷觑,见边雄单马独追,心中暗喜,闪过山坡,转弯之处,乃带住缰绳,拖刀立马以俟。边雄不防其诈,失于提备,纵辔疾赶,早已撞过万年马前,急欲住时,已收不迭,被万年勒马背后赶去,大喝一声,手起处,刀光闪烁,早把边雄连头带项砍于马下。正欲取其首级威吓晋军,只见狄猛马亦赶到,遥看边雄尸倒在地,乃怒发倒竖,高声大骂曰:"羌奴小贼,暗用诡计,伤我大朝一员名将,可速下马就戮填命,以免全部遭诛,尚敢走耶?"万年笑而答曰:"你非能与报仇之人,但欲前来凑数,作鬼伴耳!"乃横刀立马以待。狄猛见万年得志魍魉,全无惧怕之意,心中大忿,策马直前,恨不得一刀砍死敌将,以报边雄之仇。即便径望万年劈头就砍,万年架开刀接住,二人恶战二十馀合,只见夏侯騄亲领大兵追至。听得小军报道边雄被斩,不胜忿怒,挥令众兵:"紧紧围住,不许走脱,待吾活擒此贼,以消忿恨!"众军得令,趁猛战住,即便团团困定。万年战了数十合,自思一人于万马中独战二将,焉能必胜?不若乘机冲出,佯走诱之。二将防而不赶,且自收兵,再作道理。设彼不知,复又来追,吾当以箭翻身背射之,不怕不与边雄一例矣。遂乃尽力望狄猛侧边杀出,拖刀佯败而走。狄猛从后紧追,叫曰:"有甚诡计,再用出来,狄将军决然不怕。若还没有,下马受缚,免吾动刀!"齐万年曰:"你且转去,有本事明日再来,和你二人单单比个手段。"狄猛曰:"休要胡说!我今定然不放你去,敢以言辞赚我,思脱身也。"万年听言,故意不答,带马望前径走。狄猛不舍。万年暗喜,且走且看。见其将近,料猛收缰不迭,即按住大刀,取弓在手,搭箭当弦,劲伸猿臂,照定来将,当胸尽力一箭射去。谁知天数有定,狄猛虽则步步提防,亦不能免,当下听得弓弦声响,急把身躯伏倒,不想那箭正中耳窍横穿对过,翻身倒撞下马。齐万年慌忙轮刀抢进时,狄猛已死,遂枭了首级,将欲回兵。又见夏侯騄前来接应狄猛,思毙万年,忽听得军中叫道:"狄将军又被那将射死,斩首去也。"夏侯騄听说,气塞胸膛,满眼吊泪,乃拭目怒进,大吼如雷,直望齐万年马后赶去。万年又恃连斩二将之威,更不以晋将为意,只顾望前厮杀,全无谨慎提备之心。两个各抖精神,再战上三十馀合,谁想夏侯騄也使个暗计,勒马回身少怯,万年只道是胆虚而走,亦大喝赶上。夏侯騄挟住长枪,悄地取弓搭箭,觑定万年,猛发一矢。万年听得弦声忽响,知是暗箭,急忙伏鞍一躲,那枝箭正射中马颈之上,其马仓卒受痛,不知何故,腾身一跃,把齐万年掀翻于地下。夏侯騄看见,拍马赶进,以为唾手刺杀万年,报却二将之仇,挺起长枪,径望当心刺去。万年才得转身,见枪近甲,慌急用手一抢,早被带住枪头,借势大喝一声,就地跃起,右手绰了自家大刀,思欲回砍,夏侯騄急忙竭力抽转其枪,几乎坠马。齐万年终是只手,扯之不住,遂被夺去,掌心俱为裂破,怒欲再战,奈马已走一旁去了。夏侯騄欺其无马,把枪径望当胸直刺将来。讵期万年善于步战,即挥刀狠斗。不及十合,万年变生一计,架开其枪,随手一刀,掠地而转,砍断马足一只,马仆,夏侯騄倒撞下地,急待翻身,被齐万年隔马一刀砍中肩膀,仰身又倒,再走进前,一刀分为两段。可怜一个镇国英雄,顷刻间化作冥途怨鬼。三军无主,各皆奔散,大半投降乞命。有一羌卒获得月氏原马来献,万年大喜,即上马,乘夜驱兵杀至城下。百姓闻知三将皆被所杀,相率开门,具香灯迎接入城。其有僚佐,料不能济,暗中保护夏侯、边、狄等官家眷,奔往雍州而去。万年见百姓欢迎,采头有兴,遂下令不许掳掠杀害,各皆不究。于是与民秋毫无犯,满城中安堵如故。差纪军乔昕将图籍并投降军册,所得钱粮衣甲、器械数目,往柳林川大寨中报捷。后人有诗单道齐万年独斩三将之勇曰:
万年英勇更刚忠,耻国兴师复旧封。秦州独战诛三将,首建扶刘第一功。
再提汉刘璩等逃至安定地方,时因未有住立之处,乃留杨仪之子杨龙、家将杨兴宝、子刘和,三人年幼,令保各家眷,寄于本地大户一善士胡芳家,庄中居住。自入羌中,得柳林川之地,招军积粮,即差廖全往各处访问诸葛、关、张、黄、赵、魏、王、姜等人消息。廖全承命,先到安定,拜见刘和,道其备细,密令与杨龙等送家眷往金城界外柳林川大寨中去,遂辞和等,再往他方寻觅众人。刘和乃与杨龙收拾车马,装载家眷齐整,入谢胡芳,辞别而去。芳曰:"汝今未知刘立本等下落,一旦将欲何往?"和曰:"吾伯与父今在氐羌,为了前部总帅,有兵数万、千日之粮,昨已遣人来召,故欲辞去。"芳曰:"虽然如此,只有一件,路上强寇甚多。又闻近日秦州大乱,本官皆被所杀,雍、梁等处盘诘甚严,恐为不便。"和曰:"吾亦虑有众多家眷,刘曜又小,且兼路道生疏,杨元龙、杨兴宝与我三人,焉能保无疏失?是以亦未敢放心。"芳曰:"若此且自慢去,不日必有人来取你也。"和又曰:"我父以妻子托寄老丈者,知为天下义士故也。今又不得不实告诉矣,所有氐羌造反者,即吾家将齐万年也,已曾夺取数州,本入洛阳,恐怕各郡关津添兵防守,以后难行,故欲趁此先往耳。不然恐人知觉,有累恩丈耳。"芳曰:"既是如此,吾侄胡文盛久游北地,能晓诸州乡语,颇精武艺,近处贼人皆惧,叫他帮助你等前去,万无一失。倘若彼处钱粮兵马稍盛,官兵大出,可报吾知,亦当竭资前至,共复汉业矣。实汉将胡遵之子也。"言罢相别,赠银二十两,以为路费。和乃拜而受之。于路皆是文盛向前,各镇市上人悉皆认得,不曾受分毫惊,径至羌中,访投柳林川大寨而去。守门军士报入,张敬、赵藩出接,将车仗、家眷推进营中,各各相见礼毕,设宴庆贺不提。
且道廖全自安定别了刘和,沿途挨访。忽日遇一土人,同店买酒,见全是访寻客夥,流落在外之人,乃报全曰:"我这酒泉地方上有一夥人,说是成都客商,折本不归,今在那里数年,并不回去。内有三四个善于武艺,少年豪侠邀其射猎,人皆敬服,甚惬众心。又有一人身长八尺,面如傅粉,颜类冠玉,年近二旬,鼻梁直贯天庭,眼珠紫,甚是聪明,见今卖卜为生,郡人无不服其灵验,日常数千钱。郡中有一乡宦,姓程名遐,家有怪物为妖作祟,每至更深,辄便火发,随救随灭,人散则又复燃,夜无帖席,举众不安,乃遣家人迎请那先生去卜吉凶。先生代占一卦,谓程太守曰:'欲除此害,来日午时,当有煞星至此,可以治之。公当躬候其来,迎迓入宅,尽意殷勤款待,莫与言故,亦莫央浼他们,自能成功。谨记吾言。'先生嘱讫辞去。程公依允,亲自立于门首路口伺之。至日中,果有一壮士乘马自西而来,将欲过门,程公乃走至马前,躬身专请。其人不知何故,只得下马问其缘由,程公曰:'非有他意,吾亦侠士耳。壮士既过敝闾,与仆偶遇,何得不献一茶乎?'其人曰:'某乃村中俗子、林下莽夫,年轻名薄,素未觐光,安敢造府?'坚欲辞去。程公再四固请,其人方始承命。入内礼毕,茶罢,程公思那先生卦通玄妙,刚至日中,就有壮士来此,应其所言,心内钦服。乃悉遵其语,并不道破,亦不动问姓名,惟只一味恭敬,设宴厚款,尽欢畅饮,直至更深而散,盛具铺陈,送于外堂书房中安顿。"壮士见程公并无一语,心中甚惑,疑程公莫非有为人出气谋害心?不敢寝卧,乃挟剑出庭前闲行,觇伺动静。方才启扃而出,见一怪物在于月下,似猴非猴,似狗非狗,人行壁立,手持竹筒,向口中吹之,火焰腾起。壮士向前,怪物潜避,遥看他处,火光又起。壮士知其避人者,力可能制,遂挟剑赶去。怪物从前奔遁,壮士随后逐之。那物排黍窠而入,壮士疾驰而进,一剑砍中怪肩,大嘶一声,忽有群狐闻声趱出,张牙鼓吻,若有相向之状。壮士扬声大喝,乱剑奋砍,死者十馀,顷刻渐渐集多,嘶叫之声大震。程公家中之人听得,亦疑其怪,各执器械开门出看,听前面百步外黍林之中有人声号喝,一齐赶去。正见所待壮士与群狐在黍中相斗,杀死满地,黍秆乱倒。众皆争往相帮,几乎杀尽,不剩十数逃去。家人急奔归,叫起程公,报知其事,程公慌忙整衣,出迎入内,壮士告以妖狐吹火之故。程公大喜曰:'吾实为此怪作祟,是故屈壮士代吾制之。彼虽无能成害,但举家被其惊吓,不得安耳。今赖雄威斩此妖畜,得豁忧疑矣。敢问尊姓贵表,待日后好图补报。'壮士曰:'某即本贯人也,姓支名雄字世英。'程公亦知其名,复整酒相待,直饮至天明而罢。程公奉礼酬谢,支雄皆不受。自此程家得安,皆那先生之力也。"廖全听言,自思必是诸葛宣于,乃托意求其指引曰:"先生既有此灵卦,吾亦乘便烦他卜占亲伴下落,免得终日奔竞于途。兄肯教道路径店寓否?"土人曰:"若在店中,即当相陪前去,但一向来,资本有动万馀,厌于生理,被徐普明请到他家去也,兄当自往寻之,即可得也。"全乃谢而别去。后人有诗道土人称宣于卦卜之灵曰:
默羡宣于易理精,断妖灭怪灼如神。释虑决疑声应响,玄妙真堪继孔明。
又按野史载:支雄字世英,绰号独脚豹,酒泉郡人也。性好侠,专喜抑强扶弱,但有欺横恶逆之人,即便出头与之作硬对,代人宣力。其所居之地,密迩边胡。胡地有一酋徒,名唤没拦野虎,恃凶肆狠,邻境居民悉遭戕害,牛羊驴马放牧不得,小儿女子不敢出门,屡屡被其驱掠,卖与胡人为仆,逢财便抢,遇物便夺,人莫能敌。惯使一把铜钯,重六十馀斤,凡人遭其一钯者,骨为粉碎,无不即死,远近畏之如虎。支雄闻之,怒谓人曰:"吾等中夏堂堂大国,岂无一个英雄好汉,乃容此狡狡胡丑小酋徒若是之强犷猖獗乎?矢当以身除之。"因思一计,内披坚甲,外穿客衣,用细软苇草打成包裹,装以巧样褡裢,负于肩上,将背膊尽皆遮住,以防其钯之毒利,腰插锋芒短刀二把,以备其近身之解脱,鞍旁悬标枪二枝,定要捉拿野虎方休。探得城中有相识大户新获一匹良马,日行五百馀里,再托心友一二人,换来骑着。于是装束齐整,裹带干粮,径往僻静路口候之。到不一时,遥见野虎部领胡儿十馀,掠得羊数只,昂昂而至。支雄故意策马闯前迎之。野虎看见支雄背上负一大包,马又出色,只道是富商,所背的尽皆贵物,即便跑马来夺。支雄假作转身逃走之态,缓辔而行。野虎自后赶去,尽力望支雄背上一钯打来,其齿透入草包之内,不能即出,支雄恐被拖拽下马,急扭回身,一把将钯抢住,二人就在马上推来扯去,夺取那钯。雄恐众胡儿跻上,乃奋尽平生之力,着实一扯,野虎紧紧拿住钯柄不放,岂知支雄拽猛,野虎连人扑入支雄怀内。支雄急忙丢钯,一手揪住衣领,一手抢住腰带,横拖过马,带转缰绳,径出大道望酒泉郡城中而跑。众胡儿见野虎被人生擒,飞奔来夺,支雄马好步迅,追之不及。将有五六里,见前面有人家烟起,胡众始遁。支雄竟将野虎捉入酒泉郡,献与太守。太守审其抢杀之罪,明正典刑,斩首悬竿,以示胡寇,一方悉宁。官民尽皆敬之,后为汉之大将。
却说汉蜀廖全得了土人指报,一路挨问徐普明之家,见者罕识。偶与一卜者同行,因讲占卦之事,其人曰:"此间有一起人,道是异乡客旅,三个姓胡,一个姓马,内一先生姓宣,卦命通神,门如旦市,我曾求他讲训,亦欲再去见他。适才客官所问,普明请去,正此人也。这普明乃是徐光的表字,故路上人识者少。此徐光亦深通历数,明经术,有知人之鉴,非等闲人物也。兄若要往,此去不远矣。小生权要奉别,不得相陪。"全心疑非诸葛,甚是悒怏,乃复恳问卜者曰:"想先生得会其人,必知其名,乞一一明指,若非吾之亲友,亦不须徒往跋涉矣。"其人曰:"先生姓宣名于字修之,一个名马宁,那三个乃是兄弟,叫做胡延晏、延攸、延颢也。"言讫别去。廖全思曰:"五个人,有两个共同于昔,况三胡姓虽异,旧名类相同,此必是也。"遂决意前往。后人有诗赞廖全曰:
秉义摅忠蜀廖全,为君访旧不辞艰。数载长途劳梦寐,群雄未集铁鞋穿。
第十五回 诸葛宣于别徐光
再分头绪叙说。徐光闻宣于卦卜玄妙,请至其家,乃与谈论古今兴废之事,靡不透彻。二人又讲究历数,悉皆契合,心知非凡,乃连马、魏等俱延到家,结纳供给。家人怪而讶之,光曰:"此非汝辈所能知者。详观数子,皆有将相之材,异日必然发迹,故与相结。吾知晋朝世事纷更,中原不久将乱,北地当有兴者,吾侪佐之,斯辈其先着鞭矣。欲昌吾门,匪由此乎?"众咸哂其为迂,光待之愈厚。一日,听得人言羌中作乱,官府行文募招英勇,乃回家密与其子言曰:"吾门客友在此许久,并不见吐露实迹,看其行藏,必是汉之亡臣,吾当试往探而问之。"乃出语宣于等,因绐之曰:"今有氐羌前部齐万年与北部郝元度等一同造反,文书到此,令本郡太守集兵前往秦州救应。兄等有此文武之才,何不一出,以图进取,不胜于老困林泉乎?"宣于笑而不答。光亦不诘,点首而去。宣于听罢,遂与魏、马等同到郊外僻静之处,共论其事。马宁曰:"天下同名同姓者多,但恐不是他们,须要探访的实,方可去投。"宣于曰:"以吾度之,料是他也。永龄素有胆略,故此见中州皆属于晋,揆难报复,逃入羌中,思起事耳。今称前部者,羌中见他勇猛,擢为前部也。此必万年借兵复仇,羌中感念先帝,并吾祖丞相德泽,故相从共反。但不曾闻得有刘、关、张之人在内,是以疑耳!"胡延晏曰:"今初起手,人必以羌寇呼之,故此只以万年一人出名,其他未屑言也。"正在讲辩,忽有一人头蒙毡笠,俯首行至面前,众急禁声,思欲回避,其人叫曰:"魏大官与马大郎在此所言何事?吾在背后暗处听之久矣。"众人见说,吃了一惊,面皆失色,自思此等他乡异地,有甚人知我跟由,叫出本姓来?只得向前相见。仔细抬头认看,原来是廖化幼子廖全是也。众皆回喜,叙礼动问曰:"你今数载在于何处,怎的如此黑瘦,出起长须?若不是先叫我等,却也认你不真矣。"全曰:"我与刘皇子、杨大叔等一同避乱出川,至安定地方,寄下家眷,留杨元化等三人守护。我等五人历尽苦楚,直到羌中北部帅郝元度处相投。一日出猎,齐永龄射落飞鸿三个,又一箭射下三只天鹅,拳打猛虎,救了元度。元度乃请东西二部副帅共议授任,凑遇一个马兰是马孟起之枝,一个卢水亦是蜀将子孙,改姓在此,未曾言实,以是各相契合。任刘皇子为前部总帅,永龄为慕义将军,我等俱立名号,迁地柳林川,招军买马。命吾寻觅诸公子,往彼共议。自从出川以后,无日不在长途奔走,餐风宿水,受饿耽饥,得无黑而且瘦乎?"众皆叹而慰之。全曰:"昨者安定家眷已曾起身去矣,可急收拾前往。北部既反,恐难在外容隐矣。我们还要再去寻关、张、黄、赵众人消息,方才归营。"宣于曰:"亦不须去寻他们,以劳跋涉矣。今既万年起兵,文书遍行,榜文远挂,到处皆知,他也自会去了,我等亦在商议起身矣。你们来得甚好。"遂亦将落魄数年苦楚并改名之由讲了一遍,长太息曰:"祖父位极人臣,任兼将相,岂知反为流落致此也。"廖全曰:"人离乡贱,自然之理,譬如谕瓜,今乃苦尽甘来之时,宜即去会故旧,不枉避仇之心、复耻之志可也。"宣于等收拾行囊,入内辞谢普明。未及开言,徐光先谓众曰:"公等喜色匆匆,将有远行,且不必忙,容某备酌一饯,起马未迟。"宣于曰:"何得此言?"光曰:"公休瞒我,身虽未行,神已驰矣,吾固知之。昨劝公等进取者,正为此也,特相试之意耳!齐万年造反,主之者故汉蜀主之属也。异日立业,仆当聊佐一臂之力,共冀太平,不敢诬耶。"宣于等惊伏,咸曰:"公之高明,诚所谓普照万里者,敢少瞒乎?"光乃命出酒馔相款,尽欢而别。光又将马匹送与众人,径望泾阳路到秦州而去。
一路有廖全惯熟,不费寻觅,数日间走到泾阳界内。百姓逃避者纷纷载道。廖全问其故,土人答曰:"羌兵作乱,夺了秦州,杀死守将,如今又在此处攻打泾阳,前去五十馀里,便是羌胡营寨,客官自宜谨慎,往他途以避其患,毋致受恐,吾等皆逃避往梁州去的。"言讫分散。宣于曰:"既是如此,只须径到万年营中,毋往金城界外去也。"乃命廖全一人先行,馀皆在后。不半日之间,早到大寨。全乃下马,直至辕门之下。守营军士扯住欲绑之,廖全曰:"我乃柳林川总帅差来报军情机密的,可引我入见才是。既到辕门,何须捉拿?烦为通报,言有廖全、诸葛宣于与魏家兄弟来此。"内有羌中旧卒,听见说是廖全,急叫众曰:"若然如此,乃是我前部行兵总管,可速报知。"于是入禀万年。万年听说,亲出接众,进入后帐。叙礼已毕,宣于慰劳万年,赐与同坐。茶罢,各言数载衷曲,且悲且喜。宴讫,万年留廖全于军中,差人送宣于等往柳林川相会而去,不在话下。
再说刘渊自齐万年、刘灵起兵之后,得报下县望风归顺,心中甚悦。一面使人去探郝、马、卢三部,约其举事,一面操演新集之兵,准备接应。方出教场,哨子报道,正东上有一彪人马,尘头滚滚,来得甚紧。刘伯根慌忙整兵伺候,立马横刀而看。将近至寨,各皆下马,仔细认之,乃是乔晞送张宾、黄、赵一班故旧来到。刘伯根滚鞍下马,向前相迎,携手入营,各叙寒暄,礼毕坐定,共诉当初暌违分散之事,俱各洒泪。渊命整酒洗尘,未及献酬,小校进禀,言营外齐先锋送有诸葛宣于五人来到此间,未敢擅放。刘渊听说,亲同诸人跑出,接入相叙。排列坐次,各皆推让,久而不定。新来羌将乔晞进前曰:"某本后进,不当冒僭。今见诸君谦逊无已,有一句擅罔之言,斗胆道上。主帅何不照依旧时昭烈先帝所品定官级之次坐之,庶几稍有等杀,不亦可乎?"魏晏曰:"乔将军此言甚是公论。"宣于曰:"不然。即今逃难而出,又是一番世界,不比在朝之时。还当论齿,始见一家和睦。"刘渊曰:"再无异贰之辞矣。昔丞相功德盖世,吾先帝以父事之,众必不肯欺罔先朝丞相,还是修之先请,关一、张二、赵三、黄四、魏五、王六,不得再推。"于是位于其先者序爵,其次者序齿。命刘和代父把盏,先劝宣于,次劝张宾,二人接盏出席曰:"小殿下且慢上酒,待我等先贺得胜之喜,然后坐席。"刘渊曰:"喜莫喜于故人相会,馀有何贺?"张宾曰:"刘子通军循下县,望风降附,齐永龄旗指雄关,兵不血刃,中兴之基已兆采矣,敢不称贺?"渊曰:"刘灵有报到此,万年尚未也。"宣于曰:"齐永龄刻诛三将,夺取秦州,刘子通在城镇守,大兵已到泾阳,尤宜称贺。"刘渊听言,大喜曰:"可各上酒,齐饮一杯,愿得共成大业,同享富贵。"饮讫,齐道万岁。刘渊又曰:"齐万年既斩将夺城,何不报捷,待吾行赏?"宣于曰:"他已差人赍户口图籍特来报捷,刘子通探得夏侯骏欲起大兵来报仇恨,故留使者少停数日,打听的实,好来计议兵粮接应,故此我等先到,料亦只在早晚间也。"渊曰:"既然如此,且自吃酒,明日议发兵粮接应便是。"于是各皆欢饮。将至半酣,诸葛宣于忽然泪下而言曰:"初吾年才弱冠,闻知魏兵欲袭西川,钟会与姜伯约相拒于剑关,邓艾独以二万之兵趋阴陵险道而吾祖父皆被所斩者,兵将无能故耳!吾心亦欲纠集各家功臣并在家坐闲勋旧,先杀谯周、黄皓,然后约合姜伯约,与之背城一战,以尽我等忠义之心,邓艾未必即能胜我,国家岂至卒破乎?何期众人皆走出城,各自溃散。我见马宁回话,抚心恸哭,及后后主出降,知姜伯约举兵归会,会必与邓艾构隙,吾故勉留三魏,思助伯约共图钟、邓,得遂复国之愿未定也。谁知天不从人,邓艾父子已斩,卫瓘被吾说动,钟会在伯约掌中矣,不想会兵作乱,伯约病心,悉死混中,胡天之不祚汉耶?以此亦与魏家兄弟走出成都。后至梁州,被盘诘不过,乃议改名易姓,免致人猜,故伯宁昆仲弃去魏字,为仇国之姓,心所不欲也。因入胡地,即以胡字为氏,又从乃祖延字之讳,使不忘祖,今唤胡延晏兄弟也。我便不言其姓,只名宣于,始得安然无事,以卖卜打猎为生,聚得资本万馀。彼时又有高士徐光延吾讲议,即于其家隐居数载。今知下落,特此星夜前来。"刘渊看魏家兄弟笑曰:"古言习俗之能移人,信不诬也,你今改为胡姓,俨然就像胡人一类矣。依我之意,不可以华人而认为胡。且吾前又梦见呼延氏辅吾飞上万仞高山,今就改做呼延氏,换去胡字,反又美也。"众皆称善。张宾亦将前后被盗、关上被捉之事告说一遍,宣于曰:"我虽受苦,不曾有此多故。"刘渊曰:"据汝所言,这班兄弟胆都惊破了,把大碗来,每人多吃几碗,壮一壮胆,日后好上阵厮杀,不致惧怕。"一席大笑,直至夜深而散。正是:天教北塞汉营内添几个英雄将相,中原晋室失却两个懦弱君王。世有兴亡,事多反复,理势之然。后人有诗赞刘渊之有馀福、众人之有贞忠云:
怀恨诸雄出故川,投身羌土欲翻愆。咸衔豫子心图赵,各抱留侯志报冤。
纬地已生张孟氏,经天先自脱刘渊。威声震裂三秦地,更有弥灵齐万年。
又有诗一首赞众人能复汉业云:
蜀遭魏袭走离川,避入羌中冀报冤。群雄破阵如摧雾,众将攻城似卷烟。
设策张姜仇胆落,运筹诸葛敌心寒。直教梁赵诸王惧,请命求和割左贤。
词归一集,话分两头。不说刘、张聚会,计议接应齐万年之事,再题蜀中汲桑与故主赵染、张宾等在郭胡家居住,闻知晋朝篡魏,差王祥之孙王衍为行人,抚慰各处,河北、河西镇守之官加敕赐职,威权同天子亲临,搜求不附,先斩后奏。人将此言报与郭胡曰:"今王太尉自任行人之职,巡察边郡,但有家中容留异乡来历不明之人者,定行抄徙。我见公家犯此,特来报知。"以是郭胡与其少子郭敬商议,打发蜀众往关外避之。宾等辞去,至黑莽坡被夔安等冲散,汲桑乘暗负小主赵勒窃逃,遂失众夥。行转河西,数日并无容身之处。一日行至荏平,见所大宅院,前往投宿,众拒不纳,家主名师欢亲出,看桑、勒二人雄伟俊秀,乃唤其入内,问曰:"你是何方人氏,因何至此?"汲桑对曰:"某本张掖人,此儿乃宦家子弟,其父与吾同本贸易,不幸遭疫而亡,吾今挈彼回乡,途中被强梁所夺,故来相投,伏乞垂悯。"欢曰:"然则你是为商的,到吾家中能会做些甚么勾当?"桑曰:"久历风霜苦楚,佣工粗细皆可,亦晓射猎。"欢听说,留住于家。居数日,见桑有力量可托,乃唤谓曰:"此小子不会做甚,送到城里吾儿书馆中去相伴读书,汝则同吾出入,必无轻慢。"汲桑称谢。次日,自送赵勒入城,正值郡官跟随王衍出外,师欢在前,见头踏至,急躲于道右僻处,汲桑与赵勒行左畔,无处可藏,乃避立道旁。王衍见汲桑状如熊虎,赵勒儿又神貌俱奇,熟看良久,又回头觑其行动迅捷,急命左右唤问姓名。桑负勒走去,寻之不见。衍谓众官曰:"适间道上那个汉子,携彼稚子,雄而且异,睹其衣冠行径,似吾华人,鉴貌察色,大类胡族,恐他日乱吾晋家天下者,此之徒也。"即转回城,传令捕拿。汲桑觉之,另出北门而走,追者不能及。桑不敢回师欢处去,一路重复问到郭胡家中投奔。郭敬见勒又至,十分欢喜,请出父亲郭胡。胡唤桑入,问曰:"你与赵大郎等同去,何又与四舍独至?"桑将被盗赶散之故告诉一遍,胡甚悯之。郭敬曰:"今后且只在此,与我共做人家也罢。"居无何,王行人出榜,连门挨问,捉拿一大汉并一小厮,甚是紧急。郭敬乃匿二人于内室,不许外人相见。次后有一亲朋名沐延探知其实,强逼郭胡献出官府请赏,胡不从,入内,谓汲桑曰:"本欲相留在此,奈何官司构募甚急,外人背语纷纷,第恐你我皆遭其害,今可急从后门遁去,以图再会,毋致被获不便。"即命郭敬将钱二串,助为路费。汲桑拜谢流涕,往北而去。行过旬日,途中食用甚贵,百文不能饱,盘缠用尽,行至日晚,并无人烟形迹。将及近更,忽然听得数声犬吠,赵勒儿曰:"前面山犬汪汪,必有人家。我和你饥饿已极,且去买些面飰吃吃,又作道理。"桑从之,纵步而往,却是一所古庙,并无别屋。二人亦只得入内,拜告曰:"某乃亡蜀忠良,逃避至此,迷失路途,无处可投,特到神堂借寓一宵,惟愿阴中保佑,明早寻见故主。不然,我今身无盘缠,小主儿途中必然受饿,是桑之罪也。"祷讫,往神背后寻觅歇息。忽见旧门一扇,横于地上,桑乃移于侧畔,掩上庙门,抱勒而卧。至天明,将欲出庙往人家觅食,忽然间赵勒儿腹中搅痛,按之不住,冷汗津津,面皆改色。桑急拜神求护,亦略无定,只得抱于膝上揉而摩之,一时不能少住。汲桑惊惶失措。顷而日光入庙,抱于门外日下揉之,须臾汗出,痛止神定。桑曰:"此是感冒幽阴之气故也,我与你急忙离去。"勒曰:"我已饿伤矣,有甚的把些我吃,方好走路。"桑曰:"亦要前面去买,这里那有见成的?"于是觅路而出。行不百步,忽有晋兵数百,各持棍棒弓箭,觌面闯来,桑急抱勒奔转庙边藏之,已被看见。晋兵疑其有财,分投寻捕,正欲至桑躲处,忽有大鹿四五十个,作二三阵望道旁驰突而出,晋军见鹿望东南而走,呼众挽弓赶捕,各人争前射鹿,遂弃汲桑。桑见众军去远,复抱勒出。将行,偶见一老丈,手持一筐、香一握,内有饭一盂、肉一刀、酒一壶,从容行至,谓汲桑曰:"壮士慢去,待吾献过神灵,请吃酒饭而去。食此福物,令人能致福庆,慎毋见却。"桑、勒甚喜,坐于庙旁待之。俄而老丈持酒饭出,尽劝二人吃之,谓曰:"吾见汝抱此小子,必是逃难之人,故留壮士将斯粗粝聊充一时之饥,望勿见嫌。"桑谦谢再四,乃以酒饭先进于勒,而后自吃。老人曰:"君义士也,失敬多矣。"桑见其任侠过甚,观其形貌,苍颜古色,鹤发仙标,拜问乡贯姓名,老人曰:"吾修真道者,名通玄子,久忘姓名,颇知风鉴,适见二君有难,故亟来此相援,特以符使驱假鹿一群,赚散晋兵,解此一厄,今后可以无凶险矣。这小郎君,鱼龙起于发际,伏犀贯于囟门,上四九即当大贵,今迩尚在阳九数中,宜往西北而行,可逢旺,获免游军之扰。"桑与勒儿一齐下拜,谢曰:"小主果如公言,弗敢忘德,当重投报,乞示居上,以便书绅,使小子知所趋酬也。"老者曰:"吾实不敢望谢,君必欲问,吾家堂柱上有一联句,请君识之,乃汉时所署的:'护国功勋大,齐民德泽深。'此即老夫之居也。"又谓二人曰:"吾适为君详了一数,汝二人可记此言:壬申年苟道将可避,甲戌岁王彭祖可图。"桑正欲问,忽听得隐隐鼓角之声渐响,老人遥指曰:"晋军又至矣。"汲桑回头凝望,忽失老人所在。桑曰:"此必庙中神灵所使,当往谢之。"转至庙中,见堂柱上有联刊刻于版,久而蒙暗,仔细认之,乃老者所云之联也。二人撮土为香祷谢,整炉间,忽于下移出铜钱一串,桑曰:"莫非神人赐作路费,以周困乏者?不然,今早拜时,尚未之见,果何来也?本不当妄取,其默有意存焉。"因而祝曰:"荷蒙大神赐食赐钱,恩庇甚矣,亟未能报,他日若得寸进,愿以金装酬之。"祷毕,携钱出庙,径望西北而行。自此常闻空中有鼓角之声,若迎送状,途中并无惊恐,亦不觉饥饿,虽日一餐,恬如也。历几跋涉,出了雁门,转至上党、武乡郡地方。时盘缠用尽,天色将晚,不见程镇,无可奈何。汲桑叹曰:"在家不念在家好,出路方知出路难。历此穷途,无日早晚不忧不虑,何时能得出头乎?"勒曰:"今到此,是亦命也,数也。不须嗟叹,且自趱行前去,倘看人家旅店,寻觅歇息,又作道理。"于是向前疾进,才百馀步,转一山坡,见林木森森,鸦雀喧噪,交交聒耳。桑曰:"此处必有人家也。"乃趋而往视之,果然一大宅院,高楼广厦,门第重重,墙垣叠叠,周回数百步,两邻犬声相接。门额上挂着一扁,写着"中朝阀阅"四字。汲桑看了一会,见无人出,与赵勒权于阶前少坐憩息。忽见一人走来,将欲关门,汲桑连忙起身,那人见此大汉,吃了一惊,急问曰:"你欲做贼也?"桑曰:"你不看,难道带个小厮来做贼的理?我是借歇的客人,央烦方便一二。"那人不答,径自进去。须臾,二使者持灯而出,见一老者苍髯素服,头戴大帽,亲至门边问曰:"汉子是何方人氏,因甚暮夜至此?"桑思彼是中朝之扁,亦须报是中朝之人,他念乡曲,定然留我,乃对曰:"吾是魏人,姓汲名桑字民德,乃汉汲长孺之派,因客边方,遭乱丧本,来至此间,天色昏晚,因为地理生疏,无处可投,特来廊下借宿一宵,明早就去。"从人曰:"老总领,我看此人身长丈馀,气象虓狠,非是善人,乃背义窃逃之徒,不要理他。"桑曰:"大官休得错看了人!我非不良之辈,只因此子之父与吾结交,彼今遭难,故抱之以存其后,甘受辛苦,欲全友道,岂窃逃者耶?"老者曰:"不要听他。我家空屋尽多,可以歇得,但不知你曾买饭吃不曾?"桑曰:"今早吃饭,走二百馀里,并无买饭之处,尚未得食,且待明早,又作计较。"老者分付二人去取饭来与桑、勒充饥,引入侧屋之中,问曰:"我是中州来的,见你说是魏人,即乃乡曲故旧。看你这一表身躯,不像个落泊之相,为何狼狈至此?又可惜这个小官儿,跟着你们受饿,今欲何往?有甚倚望否?"桑曰:"我二人离乡久远,家业已失,亦无所望,且又身无盘费,今到斯际,出于无计,只得寸步行将去,从天发付来矣。"后人见汲桑道此言语,有诗叹曰:
否泰穷通总自天,时艰到处遇迍邅。汲桑固有千军勇,未济焉能猛着鞭。
第十六回 赵石勒上党聚义
石管家详听汲桑言语,知无去路,乃谓之曰:"我家到也用得人,你会做些甚么生理否?"桑曰:"粗细事颇皆谙晓,农商吾之本等,拳棍射御亦能行教。"老者曰:"既如此,我且留你权住我家,相帮老身,尊意肯否?"桑曰:"如蒙收录,幸莫大矣,愿任仆役。"老者曰:"我老爷用人有方,随才授事,只要忠正,必当重待。"桑谢而问曰:"适闻尊丈所言,有甚老爷,是何官宦?高姓贵职?公是他谁?"老者曰:"我家老爷姓石名苋,祖贯彭泽人氏,曾为魏国光禄大夫、当今太尉石苞老爷同母之弟,散骑常侍、卫尉卿石崇之叔也。因谏司马昭专权,忤其行事,改为屯田司、北地监军,不许在朝。今家甚富。因是昭子炎篡魏,以故不行诏取。且年高无子,安享此地,不欲还也。我乃管事总领,石富是也。"汲桑曰:"既如此,须当禀过石老爷知道,肯收留我二人,方可在此。"富曰:"不妨得,老爷一应事务俱不经理,尽皆委我行移。即今府中之人,老爷还是认不遍的,况你一个乎?"桑喜谓石富曰:"蒙老丈收留在此,小子颇有勇力,能搏猛虎、御强马、抑横寇,倘有委用,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者。"富甚悦。次日,即拨令掌管牛马羊畜,使为总领,其圉牧貙人等悉凭拘制。桑亦查看严明,喂饲均调,并无损坏。一日,桑与赵勒往牧羊场中捡点归迟,厨人送饭至彼处,桑与勒儿正吃。忽值石大夫昼寝,梦出庄游玩,见羊群之中有大小二虎相对吃物,苋疑是噬他之羊,又恐虎看见赶来,乃躲于僻处,窥其动静。顷而祥光烨烨,小虎儿起身抖擞,向中间咆哮一回,变做一条百尺金龙,腾空而起,须臾云翻电闪,风雷交作,扬砂卷石,刮得眼昏目闭,奔走不迭。那大虎从羊群中跃出,径望身边冲来,吓得仰身而倒。正值石夫人来至,见丈夫冷汗如淋,浑身振掉,面色如泥,急忙唤之。
石苋醒觉,乃是一梦,身犹战栗不已。夫人问曰:"相公昼睡,何故有此恐怖之状?"大夫曰:"适才一梦,甚是险异,惊得我神飞魄散,魂不附体,想是不祥之兆矣。"夫人曰:"是何梦象?请试言之。"石苋从头说了一遍,夫人曰:"龙虎是非常之物,庸人难得梦此者。龙乃人君之象,虎乃人臣之象,必应朝廷有征召之验也。"石苋不然其解,遂即竟出,往羊场中去看之。行至放羊之所,见羊皆睡在地。又转侧手石宕边去时,有一大汉子在旁,将碗添饭,一小厮端坐在团石之上。石苋自思,适间之梦莫非应此二人身上?乃走向前去看。汲桑见布带巾人至,知是石大夫,乃嘱付赵勒儿曰:"此是家主,我们都未曾与他相见的,不知他喜也怪也。你是小童子,在此坐无妨,我去躲他一躲,看其待你何如,再见未晚。"遂往后面凹坳处匿之。石大夫走至石旁,赵勒儿动也不动。大夫问曰:"小厮们,你是那里来的?叫做甚么名字?"连问两三声,并不对答。大夫又曰:"这个小厮敢是哑的,不然怎的不会应声?"勒曰:"我非哑者,你问我何为?"石大夫曰:"你这小子,今年几岁了?难道自家名姓也晓不得?或是天上吊下来的,或是地下闯出来的,定有个来历。我们这样老大人问你,你也不答,是何道理?"赵勒张目直视,徐徐应曰:"我就依你说,天上吊下来的,叫做天子也罢。"石大夫听言甚骇,仔细看其模样,见他脑骨高孤,方面大耳,齿白唇红,神形俊拔,乃又曰:"你敢是个好人家之子,如何无人管你?坐于茫天之下,岂不怕也?"勒曰:"我也不要人管,自有力量坐此天下,何怕之有?有好快活处,你还不知耶!"大夫又笑曰:"此等茫茫所在,风吹日炙,四无关闭,有何好处?须无快活。"勒曰:"不是这等说。我坐此弥茫天下,无人与我争取,若在屋下,便有人争了,故云快活。"大夫曰:"难道这石块上也有快活?"勒曰:"坚如磐石,万年永固,何必戏焉!"石大夫与赵勒儿谑谈一会,见其句句皆有志气,语言奇异,心中有爱他之意,乃唤汲桑曰:"你那汉子,何不过来相见,躲我则甚?"汲桑见石大夫看破呼叫,只得出来参见,向前跪下。石大夫见汲桑一表非俗,连忙扶之令起,问曰:"你是何人?不必下礼。"汲桑曰:"我乃中州人氏,姓汲名桑,久居张掖,因遭荒乱,来府上相靠老管家做工为活的。"大夫曰:"这小儿是你甚的?"桑曰:"他亦好人家之子,祖父是常山人氏,久在张掖,得生此子,彼因遇盗,是吾力伏强人,拜吾为兄,以酬救命之恩。今他夫妇遭疫而死,无所倚靠,吾故育之。今无奈至此,望为哀怜。"大夫曰:"我先问他何人,并不答应,亦有名乎?"桑曰:"他父因是避祸远逃,不言名姓,只叫做胡中子,此子他只叫做勒儿,乃胡人之名也,后人问我,我便说是胡勒儿。"大夫曰:"还有缘故,我先来时,瞧见你恁般恭敬尽礼,岂有朋友之子,汝乃他之父执,何该端立而侍食乎?"桑曰:"因他这几日有些不快,故此小心伏侍,扶持他进些饮食,以尽我之仁义耳!"石大夫曰:"这也凭在你心。又有一说,他既不当爽快,你可同他到我中堂上来,叫夫人把些细腻果食与他吃,这样粗干面饭,恐他难吃。我先回去,你可就来,别有大事托你替干。"汲桑应诺。石苋回府,即与夫人商议曰:"适间出外闲行,见有一事,与梦中甚相符合。"夫人曰:"何见相合?"苋曰:"方才到牧羊场中,见一大汉伏侍一小儿吃饭,见我走去,大汉躲开,那小厮对我们讲无数奇言天话,后来那大汉如虎一般走将出来,径到我面前跪下,岂不应乎?我想那两人必有好处,且又小厮志气洪大,相貌端严,甚是可爱。我欲要他为儿,未曾说破,已曾分付他抱来见你,与他果物吃,想必就到。夫人看他若还中意,便与他留在此间。况他没有父母,又无姓氏,日后长成,即是亲生的一般。莫非天意,见我年老无儿,赐此龙虎之子为嗣,未可定耶。"夫人曰:"你便是这等立意,未知那人肯否何如?"两人正在谈议,只见守门小童子引着汲桑入于中堂,进内通报。夫人曰:"你可同他到后面茶堂里来相见。"汲桑得命,即携赵勒跟随入见,望着石夫人鞠躬下拜。夫人曰:"家僮快扶远客起来,我这里回礼不便。"汲桑乃不拜,站立一旁,赵勒儿也向前唱喏。夫人亲自挽其手看之,见其面发玉莹,唇若涂朱,丰姿俊伟,浓眉巨颡,骨骼雄奇,心中大悦,谓石苋曰:"相公,我和你这些年纪,富贵亦颇足,但天赋不全,没有后嗣,若得这样一个儿子在我身旁,教训他读书,必有出人头地之处,何愁晚景不荣乎?"乃自携之入内而去。石苋赐桑同坐,问曰:"兄既汲长孺之胄,系故汉良臣旧族,中朝佳客也。吾有一言相启于兄。今兹我的夫人见此小儿,心中甚是爱念他,意欲问你权把借继与我夫人为嗣,我们代你抚养教育,终久还是你的人,佳客心下如何?"桑曰:"奚必言此?老爷若要,小人一发奉上就是,但恐此子享不得老爷之福,徒枉折耳!"石苋曰:"不必谦拒,数千里来相会合,莫非天之缘乎?我必不忘汝,定须富贵共之。"桑曰:"况今我们至此,亦是老爷门下之人矣,岂敢有违钧命乎?"石苋喜悦,出坐请桑拜谢。桑曰:"老爷即是某之主人,安敢受谢?凡事上抬举小人,亲目一二便是矣。"石苋曰:"此子既与我为儿,合府之人,分付俱属你们调遣,家事亦汝摄总,只称大爷,不许呼名。"又命小僮请夫人领勒舍出外拜谢汲大爷。桑见夫人至,即先言曰:"适才告过老爷了,望乞尊重,免使小人折福。"夫人乃止常礼而已。桑扯赵勒舍向前教曰:"今来在此,蒙老爷、夫人爱惜,可拜为父母,以报大恩。今后只在内堂居住,待我在外好做生理。"勒舍依言,各皆四拜,即以老爹老娘呼之。夫人大喜,把勒之臂谓石苋曰:"事则甚美矣,倘若朝中大老爷与侄儿石崇知道时,恐有见怒。"苋曰:"我兄太尉爷,今与间别多久,年老昏旟,料他不管闲事了。只是侄儿平生急性多刻,不知他们心下如何。"汲桑曰:"老爷差矣。今辽洛悬隔,天各一方,彼父子在朝为官,尚不念我爷在此苦乐如何,并无申明诏回之意,今年至此,尚无酌见,老爷之事,皆由夫人二位自家张主,岂得虑他?昨我又闻老总领说他富盖天下,又不思贪图老爷家财,何愁怪乎?"石苋曰:"汝言是也,只今此子不可与他更名了,就叫做石勒也罢。"拨家僮四名,伏侍汲桑,右宅居止,服食与己同给。石勒居内,自家教读书史,传命合府中,俱呼二人为公子、大爷。
自是汲桑无事,常于野外看管圉牧等人,即便操演枪棒。有地邻刘徵、刘宝、张曀仆、郭黑略、张越、孔豚、王扬、冀保、胡莫、赵鹿、吴豫、刘膺、支屈六等十三人,皆来相投,习学武艺。石勒时年十二,即有勇力,每与人相扑赌力,冠者不能胜。汲桑常戒抑之。及见众等从集枪棒,亦欲学之,桑不许。石苋乃另请一师,名呼延莫教之。不一月,即能与刘徵等比试,遂与之结拜为友。乡中有豪杰之人,即便与之抗持,务要胜而方休。时之人号之为十四悍。惟有麻池庄李家,其池中极有好鱼,石勒等要往强捉,其家有无赖子名李旸,亦多勇力,见之必争,众皆不敢侵扰。惟石勒不服,每每与之争捉麻池之鱼。二人动辄斗打,殊无差胜。后人有诗叹石勒曰:
自古英雄未擅名,或居樵牧或渔滨。一朝际会风云起,多效高光立异勋。
且不说石勒之事。再提西羌蜀将齐万年,得了秦州,要刘灵兵一万镇守其城,与廖全将兵先打泾阳,以遏夏侯骏报仇之兵。屯营界上,未及进发,秦州败卒已皆逃至泾阳,报知夏侯骏,言夏侯騄将军与狄猛、边雄三人,只一阵俱被齐万年所斩,秦州已失。今屯兵界上,将要来攻泾阳矣。夏侯骏听说兄弟被杀,放声恸哭,指西大骂曰:"吾不活捉此贼碎尸万段,以报弟仇,非丈夫也!"遂传令各军装束,教场听点。原来这夏侯骏乃夏侯騄同胞之兄,自幼骁勇绝伦,善于骑射,羌人畏威,闻风远遁,晋朝倚之为关西屏障。当日见报,恨不飞至秦州复仇退贼,以取其地。即点精兵一万,望秦州而进。于路悻悻然大张武威,势如熊虎,思欲必破万年。刚及至界,哨马回报,羌将齐万年兵已入界,扎营当道,离此止四十馀里,将军须要准备而进。夏侯骏听言,锐气顿阻,心中大怒,曰:"此贼恁般无状,不立斩之,怎雪吾忿!"乃即催兵疾进。齐万年亦探得泾阳兵出,传令不使逼寨,也留廖全守定粮草,将兵二万前往近战。行不十里,两军相遇,即于平地排开阵势。三通鼓罢,晋朝大将夏侯骏立马阵前,高叫曰:"羌奴反贼齐万年,可速出来纳命,免动干戈,残害生灵。可曾知吾名否?"众兵士羌将见其夸口,尽抬头看,看那官将甚么威风,怎生打扮,但见他:头上朱缨似火蒸,大红袍带染猩猩。身骑赤色胭脂马,手执刚刀赛杀神。夏侯骏道声未毕,汉兵阵上炮铳齐鸣,门旗大开,万年跑马而出,亦扬声大呼曰:"来将何人?可曾闻得无敌将军之名乎?"晋阵上兵将军齐齐睁看,看那羌帅全装披挂,雄威纠纠,炫目惊心,有诗为证:头上金盔焕紫缨,身披重铠灿鱼鳞。番袍绚彩昏红马,雪天刀横耀日明。夏侯骏见羌将出马,复以鞭指而言曰:"大朝恩养汝等羌胡不薄,何敢造反,侵犯官城,害吾兄弟?好好下马受缚,犹免殄汝种类,否则将胡地踹为旷野,寸草不留!"齐万年曰:"秦州三将比你手段何如?不曾勾我半刻工夫,尽作刀头之鬼。宜早献上泾阳,苟全草命,尚欲来凑数也?"夏侯骏喝曰:"羌狗贼奴,何得无礼!吾乃四世将家,剿戮辽羌,收伏匈奴,并蜀灭吴,东荡西除,横行天下三十馀年,今日岂容汝一介反贼假威猖獗乎?"言讫,横刀直取万年,万年亦拍马向前迎敌。二人接住,约退三军,交锋恶战。但只见飞尘滚滚,杀气腾腾,刀光烁目,浑如那风摧电闪一般。两下斗上了八十馀合,不分胜败。二将见是对头,俱各忿恨,齐齐举刀,望当头尽力奋砍,却好双刀接刃,一声响处,火光迸起,夏侯骏刀口被齐万年砍缺。两马惊走,隔开数丈。于是俱各少歇,整辔再进,两个抖擞精神,各揣摸手段,大展雄威,又战上了三十馀合。兵士看者无不喝彩。直杀至红日将沉,尚无罢意。只见泾阳城里裨将冯贞带兵三千来接应,未及到阵,却好汉将廖全亦领精卒千人来至,即望冯贞阵中杀去。以是两军混杀,将有半个时辰,天色渐黑。冯贞被廖全所杀,晋兵少怯。夏侯骏密令鸣金收军。齐万年听得金鸣声响,黑暗难战,乃喝退夏侯骏,各皆回寨。骏乃扎营中路,计点人马,折去千馀,又伤裨将冯贞,伤感不已。齐万年折兵五百,喜得廖全初出,已斩晋将,遂亦设宴贺喜。后人有诗赞曰:
廖全虽匪万夫才,汉运将信亦显威。泾阳两战诛双将,创复功勋颇伟哉。
第十七回 齐万年泾阳大战
却说夏侯骏自发泾阳,以为唾手擒斩齐万年,复夺州郡,报却兄弟之仇。谁知战了半日,不能取胜,反又折了冯贞,心中十分烦恼。一夜无寐,鸣鼓集众重赏,分付曰:"人言齐万年此贼骁勇,果不虚传,吾先阵上几次刀及其颈,皆被隔开躲过。明日你等各宜用心,战住羌兵,待吾好斩那厮。"众兵应诺而退。次早四更即起造饭,平明起马,欲逼羌兵寨前攻打。不期齐万年亦已出兵,两家又于原战之所相遇。各排阵势,汉将出马,谓夏侯骏曰:"久闻将军乃曹魏连枝共系之人,谯郡世臣,许昌忠义,今被司马氏篡夺,理合伸仇才是,何又反受其禄,为彼宣力,岂丈夫哉?"骏曰:"天运有变迁,吾乃通时达势之明良,岂比汝羌奴苟图掳掠,取速亡者乎?"言讫,挥刀径取万年,万年接住。二人各逞雄威,并施英勇,叫声杀着,但则见:凛凛刀翻雪片,腾腾马骋云龙。杀声闹嚷震天空,惟见尘飞沙滚。二人恶战上百有馀合,并无少让。万年见两日战夏侯骏不下,心中忿怒,狠举大刀,极抢进前,欲望夏侯骏当头劈去。谁知道棋逢敌手,着着有破。夏侯骏看其刀头向上,即偷空望下截一刀砍去,正中万年左腿,甲皆砍落。万年吃了一惊,遂将计就计,拍马望西而走,口中大叫曰:"晋将休得来赶,今日被你砍伤腿了,且自收兵,明日和你好好再战。"夏侯骏见万年腿上中刀,也只道真是带伤而走,不知其乃假谬之言,放心肆意,骤马赶去,不肯少住。万年回头看见其马急渐近,心中暗喜曰:"昨者狄猛中了此条计策,今日里这个晦气东西,岂知又撞入我之套中而来。"于是按住大刀,悄地取弓在手,搭箭当弦,望着来将当心,劲伸猿臂,奋神威一箭射去。夏侯骏正在猛赶,忽听得飕声一响,料是弓弦,急把身子伏倒,躲于马背之侧,马迅箭急,已从背上过去,不曾得中。齐万年满望要射倒夏侯骏,以报一刀之恨,岂知竟被躲过。慌欲拔箭再射,其马追来已近,连忙插弓提刀,勒转马头,再来抵敌。二人复战上四十馀合,又无胜败。夏侯骏以刀架住,谓万年曰:"适间刀中腿上,手段已见,何不降伏,定要擒也?"万年笑曰:"吾亦知汝智识高过于弟,卖此破绽伪走,实欲射汝而速取泾阳,免致生灵罹此涂炭耳!我岂肯有被伤之理乎?"夏侯骏曰:"齐将军既是如此,且自住着,听我一言相劝。你今既有这样英雄武艺,何不依我归投大晋,保奏汝为大将,列封刺史,世守郡邑,子孙富贵,却不胜如为寇反乱,屡受征讨,战无宁日乎?"万年答曰:"我乃大汉臣子,岂为反寇?实取旧业耳!怎学汝等世食君禄,不思报主,而乃甘作奴颜婢膝,无耻之徒,偷安忍辱,以事仇晋,取骂后世乎?汝不知书,曾闻鲁仲连宁蹈东海而死,不肯帝秦之语否?我本堂堂义士,怎为汝篡逆背恩贼弟子之所说乎?"夏侯骏被万年辱责一番,乃扬眉大怒,轮刀喝曰:"泼贼敢恁狂罔,出言无状也!"奋勇砍进,万年即便破步迎战。二人又斗了三十馀合,不分高下。齐万年曰:"你比兄弟还略略敌得几下,今日尚早,和你并个三百合,以决雌雄,你能胜,便还秦州,我能胜,你就献泾阳,退者即算为输。"于是再战,又复三十馀合,天色将晡,夏侯骏自度一时难胜,乃叫曰:"古云明人不作暗事,今日已晚,且暂收兵,来日早出,以决胜负。"言罢,带转马头,回寨而去。万年暗思,夏侯骏必是力怯而退,怎的善放他去?自来兵行诡道,不暗算那得赢人?遂乃取弓拔箭,从马后赶去射之。夏侯骏虽然收兵转去,心中亦甚严防,听得背后弦响之声,连忙伏鞍而躲,果见箭自头顶过去。夏侯骏料道万年必然再有箭至,亦取弓回身熟看,却好弓弦又响,箭将至腰,避之不及,慌忙一手抢住,即以其箭回射万年。万年听得弦响,亦急躲过。夏侯骏叫曰:"既称大将,何用诡计?今已看破,有箭可再放来!"万年亦思:彼既提防,似此反复较射,何时得了?古云"射人不中,当射其马"。于是先将弓弦虚拽一下,再是一箭射去,正中马眼,那马大嘶一声,颠头跳踯,把夏侯骏掀翻下马。万年看见,加鞭赶去,却被晋兵预备,立定阵脚,万弩齐发,万年马不能进,夏侯骏得众救住,急上征鞍,因马患眼,天色又黑,不敢复战,遂望泾阳而走。齐万年意在得城,趁夏侯骏心乱,挥令三军大喊赶去,随后大叫曰:"夏侯骏今已中箭,马又带伤,一直赶到泾阳城里,定要捉住方休!"廖全见兵士发愤,遂策马当先骤进,高声呼曰:"今日有不用命向前,容夏侯骏走脱者,定按军法!"晋兵听得,各皆心胆不固,望风而逃。汉兵在后喊声动地。夏侯骏见势败不振,恐被所困,不敢到泾阳城去,转马望扶风郡而去。齐万年与廖全乃率众直取泾阳。时将半夜,守城副将姚会只道是夏侯骏回军,开城出迎,却是廖全。廖全即叫曰:"晋将听言!我乃汉先锋齐万年之兵,汝主夏侯骏已被所杀,何不早降,免致害民!"姚会见说,急欲回城,全马已近,只得挺枪敌住,未十合,齐万年自到,姚会心慌,被廖全一刀砍于马下。晋馀兵奔回城中,汉兵随后涌去,闭之不及。百姓各皆灯香跪街迎接。万年大喜,遂即传令,不许侵犯分毫财物,违者枭首。次日天早,即便出榜谕诫军士,安抚黎庶。城中兵不血刃,鸡犬无惊,百姓大悦。后人有诗赞万年曰:
天产英豪助汉兴,泾秦两战破重城。千年勇气称西地,万古雄名播北庭。
齐万年安民已讫,乃命廖全亲送文册往柳林川报捷,不在话下。且说刘渊与张宾、宣于等每日在老营中操演军马,众将等习练弓马枪棒,午后则置酒会论复国之事。席间,刘渊对众曰:"列兄皆是旧时勋旧,有名位者。惟齐万年乃无职之人,是吾兄刘立本家中门士,昨吾刘子通报到,言他在秦州独战,力斩三将,遂得大郡,可以言功言能矣。今共众兄定议,加他名号,列于吾等之次,以表其才,得谓可乎?"宣于曰:"论功升职,皇王通典,理之当然。昔者赵质拔韩厥于部属,卒兴赵业,主公言之当也。但不知此回攻夺泾阳事体何如,待有报到,即当代回加赏矣。"张敬曰:"先点人马一千,待吾前去帮他协取,必定成功。"宾曰:"三弟未可造次,待有消息至此,然后我等同去。今且只把他一个为名,使晋朝中不以为意,我得养兵积粮也。"正说间,只见廖全自外扬扬而入。刘伯根在前帐,慌忙问曰:"汝与齐永龄攻打泾阳,今何来此之促,胜负如何?"全曰:"吾与齐先锋扎营中路,晋将夏侯骏领兵来取秦州,两家战于中途。那人甚有智勇,恶斗数百合不退,被吾斩了冯贞,方始罢兵。次日又出,刀中永龄左腿,乘机诈败,以箭射彼,皆被接住回射。永龄忿怒,射其马中眼,晋将坠马,遂败而走,吾等随后蹑之,彼则望扶风而去。吾兵先至泾阳,又斩姚会,先锋继至,百姓遂皆香花迎接入城,以此特来报捷。"伯根曰:"完卿初出,即斩二将,威过乃尊矣,是我汉之福也。"即同至席间,叙说前功一遍,众皆大喜,各举巨觞劝全,尽醉而散。次日,刘渊升帐,分命刘和、杨龙、乔晞督兵五千守营,招纳羌众,又遣刘伯根与赵藩、胡文盛前往秦州镇守,收集晋之散亡,代刘灵往泾阳议进。于是自同诸故旧一班共十四人,乔昕为乡导,俱望泾阳起发,留廖全在营为通问使,早晚递报。
众人在路无辞,不数日早到泾阳。哨子报知万年,万年整兵出郭迎接,共入城中。万年卸甲参拜,众皆慰贺。刘渊命出犒功礼物,万年辞曰:"我愧无能,不曾斩将,徒得空城,何敢言功,以叨赏赉?"刘渊曰:"凡干事业者,惟以得地为上,岂在斩将为功乎?"万年曰:"见一个杀一个,方使晋人惧怕我汉之威。"张宾曰:"将军出战,阵阵皆胜,威莫大矣,不怕敌人不惧,何又云云?此乃天遣将军来助汉家天下重立大业,为我辈之先也。但闻过于忒勇,还当以柔参之。"宣于曰:"孟孙金玉之言,将军宜听。今后但宜密加谨慎,以智济勇,毋恃刚傲,即古之颇、牧,亦不过矣。"万年曰:"谨当领教,奈素性孤鲠,不肯偷惰,务要向前耳。"张宾又曰:"今后吾等相助,商议而行,料无妨事。须要提防晋兵不日就到,急宜整顿军马,授以节制,教以队伍,使之出入有法,进退有绪,方可御敌,无致混乱。趁今未备,夺得长安,以为基本,始能得志,横行天下也。"刘渊深服其论,即命张宾、宣于为左右参谋,教演人马。齐万年大排筵席,与众庆贺。次日,二参谋下教场集聚兵将,共有五万馀人,将来分作前后左右中五部,五部各五队,共二十五队,日久操练惯熟,教以武侯阵图妙法。自是汉刘渊部下,兵有纪律,战有方略,所战必胜,中兴之势渐成矣。后人有诗赞泾阳诸将倡义兴师之事云:
汉世从来德感人,蜀亡犹感避仇臣。刘璩改作刘渊走,不偕尺土建中兴。
武仗齐黄杨赵起,智凭诸葛与张宾。呼延是魏同相济,亲有根灵共协成。
不说刘渊操兵备晋,再说夏侯骏泾阳战败,带领残兵八千,前往扶风投奔。路上哨马探得兵马行动,飞报入城。守扶风者乃吴国降臣姚信,虽有谋略,不甚与晋家效力。及闻此说,不知何故,乃命闭了城门,俱上敌楼看守。将至日落,离城不远,夏侯骏令报子先来通报。姚信恐是诈计,亦亲上城认之,果见旗上大书晋扶风宁西大总戎名号。姚信下城,接入叙礼,曰:"不知将军麾盖降临,且因西地不靖,有失出郭远迎,得罪万千。"夏侯骏曰:"有外兵至,而先守城池,宰职之分也。某今失地至此,惭见公等,何敢当此。"遂将秦、泾二州损将失城,并被暗算射马之事,细说一遍,众官嗟叹不已。设宴相待,商议破贼之计,姚信曰:"慢言破贼,况贼今已得志,早晚将又来寇扶风也,且宜预思御敌之计为上。"骏曰:"不妨事,这次再不被他暗算矣。"副守刘学曰:"依吾愚见,将军还当作本入朝,请兵来此,一鼓灭之,方免后患。"骏依其言,将齐万年骁勇难敌,斩三将夺秦州,杀冯、姚袭泾阳,郝元度等戮掠下县,将及马邑之事,修成一本,议差一人赍上洛阳。姚信思欲脱身躲乱,乃谓骏曰:"今惠帝为人昏懦,杨太傅秉政,又是不知大体的,若还只以下职之人去上此表,彼必不以为意。今有将军来此守把扶风,下官亲自入朝,面陈利害,乞亲王大将统领大兵至此,共同剿灭羌酋,不亦善乎!"夏侯骏曰:"贤太府肯去,必能请得王师,剿灭强寇,否则我恐空费纸笔,一片为国之心矣。"遂托姚信亲入洛阳不题。
再说晋自元康四年,羌胡反乱,夺取各县,秦州诸郡具本于朝,皆被冯紞捺住,朝臣虽闻其风,亦不作为大害。至五年,秦、泾失守,边报叠至,言齐万年占据二郡,势甚猖獗,郝元度又陷马邑,将寇太原。朝臣上言惠帝与杨骏,咸不以为虑。太子宫保和峤奏帝,请命赵王亲自督兵西剿羌氐,擒拿郝元度,以正反乱之罪,则齐万年自然解散矣。帝意不能即听。忽值姚信表至,具言利害,夏侯骏走奔之故,帝始大惧,即依和峤所举,加赵王司马伦为征西大元帅,张泓为先锋,许超、士猗为左右护军,孙秀为参军司马,司马雅为护驾将军,择日出师,径望山西路而进。将近马邑地方,元度探得,乃与马兰、卢水会兵一处,迎敌赵王。赵王兵到,即差使命招安三部郝、马、卢等,三部不从。赵王怒其逆命,遣张泓引兵征讨。反战失利,折兵数千,乃收兵扎下,飞报赵王知道,赵王即统大兵亲自进征。元度亦分三垒,严设提备。相持月馀,大小数战,两家互相胜负,赵王甚忧。张泓曰:"明日且未可出战,待至晚间,我与许超、士猗引兵五千,去劫元度大寨,衔枚而进,司马中军统大兵后发,待吾劫中,火起之时,一齐杀来接应,可以尽灭羌兵矣。"孙秀曰:"只恐他们有备,反为所挫不便。"泓曰:"一向对敌,未曾使一暗计,彼必无疑。"商量以讫,只等夜深,即便杀去。郝元度见晋兵不出,遣细作往晋营打探,回报并无动静,今日必不出兵矣。元度犹整顿在营伺候。挨至日午,方令军士各去歇息,遣人往二寨请马、卢共议其事。参谋突兀海牙曰:"晋兵远来征吾,利在速战,今不出兵,必有诡计,今夜当防劫寨,免被所算。"元度等曰:"然则何以御之?"海牙曰:"今晚马大人、卢大人各引精兵三千,伏于寨之左右两旁,卢冰与马蕙引兵二千伏于寨后,吾与兀哈台引兵五千,伏于寨前中路两旁,主帅引兵千人,伏于寨外之前。若是晋兵来到,见是空寨,虑有准备,定然退走,军心必乱。我从寨前放起连珠号炮,六路一齐杀出,彼兵不知多少,自然乱窜,可获胜矣。"三部依计而行,各各打点齐备,择取地面埋伏去讫。看看日晚,晋先锋张泓等尽皆严装饱食,分付人衔枚、马勒口,黄昏出营。走到元度寨时,约近三更,月色刚升。晋兵见无准备,心中大喜,一齐发喊杀入,直到中军,并无阻碍,却是一个空营。许超曰:"计已泄矣,可急退出。"方才转马,只听得前面信炮连天,八方齐起,震动天地,五路羌兵杀出,晋兵不知多少,从何而至,遂皆乱窜,各不相顾,自践自踏,死者不计其数,遂败走。郝、马、卢等随后掩杀,直至四更,晋中护军司马雅统大兵继至,但听喊声,即便杀去。时斜月云迷,难辨号色,及至月复出时,羌兵已皆收去。张泓懊恼不已,计点人马,五千精兵劫寨,连司马雅之众,倒共折去五千。乃谓司马雅曰:"昨日吾设此谋,不期反中贼计,以致兵败,但恐被孙秀所笑,何颜见赵王乎?"司马雅曰:"胜败兵家之常。明日再整兵马,擒斩那贼,以报今日之仇,何虑之有?"泓等乃回兵见赵王请罪,备告其情。赵王曰:"败者胜之机。卿等但只用心协力,剿平羌奴,立功补过就是矣。"孙秀曰:"羌兵今日大胜一阵,其志已骄,可趁此用下一计,将兵马埋伏于马邑之东原险处,张先锋引兵搦战,将他诱入埋伏之所,放炮为号,四下围来,必成大功矣。"赵王曰:"此计甚妙。吾观羌兵无能为者,擒其魁酋,众皆瓦解矣。"商议以定。次日四更,密令众将前去埋伏。平明时分,张泓引兵五千,直扣羌寨,大叫曰:"羌狗郝元度昨夜用诡计破我一阵,今日特来报复前恨,可速出寨受缚!"羌兵将泓言报入,元度闻之大怒,乃即披挂上马。海牙曰:"其兵来早,恐有奸谋,且宜耐之。"元度曰:"彼来仓卒,焉得就有奸计?但彼为前部,被众所笑,故勉来示勇耳,吾当斩之,以退司马伦。"海牙曰:"晋人多诈,还须谨慎为上。"元度不听,引兵出寨,列开阵势。张泓立马大叫曰:"郝元度贼子,速速下马投降,尚得免死,不然将汝氐羌踹为平地,拿住碎尸万段。"元度怒曰:"昨夜偷营贼徒脱得草命,速走犹迟,尚敢来抗敌耶!"拍马舞刀杀过晋阵,张泓挺枪接住,二人一来一往,约战上三十馀合,张泓佯为枪法慌乱,渐渐退怯,喝声住着,勒马望东南而走。元度不知其诈,骤马随后赶去。海牙看见,恐堕奸谋,连慌策马向前高叫,元度不能听得,只顾前进。张泓见元度忿狠追赶,心中暗喜,乃沿路且战且走以诱之。元度见四下并无树木险峻之处,料无埋伏,放胆又赶。海牙如飞驰上,叫之不应。张泓将至东原,故意少歇。元度至近,泓仓徨抵敌,交刃三合,复败而走,盔缨尽落。元度只以为真,遂不少驻,撞入重地。孙秀在高阜处看见,放起号炮,右有士猗,左有许超,后有闾和,前有张泓杀转,把元度围于垓心。海牙听得炮响,知已中计,疾催军兵接应,又被司马雅一军截出,海牙接战,未及数合,孙秀又到。海牙抵敌不住,被司马雅所杀,砍其首级,翻身抢进伏所,挑其首级,招呼元度。元度见之,心胆俱落,遂奋勇望西北冲出,却被许超、司马雅拦住,不能得脱。再往东南撞,正遇张泓。泓叫曰:"至此还不下马,更待何时?"元度只得奋勇逆战,十合之中,被张泓一枪刺死,挑了首级。羌兵逃得命者,皆奔投马、卢二部而去。二部见说,惊得面如土色,即日合兵会议,正无计策。次早,张泓持二人首级来索战,马兰、卢水等料敌晋兵不住,乃引众兵望秦州奔就齐万年而去。张泓平定山右,奏凯回营,赵王司马伦大喜,重赏众将,差人上洛阳报捷。后人有诗叹元度不听海牙之言,致被丧命云:
海牙谋略类华人,元度雄才亦可称。恃强不听良言劝,致使东原立丧身。
第十八回 刘渊大破司马伦
晋惠帝元康六年二月朔日,群臣早朝才罢,忽有使臣走马上殿,奏上捷书,乃是赵王收斩郝元度,马兰等逃走,请详定夺之本。惠帝即令廷臣定议。未及谋论,忽报扶风副守刘学赍夏侯骏告急表又到,帝命宣入问之。学曰:"羌贼齐万年怪恨赵王以埋伏计赚杀郝元度,欲为报仇,不日将寇扶风,兵威甚盛。夏侯骏虑其骁勇难敌,托臣亲来乞救。"众臣听言大骇。惠帝曰:"既是马兰、卢水合齐万年寇打扶风,与郝元度报仇,卿等有何处置?"张华、裴頠曰:"反贼既有斩将之勇、夺城之能,必非小可,当命大将往征,务要剿平,方免后患。"侍中贾模曰:"今征西大元帅赵王司马伦已诛郝元度,兵威大振,何不调他就移得胜之兵,征讨反寇,救援扶风便是,焉用异议哉?"惠帝准奏,即命使臣赍诏敕并犒赏礼物,前往山西马邑调取赵王人马,进征羌寇,以救扶风。赵王正在马邑,每日与孙秀等计议追剿马、卢之事,一向未决。忽见朝中差使命刘学赍犒劳礼物并调征羌寇敕书,以刘学为乡导,救援扶风,赵王遂与诸将收拾人马,一齐望陕中进发不题。又道齐万年等在泾阳城中,训练兵马以防晋兵,使细作密探,并无动静。齐万年乃禀刘渊曰:"我打听得晋惠帝懦弱无断,不重边防,可乘此得胜之势,夺取扶风。此地乃关外第一巨郡,钱粮极广,借之以资军需,不亦可乎?"刘渊从之,点兵一万与万年为前驱,刘灵带兵五千为后队,马兰、卢水为救应,袭取扶风。齐万年兵行无碍,直至扶风六十里,扎下营寨。探子报与夏侯骏知道,骏虑无助,不敢迎战,传令紧守,以待大兵。汉将士遂扬威大进,将城围住攻打。夏侯骏严密巡守,并不妄动,差细作往山西道上催赵王速行救应。齐万年围及半月,折兵千馀,弗获成功,心中甚恼。刘灵曰:"夏侯骏智勇双全之将,若是搦战,或者可辨胜负,今彼只守,焉必成功?须请张孟孙等来议设计策,共图此城,何用烦恼?"齐万年曰:"量这一介城池,岂可就劳众力?且自从容待吾筹之。"正议间,哨马飞报,晋朝差亲王司马伦将山西胜郝元度之兵来救扶风,就征马、卢,今将到矣。万年见报,即谓刘灵曰:"若是如此,必须先夺扶风,然后再破司马,以报元度之仇。"刘灵曰:"只恐一时不能即得夏侯骏兵出,卒难成功耳!"万年曰:"亦须进攻,看其守战,再又商量。"次早分兵竭力攻城,夏侯骏亲自上城巡守,以督兵民御战。看看日午,只见西南角上尘土遮天,司马伦大兵入界。汉之细作探得,报至城下。刘灵乃与同来见齐万年,曰:"晋之大兵已到,须防里应外合,不如收兵入寨,计议迎敌之策。"万年从之,撤围而去。夏侯骏亦不出追,料是赵王兵到,遂下城差人迎接。未及起马,报子早至城下叫门,夏侯骏放入问之,遂排队伍出郭去迎赵王。赵王见骏至,乃将军马扎下。夏侯骏向前参见,曰:"小将不才,泾阳失守,今来扶风,又值羌寇侵扰,有失远迎,望惟赦罪。"赵王曰:"乱军之际,不必拘此。"骏曰:"且请大王銮驾入城,指挥破贼之策。"孙秀曰:"且未可入城,明日先破那贼,入城未迟。"夏侯骏曰:"齐万年甚是骁勇,更有羌胡为之羽翼,一时恐难卒胜,必须用计,方可破彼。"孙秀曰:"此亦易事。我有一计,明日可令先锋张泓引兵搦战,许超、士猗二将伏兵一枝于中路,以截羌胡救应之兵,再令司马雅、骆休带领精兵五千去攻羌寨,孙辅、闾和引兵二千,于路阻截万年回救之兵。彼若来战,夏侯将军从城中杀出,我引大兵从外夹攻,围住万年,不怕不成功也。"赵王大喜,命夏侯骏入城打点,不在话下。
且说齐万年收回寨中,与众商议对敌之策,刘灵曰:"今赵王亲来至此,必有谋臣大将在内,非夏侯、边、狄之比也。且未可轻出,宜遣人往泾阳去请众将共同商议,方可退彼。"齐万年曰:"未交一阵即便请兵,是见懦也。明日将军守定寨栅,吾先引兵出去与他试战一阵,探其强弱,再作道理。"刘灵曰:"寨中留卢冰在此守护,我亦领兵一枝于后接应,一面使人知会马、卢二部,来此共破晋兵。"商议以定,各各整理,准备出战。次日,赵王四更时分即命诸将前往埋伏,孙秀分付曰:"诸将军各宜用心,若到羌营,一齐将火箭射入,烧其粮仗。万年若见火起,必思回救,无心恋战,我等从后追去,许超、士猗、闾和、孙辅四将从前截住,八面围来,齐万年就有九头八臂、双身四翼,也难出我圈套之中矣。"众将应诺而去。平明时分,张泓引兵径至中路扎住,使人索战,齐万年亦将兵马出敌。两军相遇,排开阵势,两边擂鼓放炮,一齐出马。张泓扬鞭高叫曰:"汝等羌酋小寇,魍魉无知之甚,既得小利,理合退回塞外,以全蚁命,何又敢犯扶风?今我赵王法驾亲征,尚敢抗拒,独不见郝元度耶?"齐万年曰:"元度倚胜恣骄,误被所算。你曾知夏侯与边雄、狄猛、冯贞等人消息乎?"张泓听言大怒,即挺长枪杀过汉阵,万年喝住,挥刀逆战,叫声杀着,两马齐交,但见那红尘滚滚,紫气腾腾,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两将冲锋夺锐,犹如虎斗龙争。翻江搅海震山林,各逞雄威较胜。一个刀旋舞雪,一个枪点星星。往来驰骤势狰狞,彼此输赢未定。
二人斗上四十合,并无胜负,忽听得:嗗喇喇城门开了,乱纷纷军马奔腾。炮声震响似雷轰,又一将当先助阵。原来是夏侯骏听得炮响,知是万年与张泓相战,从城中冲出,前来夹攻。齐万年大展雄威,与三将如转轮般相战,并无少怯。正斗间,忽然汉寨中烟焰冲天而起,早被司马雅、闾和杀败卢冰,劫入大营,放火焚着,复又翻身杀转,来攻齐万年。正遇士猗与刘灵厮杀不已,二将一齐围合,把刘灵困于阵中。灵奋勇冲夺走路,连刺晋将阮种、华玉,争奈闾和、孙辅、骆休、司马雅等紧紧跟定,不能得脱。齐万年遥见北角烟起,知是营中有失,无心恋战,抽兵回救。张泓、夏侯骏从后追蹑,刚至中路,一声炮响,许超伏兵截出,万年愤怒向前,超乃少却。须臾,司马雅又至,以此首尾不能相顾,喜得猛勇,人不能近。正在阵中懊恼,只见一将如飞杀至,乃是刘灵刺伤闾和左臂、骆休足膝,赶散晋兵,特来接应。于是两个合作一处,思欲冲出,又被孙辅、士猗、孙秀四面杀至。刘灵与万年尽力望西北杀条血路而走。许超单赶,被万年射倒战马,许超落地,万年不顾。正喜喊声渐远,忽见两路兵如风杀至,汉兵转慌,少住候之,乃是马兰、卢水二人,汉兵方才心定。马、卢二人曰:"我知你与晋兵交战,故来接应。"万年曰:"我起兵二载,不曾被算,今日遭其诡计,烧去老营粮仗,追兵在后,苦了这些兵士为吾所陷。"马、卢曰:"既有追兵,汝等先行,待吾在此杀退他们,再来会合。"遂乃将兵截住路口以待,万年乃得与残兵缓缓而行。晋将司马雅、士猗先到,马兰自负英勇,飞奔而出,直取士猗,士猗接住厮杀。司马雅赶上助战,卢水策马战住,四员将在阵上刀枪并举,人马交驰,一连战上四十馀合,未分高下。只见许超换了马匹又至,一径直入阵中,夹攻马兰。马兰怎敌得两员上将?被许超一枪刺于马下。卢水心慌,弃战而走,士猗不舍,放马赶去,一枪戳中背心,卢水坠地,士猗再复一枪刺死,羌兵大败,望北奔投万年而去。张泓、孙辅等见诛二将,传令催兵乘势赶上,擒斩万年,以绝后患。众将遂皆大喊齐进。齐万年走不三十馀里,忽听得背后喊起,料是晋兵来追,急忙打发兵士先行,自乃横刀断后备之。顷而尘沙滚滚,渐逼马后,万年回头一看,只见张泓与司马雅两骑当先而进。齐万年自思,不退一将,追者不惧。于是按住大刀,悄地藏弓暗俟,将及百馀步远,遂拔箭当弦,劲伸猿臂,照定来将满发一箭,正中张泓左臂。泓不曾防,翻身落马,士猗恐万年赶转,乃勒马直前。万年见之,连忙再是一箭射去,士猗听得弦响,倒身急躲,不妨刘灵又是一箭射至,直透肩坎,士猗又跌下马。司马雅、孙辅急抢向前扎住,二将上马,收兵回寨。赵王得胜齐万年,遂同众将移兵入扶风城里,赏劳将士,共议取泾阳之策。刘灵、万年亦自领兵回泾阳,至城下计点兵士,连马、卢之兵,共折万人。刘渊听得回兵,使人出城慰劳,齐万年乃更小衣入城请罪,将赵王斩郝元度、突兀海牙,来救扶风,暗使人劫寨烧粮,兵心散乱,以此败兵损将,马兰、卢水皆被所杀之事,从头说了一遍。刘渊、张宾曰:"胜败自来无定,不足为意。但今司马伦已除三部,又破我兵,必然乘胜来取泾阳,须当计议退敌之策。"言未毕,探马飞报:晋兵十万来取泾阳,只在明日就到。张宾听说,即令各门严守,分付众将上城观看晋兵,自与宣于于后,甚言赵王无能,兵士懦弱,以壮众人之胆。次日,孙秀指挥诸将将城围住,令人将信牌张挂各门,复写数十张射入城中,其词曰:
大晋征西大元帅赵王示谕:今奉敕统先锋将军张泓,带领雄兵二十万、彪将二百员,到兹征剿西羌反寇郝元度、马兰、卢水及齐万年等。乃者天兵一临,三部已皆授首,只有齐万年一疥小痍,呼吸将擒。汝等城中百姓皆是良民,当知大国恩威,速将贼首绑献,必重行升赏。如或不能执彼,宜早开门,迎接王师入城,以免诛戮。倘若迷误,轻信贼语,抗旨固守,城破之日,无分皂白,玉石俱焚,那时身家俱毁,徒贻后悔,宜此知悉。
榜文既挂,孙秀又令军士沿城高叫曰:"你等守城将士听我一言,大王有令,汝可速速逃生散去,退还城池,尚保残喘,各宜自省。"守兵听其言语,拾将射入文字,禀知先锋。齐万年看其词,听其言,忍耐不住,径入府堂禀知刘渊,要杀出城。宣于与张宾曰:"先锋未可轻出,我和你再上城去,看其勤怠强弱如何,然后以奇计破之,众寡方可敌耳!"万年从之。刘渊等皆上城楼观看,万年曰:"此兵不满七八万人,何云二十万乎?"刘渊曰:"多寡且慢说他,但彼耀武扬威,气甚雄壮,似乎锋锐难敌也。"诸葛宣于曰:"主公称其兵之雄壮,以吾观之,无能为也,观其形势,殆犹乌攒鸟集,蚁聚蜂屯,纪律不严,队伍欠整,愚窃料之,已知其必败矣。"万年曰:"何为一观能知其败?"宣于曰:"兵贵同心,将宜合志。司马伦不知兵法,失于戒饰,吾见各自逞其勇猛,不遵约束,虽然兵多将广,可一战而挫其锋。且晋兵恃扶风骤胜之势,其志也骄,必不以我军为意。若以奇计逆之,岂有不败者乎?"张宾曰:"然则以惑兵之计诱之,可否?"宣于曰:"世间能者所见皆同。明日齐永龄未待围城,预先早出一军,与他搦战,必奋勇以斗。晋兵素无纪律,见汝雄强难敌,彼必蜂拥向前混战,思欲围汝,以希扶风之胜。待其众至,将军诈败诱之,引到城下,汝却倚城再战,俟其俱来,乃诈作惊惶之状,奔走入城,佯为闭门不及,晋兵恃胜,必然乘势争抢入城。我这里两边密密伏下弓弩手,于瓮城掖道之间,放过自军,即放炮为号,两下一齐射出,彼见中计,必定惊惶退走,我兵乘乱奋杀,决然崩溃。再命诸将分头追逐,可获司马伦矣。"张宾曰:"计策尽妙,但恐他不肯入城耳!"宣于曰:"若夏侯骏为帅,号令严明,或不敢入。司马伦倚亲王之骄贵,胜不分赏,败不畏罪,令弛法缓,众军若闻一胜,定然各逞威能,不待将令,竞拥入城,希图掳掠,以幸功赏矣,焉有不入之理乎?"众皆悦信。宣于与张宾分拨人马,令呼延晏、呼延颢带弓弩手五千,伏于瓮城两边、掖道之间,只听炮响,一齐乱射;呼延攸、郝钦引弓手二千,伏于北门内侧,帮助射箭;张敬领兵二千,把住巷口,不容他进内;刘灵伏于北门,赵染伏于西门,黄命伏于南门,杨兴宝伏于东门;赵概、张实督兵二千,保守总城之事;黄臣同齐万年引兵一万,出西门与晋兵相战;张宾、刘渊、宣于带马宁上城放炮,紧守敌楼,伏劲弩手千人。一切停当,请刘渊传令,分付众将曰:"今日初临大敌,须要遵奉约束,但看红旗摩动,协力向前,炮声一响,万弩齐发,如有不用命者,斩;获得司马伦者受上赏,他日事成,功封第一。"诸将应诺,各皆磨拳擦掌而退。
晋赵王不知汉将设计拒敌,乃与孙秀等议曰:"昨者马邑一战,即诛元度,扶风再捷,马、卢授首,万年穷走,势亦云否。今大兵至此,榜文张挂,并不见有惧怕意,何以处之?"司马雅曰:"齐万年枭悍猾贼,非辞可动,必须攻打城池,待其逃走,然后可以剿而戮之。"孙秀曰:"言之有理,明日将泾阳城紧紧围住,昼夜攻打,不许歇息。且秦、泾二郡之地,兵不过二三万,粮不过四五月,今彼已入樊笼,禁之使不得出,一月之期,城中矢石打尽,百姓受困,必有献门投降者矣。那时捉住羌渠,悬首高竿,大王岂不功超卫、霍乎?"次日,正欲大围泾阳,忽见汉将齐万年引兵扣寨挑战。孙秀曰:"攻城数日,不敢出战,今乃陡然而来,恐有甚诡计未定。"张泓曰:"羌贼被吾攻击数日,莫非虑百姓生变,勉强出战耳,明日则又不敢出矣。待吾引兵先去引战,诸君再统大兵四面围住,可擒万年矣。"于是大排队伍出寨,两军放炮擂鼓,摆开阵势。晋军中銮铃响处,一将当先出马,乃赵王驾下前部先锋折冲将军张泓也。全装披挂,紧束端严,身骑一匹银鬃白马,手捻一把钢铁长枪,高叫汉将曰:"扶风漏网贼奴,火速下马受缚,当免汝死,否则捉住碎尸万段!"万年曰:"汝以诡计袭我军营,故释斩汝之心,思回救护,惧输一阵,即便夸口。我看汝晋无数好手,不及齐将军一阵,即作刀头之鬼,偏你无名下将有许多说话乎?"张泓怒曰:"魍魉贼徒,刀斧已将及颈,尚敢乱道。"遂挺长枪跑马杀出,齐万年举刀架住,二将抖擞精神,奋身力战,一往一来,好似那斗势蛟龙翻巨浪;双冲双并,犹如那争雄虎豹斗平林。但见遍地尘沙滚滚,漫天烟翳朦朦,一连狠杀上四十馀合,张泓左右遮拦不迭。晋阵上横冲将军士猗看见,恐有疏失,亦策马向前助战。齐万年思宣于之言,奋勇大战,一刀架隔双枪,并无些儿渗漏。赵王见泓、猗双战万年不下,暗暗喝彩,传令众将一齐并上,围住万年。于是许超、司马雅从东边角杀出,孙辅、夏侯骏从南角杀来。万年自思:不趁此诈败诱之,更待何时?遂乘其众势逼至将近,乃架开枪,回马望城濠边而走,四员晋将随后追赶。赵王见四将跟住万年,急催三军尽力向前,莫使入城。晋将士得令,如风似箭般接尾追至。万年再次立马鏖战,晋将攒集而至。黄臣故意抢进,接应万年。混杀未几,夏侯骏赶上高叫曰:"诸将军不可使那贼走去,待我来擒住,活祭吾弟。"齐万年遂诈败,绕城望北门而去。晋将分六路一齐涌去,汉兵将假意慌张,喝开城门,纷纷跻入。张泓看见,大呼曰:"齐万年已败,军民丧胆,可即赶进城中,一鼓灭之,免使闭门再守。"遂自当先占夺城门。汉兵佯惊,望风溃散。晋兵如潮涌入,塞满瓮城。宣于见汉旗号已皆过濠,命马宁放起号炮,呼延晏兄弟一声喊起,弓弩齐发,箭如雨点。万年、黄臣又皆翻身助射,马宁在城头上催兵射下,但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震动天地。张泓、夏侯骏等见中奸计,料难进前,急传令疾退出城,城门窄狭,自相践踏,死尸叠满。刚得走出,宣于令城上竖起红旗,四门内精兵突出,张泓等不敢立脚,背后齐万年、黄臣、呼延晏、呼延颢、刘灵五将驱兵乱砍,晋卒死者叠满城濠。夏侯骏急呼众将曰:"可急扎住阵脚,不得妄退,退则连营俱失矣。"晋众依允,方欲结阵,赵染从西门杀出,黄命从南门杀来,杨兴宝从东门杀来,张敬、张实、呼延攸又皆杀到,晋将迎敌不迭,各自奔窜,俱望本营而走,汉将亦皆四散赶杀。独张敬思无以为功,乃匹马单枪,径直杀入赵王寨中。兵士抵住,敬怒大吼,一枪一个,如刈草芥,交横乱倒。将近中军,闾和、骆休因被刘灵刺伤,不曾出阵,连忙绰枪上马,向前迎敌,未及三合,刘灵手挺长矛,又冲进寨。闾和终是臂疮未好,遮隔不及,又被张敬一蛇矛刺中左腿,跑马望寨后而逃。刘灵亦杀退骆休,刘、张二将遂入中军,寻觅赵王。刘灵遥见有一黄罗伞盖,知是赵王,乃骤马赶去。赵王此时身边并无将校,霹见刘灵撞至面前,一矛刺近胸膛,赵王慌提坐椅,将身遮住。刘灵力猛,枪透椅板,赵王逃去。刘灵击去了椅,再复赶去,赵王已上马走三十馀步矣。又得孙秀、骆休来救,命军士乱箭射住,刘灵马中二箭,乃大怒,冒矢而进,刺死十馀人。赵王得寨后走出。张敬赶来,叫问:"司马伦何处去了?"孙秀、骆休见其豹头虎项,环眼卷胡,面如瓜瓞,遂皆奔走,二人双双直出寨后,去追赵王。却得司马雅、许超、士猗、张泓、夏侯骏等战败来到,听得小军叫道有贼将追杀赵王,尽皆赶去救护,就与刘、张在寨后混战。只见齐万年、呼延攸、赵概又至,杀得晋将大败而走。正欲奔往扶风,又被张宾调取张实、呼延颢、黄臣把住大路。众晋将保护赵王,将至路口,忽听得喊声又起,当先一将,紫面长胡,虎头狮鼻,声若巨雷,大叫:"司马伦、张泓好好下马投降,免致丧命,燕人张仲孙在此等你!"赵王分付众将不要与战,且往雍州城去,点集兵将,再来复恨。于是不走扶风,转北往南,望雍州逃奔。张实等撤路口之兵,随后杀去。晋兵死者满路,带伤者尽皆投降,计万馀人。赵王大兵十万,剩不上一二万败残人马,号哭之声震动天地。惟夏侯骏一万兵止折千馀,走得还扶风镇守。后人看到此处,见赵王不恤军士,致遭横死几尽,有诗叹曰:
拜将征羌晋赵王,提兵十万战泾阳。纵骄误使遭戕尽,追想令人倍感伤。
第十九回 司马肜雍州败绩
晋赵王司马伦泾阳大败,折兵七八万,走入雍州,连夜遣人持本上洛阳求救。使命至京,奏上表章,惠帝看之大惊,亲问使者曰:"赵王大兵十万,何乃又致于败?"使者乃将东原斩郝元度,诛突兀海牙,救扶风,败齐万年,烧其营寨,斩马兰、卢水,复围泾阳,数日不敢出战,岂被反寇一连诱了半月,赵王见其惧怕,不以为意,贼首齐万年忽然将兵马出战,缀住众将,另遣彪寇二人名曰刘灵、张敬,杀入大寨,放火烧粮,赵王无护,以致陷阵,故此大败,走入雍州,前后事一一说了一遍。晋帝听言,大惊失措,急问司空张华曰:"氐羌齐万年反乱西地,十分猖獗,今赵王亲征,又皆大败,若此何以制之?"张华曰:"赵王一战即灭北部,再战而破万年,复平东西二部,尽剿羌酋。此回败绩,必是失误,非骄则惰,岂真反贼有楚项之勇、良平之智哉?雍州刺史解系刚而有智,不畏权幸,必有本到,待其申详备细,容臣等再行谋议,始能定夺。"众犹未散,忽见雍州解系本到,奏言赵王兵已大胜贼寇,因听嬖人孙秀之言,不行犒赏,每日于营中歌舞宴乐,致令三军志懈,又且法纪不严,恃骄轻进,以此被贼所败,丧了十万军人性命,耗了雍、扶数郡钱粮,反使羌寇猖炽,扰掠下县,民不胜害,乞详定夺等因。后来解系为此一本,被赵王、孙秀所夷灭。惠帝与群臣看罢系本,张华曰:"吾知非羌寇果有异能,乃为将者自取其辱也。"裴頠曰:"赵王本非将帅之材,治下无方,听信奸嬖,何能平兹剧寇?可宜宣召归京,问以失律之罪。"惠帝曰:"然则反寇之事何如?"张华曰:"今可下敕,命梁王领京营精兵五万,前赴雍州,交代赵王回京,就于本处将孙秀斩首,以戒式三军。如此则号令严明,人知警畏,战必有功矣。"惠帝从之,即差使命往汴梁城宣召梁王入京,领兵受敕。梁王随诏入洛,朝帝罢,乃往团营中选马步军兵五万,同回本镇起马,群臣相送出城。临别,张华谓之曰:"大王此去,必然先斩孙秀,否则定乱我晋宗社也。"梁王点首而去。回镇召集群下计议,留徐舒同典升监守汴梁,命长史傅仁为参谋,伏胤为大将,牙将许史、许坑为左右,一同征进。梁王依议,即召三将入内,分付曰:"今氐羌作乱,圣上命我前去征进,代回赵王,实全仗三位将军扶助,平贼之后,自当一力保奏,重加官职。"二许曰:"伏将军前辈英杰,可堪大任,小将年轻无能,恐负大王所托。"梁王曰:"众官所举不谬。孤素知二将军之能,不必推调。"二许应诺,领职而出。此二人乃许褚之孙。褚有二子四孙,长子生许戌、许亥,次子生许史、许坑,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即与伏胤点明京兵五万、衙兵一万,跟随梁王望西梁进发。
路上晓夜兼行,半月馀早达雍州界上。关津上递报至雍州,刺史解系差文武远接,自率众官迎于十里之外候之。梁王麾盖到,解系向前参谒请罪曰:"臣等因在贼寇反乱之际,不敢远离城郭,且赵王住驾在郡,恐乏支应,望大王赦罪。"梁王曰:"我一路上俱有来文知会,凡一应府县官员悉不离郭,免扰百姓,今日到此,反劳贤太府远涉,于礼过分矣。"遂命乘骑,一同入城安营屯扎。众府官皆来参拜,梁王问解系曰:"齐万年何等之人?赵王十万大兵至此,一阵险被杀尽,是何缘故?仲连必知其详。"解系曰:"臣不敢瞒,皆因赵王骄纵,号令不严,听孙秀奸言,贪功轻进,故及于败。"梁王曰:"朝廷亦知赵王偏信孙秀,误国丧师,旨意委我将他斩首,号令三军,然后出兵征贼寇。"傅仁为梁王长史,素善孙秀,密遣亲人报知孙秀。秀见报,惊得魂不着体,转思无计,乃具金珠重宝,乘夜带从人乔装打扮,径去求见傅仁,送上礼物。仁再三谦拒。秀曰:"礼虽至微,实无返理,但闻所示梁王要斩我之事,特来求一活命之良方耳。"仁曰:"参军之获罪于朝廷者,以为汝蛊惑赵王,歌舞宴乐,不恤军士,责严赏薄,轻进致败,故张司空奏帝,令斩参军以戒后人,非我梁王本意欲相害也。"孙秀曰:"马邑、扶风之胜,皆我拙谋,泾阳之战,我亦曾谏,众所皆知。其败之故,奈缘齐万年、刘灵骁勇,宣于、张宾善谋,非我之罪,何乃坐予一人,而欲无辜枉杀耶?"乃再三哀恳傅仁。仁曰:"参军不须忧虑,吾当力为保之。"于是孙秀谢去,自此深恨张华,后来害其三族,皆由此也。次日,傅仁说梁王曰:"昨张茂先令斩孙秀,吾一夜思来,秀乃赵王之幸臣,赵王与大王乃兄弟之情。今大王欲于赵王身旁收斩孙秀,则是结怨于赵王,而逢迎于张华矣。大王何不取美于兄弟之面,而释孙秀之诛,庶几获免阿谀朝贵之诮,众亲王亦谓大王能处宗室,岂不可以惬众心乎?且朝中有无孙秀一人,不为损益,乞详其情。"梁王曰:"吾奉诏命,何可违旨?且无辞以回圣意。"傅仁曰:"何不将孙秀槛械入京,以为不敢擅决,待朝廷审理明白治罪,岂不两全其美?"梁王听允。次日乃请赵王相见,具白事因,命将孙秀上了槛车,先送赵王起驾,另差人械孙秀共回洛阳去讫,乃与解系等议取泾阳、收剿万年之策。又道齐万年自破司马伦之后,便欲乘胜攻夺扶风。张宾曰:"未可侥幸,前被烧去许多粮仗,恐或兵食不敷,廖全、赵藩久不见至,今且巡讨下县,积聚些粮草,再议进取,方是善策。"万年从之。于是与众将旁掠下县,将所得钱粮,皆移泾阳城中堆贮。
一日,齐万年与众议曰:"今下县皆平,不趁此时打下扶风,倘或晋朝再有兵来,又难动摇矣。且独以孤城与彼持守,吾恐未易为敌也。"正议未散,忽细作报道,晋朝又差梁王司马肜提兵到于雍州,将欲来取泾阳也。齐万年曰:"既然如此,待吾带领一万人马,把住界口,莫使晋兵入腹,扰害百姓。"张宾曰:"先锋之言甚善。"遂命刘灵、呼延攸一同领兵前去,扎下营垒。不数日,晋兵至近,探子报道,羌兵列栅守住界口,不容前进。许史在前部,听言大怒,即欲杀去,梁王不肯,传令扎下军马,计议而战。许史曰:"此等反乱乌合之徒,何须计议?只须小将出阵,先擒万年,则馀党自然溃散矣。"傅仁曰:"将军未可轻忽,闻知此贼有万夫之勇,岂易擒也?"梁王曰:"若此,当何以处之?"仁曰:"依臣之见,来日可将兵马分作三阵而进,许大将军领头阵,伏将军领第二阵,许二将军领第三阵,依次而行,势如长蛇之形,击头则尾应,击中则两头俱应,如此则前后相济,兵行无失,实万全之策也。"许史曰:"谅此羌夷草贼,何必如此之畏惧哉?"乃悻悻然不怿而退。梁王依傅仁之言,分遣二军,依次而进。行不数里,遥见汉寨,乃命列开阵势以待。齐万年探得晋兵已到,亦将兵出寨,径与晋师相对摆下,阵完,即便当先勒马横刀而出,左有刘灵,右有呼延攸,队伍整齐,披挂凛肃,高叫:"晋将有能,可出打话。"只听得鼓声起处,门旗列开,梁王司马肜亲领众将而出,左有许史、傅仁,右有伏胤、许坑,鞭指万年曰:"汝等氐羌小辈,胡为反叛天朝?今大兵云集,尚不及早投降,徒欲以区区乌合之众,与天兵争胜负,非执迷乎?"齐万年曰:"吾非羌人,乃大汉之臣,世食汉禄,今聚义复仇,以匡故业,岂为反叛?"梁王曰:"既云汉臣,当知事理。今汉禄已终,只合如嫠妇之守故节,以安天年,何得妄生兵衅,苦害万民乎?"万年曰:"昔者汝艾复夏,万古称贤;程婴存赵,千年颂义。今吾所以起兵者,是尽吾之素心也。何必多言,略试一战,以决两家胜负,再行别议。"梁王曰:"此等悍贼,非可言谕者。谁先出马,为吾擒之,以显头功?"道声未了,銮铃响处,三世晋将许史当先出马,手捻丈八长枪,望万年面门就刺,万年架开枪,轮刀便砍,二人各逞雄威,恶战上五十馀合,未分胜败。忽然间西南角尘埃大起,晋将伏胤第二阵兵马又到,看见二将正在酣战,即拍马进前,手轮大锤,乱打至马前,来助许史。刘灵看见,手挺长矛,飞出抵住,伏胤遂与刘灵战杀。于是四员猛将搅做一团,但则见滚滚飞沙连地起,茫茫杀气暗天昏。共斗上有两个时辰,各无挫失。许史自恃英勇,把枪隔开万年之刀,夹马挨近身旁,思擒万年。万年见其逼近,收刀不迭,即将刀柄逆望许史腋下打去。许史亦躲不及,急将左手一撩,抢住刀柄,以臂夹定,右手举枪,望万年当胸狠刺。万年侧身伸手去抢那枪,那枪却好正到胁边,万年也是一夹,两个夺取刀枪,并不肯放,推来耸去,滚作一块,亦无少让。万年自思许史膂力雄豪,非比寻常,即便心生一计,放了史枪,双手用力一扯,抽转大刀,随势望许史马头上着实一砍,正中耳旁,连耳劈下,那马头垂倒地,许史离鞍落马。万年大喜,抢进前去,一刀砍中许史肩膀,许史弃枪挣起,奈无马骑,被齐万年勒转马头,一把揪住衣领,横拖上马,活捉归阵。伏胤欲撇刘灵来夺,刘灵那肯放松,紧紧战住。却好第三阵许坑兵到,小军连忙叫曰:"二将军快来,大将军被齐万年活擒去了。"许坑听言大怒,飞马直前,思要救夺兄回,未至头阵,不想撞出一员汉将,虬髯卷发,暴眼凸颧,面如赤火,手提青铜宝刀,扬声大喝曰:"附逆贼徒欲往那里去,汉大将军呼延攸在此,快快下马,饶你死罪!"许坑大怒,挺枪便刺,呼延攸舞刀接战,二人翻天搅地,恶斗上二十馀合,不分胜败。万年入阵,见晋兵不退,恐二将有失,乃将许史掷于马下,令兵士捆起,复勒马杀进晋阵,接应二将。乃高声叫曰:"齐万年将军来也,知时势者不降即逃,休得讨死。"许坑听得"齐万年"三字,遂弃呼延攸,骤马直取万年,万年接住曰:"汝是何人,敢来寻我?"许坑恨不得生吞活捉,以报兄仇,更不答话,挺枪奋狠杀来,二人跑马格斗,前后三四十合。许坑尽力一枪当胸戳去,满望刺死万年,万年侧身一闪,弄个手段,把枪夹住,许坑尽力夺枪,不提防万年拿住枪靶,趁势一耸,许坑把持不住,翻身倒撞下马,头盔落地,万年赶上,大喝一声,提起大刀,照头砍去,砍得脑分两半,倒身而死。可怜兄弟两个英雄好汉,一日之内皆丧于齐万年之手。伏胤见势头不好,撇了刘灵,望本阵而走。军兵见之,哭声动地。呼延攸催动三军,一齐冲杀过阵,晋兵把脚不住,四散奔窜,大败而走。呼延攸当先径直追入晋营,梁王司马肜弃袍逃命。杀晋兵堆山塞道,追三十馀里,天晚黑暗,攸始收兵。
梁王收拾败兵,折伤人马一半,见折二许。复还雍州,与解系、傅仁议曰:"前赵王兵败,也被他收了三部,朝中尚且见罪,今孤一阵即便折兵损将,将何处之?"解系曰:"今可遣使上本请救,只言折兵千数,但云反寇雄猛难敌,朝廷不知,必无见罪。"傅仁曰:"仲连所见极高,急宜星夜前去,请兵来剿此贼,以洗前耻。"梁王从之,乃作表差人驰驿而去。不数日早到洛阳。时元康七年八月望日,惠帝设朝,户部郎皇甫商出班奏曰:"今梁王出征羌胡,将近一百五十馀日,宜差能臣征催粮饷,解送行营,以应军需,免误兵机大事。"惠帝准奏,即差中庶子皇甫重,前往关东、荥阳、虎牢等处催趱军粮,皇甫重领命出朝。兵部司马孙楚又奏道:"宜选幽冀精兵,去助梁王,一发剿灭氐羌平靖,毋贻他日之虑。"惠帝不答。杨骏曰:"梁王出征关西,未知胜负何如,添兵之事,且待报至,再行计议。"侍中裴頠又奏曰:"梁王起程之时,曾言催兵速应,此乃预胜之算,亦宜差官拣选精勇惯战之兵,前赴关西,以壮大国之威,免使贼寇猖獗。"惠帝乃遣右卫将军周辅,前往冀北等处拣选兵士,就加辅为征西救应使,领敕出朝。未及起行,忽有飞使入朝,进上梁王折伤二将、请兵添助之本。惠帝与群臣看本,言羌寇勇猛难敌,智谋又深,今不速差大将精兵救剿,关西恐难保守。帝大惊,急宣使命上殿问曰:"那齐万年是何等之人,如此利害?"使臣曰:"此人声言是蜀汉遗臣,要复他汉家故业,以存汉祀。此人果有万夫莫当之勇,昨许史、许坑二将皆能力举千钧,亦盖世之英雄也,不消半日,皆被所斩,诚古恶来之俦,议者咸以为朝中恐无与敌之将帅耳!"侍中贾模曰:"何得长他反贼之志气,灭自大国之威风?难道我堂堂华夏岂无一个破贼之人乎?且楚重瞳拔山起顶,犹有黔彭为对,况其下乎?"言未毕,武班中驸马都尉王济奏曰:"臣举一人,可破齐万年,平定氐羌。"惠帝闻奏,大喜曰:"卿举何人可去?宜即宣召前来,加封官职,不可迟误。"王济曰:"臣遍思诸将,惟有御史中丞周处,勇堪破敌,智可平羌。幼年在吴,曾斩孽蛟、除恶虎,名播江南。后守交广,独破我晋大兵十万。若用此人为将,不愁氐羌不平、万年不破矣。"惠帝喜悦,即差使命去宣周处。忽文班中中书令陈准上殿奏曰:"周中丞乃朝中骨鲠之臣,为人忠刚勇决,不避权贵,难于容人,孤立无党,前者梁王在京纵仆横虐,作事违法,曾被周处所劾,至今梁王嗔恨不已。若以此人为将征西,隶其麾下,必被梁王所陷,非惟坏此一员虎将,且愈肆齐万年等之志矣。帝曰:"卿言固是,但眼前急于用人,其他将帅举朝皆知,无有智勇及于周处,非渠谁能当此大任?"准曰:"今陛下必欲以周中丞为将去平反寇,臣恐其非但无功,反致挫损国家之锐气矣。若在他人部下,则周处实能成功,不昧陛下知人之鉴也。如必不得已而用处,臣再举一人同去,方可共成此大功。"帝曰:"卿举何人可以同去?"陈准曰:"今殿前左司马孟观,素有谋略,沉毅多机,若使其为周处之副,二人谋勇兼济,那时方可以平万年。否则,臣恐周中丞之去而不返也。"王济廷辨曰:"陈公之言固为有理,但孟叔时见居禁掖之间,严警出入,人知敬惮,朝廷之一日不可无此人者也。周子隐勇可以伏群小,直可以制强臣,若使二臣俱出边关,朝路无鲠,倘有奸党一时乘隙为非,将来无人可制。依吾愚见,且只先以周中丞前往征讨,如战不胜,待边报至,再令孟司马为帅去助未晚,何乃惧一羌酋,而遽使禁卫重臣悉赴远塞乎?"惠帝见二人辨论不已,且陈准乃疑猜之言,王济是利害之语,遂谓准、济曰:"二卿之言俱各有理,但中外一体,俱难乏良才,且先封周处为征羌大将军,前去征讨,如不能平,再命孟观去助,不必你我纷纷争辨,以阻胜兆。"陈准见言不纳,出朝叹曰:"周中丞其如抱薪救焚,自身惧不免矣。"次日,宣周处入朝,封为平羌大将军,选兵马五万,即日前赴雍州征剿。
周处一路无阻,直至雍州界上,汉之探子方才知道,乃即先报入齐万年寨中,言晋朝差一员大将,姓周名处,领兵五万,不日将到。齐万年赏了报子,就令往泾阳请张宾、宣于等到营计议。刘渊即命二人带领众将一齐至寨,万年接入,告说其事。张宾曰:"此人为将,英勇老练,非他人之比,当用心着意与之相持。若能破得此将,则司马肜亦弃雍州而走矣,必须以策破之。"宣于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吾闻此人性刚而烈,须当柔以胜之。齐将军且未可轻出,待打听其将帅谊合何如,然后以计与战,何怕周处多智勇乎?"正在讲议,只见黄臣入内,谓众曰:"来将周处果然勇冠晋朝,实亦易于取者。"众曰:"何以知之?"黄臣曰:"前日有一晋兵投降于我,他道是长沙人,原是我祖部下裨将胡恩之孙,认我为旧主。适才与我说,他前在陆晏帐下为军,随周处同守郴岭,屡胜晋兵,因吴主自招归晋,道处有万夫之勇、千里之智,只是素性骄傲,憨而鲠直,好规人失,平生无党,多与人不合,极其刚执,冯河无悔者,在朝中为御史中丞,梁王被他所劾,诛其心腹数人,至今嗔恨未已,但无奈处之何。今彼此来,必然不睦,吾所以谓彼虽有智勇可称,谅其将帅不和,易于取也。"只因黄臣道出胡冲一席之话,有分教:小意梁王,挟恨怀私坑义士;赤心御史,遭残被抑丧忠躯。后人有评曰:
子隐周处,江东俊才。幼藉无赖,名蹈三害。及逢父老,知过顿悔。忠冠吴国,义归晋代。刚猛不党,以直招怪。兹临大敌,卒遭陷坏。
第二十回 王济荐周处行兵
宣于、张宾听得黄臣所言之意,皆暗喜曰:"如此甚好,今渠为将,我但坚守营垒,不与苦战。梁王倚其骄贵,必不以周处为重,周处骨鲠,又不以权豪为畏,若使旷日持久,语意不协,定生嫌隙。嫌隙则不睦。将帅不睦,计将焉用?周处要战,梁王畏前日之败,必然阻缓;梁王要守,周处恃自己之勇,必定抗言。吾乘其不和以兵逆之。周处不平,必请分兵出战,然后以计诱住,布放间谍之言,使梁王心中疑忌周处,吾等却以重兵四下埋伏,把他困住,轮流挑战,不容脱去。梁王恼恨周处不遵他令,决不发兵救应。周处志刚性烈,不肯苟避,定然拼命力战,非擒则死矣。若是周处一死,雍州一带可不战而定,梁王、解系岂有不弃城而走之理乎?"齐万年听言大喜曰:"吾所虑者,此人难制耳!今听佳论,已入吾掌中矣。"即下令分付三军,坚设鹿角,以备紧守。
却说周处于路探得齐万年屯兵界上,与梁王等数战,贼人皆胜,乃连夜疾至雍州。刺史解系率本僚官吏,出郭接处入于馆舍。叙礼坐下,处问赵王、梁王因何战败与贼之由,解系曰:"齐万年者,乃一强梁猛汉,果有万夫之勇,临阵老练,故诸将莫能抵敌。其中又有善于调度之人,是以屡屡得志也。"周处曰:"吾曾数破强敌,谅此一介氐羌囚卒,敢如此横耀,诚失吾大晋之威风也。诸公试看下官明日立斩此贼,以报数次之耻。"遂与众官进城,参拜梁王。礼毕,梁王命坐,谓曰:"今齐万年那厮,果系英雄勇猛,非比等闲,将军来此,必须着意。"处曰:"来日小将出阵,即当生擒前来,何须着意?"梁王曰:"且未可造次。孤前日因是轻进,致折了两员上将,迄今懊悔无已,将军何为若此之藐忽也?倘再有毫厘挫跌,失尽中原锐气矣。切不可逞血气之勇,以取匹夫之诮。"处曰:"大王之将,许史兄弟,力虽勇而欠于武略,所以致败。明日看小将出阵,马到即擒那厮而来。"梁王见周处夸口,又言己之将士无能,心中不怿,乃忿谓处曰:"你的本事虽高,只恐那人不低似你,帐前众眼睁睁在此,若不应口之时,反要被人笑哂,何如是之矜狂也!"周处又曰:"小将不去便罢,若去时唾手擒来,稀罕甚么齐万年乎?"梁王不悦,乃命周处安营城外住扎。次日,周处引兵搦战,万年不出,乃即逼寨攻打,汉兵坚壁而守,并无妄动。周处攻至晚,不能得进,收兵扎寨,闷闷不已。梁王司马肜遣人到营,问曰:"今日将军可曾出战,擒得齐万年否?"处曰:"贼兵惧我威名,不敢出战,若是来时,老周岂肯轻放他们不成?"使者回城,以处言告之。梁王复遣使到处营谓曰:"大王道将军说一去就擒贼帅,今既不能,宜当审量而进,免挫锐气,以失大国威名。"处曰:"既有大言,必有大量,大王何必自家取笑自人?不过为汝晋家出力耳。烦言拜上,谨领教谕,明日自当来谢。"使去。处心不悦,乃分付众军曰:"来日可用心尽力攻打,定要擒斩齐万年,夺取汉营垒,方才应吾之言。"次日辰牌时分,周处出寨,三军各皆奋勇,大喊震天,直逼汉营攻打,炮声不断,极力苦攻,至午未已。宣于曰:"今晋兵如此迫吾,不过是欲求战也,吾意欲要俟懈杀他一阵,少挫其锋,再又看紧慢而行,有何不可?"张宾曰:"我亦思欲如此,即当行之。"遂密令万年披挂,分付众将饱食以俟,拨强弓劲弩二千伏于寨门之内,只等晋兵懈怠,将退之时,听炮为号,一齐发射,吾自有精兵继出,不必惧也。于是万年、张敬、呼延攸、黄命、赵概五将俱于寨门伺候。晋兵攻至未时,见寨中并无影响,鹿角牢坚,攻不动,遂皆散漫,坐卧而骂。张宾自往敌台上看之,下谓众曰:"晋兵将欲退去矣,可各准备。"众将上马,忽听得炮响连天,汉寨中放开鹿角,弩弓齐发,箭似飞蝗射出。晋兵慌忙上马,整阵未及,汉将五员分路杀出,晋兵乱窜。周处约束不住,乃匹马横刀杀来抵住,适遇汉将王情舞刀驱兵随黄命奋杀而来。周处喝曰:"贼将何得无礼,敢来拒我!"只一合,被处生擒而去。张敬部下偏将董綦赶去,被周处只手提刀,一击而毙。汉兵将见天暗黑,收兵回寨。
周处之兵虽败,不曾大折,又拿得一将,砍得一级,乃差人解到梁王处报功。梁王心怪周处,乃故意假问曰:"解来之将,是齐万年否?"其人曰:"某是汉将王情。所刺者董綦也。"梁王审讫,唤使者责曰:"既不能拿得齐万年,此等无名小将,解来何干?折去了许多军马器械,反欲来请功乎?"叱退其使。汉将齐万年得胜周处一阵,收兵回寨,见宣于、张宾,议曰:"周处英勇,果非别比,今日阵上,只手刺杀董綦,生擒王情。吾欲明早再出,攻他营寨,取回王情,诸君有何奇策教我?"张宾曰:"将军不须性急,我以打听得王情被擒,梁王不足,已与周处言不相合,今后志异心离,各不救助矣。兵法云:兵无后继者败。且再守数日,我和你相度地理端正,方可出兵与彼相战。"次日,令兵士照前紧守,与众将等悄悄出寨,往看地势。行至长平,见一坂宽而四曲,左边一泽,原是泾湖,今成淤窝,泥淖极深。宣于二人大喜曰:"要擒周处,只在此处。"遂指教众将各埋伏之所而归。越日,集众定计曰:"周处前日一战,即擒王情,心气已骄。今又见我连日不出,必以为怯,可以引兵出战行计矣。"分遣呼延攸、马宁领兵五千,伏于长平左侧,张实、杨兴宝领兵五千,伏长平右侧紧要路口;黄臣、张敬领五千,伏于泾湖东头出泽路口;刘灵、赵概领兵五千,伏于西头进泽路口;黄命、郝钦领兵五千,伏于长平中间近湖之侧;赵染、呼延颢兵五千,伏于东路之外,取木石叠断隘处;呼延晏引兵三千往来救应,"我与马蕙领兵五百,于泾阳山上指点众将,炮响则起,旗动则行,指东则围东,指西则围西。齐永龄带兵五千,前去引战,先斗以强,后示以弱,诱而赚之。若得入此范围,我兵轮流挑战,引至泾湖泽中,其地马难驰骤,泥陷洿深,可困彼矣。又有一节,周处彪勇,非可力制,只可智取,各宜自谨,倘或将被冲出之时,急命以乱箭射住其马,决不可使之脱去。"众人领计,各自准备而去。再提晋将周处,被梁王司马肜于使者面前责以折兵之失,深自懊恼,与副将等议曰:"昨者因是出兵忒早,至午后军马饥倦,误败与贼。今当辰时结束,巳时出寨,则众不致于饥乏,可胜贼矣。"以是分付慢慢造饭。忽值梁王遣使持节催处出兵,处曰:"我们筹画已定,大王不必挂意。"言未毕,梁王带伏胤亲至,周处接入,问曰:"大王今日何故亲降?"司马肜曰:"孤见将军微失一阵,即便畏惧不敢出战,但恐贼人欺汝,使兵扣城,则我晋之威名尽丧矣。如将军果实畏彼,当请别大将来此,如非畏惧,宜即出兵。"处曰:"小将已曾分付造饭,食完即出矣。"梁王曰:"为将之道,夜不解甲,岂有日中而未食乎?此实愚惰之语,岂是忠君为国之道乎?"周处被责,无心吃饭,又被梁王坐在帐中,只得命兵士先吃,以备出战。处欲先送梁王归城,梁王曰:"将军且去吃饭,孤与汝一并起马。"周处见其言,焉有一人自食之理,乃伪言曰:"小将已曾背过,但大王驾至缺款耳!"梁王曰:"行阵之际,何暇云此?但得速起破贼,与国干功,不负朝廷之重托可也。"周处并未得食,被其所催,只得披挂绰刀上马,梁王亦回城去。周处耽饥而出,军士心皆不忍,或劝之转马,处曰:"出兵之际,何得回头?吾知梁王怪吾,若又拂之,他日觉知,即成仇怨矣。生死亦必向前,但愿天助晋室,使吾早得成功,幸也。"于是催兵疾进。行不十里,只见汉兵已到,两下排开阵势。齐万年全装披挂,身骑月氏高马,手持雪刃大刀,扬声高叫曰:"晋阵中有本事的速出打话,好好送还王情,免吾动手!"周处勒马出曰:"轻狂匹夫,你可认得周大夫否?"万年曰:"素未见闻。"处曰:"你不闻名,因何惧怕,连日不敢出战?"万年曰:"所以不战者,将以汝为知机之士,昨者小战即见手段,意谓不肯复蹈前辙,自能谅度退去,各保疆土。岂知汝亦有勇无智之辈,不谙时势,强来对敌。独不见秦州诸将与二许、张士等人乎?伤的伤,死的死,曾无撄刃。汝若执迷,必以为例。"周处听言大怒,曰:"羌狗无知,敢于我跟前夸口,是欲速死耶?"即便挥刀跃马杀过汉阵,齐万年亦挥大刀还砍。二人敌住,往来鏖战,并无高下,却便是天上火罗逢计孛,人间恶煞遇凶神。一阵对上了四十馀合,万年故意诈慌,把刀脱空一架,回马望东南长平坂而走。周处不知是计,放马随后赶去。将十馀里,已入长平地界。万年恐周处转去,回马大叫曰:"周处匹夫,你必欲苦苦来追,我和你决个高低而去。若还不能,快快回马,明日再战。"周处见无树木,不肯少住。万年又战,连路且退。周处乘追再又数里,两军俱入伏所。万年扬鞭而走,周处曰:"贼子还不下马,走那里去?"万年笑曰:"你已入吾网中,尚不思量脱身,而敢妄言夸口也?"周处听言猛省,急欲回时,只见泾阳山上信炮连天,汉兵八面杀出,把周处围于泽中。处见中计,觅路冲走,谁知要处皆是刘灵、张敬、张实、齐万年、黄臣、呼延诸猛将把住,又有张宾在高山上摩旗指点,心中甚慌,欲望西边平坦处而走。未及至隘,一声喊起,刘灵、赵概两将杀出,战不十合,呼延晏救应兵随旗赶到。周处不敢恋战,复往东头而走,中间又遇齐万年,大杀一阵。刚及隘,大喊又发,汉将二员势如熊虎,一齐杀出,乃黄臣、张敬也。周处聊斗数合,又转别路,见泾湖一派水湿之地,疑无埋伏,骤马驰去。郝钦看见,催兵阻路,周处大怒而前,钦慌抢出,只一合,被处馘斩下马。黄命轮刀大喝而进,追及周处,处回头抵战,不十合,呼延晏救应之兵又到,处乃弃战转右而走。日将及晡,到得泽边,周处思有兵亦可得出,遂纵马而行,忽听得喊声又举,一将手挥大锤,飞步向前。周处不知杨兴宝是独步战的,欺其无马,不以为意,径趋面前而来。兴宝曰:"周大夫可速下马,共灭仇晋,何乃不念吴恩,而甘心为彼效力哉?"周处曰:"汝乃马前走卒,敢大胆侮慢上人!"挥刀劈头砍去。兴宝轮动大锤,奋威打进,周处只好架隔,至三十合,方知亦是勍敌,乃思舍战冲出。因日将昏,看认旗标不的,接应不到,苦被兴宝拒住,那得脱去?直至日没尽,张实从外路口杀来,声喝如雷,奔并周处。处无奈,只得杀转泽中而去。忽见齐万年、呼延晏列兵前面阻住,处遂与众扎下,待至夜分冲出。谁知齐万年遣人报知张宾,宾乃调取各将,将埋伏之兵尽皆移来,渐渐围合,犹如铁桶一般。
周处见之,情知事极,与众冲出,思欲夺路而走。奈兵厚将猛,冲突数次,皆被杀回。将及四更以后,天渐黎明,处极,奋死力当先再突,杀死兵人无限,身被二枪,得出二重。至第三重时,因不得食,又战一日一夜,人困马乏,不能亟出。汉兵恐被所脱,各以劲弓硬弩乱射,处身中四箭,锐气尽挫,复又扎定。须臾,汉兵复围至,周处曰:"可恨梁王如此怀妒,若发一兵,吾当可以胜贼矣。"有数个小军愿偷出围求救,乃托故走奔雍州,投梁王处求调救兵。梁王曰:"周将军乃有本事之人,必不至失。吾部下将士皆无勇略,焉可去得?"傅仁曰:"周子隐之势已极,若不去救,必有疏失,以后别将皆毋敢向前用命矣,连此城池悉难保守。宜火速发兵前去,免误国家大事,于大王体面上又好。"梁王曰:"他未曾交手,就夸己能,蔑视我等。前在京中,劾孤过失,轻侮亲王,今又不遵主帅,妄自行兵,致取败绩,非我之咎。发兵去救他虽是易事,倘或不谐,但恐连此一败俱坐于我身上,岂不是自讨罪犯于朝廷乎?我今且只深沟高垒,谨守此城,待贼少懈,那时以计破之,且慢去再寻烦恼。"傅仁又曰:"汉兵与周中丞相持一日一夜,势力已疲,今若以生力之兵去救,必获大胜,实乃大王之功,不可迟疑。"梁王本意欲陷周处,以伸旧恨,竟不听傅仁之言。周处在汉围中,等至辰牌以后,并不见接应兵到,乃拍马望泽畔而逃。至其间,马蹄下陷,见汉兵在后,只得复转坡边,已被赵染赶及,二人大战数十合,周处刀坏,只以短刀接战,满身皆是血污,弓箭亦失。副将金冕曰:"今势已极,救应无来,吾同将军拚命杀出,脱离此危,又做道理。"周处曰:"吾义士也,若肯独自逃生,几时已出围去矣。痛念众军随吾同来,不忍弃耳。宁同战死阵中,使后人知司马肜挟私害公、陷害忠良耶!吾闻君子临难不为苟免,志士不以盛衰改节、存亡易心,见危授命,斯其时也。"乃复奋力杀转,聚集众兵分付曰:"今吾被司马肜所迫,众所知者,此际是吾效忠尽节之时,决无退逃畏避之理,况临敌而遁非勇也,遇难而奔非义也。汝等可随金将军忍命回朝,将此情伸鸣朝廷,方见相从之意。"金冕曰:"一存俱存,一亡俱亡,焉有去理。"处曰:"吾死则汉兵必不迫汝,但不宜降寇以图幸免。"言讫,冲阵力战而死。金冕率众兵奋力死战,杀死汉兵亦将近万,晋兵入长平围中者,无一生还。其在外之兵闻周中丞死,俱不愿归附梁王,皆随小将周才夤夜逃回洛阳而去,梁王亦不追究。齐万年既毙周处,遂乘胜直杀至雍州城下,围住四门,水泄不通。城外远近居民不得入城者,号哭之声连接不断。张宾见之,下令军中不许掳掠,出榜张挂,抚而安之。忽有军人夺取民家一马,万年知之,即时绑出,斩首号令辕门,军中肃然,民得安堵,鸡犬无惊。后人看到此处,见汉众能爱民恤物,故能辅成汉业,有诗一首赞张宾等曰:
自古行兵贵不侵,存仁方可感群生。民心顺处天心顺,小创终当大业成。
静轩先生见周处因无援兵战死,有诗叹曰:
战血淋漓洒杜鹃,悲风萧索下平川。行观子隐交兵处,一寸蓬蒿一寸冤。
第二十一回 张华举孟观西征
前项晋梁王司马肜怀私恨不助周处,复被齐万年所败,进围雍州。梁王大惧,乃潜地遣使以绳缒城,连夜藏本前赴洛阳,具奏周处恃勇轻进,不遵约束,以致丧师败死。今反寇乘势围困雍州,十分紧急,乞早发兵救应,亟剪叛国强梁,以拯黎民涂炭。惠帝看本大骇,召诸大臣上殿计议,顾谓陈准曰:"不听卿言,果有今日。周处之死,非战之罪,必为梁王所误。失此一员良将,可哀,可哀!"众臣听帝所说周处被杀,尽皆面面相觑,无不惊骇。准曰:"忠言逆耳,以致哲人云亡,亦非国家之福也。"帝曰:"朕已知悔,恨无及矣。但今雍州围急,若还不救,必致有失,失此则关中内外尽皆休矣。诸卿等计将安出?"司空张华曰:"昨者陈中书上言,周中丞与梁王不睦,宜以孟观同去方可,陛下听信都尉王济之言,令处独行,果及于难。今必欲救雍州,剿征剧寇,舍孟司马别无其人也。"帝曰:"若此,可即往禁卫军中,宣孟观至此。"张华曰:"十日前杨太傅升他出去,镇守渑池,今已起程五日矣。须当赶回,不在禁卫了。"帝听言,目杨骏曰:"前者众臣咸荐孟观克征西寇,卿何擅迁出外?"骏曰:"臣亦深虑贼势猖獗,特擢观去,以惮压西土耳!"帝不究,着令飞马驰递,追赶孟观回京。十日之期,孟观早到,入朝面君。帝曰:"迩者氐羌造反,势甚猖獗,赵王败于前,梁王败于后,昨者周处前去,又为贼人所害。今张司空荐卿可为元帅,慎毋辞劳,为朕一往,平贼之后,论功升赏,自当列土酬勋。"孟观曰:"臣食君禄,恨无报效之门,敢云劳乎?"帝喜,命中书写敕,以孟观为平西副元帅,除梁王外,其馀将佐悉凭调遣,不得违旨。孟观又举京营总管纪詹为前锋将军,顾贤、李肇为副军将军。惠帝从之。
观谢恩出朝,点兵十万,星夜起马。不二十日,前抵雍州界内,离城四十里下寨。齐万年探得敌兵已到,乃亦撤围入寨。解系与僚佐等皆至观营拜谒,同议战敌之策。观曰:"前者诸公皆因恃勇,以思与贼争胜,不曾相度机宜,故此屡被贼人得志。明日下官当亲自临阵,观其强弱,觇其动静,然后用奇设巧,可擒贼矣。"言罢,众官辞别入城,于路笑曰:"又是一个说大话的来了,且看何如。"又道齐万年收兵入寨,进见宣于、张宾曰:"适听得细作报说,来将姓孟名观字叔时,乃张华、陈准所举的,想必有勇略者。"宣于曰:"勇略亦不足为惧,但只是谨慎持战,以计对敌,自然无失也。"张宾曰:"某在马邑时,尝闲询晋家将佐,若论智谋,只有孟观、马隆二人而已,其他有勇无谋,有谋无勇,皆不足道也。今若与战,必须相机而进,不得妄动以堕诡计,慎而又慎可也。"万年曰:"说便是这等说,吾思晋兵远来,连日行走,人倦马乏,且又初到,未知地利。我兵自泾湖战后,一向不曾临阵,正为以逸待劳,十可当百,其胜有三,来日即当出兵,先杀他一阵以挫其锋,使孟观惧怕,不敢少犯吾军,然后再设奇计,可破彼矣。"张宾曰:"未可遽战,宜缓之以老其锋,待彼锐气少懈,徐徐图之。彼晋军远临,利在速战,示之以弱,胜之机也。"万年曰:"聊战一阵,再守未迟。"不从宾言。
次日早起造饭,引兵出城去搦晋战,将军马一字摆开,若向晋寨之意,命三军大鸣金鼓,放炮呐喊,高叫:"晋将孟观,及早出来纳命!"巡军听得,报入中军,孟观曰:"吾知其意矣,不必听也。"即请梁王驾下大将伏胤并李肇、纪詹、顾贤等至帐中,议曰:"贼首齐万年,因他连胜诸将,已有骄志,故此轻视我等。今即出来挑战者,谓我兵初到,不知地理,且连日辛苦,彼思唾手以胜我矣。兵法云:兵骄卒惰者败,此渠已犯吾之兵忌也。若不出战,彼之军中亦有智者,将谓我设策,他亦持守老我之师,思用计扼我也。古言先发者制人。正好将错就错,出兵浪战,示之以弱,更骄其志,此贼好刚,必堕吾之计矣。"乃命营中兵士各皆柴裹,待汉兵赶来时,各皆奔走。命纪詹出寨引战,示弱佯怯以诱之,倘贼兵叫问孟观之时,只道与梁王在城中计议。于是诸将皆乔装准备诈退。齐万年等至午时将近,不见兵出,乃扣寨逼打。行未近,只听得一声炮响,晋寨中旗幡乱滚,先锋纪詹跑马而出,两军排开阵伍。齐万年横刀高叫曰:"来将莫非孟观乎?"詹曰:"吾乃前部大将纪詹,我元帅在城中与梁王议事,怎来和你贼徒对阵?"万年曰:"你不是孟观,火速回去,叫他自来,我不杀你!"詹大怒,挺枪赶杀过阵,万年轮刀接战,二人一冲一合,战有半个时辰,纪詹抵敌不住,退后而走。万年赶去,伏胤又来救应,战上三十馀合,大败望寨中而走。万年催兵大喊追逐,伏胤、纪詹俱望寨后而去。晋兵在寨中者故意假哭,各负衣囊乱走。万年聊赶一程,即将晋寨占住,差人报与张宾知道,言孟观在城中,先锋战胜,夺了晋寨。张宾曰:"恐其骄兵之计也。既未回兵,可急去报齐将军,令其谨防劫寨,吾等明日前来计议。"使者去讫。纪詹、伏胤退走十馀里,见孟观等皆已扎下,乃即住马。观召诸将会议曰:"我昨一路相度地理,见麻坡之地甚好埋伏,离此三十馀里,贼必不疑。纪先锋带兵一万,前往山边大路左侧掘下一个陷坑,上面排铺薄板,盖以草土,中间插标记。一路我自走,好引他们来赶。吾商量停当,亦自来和你行计。"纪詹领计而去。又唤解系、李肇二人引兵一万,至麻坡伏于陷坑,此去路狭,只待贼过去将近陷坑,你却截出把住,只听喊起,用力逼进。再唤伏胤、顾贤二人分付曰:"你二人各带精兵五千,与齐万年轮流挑战。只要输,不要赢。贼不来追之时,又将言激恼他们,再战再走,二十里外,则我自来也。"调拨已讫,俱各打点齐整,孟观与李、解俱望麻坡而去,伏、顾二人扎住,以备搦战。
次早天明,伏胤恐万年有能者到寨阻战,即乘黑就起,直至寨前,大骂齐万年曰:"昨因军士劳苦,吾故不与你苦战。今我主帅罪我失寨之咎,你若退去,还我原物,万事俱休,少迟时刻,立见受诛!"汉寨中听得此言,报与齐万年知道,万年笑曰:"这厮如此无礼,待吾吃饭出去,活活擒来,问他个敢也不敢。"副军等曰:"将军若还出战,亦须记取两位军师之言,谨慎为上。"万年曰:"我自有分晓。"乃披挂上马,大排队伍而出。晋将伏胤手执大锤,指万年曰:"今我孟元帅亲自来征,汝可速收贼夥,退出金城寨外,免我灭汝种族。"万年曰:"我也不欲灭汝种族,但把西境地偿我两川,以奉汉祀,百恨俱释。必欲徒使兵力,思阻吾等复业之志,第恐雌雄未定,连洛阳难保完全也。"伏胤正欲激战,乃大骂反贼,乱打上前,万年轮刀接战。二人一驰一骋,左隔右遮,但只见刀如雪卷,锤似星飞。两下约战上二十馀合,伏胤觑空虚打一锤,佯输望东而走,万年从后赶去。将十馀里,伏胤回顾大喝曰:"万年反贼不知进退,如今和你见个高下。"立马横锤再战。又斗上二十馀合,伏胤又走,万年追去,副军叫曰:"将军且自回兵守寨,不要去了。倘有埋伏,一时无兵接应不便。"言未毕,一声喊起,晋将顾贤带兵五千杀出,万年曰:"此必伏兵,吾何惧哉?"遂拍马挥刀,如风砍去,贤急把枪架住,破步大战。二人往来冲突,一上一下,狠战有三十馀合,不分胜败。顾贤意欲佯输诈走,虚架一枪,被万年一刀撇开,收之不迭,齐万年逼近马前,大喝一声,手起处头随刀落。万年斩了晋将,气势愈骄,放心赶去。又十馀里,伏胤在前,相隔不远,骤马驰上,思欲斩胤。胤回身再战,不十合,佯作惊慌,丢盔而走,万年接尾逼去。将四五里,只见一彪军马截出,为首一将,金盔金甲,红铠红袍,手持双简,高声叫曰:"来者莫非反贼齐万年也?孟元帅在此,好好下马,改邪归正,毋得抗拒天兵,取罪不小!"万年欲进,被孟观射住阵脚,故意拒阻,以待纪詹完事到来方战。
却说张宾等在旧寨,正欲分兵往所夺新寨中计议,忽探子报道:"齐将军与晋伏胤交战,已得胜赶去矣。"张宾曰:"孟观多智,齐永龄恃勇轻进,必然有失,谁可引兵急去救应?"刘灵曰:"某愿当先。"乃即披挂绰枪,引兵三千,如飞而去。杨兴宝曰:"刘将军一路兵去,恐挫失路道,返复耽迟,小将乞借三千兵马,两路赶去,方可救应。"张宾然之,兴宝亦起身疾发。宣于曰:"今齐万年不受约束,恃勇忽敌,还须遣将追去,止他轻进,方免无忧。"张宾曰:"良卿、文翰二兄,可再引一军去,催他三人回营,免致有失。"黄臣、赵染遂亦引兵五千,如风赶去。谁知齐万年不能宁耐,等不得解厄兵到,虽限不知,亦数然也。懊恼孟观射住阵脚,乃骂激孟观曰:"汝等杀不尽的懦夫,如不能敌,即当下马受戮,只以弓箭射阻吾马,真小人也!"骂未住口,纪詹到阵,遂提刚刀杀出。齐万年拍马接战,二人双刀并举,两马齐交,一个恶吽吽当头劈去,一个凶狠狠照面砍来,幸得手俱快利,眼各精泠,鏖战上三十馀合,并无差跌。纪詹佯为力怯,觑齐万年刀过,拍马拖刀望麻坡而走。万年赶去,刚未百步,杨兴宝寻到看见,乃飞奔高叫曰:"齐万年将军且自驻马,明日再战,不可深入重地,恐晋人有诈计也。"万年不听,赶上四五里之程,孟观尽弃盔械而逃。万年纵辔力进,杨兴宝步行跟随不及,叫又不闻。副军偏将林茂曰:"孟观未尝临敌,丢盔弃械,必是计也。且先杨国珍高叫不可被算,且自回营,计议再进未迟,休得贪战误事!"万年曰:"兵势已见,何足惧哉?擒孟观只在咫尺间矣。若获此人,胜斩十员上将,吾便死亦得以报补汉之世德,下见先帝,瞑目九原矣,何畏死而弃大功乎?"策马愈进。忽见伏胤刺斜又出,骂曰:"你这剐千刀的泼贼尚不退去,吾今憩食而来,与你赌个赏罚而战。你今番若能赢我,我便收兵入朝,将关外之地尽行与你。你若输了,可即投降,免害生灵性命。"万年听言大怒,曰:"附逆匹夫敢夸大口,汝比周处何如?"言罢轮刀砍去,伏胤力战数合,步步退缩,将近申时,胤复败去。万年不舍,随后尾去。不二里,已入麻坡,只见孟观、纪詹露顶在前,望左侧遑遑而去。万年抢先去擒,林茂急忙随去叫曰:"小将听得人马喧闹,况兼杀气甚重,必欲前去,待杨国珍到,一齐前进。"万年才聊驻马。忽然间李肇、解系、伏胤三员上将,伏兵杀出,信炮连天,随后逼至。万年带马驱驰,扬威欲战,忽见马足后蹄方转,已踏翻铺板,急忙带住马缰,双蹄皆陷,须臾一声崩响,连人带马,并林茂十馀人,尽堕深坑。晋兵正欲用钩捉拿,听后面汉兵大叫,解系恐被救夺,催命乱箭射下,可怜一员擎天猛将,死于麻坡陷坑乱箭之下。后人有诗叹曰:
万年彪勇世称稀,痛汝夭排寿不齐。入羌倡议忠昭日,创汉摧仇势震雷。
连诛周许千军惧,席卷秦泾百战奇。麻坡一旦遭奸算,殒命深坑甚可悲。
后史官断万年曰:
古人有杀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万年之谓欤。又云非死之难,遇死得所之难,是知不殒节,苟合其谊,义夫岂吝其捐躯,若得其所,烈士不爱其存躯,故能蹈铁石之场,厉松筠之操,赴鼎镬如归,履危亡不顾,书名竹帛,画像册青,前史以为美谈,后人仰其徽烈者也。汉自景耀之后,虞难孔炽,国亡家破,齐万年不忘其主,奋身起义,历险蹈危,舍身殉义以报炎汉,可谓忠矣。惜乎被陷,不舒其志,人皆悼之。
当下杨兴宝赶来接应之时,万年已被射死。兴宝听得羌兵号哭声喧,气得目眦迸裂,血浸睛红,手挥大锤,飞步直至坑所,交横乱打,人逢人死,马遇马亡,打得晋兵纷纷倒地,裂开一条大路,如入无人之境。李肇不平,催兵重重围住,分付曰:"有吾在此,岂容一步军在此扬威乎?"遂挺长枪杀入,要擒兴宝。兴宝亦轮大锤抵敌,十合之中,击中李肇马胸,咆哮而走,险把李肇颠下马。兴宝再进,却得伏胤向前抵住。孟观听得报说李肇马伤逃走,急催解系、纪詹来破杨兴宝。未及并战,忽听得西北角喊震惊天,一员大将飞马前来,生得身长背阔,狮面虎睛,重颐丰项,黄须巨耳,手持丈八蛇矛,冲杀前至,汉兵认得,急叫救命。刘灵急问曰:"齐将军何在?"军士曰:"与林将军悉皆跌下陷坑中去也,杨兴宝将军杀去看矣。"刘灵听言,叹曰:"若此休矣!"乃怒目上指,虎须倒竖,大吼如雷,奔杀直前,晋兵应手而倒,死者乱叠。伏胤向前抵敌,灵怒气满胸,威从天使,喝声"贼休无礼!"一枪把伏胤挑于马下,兵皆惊走。欲举矛再刺,却好李肇换马赶到,看见伏胤落地,慌来抵住,伏胤得脱。李肇知灵英勇,乃抖擞精神,向前合战。二人恶战,喊声不绝,险些把天关撼动,地轴摇翻。解系知肇战刘灵不下,亦挺枪拍马来相助。未及展手,忽见尘埃接汉,沙土扬空,两枝汉兵杀到,为首大将黄臣、赵染二人,如潮涌至。晋兵见了,惊得魂不附体,四下奔溃。看见刘灵与晋将正在酣战,一齐抢进去助。解系、李肇料不能胜,各带马而走。纪詹拒住杨兴宝,令军人钩抢万年尸首,将去请功,忽见刘灵挺枪杀至,如彪似虎,兵士交横乱倒,纪詹亦弃兴宝而走。兴宝大叫曰:"众兵各宜努力,跟我向前,定要捉住孟观,报此大仇,方才回寨!"于是刘、杨、黄、赵四将奋赶晋兵,杀得死尸叠叠,血水盈盈,晋兵大败,望风逃去。刘灵等赶杀数里,料不能擒斩晋将,乃且收兵,将齐万年尸首用马载回老营。后人有诗一首,单道杨兴宝独拒晋兵能夺万年尸首云:
汉中頠将杨兴宝,齐年遭陷奋神威。破敌不须寻战马,万军阵内夺尸归。
第二十二回 万年死张宾破敌
晋元康八年春月,齐万年被孟观设阱陷死,得杨兴宝夺回尸首,四将载回老营,入见张孟孙等。诸葛宣于曰:"齐永龄不来,吾知其休矣,哀哉,哀哉!"其随阵小军,将前后得胜,并斩顾贤,误落陷坑被射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痛哭悲伤不已。宣于曰:"今齐万年乃创首之将,既被所害,兵锋已挫,不若且回泾阳,去见刘元海,再作道理。"宾从之,分付三军,将一应军资器仗尽皆载转泾阳而去。孟观等收集兵马,虽诛万年,折去兵马三万馀,副将七员,顾贤大将一员,乃亦回雍州城中,设宴贺喜,与梁王议取泾阳之策。汉张宾等回至泾阳,刘渊令人接入,宾等将齐万年之故细说一番。刘渊听言,痛哭曰:"齐万年是吾心腹家将,死生不易其操者,今一旦失手,是吾折一臂矣,岂非天意不祚汉氏重兴,而夺吾上将之速也?"即日临丧大痛,哀动三军,命以厚礼葬之,涕泣归第。张宾曰:"万年既丧,是其命数有定,痛亦不能复生矣,且自经理大事。今孟观恃除万年,必然来复泾阳,须宜整兵俟候。"正议间,探军报道,晋兵漫山塞野而来,将欲近城矣。刘灵曰:"我愿将兵前去阻住,勿使入境恐吓百姓,搅扰地方。"刚去披挂,忽听得炮响连天,鼓声震地,晋兵已到,止隔五七里。刘灵乃不出城,入见宾等。宾令闭上城门,点兵固守。城中军民大惊曰:"可惜好个齐万年将军,身才一死,晋兵就如此扬威。众将军必须尽力守护,以保满城百姓之命。"刘渊闻知,召张宾等议之。宾曰:"岂可以一人之故,能致百姓惊恐?不须忧虑,明日必须出兵,与战一场,以决胜负,方显大丈夫有临危致胜之机。"乔昕曰:"张谋主高见最当,但我军新折大将,锐气已挫,无人当先,必须定夺一个冲锋之将,方才可出。"言未罢,刘灵、杨兴宝、呼延攸三人齐上帐曰:"昨日阵上,晋将无过数员,已皆见矣。吾二人俱愿当先。"呼延攸曰:"所愿者胜!吾虽未曾与敌,自请效力,管取成功,不敢受赏。"刘灵不肯。宣于曰:"不须相争,都要有用。依吾所调,只须一阵,杀教他片甲无回。兵法云:毋为人后,先发者制人。且畏我侮敌,畏敌侮我,见侮者败,见畏者胜,此必然之理也。明日呼延叔达引兵一枝,出北门与晋兵搦战;杨国珍将兵二千,伏于北门之内;黄良卿昆仲将兵二千,伏于西门之内;赵文翰昆仲将兵二千,伏于南门之内;刘子通领兵三千作为救应,看勇者即往助之,不怕晋兵不败矣。"张宾曰:"若此用兵,必获胜矣。依吾之见,刘子通引兵三千为前驱,吾三弟张敬引兵二千为后继,呼延伯宁为救应,待叔达聊战数合,放炮为号,四门内精兵突出,刘子通二人不须别顾,径捣中军去捉孟观,虽未见获,定见全胜矣。"二人分拨已定,置酒饮至更深而散。
次早,张宾上城观看,见晋兵将城围住,西门主将旗上乃副元帅先锋纪詹,南门主将旗上乃大帅先锋伏胤,东门旗上乃平羌大将军李肇,一枝游骑军兵,旗上乃雍州总管解系,北门无兵,特故留与城中人逃走,以俟行计。张宾看了,下城唤刘灵、张敬曰:"今此一阵之功,出在你二人身上,尽那孟观有陈平之智,亦教败去,此所为迅雷不及掩耳!彼必不能识破,管取成功,使晋兵不敢正视泾阳矣。"宾将兵马调度齐整,乃命呼延攸引众开北门而出。晋见汉兵不出,只道齐万年被杀,惧怕而守,催军尽力攻打,城上矢石打下。正在相闹,忽听得鼓声大震,城门开处,汉兵自北角涌出,势如山倒。当先一员大将,长身巨体,虎项彪形,颜如火赤,手提大刀,砍杀而来。伏胤连忙敌住,战未十合,忽听得一声喊起,呼延晏领救应兵三千杀出。伏胤因被刘灵臂上刺了一枪,疮口未合,避入本阵。呼延攸追入,杀死小军满地。李肇听得北门有兵出战,急引兵绕城杀来。张宾在东门城上见兵撤去,放起号炮,杨兴宝驱兵杀出,西门上马宁亦将信炮放起,黄臣、黄命精兵突出,南门内赵染、赵概杀出,将晋兵搅做一团。刘灵、张敬二将提兵径冲中军而去。灵望见麾盖,挺矛直前,晋副将四员忙来抵住,刘灵一矛一个,尽皆刺死。又是副将五六员来拒,却遇张敬又到,不消半刻工夫,尽作枪头之鬼。孟观见急,拍马而走,刘灵看见赶去。孟观无奈,只得挥简抵住,一连斗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凑遇李肇、纪詹城下与汉将战败奔回,见说孟观亲与贼将相持,慌忙赶去救应,刘灵遂和肇、詹二将横直狠战,并无些儿疏失。将有五十馀合,两旁晋卒暗暗喝彩,道曰:"昨日用尽许多心力,除得一个齐万年,已为去其魁首,羌兵易于破也,谁知除得凶神七煞去,又添恶曜五丁来。"孟观见刘灵狠战不已,喝令众兵围住,一齐以箭射之,晋兵得令,箭如雨发。刘灵恐马被伤,乃拨箭冲出,杀死无数,人不敢当。孟观看见,大叫:"有兵将放脱此人者,斩首号令,可即拦住!"遂亲自当先,高叫众将曰:"大家各宜协力向前,若还再去此人,贼寇不足平矣。"众未及发,孟观独前先进。张敬遍寻刘灵不见,拍马望雍州路赶去,正见晋将追刘灵来至。张敬见一金甲金盔之人,知其必是主将,乃挽弓搭箭,劲伸猿臂,尽力一箭射去,正中孟观左臂,几乎落马,遂负痛伏鞍而转。张敬挺矛赶去,见伏胤、李肇、纪詹等一齐俱进,乃与刘灵收兵。将欲转头,又见呼延攸、黄、赵等兵到,晋将乃亦回马,退离泾阳五十里下寨。后人有诗叹孟观曰:
智勇谁称孟叔时,独追敌将欠知机。阵前一箭几遭获,胜败从来孰可期。
当日孟观被张敬臂上射了一箭,直伤筋骨,回寨养疮,一连半月有馀,并不出战。梁王司马肜得报孟观用计杀了齐万年,就围泾阳,心中大喜,差人赍牛酒币礼,至营中庆贺。使回见梁王,言自到泾阳以后,半月有馀,并未曾出战。梁王不知何意,心中疑惑,乃亲自戴素巾小衣,同傅仁到孟观营中探察消息。孟观等接入,参拜已毕,梁王曰:"元帅既杀齐万年,贼人已皆丧胆,因何不战而自懈怠,以容其养锐乎?"孟观曰:"小将至此,虽胜万年,及至泾阳城下,被张宾设谋,反为贼人缒住围兵,直犯中军,某遭贼将张敬射中一箭。其中有个叫做刘灵,十分虓勇,比齐万年又不同。此人明于进退,善避利害,亦难卒胜者也。更兼呼延晏、呼延攸、张实,皆有将帅之才,是欲缓缓思以奇谋破之,故未战耳。"梁王曰:"然则旷日持久,坐费钱粮,反使贼人得以养兵蓄威,岂不为后患乎?还当大排兵马,复取泾阳,绝得大国城池,久陷贼域,方是道理。将军既当元帅之任,岂可区区与反寇相守,失大晋之威乎?"孟观见梁王言语似有罪责之意,只得唯唯应诺。次早,孟观就请梁王升帐发令,指挥兵众,复到泾阳城下扎寨,未及围城。刘渊令四门紧守,分兵上城防御,与诸将计议战守之策。正在筹画,小军奔入报曰:"我等在北门上看守,见西北上尘沙蔽日,一枝兵马来得甚紧,刀枪旗帜漫山塞野,离城止隔咫尺矣。"刘渊曰:"晋兵自雍州西南而来,今从北至,莫非秦州有故,乃幽、代之兵乎?若此则两头皆惫,大事去矣。"张宾急同众将亲上城头观看,见兵士真临城下,却是杨龙、廖全、乔晞招得新兵一万,特来相助。张宾看之大喜,开门放入。叙礼已毕,杨、廖二人曰:"我等虽在柳林,日夕探听晋汉消息,故不曾临军问省,及闻三部被破,齐永龄遭陷,特此星夜赶来。"众将慰劳已讫,方欲论事,只见晋兵围城,炮声大震。张宾分遣诸将各门守护,刘灵曰:"昨者孟观被张季孙射了一箭,半月不敢出营。今日复来,吾当领兵出城,奋勇杀他一阵,免使张威困我。"宣于曰:"今彼合梁王雍州之兵俱来,其势甚旺,意在必取泾阳,我须不可坐守,亦宜努力破他一阵,勿使其得志而藐我,但不可燥暴,当先筹之。"张宾曰:"不妨,吾已知矣。昨使细作探听,孟观并无战意,意在得计而后进者。梁王一至其营,即来攻城,无异周处被责,勉强出兵之故。但斯人机深性宽,非可毙者。我军不出,是自示弱,还当乘时就杀他一阵,再行计议。"刘灵听得此言,即便绰枪上马,领本部护兵三千,出城而去。宣于曰:"分遣未定,何得就此狂罔,可急遣人阻住。"张宾曰:"彼有兴而发,阻之不美,亟宜调接应之兵先去相助,我等次第安排,自无失误矣。谁肯先往?"杨龙曰:"某自来羌中,未效寸力,当往助之。"即披挂上马,张宾拨人马五千,随后而去。
二将出西门,时晋兵才到,两下列开兵伍,刘灵不及打话,炮声一起,即挺长矛跃马杀出。晋将李肇慌忙挺枪敌住,二人各逞雄威,交锋大战,一连对上三十馀合,一个精神愈长,一个勇气倍增,并无差胜。忽见一员汉将,白面朱唇,长眉秀眼,额如悬鼓,手执大锤,飞马滚入,打得晋兵纷纷乱倒,直至战所。晋将伏胤看见,亦挥大锤抵住。二将双锤并滚,犹如两鸟翻风,战上二十馀合,伏胤渐渐遮拦不及,又值张实、赵概一齐杀至,二将正慌,得纪詹敌住张实,故此不走。须臾炮响连天,东门内赵染、呼延攸突出,南门内黄命、呼延晏,北门内黄臣、张敬,一齐杀出,两兵混战,金鼓喧天,喊声震地,搅得尘埃接汉,白日无光。晋将焉能抵敌?将次垂败,忽见正北上一彪军马如风杀至,为首一将,生得焦眉赤目,黑色红须,獐头虎面,手执长枪,冲入阵中,叫军士指点,直取张敬。原来是周辅与幽州总管王浚部下大将祁弘、刁阐也。张敬未及战,只见呼延晏已挺长枪接住,二人恶斗上三十馀合,祁弘战气愈炽,呼延攸见兄遇着勍敌,亦拍马舞刀去助。张敬正与北将刁阐对战,杨兴宝手舞大锤抢入,逼近马前,刁阐心慌,被张敬一枪刺来得去。周辅提刀赶来敌住,救得刁阐,自马早被杨兴宝一锤打倒,再复一锤,打得周辅头颅粉碎而死。张敬又复赶上,刺死刁阐。二将杀得晋兵死尸叠叠。看看日晚天昏,得祁弘、孟观、李肇三人在内,不甚大败,各自收兵入营。梁王谓孟观曰:"吾观今日之战,贼将勇者不少,若非祁弘兵到,几被所败矣。元帅还当以何计胜彼?"孟观曰:"贼势尚猖,非可力制,须以智胜。来日将兵早去围住城门,每门拣善射者数千,以强弓硬弩列于两旁,若其开门,一齐射之,莫容兵出。如此十日,城中柴水缺乏,军民必乱,然后以计攻之,城自破矣。城破贼走,定为我擒。若与角力,恐未能胜也。"梁王然之。次日辰牌时分,晋兵掩旗息鼓,径至城下,将四门尽行把住。张宾同宣于等上城提调守兵,见其摆列弓箭,细看良久,宣于曰:"孟孙可知其意否?"张宾曰:"昨日晋之将士与我战杀不胜,折伤二将,主帅已怯。而梁王不知兵法,亟欲成功,而孟观料难卒以取胜,故此将兵来围。先列弓箭于前者,惧吾兵冲出,是知非孟观实欲司马骏同司马肜催迫之意耳!到晚必退,若以奇兵乘动逆之,定可获胜矣。"宣于大笑曰:"二人见合,功必可成。再胜此阵,孟观亦无所用其力矣。"遂下城聚集诸将分付曰:"今晋兵不惧昨日之败,复来围城,恐有诡计,且北将祁弘非等闲之比,须预防之。日间只宜紧守安养,不可妄动,待过午后,各皆饱食挂甲,打点出战。若是晋兵退去之时,放炮为号,四门一齐突出,奋力击之,靡不胜矣。"乃将兵将拨定各门,一枝出战,一枝接应,安排齐整,各皆上城看守。梁王传令孟观曰:"兵临城敌人不出,便须攻之,焉能待贼自来投死也?"孟观见催,即命四门一齐攻打,城上矢石交下,击伤无算。汉兵只守,并不出战。未末申初,晋兵懈怠,或坐或卧,不守队伍。宣于曰:"孟观之意,不在攻城,思欲围困,使城中柴火欠缺而自乱耳。兵未必其就退,不乘此懈怠击之,更待何时?"乃命马宁约会四门兵将齐整,宁至复命,张宾叫兵士放起信炮,四门大开,刘灵出东门冲祁弘之阵,杨兴宝接应,杨龙守门;张实出北门冲李肇之阵,赵概接应,黄臣守门;呼延攸出西门冲伏胤之阵,黄命接应,赵染守门;呼延晏出南门冲纪詹之阵,廖全接应,呼延颢守门;张敬带乔晞、张恺引兵一枝,拒晋解系、伏胤接应之兵。五路兵马如潮涌出,晋兵慌忙整顿,俱已杀到。八员汉将在城下对敌的对敌,掠阵的掠阵,接应兵马又被张敬、乔晞阻住,四门守将见晋无兵犯城,亦皆杀出,杀得晋兵纷纷头滚,叠叠尸横,血流遍地,沙土通红,大败而走,孟观止喝不住。又值天晚,祁弘等亦皆退去。汉将等大胜,鸣金入城。
孟观回营,计点人马,折去一半,闷闷不悦。梁王曰:"今贼人屡屡得志,不能收剿,将何以处之?"孟观曰:"羌夷戎狄,自古为患,非独此辈反乱耳!古之良将能安边境者,受命之日,皆得以便宜行事,德以柔之,威以制之,不逼不迫,相时而行,故赵充国、傅介子皆能立功异域,屈服强夷,留芳后世也。今此贼兵党强盛势猖炽,诚不可以威挟力制者。故我等远来跋涉,彼则以逸待劳,据险守固。我之所将兵将有限,以故卒难殄灭耳!"傅仁曰:"昔汉高有良、平之智,英、彭之勇,参、勃、陵、哙皆命世之才,尚与匈奴讲和亲之约,汉武有卫、霍、广、固之能,而张骞、苏武屡有入番之议。若依臣之愚见,可不劳苦战,以安民庶,以息兵戈,而边疆宁靖也。"毕竟傅仁说出一个甚么主意,何等计谋,有分教:两国通和,解却雍民之患难;一时罢战,养成汉将之威风。雍、泾士庶感戴傅仁之德,有诗赞曰:
晋汉交兵数十场,元元涂炭甚堪伤。傅公一语能苏瘼,将士军民尽泰康。
第二十三回 梁王遣傅仁和汉
当下,梁王司马肜忧汉兵强甚,屡战失利,与孟观等商议,计无所出,听得参军长史之言,不劳战而安民息兵,连忙问曰:"卿家有何高见,可试言之。"傅仁曰:"夷狄之类,性同羊犬,以恩养之,则伏从招呼;以威触之,则奔跑吠啮。此等犷猛之贼,制之以兵,亦未服也。昔人有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依臣愚见,请往泾阳城中,问他缘由,以观动静。趁彼万年新死,锐气未振,看紧慢以利害说之,可以招安则招之,如不可招,则照向年慕容廆、郝元度一般故事,封以官职,抚使为藩,此魏绛和戎之策,亦一时之利也。且此时朝中,君后宰辅心迹各异,杨、贾互相专权,内难将作,必欲徒事征讨,恐未易成功也。"梁王曰:"卿言亦为有理,只恐彼心狡猾,不肯从招。汝乃孤之心腹,若到贼垒,恐夷性难测,安可亲行?"傅仁曰:"非臣自去,徒为示弱于彼,反被勘破机关矣。吾观贼党之中,亦有能者在内,谐与不谐,亦必以礼遣臣。请试往一见,便知可否,何如?"梁王然之,遂命傅仁亲往泾阳城中,去见刘渊等。
傅仁辞别梁王,带从人两个,径至泾阳城下,教人传报入内,说晋梁王驾下从事长史傅仁特来相见。守城军士报入府中,刘渊与诸葛宣于、张宾等议曰:"今晋梁王与吾为敌,无故遣人到此,有何议论?"宣于曰:"想作说客耳!既来到此,亦必以礼相见。主公且未可便出,待某等先与叙话,试看何如。"张宾乃命众正副将俱各雄装戎服,共二十四人,排定坐位,然后大开城门,延晋使入内。各施礼毕,分宾主依次而坐。张宾曰:"大夫光降,何所见谕?将暴吾也,将利吾也?"傅仁曰:"抑为仁义而来,将欲利之,非敢为暴也。"宾曰:"请试言之。"仁曰:"将军深识时务,素明去就,以为战之利与安之利,孰利?"诸葛宣于曰:"兵者凶器,战者危事,非人之图好也。但事出无已,情关不平,当行而行,安之则忿苟不舒,战之则或得其利,时势之使然也。今汝国以数千里而来欺我,我之战岂得已哉?"仁曰:"非也。吾大晋帝主见将军等占我秦泾,故遣诸兵将前来恢复,以致屡战成仇,杀伤士卒,此我国之不得已,岂将军之不得已也?今我梁王见万民遭于涂炭,三军堕于锋镝,积尸遍野,哭声载道,有所不忍于心,故遣下官前来,拜问将军等以起兵之由,或是志有不忿,或是心有不平,或为受抑有所不伸,或为见摈有所不足,请明言之,当入朝为公等详奏,以为洗雪伸豁其情,不亦可乎?"宾曰:"实不相瞒,我等俱是汉臣,我后主僻居西蜀,守奉宗祀,以存汉统,曾无过失。汝晋公司马昭僭魏侵伐,夺我汉土,是以吾等不忍而起,欲奉汉灵耳!"傅仁又曰:"诸公之见左矣。自古无不亡之国,禹汤之世,抑且纷更,周秦之君,例皆变易,今汉运中衰,桓灵萎政,曹魏之时已受汉禅矣,岂在今日哉!"宣于曰:"魏虽有篡汉之心,吾之先主都蜀正统,东吴占据江南,未闻魏有夺吞侵伐也。值司马父子,以猾诈辅魏篡位,西蜀、东吴不行问罪,幸亦甚矣,何乃妄兴诡道之兵,越阴平之僻,殄我国家?钟、邓之谗,已皆死吾伯约之手。而汝司马氏倡祸之仇,未得洗雪,故吾辈负小储君至此避之。幸天不绝汉祚,氐羌北部割地推尊,故此兴举大义,恢扩故基,欲使二十四帝复得承飨我先后二主之血食耳!"仁曰:"向者安乐公在晋,父子享爵奉祀,何有于不得血食之说?"杨龙曰:"我后主因是性质昏庸,宠用黄皓之奸,听信谯周之佞,以致失国,屑受晋禄,不过一臣秩,实吾臣子之所耻也。今吾小主仁明英武,誓复故业,以奉高庙,非反叛等也,何为夺汝秦州、泾阳?"仁曰:"所谓小主者,果何人也?"龙曰:"后主幼子,名刘渊,字元海。"仁曰:"今居何处,可得见乎?"张宾曰:"见寓秦州。"仁思半晌,无以为言,乃曰:"若然,诸公必欲何如?"黄臣曰:"无过尽心汉氏,其他非吾等所知也。"傅仁见一座之人皆堂堂相貌,言辞忠烈,尽有慷慨之风,知非等闲人物,惟可和而不可与战者,复谓众曰:"然则据依公等所言,是欲匡复汉业,东向以争天下,而倡田单、汝艾之事矣!"赵染曰:"此素心也。"仁曰:"公等之志尚矣。愚恐区区欲以二州之兵、一丸之地,与晋国之大、中原之广,两相逐鹿争衡,成败未可谅也,窃为诸君寒心焉。"宾曰:"古有一旅一成而能致天下之大事者,有恃百万之众而夷灭于诸侯者,有匹夫而奋至于万乘者,在时之顺逆、德之大小耳!"仁曰:"若以德而论,晋武帝之待安乐公与归命侯,封五部,爵羌氐,非秦比远矣。某今之来,盖欲劝公等息兵靖民,各享安逸,毋使晓夜不得宁也。若此所言,吾其告回矣。"宾曰:"既辱大夫枉顾,岂可安行?"乃命宴款傅仁于客馆,入与刘渊议曰:"今观傅仁口气,以息兵靖民为言,则是讲和之意思矣。吾思彼军屡战失利,将欲大发各镇之兵,来破我等矣。若一旦至此,众寡难敌,不若权与之和允,议定各守封疆,待晋兵退去之后,积草屯粮,操兵缮甲,俟隙而起,不亦可乎?"渊曰:"事贵乘时,兵贵得势。今赖诸故旧之威,已摧梁、赵二王心胆,但得一除孟观,便可横行矣,恐一讲和,诸君安逸志懈,再难振耳!"宣于曰:"吾尝深夜窃瞻星象,汉尚未旺,晋亦未衰,诸将星亦皆未显,彼晋国不出三年,内乱必作。闻知杨、贾以外戚干政,擅权用事,甚相嫉贰,且诸亲王大臣悉皆不服,必有自相戕贼,屠戮无休之咎矣。然后吾等乘衅再起,彼恶能当我哉!"刘渊曰:"是虽如此,恐中有诈,未可信也。"赵染又曰:"吾料彼实是真心欲和,故先遣人来探耳!且赵王司马伦败绩而回,周处覆没,梁王司马肜到此,许久无功,恐人议彼,故立此意,正宜趁其来而应承之。且吾齐万年新亡,众心遑遑,兼之晋窃一统,兵将广多,粮储饶裕,日有增益,我兵地窄粮少,难与持久,倘彼以精兵遏吾西边运粮之道,军需不继,坐受其困,食力两疲,甚非便也。幸彼谋不及此,使吾等获以少逞耳。不若依孟孙、修之之议,权许之和,再作良图,未为晚也。"独刘灵抗言曰:"今我自起义以来,兵未尝不利,战未尝不胜,何为遽言与和?胡其懦也!"刘渊曰:"汝知其一,不知其二,和者是也。古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者俱足,方可成事。今宣于、修之所言气数未旺,此天时不顺也;今仅得二郡,晋人苦争,未获安守,此地利不固也;吾辈远入西羌,汉人未知,元度已殁,氐羌鲜附,惟兹一境所从,馀皆不知有吾,是人和不洽也。三者未得其一,徒欲恃力争强,是逆天地而拂人心矣。诸君所论,乃利济权宜之说,专之可也。子通血气之言,还当省之,待后日协力共济大事,自可以显立功名耶。"于是出陪傅仁,尽欢而散。次早,傅仁入谢宾等,谓之曰:"下官轻造麾下,非为别事,实欲来与诸公议和耳!据列位所言,意欲得地显奉汉祀。吾回见梁王,当尽拨郝、马、卢三部旧城,表刘元海为汉公,世守汉家宗祀,退回本土,各守封界,永不相侵。公等以为何如?"张宾曰:"举废继绝,古之盛典。大夫若肯主此,谨当奉命。"刘灵曰:"适君所许之地,乃吾等旧日所管,非晋之有,何不即以此二郡益我,方见成汉之恩。否则,是我以和而弃所得之地,利在大夫矣,乞善言之。"傅仁点首拜别,宣于执袂谓之曰:"昔者齐桓存邢立卫,千载称扬,楚平复陈立蔡,万年颂德。凡事全仗大人赐惠善言。"
梁王问曰:"长史亲至泾城,见贼将等强弱如何?"傅仁曰:"臣往贼垒,睹其用事,有张宾、诸葛宣于,皆人中表表,铁中铮铮,非可以力胜者。且齐万年虽死,有刘灵、仁乃辞谢而出,回见梁王。梁王问曰:"长史亲至泾城,见贼将等强弱如何?"傅仁曰:"臣往贼垒,睹其用事,有张宾、诸葛宣于,皆人中表表,铁中铮铮,非可以力胜者。且齐万年虽死,有刘灵、呼延晏、杨兴宝、张敬,猛烈尤酷,其他张实、黄臣、呼延攸、赵染等二十馀人,悉皆千军之将,系五虎馀烈,乃父祖兄弟死生骨肉,俱非等闲人物。又有羌胡诸副,猛犷狰狞,实未可以易取也。"梁王曰:"然则怎奈他何?"傅仁曰:"据其言有刘渊者字元海,乃安乐公禅之幼子,忿国被袭,有族兄刘伯根与齐万年负走入羌,访寻诸姓故旧,同归北部,推以为前部帅。今因痛念祖父基业被夺,庙祀无存,刘氏不得鼎食,故此奋起不平,思得一隅之地,以明奉汉祀耳。臣观其部下将校,皆协一心力,崛强勇决,不可以威势挟、言语说者,已曾许其割地退兵,赐封锡爵,世守藩职之事矣,殿下以为何如?"梁王曰:"土地人民皆国家之有,我等胡可与之?"傅仁曰:"今凉州外境原非国家之域,前为郝元度所据,今虽幸戮,其三部子侄皆隶刘渊辖下,尚据旧土。且其地皆荒凉野径,氐羌丑虏,不沾王化,朝服而夕叛,徒伤物命,得之无益。不以与刘渊,而欲将为何用?"梁王曰:"止此则可。倘彼别有他求,则不可矣。"傅仁曰:"臣亦筹之熟矣。度吾内地,必不可予,即朝中亦不肯从。其外再有雁门之北、定襄之西,俱是羌胡故土,一并与之,作为我之恩惠,正所谓弃其无益,以易有益,使彼退去保守,则向被所占之秦、泾乃复归我,且殿下又得复城之功,不亦善乎?如若再有所求,近得左国城之地,然左贤王已殁,皆是右部刘豹兼管,其城已空,何不一并赐与刘渊为都,伪封为汉,使其奉祀,上可以全存亡继绝之仁,下可以尽柔远绥民之义,则渊等世感殿下之恩,永作边藩之民,岂不两尽其美乎?"梁王听傅仁之言,以羌胡界外之地取转泾、秦,亦可为功,心中大喜,于是的主和议。次日,即命傅仁再往泾阳,与宾等定夺。傅仁至其城中,见张宾、宣于曰:"某昨回见梁王,具言其事,梁王不允,道公等斩将夺城,抗杀官兵,罪过深重,今大兵云集,幽、燕、冀、代、河间、长安六路出师,不日俱到。况赵王一战而灭元度、马、卢,今我未获寸功,即与之和,是见弱也,朝廷必然咎己。下官再三将公等起兵之由、奉祀之说反复道之。梁王曰:'据其所言,顾忠臣义士也,吾不吝土地,使泯其迹而灭其行,谨从汝议,表之于朝,封以汉职,就拨郝元度之地与之,以奉汉祀。'吾故奉命再来相审,公等以为何如?"宾未及对,刘灵、呼延晏二人入见,灵曰:"元度之地久属吾管,彼皆尊奉吾弟元海为主的,何言与我?此乃虚惠以愚我辈矣。昨曾与大夫面言,何不为吾请此见居之地泾、秦二处?"傅仁曰:"某亦度之,今我二国所争者此也。既以相和,必有相让。若凭公言,则我兵数十战,残命十馀万,为着甚的?则梁王又为公等陷于罪地矣。"呼延晏曰:"今秦、泾、雍州之地,早晚已皆归我大朝,必欲来争,胜败未可料也。今既允和,当让以泾阳一郡,其秦州须当与我为都,庶不使汉人居于羌胡,以华为夷,何如?"傅仁见众武将似有不肯还泾、秦之意,乃吐其实曰:"下官亦力言之,又以雁门以北、定襄以西五百里内有左贤王故地左国城,今隶晋阳,割与元海为都,以奉汉统,此实中原域内,可谓尽善尽美矣,公等谅之。"宣于曰:"既大夫以美意存两家之好,再不可妄有所言矣。"呼延攸又曰:"我等百战而始得此二州之地,若肯相与,即当立下誓书,永不打搅,却不好也?"张宾、宣于见众人言语纷絮,乃召出与之私议曰:"今兹二州之地,密迩雍梁,连接关中,晋朝人才尚广,必无肯甘轻割者,且四邻重兵不少,我纵得之,亦不获安静,倘一朝怀忿,阴为所袭,亦非上策。今宜从彼之议,只要肯以左国城与我,连北部我亦不必要矣。"众曰:"二兄高见何主?"宣于曰:"汝等不曾细察,此正子房劝高帝权王褒中之类也。彼左国山西之地,今少亲王重臣,一朝奋起,可席卷而定矣。且其地兵强马壮,堪藉为用,岂若关外久战之地,时遭扰也。"众皆称服,即入谓傅仁曰:"重蒙大人两次光降,诸将士武夫之言,望勿见听,一一从公所议,敛兵束甲,专候梁王申理。若其允惬,即便退兵。烦言拜上,勿得食信,缓兵暗袭。"仁曰:"匹夫犹重一诺,岂有大国亲王而作小辈袭人之贼乎?"张敬曰:"吾何惧哉?他若来时,杀教他片甲不回,认得我老张,方才恕他。"张宾曰:"舍弟误酒罔言,大夫休听。"乃亲送傅仁出城而别,随即差人去会刘伯根、赵藩,将秦州库藏钱粮甲仗尽皆搬运到柳林川新城中住扎,只等梁王亲封一到,即便起行。
傅仁回城见梁王,将上项张宾、宣于之言细说一遍,梁王大悦,曰:"傅长史一行,可胜数十万之兵矣。"孟观曰:"吾观张宾等之志不小,斯亦从权之术耳。异日养成羽翼,乘机为患,非数十万之兵可能平者。依臣之见,不若趁此机会,贼心方怠,四下官兵大集,一鼓剿而灭之,乃为上策。"梁王因久无功,畏于兵革,思惟权事姑息,乃曰:"异日自有异日之制度,业已许之,又复袭之,是无信也,何以服人?况汝前日数战皆败,今何如此之易剿也?"孟观再不敢言。梁王遂遣傅仁上朝,表奏刘渊为左国城之主,封左贤王,以奉汉祀,使为附庸之国,臣服于晋,二年一贡,并还泾、秦等因。本上,朝臣议论纷纭,皆言不可听允以致诸夷效尤,跋扈难制。傅仁又上言面陈利害。惠帝不能决,问于杨骏。骏乃庸才,不知远计,力赞其便。帝从之,即命该部给蟒袍玉带、图书玺绶、诰命彩缎,册封刘渊为左贤公,差官同傅仁赍至泾阳大寨。梁王接诏开读,次早即命行人送诸执事并节钺半副,径进城中。张宾等接讫,以宝物赠送使命,谢曰:"必得行人大人先往左国城,分划疆界方可,吾等往柳林川装载家眷就到矣。"傅仁曰:"彼处吾已奏请行文去矣,不须过虑。但朝廷曾言,两国既通誓盟,乞一位亲人入洛为质,使入太学讲礼,方见两家和气。"张宾曰:"我主有子刘聪,因后主钟爱,一同安乐公在于朝中,吾当请主修启,烦公入朝访之,带入太学便是,此间实未有也。待吾到左国城安顿,然后遣人上京,奉贡谢恩,望勿负约。"傅仁立誓而别。梁王一面行牌州郡,不得阻当,驿递支左贤公十人领给。于是刘渊等收拾库藏粮料,俱望左国城而去,另差廖全、杨龙二人到柳林川,合刘伯根等收拾钱粮家眷,同上左国城。留乔昕与马蕙、卢冰共守故地,付与晋帝所给文券。
刘渊等在路无辞可纪。二旬日中,已到左国城界上。时左国无主,蜀阳泉侯刘豹因姜维差往募兵,知蜀亡不归,遂居右国城。胡主右王乃匈奴别部,自称汉氏之甥,乃假刘姓,是为刘宣。宣见豹是汉侯,因结为兄弟,分令镇守左国城。及是见晋行文,道封蜀汉刘渊到彼镇守,心中大喜,令人出界迎接,入城相见。礼罢,渊乃拜叔豹为仲父,自称世子。豹以旁族,推不敢当,推渊居位,告老归第。次日,差人请刘宣至左国陪伴,宣一见刘渊,即谓豹曰:"吾观此子必能昌吾五部之业,振大刘氏之宗,不然,天必不肯虚生此人,而数千里至此,得授左贤公之职也。"心中有立为君之意矣,遂倾心附焉。梁王司马肜打发刘渊等起马,乃入泾阳安抚百姓,赈恤流移,蠲免秦、泾二州被兵人户差役二年,拨官将镇守,班师回朝未题。其时关防与王弥等七人在孔苌家中,每日托以射猎为由,察探刘璩、张、赵等人消息。及闻齐万年举事,兵在泾阳,乃邀孔苌、桃豹兄弟五人,一同投奔。及至泾阳界外,路上之人尽皆欢喜,纷纷都是讲论晋梁王与汉兵相和,途中客旅今日始得开怀行走,宁静无阻。李珪向前问其备细曰:"汉兵既和,今在何地居止?"其人曰:"今皆到山西界外左国城去了。马邑、定襄以西,氐羌北部诸处,皆属他管。"于是一行人复转马邑,望西直至左国城寻觅。其日天晚,投宿旅店,并无一人肯容,防等直至公治前差不多,有一穷店纳之。孔苌曰:"店中有酒否?"其人曰:"因穷缺本,做一瓮卖两日,尽了再造,酒便有,只是少些儿,客官要多少?"苌曰:"我共十二个人,每人将就打一斗儿罢了,肉面儿每人五斤,胡乱过此一夜。"店家曰:"我店中只有斗把,不勾一位,怎么是好?"苌曰:"隔壁有否?"答曰:"间壁是大本钱的,酒肉俱有,为见客官等人才雄狠,不敢留你,只有贫老知是好人,故此延纳,只是无得供给客官,等我去当些来此支应。"苌曰:"不要去当,我有银子在此,只去替我买来就是。"即取一包银子,约有五六两,递与店家,随他使用。其人乃措置与众饮而食之。次早,店家复还其银叁两,孔苌曰:"你且送我到左贤王那里去,我还要抬举你一个小小富贵。"店家暗喜,随便收拾锁上店门,送众人直至军前。进内通报,刘渊大喜,乃命刘伯根、刘和等接入相见,皆不胜欢忭。关防将从头至尾逃走事情细说一遍,乃指孔苌言曰:"此人乃孔北海之孙,勇冠千军,志气高尚,世之豪杰。此桃兄乃彼生死弟兄。"刘渊听说,即以孔苌、桃豹为冠军将军。于是分遣使命,往各处迎请陈元达、徐光、王伏都、支雄、夔安、曹嶷、刁膺、靳准等人。又差人访探汲桑、赵勒消息,并取关河、关山、关心、王通及诸家眷。不数月,俱到左国城相会,惟陈元达、徐光不至。自是五部之内,兵威大振,皆遵刘渊。甫一载,左贤王刘豹病笃,右部长刘宣乃推刘渊为大单于左贤王,因劝渊称尊号,乃曰:"后主既已失蜀,汉绪无继,安乐公于泰始七年就薨于洛阳了。子承父业,理之当然。"渊曰:"叔之美意,故为汉计,但阳泉新殂,未暇及此,姑俟大平西北,又作区处。"刘宣善之,辞归右部。自此匈奴胡族无不推戴,左国城英雄大集,钱粮广盛,汉兆成矣。后人看到此处,见刘渊折了齐万年,锐气将挫,又得梁王议和,封以左国城,使得养威蓄力聚粮,有诗一首道其际遇之有幸云:
刘渊创汉起胡中,际会遭逢屡建功。误失万年新挫锐,又得雄城晋讲封。
第二十四回 贾后夺权害杨骏
晋梁王司马肜定主和议,退去汉兵,西土得宁,班师回朝。惠帝乃加赠梁王郡邑,赐金五百斤,彩缎千匹,銮驾一副,钺节一对。傅仁授冠军将军,一同回镇。孟观升侍卫虎贲大将军,食邑上谷县,子之秩,职司禁城。伏胤、李肇皆擢要职,在京随朝。以阵亡诸将子孙袭荫。渊子刘聪在回夷馆,诏赠积弩将军。诸王大臣与谈议者,无不钦重。成都王司马颖尤加敬焉,以友目之。惟孟观嫌宰执功重封轻,私谓众部将曰:"吾为元帅,诛斩齐万年,功劳无比,不封公侯,徒司禁兵,仍守原职,不如征西元帅多矣。"于是深恨杨骏。骏倚皇丈,独专朝政,本系庸常出身,无甚高明远见。有弟杨珧、杨济,二人颇有才识,数为筹画,并谏止妄为,劝采众论,以资国事,骏皆不听。二人恐人议论,告闲于家。杨骏乃自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骑兵一千、从事司马并三部司马共二十馀人、都尉十人,出入随护。树华、何劭为心腹,段广、张劭为近侍,进爵太傅,假黄钺,表封为临晋侯。束晢叹曰:"后父外戚,岂可凌晋?晋乃国号,斯人祸起于此矣。"果如其料。骏掌朝事,大臣各皆无忤,惟帝后贾氏性情凶狠,常欲搀越言事,帝多听信,骏畏惮之,多树亲党统领禁兵,思制贾氏。冯翊、孙楚与骏厚,劝其不宜私树党援,动人猜忌,使众不悦,骏不能从。有姑子蒯钦谏骏不宜专权树党、置兵假钺、封侯执政等十事,直言颇峻,骏怒其忤己,欲置之。珧、济闻知,上劝曰:"吾兄为一朝独贵,欲责直言之人,是失人望也,不如讳之。"骏意乃解。又谓蒯钦曰:"吾兄偏暗,不知兄乃金石之言,今而吾两人退闲致仕者,盖为不从吾谏耳。尊兄亦宜少自韬匿,毋以珠玑施于暗中,空失其美也。"钦曰:"杨文长虽暗,必不杀我,我但得疏于外,亦可免其俱死,否则宗族其能保乎?"珧、济亦以为然。惟杨骏不知高危满溢之惧,自以为朝多党腹,便有思黜贾后之心。
一日,见贾后坐于帘内,指挥发落,惠帝袖手无逆,骏甚不平,回府计议,欲入朝奏帝,请去之。二弟杨珧、杨济苦谏不可,骏勿能听。诘旦入朝,又见贾后坐于帘内,骏即向前面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圣上春秋鼎盛,政治多能,安用垂帘紊乱纲纪?速宜撤帘,毋贻牝祸。"惠帝默然不答。骏知帝易欺,遂叱后使退入宫。贾后见两旁文武侍立,本欲与抗不退,思被廷辱,恐众笑耻,乃含羞大怒回宫,闷闷不乐。黄门常侍董猛揣知后意,乃挑问之曰:"娘娘为一国母主,有何不足,乃如是之恼闷乎?"贾后曰:"汝不知吾心中事也!叵耐杨骏老贼,今日当殿辱吾,思量无计可报其恨,故此独坐忧闷耳。"猛曰:"娘娘深居宫间,怎能施展?必得朝中官员有智识者谋之方可。"贾后曰:"难得一个高见者为吾筹之,脱若有之,吾当重重抬举他们。"董猛曰:"臣举一人,惟有东海东光县兵曹侍卫孟观,乃是高谋异见之才。前收剧寇齐万年,建大奇勋。若得他来设谋,何愁杨太傅之仇不报乎?"贾后曰:"但恐此人畏骏之威,不肯相从。"猛曰:"此人自除齐万年莫敌之寇,只望列侯封职,今又复居禁卫,一向来甚是嗔恨宰执。娘娘传一密旨,许他封职。待臣前去说请他们,必然听允。"贾后闻言大喜,遂遣董猛将贺礼一副,修密诏一封,言收万年有功,当擢显职之意。董猛承旨,径到卫省去见孟观。观曰:"董大人乃当今后宫宠冠,辱顾敝卫,有何见谕?"猛请屏去左右而言曰:"今奉后宫懿旨,送有诏意在此,特请将军入宫,有一机密事情相议。"观接私诏看之,大喜曰:"娘娘宫闱之内,有何机密?"猛曰:"实不相瞒,正宫娘娘因为见忌于杨太傅,昨被廷叱,恐遭黜害,思得高谋之士求一佳策,以为善身息患之术。详观举朝智谋之士,无有出于阁下之右者,故此特来相请,望惟勿拒,乞即同往。"孟观正欲报骏之恨,无有门路,知后有权略,遂欣然允诺,即同董猛入宫,朝见贾后。后曰:"吾今见辱于杨骏,心实恨彼,闻卿多谋,乞为我画之,当重封谢。"孟观知杨骏无智易谋,乃献计于后曰:"臣观满朝之人,皆骏心腹,俱不可与之谋议者,若一轻泄,则臣等死无葬地矣,即娘娘亦有不美之处。惟是楚王司马玮系圣上至亲王弟,娘娘可遣一精细之人,持书一封,使其将兵赴京来朝。楚王年少轻剽,必然应赴。待臣亲往迎接,告说其事。若是楚王从允,即将密诏付与行移。"贾后曰:"倘彼素未用兵,畏骏权重势大,不敢承当,那时如何?"观曰:"自有牢笼之计,管取入吾彀中,毋庸虑也。"贾后大喜,书假帝诏一封付观,就令孟观作书,差董猛前去宣请楚王。楚王见书,即日带领将校将兵七千,一同董猛入京。将近洛阳,孟观把意亲迎于途。楚王驻跸,观参见毕,楚王曰:"将军前者诛戮齐万年,建不世大功,名震关中,可贺可羡。今孤承召入京,荷赐远临,感爱深矣。但孤年幼至此,不谙世务,得会将军,三生有幸矣,凡事望前辈指教,勿吝高才,自当厚报。"孟观命退左右而言曰:"大王入朝,当立威名以匡社稷,斯不愧于先帝也。"楚王曰:"今钧轴皆杨国丈所秉,多少文武,皆不能展其经纶万一,汝南王受帝遗命,被逐还镇,孤初至此,焉能立事?"孟观曰:"欲建莫大之勋,当立超人之事。今太傅杨骏私置护卫,广树亲党,欺凌晋室,将欲谋危社稷,故圣上与娘娘思忆,朝中文武多骏党与,无可谋者,惟殿下系王室至亲,以是迎驾至京,共相保固,特命小臣先来接见,告白其情,冀为拯救社稷,以永宗祀,庶不为外戚所谋。"楚王曰:"孤亦甚疑其人独持朝柄,摈弃勋旧,多用新进,必怀不良之意。孤今到此,明日上朝,先奏去彼,然后别议。"孟观曰:"不可。若此明为,则有变矣,举皆不美。前汝南王不是遁去,险遭彼害。今殿下若有灭贼之心,将兵马且屯城下,勿使漏泄。待吾入朝,与东安王整顿内兵,筹画停当,迎请殿下入内,出其不意,方可除之。"乃于怀中取出密诏付之,楚王受允。孟观同董猛即辞入内,回见贾后,言楚王将兵马已在城下,请娘娘速行,免致迟误漏泄。贾后曰:"此事皆仗卿家区画,成功之日,另行厚报。"孟观曰:"娘娘可将此事情奏帝委臣身上,帝必问臣,臣自有计。"贾后大喜,伺帝入宫,即跪奏其事,言杨太傅阴谋不轨,欲逐陛下出宫,别立新君,置吾重狱,乞念结发情分,早全妾命。惠帝是无智之人,一闻后语,即便惊问曰:"若是有此,怎生计较?"后曰:"何不先去杨骏,怕朝中有官无人做乎?"帝曰:"文武大政皆彼所管,怎么就先去得他们?"后曰:"果然满朝文武皆是骏党,惟有禁卫将军孟观赤心皇室,不阿权幸,前王驸马不使与周处西征,盖为此也。其人可托大事,急宜写诏付与行移。今楚王入觐,是弟至亲,东安王忠心宗社,但令彼协心共收杨骏,鞫问其情,削去官职,即无祸矣。"惠帝信之,即宣孟观入宫,问曰:"皇后言杨太傅造谋,欲逐寡人,另立他王,情有否乎?"孟观曰:"太傅权倾中外,以陛下乃先帝托孤与他,难逞所为,故言陛下昏懦,不堪大位,难治万民,将欲废立已久,众皆悉知,惧骏威重党盛,无敢奏鸣。又虑臣与东安王在内,兼掌禁卫羽林军马,未及即发,前者黜臣渑关,亦为是耶。今又幸得日觐帝宸,得无虞耳。陛下亦宜早自为计,不然彼谋一发,悔无及矣。"帝见观言指实,信以为真,慌谓孟观曰:"朕之事体,须赖众文武为之辅翼,卿有何计可除此患,以安社稷,当即言之。"观曰:"陛下欲去一臣子,有何所难?但命写一诏书付臣带出,召人收之,随轻重定罪,便除其患矣。"帝、后即令孟观草诏曰:
逆臣杨骏背负先帝托孤之重,不念寡人倚任之诚,逐汝南王而不由帝命,叱贾皇后而不碍圣颜。广树亲朋,结公私之党与;擅设武卫,专升黜之威权。欺君罪稔,藐法过盈。今又罔意谋危社稷,思窃神器,欲害朕躬。仰着护卫将军孟观、楚王玮、东安王繇,带领本部并羽林兵马,共收谗叛。诸王臣宜念宗庙社稷之重,各秉忠心,奠安家国。钦此钦闻,勿负朕意!
孟观写讫,藏于怀中而出,令人出城会合楚王。楚王得命,即带人马入屯司马门。东安王将羽林军三千,伏于宫门之外。观亦将本卫禁兵分把内门。一切完备,令董猛矫帝诏命,宣太傅入内计议楚王入朝去留之事。时杨骏在府中与二弟叙话,言昨夜一梦甚是不明,今日尚然心惊肉惕,未知有何凶吉。未及讲详,见董猛持帝诏来宣入宫议事,杨骏拜命即行。杨珧止之曰:"前日兄长面叱贾后,今日董猛来此,恐非帝意,其中有诈,且未可入宫。倘内有一时之变,外救不及,非但兄遭其难,且累及宗族矣。"骏曰:"君命召,不俟驾。今上急召议事,不去即是逆诏,庸可已乎?"济又曰:"昨日兄言楚王无故将兵入朝,必有所事,莫非贾后与之构谋,未可知也。况孟观管领禁卫,亦常怨兄,今数出入宫掖,亦必有异。兄今一入宫内,定遭其算矣。"骏不能决,乃召官属张劭、段广等议曰:"吾忠心为国,并无差讹。今上宣我入宫议事,吾之二弟以为贾后诈谋,非出圣意。君等必有高见,为吾筹之。"主簿朱振曰:"吾窃见楚王将兵入朝,孟观迎于途中,今早与东安王入内,俱不曾出来。此必宫阉同谋,将不利于太傅明矣,焉有所疑?"骏曰:"然则何计可以处之?"左将军杨邈曰:"必欲入宫,可召出东安王与孟观、李肇禁卫之士,某等先去守住云龙门,那时方可入宫。"朱振曰:"不然,斯亦非能固身之策。依吾愚见,即便点兵屯于云龙门外,再引东宫护卫,拥皇太子入宫,放火烧断宫门,胁索宫人,鞫问造奸诸人之首,宫内震恐,必斩奸首送出,然后效曹魏公故事,言贾后构通奸党,谋杀大臣,共危社稷,一并除之,庶几可以免祸振威,永保无患矣。"杨骏素无谋断,怎能干此大事?乃曰:"此门是魏明帝所造,决功不细,何可擅烧?况贾后谋吾,未见形迹,若其所为,是造反矣。"侍中傅祗知之,驰白骏曰:"事有变矣,请与武骑俱入云龙门,观察动静。"骏又不听。傅祗谓群僚曰:"宫中不可去,吾当即返。"遂长揖而出。杨太后在西宫亦知事变,令人修书射出宫外,又被孟观部兵拾得。观见,恐事不测,急告贾后曰:"事有返复。既以至此,宜请速行,先发者制人,毋为人所制。"贾后又发手诏催李肇、孟观等火速带兵收剿,以问违诏之罪。惠帝曰:"事宜三思,不可造次。"正值杨骏差段广入内,未及回命,见事急,忙向前奏曰:"杨骏以上皇国戚,受先帝顾命,竭心辅政,不徇私意,二弟尚且坐家居闲,愿陛下审之。"帝未及答,贾后喝令先将段广收下。孟观等提兵把杨骏之府围住,杨骏惧不敢出。观命放火烧之,骏走马厩中,府门烧坏,被观兵士擒获。令人去收杨珧,珧闻收己,乃曰:"吾每谏兄,兄不听信,因此告退不仕,启在金,可问张华,便知吾之忠心,焉敢反也。"军士不听,竟收之。朝中士夫皆谓宜与申理,合依钟繇故事为例。贾后恐遗祸根,不容,再使人去收杨济。济初见兄所为,屡谏不听,乃与外甥李能共诣傅咸、石崇处,浼其劝骏请汝南王同辅政治,以求退保门户。咸、崇再四谓骏,宜收时望,举贤任事,骏皆不从。杨济平生仗义好施,人皆乐用,久点兵马,虽不在朝,所从有壮士四百馀人,皆秦中精锐。见济谢事,俱不愿在军,于京师生理。闻知朝廷欲收济,尽来济第,愿舍身救逃出外,慢慢辨理。济问裴楷。楷以为宜当入辨,济从之。未及行,兵士至,济同去被捉,并杨珧皆遇害。闻者莫不嗟叹。其馀党与张劭、段广等十馀家,悉遭族灭,左将军杨邈、右将军刘颖、河南尹李斌、中书蒋俊、东夷尉文淑、尚书令武茂,皆死之。杨太后乃诣后宫骂曰:"昔先帝不肯娶你,是吾一力抬举,方才允纳。今日得志,反又害吾宗族,天理何在?"贾后曰:"晋家天下,半由吾父,汝是何等之家,乃敢专执朝权,私树党与,以乱朝廷,思谋不轨?"两家争闹无已,众妃嫔劝开,送太后归西宫而去。初,杨骏欲求高士,先聘王彰,彰逃不应。再聘孙登,登有先见,知骏不终其位,乃不应命。骏遣人送布被一条以予登,登乃碎砍之于门前,曰:"斫斫剌剌,以希剥床,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难行,戟还自伤。"私置有持戟之士三千,至是果应。后张华为相,劝帝造赠杨氏,惠帝乃下诏杨氏一门曰:"昔皇国丈失怙,宗族殒坠,渭阳之思,孔怀感伤,宜取杨超封为蓩亭侯,以慰蓼莪之思。"此是后事。
贾后既诛杨骏,思杨太后骂入后宫,必然怀恨,复召孟观、董猛议曰:"今太后尚在西宫,昨看其言语,独是怨我,恐其还有亲属在朝,异日构谋报恨,不可不早虑者。"孟观曰:"今大权悉归娘娘,可令董猛宣诏,命徙太后出金墉城居住,敢不行乎?"贾后大悦,即令孟观草诏,使董猛径到西宫迁逐太后。杨太后曰:"吾无宣诏,何故来此?"董猛曰:"奉上诏旨,言杨氏一门造逆,律合九族全诛。圣上因念母子之亲,不忍加罪,但迁娘娘权出金墉城居止,少正国法。"太后曰:"我无罪过,子无废母之义,汝等速出,我自面圣。"董猛回话,贾后恐其见帝不美,急遣孟观将车舆一辆,董猛带宫人数十,直至西宫,将太后推出西宫。宫内人驰奏帝知,帝慌亲至看时,西宫已闭,正在门外拥推上车。惠帝喝住,太后扯住帝手大哭不放,帝亦扯住。观、猛不敢近前,令人报知贾后。贾后遂亦自来,叱令从者将太后拖上乘舆,载出宫闱。孟观驱十数宫人押送,径往金墉城而去。惠帝痛哭入宫,贾后曰:"他使杨骏害你,痛他则甚?谋叛大罪,理合赐死,岂但黜乎?"帝畏贾后悍愎,不复再言。后人有诗叹贾后曰:
贾后多奸更忍心,堪怜杨氏受夷凌。罪盈恶满逢孙秀,继踵金墉报应明。
又诗一首贬孟观阿附凶后、恣其残忍云:
孟观挟恨纵奸心,附恶横将杨后凌。族害无辜犹未已,他年夷灭报何明。
第二十五回 司马玮杀汝南王
晋惠帝皇后贾氏南风与孟观通谋,害却杨骏、珧、济一家,又逐杨后,独擅内权,乃赐孟观黄金三千两,彩缎三百匹,谓之曰:"权表微意,待朝事定夺,必以上公酬之。"孟观称谢,再启曰:"冤家虽得暂离眼前,争奈祸根未曾得断,终有反复。日后倘若大臣奏保,太后乃先帝发妻,当今国母,且年高无过,焉可废弃?宜取回宫,以全天常。圣上是无主意之人,再一入宫,子母完聚,娘娘又年富色衰,恐生出事端,祸机难测,不可不虑也。"贾后曰:"吾心亦思欲尽除此病根,奈不有故,计无所施耳!"观又曰:"事由人为,焉待有故?明日娘娘再奏圣上,只道昨日有人自金墉来,言杨太后嗔恨陛下昏庸无道,悖伦逐母,召集故党,贿赂旧属,将来谋乱不便,乞圣上早赐定夺。不问准与不准,圣上无断,必定狐疑不决,朦胧答应,娘娘即便敕臣前去,何愁再有后患乎?"贾后依计,间奏惠帝。惠帝闻后所奏,竟不回答,亟趋出殿,召张华、裴頠、傅咸、傅祗等十馀人问之曰:"吾孟观等又奏寡人,言称皇太后私集馀党,将谋作乱。朕知非有此事,但因杨骏坐谋反大罪,太后罚轻,欲使朕加以罪耳。众卿以为何如?"宫保和峤曰:"诚如圣鉴,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误犯于陛下,不过私其所亲,不行规谏,致父擅权专政。况杨氏反逆之罪,尚出无影,太后黜之金墉,亦已过矣,何可更议?"帝曰:"皇后亦以为言,恐朕不行,反遭暗害,如之奈何?"中书监张华曰:"陛下必不得已,宜依汉废赵太后故事,称成皇后,使居别宫,以全终始,庶皇太后亦得以保其躯命,在殿下亦得以克全大义,伏乞圣裁。"惠帝允奏,即宣言曰:"太后无过,理合止居闲宫,今迁出外,贬之已甚,不许再异。"孟观知之,亟请楚王与东安王上殿奏曰:"一人谋反,九族宜赤,今以后乃国母,原其死罪足矣,当废为庶人。骏妻庞氏不宜免死,请付廷尉。"廷尉领旨,至金墉参见太后,宣言帝诏,太后与庞氏结哭闷地,廷尉怜之,劝太后诣阙求免。太后从之,乃截发伏阙稽颡乞原庞氏之死。惠帝未曾升殿,宦臣报知贾后,后忙使人召至内门,谓曰:"太后今既亲来,不宜毁发,妾当代奏,请全汝母子之命。可亟还金墉,毋使官里知之,恐再异议,取罪愈重,朝中臣宰怪杨太傅专权者多。"贾后一边诳慰杨后,一边使孟观飞马驰至金墉,把庞氏勒死。杨太后被诳亦回金墉,比及到时,庞氏已被勒死。杨后痛母,哭倒于地,昏绝数番。后人看到此处,有悼杨氏一门无辜被害云:
杨骏庸专未罔谋,济珧贞谅饰名传。妻孥老幼俱遭惨,贾孟凶谗可怨尤。
贾后尽除杨氏之祸根,乃封孟观为上谷郡公,谓其有平齐万年退寇之功,加李肇为禁卫大将军,以女弟贾午所生韩寿之子韩谧继父贾充之后,改姓贾谧,袭封平阳郡公,食邑八千户,以族弟贾模为中书令。贾模虽非大材,素性忠朴,识明虑远,异于诸贾。一旦得典中书,恐人议己,乃乘间奏启贾后曰:"方今才诛杨骏,即以贾氏总统朝政,无贰于彼之擅且专也,岂不闻前车之覆,后车之戒乎?且贾谧年轻,又非鼎鼐之器,岂堪秉此权衡之职?而臣又非任重寄远之材,如何能司燮理,以服天下之人?"贾后曰:"然则何以处之?"贾模曰:"欲得天下之治以为己功,必举贤能辅佐,共理朝纲,方可免人议论,庶保永久无患。"贾后曰:"吾思贤才难得,安有忠义可托之人,以称所愿者?"贾模曰:"但是娘娘举用之人,即与己同,荐贤之功耶,同己任之功,何论亲疏?今汝南王司马子翼乃宣帝之子、当今皇叔,世之人望,才识老成,先帝临终呼之数回,将托大政,因被杨骏阴谋暗逐还镇。娘娘若能举而召之,同辅国政,则朝中士夫皆以娘娘为知人,自无私党之讯矣。尚书丞卫伯玉平蜀伐吴,多立伟绩,出镇幽冀,柔服胡夷,边烽不警,戎羯贡奉方物不绝,先帝常称重之。中书监张茂先才华超迈,智德兼全,能知民瘼,皆国之元老,时之属望。欲安天下,非此三人,则不可以致升平耶!"贾后信允。先发懿旨宣召三人入宫相见,然后奏帝授任。张华、卫瓘承旨进见,贾后曰:"吾知二卿有经济之才,故请同资政治,庶展平生,惟勿负知遇可也。"二人谦谢,贾后慰出。越数日,汝南王司马亮自许昌来朝,贾后燕见讫,即奏帝以汝南王为太宰,录尚书事,卫瓘为太保,张华为少傅,同总军国重务。司马亮向被杨骏所遏,一旦执政,欲取悦于众臣僚,即首论诛杨氏之功,封侯赐邑并升赏者一千八十一人。御史中丞傅咸谏曰:"朝廷官吏兵将皆食君禄,为国干功,职分之事也,不宜若是滥加封赏。且杨骏之诛,乃一夫之力耳,何致纷纭妄赐,轻费爵禄乎?且赏奢侈,必有希望者,思幸再祸矣。宜下中书省博议,品其功绩有无轻重,是其等秩,方是政纪。"亮不从其谏,惟偏执自是,颇专朝政。其臣下倚之为横,居政数月,放纵无忌。傅咸见其所行,谓同列曰:"汝南王擅权自恣,门下倚之滥受贿赂,吾知不善终其位矣。忆昔受知于彼,设不劝谏,则是坐视其敝,奈何可乎?"有小黄门华忠听得,亦托意进言曰:"适闻傅中丞高论,以为大王宜当少抑威名,采纳众论,以收时望,方保无虞。"汝南王曰:"孤乃帝室至亲王叔,非他人之比。晋国之事,孤之家事也,何待外人参议乎?"叱之使退,自是愈加专执,不容规谏。且性偏多罪人,无敢火犯,惟卫瓘一人稍可进语,张华见其逆耳,深自韬匿,以故众心多不悦者。傅咸见其大失朝士之心,复上启曰:
往者从驾殿下,常教臣以韩非逆鳞之说,臣每忆之,不敢少置。向者殿下欻摩天子,意在逆鳞尽忠,故以谕臣。臣今自知所陈,甚颔触猛兽之须,然所以敢忘害上言者,揆殿下当识其区区不胜之心耳,望殿下察臣谅直之言,非有为恶之意,勿以此见怒而亡诛可也。思天下之事,当与天下人共理之,且一人之见有限,天下之见无穷,殷纣以独断而亡,周武以谔谔而昌,比皆史册昭昭,可为明鉴者耶。乞殿下俯察愚衷,采纳微言,晋室幸甚,臣等幸甚。
汝南王见启,反嫌其多言烦絮,疏远傅咸。又恶东安王司马繇作事拂意,不相吻合,思欲去之,乃密启贾后,言东安王繇兵权太重,独掌内庭六卫军马,党辖强盛,恐有异心,将不利于社稷。且兵柄不可久统,宜早罢之,以免后患。贾后曰:"然则何以处之?"亮曰:"依臣之见,当用楚王玮入代其职,则无患矣。"后从其议,即矫诏罪东安王威震中外,惑众营谋,将有异志,宜以楚王入领军马,降繇为行军司马,致仕归第。东安王明知是汝南王之计,见亮势大,不敢申理,甘受枉抑而罢,乃将六卫军马尽付楚王司马玮掌管。楚王得掌重权,年轻性剽,倚仗帝弟,专立威福,略无忌惮,庙堂侧目,中外寒心。惠帝亦皆畏之。汝南王意有所行,悉皆阻忤,于是二人又不相睦。汝南王亮欲待去之,见楚王兵容强盛,威愚猛赫,且系御弟,难可轻动,乃密谓太保卫瓘曰:"今司马玮越职擅威,不钦朝典,倚恃皇胞,蔑视同气,将何处之?"瓘曰:"年幼轻躁,故是如此,将欲何为?"亮曰:"吾欲奏帝削其兵权,废而黜之,无所为言,故与公谋耳!"卫瓘曰:"楚王功多党盛,人心无怨,一时难动。不如且勿计较,伺其有过,方可行之。"亮曰:"非是如此。今兵权在彼,挟威恃势,不服吾等,倘有所行,反被阻遏,弗获施为。公可区画一计以祛其害,免遭僭夺,尔我皆固。"瓘思半晌,乃曰:"若欲削其兵柄,难于为言,不若奏帝,以为楚王功多服众,宜加封赏,出镇西地,使遏群盗,则贼寇必皆远遁,宜加敕增秩,以表殊勋。此所谓将欲取之,必故与之,虽曰擢之,其实夺之也。待其出外,则凡事任殿下所行矣。"司马亮听言大喜。二人谋成,尚未及行,有随班太监胡牛儿常恨汝南王骄傲内臣,并无礼容相及,当日听得此言,悄地奔往楚王处报知。楚王听胡牛儿将二人所谋之言,奏调出外御寇,不许在朝意思,心中大怒,乃重赏牛儿,即便诟骂曰:"老贼如斯妒害,寖寖不然。向者东安王无些罪过,夺其兵柄,黜使闲住,今日又欲害吾,于心何忍?二贼立意若此,吾岂容他?"寻思半晌,无计可施,乃猛省曰:"东安王颇有智识,被贼所废,心中必恨,若往与议,量他定有见教。"即乘夜往东安王处叩问。门上报入,东安王出接,并进内堂叙话。楚王曰:"自除杨骏之后,王兄亲领六卫,吾心甚喜,以为兵归忠厚,廊庙得安。不知何故,一旦夺以予我,我心不安,日夕审探,始知皆出汝南王与卫瓘二人之谋。昨日见后,聊诉汝冤,岂被二贼窃知,又设巧计,欲奏帝迁我出镇西地。我意欲与他作对,未有主意,故特前来求一佳策,望惟莫却。"东安王每欲报恨,正无门路,听得楚王之言,即便画计曰:"先发者制人。可急先奏贾后,说汝南王私议娘娘之短,早晚欲行伊、霍之事,废出圣上与娘娘,别立新君,以徼大功。若贾后一准汝奏,即请便发。且兵权在汝,时刻莫容,彼无能措其手矣。"楚王大喜,领了计策,次早即入后宫去奏贾后。后曰:"卿家非时而来,慌张失措,有何事故?"楚王曰:"臣今闻有急报,故此急来。"后曰:"有何急事?"楚王曰:"汝南王与卫太保背议娘娘,道主上昏庸,致使宫闱丑声外播,为亲王不能齐其家事,况治国乎?即日要行伊、霍之事,把娘娘发下幽宫,并废圣上,别立有德之君。故此非时而来,专报机密大事。"贾后平素果有私事,闻言大惊曰:"吾以真心托渠二人,今反毁谤吾行,安有入室操戈,反害主人之理乎?此语从何得之?"楚王曰:"是吾心腹之人亲耳听得,岂敢欺诳娘娘之聪明乎?"贾后思之,转怒曰:"老贼不堪抬举!吾待汝不薄,何造恶言,思行废立?吾必杀之,免遭其辱。"楚王曰:"若欲去此二人,事非小可,彼羽翼众盛,威势显赫,机谋不密,为害甚深,即娘娘与臣等身族亦难保矣。"后曰:"然则奈何?"楚王曰:"臣有心腹大将李肇见掌禁兵,有万夫之勇,前除齐万年、杨骏,皆其功也。娘娘但下诏言二人朋比构奸,为国不忠,擅权滥赏,肆威欺主,谋废等因,付与李肇带兵围住,一鼓收之,下于廷尉,何难之有?"贾后听允,即令草诏。楚王乃命心腹公孙宏书之,诏曰:
天祸晋室,凶乱相仍。间者杨骏骄横,已赖诸卿克平蠹逆。今汝南王司马亮以帝室至亲,理合同心辅政,以匡不逮,何乃听信卫瓘奸谋,肆行威福,滥颁爵赏,鬻买众心,独擅朝权,数易禁卫,潜谋不轨,罔议废立,思要伊、霍之功,不念朝廷荣尔恩秩之重。今诏卿等,率领禁兵,速收二贼并其党类,正以国法。仰速奉行,毋负朕意。如有迟误,定按三族,钦此悉闻。
写讫,贾后命楚王带出付与盛岐、公孙宏,即带兵马围住汝南王之府,李肇领兵围住卫瓘之府,不许走漏一人。朝臣知之,急奏惠帝,惠帝觉其枉,即令亲王司马遐、京卫提督荣晦奉手诏去,只收太宰太保印绶并御赐貂蝉等物,免官归第,其馀官属一无所问。谁知荣晦曾被卫瓘所责,怀恨在心,卒忤圣意,挺身直入卫府,扬声大呼曰:"奉诏收取太保,请付廷尉。"遂执之。瓘子卫恒见事危急,欲从墙隙中逃出,适见嫂父何劭经过墙外,恒问之,劭以圣意对,恒止不走,俱被捉。孙祖九人,荣晦尽械至东亭,闭于密室,以待楚王之令,帝不之知也。惟卫恒之子卫璪、卫玠同母去外家得免。盛岐、公孙宏将兵围住汝南王之府,未能得入。汝府卫将李龙进言曰:"今朝中无故加兵,必是奸变,臣请率众拒之。"亮曰:"吾无二心,彼必自解。"不听其言。龙乃拒住中门。楚兵悉皆缘墙上屋揭瓦以下,门上搏击之声不绝。亮惊曰:"何为若此?"众军曰:"奉诏收太宰。"亮曰:"有诏可得见乎?"公孙宏曰:"诏书在此。"即于怀中取出,高声宣读一遍。亮曰:"既然如此,容吾面圣领罪,勿劳兵力。"宏曰:"圣诏已出,岂容再辨?"亮之长史刘准曰:"太宰不忆向日岐、宏二贼昵惑楚王被诉之事,今岂得与彼言议乎?吾知此必贼等奸谋,非出帝意。府中兵士尚盛,犹可与战,乞传钧旨速发,焉得束手?"亮皆不听。须臾,盛岐、公孙宏等拥进,遂将汝南王司马亮执之。兵众见事已坏,尽皆哭散。亮乃仰天叹曰:"我之忠心,可以剖示天日,何为无辜枉杀忠良?"遂被械上东市。时天气炎热,百姓见之,皆舍死向前,与之遮闭日色,交相挥扇。及至日斜,卫瓘一门皆死。刀刽无敢害汝南王者。楚王亦知亮有功无罪,监押者不敢加刑。但大冤已结,不得纵缓,复命公孙宏走马至市曹大叫曰:"帝后有命,及申不献尸单者,刀刽亦斩。"行刑者呼曰:"吾宁甘自断首,不忍枉断人头。"公孙宏知不可强,遂喝兵士攒上,以枪刺死,投其尸于北门之角,耳鼻撞坏,人莫能识。其日司马亮被害,天日为之无光,百姓看者咸涕泣垂泪,乃编排地方人户为守其尸。人以传于张华,华乃劝楚王奏帝,以朝服收殓亮尸,俾全亲亲之义。玮奏请以王礼送至汝南安葬。后人见司马亮以偏执被害,有诗叹曰:
偏执从来拂众情,贵疏党与富疏亲。汝南空自怀忠正,到底遭戕不保身。
第二十六回 帝敕张华杀楚王
司马玮既谮贾后害杀汝南王并卫瓘一家,即命李肇、公孙宏献尸单以要封职,二人入宫呈上。贾后曰:"卿二人去收太宰、太保,临死各有怨恨乎?"肇曰:"太保见收,谈笑就缚,别无所言,但云吾死无恨,惟不能见帝、后一面,以谢知遇之恩。"后曰:"太宰何如?"公孙宏曰:"无他,但言:'吾之忠心,可以剖示天日,如何无辜枉杀忠良?'至日斜无人肯害,百姓皆洒泪以身护之。"贾后听言嘿然,但点首而遣宏、肇出伺赏赉,因自念曰:"此言各皆正理,太宰、太保若有异谋,吾之心腹岂无一人知之,何只楚王之人听得?且反情无一迹可证,谤吾之语素无见闻,汝南王乃老成明察之士,肯于太保尊官之前而发此邪言乎?况废立大事,满朝文武无一预谋之人,岂非妄谬而何?此事分明是司马玮借刀杀人,希图执政耳!今日被此小人所惑,枉杀无辜之命,二公虽在九冥幽境,含怨我矣。必杀此奸徒,方消亡怨。"于是闷闷不悦,倚栏而坐。正值贾模因贾后杀此二家,恐再诛其党,入宫探劝,见贾后攒眉独坐,乃即问曰:"娘娘何故有不豫之色?莫非为枉杀太宰、太保而追悔懊恼乎?"后曰:"然。"贾模曰:"二公尽忠王室,曾无过犯,因何事而遽戮之?满朝悉皆惊骇,路人无弗悲哀,实不知其故也。"贾后曰:"此是楚王谗贼,奏说他设谋欲废帝逐我,思篡大位,吾恐祸及宗党,一时暴怒,不曾详审,即允信其诬,命下诏收其诰敕章绶。楚王希吾之意,即命公孙宏作诏,以李肇等将兵竟收二家诛之,是吾之误也。"贾模曰:"楚王轻暴凶狠,独畏汝南王在朝,不敢妄为。今被谗谮,枉戮社稷之臣,楚王恃功愈肆,侮弄兵戈,将来横虐,恐如虎难制矣。"贾后听言,甚加叹恨。忽惠帝朝罢归宫,问曰:"梓童因何面有愠色?中书所言甚事?"贾后将贾模评论汝南王有功无罪之言,细述一遍,帝曰:"朕亦哀伤二人无过,命荣晦诏免其官,不许收捉,讵意那贼反与太保有恨,竟收害之,卒致汝南王并遭枉死。欲治众奸之罪以正国法,奈缘梓童有诏付彼,故尔姑容之。可怜太宰乃创业旧臣,是朕皇叔,赤心理政,今被诬以反逆,而汝即便擅行诛戮,不由朝议。可哀可哀,思之泪盈腮颊。"后亦伤感曰:"吾知罪矣。"帝复谓曰:"你倚托楚王以为好人,朕睹其行径,隐谗怀佞,恣狠包凶,如蚕食叶,须臾过枝,将趁杀汝南之势,渐及你我之身矣。今日论诛亮、瓘之功,封赏悉不由朕,一拂其意,即怒形于色,深可畏也。"贾模曰:"既然如此,事在早防,莫待噬脐徒悔。"及俄而贾谧入宫朝后,亦言:"楚王横暴过人,汝南王柔和谨慎,今反杀之,而任用楚王。楚王乃虎狼之性,食人无腥者也,切不可使之秉政。若一秉政,则吾贾氏一门,悉无噍类矣。特为此事来奏娘娘,须当记之。"贾后曰:"吾已被此泼贼所侮,悔无及矣。今圣上当面在此,吾必报之。二卿有何计策处置谗佞,剪除身边之患,以雪太宰、太保九冥之恨,亟宜想来,待吾裁取。"贾模曰:"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甚大,必得高谋奇识,方保无误。吾思别无他人,可与谋大事者,只有太傅张华谟猷深远,胸多机变,试召他来商议,必有良策,可以制得那人。"帝与后密差宦官前去,宣召张华入宫面议。
不一时,华同宦官入宫,拜毕,帝曰:"朕有一密事与卿议之,恐有漏泄,特宣入宫内,勿使他人窥听故也。"华曰:"甚事?"帝曰:"楚王谮言太宰、太保谋反,朕一时不烛其奸,枉杀忠良,致使楚王横行殿陛,违逆制诏,朕甚寒心,思欲制彼,计无所出。知太傅素有奇智,可为朕筹画一策,冀安家社,以尽卿忠。"华曰:"此陛下家事,何难处之?楚王恃威侮智,枉害忠良,举朝皆知,惟陛下被惑不悟耳!臣恐楚王再过岁聊加老练,则不易制矣,此时尚可治者。"贾后曰:"太傅乃国之元老,夙抱忠贞,素多奇见,今有何计可除凶谗,勿得隐匿。"华曰:"陛下、娘娘果是真心,此亦不难。臣有一计,只须遣殿前将军王宫前去,可以成功。此人心存忠义,勇决磊落,不阿权势,力能制彼。"帝、后曰:"何若是之容易也?"华曰:"上古圣制,有雏虞之幡,专以麾捉叛臣,无故不敢擅用。但是成立之君,必以此物与臣子诸侯相为誓约,贮之武库,若有罔为不道者,持此幡去招之,敢有不服者,众诸侯并力攻之,磔其四体,夷其九族,准大逆论。"按此幡以帛为之,阔四尺,按四时;长八尺,按八节;结二纽,按两仪;制二十四旗脚,按二十四气;缀四长带,应四象;竿长一丈二尺,像十二月;五色相间,应五运,中绣雏虞之形。据此兽虎身狮足,尾倍于身,白质黑文,不践生物,不为初长,非仁德之地不产,非草熟之径不游,非太平之世不出,立食牲腥,乃仁兽也。《周诗·召南》章云'仁如雏虞',即此物也,故用浪制逆。"以是上古圣王制此为信,以谕不道。若此幡一出,不论公卿将相、国戚皇亲,尽皆趋承退避,招之则来,挥之则散,敢有违逆者,以大不敬论,即时斩之。昔我先帝亦仿古例,立有誓约。陛下欲收楚王,可写密诏与王宫,令持此幡去宣楚王入宫议事。楚王不知,必定欣然而来。若其有兵扈从,将至内门,即以此幡挥退众兵,谁人敢逆?兵从一散,王宫力能擒之,然后数以欺君枉害之罪,正之以法,乃一夫之力耳!若其再罔大不服,命宫即时斩之,何难除之有哉?"帝、后听言大喜,即宣王宫入内,付以密书之诏,给与雏虞之幡,嘱以秘计,命选精卫士三十六人,去宣楚王。王宫领旨,出宫离内,正遇楚王入朝,欲奏复东安王禁兵,自领朝政。王宫见其军兵拥护,刀戟如林,心中甚讶,乃独自向前高叫曰:"奉诏在此,宣楚王入后殿议事。"楚王曰:"孤正欲请帝出御,奏拟国家大事,有何私议?"宫曰:"圣体欠安,在内调药,故欲燕见耳。"楚王遂引驾前进。宫曰:"诸兵从可各回营,勿得妄进惊圣。"楚王玮曰:"待到便殿,不使喧嚷便是,何离吾前去?"军士遂不肯散。王宫高擎雏虞幡叫曰:"汝等识此幡否?敢有违者,以大逆不道论,定夷三族。"内中有将校认得者,皆相谓曰:"此武库所藏之制诸侯王臣雏虞幡也,见他如见天子一般,各宜回避,免累九族。"于是尽皆退去。楚王止喝不住,谓宫曰:"汝何得不使孤带兵护卫?"宫曰:"天子旨令,非吾敢阻也,否则又累小将矣。大王与圣上手足议事,何用兵为?"楚王信之,遂一人徒步同入。至后殿,不见惠帝,楚王疑惑,将欲问之。王宫见楚王身旁并无侍卫,乃宣言曰:"圣上诏下,言大臣等劾奏殿下欺诳朝廷,枉杀忠良,擅颁封赏,命吾收付廷尉,密诏在此。"宣讫,宫即向前执之。楚王曰:"汝是王宫,何敢罔执皇弟?可速退去,待吾自面圣上。"宫曰:"王亲犯法,与庶民同罪。诏旨已下,谁许面见?何人教你谋害无辜,欺诳朝廷也?"楚王无言可答,眼中流泪,遂为押赴东市,监斩者乃尚书郎刘颂。楚王将出怀中向日贾后所付收亮、瓘青纸诏书,谓颂曰:"当日之事,是奉圣旨而行,为社稷计,非有擅也,今乃反以罪我,岂不冤乎?且玮托躯先帝,共脉官家,今将受枉毁体,并无人悯。幸公为一申请,愿自待罪,囚系终身,以全父母发肤,肯见怜否?"颂曰:"臣今奉诏理法,焉敢抗违钦命?代王申请,是怀私也。且中外咸言太保、太宰无罪被戮,冤大屈深,众心不忿,耸动朝廷,故有是命,臣焉能救?"乃欷泣下曰:"青诏虽由内出,主画实由王衷,无所逭矣。"玮亦叹曰:"孤被贼奴胡牛儿所误,死何瞑目?"遂乃受刑,亡年二十一岁。公孙宏、李肇、盛岐、荣晦四人皆弃市,并族其家,将胡牛儿剐之,党与尽平。后《晋史》断曰:
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西周嗣历,祸缠管蔡。详观曩册,逖听前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紞兴,再崇藩翰;分茅锡瑞,道光恒典;仪古饰衮,礼备彝章。汝南负纯和之资,失于无断;楚玮籍果敢之性,遂成凶狠。或位居朝右,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悲也。
又评玮、亮自相残命曰:
亮总朝政,玮怀职兢,谗巧乘间,艳妻过听。构怨连祸,递遭非命。
晋惠帝与贾后用太傅张华之计,诛杀楚王司马玮并裁其党,追赠汝南王为忠顺王,升王宫为左勋卫大将军。卫瓘亦被玮害,未蒙褒谥。瓘之女上笺与张华并众宰执曰:"妾之先人,忠事二朝,平蜀伐吴,并著伟绩,曾无少过。今为谗臣所害,受枉族诛,非妾独悲忠冤,举朝亦皆怜戚。幸今圣明烛奸洞伪,典宪正刑,枉情少豁,亡怨未消。今兹汝南王已蒙恩赐,妾先君名谥未显,合朝无言,春秋之义,其咎安归?乞明公与诸执事平议而信之。有兄子卫璪、卫玠飘泊在外,恳宥其罪,俾获归宗继祀,以全忠孝,庶九泉之下,无含屈之魂矣。"张华等见书,叹曰:"噫,是吾辈之过也!待人鸣而后言之,大义安在?"次日上朝,奏知惠帝,追谥卫瓘为太尉兰陵公,子恒为成侯,食邑二千户,命其孙卫璪袭爵食其禄,以次孙卫玠为博士;加封司马秉袭汝南王之职,次子司马宗为殿下将军,赠邑二千户。帝以张华有平难之功、旌忠之能,封武郡公,开府同理国事。华惧贾后妒狠,机变难测,不敢受职,上表再拜辞谢。贾后亦畏张华性直,不喜附会阿谀,见其辞职,即欲乘此以罢其权,乃谓惠帝曰:"既张太傅不愿为官,当从其请,俾遂高志,何必苦留他们?矧朝中文武如林,岂皆无可以辅政之才者乎?"贾谧曰:"张茂先柔而多智,忠而且直,猷谋深远,若使在朝,必无妄为之事,不可去也。"帝曰:"卿言是也。"后曰:"人历盈满,心志多易,焉能知其善始,又克善终也?"贾模又曰:"张茂先族孤无党,儒雅清和,人皆悦服,又多经纬,谋猷深远,素性不刚,上无逼主之嫌,下无虐民之咎,进无朋党之附,退无宗戚之援,正所谓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也。依臣愚见,委以朝纲,使秉钧轴,不许辞职,政事必有可观,太平可翘首而待也。"帝从之,遂不允张华之辞。华复上书于朝曰:
切念国家政事,自泰康以后,太傅杨骏任用非人,变格乖异,遂致纷更。汝南入辅,刑赏复滥,侯伯盈朝,户邑滥给过半,虽怀忠谅,偏执似私,使宗室自生疑忌,祸及忠良,故太保卫瓘灭后,虽有干国经济之才者,皆思远遁矣。臣恐太平之政自此日颓,而非鼎俎版筑之侪,难回泰始之治。臣华以草茅寒士,家非名世,才乏谋猷,焉能服众?必误天下苍生,有负知遇洪恩。惟中书丞裴廆堪辅政治,使之参赞尚书府省,犹可少副恩任。臣以病躯冒干天听,乞赐下僚,俾早晚得进忠谏,方可称职。
书上,惠帝不能决。贾模力劝曰:"若容张司空辞去,则社稷无望太平矣。"惠帝乃下敕,以张华为太宰,裴頠为太傅。华、頠见前执政者受此品秩,而杨骏、汝南王皆不克终,竟辞名号,惟以司空旧职领事,帝从之。后人见晋室因贾后乱政,贼害司马亮之忠,又杀司马玮而用张华,有诗叹曰:
晋室原从不义成,故教女后擅刑名。骨肉循环遭贼杀,赢得中华变虏庭。
第二十七回 叙李特出身本源
晋惠帝永康初年,岁大荒,关中内外,万里皆然。人民流窜过半,闻知川中颇熟,皆相继入川就食度活。有强梁大户李特倡首留纳,以后流民感念其德,咸推李特为众之甸长,有事则托特主持,有争斗则托特剖析,有缺欠则资特赡给,有盈馀皆输特收管,资储大积,万众支消有裕,倚山结囤,住连百馀里。官府怪其广纳无籍,行文与特,令逐还乡,如不散去流民,即抄特之家,并诛流众。流众此时又不肯去,特兄弟又仗义不肯逐,众至数万,日夜不散,有精勇者万馀,千夫敌者五十有多,能冲锋破阵、弓马熟闲十数人,遂乃据川作乱,抗拒官兵。按野史所载,李特褒中人,其先有务相者为之祖,称廪君,即国王类也。初时川蜀之地呼为蚕丛,乃烟瘴所在,虽或有人,异于中土,皆是岩处野宿,与禽兽杂居,茹毛饮血,未有火食衣室,人民无主,不知礼义,茫茫然浑如也。其地连巴西宕渠,境内别有一山,名钟离山,忽被雷击崩陷,塌去泥土,独留石壁峭立。上有石穴二个,俨如洞户,左边穴内赤如丹砂,右边穴中黑如煤漆。一日,赤岩中走出一个异人,自称姓巴氏,名为务相;黑岩之中亦走出四个人来,皆自言名氏,一个称姓曎,其二称姓樊,第三的称姓柏,四者称姓郑。五姓之人初出,皆同穴而居,因自相议曰:"天生我等五人,心灵性察,莫非欲使我辈掌管此方之民,使知礼义火食也。今日在此,必须立下一个廪君,为之主领,统御土人,教之守法,免致残杀,别于禽兽,始成世界。"众然其说,欲立一个为主。但系同生同出,初无等杀,于是各相称长,争竞不息,终日无肯相让,咸欲攘夺。务相曰:"不必如此,我等思教化土人,使为学好,连我自家尚气尚力,焉能治人?今有一法处之,不要斗狠相竞。凡管人以本事为先,我五人各赌本事,高者为君,不及者为之臣。"众曰:"赌何手段?"务相曰:"我和你五个人列班而立,一齐将剑挥去,有插得到石崖上者就为廪君,跌落地下者便为臣子。"四人曰:"赌便赌,不可反悔。一个得中,四个俱要拜伏。"务相曰:"是我出令,我若食言,不是人也。且此事凭在天意,知谁能插得住?"四人曰:"一言已定,休得失信。"言罢,各皆挥剑掷去,惟有务相一剑端插石上,其四人之剑皆落于地。务相曰:"廪君定矣。"四人曰:"石有脆坚,此非本事。"务相曰:"汝不服也,我与你再赌一法。此去流水之外,还有人民,我等皆要垒土为船,顺流前去,教化他们,坐土船不沉者为君,沉坏者为臣。若能如吾所言者,众皆拜服,再不反悔,否则非男子也。"众人曰:"岂有再悔之理。"由是各乘土船而去。将至中流,四船渐渐沉去,务相乃逐个救上己之土船,同载而往,四人尽皆拜下曰:"吾等愿世世为臣,中心服矣。"遂扶务相登岸,于巴西等处训诲人民,使构土房于平地而居,别离禽兽,导以伦礼,始类人矣。巴氏务相术服曎、樊、柏、郑四人,尊为廪君,于巴、褒等处巡行教化,四方之人虽深山穷谷之中,皆相投听讲,何止日以百数。于是蚕丛之乡渐次入于人类矣。
相又闻得盐阳地方之人,被有妖怪为祟,不胜其害,乃同四臣仍坐土船顺流径至盐阳,召民教训。忽有一夭容女子来相见,曰:"此处地方是吾所管,你今到此,必须凭吾行移,要与你结为夫妇,若肯相从,即留汝等在此,如或不然,定无相容,还有水厄及汝也。"务相听言,疑其有奇,乃从之,遂为夫妇。元来这女子即是盐君,乃一怪也,夜则与务相共宿,日间则化为飞鸟,盘旋于半空之中,诸蜚虫羽翅之族、妖禽怪鸟悉皆攒集而随,掩荫数十里,遮得天日无光,猛兽皆趁黑出没于其间,人被伤害,不可胜言。务相见而恶之,曰:"吾夙闻有怪害民,特来至此,不期即此盐君女子也。吾既为民主,僭号廪君,何被所赚而与怪物为偶,岂人类乎?"因挟剑以俟,欲杀之。至日晡,盐君依旧盛妆而下,见务相挟剑以待,即遥先谓曰:"既为夫妇,何欲相害也?吾非作怪,以女身不便行走,特托此以巡视地方耳。至其处则必原形示民,胡用见嫌?"务相被其识破,亦假意答曰:"适因你去,遮蔽天日,猛兽逼身,致吾惊恐,得不以剑防身乎?"盐君曰:"此又何妨?兽亦吾之所管,必不敢加害郎君者也。"务相心中终嫌其为幻,思欲除之,以祛民害,乃以计绐之曰:"既为夫妇,理合朝夕相依。汝今夜归晓去,情同朝露,使吾大失所望,得无薄幸乎?"盐君曰:"是吾职分之事,不得不然。郎君耐之,过秋则不出巡矣。"务相曰:"虽然,吾之心时刻念你,每去时极目望之,不能辨认。吾今有绛色缕丝一缣在此,你可挂之于身,待吾认以为记号,则可以望汝矣。"盐君不知是计,乃即从之。次早,遂将丝挂于身旁,腾空而起,但见绛丝飘,优游于务相之前,久而不去,故意使之观看。务相暗取神箭,照定缠绛丝之鸟,靓而射之。盐君应弦而落,口中犹叫曰:"郎君何毒情也!"务相向前叱之曰:"既称盐君,复害盐民,何容不仁!"遂挥剑斩之。霎时间群鸟皆散,天晴日朗,无复有鸟兽害人之患矣。务相乃分郑姓者掌治盐阳,是为南郑。务相再与三人驾土船下徇夷城,至一所在,石崖峭立,弯环周折,水城缠绕。前不数里,有一石门,俨如屋室。务相见之,叹曰:"此地甚可居住,但吾新从洞中出,又复撞入洞中,奈何可乎?当复驰转,再往他处可也。"言未毕,一声震响,石崖崩塌,其上宽平而正,广百馀丈,高五十馀尺,分两阶,皆有级数。务相等舍船而上,至其中处,有一方石,高九尺,可容十人,于是君臣四人坐石议事。议之合理者,皆署于石上,从听者络绎不断。乃于上断茅为庐,遮蔽风日。四旁垒土为城,盖以草苫,雨雪不能入。人居其内,以别禽兽,遂成人俗,皆相之力也。此地疑即今之阶州。其后子孙世为本方廪君,主管西土,种渐蕃盛,地多产利,富庶无比。后传至周末,秦孝公联蜀连界,生息丰饶,乃用张仪之计为通于蜀。蜀被秦人金牛之诳,命力士伍丁开山凿道,以便往来。道成,蜀地皆被张仪所并,改其地为黔中,立郡县,编户当差,每一丁口出钱四十文,名为之纳賨,即输赋也,以后皆呼为賨人焉。蜀王因以自开山道被秦所灭,心不甘心,遂化为杜鹃之鸟,至春末被伐之日,乃今之谷雨节际,遂日夜哀鸣,至于流血不已。其音大似"自误国亡"之意。后来胡曾先生有诗一首为证:
杜宇曾为蜀地王,化禽飞去怨难忘。年年来叫桃花月,泣向东风诉国亡。
及汉高帝封褒中,募賨人为军,出定三秦,后灭秦楚,帝咸阳,念賨人功大,乃复其役与丰沛同。盖以沛系出身之地,褒是发迹之所,二方皆无异差,惟供正赋而已。又将西隅一郡赐与賨人渠首收管,每岁只贡方物,不供赋粮。以务相姓巴,改名巴州,以表其踪。土产有盐、铁、朱砂、丹漆、雄黄、药材之类。俗性剽悍。汉末张鲁居东川,以左道治病疾,以薄赋治百姓,賨人敬信其灵,四方归之,遂据汉中。后曹孟德征汉中,李特之祖率宗党五百馀家归操,操封为牙将,使守略阳,以治巴氐诸夷。其地出李子极多,居前有大李树一根,高七八丈,亭亭如如,所生之实,色若丹朱,甘美无比,人争羡之。特祖曰:"人能如此李之有人思慕钦羡则足矣。"及后巴氐夷类与賨人、郑人等处悉皆念慕,遂改巴姓为李姓。特之父名李慕,为东羌猎将。特少仕州郡,见异于时,生得身长八尺,面如重枣,耳大颐丰,长眉高鼻,三牙长髯,多威仪,善骑射,沉毅有大度。弟二人李流、李庠,皆有武勇材略。庠性好侠,尤有英雄拔萃之状,州党之人多附之。因齐万年作乱,关中略阳、天水、秦、泾、雍、梁六郡之民,见岁又荒,兵火又炽,避乱流移入汉中者数万家。李特兄弟亦弃略阳还归旧土,路上流民推之为首,凡有贫乏饥饿并疾痛者,特兄弟皆赈给调治之。众等悉倾心归戴,尊特为主,凡事皆禀命而后行。至汉中,流民众多乏食,李特为之上书申奏朝廷,求寄食巴蜀,以救民命,待兵静岁熟,还归故土。有司代为转奏,帝召群臣廷议其事,太傅张华曰:"今流民甚众,初来乞活,未宜他行。宜遣一官持节安慰,监察动静,只不可使入剑关。夫剑关者,乃西蜀之险要,流民一入,见其中宽可居止,富可济渡,即不思去,逐亦难动矣。且闻其众至数万,一朝为乱,有险可据,两川皆非晋有也。况川中富饶,毋为流贼所得。"朝议然之。钦差侍御史李苾持节巡按汉中,安慰流民不许入蜀,连路将榜文张挂,晓谕流众。榜云:
奉敕巡按东川道、监察御史李,晓谕关外六郡就食百姓人等,虽云汝地颇遇兵荒,不过天道人心一时之变,自来无久。乐极悲生,否须复泰,反掌可待,万古不易之理。汝今聊见小迍,即便抛家弃祖,远流外地。且有土地,各有人民,今日之丰,亦防他日之歉,岂容外人夺扰以甘自耗乎?第以川民念悯同类,不忍窘辱汝侪,兹既侵晞川东,何得又思西入?今特持节至此,抚训汝等。赵王伦大兵已出山西,梁王肜大兵已出秦雍,齐万年不日剿平,兵锋必静,天道自有好还,来春必熟。示仰众等各宜收拾还乡,守管旧业。榜行如悉,毋得再停,吾当入朝请发钱粮,前来赈济。待至来秋,自然复裕。休得故违,设有不遵,定行诛戮。
榜挂,流众看之大骇,皆相率至特前相议,曰:"某等因故郡荒馑,羌中反乱,故避难此处而来,途中若无甸长相赒,皆作沟渠饿莩矣。出万死一生,始得安止,今官府又欲逐发还乡,且赈济之言,尽是虚张恩惠,将何以为支给而得生还也?"李特曰:"驱逐之言,还是唬吓我等,但只不容入川搅扰而已。"李流曰:"脱若不容入川,则只此汉中之地,亦难存活汝众,如之奈何?"众流民上官晶等曰:"此事还要甸长大人为之区处区处方好。"特曰:"朝廷官府不容,如何强得?有计亦难施矣。"李庠曰:"我有一计,闻知李御史官虽清要,平生性贪而狡,汝众虽然弃家而来,钱财便少,其土出绒毡裘革、貂貉狐裘细宝等物,必定有之,各毋悭吝,凑将出来。待我把此金银添上,拣选好物,送去与他,求其权放吾等入川,度活年把,待有盘缠,自然还乡去也。"众人听言大喜,于是但有带得珍珠宝物、貂绒细缎者,争相将出,共有百金之值。李特乃亲自送去,禀告李苾曰:"昨审其所来流民,皆是遵守国法,不从贼反,甘自流离至此,以全残喘,实有忠义心者。为因川东不能容众,吾故上书有司为乞巴西山陇闲空之地,使彼开荒耕种,聊度目下之命。待探得故乡稍熟,即便俱归,谁有不念祖宗故地者也?不想朝廷反委老爷来此发落他们,众人尽皆号天叫苦,言有来的盘缠,无去的支用,悉皆饿死于途中矣。今众等思家业已失,贼寇未宁,实然进退两难。今小民等以为老爷特特为彼龙行至此,众人贫窘,无甚者敬,辄有关西羌地所出些小土仪,聊献殷勤,望求大开天恩,宽容无告之民,聊住一年,得救危命,则老爷恩同覆载,万代阴功不浅矣。若是关中平静,年熟得收,那时不去,小民愿从重宪,以正诳上之罪。"李苾见了许多异地难得之奇物,心中大喜,即命收了。又看李特人才可敬,乃命李特起站,谓之曰:"吾查得你们原是汉中之人,乃是旧家子弟,今众流民随你到此乞活,我尚未曾赈赏钱谷,反又生受众人馈礼,本欲回还他们,看此土产之物,皆是中州难以易得,我等之所喜爱者,待吾申奏朝廷,颁赐赈礼以答汝等。"李特曰:"赈济所赐,宁老爷将别公用,只要凡事方便,得活众命,方感大恩。赈赏无过苟度月馀而已,望爷怜之。"李苾曰:"你且出去,我与你申明此情,倘获朝廷听允,则众人皆可无虞。若有为恶不法,罪在你们身上。"特曰:"如有不遵爷之教训,小人甘当重罪。"苾信之。即日修本遣人奏于朝中,曰:"臣李苾奉命按止流民,不许入蜀,但彼皆不从反寇避乱纯民,今查丁口,约有十馀万,守法甚窘,饥羸可悯,今散于汉中一郡之间,不惟流民号苦,即本州百姓亦不胜其扰矣。蜀中地广,粮储有馀,宜权令就食于其间,可活亿兆之生灵,得非圣朝之天恩乎?待明年熟后,发令还乡,谁敢有强留者?今若一旦初来而即行逐之,悉皆命填沟壑矣,岂吾大朝绥安万姓之德泽哉?"朝议颔之,由是李特兄弟率流民等以渐皆入蜀中而去,李苾回朝。特等行至剑阁,见其形胜,乃太息曰:"有如此之险要,而蜀主刘禅乃面缚降人,岂非庸材乎?"遂有睥睨川蜀之意,将流众分立首目二十馀人,管辖馀党,散处于巴、阶、文、益诸州之间。特兄弟叔侄五六人,为诸州总领,广结川中豪杰,说通草寇数处,流众日渐精壮,乐从李特,特势渐成矣。后人有诗叹曰:
李特时归剑阁初,睥睨已想在成都。岂知天长雄奸愿,乱起狂口遂彼图。
第二十八回 晋惠帝任用张华
晋朝惠帝因贾模之劝,任用张华执政。华恐孤立议专,表荐裴頠共理军国重务,二人孜孜辅治,思幸太平。因齐万年死,刘渊等相和罢兵,关西平定,惟有六郡流民,李苾奏请容放入川,恐其必为后患,乃命该部行文与成都太守赵廞,令逐流民。廞遂出榜,移行各郡张挂,令地方连家查赶,使还故乡。流众等见之,皆奔集李特行寓相议曰:"今公与某等移徙至此,才得稍安,又要发遣还乡,且故土家业已失,无可存身,再创实难。今公昆仲甚得川民之悦,正可有为,一旦再到关外,即我等亦各自顾,不获朝夕相侍左右矣,岂能再如此处今日之声势哉?"李特曰:"言虽有理,争奈无辞以回朝命。"李流曰:"趁早各申文状于州府中,情愿编户当差,一准我状,即贿书吏造下文册,然后具呈上司,朝廷见我当此西川差赋,自然罢矣。"特从之,攒谋定夺。有司将其情奏请旨意,张华见奏,不准其请,复差李苾为川西道御史,往督流民起发回籍。特见又是李苾行牌,命李流科敛财帛伺候,思赂李苾。苾到任,流民等复进礼物千馀两,迎于途中面告曰:"某等流移,非不思还,甘恋川土,争奈家基已废,恐归无所投,故愿当差供役,冀免逐耳!"苾曰:"天下户口各有定额,岂容冒籍?"流首骞硕曰:"天下官管天下百姓,天下人当天下差役,在关外亦为晋民,入川中亦为晋民,地土亦有变迁,人民岂无增损?且川土原系汉民,今归我晋,岂得拘限于定额哉?"李苾不听,竟出驱逐榜文。流众见其立时出榜,一时嚷起曰:"既不相容,何该受礼?"闹动街衢。李让慌忙止住众人,叱之退散。李苾听知其言,心中大怒,即差人至李特家,欲捉骞硕等治罪。特曰:"长官且回,吾当自来请罪送礼与差使。"使去,亟召众等议曰:"古云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既已送他,何得喧嚷?彼今行提,如何回话?"骞硕曰:"这些人果然不知道理,莫说他怪,连我们家也过不去。"李特曰:"也只得要去见他。若还不去,彼愈恼矣。着几个陪同我去,待我先进去说个来历,看他如何,又作区处。"众人曰:"不过责□□□,何有怕哉?"特曰:"谅必无妨。"乃从容入见李苾,禀曰:"众流民到此,赖爷大恩,聊得息喘。又值老爷驾临催逐,昨日特来叩头,拜恳开恩,并非谁敢有异议。及出衙门,益州兵快皆要索他常例,致相喧哄,兵快不遂,到老爷面前报称,明是诬枉众人,望老爷开天地之心,恕此愚人之罪。"李苾明知其情,因思私受礼物,不曾允禀,再若治责,恐吐出真情不雅,乃亦从特之意不究。有益州副判沈玑在侧,大叱李特曰:"汝乃亡命流徒,敢此大胆妄进花言,愚蔽上官。可是李爷海量,容得你们,若是我面前胡讲,打断你的狗腿,枷号一月,方才放你。明日李爷出巡他郡,本州之地待我总董,若有敢违时刻者,以法治之。"李特满面羞惭而出。次日,沈玑差人四下催逼。特见沈玑逐急,遣人各郡召回剧首上官晶、阎式、杨褒、任臧、任回等,一同骞硕共议可否。杨褒曰:"休道故乡生处好,能容身处便为家。我等胡界初遭兵燹,荒歉未回,万一即归,仍为穷困也。怎能得罢此举,容吾住此乎?"阎式曰:"还要贿托李侍御待奏方便。"乃再备礼物进奉李苾,厚赂左右之人,左右竭力参赞。苾乃再为申奏姑缓秋收之意,沈玑亦上表甚陈流众害民妨业,及李御史初到,不察其诈,被惑等因。张华见益州副判之本,知李苾有姑恤之心,复差冯该为西川总督御史,入蜀催赶。李苾思受贿赂误事,倘若冯该成功,必以己为无能,反遣人报李特知之。特即与阎式商议,将金珠馈送于路,冯该受之,到川日,先召众流民询问端的,任臧入见,哀告曰:"但今秋收未完,行粮不敷,故此少捱,非敢违旨也。"冯该曰:"我就限你秋收,但沈判官催禀不过,我今出下一榜,限你冬底起身,我即回朝伏命,只道一郡两个巡按迭来,百姓受累不便。"榜出,沈玑亟入禀曰:"朝廷因为流党害民,故特钦命大人前来监促出境,何反宽彼冬底?"冯该曰:"流民至此者皆无赖之徒,若逼太急,恐其有变,不若待彼自限,方始甘心离此。"玑曰:"下官不贪其私,以直驱彼,吾为郡副,当与百姓分忧,肯容他人久在此间占夺本州地利乎?"冯该见玑说出"贪心"二字,心中不悦,乃巽谓曰:"我奉钦差,尚存委曲,恐汝无此力量,自惹祸累,休怨别人!"沈玑愤然而出。时有流民奸细在旁听得,径来报与李让知之。让乃特之侄,极有智识,乃与杨褒二人私议曰:"今观冯御史之言,似幸我等抗对沈副判者,但恐吾叔不肯为耳。"褒曰:"李甸长守法奉忠,吾等终被所逐。不若乘众未散,暗将沈玑图之,那时不怕汝叔不从也。"让曰:"吾亦久有此心,未知众心如何。"褒曰:"再请上官晶、阎式等一同谋之,便可行矣。"是夜,一班流民剧首共暗商议其事。任臧曰:"必须请李甸长来主大意方可。"阎式曰:"若一彼知,事必不行矣。今朝中大乱,汉寇在境,北部氐羌皆有馀党,若肯为之,一时必无兵马来征。设有兵至,吾等塞险守要,亦难动摇我等。"李让从之,即谓众人曰:"明日冯御史回京,各官皆要远送。我今拣选好汉数十人,扮作强徒模样,伏于僻处,待玑回马之时,出而袭之,有何难哉?"众人从之,打点去讫。次日,沈玑送冯该三十里外方回,直至日落平西,转到伏所,忽被流贼自楠林中跃出,把沈玑砍于马下,从人死者过半,馀皆逃去。让等乘势抢入城中,劫其府库钱粮。特集流民聚于一处,谓之曰:"汝等我之深契,何该误我?倘一朝廷行剿,岂不有乖祖先乎?"众人曰:"某等愿效死力,有何惧哉?但此太守赵廞,国之重臣,必来争取,如何对敌?"阎式曰:"一郡之地,亦不值甚么,我今不若退回绵竹,弃此空城,朝中闻知,亦谓我等不据城,非为反叛也。待看紧慢,缓缓图之。冯、李二御史亦必待吾方便,以为沈副判激变我等致丧命,或可免其加兵也。"李特从之。川中左近州郡叠叠申报入朝,言流民渠首李特等杀死本官,劫掠府库等因。冯该、李苾果替分辨,以为沈玑诈索不遂,自行激变遭害。帝亦从之。惟张华极言流民久必为乱,不可姑恤,章三上而帝不能即剿,反以言语再三宽慰张华。
按《晋传》:张华字茂先,聪明博物,少有文才,智能辨惑,凡九流三教,星纬象学,无所不通,疑难等事悉皆晓之。少时作《鹪鹩赋》,即便著名。阮籍见而叹曰:"王佐之才也。"与裴頠善。頠字逸民,山西闻喜人,弘雅有远识,博学稽古,善性情,御史中丞周弼叹二人曰:"华、頠若武库五兵,纵横一时之杰也。"乐广尝与一人谈论,言辞丰博,广不能应。广亦名士,多材识,一见二人,乃深敬服。华好接纳人物,延誉贤才,即贫穷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亦加交结,延至其家,故天下有名之士皆出其门,当时号为知人。家多秘书奇集,尝徙洛阳,载书二十乘,尚不能了。秘书监虞挚撰著星历,无书可考,人荐其诣华家借之,果有,遂得归正。凡书籍世所稀有者,华皆抄有之,以故博物洽闻,世无与比。人有所不能明者,皆诣华请教。一日,有一书生求见,共谈书史,历朝世变,应对敏捷,华不能难,及问三皇时事,则不能答,夏商之事,略知其概,周秦之事,悉若目睹。华乃留款,约与共叙,私谓荀鸣鹤等曰:"此非凡人,其老狐也。"众曰:"何以知之?"华曰:"吾见其言论风生,闻一知十,语句过人,五帝以前之事则不能晓,三王以后之事则皆贯彻,此未过千年之狐耳!若得千年之木,燃而烛之,斯无所遁其形矣。"鸣鹤曰:"若有此法可制,当寻来试之,但难辨有千年之木耳!"华曰:"惟有昭王墓前华表之木,已经千年,汝当亲带从人前去,为吾取之。"鸣鹤领命而去,至昭王墓所,守值者曰:"我昨夜见暗中有一人言语,道前日那老不死的来与我说要去和张华问难,我乃谓曰:'老狐老狐,那人极能博物,尔且守穴,莫去惹事,以累及我。'又一人曰:'兄虽受伤,不致大害,但此老被泄真形,恐不能久。可惜千年之精,一旦付之煨炉,惜乎惜乎!'言讫不见。今执事来取华表,莫非所言者乃此木之神也,盖有数耳。"守坟人欣然劈取木杮与之。鸣鹤赏谢其钱,带回洛阳,道其守坟人之言。华笑而不答,仍召书生共谈世务,使人燃其木杮以照之,书生大惊失措,须臾化作老狐,缘柱逾垣而遁。又一日,华宴众贤士,有庖人持鱼鲊入席献鲜,张华一见,乃大惊曰:"此龙肉也,汝从何得之?"众曰:"有何所辨?"华曰:"君等不信,试以苦酒洗之,色自变矣。"众依其言,洗以苦酒,忽然五色毫光照面,耀目薰眸,众皆惊骇。急召其人询之,答曰:"昨日于园中池边草中获此异鱼,其味甚美,与常不同,故作此鲊来相府奉献耳!"华乃赏之,令其倾于原池中,果然风雷大作,一条黄龙腾空望东而去。又惠帝命孟观出兵,点视武库,忽有小雉雊一只,众见此系官府封验之所,无隙可入,何有于是?乃先禀丞相华知。华曰:"此不足为怪,乃地穴阴幽,蛇之所变也。"众人再去细看,蛇腿尚在,雉雊双足未曾化尽,无不服其神见。又吴郡临平之河岸忽然崩塌,得一石鼓,中空可爱,击又不响,献于郡守,郡守复进于朝,帝以问于张华,对曰:"亦宝也,当往蜀山取桐木一段,刻成鼓形,置石鼓于上,击之则响,愈远愈清,非革之比也。"帝下诏入蜀取到桐木,如法制造安顿,以桐杖击之,声闻十馀里。往往奇辨甚多,不能尽述,有《博物志》行世。一日,见朝中大乱,私夜上南楼观看天文,见有一道祥光紫气,直贯斗牛之间,度其分野,正在吴头楚尾。看之良久,至夜深愈加明灿,乃曰:"此下当有宝也,惜乎远耳。"忽有豫章雷焕亦能望气观象,闻华好士,特此叩见,与论星纬象数之书,辞论高迥,华甚爱之,至夜与焕上观星楼,详讲度数。华曰:"斗牛之下,有气直起,吾已识之,子云主何祥瑞?"焕曰:"不主祥瑞。其气外红而内青,其色体刚而势壮,乃宝剑之象耳,非在人家,则在地下,若往求之,必有所验。"华曰:"主在何地?"焕曰:"揆其分野,当在豫章之西,丰城之域内耳。"华曰:"今闻君言,吾度之已得宝剑矣。"焕曰:"何以预言得之?"华曰:"吾少时,有相者曰:'君年六十,三公可登,当得宝剑,朝夕随身。'今闻君言,正值其时,吾故豁然矣。欲得此如愿,非子不可。吾今奏子为丰城令,托往彼处访而寻之,子肯仗义否?"焕曰:"蒙公相不以仆为愚,委职丰城,敢不竭尽忠义乎?待焕到彼,专心着意,朝访夜望,谅必可获,公相放心。"华喜。焕连路望色而觅,果在丰城之内,于是每夜登楼,详观的实,其气自狱中起,乃为言狱中杀气太重,宜修过方好。乃将囚徒拘于别院,令心腹人掘其地,至五尺深,见一石函,焕曰:"此是仙人存记,不可动矣。汝等俱退,待吾加封齐整,依旧掩之。不可妄动,恐有怪异不祥。"众夫散出。焕密启其函,见其光芒射目,乃是宝剑二口,靶上刻有字号,名曰龙泉、太阿。焕喜而藏之,假封其匣,仍前掩之。其夜再望,气则无矣。焕又取南昌北岩紫石磨之,剑光如银,芒莹烁目,乃自留其一,封固其一,并北岩石,令人送呈张华。华看书、剑收讫,回启付来使带遗焕云:"兹月以前,斗牛之下,无复气现,知君已获剑矣。但其气分二彩,当得双剑,今止其一,且龙泉、太阿,义所不离,雷公信人,可欺我乎?"焕复呈张华曰:"诚如公鉴,非敢欺也,第蒙公厚遇,思无报效,见本朝将乱,恐明公忠难相及,兹剑或为他人所得,故特留一,以图他日再挂徐君之侧耳!且灵异之物,终当化去,决不永久为人所佩。"华识之,复取华阴赤土一斤,赐焕曰:"此土一拂,价增十倍,非北岩比也。又云雄为干将,雌为莫邪,不使雌雄异处,然君今拆其配,天生神物,终当自合,不永离也。"后华将被诛,忽见室中火发,亲起看时,乃是所佩宝剑放光飞出,绕屋而去,不知所在。后焕死,其子雷晔为福州从事,负剑经延平津过,其剑忽跃出匣,投入水中。晔太息,愿出重赏,募人捞取。有二渔人称善水,三日夜不怕沉没者来应,晔遣之。二人入水寻觅,将至剑所,忽然化作金龙二条,击波而起,盘旋于水面之上,不生风涛,五色灿目,渔人惊起。龙望雷晔顾盼数回,须臾雷震云起,龙乃不见。晔叹曰:"此即二剑也。先君言灵物终当化去,张公言神物终当自合,信皆然也。"嘘唏而去。华之著述极多,惜其族凉才浮,不为人喜。晋武帝尝问华曰:"卿多博闻,汉之宫室制度可得知否?"华对以诸建章、未央、长杨等殿,高广严饬,千门万户,皆如目观,听者忘倦,即画地成图,左右之人属目惊骇。帝曰:"子产之所不及也。"一日,有人得一鸟毛,长三丈,咸争以为大鹏之羽,以问于华。华曰:"此是海凫毛也,居西海,罕得见,今见于东南,天下从此将乱矣。"时苟勖、冯紞有宠,勖自以族大,与华不怿;又与征士冯恢不合,其弟冯紞遂与荀勖谮帝黜华为幽州军司。华到任,抚绥新旧,戎夏怀之。东夷马韩新弥等,依山阻海,二十馀国,去州四千里,历世未附者,皆感华德,来献贡方物。贾后嘉其功,诏之入朝,后参朝政,为赵王司马伦所杀。时人有诗一首赞其博辨云:
得鲊观形解识龙,听辞察理辨狐踪。斗牛气贯知双剑,博物穷经似圣聪。
话说张华自执政之后,荐举裴頠共理朝纲,二人乃广求贤哲,采访隐逸,共辅助以安国家。有东吴陆机字士衡,乃陆抗之第四子,生得身长七尺,声似洪钟,唇红齿白。幼有奇才,文章冠世,兵书战策无不该博,服膺儒术,非礼不动。少领父兵,为牙门将军。年二十,有《文赋》见称于时。吴被灭,退居旧里,闭门劝学。其弟陆云字士龙,六岁即能属文,与兄齐名,虽文章不及于兄,而议论忆事过之。吴国尚书广陆、高士闵鸿见而奇之曰:"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因称二陆不名。至是闻华好士,乃诣洛阳谒华。华闻其名,亲自下阶,执袂相接,欢若故旧,即便问曰:"人言图吴之举,不羡得地,思得二俊。一向相忆,未获晋接,今幸命驾辱临,贤季士龙何不一降?"机答曰:"舍弟狂僻多笑疾,恐上人见怪,故不敢轻造相府耳!"华曰:"不妨,当请相见。"令人延入,云一见即便发笑,机曰:"喜得已曾告过,汝何轻笑之甚也?"云曰:"吾见张相须髯包裹,是以忍不住笑耳!"原来张华须长而美,冬月恐冻断,以软帛为囊包之,乃谓云曰:"吾居江北之地,寒风猛烈,不得不包,若在贵方,不用囊也。"陆机为之谢罪,华亦笑而委之。设宴相待,诸士皆集,有府中上宾荀隐,字鸣鹤,亦善谈论,初未知二陆才名。华乃谓众贤士曰:"今日陆生来此,诸君亦皆彬彬之侪,在席间不得出常谈俗语。"及至动问,陆云即曰:"吾乃云间陆士龙。"荀隐曰:"我是日下荀鸣鹤。"张华曰:"二子腹中皆锦绣,谈吐尽珠玑,诚可羡也。"云又曰:"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汝弓,挟汝矢,以徼微利?"此陆云自美其云,笑荀字如弓,以鹤为白雉也。隐答曰:"我只谓是云龙骙骙,却乃是山鹿野麋,兽微弩强,是以发迟。"张华见云以白雉比鹤,隐以野麋比龙对之,恐其因谑成嗔,乃抚掌大笑曰:"贤才自来无妄也。"各劝酒一杯,庆其才。席间,有华阳卢志,后为成都王谋主,亦智识高雅之士,乃卢班子卢毓之孙,见华过重二陆,乃不忿,谓陆机曰:"陆逊、陆抗与君之宗族远近几何?"机曰:"如君之与卢毓、卢班同耳!"卢志勃然。陆云私谓兄曰:"殊邦遐远各不相悉,何至如此直白其祖父之名讳乎?"机曰:"我之祖父名播四海,彼岂不知?今故直以讳我,我何不以直对之,所谓出乎尔者,返乎尔者也,岂惧怪乎?"张华觉意,托问别事以饰之。次日,华荐二陆于朝曰:"今有江南陆机、陆云,乃吴功臣陆抗之子,精通坟典,智识过人,乞圣上收录选用,以旌贤能。"帝命有司定职,以陆机为东宫参军长史,陆云年轻,擢为县令,以试其才。后人有一首讥张华好贤不能致用云:
茂先好士胜文俦,满座雄谈学尽优。徒得虚名夸远近,那闻脱颖渡关流。
第二十九回 张茂先好贤得士
张华即荐二陆,朝议以陆机为东宫长史,以陆云为浚义县尉。云受职到任,剖断明决,上下肃然,市价无二,道不拾遗。一日,有二人扭结至县,告称偷鸡,被告人争是其家自养之鸡。云乃先审被告,其人云:"小的破竹打鸡笼为生,今有事要钱用,故笼此鸡来卖,被他冒诬偷彼之鸡,望爷洞察。"告人曰:"实是我家之鸡,毛色可辨,岂可混争?"陆云问曰:"汝家以何为生?"对曰:"磨面为生。"云乃命公人杀其鸡验之,及剖视其食,尽皆是麦,乃将卖鸡人捉下,曰:"此鸡明是他的,何得打笼即笼人之鸡卖钱肥己?"其人无言可答,服罪受杖。云乃恕而释之。他日出外,又见二人厮闹喧嚷,云命捉至,问其情由,其人曰:"他偷我园中茄子,却好园门首撞遇。"其被拿之人又曰:"是我自家园中摘来的,岂于路中遇人持物而可指为盗乎?"云曰:"不得胡争,且将茄子来我看。"手下人连筐呈上。云验讫,命将偷茄人责打二十。其人哓哓不服。左右禀曰:"今事在未明,又无凭证,老爷责他,他心下似有不甘。"云乃唤上其人,明谕曰:"汝本偷彼之茄,恃利嘴对我强辨,故先责尔。我今说明,罪难饶矣。若是你自家之茄,理合均匀俱是大者,今大小不一,连花在内,岂非窃偷乱摘而何?"其人嘿口无言,云拟杖罪而又恕之。适放去二人,又有争鹅者高声喊叫,左右怪其不遵官府,尽皆捉至。云乃问曰:"你因何事在此中途厮闹?"一乡下人曰:"小的是村落中愚人,养得此鹅,将到市中卖钱使用,他们倚仗在城豪强,硬道是他的,要白白与我夺去,小的受抑不过,以此喊叫,冒犯老爷。"城中人曰:"小的住在左里坊,将此鹅笼在街上货卖,他见我无人在店,即便窃走。随后赶来,他不还我,故此扯住他们。"乡人曰:"城市之中,岂容白日偷鹅?据他说笼中所关之鹅,亦不似我这鹅羽毛光泽,且又他随后赶来,我何能得此草绳扎缚?"云心已明,乃曰:"且将他带到县中去问。"于是一同随去,将鹅置丹墀之下佥判,良久,遂自出验鹅,见地上无数青草屎堆着,乃命将夺鹅人打上二十板,曰:"城中之鹅,食粟食糠,粪当黄白,今其粪青,明是乡间食草之鹅,何能瞒我?若不直招,重重问罪。"市人曰:"实不曾看见他偷,有人报我,说此鹅厮像我的,故赶来夺取。"云曰:"此即汝之误也,饶汝治罪,可即出去。"乡人得鹅而回。通县百姓,皆服其神。
郡守嫉云多能傲慢,屡加谴责,乃去官归印,约兄陆机欲回江东,宰执张华、裴頠不许,固留之。陆云曰:"吾与兄过江以来,家乡远隔,信息阻绝,又不放我等归宁,如之奈何?"正忧念间,见其所带随身之黄耳摇尾近身,三复顾盼,若有将言之状。云乃谓其犬曰:"我兄弟至此,久绝家音,终日挂念,无由通问。汝能捎带家书回去,可伏地点头,如其不能,可摇尾而去。"犬遂伏地嘤嘤作声,似应承之状。陆机即写书一封,外用黄蜡为丸,裹书于内,以绳拴牢,系于犬颈。犬得书,即出门望南行而去,一路无阻,亦能随人渡江,径达吴中,直至其家。家中人看犬至,大骇曰:"此黄耳也,昔随二公子往洛阳去,今何又回在此?"视其颈下,有绳系蜡丸一个,取而看之,乃是二陆之书,家中读之,不胜欢忭。越数日,家人议曰:"今公子既有书来,必须回音方好,否则定然忧念此犬矣。"母曰:"虽然,亦无人可以前往,必须还使黄耳带去。"遂亦修书,封以蜡丸,呼犬向前嘱付,饱喂以肉,令之使行。犬复摇尾鼓耳,出门望北而去。一日,二陆兄弟闲暇无事,叙论家中之事,思念黄耳未知能至江南否。正在议间,忽见黄耳走至面前,仍有蜡丸在项,机疑其不能渡江而转,及去解看,乃是绒线绳也。云曰:"此必老母回书也。"剖丸视之,果是家中所寄,二人大喜,甚加爱恤。其犬自是常负信往来,途人皆知其为陆家黄耳,亦异事也。二陆虽然通得信息往来,奈南北异地,不能得面母、妻,思归不遂,相与叹曰:"江关隔迹,云树迷茫,虽然黄犬音传,争奈白头凝望,奈何,奈何?"正在忆念,忽有人报道,贾后使恶党阻截杨太后之膳,八日而俎,二人悼而言曰:"三纲绝矣,晋将乱作,理宜避之。"乃诣张华,力辞南归养亲,华从之。
会青、徐、兖、豫四州大水,平地十馀丈,城郭皆没,道路阻绝。贾谧等固留之,乃又不得归,复诣张华、裴頠,告以杀后之事。华、頠曰:"此情吾岂不明,士衡岂不谅乎?今妒后专政,兵权在彼舅郭章之手,朝事又贾谧所统,轻意难可动他。且贾谧与诸君极相雅厚,结为二十四友,我等亦不可恶彼。矧贾模谦退,深明世务,有事必与吾等共谋。杀后之情,实出暗中,姑俟后议。"陆机乃退。华又闻平阳韦忠清贤,家贫慷慨,有不可夺之志,使人召之,巽拒不就。裴頠因事便道亲往谒之,谈论弥日,辞旨明敏,頠邀之入朝,忠力辞以病。頠还,言于华曰:"韦忠学问渊源,有廊庙之材,不肯轻出,明公还当以礼辟之,必有匡济之术。"华曰:"公亲自谒请,尚不应命,恐未易辟也。"于是竭诚修书一封,遣使清素往迎之。忠又拜书,极言身有痼疾,不能行动,感荷垂盼,五内俱切。倘天不废山人,得疾稍可,即当操篲门下,决不敢方命也。送使起身,即徙而避去,其友诃之曰:"张、裴二公若此之殷,足下何拂其意?"忠曰:"兄知其一,不知其二。吾本茅苫贱士,久无意于宦情。且张茂先华而不实,裴逸民欲而无厌,怠弃礼典而附贼后,岂大丈夫之所为乎?二公虽则有心托我,我恐洪涛荡岳,馀波散漂,溺恐及人。王彰有云:'吾肯褰裳以就之乎?'"友服其高。人见张华召韦忠不至,乃荐言敦煌贤士索靖字幼安,少有逸群之量,长多博识,与同郡范衷、张、索、索永五人皆有重名,声驰海内,时人称为敦煌五龙,惟索靖最雄。其四人皆亡,独靖尚在。华听言,使人辟为雁门刺史,靖不肯至。华又以书谕之云:"大丈夫有济世之才,必当援民之溺;有经邦之术,必当拯国之艰。何乃韫椟韬光、守时待价之若是耶?"靖见书,至洛阳见张、裴二人,二人与论时事,甚敬服其才,极举之为雁门刺史。靖见二人之诚,乃勉强受职,知贾后必乱天下,张、裴不免其难,临行,诣宫门指铜驼笑曰:"会见尔在荆棘中耳。"乃留书谏华、頠防患为上,宜早谢事,以求免祸,二人不能从。后人见韦忠、索靖能料张、裴之难,有诗赞曰:
见危不仕羡韦忠,索靖先知智虑聪。切料张裴终及患,故指铜驼叹棘中。
张、裴共参政事,尽忠辅翼,贾模虽系贾后之党,族中至于有事必询华、頠,三人同心协志,共匡皇室。模私谓二人曰:"今天下粗安,若使贾后不干朝政,得广陵王之聪睿为君,则二公亦可以少展经纶,身任太平矣。"二人恐贾模是试探之语,不即应对。有小宦者听得此言,报与总宦李己知之,李己又白于贾后。后素嫉太子非己所出,先帝钟爱,朝士雅敬,屡欲伤之,思以惠帝只此一子,东宫师保等人又多智识,故不敢妄意。及是听得贾模亦推聪睿,即与心腹宦官李己、刘才二人商议曰:"广陵王智慧人皆敬仰,倘一大臣等谋而立之,我等必退位入宫,恐有不利之处矣,将何处之?"李己曰:"太子近日自恃精巧,不习天子威仪,其师保等之规谏亦不甚听,惟近侍之言是从,狂荡无忌,举止异前,何不将此情少贬太子,人自不敢称颂矣。"刘才曰:"未可。必须设下一计,暗中愚惑太子,使之自损令誉,则大臣等自然不以易帝为言,帝后可以永居天位矣。"贾后闻言大悦,即使二人伪侍东宫,多带金银,去愚太子。二人乃多赂太子左右,日夕以巧言诱哄太子曰:"殿下富有四海,天下一人,朝中自有圣上主持,外面自有臣子摄管,不趁此青春芳岁,及时作乐,燕享欢娱,何拘拘然之若是耶?恐一朝为帝,早朝晏罢,虽欲行乐,无暇及矣。自古道青春易过,红颜不久,再经数年,神衰发白,百事废矣。且天子国王,那个能致乔松永寿、老而享福者乎?"太子曰:"不可。若是圣上与娘娘知道,必有罪责,汝我安乎?"刘才、李己曰:"此等深宫内院,笙歌交作,帝后亦不闻,况娱乐乎?"太子信之,遂放纵无忌,于宫中作酒市,令阉官宦寺宫女等攒集沽饮,自为掌筹,凡钱钞布帛等物,随多寡俱收,不用等尺,亲自语诂,其分两长短轻重毫忽无差,人皆敬服。凡在内院之人,俱刘、李为之牙侩,其米肉酒面、煤柴布帛等物,皆要与太子市中售买,觅其利息。朝中内外皆知,咸讥其不当为此细微小人之事,焉能为得万民之主?贾后伪使宫人亦往贸货,甚称其能。自是声誉顿损,无复有人称赞其美矣。其东宫辅翼等罕得见面,心恣淫佚,性习荒唐,不惜小节,又不许修缮垣墙门阈,使人得便来往,与宫人杂处,不循等杀,谩侮之名日彰。洗马江统恐其丧德,乃上五事以谏太子曰:
自古哲王名垂不朽者,莫不以崇俭为德,从谏为贤。故汉高帝豁达大度,纳谏如流,卒能扩开大业,统一六合;汉文帝身曳绨袍,足履革,亦克政致太平,绥服四海。迨至末年,炎德中衰,不遵先训,违逆忠言,有象箸玉杯之皿,豹胎翠釜之馐,梅生变姓以深藏,蓬萌挂冠而远遁,遂使强徒窃意,贵戚盗神。设而南阳之愤不起,白水之悱不发,汉氏几至于沦亡矣,岂不可以为明鉴也欤!今殿下不图他日临御九五之思,总摄万机之虑,而乃区区徒事于末技之工,不务经国远猷之计,惟只深居宫院,酒色是耽,宴游是好,奢侈之欲从心,忠信之言逆耳,何自弃之甚耶!
书上,太子不能省改。后人有诗叹曰:
惟木由绳正可期,后能从谏圣堪希。此日忠言频逆耳,他时咎起悔嫌迟。
太子舍人杜锡见太子不纳江统之谏,亦上劝曰:"太子自非后宫骨脉,所以得不异者,以其圣聪悦于先帝,令德服于大臣故也。宜从洗马良药之言。"太子又不听。杜锡深虑其失德,必为贾后之所见侮,退而复上十事,其略亲君子,远小人,崇孝敬,资讲习,惇朴实,务忠信,省滥用之财,戒过度之酒,杜淫佚之戏,节奢侈之欲,思祖宗创业之艰难,鉴帝父庸常之被侮,赂其亲信,以结后宫,免其怀妒以害己身。太子不能听,反以其为多言,暗以绣针藏于坐褥之内,赐锡坐而议事,锡受之,坐于其上。时夏月,衣襦单薄,针锋刺肉,不胜其楚。锡知太子怪其多言,故施此计,只得忍痛而出。自此外人无复敢谏,言路绝矣。贾后乘此欲要中伤太子。后母郭氏名槐,其性甚贤,探知后女南风有嫉妒太子之意,常自入宫谓贾后曰:"我之不幸而无子,只生汝姊妹二人。汝今无子,年龄尚未,正好修愆省过,以禳天眷,则天必赐好子于汝矣。今见汝心中常怀不足于东宫,此乃天数,亦汝命也。汝自不生,何得抱怨他人?吾已年暮,历事过多,劝汝推恩结好太子,抚若己儿。你既慈爱于彼,彼岂有不孝敬于为母者哉?母子相和,则两宫无隙,太子之心必然悦感汝德,他日继位,汝为太后,则贾氏宗族可保久长富贵矣。何得苦结冤家,致成怨恨哉?"贾后曰:"吾虽日夕交欢太子,终非吾之所养。他有生母在前,安得异日悦我?是以心中常不悦耳!"郭槐曰:"我又思有一计在此。今汝妹子生有一女,虽系是韩氏,亦吾血脉,与贾氏一同,何不以为太子之妃,岂不成秦晋世戚,一家骨肉乎?"贾后曰:"母意虽然,吾终不欲以贾氏女为屠儿之妇也。"郭槐闻言不悦,出谓次女贾午曰:"吾意欲将汝女为太子之妃,使我二家皆为皇亲之贵,汝意何如?"贾午亦曰:"若如此,则吾太师之家而下嫁屠户之子矣。"槐曰:"渠为天子,吾为家臣,汝出此言,不亦罔乎?"乃忿恚不食而言曰:"吾为汝母,乃太师夫人,张主不得一个甥女,明日亲见张、裴二元宰,奏请圣上,看你如何?"贾午听母所言,亟自入宫见贾后,说知其事。后惊曰:"若此,必然成矣,何以处之?"贾午曰:"欲绝其念,必得先与太子定婚他处,则可杜其事也。一面查问何官有女,一面阻住母亲,言必欲讲婚,宜俟吉期,何须慌促?待吾计就,彼意自解。"贾后大喜,即唤近侍宦者分付曰:"你可去访谁家官员有女,急来回话。"宦官曰:"不须访得,太尉王衍有二女,俱未许聘,长者妍美,次者平常。"后曰:"如此却好,明早即请下聘太尉之女,则事源塞矣。"贾午曰:"何不为吾儿韩谏先求长女,而后为太子纳聘次女,岂不两相姻娅,亦是四门亲眷。"贾后曰:"此甚易耳。"即日备聘礼,送至王衍府中而去。次早,贾后启白惠帝,即使官媒至衍府,聘求次女为太子之妃。及后母郭槐入宫,欲见帝启奏结婚贾氏之事,会闻二女构谋已成,长叹一声,晕倒于地。贾后救起,问曰:"母亲何故一时疾发?使吾惊得魂不附体。"母曰:"吾身即死,亦不为殀,何得惊惶若是?据汝姊妹心性所为,魂不附体之日不远也。吾此病发于内心,料不再延。吾死之后,汝须怜爱太子,勿可专行己意,以结不世之仇。若听赵灿之言、贾午之说,必坏汝家,吾目不暝矣。贾模、贾谧尚可与相保者,别无所嘱,汝宜识之。"扶出府中,太息而死。后人有诗叹曰:
贤哉郭母劝良言,二女奸枭竟逆天。吕氏须颜同一体,汉遭颠覆晋遭愆。
第三十回 贾后妒杀皇太子
晋惠帝元康七年正月,与太子定婚王氏。司马遹知贾后为甥韩谏抢聘其长女,心中甚恨贾午,以为贾后姊妹勾结,故将韩谧冒贾太师之姓,以幼年即居显秩,横行殿陛,思欲去之,颇形于言。贾谧知为太子之所不容,后日承位,必不利于己,因谮之于贾后曰:"今太子广结心腹,多蓄私财,心甚恨吾贾氏,此必将以思倾贾氏也,不如早先图之,庶免他时累及九族。"贾后曰:"汝虑甚远,但吾一人智谋短浅,不能成事,可请你母亲进宫同与议之,不可迟滞,恐有漏泄。"贾谧领言,出外见母,备说其故,道娘娘已允,只请母亲去议一计,若能除得太子,则可以永断祸根,久保两宗富贵矣。贾午然之,即同贾谧入宫相见。贾后曰:"人言皇太子挟恨你我不与为婚,又夺聘太尉长女,心中思欲不利吾等。意欲先去祸胎,妹子有何计保吾宗祀?"贾午曰:"太子虽有谋害之心,未能即发,且自从容图之。吾有一计,且先诳圣上与朝士,使其狐惑,不专意于太子,那时方可谋彼。今吾怀妊数月,外人不知,娘娘可诈称有妊,扬言宫中,使心腹大臣并贾谧赚引朝官入贺,束软帛以装形证。众见正宫有娠,谁敢不属?待吾月满,入宫中来分娩,只道是娘娘所生的,何人敢言真伪?那时讽请立嫡,必废司马遹,而贾氏安如泰山矣。否则一时难以动他。"贾后大悦,次日即对惠帝言有娠妊,假病不出。惠帝乃愚庸之辈,不察真伪,即便宣言于朝,郭章、贾谧即率诸大臣入宫朝贺。张华、裴頠曰:"事在狐疑之中,未可遽贺,且待生产,上贺未迟。"
左将军刘卞字叔龙,心怀忠直,当众前即大呼曰:"张太傅、裴太保之言是也。"于是群臣皆散。卞随张、裴至华府议曰:"今贾后本无娠妊,宫中内外皆知,惟圣上被诳耳!此乃是贾后图谋太子之计。夫太子者,国之根本,根本一摇,事端纷起矣。公为柱石,那时咎将谁归?"裴頠曰:"此情似或有之,但形迹无考,亦难为谋。"卞又曰:"皇后近来与妹子贾午日夕在宫中来往,探知其谋废太子之心,积已久矣。若待其计谋一成,救之不迭,悔无及也。"华曰:"君意将欲何为?"卞曰:"以仆言之,圣上昏庸,不能自持,听惑贾后,以贾谧孺子秉权,天下不久将乱。若大司空作主,东宫兵甲俊如林,命帅精兵万人入内,公居阿衡之任,待请诏诰,以皇太子随朝录尚书事,废贾后于金墉城,止消二黄门之力耳,何难为哉?亟宜行之,天下可以永久大定,伟绩不在乎公耶?"张华闻言,思之半晌,乃曰:"此事不可。今圣天子素质庸朴,委政诸臣。太子者,子也。吾受阿衡重任,不得君命,相与行此大事,是欺君父,而以不忠示天下也。虽或幸成,难逃罪责。况且亲王诸戚兵甲盈朝,威柄不一,事之成否犹未可定。此谋非细,未可造次,宜案之。"刘卞见华若此回答,不敢再言,只得辞回,出门叹曰:"张茂先有才之名而无才之用,亦所谓伴食人也,他日能保免祸乎?"早有奸人将此密言窃报贾后知之。后思欲诛刘卞,即召贾午共相谋之。午曰:"虽然有此,亦不可杀他。若一杀刘卞忠直之臣,则人以为皇后无故诛戮大臣,必生异议,是自起疑端矣。不若假意升他官职,出之远去,一离京畿,则自无所用其谋矣。"贾后然之,使黄门孙虑传旨迁刘卞为秦州刺史,抚按氐羌。刘卞知是机谋被泄,恐终为贾后所害,乃仰药而死。
孙虑回话,以为刘卞不愿受职,服药自杀。贾后与贾午议曰:"今构此谋者,非独刘卞一人。卞今一死,外论纷纷,皆以吾汝罢黜彼,致陷其命,恐生出异端,如之奈何?"午曰:"朝士所以欲为变议者,皆倚太子为之媒孽故耳。必欲思图久远之计,以安贾氏,非去太子不可。"后曰:"然则何计可以去除太子,断此祸根?"贾午乃附后耳低言一计,贾后点首从之,即命腹宦孙虑、宫人陈舞儿假传惠帝之诏,宣召太子入宫,言偶得暴疾,可急速就来,有事商议。太子见诏言帝父暴疾,即随孙虑如飞而至,一个从人也不曾带。及至宫门之外,贾后传旨,言圣上神思烦闷,厌听言语,今得少定,适才睡着,且慢惊动。太子既到,权于耳房安止,待帝醒相见,分付不许东宫一人来浑。直挨日晡,后命陈舞儿持药烧五香酒一瓶,火枣一盘,荔枝子一盘,至耳房见太子曰:"圣上倦卧,适间方醒,娘娘奏太子至此已久,可宣入见。帝听言上午即来,大骂娘娘,道太子腹馁未有晚膳,将此见成果酒聊少充饥,好进讲话。"太子亦恐是贾后之意,不肯饮酒。舞儿曰:"长者赐少者尚不敢辞,况帝父后母乎?脱若不饮,即是逆命,逆命即是逆天,天可逆乎?"太子闻言,只得接酒饮之,甚是味美。陈舞儿曰:"太子惧怕此酒,此酒极醇,赏小奴婢也饮一杯何如?"原来太子常于前开市时戏狎惯的,遂赐舞儿也饮一杯,于是太子放心连饮五杯,立时醉倒,沉沉而睡。后遂召心爱党与潘岳,命作太子犯上口词之意。岳见说,拒云:"小臣焉敢冒犯太子?"贾后曰:"何得出入宫中,冒犯娘娘乎?吾以汝为腹心臣子,故谋托汝,何反却也?"潘岳恐后见怒,乃书词曰:"陛下宜自了,不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宜速了,不了吾当手了之。"又作太子与谢妃书云"共要刻期两发,以除患害,不可失误"之意,命能书宫人燃灯,扶起太子,朦胧附其手而书其笺。次早,太子酒醒,令人送还东宫,遂将司马遹假书,俟帝归宫,佯哭拜于地下。惠帝大惊曰:"梓童今日何故如此?"贾后复掩面大哭,言"太子欲害于吾,被宫人陈舞儿拾得他袖中遗下之书稿二张在此"。帝见书大怒,即临试乾殿,召集满朝公卿大臣会议其事。众臣皆到,拜罢启曰:"陛下无故宣召臣等入内殿,有何圣谕?"帝曰:"太子无状,谋思害母,意在废朕自立,诸卿等详来,以为自古有此理否?设若无之,必须依律治罪,以正国法。"诸公卿见贾后在于帘内,皆不敢对。司空张华出班奏曰:"此事未可信也。脱或有之,乃国家之大不幸矣。且太子素性贤明,近虽惑于阉竖,而仁孝之心岂变更之若是耶?苟有废立之情,亦必预形于迹,公卿等或者有所见闻也。今一旦以无影之事而欲重罪太子,臣恐天下之祸从此发矣。且太子者国之储本,若治以法,天位失嗣,国家无本,幸进者纷争无已矣。愿陛下详之。"帝曰:"卿言无影,此文字岂妄谬也?"裴頠又奏曰:"诚如圣谕,则臣固不敢辨。但其中必有诈伪,未可指实。且太子身居东宫,此文字从何而得,何人所书?宜先考查传书之人,然后比较太子手法,此事必有定夺。校之一明,然后请太子面从审理,方可别其非是,定其刑赏。岂得以朦胧暗昧之事,而辄罪国家之皇本乎?"以是议论纷纭,至日中而不能决。贾后恐怕议久,究出真情,事生他变,即于帘内宣言解释曰:"太子虽怀不仁,念是宗祊嫡系,当容忍之,宽其重典,赦以不死,免为庶人,不得复居东宫监理国事。"众官未忍定议。贾后揭帘亲谕众公卿曰:"太子者,吾家之子也。今渠自为不道,律宜正典,得原其死,幸矣。汝诸大臣何得妄议短长,而犹豫之若是耶?"众官尚未即退,后又遣宦官宣慰曰:"今此一事,众官员廷议弥日,甚劳神思。太子之情设无,过后自当明白。君臣各宜就膳,来日再议未迟。"众公卿只得退出。后使党恶孙虑暗宣帝旨,将太子并前亡妃所生三子司马叡、司马臧、司马尚,一同将车舆驱送往金墉城安置,阴使人缢死才人谢玖。朝野路人,言者无不涕泪。
太尉王衍见太子废出,乃上表请与太子绝婚,陈情免祸。帝乃糊模之人,即允其奏。衍次女心存贞洁,知人必为薄幸,切言拒命,立誓愿同太子守志金墉。王衍怒而责之,勒其改嫁。惠风曰:"烈女不更二夫,一马一鞍,古之大礼。且民庶之家、村庄之女尚不易心,况皇储宦嗣乎?"王衍再三譬之,惠风曰:"死即死耳,何得多言。"家众遂不敢迫惠风,亦命车舆趋金墉城以从太子,全其醮礼。后人有评赞曰:
王氏惠风,太尉衍女。定婚东宫,未行醮礼。紞遭诬贬,祸患中起。父奏改婚,女抗全纪。以死自矢,愿甘同徙。嗟嗟晋惠,昏庸无比。凶凶贾后,残妒无已。贾午尤狠,惨惑皇姊。毒害忠良,蠹伤国体。贤哉惠风,不愧青史。
太子司马遹被废为庶人,无敢为其伸鸣者。惟有关中西安人阎缵字伯续,博通坟典,该明物理,有经济之才,平生正直,早孤而贫,有孝行。其继母甚不慈,而缵事之孝敬弥笃,母为感化,郡县皆知其孝。交荐当道,缵巽辞不应。国子祭酒邹湛力荐为秘书,亦不肯就。因遭荒歉,迁于山东。及是闻太子被废,乃使家人着白麻衣,诣阙上书,伸理太子之冤。至洛阳,乃自绑其手,口衔谏章,入拜于朝门之外。黄门官将本传上与惠帝,看其本曰:
草茅臣关中阎缵,不胜悚栗,干冒天听。伏念太子紞生于圣先帝之侍,由其长养深宫,沉汩富贵,溺爱于上皇,肆侈于太后,享裕过丰,骄奢放纵,惟知逸乐之安,故忘克苦之图,此非太子之过,其过在陛下也。臣见选择师傅之官以训导之者,则又皆钟鸣鼎食之士,而侍卫群吏亦尽膏粱之子,罕有寒门儒素、勤劳之辈。如卫绾、周文、石奋、疏广,悉放旷僭侈之徒,佚乐是恣,诞高是务,奚有于汲黯、郑庄骨鲠之比?所以不知事父事君之道,卒致于祸也。臣甘守贫寒,无意于仕进,不经东宫,情无私染,区区冒死于天庭者,将有所为也。窃闻楚国有处女,谏其王曰:'有龙无尾,将坠于坭。'此言楚王四十未有储嗣,无后之可继耳。臣今虽未能身依天日,情同阍寺,然悾悾之诚,皆为国计,非为私也。谨昧死献忠,伏阙请戮,望赐剖臣之心,悬于阙下,以明太子之不罔,九冥幸甚。
惠帝览表,为之流涕,然内惧贾后,虽纳其谏,终不能从,惟慰遣阎缵使还。缵乃号泣出朝,见者无不欷泪下,以伤太子之冤,皆知后凶狠而不敢发。
有赵王司马伦部下将佐司马雅、士猗二人,因撤各王镇兵之日,曾授卫督将军、殿中郎将,给侍东宫,深得太子所爱。后王祐又请复亲王卫护,雅、猗又从赵王征讨郝羌有功,转征齐万年败绩,诏回洛阳,未得任事。雅、猗二人感念太子,欲说赵王代为报冤,惟恐赵王无断,乃不敢进言。士猗曰:"谚云:买上不如买下。今我欲干此事,必须重赂孙秀,待他在内赞襄,赵王必允。"二人议讫,即将金珠等礼密见孙秀。秀曰:"二位将军与吾共事已久,同袍一体,今何赐此厚礼?"士猗曰:"今贾后姊妹宗党专权,国储被害,太子知祸极,死在莫测,社稷将危。以为朝中并无豪杰仗义可倚者,惟公足智而忠勇素著。赵王乃帝室之亲,英雄拔萃,能拯国危,故太子具此薄礼,命吾奉上阁下,恳为怜其无过之枉,一伸冤屈,望惟开恩,劝赵王看先帝之面,倘能拨乱反正,则阁下之功当勒于彝鼎矣!"孙秀曰:"国君听妒后而废正嗣,吾亦知其有过,但俟候豪者起,便当应之耳!"司马雅曰:"豪杰之士,除赵王与公,更有何人?今举国中皆怒贾氏专权,有张华、裴頠为之附会,是以难言,忿气在心,皆未敢发耳!今阁下能因人之情、众之怒,相与起义,以救国难,而收平、勃之功,则将列名于云台,袭封于永世矣,岂特称颂伟绩而已哉!倘或一朝有人先发,则君将为之执械乎,为之操篲乎?"孙秀正欲报张华伐吴之仇、泾阳之恨,听雅所言张华附后,乃即应承曰:"二公忠义,甚感吾心,待吾禀通赵王,然后再相会议。其当慎之,毋致漏泄也。"秀辞猗、雅,即便入内见赵王,把士猗、司马雅代太子求为伸冤之事,细说一遍。赵王曰:"此事非同小可,万一不成,祸不旋踵矣!"秀曰:"今贾氏所为不德,神人共怒,举国伤嗟,大王素欲居大政、行大事,不因此际应天顺人,更待何时?臣恐一旦他王倡首先起,即大王虽尊,亦为其所指挥矣。今肯愤举此谋,移檄别镇,众皆听吾约束,不但大权属我,虽大位亦可期也。"赵王伦听言大喜,曰:"事若得成,富贵与君共之。"遂唤士猗、司马雅等共同议计,曰:"适间孙长史道达太子之意,孤亦知其被诬受屈,当为伸明。但今兵权皆系后舅郭章所统,内兵如林,焉能为计?"司马雅曰:"臣已结下禁兵令史张林、右指挥使张衡二人,皆大王旧时从事,何不密召与其谋之?彼若肯从,事成反掌矣。"赵王甚悦,即使人请林、衡商议。张林先至,赵王曰:"今贾氏专政,谋废太子,将危晋室。将军等皆食国家厚禄,不念圣上别无他嗣,肯坐视乎?"林曰:"吾亦愤此深矣,但职卑力孤,无可效用之处,倘有委任,万死不辞。"赵王曰:"将军职居禁卫,若肯仗义,吾当率外兵共扫贾、郭,以伸太子之冤,请勿食言。"林曰:"大王果若举此,吾与张衡司左右禁兵,贾后必然召吾靖难,那时谕以大义,反戈一击,奸党悉为齑粉矣。何难之有哉?"遂啮指出血为誓。赵王许以重职,叮咛而散。
孙秀又私入谓赵王曰:"臣思有众相助,去贾后实为不难,但恐太子聪明刚毅,若回东宫,必改前过,众心再属,即大王功高,亦难逞吾所欲矣。何不先谮贾后,害却司马遹,然后收贾后与太子报仇,岂不两得其宜,可行大志也?"赵王信以为然,乃问秀曰:"何人可见后以谮太子?"秀曰:"必须大王亲见方好。"赵王曰:"孤久居外镇,无旨何能入宫?"孙秀曰:"昨者贾后已诈称有孕,今但备礼入内庆贺,谁敢阻也?一进宫中,即将密计说上,言外人欲迎太子,共辨是非,必有不便于娘娘。贾后听报机密,又将心腹以托大王矣,岂不越好行事哉?"赵王依计入宫,将太子之言说了一遍。贾后听之大惊曰:"果有此事乎?"王曰:"吾为宗亲,肯诳太子也?"后信之,随口问曰:"若此将如奈何?"赵王曰:"捉虎容易放虎难,必须断绝其根,则不生枝叶矣。"贾后曰:"赵王既有眷顾之心,朝中外议,望遮掩之,自当重报。"赵王允诺而出。贾后复召贾午入宫商议其事,午曰:"何不先使孙虑矫诏将司马遹杀之,以敝其祸?"后从其计,即令宦者孙虑将药酒至金墉城去谋杀太子。太子见虑至,问曰:"帝后安否?汝来何为?"孙虑曰:"奉朝议言太子不道,免上法曹,承旨赐药酒自尽。"太子曰:"吾实无罪,事由后宫设计,枉害于吾,内外皆知。今废居在此,尚是无辜,奈何一旦即有赐死之诏?满朝臣宰岂皆木偶,而定议至是耶?吾死固不足惜,但恐国家从此多事矣。"虑曰:"是汝自致得罪于君后,怨着谁来?"太子曰:"吾既有罪,何不会集多官,面鞠成招,正之以法,斩首悬示天下,使四海之人知为子之不肖,免使妄议圣非,岂不善哉?今听妒母之谮而杀无过之子,何为人君?悠悠苍天,生我何为?慨慨烈祖,生汝何为?痛吾父子,他日有何面目入见九庙乎?"孙虑曰:"不必多言,但请速饮此酒,吾好伏命。"太子遹曰:"吾不惜一死,待别三子与王妃,然后就饮。"虑不听,立扯其袖逼之,太子骂曰:"都是你这贼奴赚吾入宫,造此逆谋陷排吾身,欲图横行耳!今当入朝诉明,触死金阶,不死汝劫狗之手耶!"言讫欲行。孙虑慌惧,即以袖中舂药杵连袖击其脑门,太子倒地,虑以药酒灌进其口,太子涕泪满面,须臾七孔流血,不能一言而死。哀哉,惜哉!由是天日为之无光,尉氏县雨血三日。后人有诗叹曰:
屈重冤深痛感天,雨中泣血怨声煎。此时害紞逢孙虑,他日王全报亦然。
第三十一回 张韪劝父逊相位
晋太子司马遹遭被枉杀,天降血雨,太白昼现,妖星出于东南。张华与其少子张韪深夜观象,有一星光彩摇摇,似将坠落之状,其大如月,韪曰:"此何星也?"华曰:"中台华盖之星也。"次日,韪再看时,其星已灭,绝无踪影矣。遂乃劝父华曰:"今天道变异屡见,多因皇太后与太子被枉而死故也。大人职任司空,既不能正其失,明其冤,何不去位远祸,以全清名而保宗祀也?且中台星灭应在三公,若不及早求退,吾恐祸将及身矣。"张华曰:"吾以赤心报国,虐后临朝,非吾匡正,生民将不胜其害矣,焉可去之?且天道悠远,理玄奥深,岂能尽应?不如静以待之。"韪又曰:"时事若此,天道可知,何有不应?"华乃上表乞归,帝后不允。张韪曰:"必须推以老病,方得谢事。"华乃再上表,极言身有老病,不能竭力任事,恐负圣托,乞放归田,以终馀年。帝乃准奏,下诏令华在朝养病,车舆入议。逾月,韪又劝父请以家眷先归,必得极请还乡,方能免祸。华不听。己未元康九年,帝以张华告病,乃擢尚书仆射王戎为司徒。戎荐阮瞻为中书舍人,王衍为尚书令,乐广为河南尹,胡辅毋之为乐安太守,谢鲲为长史,毕卓为吏部侍郎,阮籍、阮咸、阮修皆为掾吏,帝从之。此数人皆祖尚清谈,逍遥放达,不甚以政教关心者,惟逸游饮酒、闲谈诗赋以自适者。王戎为三公,抑皆与时浮沉,并无经国远猷,惟徒知聚敛,总于政事,众皆效尤,如刘伶、向秀之辈,好饮无忌,反以为之竹林七贤。及太子新死,天星屡变,耿所不闻。晋政之衰,实戎始也。
按《史》:王戎字浚冲,王祥之孙,王导之从兄也。为人贪鄙而吝,幼颖异,神彩秀彻,视日不眩。年六七岁时,与群儿游戏,见道旁有李子一树,众皆争往采取,扯戎同去,戎曰:"若此大道之旁有李可吃,则早已被人采尽矣,岂待今日?必是吃不得的,故遗在此。"众小儿不信,竞往采取,及咽之,苦不可当,尽弃于地,途中人咸叹其幼有明识。阮籍素与戎父西凉刺史王浑友善,长戎十五岁,一见戎言奇拔,知非凡辈,即与结纳。籍常到浑家,语毕即行,及与戎言,终日不辍。籍出,谓浑曰:"浚冲清赏,非公比也,共公言不如共阿戎言。"及浑卒于西凉,戎载柩回,故吏赆赠及沿途馈送,钱帛盈前,戎皆辞而不受,由是廉名显于朝野。至其为官,政事悉委僚佐,自惟积聚财物,田园遍天下。每日犹执筹牌,亲自计画,恒若不足。家园中有佳李,人争慕之,戎恐他人得种,人来买时,则钻其核而卖。凡所赏拔,专务虚名,吝啬无比一日,阮咸之子阮瞻相谒,戎命坐,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异同否?"瞻曰:"将无同。"戎咨嗟久之,即辟之为属事掾吏。时之人皆呼瞻为三语掾。
按《史》:阮瞻,即阮咸之子。咸字仲容,善琵琶,不交人事,惟与亲朋弦歌酣饮,适性而已。与叔阮籍居道南,宗室诸阮居道北,时北阮富而南阮贫。籍尤好饮,每至途穷则哭。后补始平太守,放达无拘,有治才而不思效用,惟日在醉乡。一朝与客博弈而饮,人报母丧,籍兴胜而不顾,及微醺思痛,号哭一声,吐血斗馀。阮瞻性聪敏,既为中书舍人,职任清雅,官有馀闲,乃作《无鬼论》一篇,以正愚俗,极言阴阳渺漠,鬼魅荒唐,世人被惑妄信等因。忽然一日,有客造访,瞻延入,叙问姓名,客曰:"某幽州人,姓田名兀。"与之谈论理艺,甚有才辨。瞻问客以古今世务,皆不能难。客问瞻以玄冥鬼神之事,瞻曰:"世无此理,实巫蛊左术惑人之言耳!"客曰:"孔圣至不语怪,亦言'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又曰:'敬鬼神而远之,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据其所言,世实有之,公何独云无也?"瞻曰:"夫人存则生,人亡则灭,灭则无影,复有何为鬼乎孔圣之说,盖为神明而论。"客曰:"有神即有鬼,晋伯有二鬼避入膏肓之说,彭生曾为豕立而言,俱见经传,公独强为无鬼之说以灭祀典,何不畏阴阳祟人之甚耶?"瞻又曰:"我读圣贤书,达天地理,所以矫世革弊,使崇于正。君亦圣贤徒、文学士,何苦巴巴以虚无邪幻之说,徒辨之若是乎?"客曰:"不然,闻公著《无鬼论》,特相劝耳。若肯焚此,必能获福,否则恐致祸耳!"瞻曰:"君与鬼有何预而欲勒我官长废此成功?试言鬼在何处,汝曾见否?"客作色而起,曰:"自古帝王贤圣咸各言有,公何偏执,独贬为无?必不见信,仆即鬼也,亦能祸福人者。"须臾,易形变影,挺长丈馀,阴风飒飒,哭声哀哀。顷而敛收其踪迹,渐渐潜缩,至不满尺。瞻急开问时,已皆消灭不见。瞻不觉心惊毛竦,一时颤惕,饮食顿减,自此以后,百事渐废,岁馀而亡,年三十岁。比虽即焚其论,然与鬼交谈,所以卒不能免其死也。
又按:阮修字宣子,善清言,性简约,不修人事,厌交俗人,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遇见酒肆即便酤饮,罄钱而归。家无儋石之储,晏如也。年四十未娶。王敦等时未贵显,皆与修善,乃约会合缗钱为之聘娶,有后至不得入会者另出钱以助资给。王戎入相,王敦以书荐修为鸿胪丞,戎用以为掾。又按:胡辅毋之字国彦,乃泰山郡人。自幼颖悟,早丧父,事母至敬,乡里以孝称,遂擅高名。凡有逸才者,皆与之善,有知人之鉴。及长,母丧,乃嗜酒任放,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庾敳、王衍相善,号为四友。至是戎为司徒,衍为太尉,乃任为乐安太守。又按:谢鲲字幼舆,陈国阳夏人。少知名,精《老》、《庄》、《易》,能歌咏,善鼓瑟。邻家高氏有女,少而美,鲲尝挑戏之。一日,会其女织机,鲲以石戏击之,其女即以梭还投之,误折其二齿,时人为之语曰:"任达不已,幼舆折齿。"至是王戎用为长史。又按:毕卓字茂世,新蔡渔阳人。少放达,泰兴中入为吏部郎,尝饮酒废职。比舍家郎酿酒,卓因醉,夜复至其瓮边窃饮之,不觉酩酊,遂卧倒其畔不能起,为其看守人所缚。至天明视之,乃毕吏部也,忙释其缚。卓不为耻,复邀其主人同饮于瓮头,偿酒价,尽醉而归。乐广闻之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必乃耳!"卓尝又曰:"得酒百斛,以船载四时美味,置酒两头,左手持杯,右手螫蟹,泊浮江中,便了一生矣。"故人皆习于好饮,恬不为怪,良可悲夫!
又按:王衍字夷甫,戎之弟也,相质柔美,神精明秀。少时,山涛见而叹曰:"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长而有才,自比子贡。好谈老庄,每每手执玉柄麈尾,议论中间或有不洽,即便更改,人号为口中雌黄。时皆效其清谈,朝野翕从,谓之一世龙门。与弟王澄好品题人物,举世以为仪则。后来卒以此风败坏天下,晋之弊端实由衍始,所以谓其死于石勒之手也宜乎!
又按:乐广字彦辅,南阳人。幼孤贫。侨居山阳,儒素为业,人无知者。尤善谈论,每以约言析理,以厌人心,其所不知,默如也。凡论人必先称其所长,则其短不言而自见。卫瓘见而奇之曰:"自昔诸贤既没,尝恐微言将绝,而今乃复闻斯言于子矣。"因命诸子造焉,教之曰:"此人世之冰鉴,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王衍亦曰:"吾与人语甚似简,及至见广,便觉自己之烦。"其为识者所叹羡如此。但平生不长于笔,任满欲为表以见上,写之不能成,倩潘岳为之,岳曰:"当得君意方可。"广乃叙述己志二百馀句,岳录之,取次成表,遂称名笔。时人咸曰:"若乐君不假潘生之笔,潘生不取乐君之旨,无以成斯美也。"故前后二表有四美之称。广至河南,有客造谒,广饯之以酒,约数月再会。客回患疾,久不赴。客有乡人遇广,广托以代语与客,其人归以广言白之,客即负病造广。广问客曰:"何久不践约,莫有见怪也?"客曰:"否也。向造贵台,荷蒙赐酒,遽然饮之,见杯中有蛇形,急省时已吞下咽矣。因此忧惊成疾,药治弗瘳,故不能如期拜谒耳。"广亦疑之,乃密往向饮酒宾馆看之。广上下详观仔细,知蛇无所从来,惟楣间悬朽弓一张在上。广知其由,乃复置酒旧所,依前排位,召客与饮,因问客曰:"杯中复还有蛇否?"客仔细看之,答曰:"有形如前。"广曰:"非有蛇也,乃其上所悬之弓影也。"命去其弓,则杯中即无复有前之影矣。客心豁然,沉疴顿除。其明辨大约如此。广与王衍齐名,故天下言雅淡风流者,必称王、乐为之首焉。时晋朝诸官,有半多皆尚放达,致民间风俗亦悉旷荡,皆相率尊崇何晏之学,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为本,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贤圣恃以成德,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王衍为宗,相扇成风,弛废职业。
裴頠知其误国,乃著《崇有论》一篇,以矫世弊。论之略云:
利欲可损而未可绝去也,事务可节而不可全无也。谈者深裂有形之累,盛称无空之美,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实之用,高浮游之术,卑经训之贤,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言藉于虚,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高雅;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悖吉凶之礼,忽容正之表,渎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等,无所不至。夫万物之生,以有为分者也,故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不可谓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由于匠,不可谓匠为非有也。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
此盖述其大略,全载頠传。论成,而识者皆脍炙叹赏。然而君昏于上,臣风于下,人民效之,习俗竞成,不能卒变矣。且势位之家互相荐托,惟以钱为进用。贾、郭等恣横凌暴,货赂公行,官私滥用,不辨贤才,有钱则贵。时有南阳隐士鲁褒字元遒,好学多闻,以贫自立,不干仕禄。见朝中宰执惟钱是务,乃作《钱神论》一篇以讥之,曰:
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得之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身多者趋前,身少者处后。钱之为言泉也,无远不达,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祐,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胜可使败,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伸,幽茀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纪极,执我之手,抱我终始。故谚有曰:惟钱无耳,可使神鬼。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时之明人,见此论无不称叹。秘书监刘毅录此《崇有》、《钱神》二论,进帝视之,又反复详解,劝帝行之。奈乎晋惠帝索性庸騃,虽有贤臣明言其情,亦不能允行其事,凡百所为,悉要询咨贾后,是以不能保终其位。又举惠帝之愚庸梗概言之:一日朝暇,与数臣入华林园闲玩,忽听得草茵中虾蟆声闹,乃问众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诸臣子皆不敢妄对,左右侍从者见帝问此,皆忍笑不住,谬应之曰:"在官地上叫者为官,在私地上叫者为私。"帝亦不知其讥己,乃点首而出。及再御殿,只见大司农出班奏道:"今天下郡县有本数十馀处,言其境内有大旱者、大蝗者、大淹者,乞宜发诏赈济,免致为盗。"遂将诸本呈上与看罢,与众言曰:"这本上称言无水,那本上称言大水,何为荒?百姓既云饿死,何不食肉糜乎?那有许多钱粮赈济他们?"众臣子皆冷笑而退。自是郭章、贾谧等皆不以帝为意,愈肆欺罔。而王戎、何曾等又皆日肆宴乐,一费动至万钱,并不以大政关心,而皇纲渐至凌替矣。后人有诗叹惠帝问蟆并食肉糜之庸曰:
晋惠庸顗帝内稀,闻蛙不省问官私。饥餐糜肉真堪笑,俯首金墉似亦宜。
第三十二回 赵王伦谋废贾后
再题孙秀设奸说赵王伦谮贾后害死太子司马遹,乃劝赵王起兵以除贾后、张华。赵王曰:"吾亦日夜筹思此事,但恐诸王不服,计尚未决耳!"孙秀曰:"今贾后前杀太后,又杀太子,张华与王宫计杀楚王,此恶极天,臣民皆恨,况宗室乎?大王若兴问罪之师,人皆喜悦,何所虑乎?"赵王遂决,乃集召将佐许超、士猗、张泓、殷浑、路始、闾和、司马雅、骆休等大议,又使人密请张衡、张林至府,设宴与之定盟。席间,张林进言曰:"前朝吕后谋危汉祚,得亲王刘肥、刘章并绛、灌之助,剪除产、禄,汉以不亡。今齐王冏密迩王京,五日可达,部下兵容甚盛;淮南王允勇冠三军,部下亦有江淮劲卒万馀,昨者欲要上朝辨白太子之冤,被贾后矫诏阻于城外,欲遣回镇,心中甚怀不忿。何不请入城作饯,共与谋之?则诸亲王再有谁可为畏乎?"赵王曰:"张卫督之言亦可免孤擅专之议,甚是大理。"乃密问孙秀曰:"此事吾当从之,但恐成功之后,二王难制,不能遂尔我之志耳!"秀曰:"有何难哉?事成之日,以大王子司马夸亲典禁兵,二王子司马馥为侍中大司农典护军,三王子司马处为京兆尹督三部司马,四王子司马诩为抚军将军掌京营,各处兵马悉居掌握,谁敢有他?"赵王听言大喜,一面差大司务闾和去请齐王,再使郎中令游颢密请淮南王入城,又自入宫去见贾后,言齐王与淮南王昨日有书来至,言欲申明太子无罪贬死,请行赠葬并封王妃王子,娘娘宜待其来,以善言慰之,始见亲亲之义。贾后不知是计,即允其言。赵王自是日夕于府中密谋其事,只等齐王一到,即便举发。
数日,齐王带兵到城外,赵王使人迎入。相见礼毕,设宴相款,请淮南王一同叙饮。酒至数巡,赵王伦开言曰:"今贾后弄权,轻侮朝廷,诛汝南王、卫太保,又族杨骏、珧,害皇太后,鸩皇太子,意在谋危晋室。贾谧、贾模不日有吕禄、吕产之事矣。二王英名盖世,岂可坐视晋室之亡而不救乎?"齐王曰:"吾见贾后所为,心怀不忿久矣,奈兵力单弱,权在他人,徒自悒怏,无可如彼之何。"赵王曰:"若然,吾宣、武二帝费尽多少心力,得此基业以予子孙,今至我等,一朝拱手为他姓所得,岂不愧乎?淮南王曰:"今我三人在此,同是一般帝胄,举此有何难处?但有一件,只是未曾奉诏,擅入京城,恐彼生疑,早为预备,反遭其算,难在此间行计耳!"赵王曰:"我曾已启贾后,言二王欲为太子请葬并封王子之事。明早可先上一本,请封皇孙,并乞将太后、太子附葬山陵。准与不准,我等可以在京共议矣。"本上,张林知齐王到,乃合殿中侍御杨珍、左卫督副李俨、右卫督副蔡璜,私到赵府参见三王,言与张衡、殷浑俱已约定齐整,乞大王速发,免使迟则有泄。齐王曰:"得诸贤相助,称孤忠心,但不得朝廷诏旨以为执证,兵权尚在郭章之手,倘见我等无故举兵入朝,必定勒兵阻拒,那时两家不伏,致成仇杀,胜负未可逆料,又得反乱之名矣。"赵王曰:"待吾遣人密见张华,令其书诏付出。"闾和曰:"张司空亦非刚烈之人,必不敢主此大事。臣有一计,来日大王入宫,先见贾后,诈言东安王司马繇被废,心怀深恨,今闻皇太子冤死,纠集旧属并楚王故将,欲兴兵入朝,伸冤报仇,又有东宫卫士亦与为助。贾后听言,必然惊信,问计大王,大王即奏使添兵镇压东安,乘机保举齐王将兵监镇,以压东安。待其允出,齐王故意带众入朝门称言谢恩,那时即便行移,彼则无所措其手矣。"赵王从之,密地进宫将此情与贾后说知。后惊曰:"若此,必先预以防之,不可使其谋成,临期难制。卿可谓忧君爱国公忠,更为转奏圣上,我自有处。"赵王遂密奏惠帝,帝呻吟。贾后至,伪问其因,帝言如此如此。后曰:"此事实然有之。吾亦闻有人言,东安王怨恨有功被削,汝南、楚王皆以罪戮,彼心虑患,故乘太子之故纠众谋乱耳。且未可即治,宜速遣忠义之人,督一兵以镇压之,使制其不敢为乱,亦可见陛下能尽亲亲之道也。"帝曰:"若然,当使何人可镇压彼?"赵王曰:"只有齐王司马冏素多忠正,昨日来京为皇太孙乞封,何不就着他们带兵镇靖东安,自然万无一失。"帝、后允奏,即拨禁兵五千以益齐王,兼大司马,镇守东城。赵王出外,即使齐王领兵上朝谢恩,差司马雅会张华协助。雅至华第,谓曰:"今赵王、齐王使小将来会司空,共匡王室,扫除君侧之患,以伸太子之冤。公为师保,可代请一密诏,庶不失为元忠矣。"张华曰:"今天下澄平,百僚奉职。贾后虽然干政,模、谧任贤,未常罔上。太子之废,是自寻其祸,有甚患除?子何妄乎?"司马雅曰:"贾氏专权,虐杀诸王,害杨氏珧、济忠良而戕太后,计废太子而鸩枉其命,黔黎亦知其冤。公为卿相,欲助桀为虐耶?"华曰:"诸王皆乃自相戕杀,与后何干?据子之言,是欲造事耳?"司马雅见华摭拒,不顾而出,怒谓其下曰:"刃将加颈而老贼犹为是言也。"乃直以华意回报赵王。赵王大怒,即纠齐王将兵把住云龙门,阻拒外兵,许超、司马雅、士猗、闾和率兵以防贾党,张泓、孟平等随淮南王率兵入内,使骆休往约张衡、张林、卞粹、路始等为内应。乃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怀妒,与贾谧等谋害太后,枉杀太子。今奉圣上密旨,使淮南王允、齐王冏等入宫,废出贾后,以安社稷。有能从令者赐爵关内侯,逆沼者诛及三族。"朝中内外痛念太子枉死、贾后残忍,一闻赵、齐、淮南三王举事,尽皆踊跃开门,放众带兵入内。淮南王司马允亲自向前,三军鼓噪。赵王见贾党无备,命许超等皆入相助。由是众将大喊竞进,排闼而入。尚书郎师景恐有诈伪,不敢直开露板以伺,赵王怪其阻抗亲王,不容分辨,立执斩之以徇。诸值门者悉皆奔散,径入无碍。
贾后闻变,急敕禁兵出护。张林、卞粹、蔡璜、李俨带兵涌出,大呼曰:"奉帝密诏收贾模、贾谧,众皆随吾入宫。"收后玺绶,遂拥齐王而进。齐王宣言曰:"贾后何在?汝为正宫,当循妇道,何得妄干朝政,擅假君威?皇太后何辜而见废,皇太子何罪而见诛?汝亡贞德,淫乱宫阃,污秽朝廷,招置朋党,勾结奸佞,危我晋室。今圣上有密诏在此,言汝罪贯盈,合当典刑。姑念六礼之谊,赦以不死,废为庶人。可速出宫,往金墉城居止,毋得迟延,以干圣怒。"贾后曰:"圣上日夕与我同事起居,旨意皆从我出,此诏从何而来?众军不可被哄,乃假言也。"张林、卞粹曰:"昔日杀太傅、汝南王,遣太后,宣太子,赐药酒,亦皆皇上所出之诏乎?今何得言真假?自宜详之。"贾后无言可答,急忙逃入宫后,登景楼阁,望金銮殿大叫曰:"万岁皇帝,汝为一国之主,有一妇而不能保全,使人假诏妄废,今日及我,不日即将及汝也,可念结发之情速来相救!"众军将寻之不见,二王听见在阁上喊叫,命张林催兵士上楼擒下,军人不敢动,淮南王大怒,亲自登楼,喝军士拖之而行。贾后叱之。淮南王曰:"都是你这贼妒泼妇坏我家事,以致害了许多忠臣国戚,汝楚二王、太后、太子尽遭枉害,妇道母德悉皆亡没,尚容多言乎?"立命推上车舆,使尚书和郁持节送往金墉城旧宫而去。遣兵守把,不许闲人出入,恐生计策。三王乃请帝御正殿,召诸大臣皆集,上贾后十恶之本,令军士搜捕党与,贾谧、贾模、贾午、韩谏、董猛、郭章、程据、孙虑、赵灿、解结、霍谦等,俱押赴东市听令。又差张林、卞粹去捉张华、裴頠。
时张华正与男张韪讲论赵王约废贾后之事,韪曰:"父亲不从吾劝乞归,今又拂逆赵王,祸事不远矣。"道犹未已,张林带兵而至,谓华曰:"请司空上肘械。"华曰:"卿欲枉害忠臣耶?"林曰:"有诏责公,公为宰相,太后之废不能谏保,太子之死不能伸理,贾后之妒不能规止,食君之禄无一敢言,朝皆幸位虚诞尸职,渺若不闻,何以为忠?"华曰:"前皇上会议于式乾殿之日,惟我一人挺身争辨,其如帝后恼怒不允,我将奈何?既退,我又上表章,极言皇嗣国之根本,不可轻动,宜查笔迹,书从何来,帝苦不听。表章尚存,何为不谏?"林曰:"公言是矣。既谏而不从则当去之,何不避位以效蓬萌之洁、屈原之清?何乃阿党固秩之若是乎?"华无言可答,被缚而入。赵王乃宣言于殿上曰:"今贾后凶悍,污浊内庭;虐废太后,无母之礼;枉杀太子,无母之仁;谋害诸王,矫行帝命;欲灭司马氏,以立贾午怀妊之伪胎,情同吕后,事类汉惠。今孤痛念祖宗创业之艰,虑思树蠹枝摧之义,故此核其的实,奋起不平。今吾等非敢欺君擅为,实为国家宗社之计,不得已而行耳,并无别议。但贾后所为,皆是一班逆党唆诳侮惑,以致坏法。乞众八座大臣详拟定夺,请旨将贾谧、郭章等正以国法,警戒奸邪。"惠帝见赵、齐、淮南三王皆戎装披挂,诸武士皆明盔明甲,刀枪凛凛,戈甲森森,唬得心惊胆战,如坐针毡,乃谓赵王曰:"卿等是王室至亲,即朕一体。今为国干功,以除恶逆,依法施行,何须请旨?"于是拿到郭、贾等一班,尽皆斩首号令,夷其三族。张华二子三孙皆死,惟张韪长子张舆字公安往川中取药获免。裴頠斩,众臣上保以为裴秀有大功于朝,頠亦寡过,宜免其族。赵王、孙秀以其与己无恶,乃从之,徙二子于远方,共一十四口得不死。赵王又收所不悦者四家:散骑常侍韩豫、雍州刺史解系、司户杜斌、兵曹掾赵浚等。解系见收,遣使持书将罄有珍宝,尽献梁王,乞求分解。书曰:
臣雍州刺史解系,稽颡上言:臣自幼蒙录用,叨秩三十有六年矣。勤劳王事,夙夜兢业,惟恐有负知遇豢养之恩,粗未尝敢毫忽旷职、害民慢上之尤也。弟结在朝,虽为贾皇后、张司空之所任信,亦守名职,非赵灿、孙虑等附会为奸罪恶稔者,即本身之诛,或可原者,况臣在数千里外,而得连坐于无辜之箓乎?第以扶风失律于齐万年之事,怪臣直言上本,以干孙长史之怒故耳!及后臣事驾下,获除万年和退剧寇,致生不忿,今乘灭贾之威,欲累忠义之士,臣之心惟于殿下相从有日,万祈哀之。
梁王司马肜见书,即自亲诣赵王,劝免解系之罪,言解结虽有附贾之奸,系居外任,尽忠卫国,实无相干。赵王曰:"吾自雍州回,见水中有蟹皆遏心胆,若不诛之,必以解结之故构奸为乱,可自遗祸于后乎?"遂族诛之。奏复太后、太子位号,立皇孙司马臧为临淮王,封楚王之子司马范为襄阳王,以继祀司马玮。赵王伦自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孙秀为侍中,兼中书令,许超等心腹将士一十二人,皆封将军,赐县子之秩。封齐王为车骑大将军兼司徒,淮南王为骠骑大将军兼司寇。赵王与孙秀欲大买朝士之心,例论诛贾氏之功赐爵加秩者,共计七百馀人。赵王自秉大政,见无人敢议,乃以世子司马夸为仆射,复置相府官属,选用名士皆隶幕下。以王堪、刘模为左右司马,束晢为记室,荀菘等十人为中郎,陆机等十人为参军,蔡璜等二十人为掾簿,选衙兵万人,以张泓掌之,擢荀组、李重为赵府长史。李重知赵王有不臣之心,辞不就职。赵王遣使以威勒之,重忧愤成疾,复以毡车征之,重扶病拜受,月馀不食而卒。
雁门太守阎缵闻知赵王等谋废贾后,料张华、裴頠必及于难,连夜赶入朝中,思劝张华脱身去位,及至洛,张华已被害五日矣,遂披麻往东市觅寻华尸,拜俯哭曰:"吾曾竭力三复劝君,宜早逊位,君苦不听,致有今日,富贵何在?大是数也。"再拜而起,忽见背绑上有小旗书"首犯一名贾谧",缵乃瞋目叱之曰:"小儿曹乃乱国之囮,诛犹嫌晚,尚堪有彼猾母也。"哭罢,上表讼华之冤,言华忠事二朝,泽被四表,今日坐虐后同朝,而卒致诛戮,更族其家,枉冤深重,乞赐收殓追赠,庶泯忠绩。惠帝见表,嗟叹不已,为惧赵王之威,不暇议赠,授缵为汉中太守。缵见孙秀专横,知天下将乱,辞不受职,遁而隐去,时人叹服其高。赵王伦虽立定贾之功,素亦中才,无大智量,少果断,凡事皆仗孙秀为之谋主,升黜任意,封赏自由,帝惟备位而已,由是孙秀之威震于朝野。秀本东吴族子,见晋灭吴,常时悔恨失身归晋之错,思有以报复司马氏之心,慨力不及。至是得逞,乃乘间反复愚惑赵王,害却张华、裴頠二个忠良元老,擢陆机兄弟入赵府,共谋坏晋之计。以己子孙会为折冲校尉,奏请尚河东公主。帝见权出其手,乃只得曲从。会年二十即为显贵,诸党皆登卿相,旧日相从者,厮役俱为令掾,奴隶亦登仕版,府中燕集,貂蝉满座,至于肆中缺市。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其门下之人,横行予夺,民不聊生,郡邑之间,君子仁人不乐其与,耻服其章。而孙秀一惟取悦于人,府库之储不充于赐,粮差之入不给其赏,下人百姓亦知赵王必有坏乱矣。孙秀欲说赵王谋篡,恐其胆怯不从,复诳其使得罪于众,自然畏而行之。乃密与言曰:"殿下结山海冤仇,而不思防忧后患,可谓智乎?今贾后尚在金墉,宗族虽无,亲党盛多,赵廞等是其至戚,总统全蜀,金陵陈恢亦其眷属。今圣上中宫乏后,倘一悔悟,有人举奏,诏取回宫,大王能安居乎?可乘此奏帝,令赐其死,以慰太后、谢妃、太子之魂。"赵王从之,入奏惠帝,帝不敢拂。赵王乃召潘岳作诏,岳推拒,孙秀怒其逆己,颇形于色,岳觉之,恐获累,只得承命草之。诏曰:
妒淫贾后,畜豺狼之性,恣凶狠之威,欺朕自由,擅权废弑,害皇太后于非命,是无妇之道;毒皇太子以枉死,乃无母之慈。彝伦殄绝,纲纪何存?忠直之臣付之刀锯,谗佞之辈授以权衡。祸乱我国家,隔绝朕母儿,使天下之人讥朕之不君,故举朝之人难容伊之罪。以今廷评汝过,恶重罚轻,宜正典刑,以肃国法。朕念夫妇之情,不忍临曹裸颈,赐以自尽,完其躯体,毋得苟延,速宜裁决。
书讫,赵王令心腹臣王全赍诏并鸩酒送往金墉城去。贾后接诏开读,悲不自胜,含泪叹曰:"吾被众人所误!事已至此,有何面目再见君王与诸大臣也?"遂尽饮其酒而死。王全命许昌太守以王后成礼葬之,免人议己。后人有诗叹曰:
贾氏南风毒似狼,弑姑害子冀长昌。祸根才断身遭杀,空叹无颜见圣王。
第三十三回 孙秀设计害石崇
赵王司马伦又杀贾后,朝士侧目,无敢异议,乃与孙秀商议,欲废惠帝而立司马臧。孙秀曰:"此事尚未可行。淮南王足智多谋,人皆惧其勇猛,他乃惠帝同父之弟,若行此事,彼必以为大王有篡逆之心,如王莽之立孺子婴也,何肯从服?且前日除贾后多出其功,亦难轻觑他们。车骑将军齐王虽与大王深厚,别事彼则相助,若举此事,他必亦是心中不悦,恐与骠骑将军合谋,则我恐难制彼,焉可便行?须当去此二人,方可成事。"赵王曰:"二王与吾共事之人,怎么去得他?"孙秀曰:"臣有一计,大王明日上朝,可奏言淮南王功大职轻,当升他为太尉之职。太尉乃是文官,此系外示优崇,内实夺其兵柄。淮南王纵有勇略,兵权一去,无所为用矣。"赵王闻言大喜,以为得计。次日即奏帝升淮南王为太尉,令侍御史殷浑赍诏至淮南王府中,宣使受职。
淮南王见诏,即召长史陈徽、大将孟平等详议,曰:"今朝廷何为一旦升吾为太尉?岂以亲王而与朝臣同列乎?"陈徽曰:"圣上素庸,升黜皆由执政。今此之行,必是奸人所谋,不欲大王执掌兵柄故耶!"孟平曰:"吾知此必孙秀之谋,切不可从,必须辨奏。如若圣果有廷命,当求还镇,休得在朝。大王苟无主意,一去兵权,入为太尉,朝政又是赵王持掌,大王不过备员而已。此时进退无权,散职同矣。"淮南王听言大怒,即将诏书与殷浑当面辨曰:"此命非出圣意所行!若是帝诏,必由待诏官潘岳所署,岂是孙秀之笔?"殷浑惧淮南王勇烈,不敢答应。淮南王怒监殷浑,即点帐下亲随精卒七千,令孟平督率,杀向赵王府中而去。赵王见变,慌令次子司马虔统张泓等,将各卫军兵拒住厮战。淮南王司马允大呼曰:"赵王与孙秀谋杀司空张华,枉害裴侍中,私置党与,将危社稷!汝等皆朝中禁卫之兵,何得助逆为乱也?有仗义好汉,同来共诛不道!"卫士闻言,散去大半,亦有无数奔入淮南王阵中相助。淮南王亲自临阵,诸兵士又皆江淮劲勇,以一当十,赵兵不能当抵,尽走入府,箭及赵王之体。连战三日,赵兵十分窘迫。淮兵屯于承华门,结三阵,杀死之人满地。中书监陈淮见弟徽在淮南王处,思欲请兵和解,阴助淮王以讨孙秀,乃奏于帝曰:"今赵、淮二王争战,互相杀伤兵民,是非不明,事恐难了,乞陛下赐臣统领禁兵,执雏虞白虎幡前去和解,不然百姓遭其混害,京邑为之搔扰,陛下坐而不救,皇纲不复振矣。"惠帝允奏,乃曰:"卿是文官,焉可将兵?今梁王部将伏胤征羌有功,封为殿前将军,朕着他领兵三百,持雏虞幡前去,令各散兵,然后诏卿等诸大臣与他讲和便是。"淮恐众言议,疑他有私,不敢再奏而退。惠帝遂召伏胤上殿,命取雏虞幡付与,前去阻止二王兵战斗。早有赵王心腹党人听知,奔报孙秀、赵王。赵王喜曰:"若是阻得兵住,又好商量矣。"孙秀曰:"不然,可着人急去见伏胤,许以大职,令其于中取事,除了淮南王,方得祸断。"赵王即便割袍一幅为信,令长子汝阴王司马夸先往迎候伏胤,求其行事。却好伏胤领兵来到,司马夸急奔至转弯处告曰:"我奉父王之命在此等候将军,与将军重立誓约:若能为我杀得淮南王,事成之后,当以赵王藩府将军世掌,富贵共之。"伏胤曰:"我今奉诏和解,若此所为,是怀私逆上也。"夸曰:"淮南王英勇兵强,我众疲弱,垂败已极,将军所知者。若肯一援拯困溺,则我一门死中得活,故父子甘为庶民,愿以地土酬报大恩也。"胤曰:"欲为此事,阴骘滔天。汝大王见一时危迫,特以厚秩啖我,倘过后反变,不但冤重屈深,恐有贾充诛成济之例也。"夸曰:"事有不同,今朝纲皆吾父王所掌,富贵官职惟凭所欲耳。将军若肯仗义,父子焉敢忘情?且周急救极,锄强扶弱,又大丈夫恻隐之仁。我父割有袍襟在此,将军执以为信,万望怜之。"伏胤见袍,即便昧心应允,谓司马夸曰:"承殿下金言,吾即依命一力代行,希切莫相负。"夸遂重誓叮咛而别。伏胤持幡径到承华门,讹言高叫曰:"臣乃殿前将军伏胤,奉帝诏命,前来与二大王解斗,可开阵听诏。"语之至再。淮南王尚不准信,孟平曰:"既有诏旨,必有缘故,不宜逆君之命。"淮南王从之,命军开阵,放胤入内。淮南王听哄,下帐接诏,兵士列于两旁。淮南王方才跪下,被伏胤踏步上前,拔剑砍去,淮南王急起,刀已及颈,应手倒地,孟平急赶进救,又被伏胤一刀砍中项下而死。孟平呼兵欲杀伏胤,胤走入门内,登承华门楼高叫曰:"诸将士不得无礼,自取夷灭。今圣旨道赵王专权擅命,淮南王妄动干戈,扰乱王京,罪同反叛,各皆斩首。赵王已差王佑诛戮,淮南王已死,事皆平定,三军可速回营,毋得在此混乱,不见此雏虞白虎幡乎?如不听令,大军一出,三族难保。"众兵将曰:"非吾等不散,欲见上诉明淮南王之冤耳!"伏胤曰:"朝中自有定议,汝等且散。"众兵见淮王已死,伏胤走上城楼,遂皆扎住不动。齐王冏闻知是淮王先杀至赵府,不怪赵王,乃来慰使退散。
孙秀见计已成,即同赵王入朝奏言:"淮南王司马允倚仗骁勇,聚党孟平等谋害宗党,戕贼同气,欲夺大政以行私意。"惠帝无奈,只得从孙秀主为草诏,暴白淮南王之罪,将孟平一家老幼尽行诛之。欲要徙灭淮南王妻子,齐王不肯,辨之而止。时平兄孟观出于边关,赵王行诏密讽秦、泾总督司空桐机,尽诛其亲属,函首回报。其有从司马允之将士,除散兵不究,馀者自千百总、旗队长已下,有职者尽皆赤族,被夷者百五十七家,不胜惨酷,言者酸辛。独伏胤有诛允之功,加为骠骑将军,代领淮南王之职。赵王见孙秀有临危致胜之机,愈加宠厚,秀亦恃诛淮南王之功,尤肆横暴。进奉者门无虚刻。乃访察人家藏有美物器者,即遣人取至府中,违者无不立见祸福,人畏如虎。闻得散骑常侍石崇家中有一美妾,价值六斛之珠,因名为绿珠,善于音律,笙箫琴瑟无不精极其妙,秀亦使人去求。时石崇正在金谷园中玩赏,忽见秀使直入,崇迎之问曰:"阁下何事光降?"使曰:"孙侍中闻得卫尉公家有绿珠,善于音律,特遣某来多多拜上,意欲相求,不惜倍礼,公肯见容否?"崇曰:"舍下善歌唱媵妾广有,悉令出来相见,凭阁下自择一个,送与侍中。但绿珠者是吾次室,侍中尊贵大臣,固无夺人妻室之理,其情谅之。"使者曰:"卫尉公左矣,岂不闻孙侍中乃赵王尊宠之臣,祸福立见。足下博通经典,岂不知利害二字孰为重轻也?且侍中之势朝野震惧,何不详思,徒以此而自失身家也?"崇曰:"某固知之。若其他物并别侍妾,吾俱不惜,惟此实难从命。"使者辞行,回顾石崇曰:"足下还当三思,勿致噬脐之悔。"崇曰:"不必多嘱,立意定矣。"使者欲思石崇厚馈,为之方便解释,又挑之曰:"足下必不相允,亦当计较,吾好回话。"石崇不解其意,款馈全无,乃曰:"此亦不须计较。"使者遂悻悻然而去,诟骂老贼欲留绿珠,当求吾之善言,何自矜若是,一毛不拔也?及回复孙秀,极谮石崇出言不逊,道侍中既为大臣,何得罔行无礼之事,别样犹可奉承,此必不可。我以利害说之,彼云:"不必多言,人家俱有妻妾,肯与人乎?劝他休想。"孙秀听言大怒,曰:"石奴如此无知,吾必有以报彼也。"时陆机在赵府参谋,与崇皆为二十四友之属,恐其怪崇,乃劝曰:"侍中大人不须着恼,中书待诏潘安仁与崇友善,可教他去说之。"秀喜,召潘岳谓之曰:"吾闻石常侍家有一侍女绿珠,善于吹笛。知君与之莫逆,不吝重聘,烦君为吾请之,倘获弗拒,自当重谢。"岳恃才华取重于时,廷臣内外各敬悦款信,秀亦多谘其手作,竟不防奸毒之意,直应之曰:"此非侍女,彼以纳为偏室。公乃尊贵大臣,安可夺人妻孥?是坏礼也。此事下官亦难启齿,公宜惜言。"乃辞而出。
按《传》:潘岳字安仁,家亦富豪,与石祟垂发交,有自咏"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之诗。石崇凡有所事,必与岳谋之。少时以颖异见称乡邑,号奇童,人皆比为董仲舒、贾谊之俦。生得俊美,面如傅粉,容若莲花。童时常挟弹乘车出游,妇人见其年小貌美,皆以手连绕拦住而看,不使速去。或戏以果物投于其车,到晚回时,果物堆积。同学有张载生得甚陋,凡出行遇着小儿,欺其似鬼,皆以砖石打之,载每每抱头而走。有长者叹曰:"一丑一俊,爱憎偏胜;一媸一妍,好恶天渊。何人情之厚薄也!"岳后长而有才艺,作《武帝籍田赋》并《闲居诵》,皆称颂于时。贾后爱其才貌,强与之通。张华重其学多华藻,与之为友。贾谧因之,亦与深相结纳,荐为黄门侍郎,凡朝廷诏敕,多籍其笔。赵王伦尽诛贾党,独岳以才获免,用为待诏。
至是,孙秀怒其不为力求绿珠,而又直言抗斥,乃欲一并石崇俱害之。因设计谮诳赵王伦曰:"昨有人首言淮南王之欲并大王,乃是潘岳与石崇为之谋主,令其骤然而起,使不得备,欲在立诛大王以夺其权。幸而天赐其机,伏胤允谋,为吾出力,不然骨肉皆齑粉矣。今淮南王虽平,二奸谋尚在,祸根恐未断也。"赵王曰:"彼与孤无仇无恨,司马允是吾王侄,何干他事?且前杀贾后为吾书诏,宣淮王罪过,亦岳之词,甚为有功于我。石崇素多朴厚,久不预事,二子决不可枉也。"孙秀曰:"潘岳与贾后有私爱,大王勒其草诏而杀之,所以唆淮南王害大王者,欲为贾后报仇耳。且吾与二人有何宿怨,而欲使大王害彼?不过为大王虑,免遭其算,保全富贵,永无患也。"赵王曰:"恐人言不足信,大冤不可枉,宜自详之,免使人怨天怒。"秀又曰:"今石崇富盖天下,钱谷如山,但恨贵不极品,故此协助淮王,共谋剪除大王,以图篡位,而望列土封侯,世袭食邑,名垂不朽。淮南王军需皆石崇之所给,而主此策者潘岳也。独不观二人与贾谧为二十四友,而宠爱于贾后乎?"赵王素小大断,皆倚孙秀,一被巧言所耸,即便怒曰:"二贼辄敢无礼!除此小儿曹,如捉笼鸡,何难之有?"遂仍矫诏命驸马孙会、校尉王全带领羽林军五百围住,将潘、石二家,不问老幼,尽行诛戮;石崇、潘岳二人,押至法场号令。孙秀乃命孙会另带衙兵三百,一齐俱至石崇家,将家财尽抄入官。兵士听说,知崇富而多宝,皆争先而去。正值潘岳为孙秀言绿珠之事,在石崇府中谈其非礼,忽家人飞报:"有旨道老爷与石爷协助淮王作逆,令王全带羽林军抄没我家。"潘岳曰:"此孙秀奸谋,赵王私旨,非由圣意,吾知在所不免矣,石兄其能保乎?"正叹间,门上进禀曰:"驸马孙会亲自带兵来到,怎生计较?"石祟召出妻儿众家人,分付曰:"我固无罪,亦非谓反。"指绿珠云:"此是昨日孙秀欲要求汝,吾惜情分相亲,不肯从彼,致有今日。吾之税驾不知何所矣,汝其为彼所掳也。"于是泪下如雨。绿珠泣曰:"君侯因妾而获罪,妾岂敢爱生乎?当效死于君前,以明妾心之不苟,岂敢复延二姓,为君侯之眷恋乎?"言讫登楼,自槛投身而下,坠于地上,众人急去救时,已自破脑毁鼻而死矣。石崇悲哀不已。众惜其美,无不伤悯嗟叹。军士逼进,将崇执而绑之,崇曰:"何得乃尔!不过流吾远方而已,即付廷尉审视,吾当自往,焉用绑为?"军士曰:"孙侍中命斩君于东市,非止徙也。"崇乃太息而泣曰:"奴辈利吾财耳!"众曰:"君知财能为害,何不早散之?"崇默然。潘岳曰:"适与君言,知所不免,人谁无死,焉用叹为?正应吾昔诗所谓'白首同所归'矣,此亦数之有在,前定之不妄也。死生之友,斯其见矣。"崇曰:"但吾与弟非得尽忠完节之名,陷于遭冤被枉,何所堪哉!"岳曰:"祸变不测,既以及身,岂容已耶!"遂被械行。孙会令军人搜检崇藏宝物,其时争抢家财,踏死者七十馀人。钱如山积,无有要者,金银无限,宝具数百万。孙秀查究私匿窃取逃亡者,所杀四五十人。崇、岳至东市被斩,观者靡不叹息。后人有诗叹石崇曰:
石崇富产盖京城,自古财多定害身。一朝数九逢孙秀,金谷空遗死后名。
又和一首叹绿珠曰:
古来娇貌解倾城,笛声休怨赵王伦。珠残玉碎花楼下,金谷千年记汝名。
又和一首叹潘岳曰:
才貌清佳冠洛城,籍田二赋绝凡伦。白首同归全友谊,残诗遗史记芳名。
第三十四回 赵廞谋反请姜发
赵王司马伦自杀淮南王,诛抄石崇、潘岳,无人敢议,以为威武王侯。闾和劝其废帝自立,伦召孙秀议之。秀曰:"未可行也。今齐王司马冏职为车骑将军,威名甚重,人皆敬之,况与大王同事之人,岂可使之为臣?他肯甘乎?欲举大事,除非去了此人方可。"赵王曰:"前日谋去淮王,几坏大事,今将何以处之?"孙秀曰:"臣有一计,明日奏知圣上,言齐王父子皆有大功于国家,可封为平东将军,假黄钺,行相国事,使镇许昌曹魏旧都,以遏防奸党,朝中大事咨启而行,彼必悦而不疑。若得齐王一出,即好行事矣。"赵王信之。次日,奏知惠帝,帝允奏,下敕于齐府,齐王冏大怒曰:"当日平贾后之乱,救淮王之难,悉我之功。今事平定,遣吾出镇,则大权一统独占,将欲图谋不轨矣。"乃拍案而起,思欲与较非是。长史孙洵、参军董艾急入谏曰:"大王怒者何为?若欲与赵王竞争长短,是举火自焚矣。今满朝中皆孙秀党与,此贼狡谲过人,不见前日淮南王乎?"齐王曰:"吾甚知贼伦势大,难与为敌,但事出不平,如何忍得?"孙洵曰:"小不忍则乱大谋,依臣愚见,明日可假意反去趋谢,称彼功德,言荷承念吾宗室菲才,授以重任,容他日有用吾处,效劳以报。此人异心已露,惟虑大王,不敢即发。若见大王推奖,彼必以为真心,其志即骄,骄则生妄,妄则思加九锡,一受九锡,则为不轨矣。大王出离许昌,又可以阴养士卒,结合亲王,待其谋成,众情忿怒,大王俟隙而举,移檄诸王,将兵入朝,一鼓除之,此韩魏图智伯之计也。况今与彼同朝,如居狼虎之侧,祸且不测。臣屡欲劝大王与彼相离,未得其便,今有此会,亟宜从之。"齐王听言有理,遂依洵议。次日,入谢赵王,盛称其德,言朝廷国政,望为赞理,其他无王弘才不能任此也,切勿可轻委。赵王见齐王甚加推戴,心中大悦,谓之曰:"侄为亲王,今假节,得专征伐,凡有不道,不必请旨,任王行移,威不忝于劣叔矣。"齐王冏谢之而出,即与孙洵整点本部人马,一同俱赴许昌,共计新旧兵五万,出京而去。赵王自遣齐王以后,遂肆无忌,藐忽朝臣,私谓孙秀曰:"如今可以行得大事否?"秀曰:"还未可得行也。虽然内中似可行得,外镇之事难保必服。吾前虑有赵廞掌统全蜀之兵,是贾后至戚,正欲思报后仇,未有为辞。彼乃智谋老练久经战阵之将,故付以成都刺史之职,使为外援者也。我今若举大事,此人定然约会雍梁并秦泾孟观旧属,前来纠合诸王问罪,事或未美。然王必有图位之心,须召回赵廞,方免关西后患。"赵王曰:"怎能召得他来?"孙秀曰:"今宜颁诏至川中去,言考察官吏,惟有赵廞忠心卫国,治蜀有功,可升为大狄长之职,以代孟观之任,宜入朝领敕,带兵赴镇。赵廞见此美官,必无疑虑。此乃设饵钓鳌之计。"赵王伦曰:"但恐廞见贾后见诛,不肯即听。"秀曰:"一边就升汶山太守、内史耿滕为成都刺史,将兵前去交代,赵廞不得不起身矣。"赵王喜其计美,即讽监察两川御史奏廞功绩,差心腹人袁宠持诏往成都,加廞大狄长,总制三边,入京加兵领敕,就着耿滕代其速起。
却说赵廞在蜀,已知赵王诛灭贾党,恐身沾亲被累,时时惊惧在心。及闻朝报至,言差袁宠来加官职,又征入朝,料知是赵王与孙秀之谋,必非美意,乃聚一班僚属、部将杜淑、张灿、常俊、费远、许弇、卫玉等,共议其事。杜淑曰:"公是贾后亲党,今后被族,姻戚之家悉皆被累,明公处此僻蜀,以窎远幸免。今若听宣入朝,似虎落井、如鸟投网矣。赵王、孙秀用事,复望出乎?"廞曰:"然则何以回旨?"张灿曰:"依某之见,不如弗行,盘据西川之险,坐观朝中之变,事机成败,未可度也。"赵廞曰:"二公之言,俱是见爱之忱,但少智谋之士为之筹画大事,何能独成?"灿又曰:"明公知姜维二子多才略否?长子姜发字存忠,别字继约,次子姜飞字存义,别字守约。存忠极有智谋,深得父之兵法,皆是诸葛真传。自汉亡,从今不干仕进,逃隐于青城山中,不使人知。存义勇冠三军,有万人之敌,实川中之豪杰也。"赵廞曰:"吾亦曾闻其名,奈守汉节,不肯应命,何得其来相资谋议?"杜淑曰:"吾有一个犯将计在此,府尊可亲自屈身,径往青城山中,说其出助,只道访有刘氏子孙在于东川,今被赵王所逼,情愿与之共寻来,立为西川之主,以拒赵王。二子常怀复汉报晋之心,若此说之,彼必应承。待出来相助事成之后,看时势而行,又作区处。"赵廞大喜。次日备办贽礼,带一二从人,同杜淑亲至青城山中,访寻姜家兄弟居处。时姜发与弟结庵深坞,讲论兵法,操演枪棒,一月归家一次省母,调点家人耕种。其日姜飞探亲回庵,二人闲谈家务,及论关、黄、张、马、赵等诸人,枉为将门之子,世食汉禄,不思在川寻访故主之族,建立功业,复土存祀,而乃各自奔逃,弃国离乡,背宗忘主,何为男子?今使我兄弟孤立无成,良可恨也。正言间,忽见二鹊飞到檐前,喧噪不已,发曰:"必有甚佳客相访,可着人出外看视,先问来历,当见者见之,不当见者避之。"姜飞即使小童子于门首看之,见两人骑马而至,急入回报,言有二位佳客乘马而来,方巾素服,从者捧书匣,已近门矣。二人欲躲不及,又不知是何等人,姜发只得整衣出迓。其人看见,滚鞍下马,双双步行而前。姜发延入草堂,叙礼动问,原来是成都太守。发劝居位行礼,赵廞不肯,姜发曰:"君侯亲降茅庵,有何事故?愚兄弟久辞仕路,甘守蕨薇,并未尝有少过失也。"赵廞曰:"非有他也,久闻贤昆玉豹隐青山,犹如璞藏荆穴。今有小事欲烦到府中一决,知公不屑轻临,是以老夫亲来拜恳,欲求一良策以救苍生之厄,全老夫之命。"发曰:"山人才虽凉鄙,奈先父死忠,老母严训,立心永矢,欲次首阳之水,不愿为周之荣,效夷齐志迹,贵显非所望也。"廞曰:"君子怀宝迷邦,有才不展,重光父母,亦非孝道。故主虽倾,有后不思寻而奉之,亦非忠义。吾固知二君不为晋屈,但今晋室变常,自相鱼肉,张华、裴頠忠而见夷,卫瓘、汝南清而被戮;石崇、潘岳、贾模、孟观,皆纯纯守法,国之贤良,悉遭抄没;淮南王忠勇而遇诛,楚王玮刚明而受杀。今司马伦听信嬖人孙秀之言,复来召我。我思一去即堕其计策之中,无异鸟入樊笼、虎投坑井矣。仆窘迫无可与计,闻二君有报晋之心,敬敢告以衷曲,伏乞辟开荆棘,指出迷途,没齿终身,不敢相负。且昨听得人言,有昭烈之后流落陇中,情愿访而立之。"姜发见廞所言,乃为其立谋曰:"府尊远守西陲,隘险难入,但有不赴其召,彼焉能奈我何?"赵廞曰:"今诏下,以汶山太守耿滕催代,已在少城立等,事已极矣。今望阁下同至成都,共谋大事,待退耿滕,然后寻访刘氏,共兴汉业,岂不成君之名,脱仆之祸,两全其美哉!"
姜发本不欲从廞出仕,闻其愿立汉后,乃从之曰:"若得明公复存刘氏之祀,实吾兄弟之至愿,不但铭心效力,酬公大德,即炎汉九庙二十四帝,亦感佩九原矣。倘得事成,幸毋食言。"赵廞矢之曰:"存忠若肯相助,延生免祸,愿自臣汉。若食此言,愿死万刃之下。"后廞果为乱剑砍死。姜发信之,遂唤姜飞出拜。赵廞见飞身长八尺有五,虎眼鸢肩,剑眉铁面,凛凛然有大将之风,暗谓杜淑曰:"有此二人为助,何虑耿滕,且川蜀亦可望矣。"乃请同起。发曰:"待收拾,使家僮回家报母,蔬饭一食而行。"于是烹鸡酿酒,食讫,一行人俱望成都府中而回。途中,常俊领兵卒百人,将军舆迎之,直进府堂叙礼。廞子赵瑛与费远、卫玉、张灿、许弇尽皆见过,相共宴饮。赵廞谓众人曰:"昨承列君见爱,劝吾勿离此地,但明日耿内史到此交代,怎能善退得他去?若以兵拒彼,则又抗旨逆诏,其实两难。诸君有何高见,乞勿吝教。"杜淑曰:"蝼蚁尚且惜命,公一受祸,我等皆不能免,岂有知而肯就无益之死乎?如今说不得'抗旨'二字,善来善对,凶来凶对,望存忠先生作一主为便是。"许弇曰:"今朝中正乱,赵王将有不臣之心,西蜀山险水溜,有兵难进,彼自顾将有不暇,焉能奈及我乎?但只坐定,即为上策。"赵廞曰:"耿少府带兵已屯少城,早晚就要来此,必须先立主意,莫待临难措手。"姜发曰:"此亦无难,若待其兵到城下,便成仇敌,恐胜负未否。明府来日即差官吏先去迎接耿滕来此交盘仓库,必定前来相见。常、许二位带兵一千,伏于成都山路口左隘;费、卫二位带兵一千,伏于成都山口右隘;杜世良引兵百人,于山顶上看其入隘,即便鸣锣为号,两头截出,可擒耿滕矣。吾弟姜飞引兵百人佯为打猎,往来伺探,若我兵得胜,则不必出,我兵不胜,可与杜世良齐出助之,其兵士一个不容走去,愿降者留之,不愿降者杀之,只做强人模样,莫说是成都兵马。再差伶俐人往少城察听,若其不疑,自然无事,我却申奏入朝,言贼寇大发,杀死耿少府,必定下诏令吾收剿,百事俱罢,岂有再征之理乎?若其知是吾等之计,发兵问罪,待山人聊施小策,连少城、汶山反掌之间尽归于我矣。"赵廞听言大喜,即令姜发调拨兵将埋伏,差人往迎耿滕。
滕在少城,亦与功曹陈恂谈议曰:"常规新任官员将到,本府官吏必须预先远接,今成都何不见有人来?"陈恂曰:"往例多是旧官先去,新官后临,故佐贰官遣人远接,理之然也。今赵公久镇此郡,一旦改调,心所不怿,且其未离而大人先至,彼愈弗平,故不遣人来耳。斯际朝中多事,贾后被灭,渠系姻婕,岂无睥睨之意?大人若要赴任,必得赵公去后方可,不然,反差人卑辞去请他们到此少城交代,方无讹也。"正议未了,忽报赵太府差书吏迎请交代。耿滕见报,唤入问讫,即便下令趣装起马。陈恂曰:"未可即去。吾适劝大人之言,盖有意耳。知大人素与赵公有失,曾劾他一本,赵王、孙秀亦揆二公不睦,故令相代,使无两容耳。今大人忻然信之,安知赵成都不怀旧恨而释然乎?愿且少留少城,差细作往彼打探的实,然后赴代,亦未为晚。"耿滕曰:"此乃朝廷敕命,非吾私要夺他职任,何得生疑?且若不去,彼以为吾惧彼,反恐成隙。自家部下有精兵五千,任他有甚异志,吾何惧哉?但略留心防他,不即入城可也。"陈恂又曰:"今李特作乱,成都被劫,赵廞还任,特避出绵竹,廞兹岂不集众思剿,何少五千之兵?依吾小见,称兹各属县村坞皆防御流贼之兵,行文召至此间,佯为操赏,使其护送而去,方可行事,否则窃恐赵公有变,一时备不及也。"耿滕曰:"莫说我们自夸,量赵廞无甚谋勇,非吾对手,何须过虑?"即便收拾起行,亲自当先,扬扬然望成都山大道而进。将入隘口,滕见树木荫密丛茂,使细作向前探视,回报并无动静。滕自思曰:"有变无变,皆在此处,既然平静,料不妨也。"遂坦然直前。不数里,忽听得山顶锣声敲响,两边四员川将引兵杀出。耿滕见之,喝令扎定队伍,跑马挺枪径取许弇。滕不能敌,常俊又至,滕奋勇刺击,二人皆怯,滕乃冲出,欲回少城。姜飞躲在林中,见滕得胜,恐被走脱,乃挺枪跃马抢出截住,大呼曰:"来者可将财物献出,哀求吾等,放你过去,何敢拒敌,欲讨死也?"耿滕见飞威勇,思要避去,已被截住去路,后面四将又大喊赶来,只得挺枪杀进。姜存义初出,正欲大展雄威,乃抖擞精神,枪如雨点之急,耿滕架隔不迭,十合之中,手慌心乱,被姜飞进逼入怀,纽住狼腰,把耿滕生擒过马,横于鞍上,大叫曰:"众兵无干,可速投降,免受刀斧。"众皆拜倒。许、常等四将驱令前行,一个不容走脱,收回城中。先令人打报进府,赵廞见了大喜,亲自出接,将耿滕杀之,设宴庆贺,重赏三军。使人往少城打探消息。后人有诗赞姜发兄弟曰:
姜维九伐著鸿名,存义存忠继俊英。谋猷勇略堪绳父,初入成都即建勋。
功曹陈恂恨耿滕来在少城,谏滕不听,知其必被所算,正欲起兵往救,忽见成都细作至少城体探,伪入报称曰:"昨者耿太府赴任,不该带兵护送,流寇哨聚山中者极广,疑其多有财宝,及至隘处,被贼冲出,连官吏尽皆被害,后军入救,贼已散去。今兵士走至府中,赵太爷欲要起兵,无寻贼处,又恐其夥盛误失,故命小人前来报知。"陈恂曰:"耿爷有五千护兵,怎被山贼所杀?此是赵太守假施诡计,何来瞒我?"使者曰:"赵爷今升总制,巴不得耿爷去代,焉有暗害之理?实是贼人劫财,众兵在彼可证。"恂曰:"不必再辨,汝回拜上赵爷,朝廷不曾负他,何乃妄杀同僚,抗违诏命?教他洗颈俟戮,免害百姓。"陈恂讲至其间,心中越怒,即将报人割去两耳赶出。一面行文各府县知会,又使人入京报与赵王、孙秀,遂亲往各坞,劝说乡兵豪杰,共同复仇问罪。旬日之间,得兵万人。后贤有诗一首赞陈恂曰:
高明能识赵鹢奸,诡意阴谋阴了然。耿滕不听良言劝,未到成都果受愆。
第三十五回 姜发设计斩陈总
汶山功曹陈恂恨恼赵廞暗害耿滕,行文各处集兵问罪,有广汉卫西夷校尉陈总,部下有精兵三万,原系邓艾随征宿将,谋猷老练,勇略雄豪,辖下有参谋赵模,智远机明,力强艺胜,一见恂文言赵廞抗拒朝旨,计杀代任官员,占据成都,招纳亡命,反背国家,乃即出榜,择日起兵捉廞问罪。细作探得,报入成都,言陈功曹行文各郡,有广汉卫镇将、西夷校尉陈总起兵前来协同问罪,将近入界矣。赵廞闻报大惊,急请姜发兄弟并杜淑等商议其事。发曰:"此事不难。我若兴兵去惹他们,势有不顺,恐无胜理。今彼越山前来,我以逸应之,何用虑为?但不可使其入境。明日先以精兵伏于要路,出其不意,一战可擒陈总,他郡不敢再来矣。"赵廞听计,即点精兵一万,拜姜飞为前部将军,许弇、费远为副将,一同前去埋伏。姜发分付曰:"此去拒敌,陈总不比耿滕,宜当用心,待其过半,于中击之,我自有兵接应。"三人领计而去。再唤张灿、卫玉领兵四千,前去接应。飞等至隘,伏于深处。候至午时,只见旌旗蔽日,戈戟凝霜,数万大兵浩浩荡荡,扬然而进。陈总身骑高马,手横大刀,亲自当先。姜存义俟其过半,一声炮响,伏兵杀出。陈总恐后兵奔败,急忙勒马转身大叫曰:"赵廞妄杀镇臣,违逆朝命,吾故提兵问罪!汝等皆食晋禄,安得助桀为虐?"姜飞曰:"晋朝奸宄不道,无故灭人之国,绝人之祀,故天理不容,使其自相戕杀,妇弑姑,母害子,忠臣夷戮,奸佞专权,此天欲亡晋之时,汝辈尚然不知死在旦夕,犹罔言乎?"陈总听言大怒,即便舞刀直取姜飞。飞喝曰:"老贼何得无礼?"挺枪接战。二人交马,一冲一合,连斗上两个时辰,未分胜败。许弇、费远分两翼一齐杀至,陈总奋勇拒敌。合战未久,忽见喊杀连天,张灿、常俊引生力之兵鼓噪杀入,陈总之兵大败,总亦弃战而走,成都兵乘胜赶去。山路崎岖,广汉兵自相践踏,死者满道。正在危急,赶者喊声震地,却得参军赵模引兵救应,用车辆并木头横截要隘,成都兵不能进,乃始收回。只见赵瑛、杜淑引兵三百来至,谓众人曰:"姜存忠有令,可速偷过小路,截住陈总,莫使走去,不然必定再来,就难胜矣。"时将日落,张灿、常俊、赵瑛引兵越山而去。陈总、赵模见成都兵退,乃扎住议曰:"今被老贼诡计,若非参谋救至,几乎折尽兵马矣。"赵模曰:"某曾劝公,宜合邻郡一同征追,方可破贼。明公不从吾言,藐轻赵贼,知必被算,故以车仗列于要路,阻其追兵,始不能进。"总曰:"今被暗算,已失一阵,挫动锐气矣,不如且回广汉,再议兴兵。"赵模曰:"可催兵速行,过此地界,方可缓辔。"总然之,下令疾走。刚才转弯,忽听得一声炮响,赵瑛、常俊、张灿偷过小路,将大道把住。陈总回顾赵模曰:"前有伏兵阻路,参谋何以处之?"模曰:"劲兵在先阵上,此处量是些小。明公断后,待吾当先杀退贼兵,冲回广汉而去,何足惧哉?"陈总曰:"不然,天日已晚,山路崎岖,我兵人困马乏,且先败一阵,心胆已却,战恐不胜。弗若上此高山,据住险要,待其夜分,自然退去,岂不安逸回兵乎?"赵模曰:"贼既立心来阻,焉肯善回?杀向前去,还是上策。设一登山,彼将兵马围住,我等粮少水绝,数日之内,必受困厄矣。外郡不知,并无救援。此算恐未妙耳!"众兵亦曰:"路险日暗,不知彼兵多少,号色难认,恐战非便也。"总遂不听赵模良言,与众上山据住。
姜飞、杜淑等恐赵瑛等有失,亦皆前进。比至其所,见陈总屯兵山顶,乃令军士将路口围住,遣人飞报与赵廞、姜发知道。姜发乘夜亲自往看,四处路道平险齐整,乃分付将前后有两条下山之路扎两寨占住,其馀小路皆命叠断,惟西南谷口乃极要之路,宜砍树木层层迭起,命军士百名一班,轮流巡守,只是困而扼之,不与交战,数日之内,悉皆饿死矣。切不可走漏一人,免其求救,馀都不必挂意。陈总挨至天明,乃与赵模议曰:"我欲趁此冲下,杀回广汉,但是贼兵以逸守我,恐伤军士,烦参谋为吾断后,老夫亲自当先。"赵模曰:"我兵才定,贼兵正狠,今还未可即下,且过一日。今晚着几个有胆勇军人偷下山去,径往少城陈功曹处讨援,令其领兵至西南谷口,那时里应外合方可,不然恐难出此隘口。"陈总曰:"贼兵在下,小军焉能得去?且陈恂不过数千之兵,见耿公被杀,我兵又败,必然畏惧,焉肯即来远救?兵法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今夜四更以后,尽此见粮,各皆饱食,一齐冲杀下山。"赵模曰:"还须乞兵来助,休得忽彼,恐其把住隘口,一时难出。"陈总曰:"纵有兵守,吾何惧哉?"遂嘱众旗队长曰:"令军士三更造饭,四更时分下山杀出,且回卫镇,不然困此死地,数日尽为饿鬼矣。各宜效力向前,待回广汉,另行重赏。"众皆应诺。赵军中张灿值下半夜,见其烧烟燃火,人马喧闹,急至寨中见姜存忠兄弟,曰:"今陈兵在山上一夜灯火不断,军兵乱动,似有下击之状,二公高见何处?"存忠曰:"我料陈总山上无水,必然逃走,巴不得他们冲下。彼若一离此山,失其险要,必被所擒矣。诸君各宜用心,只要据守险要,不容走出,吾弟将兵一千,于中往来搦战,带住陈总,一日之间,自然力疲就缚矣。"乃调费远、常俊把住东南,张灿、卫玉把住西北,正西上有寨在此,我与杜世良守之,西南谷口最紧,已曾叠断,只须赵公子带弓箭手五百前往守住,许监军引兵一千于谷口边往来救应,不可有误。众皆领命而去。姜飞扎于山下伺候。将近五更,天色黎明,只见陈总率众当先杀下。忽然间喊声大震,姜飞引兵阻住去路,陈总挥刀接战。二人刀枪架隔,各逞雄威,战上三十馀合,赵模后军俱集,乃一齐冲阵,望西南谷口而走。姜飞不赶,使人催许弇去助。总至隘口,见其皆是巨木塞住,欲进移拆,一声炮起,赵瑛喝令弓弩齐发,箭如雨点。赵模曰:"此处兵少,他倚叠断,必不虑吾从此而出。箭有尽时,宜急攻之。"总乃亲自冒矢而进。正在攻击,喊声起处,许弇引兵杀至,陈总急忙迎敌,举刀奋砍,许弇抵当不住,正将退走,只见姜飞跑马又到,赵模向前接战,赵瑛也挺枪杀出。陈总见西南头不得出谷,乃弃战往东南而走。方及隘口,炮声又起,费远引兵截出。陈总大怒,刀如卷雪,愤砍而入,费远尺寸不敢少离,只是隔抵其刀。陈总呼众冲出,进未百步,常俊杀出挡住,陈总大吼直前,势不可当,险被撞脱。却遇许弇又到,二人并力拒住。陈总见其死拒路口,遂杀往西上而走。赵模曰:"吾等从西杀来,安可转去?急往北路,可出少城。"陈总不听,望西行不二里,杜淑引兵杀出,陈兵大惊,总乃挥刀来战。姜发在寨虚张声势,喊声震地,炮铳连天。陈总懊悔,转马向北而去。时已过未,人马将倦,才到隘处,张灿、卫玉伏兵大喊而起,把住路口。姜存忠见总往北而走,急唤杜淑分付曰:"陈总尚未见疲,英勇犹在,汝可引兵从此超出少城路上把住,吾自调兵来应。"又唤姜飞谓之曰:"陈总此去情极,张、卫二将决然阻他不住,你可赶去战住他们,我自去催取各兵俱来,定要擒斩他们,不枉我二人如此用心费力可也。"姜飞遂拍马赶去。陈总与张灿在北谷口战了一会,又有赵模为助,卫玉二人皆拒阻不住,径被杀出。行不二三里,背后炮响轰天,一员大将威如熊虎,骤马追至。陈总见其来近,只得勒马横刀以待。姜飞高声叫曰:"校尉乃老成前辈,深明利害,善知时势之人,到此计穷力极,何不及早投降,定要生擒活捉,以挫威名也?今前后皆吾之兵,纵然有翅,亦难出此罗网矣。"陈总怒曰:"儿曹辈敢此罔言!吾曾平汉灭吴,收羌定辽,屡立战功,手杀上将无数,汝何等人,恁般无礼?好好向前受刀,以伏反乱之罪。"姜飞挺枪杀进,总挥刀接住,二人再施武勇,重整威风,一连战上二十馀合,直杀得沙迷山麓,尘蔽林岚,不分胜败。姜飞曰:"老头儿,吾知你饥疲将惫,还不下马,恐难保命。"陈总曰:"小畜生不知死活,尚犹乱道。吾虽年将垂白,斩汝暴贼如屠猪犬耳!"姜飞亦骂曰:"老贼魂已离体,兀自矜能夸勇,敢与我战百合否?"总曰:"泼奴敢藐前辈,就战三百合,吾何在意哉?"遂各抖精神,又战上三十馀合。正犹那凶神逢恶煞,猛汉遇强徒,两下里并无少让。正战酣,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张灿、许弇、卫玉分三路杀来。陈总思难胜之,不敢恋战,挥刀当先砍条血路而走。赵模催兵冲走,姜飞等随后赶去。陈总见后面喊声渐远,心中暗喜曰:"幸脱此地,贼兵虽至,不足惧也。"言未毕,一声炮响,已被姜存忠调遣常俊、费远、杜淑三将伏在山坳中截出。陈总曰:"反贼辄敢大胆,窘辱吾也。"挥刀杀向前去,战未十合,姜飞与诸将尽皆赶至,总心亦怯,乃策马而逃,姜飞、张灿接尾而进。陈总愤气填胸,怒目直裂,谓赵模曰:"自幼并兼三国,未尝有败!汝当助吾诛此小贼,以雪羞耻。"复扭转马头,再来合战。未及五合,被姜飞一枪中左肋,陈总两脚离鞍,倒撞下马,又未知性命如何。参谋赵模看见陈总落马,急忙向前搭救,已被姜飞加上一枪,中喉而死。赵模知不可为,遂乃逃命望北而去,杜淑、费远双马接尾追进。不二里,将及之,赵模见急,回身力战,两将不能胜。顷而张灿又到,从旁攻入,被杜淑一枪刺于马下,兵士一拥而过,可怜陈总、赵模两员谋勇之将,一朝尽死于锋镝之下。兵多半投降,有一半逃往少城,去归陈恂。恂乃狄道人,素有智谋,见败兵奔到,报道陈总又被赵廞所杀,贼兵得胜,必思并少城以除耿滕党属,乃命近城百姓尽行连家赀搬移入城,将砖石运堆城上,高丈许。令民间壮丁立于其上抛打,将兵军分守各门。一面发告急文书,往梓潼太守辛冉处求救。修补城垣,百事俱备。
且说赵廞在成都府中,正要差人打探众将消息,忽然飞骑报道已斩陈总、赵模,大胜回兵。赵廞踊跃笑曰:"川中去此老猾,吾无惧也。"命吹打,亲自出迎于五里之外,与二姜等并辔而归,设宴庆贺。席中,与诸将议曰:"今蒙诸公相扶,幸除二仇,得免大祸。但今各郡县皆知吾等抗旨造逆,必然还有军兵来此,且钱粮不充,士马不广,难于战御,今有何计教吾进退?"姜发曰:"一不做,二不休。既斩陈总,兵威已振,人皆落胆,破竹之势不可迟也。即宜进兵擒拿陈恂,夺取少城,一则剪除耿滕遗党,二则藉其一郡钱粮,三则据守西蜀咽喉,则川中可霸也。"廞然其议,乃即起兵杀至少城,四面围住。陈恂日夜防守,随方救应,赵廞之兵被砖石打伤无算。廞召诸将责之曰:"本欲与汝等同心戮力,共成事业,今攻一少城,兵不满万,十日不克,何以能得志也?"众将曰:"容某等来日协力攻之,或可见绩。昨因城上砖石广多,军士遭伤,故不十分逼近,欲诱其抛掷将尽,然后下之。"廞曰:"一座郡城砖石,焉能即尽?"诸将曰:"明府勿虑,保为破之。"赵廞乃悦。次日,诸将激励兵士,亲自分门扣城极攻。陈恂亦自立城上,指挥方略,婴城固守,自辰至申,各不少息。两家击射死者,城上城下尸积遍满,不能得下,兵多带伤回营。赵廞深罪众将,各皆不安,乃告知姜存忠曰:"我等拼死效力,只欲拔城,奈陈功曹善于守备,以致不能成功,而府主大人欲罪我等,我等何能飞入其城?望乞转达一言,宽容数日,思想计策以取之。若只恃力妄攻,徒伤众命耳。"姜存忠曰:"兵法云,兵卒十倍而攻城,历旬不克者,将之灾也。是以赵公虑焉。诸君且退,吾见他自有方略,管取各皆建功。"众谢而去。姜发乃上帐见赵廞曰:"窃闻大人见诸将攻城不克,欲罪责于彼。愚谓此非将士之不用命,乃是陈恂多御战守城之能,故难即下也。昔乐毅为战国高士,与齐兵一战于济西,不半月连拔七十馀城。后围一即墨与莒,三年而不能克者,以其内有田单为之设谋故耳,非乐毅之智前能于济西,而后拙于即墨也。且兵法云:十倍则围。今欲速成,什七之功,徒伤士卒之命,非用兵之善矣。"赵廞曰:"然则兵屯坚城之下,倘若救至,其将奈何?"发曰:"容吾设谋以取之。"发出,忽见姜飞夺得有陈恂往辛冉处求救之书,姜发大喜,即入谓廞曰:"某有一计,可破少城。"乃附耳低言曰:"如此如此。"赵廞听言大喜,随令三军围城复打,请存忠行计。姜发乃命姜飞、杜清、费远、常俊带兵五千,写认旗数首,依计而行。杜淑、阮邙、卫玉、张灿分门攻打,赵瑛、许弇往来应救,甚张威胁。城中百姓惊惧,恂慰勉之曰:"但能竭力保守,早晚间辛爷救兵即到。"众皆齐心守战,自辰至未,赵兵伤者甚众。廞乃亲至城下观看一回,传令曰:"今日且收兵回寨,明日吾当亲破此城。"陈恂在城上听得此语,乃亦遍视城垣诸处,恐有颓坏。忽见正东上一骑如飞而至,满身血污,眉额皆伤,连叫救命。城上见一孤军,即将绳子放下,吊入城中。陈恂唤问其故,军人于贴内取书一封呈上,恂拆开看之,乃辛冉名字,图书字迹被汗所浸,难以辨白,其辞云:"见功曹檄至,即便整兵集粮,前来救应,偶以郡事羁縻失限。昨者亟进,不想与老贼之兵遇于途中,两相合战,幸已斩其一将,但贼尚锐,死死拒住吾兵,恐一时未能卒胜。若明早我复胜彼,此则万幸,辰巳时当到城下。若不能胜,则辰巳时不到,公可收拾将兵冲出,夹而攻之。权时同回梓潼,以待汉广之兵齐到,再来复取少城,共剿逆贼。冗不成书,速宜裁谅。"陈恂看罢,□□□知众曰:"今辛太守以兵来救,吾等实乃死中得活矣。既有贼兵拒住,必不能到,可趁此时杀出相助,倘获成功,未可量也。"陈恂依言,点兵结束,将钱粮挟于军中,以备出城。次日辰牌时后,只见赵廞之兵更不围城,看见正东上征尘滚滚,各皆赶去。忽有数骑奔至城下,叫曰:"辛太府出兵前来,被贼阻战,喜已杀败而来,适间又被兵去阻住,正在厮杀,亟宜发兵,两头击之,可获大胜矣。"陈恂上城看之,但见梓潼路上尘埃蔽日,炮铳连天,恂乃下城开门杀出,望东而进,去助辛冉。未及数里,蓦然间炮声惊起,两枝伏兵杀出,把陈恂围于阵中。姜飞勒马当先高叫曰:"陈功曹可速下马,同扶故汉,免受杀戮。吾等为复川蜀旧地,降者重用。"陈恂大怒,喝令三军混战,撞阵而去。姜发大呼曰:"昨日陈总、赵模尚然一战能枭,今战陈恂不下,非不及也,弗用命也!可亟追之,以断一祸,违者治罪。"于是赵之众将争先赶去。却好常俊、费远打辛冉旗号来至,陈恂高叫:"辛明府可即助吾退此逆贼。"门旗下撞出常俊,叫曰:"陈功曹认得辛明府否?可急下马。"陈恂唬得魂飞魄散,心胆俱灰,挺枪刺去。常俊挥斧迎敌,费远也挺枪攻入,三匹马战作一团。陈恂身中二枪,尚犹不退,值许弇、阮邙从背后赶至,恂乃突围而走,赵将等拼命赶上。又遇姜存义杀至,恂叹曰:"吾无生矣。"遂力战而死。姜飞找了首级,将至少城。少城之百姓拜迎赵廞入内,安抚已讫,留常俊以兵五千守之。自率众回成都,封赏众将官职,以姜发领广汉太守,姜飞领西夷校尉,二人皆不受职,劝廞寻立刘氏,以收民望。廞以诡言赚之。二人心中不悦,甚是懊悔。姜发乃吟诗一首叹曰:
数年隐迹匿青城,被饵吞钩误致身。张良本为韩仇出,何事奸谗昧誓心。
第三十六回 赵王秉政篡大位
辛酉永宁元年,四川赵廞被孙秀激反,连陷数郡,勾结流贼李特,两川如失。飞报叠叠奏入洛阳,时之朝权皆系赵王、孙秀所掌,朝野侧目,无人敢言。秀有异志,并不提起救川之事。河内太守刘颂劝赵王宜靖乱正逆,以清边患,伦、秀不听。刘颂知其将危社稷,乃奏帝自亲万机,以收其权。其疏略云:"治天下如用器,夫器一倾难可以正,故人卢经后世者,必精理天下之政。今而政出臣下,法不当理,官不称职,藩王仇杀,不顾彝典,纪纲殄坠,臣恐社稷日将不安矣。"帝见之而不能行,思满朝皆阿赵王,无敢进言,独刘颂不畏权幸,乃心皇室,擢为吏部侍郎,使遏众党。孙秀见无人逆己,不敢上救蜀之议,乃与士猗、张林等定议,先加赵王九锡,然后平蜀。张林遂密讽侍御史上本申请,下大臣尚书省详拟。傅咸、刘颂二人拒阻廷辨曰:"昔汉天下将亡,故以九锡赐魏;魏天下将亡,以九锡赐我宣帝。此乃一时丕极之用,非可以通行于世者也。昔周勃克定吕氏,霍光扶立汉宣,其功莫大,未闻有九锡之命,岂是太平盛典、上世成规?宜详而思之。"张林曰:"今赵王有再造之功,汝等何敢妄阻锡命乎?"喝令推出治之以法。孙秀急止之曰:"今川蜀方乱,皆以诛戮大臣为名。况刘、傅二人乃朝野重望,若妄杀之,则人皆不合于我,议端起矣。"张林乃止,径扶刘、傅出外,百官在内者皆唯唯而已。孙秀乃奏言赵王功过平、勃,宜加九锡,惠帝不敢逆,任其行移。司马伦特受九锡,德秀之援,遂亦奏帝言:"向蒙陛下许孙会以河东公主,宜赐成婚,全其终始。"帝亦允之。择日召孙会入居驸马府。孙秀又奏后妃既以得罪,宫中不可无后,请立其党尚书郎羊玄之女,入为帝后。孙秀性狡黠,原非正士,所临廷议事者,惟邪佞是听,忠良见弃,故党羽亦多细人,徒知逞时挟势而猖獗,无谟猷深远之虑,竟然肆志罔加九锡。
齐王司马冏在许昌闻知□□□□,与其臣下孙洵、董艾、葛旟、王义等商议曰:"赵王伦乃宣帝庶□□□□□又掌握朝廷大政,荣授九锡。孤为帝之亲弟,被他发出外京,理合入朝护卫,奈彼势大,心甚不平,无如之何。"孙洵曰:"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将欲敝之,必先侈之。今赵王性庸,孙秀志骄,皆欲速成富贵者,罔想之心积已久矣。彼今未敢即便篡位而先加九锡,盖惧殿下密迩京邑,特以相试耳。殿下何不差人前去奉贺加九锡之美,辞内深加褒奖,盛称其德,言人民仰望,宗室叨安。孙秀等乃碌碌庸材,虽多狡谲,不知大略,一见殿下推举,必不以他人为惧,早晚定行篡夺大位矣。待其一行篡逆,众臣诸王自然怒彼,那时殿下移檄远近,召集诸王勋旧,数其谋逆不道,大兴问罪之师,一鼓可擒孙秀而除赵王伦矣。那时殿下为之谋主,大权不归殿下而谁敢僭越乎?何必今于势焰之中,与彼较竞成仇哉?"齐王乃依孙洵之言,即令其作书一封,遣葛旟赍礼物入京奉贺。葛旟至洛阳,径入赵府参拜,将礼币并齐王之书献上。赵王伦看其书意,皆是颂己威德,朝野倾心,人民属望,虽周公之辅成王有所不及,九锡之荣亦未表其功而酬其绩也。赵王大喜,重赏葛旟,颁赉齐府特厚,其下将士各加官职。乃私谓孙秀曰:"孤所惧者,齐王一人耳!今齐王见推若此,何愁大事不成乎?"孙秀曰:"齐王既以尊畏,其馀不足虑矣。稳而行之,料无妨碍。可趁此时设一大宴,召诸百官会议,言惠帝騃戆,不堪负荷,难为国主,宜退位闲宫养老,别选有德之君,以安庶兆。故意不择嗣位之人,使多官庭议不决,那时臣命心腹之臣宣言于朝,以殿下有阿衡之任,居摄朝事,臣请奉大王居位,率众下拜,先呼万岁,谁敢不从?那时殿下统驭六合,君临万方,岂不为一世之雄也?纵授九锡,不过人臣之秩耳!"赵王大喜,即暗择吉日,差飞骑遍请公卿臣宰、文武大小官员,俱到赵府会宴。满朝臣宰不知何故,见赵王有请,无人敢不到者,于是入见礼毕,序爵而坐。孙秀令兵士将校皆戎装执械,把住府门,两边廊下悉列武士,皆弓上弦,刀出鞘,跻跻而立。众官员各面面相觑,惊怖失色。赵王令孙秀把盏。酒至数巡,赵王伦起身谓众公卿曰:"今日孤屈卿等,非有别意,特为国家大事有所不洽耳!"王戎、蒲奋、崔随皆预首席,不知所出,皆不敢发一言,惟乐广曰:"有何国家大事,乞发旨谕,待众参议。"赵王曰:"天子者万民之主,居上位以令天下,亦须有统驭之才能,方可致治。今惠帝昏庸騃戆,不堪负荷大事,先帝在日,数与和峤、卫瓘、刘毅等议欲废之,然恃皇孙聪敏而止。今皇孙已死,无复可望,且以妒妻害母致饿死而不之顾,谮子被杀而不知审,知汝南、卫瓘之忠遭枉害而置之不问,命伏胤和解,反杀淮南王而眇若不闻,此等殿陛之间耳目所击之事,尚且不能直,岂堪理天下、总万机而治百姓乎?"乐广曰:"悍妻恶子,无法可治,圣上亦为贾后诸人所误,致损令德,非出本心。今有大王之能,以辅翼其不逮,更不须俾其亲理庶事。今不知大王宣召臣等有何所议,愿闻其详。"赵王曰:"先帝有遗诏,言异日太子司马衷若其复尔昏黯,不能经济,卿等当别立贤明,以安社稷,免误苍生。孤今欲遵先帝格命,效伊、霍故事,将惠帝安置闲宫,再选有德者立之。诸公卿以为何如?"尚书令束晢、卫尉荀组、员外郎王堪三人出席告曰:"大王见之左矣。昔者太甲不明,怠弃典礼,伊尹放之桐宫,使之自艾;汉之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上过者三千馀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主上虽云昏懦,无如二君之罪过,若一旦废之,恐诸王心中不服,兴兵入朝,那时恐震惊九庙,祸及百官,上惧宫闱,下残黎庶,深有不便,乞详思之。"赵王听言,作色而起,曰:"汝等以为惠帝无过,弑母杀子,灭叔诛弟,夷戮功臣,世人之罪过,尚有大于此者乎?且天下者,乃吾司马氏之天下,汝等尸禄庸臣,上无匡君救国之能,下无定乱谏主之义,前非孤家收贾午、章、谧等诛之,几蹈吕须、产、禄之辙矣。汝辈曾无毫忽效忠之处,徒叨爵秩以谄佞为事者也。"众官员见赵王变色作怒,其门下奸党又皆睁目露刃,直视荀、束三人,咸莫敢言,乃曰:"臣子不得指斥君父之过,惟大王裁之。"于是各散归第。次日,赵王司马伦令张泓、许超、士猗领兵列于朝门,孙秀命张林、张衡列于殿上,亲带甲士三百,负剑进宫,请惠帝出殿,下令有文武官员一名不到者,即斩首号令。大臣等只得都到朝堂,依班列次而立。赵王按剑谓群臣曰:"司马衷昏騃无似,不堪大位,孤奉先帝遗旨,昭告太庙,以衷为太上皇,居养老宫安置,所有郊天册诏,当殿开读。"孙秀乃即高声朗诵。诏曰:
忆昔武帝,天不永寿,中道崩殂,以太子衷承位正统,嗣为惠帝,建号永康,冀安寰宇,仰望太平。讵谓质禀昏庸,政由嬖幸,后宫专制,内竖擅权。废皇太后而不敢救,五伦殄绝;害皇太子而不知惜,三纲坠亡。进直谏之忠言,不能采纳;侮威福之邪行,弗获剪除。致令元勋被戮,藩室伤残,罪过多端,戆顗无似,不一世二,怎绍宗祧?且闻虾蟆官私起问,民荒遭饿谕食肉糜,玄白无知,菽粟莫辨。今与公卿大臣王戎、孙秀等请告太庙,以惠帝闲宫养老,再访宗室有德之君,以奉九庙,统驭万民。钦此钦遵,群臣知悉。
孙秀读诏以讫,即令侍卫将军许超、士猗扶帝下殿,解其玺绶,易其冕服,北面而立。惠帝泪如雨下,群臣亦皆伤感。赵王喝令武士扶之上辇,并羊后送入西宫。命心腹张衡为侍卫,以兵监之。惟有尚书和郁、侍中琅琊王司马睿、侍郎陆机大哭扶辇而送帝去。孙秀乃宣言谓百官曰:"大宝不可空虚,公卿等宜举有德者以承天位。"老黄门傅祗曰:"天下者不可一日无君,大王欲易昏庸,必须预择明睿,岂有虚座以待,临期拟议者乎?"秀曰:"此乃国家大事,岂容一人预选,故尔当陛与众谋之。"祗叹曰:"欲为之而必为之辞,圣人无伪言也。"遂不复辨。秀再问于群臣之众,众知伦、秀之意,乃曰:"惟太宰赵王是皇室至亲,德深望重,举选服众,群臣敢僭越乎?"孙秀曰:"赵王自举,恐朝野议其有私,诸公卿应无偏党,故令酌之。但天下者乃司马氏之天下,当于司马氏诸王中选择德望推重者立之,不使妄谬便是。"众又不语。张林、殷浑曰:"若论德望,无有过于赵大王者。"群臣亦不应辨。孙秀曰:"诸公卿大臣既未肯的分,且请赵王行居摄事,以待再议。"张林、卞粹即便扶赵王上殿。赵王佯辞故推,叱林、粹曰:"孤为皇叔,今受九锡,富贵满望。汝二人欲陷吾于骂名耶?"孙秀曰:"今天下未有令主,恐生他变,大王权且居摄,以安朝野。待众议定夺,然后逊避,未为晚也。"赵王推之至再,不敢就位。孙秀曰:"天下事大,非殿下,他人莫能当,若不居位摄政,又难令人,乞勿固让,勉从众望。"秀令张林、卞粹扶住赵王,亲率御史殷浑并各党与向前拜舞,众臣宰惧秀加害,只得随班拜贺。赵王坐定,赠各官禄秩,命杨珍、李俨为永昌宫侍御,执掌惠帝俸禄,非有宣召,不许入朝。以孙秀为太宰,总理百揆,录尚书事,兼领内外兵权。立司马夸为太子。孙秀自掌大政,权侔人主,赵王有诏,秀辄更换改易,时行予夺。又自书青纸为诏,升改官员,钱到即迁,或至月满一升,百官转易如流,局司铸印不迭,或以白版封之,即木头印也。改变如麻,政令不一。
自此灾异迭见,天星不顺,黄河流决,舟楫不通,彗出竟天,大蝗千里。太史令夏政谓束晢曰:"天下从兹乱矣。"有一雄雉飞入朝门,自太极殿东阶上于正殿,卫卒撼之,转飞于殿西钟楼之下,有顷,寻之不见。越日,殿上获得一异鸟,赵王问众为何名,人皆不识,系之累日,竟不能晓。忽然宫之西隅走出小儿一个,身穿素衣,向前曰:"此鸟名服刘鸟也。"赵王命查其小儿,亦无人知其从何而来。心中惊疑,乃将小儿并服刘鸟俱置密室之中,封锁牢固,令人于门外守之。明旦开视,则小儿与鸟悉皆不见,封锁如故,内无穴隙,不知从何而去。人皆叹异,以为赵王将祸矣。其鸟直应到晋帝服于刘渊,至今书载有%鸟者,自此始也。洛阳城中有齐王党与并姻戚之家,乃将赵王废帝篡位之事报至许昌。齐王司马冏见其私书,言帝被黜遭幽如同臣妾,双眼泪如泉涌,踊跃大骂曰:"无仁老贼,辄敢魍魉!汝为庶支,篡吾武帝之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乃集孙洵、董、葛等共议曰:"今惠帝有何大过,司马伦无故废之,乃竟自篡位,藐视我等亲王犹如无物,岂吾兄弟之中,悉皆不如老贼之能乎?"董艾曰:"此俱贼奴孙秀之谋,未出洛阳,吾等已知有此,劝大王离彼屈忍,盖为是也。今彼事既成,怒亦无用,今宜火速募兵,预备征讨及防贼伦变谋,一面令能言使者持檄说请诸王,以顺伐逆,乃桓文之事功耳。"齐王曰:"我今兵力不及贼伦万一,何能举事?"孙洵曰:"兵不在乎多寡,在势之顺逆、理之枉直耳!今司马伦不道,废帝篡位,人心共怒,袒臂一呼,从者如市,何须虑哉?况吾武帝亲王尚有十馀,惟大王倡首会之,事可成矣。"齐王曰:"宗亲固有,还是那镇之王可与共事?"洵曰:"河间、成都、东海、琅琊皆可同谋者,可即修书去合诸王,看其从与不从,再合他处。"齐王即命孙洵作稿,暴伦、秀罪过,告报诸处。齐王冏亲自书之,遣一舌辨之人将去。书曰:
晋室不幸,泰始以后,外戚专权,后宫弄柄,遂致纪纲紊乱,政出多门,骨肉伤残,祸阶荐起。孤与赵王伦、淮南王允共除妒逆,肃整伦常。岂期赵王倚派皇叔,藐忽帝亲,听吴贼孙秀之奸言,谋杀淮王,黜孤许昌。比以恶党强盛,甘屈外赴,兹迩肆志骄横,立心狂悖,废无过之君,篡升平之位,坏我基业,乱我家邦。秀罪滔天,伦恶盈海。凡我手足亲王,当念先帝创立之艰难,庶派乱宗之愤憾,共兴伐叛之师,以讨不臣之贼。
齐王书讫,差伶俐者四五人,往数处去会合众王,约共兴兵讨伐孙秀、司马伦。未知此事成否若何,后人有诗叹曰:
赵伦孙秀逞奸心,僭夺称尊致众嗔。齐王倡义兴征讨,理顺当知事竟成。
第三十七回 齐王会兵讨孙秀
齐王司马冏忿恨赵王篡夺大位,移书约会各亲王,共兴义兵,扫除逆党,以复孝惠。使者至邺城,进见成都王司马颖,乃呈上书启。颖接书看其来意,即召长史卢志、参军司马和演、蔡克、王彦、郑琰,卫将石超、牵秀、董洪、赵让、程牧、李毅、郭勱、公师藩等俱至共议,曰:"今齐王文书到此,言孙秀助赵王废帝篡位,会同起兵,共讨叛逆。孤思此乃大不道之事,理宜问罪,意欲从之,虑兵微不能济事;设使不从,又无坐视之理。卿等高见若何?"卢志曰:"大王若肯仗义讨逆,精勇必不召而自至,但命官司招募豪杰,榜文一出,悉皆响应矣,速往下县趱集钱粮齐备,义旗举日,诸王毕集,立能扫之,何虑之有?"成都王大悦,乃分遣诸将往各属县,谕以忠义,使之募兵集粮,协助讨叛。旬日之间,得兵三万馀人,共计新旧有六万之众,命石超、牵秀等日夕教演,以备进讨不叙。
却说齐王第二使至陕西河间王司马颙处,投下书启。颙看其书,即唤长史李含、参军房阳、属部大将衙博、骁将张方、郅辅、牙将张辅、席薳、刁默、吕朗、马瞻、郭伟等商议曰:"今齐王檄会孤等共讨赵王,我思他们既已篡位称尊,京师兵广,钱粮储积,必有防严,恐未易讨。况日前有书与我,言欲请我入朝共理政事,以孤为王太弟。我今去就两难,卿等有何高见?"张方曰:"既赵王许与大王共掌朝纲,今当趁此勒兵相助,协退齐王,大权必属我掌,何又从齐王而自失阿衡大任乎?"颙曰:"孤心实不欲以兵去会齐王。前在洛阳之时,常言孤非帝派,甚多轻慢,又劝惠帝,言不可以关中重地益我,帝欲改之。孤用尽心力,贿托当道,方得来此。卿言是也。"李含曰:"大王之见左矣。赵王书意许王为太弟者,是见惠帝无子,欲行反逆,故以此饵啖大王,以阻讨伐之心耳。今彼篡位,已立司马夸为太子,焉用大王入朝?且天下亲王臣宰皆怒孙秀之奸、赵王之逆,会兵问罪者公举也,大王所论者私意也,岂可以私意而废公事乎?"张方又曰:"大王将关中之兵,何从而不克?乃狐惑做甚?"河间王曰:"齐王之约,吾实不屑就也。"李含又说之曰:"大王以为赵王有连和之心,故深信之。依臣度之,渠乃假意耳。今彼既篡大位,知齐王等决不甘忍,必兴问罪之师,何不宣召大王入朝共理政事,聊慰人心,又可以抗敌齐王?胡乃一应中外重权悉委孙秀,岂非诳王之言乎?且淮南王有莫大功劳于彼,尚谋而杀之,况王未尝有德于渠,安可轻信?今既无意起兵向洛,亦当出兵于途,以勉诸王之意,看紧慢而进,毋得坐视众王成功,日后取悔无及。"河间王乃从其言,遣张方为大将,以吕朗、刁默为左右,马瞻、郭伟为后军,将兵三万,出屯陕东,观察胜负而动。
又道齐王第三使至湘阴,进见长沙王司马义,呈上文书,拆开看其来意,亦聚长史何勖、亲军将军皇甫商、王瑚、宋洪、王矩、陈眕、上官巳等,计议其事。何勖曰:"今赵伦无道,听信贼奴孙秀,擅废国君,妄篡大位,布置亲党,以乱晋统,正乃宗亲仗义枕戈之日也,何待议哉?当速起兵,不须犹豫。"长沙王然之,即往下县催趱兵粮,不过旬日,各皆解送至府。长沙王乃亦遣人持书遍会诸王,期同赴洛阳,以靖国难。齐王得报大喜,遂择日先行至颍阴下寨,以待诸路之兵。却才完备,新野公司马歆引兵先到,齐王大悦,曰:"初行下寨,助兵即至,大事定成。"乃遣人迎接入寨。相见礼毕,歆曰:"吾职轻地弱,闻王檄至,亦聚些小人马来听指挥,同伐逆伦以清朝乱,共复惠帝。"齐王曰:"贤弟之心,可谓忠贯日月者矣。"数日之间,报道东海王司马越、琅琊王司马睿各皆带人马来到,兵威大振。河间王司马颙接得长沙王约会之书,心中惊悔,及探得成都、东海、新野悉皆发兵讨逆,急召李含商议曰:"前日不听长史良言,失于大计。今闻诸镇皆起兵应赴齐王,长沙王又有书到,倘事成之后,义旗反指,以众兵来问不赴国难之罪,那时何以应之?"含曰:"事犹未晚,可急驰檄催张方率兵前赴,乃言关中路远,主公不敢擅离,贼甚多广,恐怕变生肘腋,特遣臣等将兵前来,共讨孙秀。如此,则可以转祸为福也。"河间王曰:"此言极善,但恐张方先建不去之议,恐未即肯往听指使耳。"席薳曰:"大王急写慰谕文书,小臣亲去,管取无误。"司马颙大喜,遂命薳行。薳至张方军中,传上王书,方见中间言各王皆集,知赵王不能敌,乃亦引兵前进,去会齐王。齐王使人约会成都王,将兵马分作三路,一齐同起。河南地界上官府,迭将各王起兵之事报入洛阳。赵王见奏齐王会兵,不约而至,心中大惧,急召孙秀、闾和等入朝商议曰:"前承卿等劝朕废帝自立,今坐未安位,而诸镇藩王皆起兵来问罪,事将奈何?"孙秀曰:"此亦不足为惧。昔日苏秦立合纵之法,连五国之兵,以侵秦关,秦王以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所以然者,众心不一故也。今诸王虽然合兵来此,料无统绪,犹如群犬同吠,但击其一,众犬皆走。宜以大兵分路拒之,倘得一路胜之,各皆惊疑,溃回镇矣。往者董卓乃一臣宰,十八路诸侯尚不能成什一之功,陛下今为大朝天子,焉患此乌合之众哉?"赵王听言,转忧为喜,调遣前将军闾和、左将军蔡璜、右将军张林,以司马雅为监督,领兵十万,从延寿关出伊阙,拒敌齐王司马冏。又命征虏将军张泓、中坚将军孙辅、积弩将军李俨、徐健等领兵五万出堮坂,以拒长沙王司马义。又命驸马孙会,督领士猗、许超、伏胤诸上将,率张衡、卞粹等统兵八万出黄桥,以拒成都王司马颖。又以东平王司马楙、次子司马馥、三子司马虔,持节监督三处将士。又遣杨珍宣告太庙,拜方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禳祈福祜。密令近侍诈作仙人王子乔之书,称言赵王应天图瑞,国祚长久,伪为符篆以愚朝野官民,诳其尽心扶赵,不在话下。
再说齐王探得成都王等已皆起马,乃聚东海王、新野公共议进兵。忽流星飞马报到,言京中分兵三路,来拒我等,共有三十馀万。今此一路,乃主将司马雅,现屯阳翟源阻住路道,不容我兵近洛。大将葛旟曰:"据彼所言,无过十万人马,以吾三镇之兵,战有馀力。趁此初到,我亟催军前进,可破彼矣。"齐王曰:"汝言是也。"遂激励将士,拔寨而起。过颍阴七十里,司马雅知之,亦将兵来阻。两军相遇,摆开阵势,三通鼓罢,门旗下齐王冏亲出打话。戴金凤之盔,束蟠龙之带,彤杆鈇钺,日月旗幡,黄罗伞盖,紫锦征袍,手持银简,左有葛旟,右有董艾,其下长史带领名将八员:卫毅、韩泰、郭镇、路秀、刘真、王义、张午、俞通等,依次摆列,两翼上东海王、新野公各带将佐,皆威风凛凛,壮气昂昂。齐王指司马雅等曰:"今赵王昏悖不道,听信贼臣孙秀,杀戮贤良,废主乱政,汝辈皆晋室忠良,何为助逆背国乎?"赵阵上闾和、司马雅曰:"小将等甲胄在身,不及朝拜,望惟恕罪。适闻大王之言,固为至理,臣非不知。但孝惠皇帝为君失德,前我赵王与殿下三人奋举大义,克平产、禄之祸,功德莫大。今乃听刘颂、束晢之言,欲削其爵,故吾赵王嫌其昏庸,暂使其为太上皇,永昌宫养老。赵王不过居摄国事,行伊尹之任,以待其悔过耳,非篡弑之比也。"齐王曰:"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桐宫,书果有之,未常有端拱倨然居位之事。汝乃何等之人,敢以妄言挟我?且惠帝太子之皇孙尚在,何不立之,而乃立其子司马夸为太子?汝诸贼奴尚罔隐讳乎?可速反戈,擒出伦、秀,免夷九族。"司马雅曰:"据所言,是大王必欲与赵王抗对争胜,臣恐成败未可量也。"齐王大怒曰:"谁先出马擒此助逆之贼?"道犹未了,大将葛旟应声而出,骤马横刀杀过阵去,赵将裴超挥刀出敌。二人约退军兵,扬威大战,一个狠似天神下界,一个恶似地煞临凡,四手盘旋,双刀无让,一连对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齐王见超亦勇,乃亲自大呼曰:"诸将何不协力一齐并擒此贼,而甘袖手观其独战乎?"亲夺认旗,直前挥众,众将各皆奋勇出马,十员上将如风杀入,东海、新野亦从两翼冲进,万马齐奔,势如山倒。赵王之兵大败而走,自相践踏,尸横遍地,血流成渠。退四十馀里,屯于阳翟源隘路下寨,计点人马,折去二万馀人,伤者万数。闾和与司马雅曰:"吾等行兵以来,所向屡克,一月之间,平定羌夷。今不意齐王之兵如此猛勇,才一交手,即被杀败,倘或关中兵马再到,何以敌之?"蔡璜曰:"众王皆帝之嫡派,亲胜我主。今我主独居尊位,故众心不忿,愿效死力故也。"司马雅曰:"诸君休得堕志,古云胜者败之兆,败者胜之机。今虽失此一阵,兵气尚盛。今齐兵骤然幸胜,以为我兵懦弱,其志必骄,我等如今且未可出战。彼见我不敢出,只以为我等惧怕他们,亦必扎住,差人去探成都、长沙消息。我等伺其懈,作三路径去劫他大寨,攻其无备,必获全胜矣。"闾和曰:"此正章邯破项梁之计,可与张林报仇矣。"谁知张林素未常临阵大敌,惟以奸附得受重职,一与齐兵战败,遂撇闾和等,径乃私自逃回洛阳,报知赵王,言齐王、东海王等兵强将勇,十分难敌,一阵被他杀得折兵一半,退走五十馀里,故此特来请救兵。赵王、孙秀听了大惊,连夜遣人追回三路监军王子司马楙、馥、虔等归京,敕张泓等撤堮坂之守,径往阳翟助司马雅等共拒齐王。齐王时得大胜赵王之兵,乃收兵扎寨,计点兵士,不甚伤折,心中大喜。次日早起,探得赵兵不出,乃设宴贺喜。席间,齐王曰:"今因贼伦无状,忿举义旗,今仗诸兄弟威力,一战即破恶胆,大功之成可前知矣。"东海王曰:"皆赖王兄威福,孙长史良谋,故能旗指则捷。今后还望指教,共破逆贼。"孙洵曰:"今虽小胜,未足为喜,臣心中尚有忧耳。"东海王曰:"长史所忧何事?"洵对曰:"窃闻胜者败之机,盈者亏之次,岂不忆项燕恃胜而遭王翦之奸,王邑恃赢竟丧昆阳之下?今臣逆睹诸殿下之兵,皆初合之众,大半未经训练,多无统绪,倘聊被算,各自为心,兵不相顾,败之继也。臣是以有宋义之忧耳!"众未及问,忽报长沙王兵到,齐王大喜,即皆亲自出寨候迎。
须臾,长沙王马到,接入,相见毕,抬过酒席,共叙寒暄。齐王将交战之事说了一遍,长沙王曰:"我兵昨到堮坂,被贼将张泓、孙辅阻住要路,次日待与他们决战,至夜分,细作探得赵伦差人征取张泓,言司马雅等与齐兵战于阳翟大败,宜往相助,因此泓等夤夜撤寨,我亦赶来相接应耳。"齐王曰:"王弟兵到,明日可以进战矣。"东海王曰:"我等仓卒而起,兵多新集,未惯行阵。昨孙长史建言虑此一节,故连日不曾进战。王兄来此,我等始放心矣。"长沙王曰:"若此亦未可放心,吾亦为兵多初募,不敢即击张泓,幸其抽兵,得以来会。今孙长史虑及,必有高见,孤等悉愿听从,共济大事,长史可以教之。"孙洵曰:"臣实智识愚鄙,无所建明,但兵贵有律,方能致胜。今三王在此,探得成都王被许超拒阻于黄桥,恐其被奸贼所算,一镇失利,各皆气沮矣。我等宜当速进,破得其军,则成都之众亦振,事可成也。可要立一主盟者为之总帅,宰其兵众,一明辅为之赞画,若有缓急,将士皆听指挥,不许违忤,如有不用命者,从其斩杀,有功任其赏赉,如此则六军整肃,号令严明,战无不克矣。诸殿下可自举一位为之,如有不遵不服,请先治臣罔妄之罪为例,斯无不行之令命矣。"长沙、东海二王并新野公皆曰:"愿从长史高议,此盟主必是齐王可充其任。"洵曰:"臣建此议,岂有我主为之之理乎?"长沙王曰:"不然,齐王年长,系是倡首之人,义无所辞。更烦长史为一明辅,教训兵卒进退,事成之后,当重报劳。"洵曰:"既蒙大王推举,直亟行移。今张泓又到,系久战之将,虞有诡计,可即将兵马分作三寨而屯,齐王居中,长沙王与新野公居左,东海王与琅琊王居右,每日夜轮流巡绰,如有贼兵侵犯一寨,两寨俱要速救,其巡绰怠惰并救应失误者,即时斩首号令。到处照此而行,贼兵自然犯我不得矣。今日令出,今日就行,时刻不可失信,方是用兵之道。"齐王等大喜,即便传令移寨。方才安定,只见河间王大将张方带兵来到。齐王喜慰已毕,即命为三寨先锋都救应。张方扎营于中寨之侧,忽然狂风骤起,吹得旗竿将倒,张方自去扶住。及定,乃入禀齐王曰:"明日当有贼兵骤至,当宜整兵俟候。"孙洵曰:"非也,当主今夜劫寨耳!可即打点。"遂唤众将分付:"葛旟引兵五千伏于寨后左侧,董艾兵五千伏于寨后右侧,刘真、张午将兵一万,护齐王伏于寨后正中之处。卫毅、韩泰二位将军带领精兵八千,埋伏于寨前左侧暗处,路秀、王义二位将军带领精兵八千,埋伏于寨前右侧暗处,郭镇、俞通二位将军与吾将此馀兵,埋伏于中军帐后。只待赵兵果来劫寨之时,见吾寨中无人,知是有备,必然退出。那时乘其慌乱,我等于中放起号炮,四下埋伏之兵一齐杀出,必获全胜。张方将军带领本部人马,准备往来救应,将之勇猛难胜者,便去助而并之。"孙洵调度已讫,命众将各去相度地面,再差使者往左右二寨密报长沙王与东海王众人知道,但听炮响,可即出兵救应。又要紧防严备,大张灯火,免被暗袭。二寨依言而行。齐王大营之中尽皆不留人马,止点残灯一盏于内,不在话下。
却又说赵王之将司马雅与闾和、蔡璜等,自颍阴战败一阵,屯兵阳翟源,探得长沙王之兵被张泓阻住于堮坂,成都王司马颖之兵被孙会、许超、士猗、伏胤等阻住于黄桥地方,俱未能得进,以此劫寨之计不即就行,密遣细作打听,知齐王要等二处消息,料未动兵,欲俟其少懈,方才行意。忽探子飞报,道张林前日与齐王之兵战败,私自逃入洛阳,报知王上,王上差人往堮坂召取张泓将军等回兵,至此相助,今晚就到。司马雅听报大喜,分付安排酒席伺候。顷而张泓、孙辅、李俨、徐健兵马果至,雅等一齐出寨迎接入内,相叙礼毕,共同上帐宴饮。酒至数巡,张泓乃问齐王兵势如何,而文仲、士怡一战即为所败,司马雅曰:"齐将葛旟亦甚勇,又有王义、董艾、东海王、琅琊王为助,我与裴超皆已战住旟等,未必胜我,奈被二王之兵两翼竞进,兵士不能撑持,以致误败。今因彼兵得锐,又探得长沙王兵至,故此议有小计,未及行耳。"张泓曰:"若朝中征诏少迟一日,吾必破长沙之兵,除此一忧矣。既已至此,不须说了,且待来日寻思一计,以破其兵,使之各奔回镇,方显吾等为辅帝业之人。"后贤见泓说出此话,有诗叹曰:
虐将张泓附赵伦,得参朝政肆奸心。不思篡逆天无佑,临败犹夸帝业成。
第三十八回 成都王大破孙会
晋赵王司马伦篡位之十月,齐王冏等会兵问罪,与赵将闾和战于颍阴,败之。张泓来助,司马雅曰:"我见齐王兵盛,意欲暗劫其营,因长沙兵到,故未得行。"张泓曰:"今齐王会合众兵,内有张方、葛旟、王义、王瑚、皇甫商,皆勍敌之将,明战恐难卒胜,此计极妙。彼寨与我隔四十馀里,必不防我。黄昏时候起马,三更可到,一时杀入,彼皆睡中,无不胜矣。"遂分三阵,衔枚而起。孙辅在前,司马雅居次,张泓押后,远望颍阴而进。孙辅兵到将近,见各营皆鸣柝点火,刁斗相闻,惟齐王中寨独惟残灯隐隐。辅见有备,不敢前进,悄悄扎下军马,等司马雅、张泓俱到,辅曰:"今观他寨栅如此严紧设备,何能劫得逃去?"司马雅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来至此,焉有怯进之理?"张泓曰:"古云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昔日吴之甘宁,以百骑而劫曹操四十万大兵之营,今我兵十馀万,有何不进?"乃命孙辅引兵一万,截住左寨之兵,骆休将兵一万,截住右寨之兵,路始、蔡璜留兵二万接应。张泓、司马雅、闾和、裴超等一齐杀入齐王中军寨,直进鹿角,并不见一人一骑。泓叫众将曰:"机谋已泄,必有埋伏,不可乱走,当作一路儿杀将出去,免堕其计。"刚及转马,营中信炮连天,寨后葛旟、董艾两路精兵杀出,泓急与裴超敌住。前面大喊又起,一员勇将杀入,乃许都人氏,姓王名义,字子忠。司马雅见了,慌忙挺枪接住。背后卫毅、韩泰、路秀又皆杀入,赵将李俨亦来抵战。路始、蔡璜听得炮响喊震,急引兵杀至接应。寨后孙洵指挥郭镇、俞通、刘真、张午也出助阵。两军混作一团,但只见喊杀之声震动天地。张方听得,与众将大明火炬,引兵杀至,势如熊虎,威似貔貅。赵将骆休思欲阻住张方,张方大怒,交马三合,一刀砍中左手,骆休弃枪而走,席薳赶上一枪刺死。孙辅拒住左寨,亦被长沙王杀败,奔投中寨来合张泓,正遇张方,方遂轮刀砍去,孙辅慌忙抵住。不十合,孙辅力怯,带马欲走,被张方逼进,大喝一声,头随刀落,结果了一员上将。张方乘胜杀入赵军之中,砍死兵人如刈草芥,尽皆惊开。方直入,正见司马雅与王义交战,方拍马夹助,雅见势猛,回马欲走,被王义一枪刺中腋下而死。张泓见之,弃战而走,未及百步,一将拦住去路,大叫曰:"贼奴休走,将军葛众望在此!"张泓愤怒挺枪接战。东海王兵到,泓乃飞马而逃。齐王见胜,亲自擂鼓催兵追赶,诸王分头袭去,杀死盈途。至天明,到阳翟源驻马。张泓带得残兵二万,拒守伊阙保邸寨。
齐王会众计议曰:"兵贵神速,今张泓退保伊阙,其势已蹙,可速进兵夺此险要,则洛阳失其右臂矣,迟则孙秀添兵来守,必然不易取也。"长沙王从之,举众齐进。张泓不敢迎敌,退于伊阙山屯扎,徐健将兵五千逃回洛阳而去。又说成都王司马颖自发邺城,渡漳河,将至黄桥,细作探得赵王差孙会带领许超、士猗等把住要路,不容前进。成都王曰:"既已至此,必须决战,免得齐王等颙望。"卢志乃调拨石超、牵秀等佯为打寨之意,孙会引兵阻战,成都王乃亦率众排阵。三通鼓罢,成都王亲出打话,摆列着诸般执事,头上九曲黄罗伞盖,两边日月旗幡,金瓜黄钺,豹尾龙旌,顶戴金凤冠,穿蟒龙袍,胯下五花马,手捧八轮简,左有长史卢志,右有参军丘统,两边列着十二员官将:石超、牵秀、陈昭、程牧、蔡克、郭勱、公师藩、公师镇、王彦、赵让、董洪、李毅等,俱各雄威纠纠,壮志昂昂,手执鲜明器械,全装披挂,立马阵前。只听得赵军中炮声震起,门旗大开,孙会带领众将而出,戴一顶獬豸金冠,穿一领飞鱼绣袄,左有大将许超、伏胤,右有大将士猗、张衡。孙会欠身而言曰:"不知大王何故欲要举兵犯阙?"成都王以马鞭指会等曰:"为因赵王昏愦,误听汝等之人之言,酿成今日之祸,致令诸镇亲王忿怒,会集大兵百万,良将千员,俱到此间,汝等可宜急急投降,庶获免祸。尚敢恃顽抗逆以取灭门乎?"孙会曰:"大王乃万金之躯,合宜安居华屋,恬享荣华,今乃亲贯甲胄,自临军伍。倘有挫跌,非善保膺眷之道也,请加珍重!"成都王听言大怒曰:"黄口小贼,敢恁罔罔,谁先出马擒此逆狗?"大将公师镇舞刀而出。孙会曰:"成将虽勇,兵队欠整,想是新募之徒,将军等但能奋力一战,即皆惊溃,立擒贼颖矣。"许超、士猗双马齐出。许超接住公师镇,士猗并进,成将石超迎之,四将在阵前各逞英雄,刀枪乱舞,人马交争,直杀得尘沙滚滚,天日濛濛。各斗上三十馀合,并无上下。孙会暗催军将助战,冲败成兵,伏胤跑马突入阵内,看见许超与成将正在恶战,即便从旁杀去。公师镇急忙挥刀架隔,不防许超一枪刺中脐下,两脚腾空,倒撞下马而死。赵兵将见许超得胜,一皆踊跃大呼,要擒成都王,争抢进前。石超被伏胤、张衡逼至,弃战而走,兵士奔溃,遂败退,被赵兵赶十馀里。公师藩、王彦、牵秀等极力抵住,许超等方始回兵。
成都王见败了一阵,即有怯进之心,与众将商议曰:"今赵王之众猛而善战,我兵新集,未惯经阵,见敌便走,才出即败,去兵七八千,又折公师镇,甚是可伤。不若且回邺城,再行计议,卿等之意何如?"卢志曰:"胜败兵家常事,岂可因此小败而遽见怯自懦哉?且彼阵上,臣等观之已审,将惟数员,多兵何用?今我战将三倍于彼,兼且孙会孺子岂是大将之材?偶得幸胜一阵,必然忽于军事,忘其远谋。吾今正好因彼气骄之时,用计破之,岂可回军以失约于诸王,取笑于天下也?"公师藩曰:"兵者有进无退,决不可回,吾愿当前锋以报兄仇。"成都王犹豫不决。居三日,计议未定。忽有一枝兵马自北而来,约有近万。探子报入寨中,成都王愕然,急唤卢志整兵防备。众将近来,尽皆下马。汲桑带领部属首领十四人,俱向辕门候参。卢志问其来历,带入中军,泣诉成都王曰:"吾乃上党屯田郎石苋养子石桑,此石勒是其亲子,因被赵王、孙秀无辜谋籍吾兄石崇之家,害及吾父,仇切戴天。今闻大王起义敕民,欲除篡逆,特此会集被害仇家子弟,前来听调,愿充前部。倘蒙收录,得报父兄弟侄之仇,亡过忠魂亦感大王之德矣。"成都王大喜,乃谓石勒曰:"孤观你年虽弱冠,志气轩昂,尽堪任用。汝兄石桑有大将之材,这十三人亦皆好汉,日后当有进步者。但恐兹乃新聚乌合,非经训练之士,未能临敌,难为前部。"汲桑曰:"大王放心,若用小卒,管取不敢有误军机。"成都王听言,命军政登册,给与衣甲军饷,安营于侧。才遣众出,只见陈眕解粮来到,成都王召卢志上帐,议曰:"陈眕已至,又有石勒带兵来助,孤意决矣。长史有何妙计可破赵兵,共成大功乎?"卢志曰:"吾有一计,但恐将士怯进,可唤石勒之众上帐问之,若肯向前,必定成功。"成都王乃召汲桑、石勒二人至寨。卢志曰:"吾今欲用你等干一头功,但恐初至,地理不熟,我命旧将石超、和演带领精兵五千为向导,引指汝等密行小路,径至孙会大寨之前,不问有备无备,杀至寨边,便放火烧着,我自有兵从大道来接应。若得计就,自当重用。"汲桑、石勒领命而出,即便收拾,黄昏时候,与和演等一齐衔枚而起。卢志又分付牵秀、王彦、陈眕、董洪四将将兵一万,从大路密地悄悄而进,但看赵寨火起,即便杀去接应。再唤赵让、郭勱、公师藩引兵一万作后阵,根计而进。乃请成都王一齐拔寨俱去,共收大功。成都王曰:"黑夜之中,焉能必胜?且待回报,明日早进。"卢志曰:"孙会乃膏粱竖子,一见兵到,仓卒惊惧,不被所擒,亦必弃寨而逃。大王若还亲临,激励将士,只此一战,可直到洛阳矣,岂不夺取齐王之头功乎?"成都王从其议,遂令陈昭、蔡克、李毅、程牧四人尽起大兵,押运粮仗,亦望黄桥而进。
却说孙会自胜成兵一阵,料道未敢即进,亦不患虑别路之事,只思守得此处便为己功,乃只将兵拒住要道,每日至下午,即与众将饮酒,至更深而散。军士们心皆不悦,亦相聚嫚饮。伏胤进言曰:"今主帅当此重任,不思整兵算敌,而乃容纵兵士,戏饮误事。倘成都王以奇兵出吾不意,驸马岂不被算乎?"孙会曰:"司马颖之兵,一战大败,退去三十馀里,畏吾如虎,彼有何能?汝却过虑之甚也。"胤曰:"长史卢志乃洛中二十四友之英,聪敏多智,张茂先等且重其谋议,何为无能?"孙会曰:"昨者阵上,见其两边列许多将帅,只将军三四人入其阵,即便斩将摧众,有能者岂若是乎?吾自有待彼之量。"伏胤乃退,私谓士猗曰:"王上用会为帅,轻傲自矜,不听良言,必被成都王所破。某与左军大人等,当以国事为重,须整兵防之,恐彼有暗中劫吾之算,临难御敌。"猗曰:"公言是也。"于是二人各去打点,未知事竟如何。后人有诗一首叹孙会曰:
倚父奸谀获显荣,无谋自傲妄矜功。黄桥不听良言劝,桑勒兵临立受凶。
当下士猗听伏胤所言,深服其高,即与相议曰:"今主帅忽敌,我等宜自严备,免误国事,奈日已晚,且命本部休要解甲伺候,明日与许、张同会,共戒军兵,自然无妨。"二人议至更深而散,分付部属巡警,方去就寝。将至二更后,忽听有人马行动之声,士猗急起看时,成兵至近,炮铳连天,石超、和演、石勒、汲桑分四路一齐杀入,惟有伏胤、士猗各五千人在本寨守战,其馀兵将人不及甲,马不及鞍,撞遇猗、胤之兵,即便自相混杀,成兵喊杀连天,赵卒哭声动地。郭黑略、支屈六、刘徵、赵鹿四将将火四处放起,烟焰冲天,光照数十里。王彦、牵秀等看见,分二路如风杀至。许超正与和演在火光中厮战,见牵秀大刀砍入,即撇和演,以枪抵住,二人耀武扬威大战,狠斗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忽见一员猛将踏步涌至,一斧砍断马足,许超落地,被王彦、董洪双至,生擒而去。士猗见超落马,拍马逃去,被赵让、郭勱、公师藩三将阻住去路。士猗聊斗数合,料敌不过,带转马头,望侧手而走,欲往中军去合伏胤。行不二十步,擘然转出一员小将,手持大刀,扬声高叫曰:"附逆贼奴,还不下马,尚欲走也?"士猗欺其年幼,挺枪刺去,石勒喝声看着,奋起神威,大刀砍进,犹如天上华光,风轮赫运,士猗眼花,手慌枪乱,被石勒一刀砍于马下。张曀仆跳下,找了首级,翻身上马,一同石勒杀入中军,去捉会报仇。后人有诗赞石勒初出,能斩上将士猗云:
襁褓流移历坎坷,青年率众赴漳河。石郎应有中原分,初战黄桥斩士猗。
石勒与张曀仆枪挑士猗首级,径往中军寻捉孙会。孙会与伏胤见之,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云端,乃抱头逃命,得出寨上路,正遇张衡,遂一同杀转寨后,望小径中逃回洛阳而去。赵兵不知主将何往,俱各望京路奔走,石勒驱本部兵大喊,前往追赶。成都王到,见众奋勇,遂传令直至洛阳,不许少住。诸将得令,从后疾进。赵兵至溴水,渡之不迭,石勒兵奄至,逼入水中者无算,溴水为之不流。成都王遂连夜直扣洛阳,将四门把住,遣人往伊阙报与齐王知道。齐王见书大喜,即与诸王拔寨俱起,亦望洛阳进发。未知司马伦僭居大位,怎生退敌?有分教:血渍京畿,孙秀祸国先授首;戈横殿陛,赵王逆种叹蒙颜。后人有诗一首,单道其庸罔取悔云:
堪笑庸常司马伦,妄思窃位作储君。一朝惹起诸王怒,兵众临城悔怎胜。
第三十九回 齐王灭赵专朝政
话说赵王伦设朝,与孙秀计议两路兵马之事,忽见徐健奔到,言孙辅、司马雅、骆休皆被河间王部将张方所杀。赵王听说,唬得面如死灰,半晌始能开口,乃问健曰:"闾和、路始、张泓今在何处?"健曰:"张泓、路始走入伊阙山中,闾和伤重,死于保邸寨。"赵王听说,嗟曰:"从事旧将连丧数人,大事去矣,大事去矣!"正叹间,忽见孙会、伏胤、张衡奔到,伏地痛哭,言成都王之兵,被吾一阵,斩上将公师镇,退走三十馀里,不敢仰望于吾,不想上党石大夫有儿石勒、义子石桑,言称与兄石崇报仇,其勇无敌,许超、士猗皆被所斩,以此大败而回。孙秀听言,惊得面如土色。赵王两泪潸然,汗湿透衣,战兢不已。忽听得炮铳轰天,成都王兵到,守门五城兵马分付紧闭,报入宫庭。赵王慌与孙秀计议退敌之策,伏胤曰:"趁今只彼一路兵到,可即点选精兵出城,杀退他们,则别王又皆畏缩矣。然后下诏各处,勤王之兵若到,则又可破诸王。亟宜速发,免使围城,军民胆怯。"赵王然之。诏令才出,飞报迭入,言齐王、东海、长沙、琅琊、新野五兵皆到,分把六门,围如铁桶,水泄不通。赵王曰:"我为执政,权侔人主,何等富贵!卿等荣显无似,又要过想,劝我废帝自立,以致今日四处亲王会同问罪,兴兵至此。今而爱将皆没,谁能尽心宣力?兹被围城,如之奈何?是自误也!"孙秀曰:"往事已过,悔亦无及,但当议解目下之危,再作道理。宜遣三部司马,点集兵民,上城防守。此洛阳皇城,坚厚牢固,一时焉能攻我?待其持守日久,粮运决然不敷,三军乏食,自然离异,那时可以用计谋之矣。"伏胤曰:"此言恐迂,彼既协心矢约,立此大意,岂至乏食?"秀曰:"不然,譬如群鸡同栖,难保终日不竞啄者,况六路之王,众心能协一乎?待其少有间隙,遣一舌辨之士,说通河间王,许以大位重禄。其人素与齐王不睦,今此来者,一则为陛下许他为皇太弟,不曾诏他入朝,二则恐别王干功,故此勉强以兵赴应耳。若诳他以关中山右使其自帝,彼必悦从,征兵回去。河间一解,则馀心亦懈,纵兵击之,若袁绍等之伐董卓,将自惧而风靡矣。"赵王闻言转喜,乃令三部司马,刮刷百姓丁壮上城守护,日夜轮流更换。军兵尽于城中巡绰将息,民庶嗟怨之声相接。
诸王之兵攻打月馀,城中因为孙秀给赏过滥,库中无积,粮食困极。秀计议设谋,令百官之家各出米麦,以给军需,造册登记,待后领价,不肯者,令军士自去仓廒强出之。于是各皆乘机夺抢民家粮米,鸡犬悉遭罄取,以致百姓饿死者尸骸满路。百官在朝者咸恨孙秀,思欲出奔齐王。左卫将军王舆,窃见官民皆怨,乃密谓中军司马赵泉、右司马王催等曰:"我思六王合兵至此,不过来问赵王、孙秀之罪,与城中百官万民何预,而乃同受困苦若是?今公卿被刮,庶士被抢,饥饿连巷,度日如年,窃恐有干齐、成众王之怒,吉凶在所未保者。二公心下如何?"王催曰:"今内乏粮饷,外无救援,城将破在旦夕。若待众兵一入,我等俱是死矣,何得与孙秀同例乎?"赵泉曰:"若此,惟有寻思计策转祸为福,免与奸人共死不明可也。"王催曰:"今遍城皆怨,心多叛秀,但惧其加害,故不敢即行耳!若有一人倡之,悉从于左袒矣。今吾三部既点兵马,权半在吾,趁此城尚未破,阴合左右卫中将军,一边献门约入诸王,一边杀入孙秀府中,擒其父子,以救满城诛戮,此乃吾等变凶为吉之时,不可自误。"王舆曰:"公言正合吾意。若不如此,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悉同混死矣。"三人议定。赵泉曰:"事虽可行,未知卫士肯相从否?我等当拚此命,纠集军众以行此计,脱彼不从,亦当斩门而出,以合外众,各不可误。"王舆然之,遂亲密往说诸卫士等曰:"所赵王废帝自立,皆是孙秀奸谋,与我百官无干。今各处亲王大兵云集,前来问罪,城中兵损粮尽,料不能守,恐被陷之日,满城悉无生路。且我等守非为国,死非尽忠,何得同陷于奸逆之党,以取后世骂名乎?"众皆曰:"左将军之言是也!此事必须先杀孙秀,方保身命,不然则皆同死叛逆,甚为无益。"王舆曰:"诸君既听愚论,何不趁此反戈,先擒孙秀,迎请诸王入城,共立忠义之名?"卫士曰:"但恐他元有准备,以兵收捉吾等,则是画虎不成矣。"王舆曰:"不妨得,众心已变,公与仆等总三部两卫兵马,馀者不过禁兵而已,有何惧哉?"众卫卒尚皆面面自觑,不敢应承。王舆与李仪二人扬声大呼曰:"汝众何得畏死?吾为将官尚不惜命,若守孙秀之职,城遭破克,能保不死乎?与其浑死于后,不若洁死于前,一为忠魂,一为佞鬼,轻重立见!况今为国,未致死乎?"于是众皆踊跃,荷刀挺戟,大喊叫呼曰:"孙秀不道,迷误赵王,害及一城百姓官员,有忠义之心者当一同捉杀孙秀,奉迎六王,免被诛戮,枉死无益。若肯左袒者可速齐来!六王有令,止诛赵王、孙秀二家,其馀一无所问。若不依令,则皆夷戮。"众兵沿街叫去,应者接巷。及至秀府,有兵民数万,一齐杀入孙秀府中,将父子亲丁尽行拿下,馀者悉皆杀之。赵泉开门迎齐、成之军入内,径进朝中,擒住赵王并太子司马夸。独有汲桑驰至驸马府中,捉出孙会,石勒将众遍寻,拿得司马楙、司马虔,张方亦拿得司马馥、司马诩,尽皆押赴法曹处斩。孙秀未及行刑,肉皆被人割尽。汲桑亲自动手,活剖孙会心肝,致祭石崇一家。成都王与齐王查收逆党伏胤、孙弼、谢惔、殷浑、卞粹、张林、张衡、徐健、杨珍、胡沃、蔡坟、莫愿、高越共一十三家,皆族灭之。李俨战死,以李仪改邪归正,免夷。
齐王率众迎出惠帝,复正大位,出榜安民。将司马伦贬为庶人,囚于金墉。齐王率众诸大臣请罪,帝慰谕之曰:"非关卿等之罪,为孙秀、赵王妄为不道耳!朕安望今得目睹天日之光,复践重瞳之位,实赖众王之大功也。"乃加封齐王为大司马,荣赠九锡,礼备彝典,乘舆入朝,剑履上殿,行相国事。以成都王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假黄钺,录尚书事,参理国政。河间王在镇,增户五千。加张方抚军将军之职,其下副将各赐将军,赏缎三百匹,带兵回镇。以长沙王为侍中太尉,以东海王为中军都尉,督京城兵马。新野公进爵为王。琅琊王加节钺,增户一千,领兵回镇。成都王又奏石勒有功,宜授官职,朝中大臣以为勒居上党,习于胡俗,恐性难测,不宜在京,廷议未决。成都王意欲抬举石勒,乃复使其将兵往伊阙山收剿张泓、路始。石勒领命,带领本部,将孙秀、司马夸之头往招张泓。泓不敢出,汲桑率十二将逼而索之,直至其垒门。泓不得已,乃与路始出拒,凡二战,路始被郭黑略所杀。泓惧,引兵出逃,汲桑亲自赶去。泓欺其是步走,不以为意,挺枪杀转,斗不十合,被桑破步赶进,一斧砍翻马足,生擒还洛。成都王大喜,将张泓斩讫,赏石勒金千两,彩缎千匹,军士万人,各布一匹、银一两。寻得石崇幼子名石朴,袭封卫尉,使还旧居,给与入官本县原田千亩,使奉崇祀。石勒上书谢恩,敕赐为上党卫守备,加添所收张泓之兵一万,并其遗粮一并与勒,使回上党。石勒不怿,汲桑曰:"吾等之意不在晋朝官职,今替石老爷报得冤仇,亦为好矣。若还在此,被他勘破,反为不美。且京中尽道齐万年、刘渊作反多年,今与相和而罢。正宜撇此去寻,免在阱中,何为郁郁?"遂乃辞别成都王,望北而去。齐王既遣石勒,又奏王舆、王催、赵泉、李仪四人有拯拔民命之功、改邪除佞之力,加为护国偏将军,在京卫同典兵马。追谥淮南王为武闵,封其子司马□继父允为淮南王,悉毁赵王府第。晋之史官干宝有评赵王司马伦之为人云:
伦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奸篡,遄及严诛。伟哉武闵,首创宏谟。德之不建,良可悲夫!
又总断赵王伦曰:
伦实庸琐,见欺孙秀,潜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遘于怨酷,上宰陷于诛夷,乾耀以之暂倾,皇纲于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鸿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
晋惠帝既得诸亲王诛篡伦而返正位,一应大小国事,皆是齐王等所掌。于是齐、成、长沙、东海四王,各置掾属官吏,大者四十馀人,小者二十人,武士森列,文官备员而已。新野公司马歆得加王号,欲求长史并司马各一人,成都王以为武帝藩制原无,不可添设。司马歆心甚怪之,将欲还镇,密说齐王冏曰:"吾见成都王部众太盛,人皆侧目,朝野倾心,窃为大司马危焉。今将远离,故敢告以心膈之意。"齐王曰:"吾固知其威赫,但同任国政,渠将何为乎?"歆曰:"但恐人心难料,世情莫测,倘一朝变起,仓卒之间,制之不易,是以语及耳!"齐王曰:"然则何以处之?"新野王曰:"今权在大司马之手,朝中事亦在王呼吸指顾间耳。图之则恐伤亲亲之义,惟以计去其兵柄,自无能为也,胡庸于他谋哉?"齐王曰:"今汝此言,足见相爱之情,铭刻肺腑矣。"乃款饯定议而别。时长沙王在朝中,见齐王独掌大政,心中妒之,乃深与成都王相结,尝私说成都王曰:"今齐王专政,百官皆总己以听。今惑于葛旟、孙洵偏误之言,无异于赵王、孙秀之行。况齐王心术不正,向日助赵而残淮南,今又怀恨而灭赵,其不能容亲,概可见矣。且彼是叔之子,今见汝兵盛,心必不悦,宜早自为计,谨防其奸,毋贻后悔。"成都王被长沙王一番说话耸动胸臆,乃点首对曰:"言亦似是也。"即相别归第,以其意与长史卢志道之,志曰:"长沙之言,果无妄也。臣固知两雄难于并立,前者大王战胜,径先渡河,论功无二,然齐王首创大谋,当以尚之,纵有疑忌,各宜自省。方今内难始靖,又起参商,则是祸源无休,民鲜贴席矣。"成都王曰:"然则他人欲有意于孤,孤又将何以处之?"志曰:"此亦无难,但离开此处,任其自行,则我能永保无事,而齐王将无自免矣,何必与之争较而构莫测之祸乎?"成都王曰:"孤去则彼独安,何有于不自免?"志曰:"齐王倚功而气骄,臣顾知之。大王不若趁此太妃娘娘书来,言有小疾,上笺求回邺城养亲侍疾,将国事悉委重于彼,再三陈辞婉曲,令其善理万机以收四海之望,则齐王必感大王有推戴之义,而天下之人亦皆以为大王有崇让谦退之德,无不仰慕矣。然后觇伺齐王虐重过深,天怒人怨,那时以兵因而讨之,则大功不伐而归矣。且天道以后举者昌,昔太公劝武王待纣罪深重而后兴兵,此之谓也。望大王听臣微言,后必有效。"成都王信之,正欲行意,忽刘渊质子刘聪素见爱于成都王,至是闻知齐王有谋黜之心,乃亦来相谒,劝其解兵避势,免被所害。成都王甚悦。聪又曰:"齐王必欲与大王构隙,臣父今在左国城,五部之兵亦可为用者。"成都王识之,遂表奏刘渊为左贤王,使之总统五部。渊喜,遣其将呼延攸入朝报谢,兼致方物,因请求刘聪还部,成都王不允。
忽有人报成都王曰:"昨齐王暗召东莱公司马腾、幽州总管王浚,令其起兵,不知何故,二处将欲发矣。"成都王疑惑忧惧,召众党与密议其事,众论纷纭。刘聪在幕下窃知,乘间入说成都王曰:"大王功高威重,齐王怀忌之心积有日矣,思谋夺之,夺之不遂,以兵凌之,故有是谋。"成都王曰:"若此是实,何以处之?"聪曰:"大王勿忧,臣请还收五部之众,伺隙而动。若其果有谋并大王之心,臣当先驱邀彼于途,则二竖之首可指日悬于大王麾下,何惧之有哉?"成都王被诳,乃密遣刘聪同呼延攸还左国城敛兵去讫。卢志曰:"聪言固是,但远水难济近火,百闹不如一静,亟告养亲辞去,斯乃万全之策也。"正议未了,长沙王使人来报曰:"适间齐王奏帝,言大王功高职轻,欲加为太傅,我长沙爷道是葛旟等谋夺兵权之计,可一同去面圣上。"卢志曰:"烦阁下转达汝大王,权且秘之,莫与较辨,且自让他一步,待后再议。"使去,成都王曰:"连日欲依卿言,求还侍疾,为朝事未妥,故此迟迟。不想齐王果有谋夺之心,倘若旨下,当如之何?"卢志曰:"我今不问他夺与不夺,但释此归镇,彼自无害与我,焉用虑为?速宜上表先发,免他致疑。"成都王喜悦,即命卢志作表,辞回邺城。次日,颖上表,极其慨切,求归眷太妃,不奉书,甚称齐王功德,宜总万机,更恳其俯劝,赐全伦礼。齐王大喜,亦上表赞劝,宜加成都王九锡,荣归养亲,待后入朝辅政。惠帝准奏,命齐王设宴饯送。成都王又上表辞九锡殊礼,请加封兴义功臣,乞运河邸之米,以赈颍阴、阳翟诸处受害饥民,钦祭黄桥战亡士卒,并追赠公师镇、俞通二将子孙荫袭。以是军民远近,皆仰成都德泽,齐王亦甚加敬,不知皆是卢志愚诳骄己之术、沽誉买众之计也。
成都王辞去,京都内外高其行谊,攀留者号哭无已,遂美颂播于天下,无不倾心仰慕矣。齐王因成都王之请论兴义功臣,即以心腹部属董艾典枢机,葛旟、孙洵参庶事,王义、郭镇等俱领要职,封县公,时人称为齐腹五公。齐王冏闻知,恐人议论,乃辟名士刘殷为军否祭酒,曹摅为记室,张翰、孙惠为掾属,顾荣、王豹为主簿,何勖为中领,单委任苟晞职掌齐地旧镇,以防退步。晞领齐府参军、兖州刺史之职,出守齐地,以弟苟&分隶临朐去讫。又命王催持节赍旨并药酒,至金墉城赐赵王司马伦死。催至,宣谕旨意,伦大哭曰:"吾何有心念此,以致今日?孙秀误我,孙秀误我!"连道数声,徘徊再四,眼前无一亲人可告,涕泪如雨,乃执酒太息,谓王催曰:"吾被细人所误,陷于背逆,无颜下见祖宗,死后可将巾帕遮盖吾面,不使先灵睹吾形也。"言讫,饮酒而死。王催收殓其尸,回朝复旨。齐王自黜成都王,杀赵王,用五公,独专朝政,由是灾异屡见。河间界上有一兽,头生四角,身高八尺,头赤如火,人莫能识,嘶鸣三日,转入关中,又三日,不知何往。又庐江何旭之家,忽闻地下有犬吠之声,听而推之,得一母犬,色青白,甚瘦,取出看之,走入草中,觅遍不见。俄而草中有小犬两个走出,一雄一雌,雌者七日而死,雄者会吃粥糜,极易长,数月善啮野兽。一日,何旭待客方宴,其狗走至席间,即登椅而坐,众皆惊怪,家人逐之,鼓吻不伏。何旭喝之,即时走出,竟不知其踪影何往。一日,齐王有事于襄城,驾至界首,忽有一小儿立于道中,体发俱白,自言"八岁"数声,倏然不见。齐王大讶曰:"吾眼不昏,何为遇此怪异?莫非有甚不祥也?"叹息而前,忽于小儿站处拾得一笺,有诗四句云:
三八年来见太平,再过一八致纷更。五八之中南共北,八王取次自相寻。
第四十回 刘渊接位复汉仇
话说齐王自襄阳见诗,心中甚是惊疑,闷闷回朝。近侍又报言:"昨洛阳城中东北步广里地陷,穴中有鹅二只,一苍一白。人欲捕之,苍者冲天而去,白者飞之不起,为人所获,献于东海王处。"齐王使人取看,回道:"不知何处去也。"不在话下。且又道呼延攸与刘聪得离洛阳,乃连夜遁去,不数时返至左国城,与父相见。刘渊大悦,问以晋朝国政事务并兵将强弱如何,聪曰:"晋因惠帝昏庸,亲王自贼,洛都府库全虚,将兵尪惫,若以彪将一员,提兵万人,可以横行河洛矣。"诸葛宣于曰:"京邑虽空,藩王尚盛,未易卒犯,当自吾西地以渐而进。今彼国未有变,无危亡之隙,还须使之。"聪又曰:"晋变甚矣,军师之所未知也。洛阳宫中鬼哭彻夜,金墉城内杀声到晓,黄河水涸见底,铜驼夜走出城,太白当昼经天,中台星转如南极之分,城中土陷出鹅飞去天外,此皆晋数将脱之兆。今吾父王有地方数千里,雄兵二十馀万,但得诸故旧文武肯念汉氏,相与戮力,何忧大事不成?报仇复业,正在此时,岂得再挨岁月乎?"于是一班将佐尽皆踊跃相赞曰:"王子之言是也!苟若少延,吾等皆将入于老矣。"张宾与诸葛宣于、呼延晏、王弥等曰:"今欲发兵,必须建立汉号,正其名位,方好号令天下。"众人从之。张宾等乃入劝刘渊,先即大位,然后出师。渊曰:"孟孙之言,虽是爱我之意,但今未入中国半步之地,而欲妄自尊大,岂不惹人笑乎?"宾等曰:"晋国大乱,怪妖变异迭见,川蜀寇兴,诸王自贼,天下值此遑遑,非先立汉号,则人心无所归向。"刘渊曰:"事不在忙,昔周文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世称其德。吾为汉裔,可于胡地即以为都乎?"呼延晏曰:"今古异时,王霸异业,非可概论。"正议未了,忽有刘理之子旧西平王刘义,自上邽逃难后,知关家有人在梓橦李丰庄,乃往就之。至是关山、关河俱长,闻刘、关、张等皆在左国城,乃亦携母妻来奔。刘渊见报大喜,即命引入相见,问其何以得至,义曰:"我自逃难以来,东驰西奔,落魄无依。后闻齐万年作反,正欲问至秦州,不想途中遇盗,遂不得进。因无资身,再入故国,思寻故旧,访至梓橦,知关家继安在彼,乃往投之。探得晋汉相和,父兵俱赴左国城,遂不曾来寻。兹为李特反据梓橦,赵廞反据成都,川中大乱,故此一同寻来。"渊叹而慰之。刘义又曰:"自吾祖父不幸,越此年过半百,日月如流,功业不复,如之奈何?"言讫泪下。众皆愤进曰:"皇孙之言,大是至理。元海公今再不立,恢复无日矣。"关山曰:"晋人自我兵退于左国城之后,不修边备,诸王各相屠戮,贤臣良将诛灭殆尽,张华、卫瓘、裴頠、孟平、孟观、李肇、伏胤、张泓、许超、士猗俱以夷族,汝南、梁、楚、赵王、孙秀及淮南王等各皆授首,祸败可知矣。宜从众论,莫失机会。"诸葛宣于复与众将一齐上劝,刘渊坚执不肯,众人立恳,渊曰:"诸君皆父祖心腹,何须苦逼,陷人贻诮?但肯协力相助,得晋一州一郡,亦不误汉之清名也。"众人只得散去。后人有诗一首,赞刘元海有从容之度云:
志宏量广羡刘渊,不纳称尊造次言。只因未入中华地,恐蹈胡膻故避嫌。
又有诗一首赞其有恢弘之量云:
恢弘志格迥超群,创业人君自不同。岂是管窥陈胜比,下陈遽尔便称尊。
诸葛宣于等见刘元海言欲得中州之地,方许从众建位,于是会议择日起兵。忽报右贤王刘宣知刘聪回国,特来相探。刘渊听说,乃亲自出迎。入见礼毕,命刘聪另行参拜,刘宣看之大喜,谓诸葛、关、张、黄、赵、王、李、杨、廖、呼延等曰:"自我汉亡之后,地无尺寸可居,王侯降同编户。今吾虽衰,众犹不减数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乎?今元海英武超群,丰姿状貌大类先主,刘玄明亦有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天苟不欲兴吾汉业,必不虚生此人也!况诸公悉皆卓荦之才、栋梁之器。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库藏空乏,边方各据,藩镇自全,复吾汉家基业,正在此时,不可挫过。"张宾曰:"大王所见极当,乞为主之。前者兵无统绪,以致齐万年之失。今当先立一主,次立一师,再卜一帅,更定一将,别分正副,方可出兵。"刘宣曰:"君言极善,可择吉日,趁吾在此,立刘元海为君,称尊号,然后定议将帅。"众皆大喜曰:"此事非老大王莫能定夺。"宣即分付兵士筑坛建台。次日,刘宣亲同诸葛、张、关、黄、赵等,亲扶左贤王刘渊登坛,渊再四谨让逊位刘宣,宣曰:"殿下乃先帝正裔、汉朝亲派,老胡焉敢当之?"聪曰:"若此,则刘义乃吾皇兄太子之嫡子,可以立之。"刘义曰:"吾父存不能如左贤王之伸仇复立,殁不能如北地王之亡身尽节,功名两愧,实为先帝之罪人矣,不肖之侄敢复乱当乎?"刘渊曰:"今承众人美意,推吾为主,吾虽勉从群议,然亦未敢妄立封号,俟入中国有一居止之处,方可立国建号。今宜先行告报五部,使众无论,吾方敢受。"刘宣乃属张宾草诏,颁告五部。诏曰:
太岁甲子年正月日,大单于左贤王刘今将建号复业,先此告众。念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应期,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又明德升闻,汉绪丕振;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威加朔漠,地并陶唐;中宗孝宣皇帝揄扬俊傅,吁咈盈朝,用敷政治。思我祖宗道迈三皇,功高五帝,期欲卜年倍于夏商,历世过于姬氏。讵意元、成多僻,哀、平弱懦,贼臣王莽盗窃神器,篡逆滔天,幸而世祖光武皇帝诞资圣武,奋起南阳,扫除僭乱,俾三光晦而复明,九庙隳而再振。显宗孝明皇帝政治隆平,肃宗孝章皇帝炎光丕阐,自畅和以后,皇纲渐替,天步多难,迄无似之。桓灵乃蠹伤其国体,群阉流毒于内阙,黄巾倡乱于中州,四海分崩,九州鼎沸。董卓因之,肆兹狂悖,天方厌剿,李郭又横,曹操挟令扫平,父子秉权,反成篡夺。迨至献皇,魏承其祥,火德委坠。昭烈愤励播岷越蜀,重开疆土,旋轸旧京,冀望否终泰转,统一故业。讵意数当阳九,乾六未回,白帝龙归,秋风五丈,遂使阴平失守,后帝窘辱。呜呼!噫嘻!自社稷沦丧,宗祀之不庙食者,殆三十馀年于斯矣!幸今天默其祐,悔祸皇汉,俾司马氏父子兄弟迭相戕灭,元元涂炭,靡所控告。今孤避难至此,猥蒙群贤所戴,念孤祖父与卿等连姻世戚,不忘故旧,远从近集,协力同心,攘举六军之众,绍修三祖之业,革左贤王之号,称北汉主之尊,顾兹德凉才浅,战兢罔措,但以大耻未雪,汉祀无主,故尔衔胆栖冰,勉从群议,实非妄冒,众其谅之。
诏出,刘渊登坛拜祭天地,升座受礼,分署五部官属,称统摄汉天王,建号元熙,大赦境内,追尊皇父后帝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帝以下三祖五宗神主,祀而奠之。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呼延晏之妹也。置立百官,以刘宣为左丞相,诸葛宣于为右丞相,刘义为司徒,刘累为司空,刘豹子刘欢为太尉,刘宣弟刘膺为侍中,前旧部帅刘宏为司寇,后旧部帅刘伯根、关防为左右大司马,刘灵、王弥为开国冠军大将军,关谨、张宝为平难龙骧大将军,黄臣、呼延晏为辅汉大将军、护卫保驾使,赵染、呼延攸为车骑大将军,杨龙、王桂为骠骑大将军,张敬、廖全为骁骑大将军,赵概、黄命、王如、关河为建威将军,孔苌、桃豹、夔安、曹嶷为建武将军,支雄、刁膺、乔晞、桃虎为扬武将军,赵藩、李瓒、樊荣、马宁为扬威将军,呼延颢、胡文盛为振威将军,刘钦、王迩为振武将军,关山、胡宓、杨兴宝为护军都尉。张宾为军师谋主,崔游、游光远为御史大夫。以刘聪为太子,兼大将军,总督六军,录尚书事,封晋王。以刘和兼司礼中书事。追谥齐万年为陇西公,立庙祀之。其馀羌胡诸将,悉封游击将军。谥刘豹为左国城王。汉王大定百官,置太师丞相府,自大司马以上七位,皆上公禄绶,带远游冠。分遣诸将为十二营,每营配兵一万二千,各置左右司隶校尉,领户二十万,置内史以下二十馀人,乃会议择日兴师。谓众将曰:"孤今于左国城淹延一纪,且喜兵精粮广,趁兹晋朝诸王自乱,无暇边防,正宜大兴雪耻之师,奋举复国之旅。众兄弟以为还是从定襄而进,从泾阳而进?"张宾曰:"泾阳路连秦州,前被吾兵所破,城已空虚,今彼每虑羌胡为患,尽以重兵守之,虑未易拔。今宜从定襄而进,袭取晋阳、平阳,出其不意。定襄与吾连境,素不相防,若以兵卒进,可唾手而得矣。"汉主从之,乃以太子刘聪为平晋大元帅。
按《晋史》:刘聪字玄明,乃刘渊庶出之子,幼名载。母张氏梦日入怀而妊,十五月而生,生时夜深,有红光满室,两眉尾表俱有白毫接鬓,光泽莹洁可爱,状貌非常。性甚颖悟,善能记诵,年十岁能画地成阵。大将军姜维敬之,常带军中训以兵法,谓后主曰:"此儿必当大拓汉土,非常比也。"及蜀破,惧聪遭魏兵所害,送从后主至洛冀勉。在洛好游学,十四岁究通经史,年十五习击刺之术,善骑射,能挽三百斤硬弓,蜂腰猿臂,膂力骁捷,冠于一时。晋之贤臣名士多重聪,成都王司马颖尤与相善。图还左国,颖不许,会闻王浚、东瀛公腾欲起兵袭颖,聪明说以为还收五部,可破腾、浚,颖从之遣还。及还左国城,知洛阳下弱,诸王自乱,请兵伐晋报仇,汉天王渊以为掌兵元帅,张宾为谋主,王弥、刘灵为左右先锋,关防、呼延攸为折冲将军,赵染、呼延晏领左军,黄臣、张实领中军,张敬、关谨领右军,廖全、杨龙为救应使,王如、李桂领后军,赵概、呼延颢、樊荣为粮料使,杨兴宝为护军,将大兵十五万,浩浩荡荡,望定襄而进。
定襄守将卫鲜不知汉兵骤至,素未提防,及见入境,即令守城,汉兵已到,城隍不固,被一涌打入。卫鲜急忙杀战门边,正遇王弥,只一合斩于马下,军士尽降。刘聪安抚百姓,差人往左国城报捷。遂分两路望介休泫氏而进,攻取太原。将至蒲子,守将米豹闻知来急,不及申府,连慌点兵出城,把住隘口,不容入境扰民。刚才立定,汉兵漫山塞野杀至。米豹布阵于路,身骑高马,手持大斧,挺出大道,高声叫谓汉将曰:"大朝赐汝以左国城,成都王表汝为左贤王,天恩不薄,今乃无故兴兵造反,欲取灭亡也?"汉阵折冲将军关防隔近,听言大怒,舞刀直取米豹,豹亦挥斧相迎。二人跑马恶战,但则见刀翻雪片,斧卷风花,斗上了三十馀合,米豹渐渐抵敌不住,被关防一刀斩于马下,众皆奔溃。关防驱兵直至城下,已被王弥打破城池,竖起大汉旗号。张宾、刘聪入城安民,见其隍堞高厚坚固,内有大第如同宫室,原系丁建阳所筑者,其山阳榆次,近胡一带属县钱粮,皆聚于此,刘聪大喜,差人迎请汉主自至镇守。汉主渊乃命游光远与刘义监守左国城,崔游、胡文盛镇守定襄,遂率宣于等趋蒲子,刘聪等迎入。汉主曰:"观此城甚可为都,孤且权以居之。"遂命修葺增补,令刘聪先取介休县,好攻太原,众将乃依次而进。晋细作报入介休。县中守将贾浑极多智谋,深明阵法,听报汉兵犯界,即请知县紧守城池,亲自点兵一万,出城迎阻汉兵。行未十里,两军相遇,结住阵脚。贾浑出马问曰:"前者梁王悯汝蜀汉之裔,不行剿灭,锡地赐号,恩优大矣,今乃作衅兴兵,是何道理?"刘灵出曰:"此世界原是我汉家之天下,晋司马氏无过篡贼耳,何得胡言?我乃大汉先锋,领兵至此,招谕汝等,早还故地,免害生灵。后面大兵五十馀万,良将千员,刻期皆到,火速投降,方保躯命,何得阻兵称大,以抗真主乎?"贾浑听言大怒,即挺三股钢叉杀过汉阵,刘灵喝住,捻矛接战。一个倒竖狮眉雄威纠纠,一个睁圆虎眼怒气吽吽,二人恶战上四十馀合,未分胜败。忽听得介休城下炮铳连天,小军报道汉左先锋王弥攻打城池甚急。贾浑正敌刘灵不住,又听此说,心慌手乱,被刘灵一矛刺于马下,兵士尽降。胡骑骁将乔晞将浑首级绕转东门叫谕守兵,兵惧,城门被陷。乔晞不约各门,首先直入,打进卫衙,见贾浑之妻宗氏丰姿妍美,携而戏之。宗氏素性贞烈,偶被所执,惧不能脱,蜜语绐晞,晞纵手,宗氏急趋,倚胡床而立,指晞骂曰:"汝乃胡狗羌奴,敢如此无礼,欺凌大晋忠臣命妇,万剐犹轻!"因以胡床击之,大骂不已。乔晞怒其辱己,拔剑进前,砍其口而死,复将贾浑一家大小尽行斩之。刘灵、关防再陷西门,及入县衙,出榜安民,禁止杀掠,军士以乔晞之事报知,刘灵、关防大怒曰:"立国以人心为本,今初下介休,妄行杀戮,何以感众?"欲将乔晞斩之以戒后人。众将劝曰:"强敌在前,未可先杀上将,且报元帅、汉主,另行回处。"关防乃命将乔晞监候。不移时,刘玄明、张孟孙大兵俱到,乃差飞骑申报汉主。汉主闻报,大怒曰:"晞为裨将,未建寸功,初入晋地,妄杀守臣之家,将何以收人心?既先锋军师等赦以不死,速当发回蒲城,不许在军,恐蹈前愆,以干天怒。"晞回蒲子,见汉主等,叩首谢罪,汉主曰:"汝所为残忍,使天道有知,其望有后乎?"乔晞惭愧无已,顿首而退。
汉主渊谓诸葛修之曰:"今兵出山右,连下数处,犹如席卷,料必有成。丞相多能,今得闲在此,可于城中监造宫殿,以壮规模,好令州郡。"宣于曰:"陛下虽然龙飞凤起,奄受大命,然遗晋不殄,而欲久居于此,何能以恢复中原,续成大业乎?况此处侧居边鄙,不堪为都,未宜建创宫室,徒费钱粮。臣度之,不过五年,必克洛阳矣。的数建置行宫,亦须夺取平阳乃可。臣观平阳地势正旺,时有红紫之气旋应其上,且襟山带河,乃三晋要地、陶唐旧都,况吾炎刘以火德继神尧而王,愿陛下上膺乾象,下协神祥。今晋不以此地重设武备,实天使之以资汉氏也。"刘元海被修之一席话讲得明彻心腑,遂罢其诏,遣使催令进兵,急攻晋阳、平阳二郡。刘聪在介休得檄,即将兵马分道而进,直趋平阳。平阳守将乃于禁之孙于明,字昭远,性聪而懦,只有副将何庸骁勇绝伦。闻报汉兵犯郡,即与何庸商议战守之策。庸曰:"自古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敌,亟宜整兵出拒,勿使临城惊骇百姓。"于明从之,乃披挂绰刀,同何庸领兵一万出城。不上七里,于明命排下阵势以待,汉兵亦布成阵。三通鼓过,晋将何庸明盔明甲,手持铁槊,恃勇直出阵前,高声叫曰:"汝等既称汉臣,当知大礼,非比胡夷异类。我大朝免汝泾阳之戮,不思报答活命之恩,乃敢反行造逆,侵犯内地,自干宪典也!"张宾曰:"向者泾阳之和,盖欲养威以暂宽汝等之命,故不迫耳。今我聚集大兵五十万,良将三千员,粮储山积,战马如云,定要取吾汉家大业!你等若知时变,可速投降,不失封侯之位。少日抗违,枉送性命!"何庸听了大怒,拍马舞槊,径取张宾。王弥正待舞出,只见关防手挥大刀,飞马骤至,何庸挥槊抵住。二人一来一往,刀挥槊架,战了三十馀合,未分胜败。于明见何庸战关防不下,轮刀赶出助阵,关谨见了大怒,引刀横截而出,望背后追上,一刀把于明馘斩下马。何庸见明被杀,心中慌惧,拍马而走。关防接尾赶去,大喝一声,何庸急欲回头抵战,被防手起刀落,连头带项砍为两段。后人有诗一首赞关防、关谨刻斩二将云:
难弟难兄勇更骁,于何二将霎时消。非天假此安邦守,怎得江山返汉朝。
第四十一回 汉刘渊平阳建都汉
刘渊元熙元年,兵犯晋太原,守将于明、何庸引兵出战,被汉将关防、关谨一阵皆斩之,军兵无主,四散奔溃,张宾挥军直追之至于平阳城下,混入城中。王弥、刘灵亦到,百姓皆香花跪迎,塞满街衢。刘聪下令禁止杀戮,出榜安民,人皆忭悦。张宾驰露布,差先锋王弥赍印绶至蒲子县,迎请汉主上平阳。汉主见弥至,大喜,即留杨龙、李迩、桃彪等,以乔晞为辅,刘和为主,共守浦子,与诸大臣将佐尽赴平阳。刘聪率众迎于十里之外。汉主入城,分赏将士慰劳之,曰:"今卿等三战直取平阳,中兴有可望之机矣。"王弥、刘灵等诸将曰:"今未可以得一郡而即忽进,宜下令乘胜急下晋阳,则太行以西皆为我土矣。"汉主曰:"然也。昔者赵简子有言,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卒成赵业。孤心亦欲取之,以为建都之地。"右丞相诸葛宣于曰:"不然,虽云兵贵神速,亦宜以渐而进,庶无猖狂之失。兵法有:疾之甚者,必蹶上将军。且吾为晋而起兵返汉,胡可又居于晋之阳乎?"张宾曰:"晋阳亦在所必取者,此事特易,但恐吾等连夺巨郡,晋朝必大兴兵马,来此争取。少不得臣与右相修之俱要临议军事,陛下左右乏才辅翊,可差人往张掖地方请陈元达、王伏都、崔玮到此,相与谋议,则大事可成矣。此三子皆有高谋远见,王佐之才,诚萧、曹之列也。"汉主从之,遂寝兵议。命张宾修书一封,着赵藩、廖全赍金珠币礼,去聘三人。宣于亦曰:"酒泉徐光、程遐皆有翊运大才,吾当作书,同去请来,以资政治,则臣等得可以展驽钝于军旅,使内外有人,方成国体。"渊大喜,遣马宁与刘钦为使,两路亲将领书,离平阳而去。一路无辞,赵藩二人径至张掖,先见王伏都,伏都应召。廖全曰:"先生勿可他往,我等去请陈长宏,到栖凤岗走一会而来。"伏都曰:"长宏不在庵中,回家半月矣。"二人听言,即辞而去,径往元达家相访。正值元达与崔玮、许遐在堂闲谈世务,只见赵藩、廖全走进,元达延上叙礼,问其来历。赵藩曰:"自别尊颜,径至秦州,正遇齐万年兵到,遂与相会。兹后十有馀年,皆在左国城居住。今知晋朝自乱,兵出山右,已得定襄、太原,属县三十馀处。奉汉主命张谋主书特来相请,共扶汉室,万惟莫却。"乃送上币礼启札。元达看书点首,谓藩、全曰:"二兄与仆相处有年矣,岂不知吾之心也?仆今习于傲僻,倦于逢迎,年近六旬,百事俱废,无复有往日神思、昔时学术。孟孙乃知机明哲之士,必能谅仆愚悃。烦为拜上汉主,恕山人忤旨之罪,俾仆得终草莽,恩荣甚矣。"全曰:"汉主本欲与张军师亲来躬请,争奈新得平阳,中州恐未心附,故此不敢离耳。长宏公乞念天下苍生罹刀兵之苦,汉主二十四帝有含冤之恨,望惟慨施仁术,拯拔万民,早兴渭水之师,以奏孟津之绩,则天下甚幸,万民甚幸!况且龙头老成,公何以伯玉之年而后尚父之志耶?"元达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世有不同,情有各别,仆何等人,敢比拟尚父乎?乞兄善为我辞,以全交情。"二人再四恳请,元达固辞极力。藩、全料不能强,乃只得转回平阳而去。崔玮、许遐见元达巽拒不出,乃问曰:"今刘左贤重兴汉业,旺气适盛,既有恳请,兄乃蔑视而不往,何也?弟虞刘公既称尊号,龙飞应天,设有小疵,得无悔乎?"元达笑曰:"是何言邪?吾久知元海姿度卓荦,有笼罗宇宙之志,其下诸臣皆经济开创之才,大事必成。今若只凭一使之笺,轻身屑就,不能无事于众口之嗤嗤矣。彼有张孟孙与吾相叙有日,知吾之志,必能亮吾之心。不久当有诏命到此。待其再至,然后与二位一同应期符运,不亦美哉!"许、崔二人不以为然。
未过一月,汉主果复差张实亲以安车驷马、帛书羽旌,径至陈元达家相聘。元达拜命,口邀许遐、崔玮一同赴召。于是二人收拾家事,过王伏都庄上相合,俱望平阳进发。将入郡界,张实使飞骑报入城中,汉主与张宾率众将士,将兵队接于二十里外,下辇立而待之。元达等看见,乃亦下车步行,遥拜汉主,俯伏曰:"山野愚夫,失叩天门,伏蒙车征,又辱驾顾,得罪万万!"汉主亲自扶起,挽其手曰:"孤知长宏夙抱管乐之才,仁声远洽,礼宜亲自捧毂来迎。奈军务遑遽,有失南阳之访,伏希谅之。"元达谦谢。汉主遂与元达等并车而行,同入府第,以宾礼相叙,设宴款待。席间,汉主问元达曰:"今孤意欲攻取晋阳为都,或有劝孤建都此郡者,长宏以为晋阳与平阳孰为优劣?"元达对曰:"晋阳者,应晋国之有阳运也。平阳者,平治晋之阳运也,主公当平晋之阳,不当居晋之阳也,都此郡合其宜耶。"汉主从其议,乃择日建造宫室,一切完备。又嫌其城垣易攻,命毁其旧城,大兴营创,三月馀不能立一石。汉主大惧,复下榜揭挂各门,召募良工,能筑此城者,即授五城兵马,时有一人名韩橛者应召。按:橛者无姓氏,其母名韩妪,年五十,孀居无子,家甚贫,尝往外采取野菜。一日,于芹草中拾得一巨卵在橛桩旁,色甚美,将归怀之,则极凉,夏不用扇,于是常置怀中纺绩。甫及月馀,忽壳解,得一婴儿,亦聪慧,不乳而育,惟饵粥糜,四岁即成童。至是闻汉主造平阳城不就,乃谓其母曰:"儿蒙抚育数载,无可为报。今新主愿捐重赏以募良工,吾当赴召,请以百金酬母,随吾同往。"韩妪与之偕往,橛乃揭榜入见汉主。汉主曰:"汝乃一娃子,焉能城此大城?何方人也?"橛曰:"即郡人也,韩妪之子,名韩橛,不愿为官,重赏但得百金,以供老母馀年,足矣。"汉主允请,令其监诸工匠。橛曰:"不须如此,待臣先去以石灰画成规矩,随后照灰上加砖筑之,可立成矣。"汉主喜悦。橛出谓其母曰:"吾奉诏筑城,老母可依吾言,以石灰随吾背后,匀匀画之。"韩妪应诺,橛遂欠伸伏地,变作大蛇一条,从前优游而逝。妪以石灰密密依屈曲撒去,工匠随后砌之,果皆坚固不动。汉主渊嫌其为怪,赏韩妪银百两,将其蛇捉于山穴之中,露尾尺馀在外,有水随出。回报汉主,汉主异之,再命趣驾往看。只见大水涌起,其蛇溺于水中,其地遂成一池,乃赐名为金龙池,平阳城为金龙城,众武将文臣上贺,以为百灵咸助,故有金龙之兆。渊喜,命大排筵宴,与百官庆贺。席间,问众臣以平治天下之道,陈元达对曰:"臣闻师于臣者王,友于师者霸,乞陛下扩开大度,访采群议,断以明决,择其善者而从之。臣等诚愚,顾无可补,惟陛下垂齐桓九九之纳,俾臣下等得以尽其忠悃,亦庶可以少资政治也。"许遐曰:"长宏之言,诚知王道之体也。昔前汉高帝从谏如流,故能振一六合;世宗遥可汲黯之奏,而能恢隆汉道。如桀纣诛谏,幽厉弭谤,是以三代之所以不保也。今陛下以圣武之资,应期昌运,振不世之烈,若能远拟成汤,明鉴桀纣,取法高光,则天下不难定也。"崔玮曰:"陛下挺生英武,谋臣武将皆有良平黔越之才。臣等草茅枯朽,无益于事,今蒙恩诏,得侍左右,但愿陛下毋忘不世之仇,怠忽祖宗之业,汲汲于心以图恢复。于君臣之际,勿以忤意见嫌,勿以逆耳见怒,慎终如始,爱民惜士,不嗜杀戮,亡蹈荒淫,则天神自然默助,一统之机可不劳而复耶!"汉主听言大喜,谓元达曰:"此张孟孙之过也。孤若早知,肯使贤才久困林下乎?"元达曰:"臣送张孟孙之时,业许辅汉,非惟不自早求仕进,但臣素性愚梗,且陛下名例未立,恐与诸将佐或有规诫责难之言,未免于拂忤讹舛之尤。况臣洁身避乱,效耕莘版筑之劳,以终馀生,未得旗引之招,不敢求闻于世,是以其为蠖曲,待时而伸耳。"汉主高其言,欲以为右相,奈定名未久,难于为言,乃日与宣于、孟孙议之。宣于揣知其意,乃奏请以刘宣为左贤王、大单于、五部大总戎,镇守左国城,代刘义、游光远上平阳,就保陈元达为左相,参理国政,以崔玮、许遐为咨议大夫,王伏都为行军都尉。
再说刘钦与马宁往酒泉聘取徐光,至其家时,已皆不见。于郡中相访数日,并无所闻,又恐在市有人诘问,复往其庄畔处寻之。忽见有樵夫挑柴一担,在树下憩息,马宁乃与之盘桓,闲问曰:"吾有一故友名徐光,原在此处,今不知何往,汝等若知,烦为引见,自当重谢。"樵夫曰:"我昨往浥涧山中打柴,见一先生,长髯秀目,身长八尺,在那里读书,道是酒泉人,不知何名。"马宁曰:"莫非即是吾友?必须相浼指引前去。"乃重赏其人,一同入山,直至草庵前下马。内面徐光听见有人言语,出外看之,乃是马宁,欢笑延入。各皆相叙致意讫,刘钦曰:"特奉汉主之命,送有薄礼并丞相修之书启,相迎先生至平阳,共救万民。"徐光曰:"仆有此心久矣,但恐驽马之步,难展于骐骥之侧,辱劳将军枉驾,敢不敬从?"遂置酒相款,遣人往邀程遐,一同收拾,望平阳而进。四人于路无辞,不日早到平阳城下。汉主见报,慌令宣于、张宾、呼延攸等出城远接,自候于外门。二人一同入内朝谒,汉主令先以宾礼见,就授二人为资政大夫。次日,刘聪入请进兵之事。汉主大集群臣于新殿计议,大夫徐光建言曰:"欲要兼并天下,必自幽燕而起,收揽西北英雄,转掠齐鲁,据其仓廒,然后自汝之洛,则晋之君臣可掳,一统之势可成矣。"汉主传令,择日起马。程遐曰:"出师大事,不可潦草。大凡古先帝王能成大业者,若欲征进四方,必先设坛告祭天地、山川、社稷,诉明理意,庶使神明默佑,所为皆顺,事无不济矣。"汉主从之,乃择元熙元年八月朔日,具大牢之礼,祭告天地、山川、社稷、历代帝王、功臣,并大汉先灵。
祭讫,即命太子刘聪至元帅府点兵集将,与军师张宾议曰:"今承诏命,巡讨幽、冀,当先取何郡?"宾曰:"范叔有言,远交近攻,战尺得尺。惟有钜鹿郡连接平阳,依山凭险,乃冀北形胜之要,当四方之冲,太行雄峙于西北,漳水萦绕于东南。若得此郡,则幽、冀一带不足虑也。但有一件,昨探得守将许戌乃许褚之孙,实系晋朝名将,非寻常比也。今次出兵,当定方略,以图万全。必须拣选历练老成智勇足备者,为之前部,挂先锋之印,为诸军首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进则冲锋破敌,退则结阵束兵,临机应变,不误军务者,方能敌得许戌。兵行有纪,进斯锐矣。"中军元帅刘玄明曰:"知诸将之勇艺才略者莫如军师,一凭军师择而任之,自然无误,何必议焉?"张宾曰:"吾虽荷蒙皇上委任帷幄,至于运筹谋决进退,参机务则当其劳而任其责。今若是妄举先锋,众心未必服。诸将在此,宜当自行荐举,方肯用命,则战无不克矣。"黄臣、赵染、呼延晏、呼延攸等曰:"既为武夫,到处当竭犬马之力,若有委用,并不辞劳。今军师、元帅有令,我等未敢妄僭。欲定先锋,除刘子通、关继雄、张仲孙三家昆仲不愿,方可他议。"言未毕,班部中闪出一人,扬声大叫曰:"荫袭当分嫡庶,职任岂限亲疏!欲取晋家天下,以复汉国江山,某虽不才,已蒙皇上赐委,今取钜鹿,仍愿当先,少建尺寸之功,以报二帝洪恩,补报定襄平阳之绩。"及至前来,众人视之,乃犍为侯王平之子王弥也。太子刘聪与张宾大喜曰:"此任还是王飞豹方可以当,真乃忠勇为国之义士也。"遂将先锋牌印依旧付与王弥佩挂。选兵三万,令其向前先发。王弥拜谢,方才接印,忽见刘灵向前大呼曰:"好好留下先锋还我!众将皆已举我,汝何妄来搀夺,岂吾自家不如外人乎?"王弥曰:"子通差矣!自古先锋皆是他姓人做。军中无戏言,元帅、军师挂我先锋之印,汝来阻夺,可不乱了军政,岂为礼也?"刘灵曰:"你是抢去的,我是众推的。今也莫论,且将牌印放下,于元帅前共拈一阄,阄得者挂印,方见公道。"王弥曰:"军令已出,岂容变改?汝既要去,何不先请?且众将亦举关继雄、张仲孙,他怎不争?"二人辨论不已,将要夺印,张宾叫曰:"二将不须如此。行兵以自和为贵,今当用功之际,巴不得有人肯效力向前。今既俱愿当先,可照左国城汉主原例,依旧分为左右二先锋,作两路而进。"亦将牌印交付刘灵,谓之曰:"飞豹先说,让他居左,子通兄居右,虽则兵分,事同一体,如遇敌兵,务要秉心协力,你我相帮,早干大功。不可争妒执拗,误军误国。吾今拨关继雄为左副先锋,呼延仲达次之,带五将,引兵三万,左路而进。吾弟张实为右副先锋,呼延伯宁次之,带五将,引兵三万,右路而进。"众将得令,引兵望钜鹿杀去。未知此回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有分教:汉世重兴,显出许多亲将帅;晋朝削弱,失了几处大城池。后人有诗一首,赞王、刘二人争做先锋之有胆略云:
汉攻钜鹿定前锋,悬牌挂印集辕门。众举关防堪破敌,更推张实可成功。
飞豹昂昂先自荐,子通赳赳要争雄。挺身效力多英杰,邦破重城铁锁封。
第四十二回 刘灵钜鹿战许戌
晋甲子岁,汉元熙元年八月,汉主刘渊以子刘聪为总兵元帅,张宾为谋主,分王弥、刘灵为左右先锋,将兵进夺钜鹿。钜鹿守将许戌字应娄,乃谯郡许仲康长孙也,极有勇力,能开五石之弓,善使二丈长枪,重六十斤,尤精骑射,敏有祖风,故此晋朝命他镇守北边要郡。当下探得汉兵犯界,乃聚僚佐商议。文官知府事刘乔曰:"闻知汉兵甚是雄盛,一战即克平阳。今来到此,未可即与交战,且自深沟高垒,固守城池,以老其锋锐之气。急遣人行文往常山郡,会合各郡协助破贼,连夜具本上洛阳求救,若得常山典公兵来,内外合攻,方可破得那寇。"许戌依议,亟发使命,即时俱去,一面点兵伺候,选民兵教训守城。汉先锋王弥兵至界上,使细作前往城中打探消息,尽知的实,乃回报言钜鹿总兵许戌有勇无谋,太守刘乔有谋无勇,今去会合常山郡总兵典升,乃梁王驾下大将,亦甚有勇。王弥听说,将兵扎下,使其人去报中军,待至商议而进。
却说许戌行文至常山郡,守将典升字子高,乃典满之子,典常孙也,仕进为晋折冲将军,随梁王,后征齐万年,升独守汴梁,有威名,梁王荐其镇守常山,以为燕冀保障。及见钜鹿书到乞援,聚会僚属商议曰:"今钜鹿被胡寇所侵,不可不救,若钜鹿失守,贼兵必至此处。不如趁今二郡合力,以拒汉兵。如彼不退,再往朝中请军马来添,自然破贼。"乃使人请太守程杇至卫中,分付副将张牛曰:"汝乃名将子孙,祖张文远威震三国,今以重任托君,于中须要用心,凡事与程明府商议而行,代吾紧守城池,不可有误。"遂将精兵五千,往会许戌。先使细作持书径到钜鹿知会。却好许戌自在城上督工,修理城郭。小军至城下叫曰:"我乃常山总兵典爷使者,有文书来此拜上老爷。"许戌命开门放入,共回卫所,问曰:"你既典爷所差,文书何在?"使者于贴肉取出文书呈上。书云:
昨见手教,云贼兵侵犯贵郡,吾思比邻唇齿,非将军明察念及,恐致两误。且贼已下平阳,势似猖矣,必须自审进退,以希万全。吾已使张副军守郡,亲带精兵五千,前来退贼。将军亦可将兵一半出城立寨,一半保守城池,莫使贼兵围逼,进退两难。若有兵在外,彼知吾备,不敢轻进,攻城惧吾外合,击外又恐内出,彼此相应,可以各保无讹,以制贼兵矣。
许戌看书,甚然之,即分兵五千与刘乔保守城池,自将兵士万人出城扎寨,以备汉兵。汉元帅刘聪将后军至前锋寨中相见,王弥曰:"昨日迭去打探,言晋人守备甚严,又有常山郡典升援兵来到,是以未曾进兵。军师既到,待吾与刘子通拒住典升、许戌,关继雄等率兵打城,自然可下矣。钜鹿城一破,许、典亦成擒矣。"张宾曰:"此谋亦妙,但兵分则散,三面受敌,救应不暇,恐有差误。吾所虑者,他们紧守不出,入朝讨请大兵来此,恐难成功。今被典升赚出城外,吾必有破敌之计矣。明日将兵前去,与许戌交战一阵,便知端的。诸将官可要用心协力,以成大功。且许戌不比寻常之将,但能除得此人,晋军自然破胆,刘乔纵然有谋,钜鹿入吾掌中矣。"刘聪听言大喜,即集众听令,分付曰:"来日出战许戌,各宜奋勇向前,无论正副,有能擒斩此人者,封功第一。军士肯向前,加升重赏,退后者军法治之。"众皆应诺。次日,刘聪亲自率兵进战。许戌闻知,亦引众出寨。两边排开阵势。三通鼓罢,许应娄出马,生得身长一丈,腰大数围,巨眼卷胡,额如悬鼓,指汉将扬声大叫曰:"汝等胡寇叛奴,认得平羌大将谯郡虎侯世胄许应娄将军否?今我大晋恩威济美,何乃无知,妄来相犯,顿忘泾阳赦死、左国赠封乎?好好纳款退还,免干重典。"道犹未了,炮声大震,汉阵旗开,主帅刘玄明身披金甲,头戴金盔,蟠花绚彩,缨缀丹朱,拥旋幢宝盖,骑大宛龙驹,金貔箭飞鱼袋挂,虎筋弦彤节弓弯。并立着军师大将张孟孙,左右列两位先锋,王飞豹雄威纠纠,刘子通锐气昂昂,关继雄刀横偃月,张仲孙矛挺长虹,两边黄臣、赵染跻跻跄跄,背后呼延兄弟堂堂凛凛。听得许戌之言,即以马鞭指而骂曰:"魍魉畜生,昔日我汉家天下,被汝三代贼奴阿附曹瞒,暗行篡夺,今又背魏事晋,此等不忠不义之徒,狗彘不如,尚敢于吾前自称大朝臣子,岂不羞乎?今我恢复旧疆,兴兵至此,正宜献土纳降,以赎前罪,何乃拒抗大兵,自取灭亡耶?"许戌曰:"无义胡狗,背却洛阳豢养之恩,负主私逃,兀敢征罔!今我皇晋尊居一统,四夷八蛮无不宾伏,我辈愁无用兵之处,不得展显英雄,今汝造反,正可以喂我久饿刀枪也!"张宾曰:"胜败今当立见,不须夸口,且自出马一战,以别雌雄。"许戌曰:"汝既敢战,可选能者出来,不许相帮,不许暗算,一马一骑,两自相持,若有人来助战者,即便算输。"刘玄明听许戌之言,乃笑曰:"你今见我兵多将广,心中惧怯,故设此论以说闸吾将耳。我有高祖之度,素不欺弱,不施诡谲。据汝所言,我不怪责,有本事放马出来,随你自拣一个弱的对战,还要胜你。若凭我自家指挥的,你不能敌矣。"许戌再欲开言,刘灵跃马直前高叫曰:"两军遘战,有忽多说话,你本意要等典升救兵,故打捱耳。不惧怕可速前来!"许戌曰:"汝何名也,敢此大胆?"灵曰:"我乃右副军刘子通也。"即挺长矛望许戌当面刺去,许戌喝住,约退三军,二将一来一往,各施英勇,枪斗处犹如龙争巨浪,马跑处好似虎闹平岗,一连鏖战上五六十合,不分胜败。两下精神愈倍,勇力愈加,军士们尽皆暗暗喝彩。许戌曰:"刘子通,刘子通,你命在须臾,尚不下马,更待何时?"刘灵曰:"许戌,许戌,我若杀你,不为稀罕,定要活活拿你,方显我的手段。"二人又战上四五十合,全无半点疏漏。忽然间北角上尘埃接汉,沙漠昏天,一路精兵如风般从后杀至。张宾指谓众将曰:"前面旗帜闪闪,是常山典升之兵也,谁敢去退那贼?"王弥听说,跃马赶去截住典升,典升慌忙挥械接住。战上有三十馀合,天色将晡,关防、张实忍耐不住,一齐杀入阵中。勃然狂风自北而起,刮得天昏地黑,眼目难开,被晋兵杀死无数。虽在上风,奈对面不辨,遂皆鸣金收兵。刘聪计点人马,被一阵风到,折去三千有馀,又折了将官李珪。关防、王弥痛哭不已,令人寻尸葬之。
刘玄明见李珪被伤,乃会集诸将上帐共议曰:"人言许戌英勇,果然名不虚传,真乃将门世裔,我众多不及也。"王弥、刘灵曰:"殿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等匹夫,何足称羡?看我二人来日擒之,以见手段。"张宾曰:"先锋且未可躁暴,藐视于彼。我看此人,勇有馀而智不足,非可以力擒者。若一个对一个,恐亦未即便能胜他者,须用下一计以破之。且兵法云:上士用谋,其次用兵,其下攻城。若能用谋牢笼此人,钜鹿自然下矣。"即唤夔安、曹嶷、杨兴宝三人分付曰:"你等将兵五千,于上流处要路埋伏,只看许戌之兵一过,便发伏截住归路,辰牌就要到那里,不得有误。"又唤呼延晏、呼延攸、王如、黄命等曰:"你四人引兵八千,偷出北路,辰时到彼,阻住典升之兵。"再唤关防、黄臣、马宁、李瓒听计,曰:"你四人明早将兵四千,往许戌寨外五里埋伏,只听炮响,一齐杀向晋寨放火烧着。"又唤张实、赵概、张敬、赵染嘱曰:"你四人将兵四千,明日分作上下流两头往来救应。"众将领计下帐,乃谓王弥、刘灵曰:"二先锋可引兵一万,前去搦战。飞豹分兵三千伏于僻处,子通分兵七千引战。如其不出,径去打寨激之;如其出兵,斗到中间佯败而走。若彼赶来,则中吾计,王飞豹放起号炮,待关、黄等伏兵出,一齐杀至晋寨,放火烧之。戌见烟起,必思回救,刘子通从后掩去,王飞豹前面截住,可擒彼矣。如若不来追赶,是有准备,不可放炮,好再行别计,免致反被所算。"众将领诺,各去打点。
且说许戌与典升收兵商议,分作二处安营。第二日,刘乔探得汉兵不曾出战,恐其有计,至午后乃径到戌营相见。戌曰:"大人在城防贼,何故光降?"乔曰:"贼兵与公相拒在此,必未敢攻城,吾故特来作贺,以观兵势耳!"戌曰:"昨日小胜,何足为贺?待明日出战,斩了刘子通那贼,擒了刘聪,方敢言功。"乔曰:"下官至此,还有别议。因为汉兵今日不来索战,知其必有诡计,故来相议耳!"许戌曰:"他昨阵上见吾二人勇猛,畏而不敢出也。大人试看小将来日一战,若不斩将,非为男子!"乔曰:"将军且自从容。古云:贪战者,取败之兆也。我闻贼中张宾足智多谋,定有暗算。将军若与再战,必须斟酌进退而行。如其怆惶遽走,乃是诈也,不问虚实真伪,切勿去赶,方保无虞,一去追赶,便堕其计矣。"戌曰:"然则吾当领教矣。但贼兵亦广,一时怎得他退?"乔曰:"善战不如善守。兵法云: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所以为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此去往常山,中有一条大河,河上只有一条桥,但恐贼兵见此处不能胜,趁典子高在此,暗去侵袭常山,使吾救之不暇。今将军扎一营守住桥梁要道,攻寨则两郡可救,攻郡则二寨可救,两头相顾,万无一失,此乃掎角之势、鼎足之形,贼兵虽广,亦难奈我之何。待等外郡或朝中救兵到来,那时自可破彼矣。"戌曰:"公计极善。"乔曰:"下官当回城守御,免致百姓惊乱。可着人去报典子高,明日贼兵出战,若还退走,必是诱兵之计,切不可追。吾与将军三面相援,彼兵终不能攻吾城池,此乃守地御寇之长策也,望将军详之。"戌依议。刘乔乘夜辞别归城。次日早起,只见汉将刘灵引兵搦战,许戌不出,灵乃扣寨逼之。戌知有计,乃将兵出寨,列阵而守。刘灵勒马高叫曰:"昨因日晚,不曾捉汝,今和你决个强弱,敢战吾否?"戌曰:"吾为大朝官将,岂惧草寇乎?"刘灵曰:"尚敢夸口!昨日若非典升救你,已作枪头之鬼矣。"许戌大怒,挺枪便刺过阵,刘灵架住。两将再施武勇,各逞威风。二马交驰,不让那争羊双猛虎;双枪并刺,犹如那竞食两虬蛇。约战三四十合,刘灵故意虚架一枪,带转马头望西而走,佯诱许戌。戌知是计,扎住不赶,副将等曰:"贼汉中此人亦是魁首,今日战败,正好赶上除得这贼,汉兵必退矣。"戌曰:"你等有所不知,刘子通昨日与吾酣战百合,何等英勇!今日岂可数十合而即败走?此乃诱敌之计,吾故不赶。"刘灵见戌扎定,乃亦立住阵脚,使人谓戌曰:"晋将休退,我将军有些小故,少怯还要与你比试手段高下,敢再战乎?"许戌曰:"胡口贼子,量你草寇非吾大将敌手。既已输走,又比甚的?汝此诡计,怎能瞒我?有本事明日再来。"刘灵知计不成,挨至午后,收兵还寨,不复转战。众伏兵见炮声不起,亦各回兵。
刘聪见计不成,与张宾议曰:"今日许戌不追吾兵,想是何人泄漏军机,以致如此。"张宾曰:"非也。彼有刘乔在内为之谋画,所以见得到。吾亦料彼有觉,故教炮不乱放,兵莫妄发。"刘玄明曰:"若然如此,吾无能为矣!将有许戌之勇,谋有刘乔之智,外有典升之助,一年也不能勾攻取钜鹿,何能成大事乎?"宾曰:"不须忧虑,吾自有计破彼。今许戌屯兵守住河桥者,盖虑吾兵掩取常山也。今可将计就计,明日于下流头搭起木排数百,下面用铁索连起,上面铺板填土,可通兵马,募游泅善水者拽过河去,乘夜将军马渡过,埋伏齐整,然后大张声势,佯作袭攻常山之意。许戌闻知,必撤桥边之兵去救常山。吾以精兵径攻其寨,放火烧起,烟焰一发,许戌疑吾诡计,惧攻钜鹿,定然又回思救钜鹿。那时桥被吾众所拒,他若沿河觅渡,吾以猛将阻而战之,常山道又有伏兵把断,许戌两头没路,自成擒矣。"刘玄明听言其计,心中大喜,即命张宾提调布置。宾乃使黄命、呼延晏带兵三千,往下流伐竹木打造排筏;再命黄臣、王如、杨兴宝、李瓒四将偷过下流,前往阻住常山要路;关防、关谨二将引兵五千,把住上流浅处要路;张实、张敬领兵五千,把住下流排筏渡头;又调王弥带呼延攸、呼延颢等将兵五千,把住典升之兵;刘灵带赵染、赵概与刘玄明自己带兵二万,过河列于常山大道,以拒许戌;关山、赵藩、马宁、曹嶷将兵五千,伏于桥边近处,待晋兵过桥去远,即出占住;再着夔安、孔苌、桃豹、廖全四员勇将把住钜鹿城中救兵;胡文盛、支雄、樊荣引兵五千,合关山等共攻晋寨,放火烧之,务要烟多焰盛;关河与王伏都引兵三千,往来河边救应,莫使许戌走脱。众将各皆受计,潜偷过河,于各处寻地埋伏而去。不知张宾用心调出兵将十有馀处,成功若何?正是有分教:晋土瓜分,连丧典升、许戌;汉兵势盛,倏收钜鹿、常山。后人有诗一首叹咏许戌曰:
许戌人称虎将材,又能从谏擅声威。奈乎势运方昌汉,独力难支钜水灾。
第四十三回 关防钜河擒许戌
晋永兴元年,汉兵侵钜鹿,守将许戌备御严紧,不能得下,因为常山郡典升与之首尾相援故也。汉谋主张宾设前项伪取常山之计,赚骗许戌离营,思夺钜河要道。调遣诸将停当,分付王、刘二先锋曰:"将军这回务宜用心,若此行兵,彼纵有能,亦难相顾。刘子通、关继雄等不擒许戌,王飞豹、关继远必获典升矣。二人若去一个,钜鹿可破,常山亦可取也。"于是夤夜搭排渡河,各皆去讫。刘玄明乃大张火炬,扬言攻打常山。伏路小军飞报到许戌桥边寨中知道。戌曰:"刘长史教我以兵守住此桥者,正为此耳。狡贼见典子高在此,欺常山无主,故起妄想,吾不得不救。"即唤副将曹英分付曰:"此去常山有一要路,地名石山倒马坡,其路甚隘,止可容得一人一骑而走。你可带兵二千,偷过小路,星夜前去把住,使人催常山程太守发兵助守。若汉兵见你守住,必定恃众爬山越岭,思要过去。我兵赶到,不怕他不败走也。"曹英领计,如飞从间道而去。及到时,已被汉兵占住。王如、杨兴宝等四将截出,将曹英并二千人困于谷中,一个不能得脱。许戌算待曹英将到,得据要隘,乃从后急赶,炮铳轰天,以吓汉兵,又使人报与典升知会。赶至天明,有五十馀里,见汉兵列阵于平川之地。戌虑其有兵在前,此乃阻兵之计,催兵径进,向前高声叫曰:"贼弟子今欲逃往何处而去?许将军特来擒你!"刘玄明大笑曰:"你昨听刘乔诡猜,便夸说小计瞒不得你,今日如何又中我军师圈套?不早下马,更望何人来救也?"许戌听言大怒曰:"逃亡贼子,不思昔日在朝,职受积弩将军之恩,父封左贤王之德,反乃领兵乱国,天地不容于汝!拿住逆奴,碎尸万段,难正其罪,尚敢于大将之前夸口乎?"遂挺枪跃马,杀过汉阵。汉右先锋刘灵挺矛抢出,刘聪大呼曰:"此贼出言不逊,待吾亲自擒他,以正魍魉之罪。"手挥大刀杀出,势不可当。许戌奋力接战,未二十合,刘灵从旁攻入。许戌力敌二将,亦不退怯。五部番将五六员,见太子亲自上战,亦皆跑马围上。许戌见不是势头,乃叫众副将曰:"吾被奸贼所骗矣!那里是袭常山,分明吊吾过河,欲图钜鹿。急宜回拒钜桥,免致两误。"挥兵一齐南向杀转。张宾挥旗大叫曰:"如若有走脱许戌昔,即按军法!有能擒斩者,封侯重赏。"行不五里,一声炮响,赵染、赵概伏兵杀出。许戌只欲夺路而走,直前冲突,被染战住,不能得脱。背后刘灵飞马又至,戌乃不顾,撞阵径走,被汉兵从后掩杀,兵折过半。才得后面追兵少住,前面烟焰冲天,已被支雄、廖全等劫入大寨,放火烧着。许戌心慌,疾驰回救。将到河边,见一大将粉脸长须,手提偃月大刀,从上手杀至。方才接战,未及五合,下手喊声又起,两员汉将如飞杀至,状貌相同,乃关河、王伏都也。许戌不敢恋战,撇了二将,径趋钜桥。只见汉将关山、廖全等将兵一带摆于岸口,犹如城墙般样。戌知冲杀不过,乃往下流头觅渡过河。正欲夺取排筏,忽见一员猛将豹头环眼,巨口短胡,手挺蛇矛,声如巨雷,大吼杀出,戌急抵住。未及三四合,又有一将烟脸虎项,红珠眼,一领长胡,手提丈八长枪,势如熊虎,大叫:"许戌贼子,今欲走往何处?燕人老张在此拿你!"戌看二人雄状,知是勍敌,遂弃战奔往上流而走。将至中路,又被关河、王伏都赶杀一程,汉将依旧各守原处不动。许戌迤逦巡河而上,忽见曹英满身血污,带残兵数十人走至,高叫曰:"小将奉令去守倒马坡,不想被贼先占隘口,我不防奸,将兵入谷,被他伏兵杀出,将我围住,只得拼命冲走,仍旧从径路偷转,兵皆折尽。我见大路上军马来得甚紧,急宜渡河,走到城中,又作道理。"许戌曰:"桥上已被所占,下流亦有重兵守住排筏,我欲往上流浅处过河,你可急来同去。"曹英驰上,一同奔至峡岸口。将欲渡水,峡后一将红袍绿帻,紫面剑眉,手提青龙刀,喝令兵士射住,骤马赶出。曹英马急,已下河中,遂被射死。
许戌绕转峡后,望上再走,忽见一员大将,蚕眉凤目,面如傅粉,颧若涂朱,五柳髭须,手提偃月大刀,身穿堆云战袄,外面披金锁甲,跨浑红马,厉声高叫曰:"许戌匹夫,你今欲往那里去?关继雄在此等久矣!可速下马,以礼待之,免致被擒,恐亡躯命,挫尽一世威名。"许戌听言大怒曰:"你敢轻觑我也!吾虽久战,犹能格斩尔曹。"乃复抖擞精神,冲进马头。关防提刀喝住,二人刀枪奋击,各逞雄威,战上三十馀合,亦无胜败。许戌只思渡河归城,不敢恋战,遂拍马巡河复转,关防扎住。关谨看见,随后赶去,大叫曰:"许戌可以擒矣,众宜努力!"行不二里,关山、关河从桥头杀至,王伏都救应兵从下流赶来。许戌叹曰:"吾中奸贼诡计,不望渡河矣。"乃勒马往常山路而去。行不数里,刘灵、赵染、王如、杨兴宝、赵概、李瓒与元帅刘聪回兵来到。刘灵、王如等数马逼至,喊声震天。许戌料不能敌,复往上流头走去,思往他处。关防看见,将兵绕出路口阻住,从容叫曰:"许应娄,汝乃智勇之将,今何不知时势之甚耶?吾祖父专以仁义结交豪杰,非以侥谲待人者,可倒戈同复汉业,不失封侯之位,如若执迷,必有不及之悔。"许戌不答。忽见下流头尘埃蔽日,常山道旌帜遮天,喊声渐近,戌知进退无路,只得拨马向前,思欲撞阵脱走。关防挡住,战上二十馀合,许戌力怯,用枪架住防刀,带马要走,被关防反手一刀背打中肩窝,仰身将倒,防即扭转狼腰,轻伸猿臂,向衣领上一把扯过马鞍。许戌人长,双脚落地,防慌,连忙把头用手扭转。许戌仰面不能挣挫,防亦拿之不住,却得关谨大刀砍至,晋军惊散,汉兵士始得进前,将许戌捆起,捉至刘聪中军而去。后人有诗一首赞关防生擒许戌之勇曰:
义勇当年羡武安,遗芳三世尚钟贤。钜鹿河边擒许戌,关防名誉至今传。
汉元帅刘聪率刘灵等追许戌转至钜鹿河边,正在传令"勿使走脱,钜鹿难攻",只见关防兄弟绑许戌于马前解至。刘聪大喜,即挥众将乘胜就围钜鹿。宾曰:"今日已晚,亦难为计。且有刘乔在内,非可威吓者。又恐典升知之,入城共守,檄会各郡合兵来拒,反不美矣。今且按下,扎营在此,传守桥头依旧守住,败兵逃得者亦只回城,典升不知,日间探得我兵烧寨守桥,决不敢进,至夜必然偷渡过河接应许戌。仍将兵马埋伏伺候,彼一过河,必入吾套,再除典升,方可围城矣。"刘聪从之,依旧将上下流头并常山路俱以猛将守住,又使人通王弥过桥备战。且道典升列寨于钜鹿境上,为许戌角相助守城,忽见许戌差人报说汉兵以大筏渡河去袭常山,已令曹英去把倒马坡隘口,许将军亲自率兵赶去了,钜鹿有太守刘长史在内守护,将军可亦急往接应。典升听言大惊,即时点兵出寨。行不五里,王弥、呼延攸引兵阻住,典升与之三战,不能得过,王弥只是把住要路。升见钜鹿河边烟焰大起,使细作往探,回报是汉兵烧寨占桥,上流下流皆有劲兵守把。典升思不能进,乃收兵回寨,与副军等商议曰:"今汉兵料攻钜鹿不能,故乘吾在此,去袭常山。许应娄既去,吾当疾往。日间被他阻住,可趁此黑夜渡过钜河,明日好进兵去追贼兵,以助许将军。"众皆应诺,遂各装束,半夜起身,鸡鸣至河边往上流浅处渡水。四更以后,尽皆登岸,遂各整点而行。不十里之程,一声炮响,汉将刘灵、呼延攸杀出,大叫曰:"贼奴典升,不出吾军师所料,休得要走,先锋刘子通在此!"典升见灵拦住,欲进不能,乃奋勇向前交战。时天光濛濛,二人翻天搅地,狠战上二十馀合,天色渐明,呼延攸手舞青铜大刀,砍入阵来,杀死军人无数。典升乃弃战夺路而走,忽见一个小军坐在草中,典升问曰:"你是何人,黑早在此?"军人曰:"小的是跟许总兵爷的,被杀伤在此,望将军饶命。"典升曰:"我乃常山典将军也。你知许将军追赶袭常山贼兵胜败如何,今在那里?"军人曰:"汉兵不曾去取常山,乃是诡计,许将军被一长须使大刀的活擒去了。望将军救我一命!"典升听言大惊,与众兵曰:"若果是许总兵失手,吾亦中计矣,如之奈何?"众曰:"军人言汉兵不犯常山,我等乘此径回,不须再顾钜鹿矣。我自去守我之地,又何疑哉?"升曰:"言之有理。"遂不管叫救军人,望常山而进,以为前无兵可畏,徇径路望大道上悠悠直去。行不五七里,忽听得炮铳冲天而起,四员汉将呼延晏、黄臣、赵染、赵概四下杀出。呼延晏曰:"来将何人?莫非常山典子高乎?可速下马,共图富贵,莫与许戌为伴,擒住不美。"典升曰:"许将军误中诡计。吾何人也,敢此乱言?"晏曰:"汝亦人也,未尝能飞。今吾此路大兵十万,至倒马坡共伏兵伍处,纵然有翅亦难脱矣。"典升曰:"吾非可诳之人,便有二十万伏兵十处,何尝惧哉!"言罢,挺枪杀进,思欲突阵,料前无兵,可脱身矣。被呼延晏挥鞭挡住,二人各逞奇能,恶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忽见一将方面长须,河目海口,大刀砍至,乃黄臣也。典升分头架隔,力已不胜,又值赵染并上,典升知兵多难脱,遂弃战,回马望河边而走,思转旧寨,由东路归保常山。未及至河边,忽见一员汉将,紫面长须,势如熊虎,手执青龙大刀,横截于路。典升疑是擒许戌之将,不敢浪战,聊斗数合便走,知道桥头有兵,直巡上流。行不里许,又见一将手提大刀,颜类前将,乃其从弟关河字继远也。典升向前冲战,未及数合,背后长须将关谨又到。升飞跑避去,关河不赶。将至上流峡岸口,转出一将,长须赤颊,手提偃月大刀,立马当道,厉声叫曰:"来将认得擒许戌关继雄将军否?"典升曰:"吾非许戌比也,休得胡言!"挺枪杀去冲突,关防喝住,舞刀接战。升心终惧,惟思逃走,蓦见一将,亦是大刀凤眼,赶来高叫曰:"大兄且住,此贼让我来擒!"乃是汉护军将军关山字继安也。典升见其夸口,知是勍敌,拽转马望下流如风便走,二关不赶。至下流,见河中揽着无数筏排,思要抢渡,策鞭而进。忽然大喊起处,一将声如巨雷,跃马杀出,乃骁骑将军旗号。典升方欲接战,又有一将威风凛凛,壮气昂昂,手挺长矛杀至,大叫曰:"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吾今四路八方要口皆是精兵守住,非有腾云驾雾之术者,实难遁也!宜早归汉,免遭锋刃。"升曰:"吾乃将门英杰,岂以贼兵之众为动心乎?"张敬曰:"贼子魂已归冥,尚敢狂罔!"挺枪杀过晋阵,势不可当。典升恐失,尽力接战,不十合,张实抢进,大言曰:"昨日关继雄擒了许贼,待吾来擒此逆奴,以显关、张手段。"典升曰:"胡寇敢出大言,吾当擒你以报许戌之仇!"即与张实复战二十馀合,被张敬挥兵围来,升乃落荒匹马走,兵士赶之不上,哭声动地。典升见二张不追,复招集兵众而泣曰:"非吾相弃,思以回救本郡,免致被陷耳。汝等军众若肯归彼,必不杀汝,待吾轻身好脱耳。"兵众泣曰:"愿死相护,将军可觅小路逃身,再作计较。"众皆前行,才及里许,大喊竞起,一员猛将巨体长胡,手持大刀,将兵一字摆开,传令分付曰:"若有走透典升者,斩首号令!"众皆齐声应诺,震动地轴。典升听得,惊慌不已,军士心胆俱落,尽望左哨下撞阵而去。只见一员步将手挥大锤,状若灵官,拦住马头,喝曰:"汝等曾知独退孟观、李肇十万大兵杨国珍否?"踏步如飞,乱打过阵,兵士沾锤便死,纷纷倒地。升恐马被伤,反不敢敌,引兵欲投右转,正遇王弥。典升思无去路,只得挺枪接战。弥奋雄威,刀如风卷,典升见其势猛,尽力抵战,思弥乃汉兵第一将帅,乃觑空一枪戳入弥腋,意欲刺死王弥。弥急将身一闪,升枪去勇,连人扑入弥怀,被弥枪上带力一扯,两马相合,遂为横拖过马,生擒入阵,令军士绑了,一齐去合中军,共议攻钜鹿之策。
刘玄明大喜曰:"二将苦拒吾兵,今军师用此奇计,皆已被获。可乘此亟取钜鹿,再攻常山,势如破竹矣。"遂下令俱到钜鹿城下取齐。钜鹿城中太守刘乔正欲差人打探二寨消息,忽有败军奔到,言汉贼用诳兵之计,虚袭常山,许将军引兵去救,被他打入大寨放火烧着,桥梁皆被占住了。乔曰:"许将军误矣!何不使人报吾知道,必遭去算也。吾先已看见烟起,便知有故,只以为白日无劫寨理,疑是自家失火,故不得去救,致误此事。"正论间,又有小军叫城,乔命放入,小军哭告曰:"许将军被汉张宾用计,哄过钜河,四面伏兵阻住,一将名曰关防活擒去了。"刘乔听说,毛骨俱悚,抚膺太息。正欲遣人往会典升,忽细作报到:"典将军出军,要过河帮助许总兵,被汉将阻住不能进,退兵回寨了。"乔曰:"今日已晚,明日请他入城共守,差人上朝请救,方保此郡。"次早,使细作往会典升,回报已夤夜过河去了。乔大惊曰:"典公不知许应娄失手,此去恐亦堕彼奸计。贼兵若胜,即便来攻城也。"众议未散,探子飞马报道:"典将军过河,遭汉兵八面埋伏,独占力疲,被汉将王弥所擒,兵将至城矣。"刘乔慌命紧闭城门,百姓亦皆准备木石,共相守护。众兵将曰:"今许、典二总兵俱被贼兵诡计所擒,此处又无将帅可敌,朝中又无救兵来助,眼看此城难守,非是我等不忠,出于势力难支持也。不趁此时避遁,更待何时?否则人死贼手,能保城池完乎?"刘乔从其议,收拾库中宝物,带众将并亲信之人保护许戌与自家家眷,至夜深,开南门,奔往洛阳而去。次日,刘聪兵到,百姓无主,乃大开城,备香花迎接汉兵入内。刘玄明大喜,下令军士不许侵扰百姓,出榜安慰,鸡犬无惊,民皆欢悦。刘玄明差大将将许戌、典升并册籍解上平阳报捷,不在话下。后人有诗叹典升曰:
勇略堪夸晋典升,欲全二郡振雄名。岂知天不从人愿,尽力蠲忠竟就擒。
第四十四回 汉兵夺取常山郡
汉兵既擒许、典二将,乘胜下了钜鹿。典升部兵走败常山,告说:"典将军与许总兵共守钜鹿,犄角立寨,不能轻犯,乃用诡计偷渡过河,诈袭常山,将兵埋伏各处,赚我等过河救应,俱被汉兵围住,活擒去了。"太守程杇听言大惊,曰:"二将若还被擒,钜鹿必破,汉兵不日将至此间矣。"急请守将副帅张牛商议战守之策。张牛曰:"贼兵若破钜鹿,定然来寇常山。此常山郡右连太行,左接瀛海,表山带河,当燕赵之冲,乃北郡之要,决不可失者。府尊乃程仲德之孙,代多智谋,高见以为何如?"杇曰:"蒙将军大才下问,别无他计,依某愚见,一面点兵民运砖石守护,且将堞濠堑俱以修筑完备。但再遣一人,驰檄往兖州刺史苟道将军处求救,则可以保固此地也。"张牛从之,连夜使人持檄去求苟晞救援。苟晞接檄书看之,大惊曰:"常山,吾之邻郡,冀北屏障,不可不救者。"乃命其追风团练使、屯操大将军乐房领兵五千,先往常山救应,命扎营于界口,以张声势。汉元帅刘聪自发钜鹿,将到常山,探马报道:"兖州刺史苟晞差一大将带兵来救常山,今在东界屯扎。"张宾听说,即问众曰:"谁人肯往东路去阻兖兵,莫与常山张牛相合,我等好去围城?"忽见马上有两人齐声应道:"愿往!"乃是右先锋刘灵、右军都尉杨兴宝也。刘玄明大喜曰:"二将肯去,一同带兵前往,看强弱而后可以进战,勿得有误。"二人领命,带轻兵五千,望东径至乐房寨前,相近扎下。乐房见其轻己,即与副将胡祯将人马出寨布阵,刘灵也排开阵势。三通鼓罢,乐房出马,指汉将曰:"你等夺一平阳、钜鹿,反乱大朝,罪恶重极矣!又欲侵寇常山,是不自谅也!今我朝中齐王、成都、长沙、东海诸宗室,已皆大会军兵,不日到此,及早退去,犹保故土。"刘灵曰:"你是何人,敢来此处以言语思退吾大军乎?"房曰:"吾乃三世将家乐进之孙、乐綝之子乐房是也。"刘灵曰:"说是如此,你乃先世仇种,今来寻我,是偿祖父宿债耳。可即速下马谢罪,免我动手。"乐房听言大怒,即便挥刀砍过汉阵,刘灵挺长矛接住。二人各施武勇,大展雄威,恶斗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晋副将胡祯见灵善战,挺枪从旁攻入。汉阵上杨兴宝看见大怒,手舞铁锤,飞步而出,如奔电,匹若轰雷,风卷打入,军士交横乱倒,逼近乐房马后。房惧马失,望前跑避,杨兴宝随后赶去,大喝:"休走!"乐房回头看之,遥见胡祯战刘灵不过,被刺落马,叹惜一声。杨兴宝已追将及,慌忙举刀砍敌,未及五合,被杨兴宝一锤打中后胯,连人连马俱倒,兴宝一锤再去,正中顶门,死于非命。兵士皆奔还山东而去。
刘灵二人找了房、祯首级,径到常山城下恐吓张牛。牛与程杇日夜严守,汉设云梯弓弩射上。牛、杇亲自指挥守御川谷,汉兵反被击死无算。一连十馀日,并无寸功。刘玄明与诸将议曰:"常山城池又坚,守御又能,顿兵历旬,攻取不克,倘晋朝再差重臣提兵来救,又与雍州无异,前功悉弃矣。汝等有何奇计,宜速言之,论功第一。"张宾曰:"兵贵神速,迟则有变。来日众兵将分一半往东南角上大张声势,用力攻打,以诱晋兵。吾造炮架十馀处,至黄昏时候,军士各要囊沙束草,一齐推至城下,架起襄阳大炮,打坏城垛,然后以沙囊草束相间堆起,腾涌而上,用强弓硬弩射退守兵。一得登城,彼兵必乱,乘乱砍开城门,大军一入,程杇、张牛即不能走矣。"刘聪深然其议,即命张宾提调制造器具齐备,以军士一半在寨伺候,一半往东南攻城。次日天早就出,程杇、张牛见汉兵皆从东南角尽力攻打,乃尽率城中精卒往二门婴城战守,西北上以百姓执械守之。两军于城上城下以石矢奋击,死伤甚众。挨至日晚,张宾命军士将炮架推至城下,架起襄阳子母炮十馀处,一齐放动,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声闻数十里。程杇听得,带弓箭手五百人缘城来看。至西门,正见汉军在那里堆草扒城,乃命军士见有坏处守住射之,又命百姓拚死以砖石抛打。堆草之上,人立不稳,塌去者数处,汉兵跌饬数百。杇见汉众不退,遣人报知张牛。牛即分付军士曰:"此处城垣牢固,贼心不在此处,明是牵引我的,你等为我守之。"言讫,分兵五百,如飞赶至北门,见汉兵犹在对拒,牛乃命众尽力射之。汉兵抵当不住,悉皆退去。张宾见士卒受伤,遂收入寨。张牛曰:"今得程公射退贼兵,获保常山,莫大之功矣。"程杇曰:"未足为功,贼虽暂退,为夜晚天黑也。彼见城墙打坏数处,明日刘聪必然大至,难与为敌矣。宜思一计策,破他一阵,方可再守。"张牛曰:"府尊之言甚善。今城将坏,非用良谋,安能以寡敌众?吾二人今已时刻不可少离。吾有一计,可命吾侄张廉、牙将刘雄带领兵士二千,趁今兵退,即偷出城,将城河上流闸住。若是明日刘聪亲来之时,放炮为号,决闸放水,待其一涌而至,水势若汹,命其沿河杀转,我等自内杀出,可擒刘聪矣。"程杇曰:"此计大妙,速宜行之。"张牛乃唤二将,分付以闸水之计:"我这里城上待其兵到,即便放炮,招号决水。若是水势汹涌,汝便也放号炮,随流杀下,我等好出城接应,以擒贼将。"二人领计,乘空出城,去上流将河口塞住,水高丈馀,二人大喜。
却说张宾收兵入营,刘聪曰:"今此一计已甚如意,又被贼奴一番弓箭射退我军扒兵数百,以致大功垂成而不克,惜哉,惜哉!来日可要齐心协力,定要攻破常山,不可再误。吾当亲自临城,莫使其修补城垣,头上又起。"张宾乃命安排各件器具齐整。次早,关防、黄臣、张实三人屯兵城外,以防冲战,其馀将士皆随元帅刘聪至城下攻打。张牛、程杇亲上城头防守,见刘聪自在指点军士以锹攻掘。时将近巳,牛乃放起号炮。张廉、刘雄听得,放闸决水,沿河两岸水深四五尺,河中平高丈馀,势如海潮,乃亦放炮,沿河杀下。汉兵正在发喊,忽听得汛声如雷,一似万马奔腾,大水涌至。汉兵乱窜,立脚不住,涌入河中者尸漂叠叠。刘聪、张宾皆陷入濠中,马几没背。上流头张廉、刘雄掩下,城中张牛、程杇、程灼杀出,汉将马皆奔逸,各不相顾。程灼见一金盔金甲者在水中觅岸而上,知是刘聪,遂飞马赶去。张宾大叫曰:"有贼暗算元帅,谁能救主?"程灼将到,奈水深不能近前,遂取弓拔箭,思欲射之。未及举手,一员虎将飞步向前,从背后大喝曰:"贼子休得无礼,杨将军来也!"程灼回看,杨兴宝已逼至近。程灼欺其无马,下衣俱湿,按住了弓,挺枪便刺。兴宝见晋兵背后喊声甚急,奋力狠战,不分合数,只顾卷入,一锤击中马颈,程灼连人撞入水中。兴宝欲向岸边去打,已被推去数丈。程灼甲重,沉溺而死。兴宝遂把住岸口,喝军士扶救元帅,众皆下水。水势甚急,淹去者数人,扯得刘玄明上岸。张牛飞马赶来,却得汉将李瓒战住。兵士又救得张宾登岸,马皆未曾得起。张牛看见,撇了李瓒,来擒刘聪。兴宝拒住与战,不防一脚踹入水坎,被张牛一枪刺中手腕,兴宝拽锤而走,思引张牛,免伤聪、宾。张牛不赶,径取聪、宾,刘聪挥刀步战,张宾亦拔剑双抵。正在危迫,王弥看见,飞马来救,晋将刘雄拒住。雄方少怯,张廉又到,协力把王弥抵住。关谨绕城而至,见张牛逼住刘聪,不顾王弥,直前而去,高声大叫曰:"勿得无礼,关将军在此!"张牛见其人紫面长须,手持青龙大刀,威如猛虎,料是非常,乃撇聪、宾,着意迎敌,战不十合,渐渐力怯,放马赶去。张宾高叫曰:"除得此人,则常山方能得下!"关谨听得,遂紧追去。王弥被二将拒于中路,不能去救刘聪,见关谨马过,心中大怒,奋起神威,号吼逼进,馘斩刘雄于马下。张廉不退,反欲抢来报仇,弥张目叱曰:"魍魉匹夫,许戌尚惧王飞豹,擒典升如抱孩提,走犹迟,敢来讨死也?"猛喝一声,夹马迫入。张廉不能展手,被王弥轻伸虎臂,生擒过马,令人捆起,送见刘聪。众将皆集,咸劝刘聪入寨更衣。聪曰:"吾所惧者张、程二贼不肯出城,今彼恃此决水之计,思欲胜我,皆出在外,趁此已斩三将,将各门把住,不容再进,城可下也。"诸将即皆翻身赶杀晋兵,去抢城门。关谨追逐张牛自北门外起,转西而走,关谨不舍,周回一匝。张牛无奈,只得立马再战,才及五合,被谨大喝一声,手起处,把张牛照头劈开,顶分两半,倒于马下。副将四员奔散,关谨乘势赶去,见其皆从城缺处扒入,谨亦驰马骋上,副将挡住,被谨杀死两个,馀皆退去。谨登及城上,兵民砖石刀枪攒至,关谨冒石矢交砍,纷纷乱倒,如刈草芥,尽皆奔散。有副将六员,摆于城畔,把住登城之路,不容其下。关谨大吼,冲入其阵,一刀一个,连斩五员落马,馀皆披靡奔溃。汉众不知关谨杀进常山,只在各门攻打。谨至西门,皆是大木植隘住的,遂复杀转北门,砍开锁钮,放进汉兵。王弥在东门攻打,见城上竖起汉旗,小军急报曰:"我兵已入城矣。此内皆是大木塞住不能陷者,可往北门而进。"弥悔曰:"吾为先锋,守株此地,以致大功反为他将所建!"遂引兵北转。正遇程杇欲逃往洛,弥即跃马截住,程杇亦舞刀抵战,不及十合,朽便手慌刀乱,被王弥步步逼进,敌之不住,生擒过马,因自喜曰:"吾虽不能救元帅,先破城,斩刘雄、捉张廉,又擒程杇,亦可以言功矣。"乃即押入城,直至府第。刘聪见之大喜,曰:"吾为此二贼耽了许多忧虑,坏了许多军马,若使走去,则不能慎忠忠义之魂矣!先锋今能生致程杇,功可尚哉!功可尚哉!"弥曰:"臣见张牛、刘雄来并殿下,驰斩逆贼,又遇张廉,虽获擒彼,有失救驾,何敢言功?"聪曰:"去薪则釜不沸,吾自知之。"王弥大喜,谨谢而退。张宾乃令出榜安民,不拘守将家眷人等,一概不许侵扰,军士妄取一钱者,皆军法。城中安堵如故,百姓大悦,倾心为氓。聪命军政计点人马,前后射伤并淹没者共八千馀,折了樊荣、胡文盛二将,众皆垂泪,伤感不已。聪遂命将张廉、程杇沥血以祭诸亡将士。后人有诗一首,叹程杇附晋遭酷刑之报云:
程昱先年助魏时,频将奸计献说腴。子孙剖腹遭凶戮,天理昭彰报不虚。
张宾等寻捞樊荣、胡文盛二人尸首,祭奠葬讫,乃差人将图籍上平阳都报捷。使众将巡讨常山属县,望风归附者过半,其不愿附者,见兵到,悉弃地逃去,一郡尽平。汉主得报大悦,遣人赍赏物至常山,犒劳六军。刘聪受赏,复聚众将共议曰:"今得此郡,幽、冀之地已失右臂,今可进兵,来势兼而并之,资取西北英雄,然后可以横行天下矣。"张宾曰:"未可即图燕冀,且山右尚未获全,其地远限,得亦难守。又有总受王浚,极有深智,将猛兵强,未易以取者。古云:远则交,近则攻。今兖州府虽隶山左,与此连界,其地东盘琅琊,西控钜鹿,北走厥固,南接互乡,近通徐泗,远距江淮,国中东北之咽喉,西南之屏障也,宜先取之,则钜鹿、常山三大郡如鼎之峙,方可觑瞰东北,虽河洛亦可望矣。"廖全曰:"吾自至北部,越历西北,访寻故旧,到处闲询刺守贤否何如,皆云以仁德称者刘琨、刘弘、陶侃,以勇略称者则王浚、张轨、苟晞。此人谟猷深远,智识老练,勇希黔越,谋次良平。今守兖州者即苟晞也,乃齐王司马冏之参军,故问知其有大将才,特委托旧镇之地。而冏入洛灭赵伦,在朝执晋政也。吾今不若别取他郡,削其邻境,使之势孤力弱,方可图他。"张宾曰:"完卿之言甚善,但恐越地而征,兵劳跋涉,又难守御,不相顾联续耳!且兵贵有序,如蚕之食,一叶一叶而进,使成片耶!"全曰:"军师高见鸿略,非吾所能及者,只有一件,苟晞昨已遣乐房来救常山,其本郡自然严备,且今晋权皆是齐王司马冏所掌,山东是其齐地,苟晞是齐臣,若一攻兖,彼必请救,虞有大兵来此,亦须相度而行。"宾曰:"此见极到,吾当遣人探听消息,有隙可进,则进而一鼓下之,使出不意,必可得也。如无隙可进,则当先取别郡。"乃命将常山城池打坏者修完固,以防晋朝争夺,使伶俐人往兖州打探,不在话下。后人有诗赞关谨匹马入常山之勇曰:
单刀匹马入常山,继武英雄莫敢当。久战张牛随手损,威名从此震边疆。
第四十五回 刘聪兵下兖州城
却说晋兖州刺史苟晞,自常山程杇行文求救以退汉兵,晞差屯操大将乐房驻军东界以为声援,次日即欲集兵亲征伪汉,忽有紧急文书飞至,苟晞拆开视之,乃邺城成都王所下者,其中言青州督护胡文卿与州兵作乱,杀死其刺史华斌,劫去府库钱粮,州丞王珉逃于世族田芳家,芳仗义计杀胡文卿,其弟胡文相恃勇逃于广固山,劫烧田芳房屋,州中大乱,刺史可速将兵讨服,免害百姓。苟晞看毕,乃与其弟苟晖商议曰:"今成都王文书命我往青州定乱,吾思青州为百二山河之地,胜此十倍,意欲去除那贼,于中取事,就据广固,但恐获定之后,诏吾复任,枉费前功。不若去助乐房共退汉兵,再去收剿胡文相,却不两全其美?"苟晖曰:"胡文相疥癣疮痍,未为大病,还是退汉为上。"正议未了,齐王行文又到,升晞为青州刺史,苟晖为兖州刺史。苟晞以为兄弟二人刺两州,次弟苟&又是临朐太守,心中大喜,遂不救常山。谓弟晖曰:"汉兵此回必得常山,乐房倘回兵时,你可与之固守此城,王赐辅你二人。我带兵前去平定广固,不过一月之期。若有汉兵来犯,先往临朐合二兄将兵共拒其众,差飞使报与我知,我自来援。"王赐曰:"今贼兵临界,他怪我兵去助,必然来犯,将军若去,恐难守也。青州自兵作乱,犹易于剿,待三将军与吾前去收之。"晞不许,晖曰:"王先生之言是也。"晞曰:"不然。吾屡次谋为青州,未得其便,天赐今日之机,可自弃乎?吾若不去,朝中别差一将往征,我则功业两无矣。实不贪兖城而贪广固。汝勿惧怕,但只谨守,有急报知,吾自赶来接应。"言讫,将兵三千,往青州而去。汉细作探得情由详备,亟回常山报知。张宾审问两使,皆是一般言语,心中大喜,乃请刘玄明点集兵马,进取兖州。张宾乃调王弥、刘灵二人,各引一万兵,两路先发,自与诸将为后阵,掩旗息鼓,直至兖州界上百里,苟晖方知,急集众商议,王赐曰:"吾等知其必来侵寇者,且喜城垣缮修齐整,濠深堑固,砖石守具俱完,但只令一军兼一民用心紧守,修书令人去报大爷,只勿出战,汉兵其奈我何?"苟晖从之,传令闭城坚守,不许妄动。张宾兵至城下,探得王赐之谋,心中亦虑耽迟日子,苟晞兵回,乃使人寻觅地方人,欲问城中动静。不移时,拿得一人至中军来见,张宾看其身边有干粮,腰上有钱,盘而诘之,语言含糊,宾令细搜,直于衣领中得书一封,拆开看之,乃晖催苟晞回救之书,内有:"青州定与不定,亦须回保旧基。兄前言宁可无兖州,不可无青州,此决不可也。"张宾看书之意,笑容可掬。刘聪曰:"军师看书而有喜色,何也?"宾曰:"苟晖无谋之士,今闭门不出,兖州城坚,一时攻之不克,令人民逃窜,男女悲啼,苦攻此城,必伤百姓,心甚悯之。偶得此书,可不血刃而下矣,是以喜也。"乃附聪耳密言如此如此。刘聪听言大喜,次日乃大张兵威,佯为打城之状,一连如此者三日。苟晖上城看其军容,见王弥、刘、关、张等诸将在城下往来耀武,心中大惧。张宾曰:"可以行计矣。"乃写假书一封,将汗渍得其字迹封起,令一精细能言军人密藏之,打从东路绕出兖州城下叫门。守军放绳吊上,送至苟晖军中。其人告曰:"小人是大老爷所差,有密书在此。"乃向贴肉取书呈上。晖拆封看之,书曰:
吾自发兖州,以为唾手平贼,止带二千人马。贼子探吾兵少,复纠亡命,构亲党,夤夜入城,刺杀州丞窃据,反与吾抗对。昨合临朐兄皁之兵,攻之未克,今顿坚城之下,进退不易。探知乐房、胡祯皆被汉兵所毙,常山已陷,不日将至兖州。闻得汉兵十分勇猛,典升、许戌俱为所擒,程杇、张牛悉遭所斩。算兹乐房败没,兖州兵少,弟虽有能,无吾在镇,恐亦难守。不若且将部属护送钱粮来此青州,共破胡文相,庶免两头皆失。若得一枭胡贼,平定广固,待吾入朝,奏请大兵,再行恢复,未为晚也。吾非不欲贤弟黾勉效职,以杜群议,抑为事有权宜,因设不得已之言耳,其自裁之。
苟晖正惧汉兵势盛难敌,战又不得,守又不得,一见兄书,即召众商议曰:"今大将军有书,言教我将兵前去,共收胡文相,必须就行,免使被贼所算。吾等在此,若大将军不来,终亦难守。"别驾从事王赐曰:"将在外,君命且有所不受,将军奉命守城,理合尽心退敌。今见一纸之书,即弃太郡而去,是不忠也。且大将军奉诏讨一小贼,城里城外之人必须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同为杀主孤贼之理?且此地两相密迩,反不回救,而又使将军弃见成基业而争未必乎?其中恐有诈伪也。"苟晖狐疑不决,其佐属皆惧汉兵强盛,思欲避去,乃相率让王赐曰:"苟太爷之书,有何诡诈?而乃不作准信,欲以一郡弱兵与三十万强汉作对,吾等无此力量。明日请王别驾出城,当先退贼一阵,以试强弱如何?若能胜彼,则是太爷之言不足听,当协力从别驾相与共守而愿受指挥,必不敢异也。"苟晖听言,问王赐曰:"别驾以为可而之如?"赐不敢答。晖又问众人曰:"汝等之意何如?"众曰:"兵随将转,太爷在此,则从太爷,今则从着老爷,老爷住,众人亦住,老爷行,众人亦行,老爷若怀疑不决,当委任别驾,吾等焉有不从之理乎?"苟晖又问于王赐,赐曰:"吾所言者正理也,亦大义也。众既咎吾,复何言乎?"府判周匄曰:"王公之论,金玉之言也。但众心被书所惑,皆已懈矣,吾知此郡必不能守,当问于众。"晖意实欲去者,遂询于众,众曰:"常山、钜鹿二郡,残害军民何止数万,而诸将功名又安在哉?苟太爷乃为汉兵难敌,故教权避其锋,以待请合大兵来复,此一时爱民惜军之意,若还执迷,满城尽为鱼肉矣,肯以身家博虚名乎?趁此贼未狠攻,迁其府库,权往青州,去见太爷,共破乱兵,又何疑焉?"苟晖从之。收拾钱粮,倾其府库,率军民监押车舆,夜开东门,弃城而去。巡军探得,报入中军,众将皆欲追之,可以尽得钱粮。张宾止之曰:"彼今被吾赚去,已省数十万粮草,何思他的?"众皆从之。次日兵临城下,百姓遂香花迎接入城。刘玄明大喜,下令不许侵扰百姓。于是兖州城里,市肆不变,鸡犬不惊,老幼尽悦。差人赍册文上平阳报功,汉主渊得捷大喜,乃唤曹嶷、夔安分付曰:"汝二人自钜鹿解许戌至此,渠等连下二郡,又欲进兵他处,今点兵二万,与二卿去取汲郡,以分晋兵之势。"曹嶷得委总兵之任,遂趋汲郡。汉主使人到兖州犒军,并催进取。刘玄明乃聚众将商议曰:"今主上已差曹嶷攻打汲郡,我等亦当起兵以分晋势,趁此苟晞初到青州,民心未附,以大军临之,势必难支。若破青州,则山之东西尽为我有,虽不能并一舆统,大事可望矣。"张宾曰:"未可轻忽,青州此地,有百二山河之固,古号三齐,韩信之所志易取,且苟晞去收叛兵,临、兖精兵皆集于彼。今苟晖知吾兵已破兖州,必思练兵复取。况我又可即去,老贼乃晋朝智将,善战善谋,守险以待,恐遭所算。"正议未决,忽报曹嶷兵至汲郡,遇着守将徐玖舒,乃河东邑阳人徐晃之孙也,有万夫不当之勇,能进陆地之舟。有谋士郭戎字镇靖,乃郭淮之孙,甚有智谋,曹将军战不能胜,两家犄守在那里。"刘玄明见说,问于张宾,宾曰:"曹嶷既逢对手,脱有失误,则背后一带又皆搔动矣。须当选将严守此处,再领全部往助,共取汲郡,则幽冀西南界上诸郡,悉为我有,岂不善哉?"刘聪从之,以张敬、马宁、刁膺守钜鹿,关山、李瓒、王伏都守常山,命赵概、廖全、支雄守兖州。宾曰:"兖州还要提防苟晞来争,再使关继远、黄锡卿将兵一万,分左右二总兵共守之。"聪然其议,乃分拨各将往二郡助守,率领大兵齐望汲郡而去。
且说曹嶷自到汲郡,知郭、徐二将智勇,亦皆小心谨慎与战,未尝胜负。徐玖舒欲与郭戎议计破嶷,忽探兵报道,汉帅刘聪自兖州亲领大兵来助曹嶷,不日就到。玖舒听言大惊,谓郭戎曰:"曹嶷以二万之兵,数战尚不能胜,又闻刘聪前来,必多谋勇之士,似虎添翼矣,将何计以御之?"郭戎曰:"趁其未到,明日先设一计,擒了曹嶷,刘聪自然不敢正视此处,何足惧哉!"玖舒曰:"何计可以擒曹嶷?"郭戎曰:"此处苍山之内有一地名,唤作陷虎山,四周皆是峭壁,只有小路一条,可通洛阳。明日将军与他出战,宜诈败望苍山道而走,口中佯言可报城中官将坚守城池,我今从此小路径回洛阳,去请大兵,不过二十日,可破此贼矣。曹嶷闻言,必然追汝不容入洛。我将精兵伏于陷虎山两头,待其进谷,放炮为号,伏兵截出把住,曹嶷后兵不能得出,非擒则困死矣。"玖舒听言大喜,乃命副将张郃之孙张驽将兵五千,埋伏东头谷口;张骀将兵五千,伏于东头大道,以截贼之救兵;郭戎引兵三千,伏于西头谷口。只待我兵一出,炮声起即便发伏。各人领兵依计而去。次日,徐玖舒引兵至汉寨搦战,夔安要出,嶷曰:"你可守住寨栅,桃子威可点精兵二千接应,待我去擒那个贼子。"安曰:"凡事上要谨慎进退,不可造次。"嶷曰:"我自晓得。"言罢,领兵一万出寨。两边排开阵势,擂鼓出阵。曹嶷曰:"你前日战败,尚不惧也?"玖舒曰:"何曾见你得胜?如此乱道!有本事今日分个高低。"曹嶷轮刀杀过晋阵,玖舒舞刀拒敌。二人昂昂纠纠,盘旋驰骋,狠斗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玖舒料嶷无疑,乃卖个破绽,带转马头望东就走。曹嶷赶去,将至陷虎山,玖舒叫军士曰:"此贼势甚凶猛,汝等可速回城说与郭参谋、张副军,教他紧守城池,我今从此小路,径回洛阳求援,不二旬大兵必到矣。"乃奔入谷中而去。曹嶷不知是计,听其所言,即便赶入,晋兵奔散。嶷见玖舒单身独马在前,如飞追去,欲阻其不许入洛。将至隘中,见四壁峭立,玖舒已自不见,急忙约住马缰,思欲回身。猛听得炮铳冲天而起,郭戎伏兵截出,立马于恁高处叫曰:"汉将听言,今无去路,可速下马,免致被擒,以失英名。闻汝亦系曹魏宗派,何陷身胡汉中也?"曹嶷曰:"汝等贼奴背魏仕晋,敢以言辞说我?我恨不得立夷司马氏子孙,以剐汝助谗之辈也。"乃挥兵冲去,被石矢如飞打下,不能前进,遂引众望东头杀转,已被张驽把住谷口,箭如飞蝗而至,又不得出。众兵曰:"两头俱被把住,不如且将人马屯于空处,以防火攻。少不得有救兵寻到,那时听其喊起,我等杀出,里应外合,可破守兵矣。"嶷从之,遂乃扎定。有不曾入谷之兵,奔回报知夔安。安大惊,即欲点兵往救,桃虎曰:"不可,恐是郭戎诡计。倘贼兵暗袭我营,烧其粮草,岂不皆危乎?将军且固守营寨以为根本,待我驰往太子军中求救,大兵一至,即解围矣。"安信之。
桃虎飞马而起,只一夜,遇聪军于界上。桃虎径至马前,告以被围之事,刘玄明大惊曰:"曹嶷临阵遇困,兵士无粮,今已一日一夜矣。急宜往救,犹恐迟矣。"乃命桃虎引路,直至夔安寨中。夔安大喜,出寨远接,一同入营,告曰:"曹建武被围,吾恐寨中军粮有失,不敢去救,故令桃虎前来请援。"张宾曰:"此议是也。"刘聪曰:"且自出兵去救曹嶷,又作道理,其他再行计较。"宾曰:"徐玖舒有徐晃之勇,郭戎有郭淮之智。若还以兵先救曹嶷,嶷处死地,必遭所迫,可惜损了一员良将。今可先令王先锋去劫徐玖舒之寨,以分其心。再差一军扎于近城,遥为声势,则彼必议防攻守而无暇于曹嶷,嶷可以获免也。"刘玄明曰:"郭戎胜祖之奸,恐不救寨,先毙曹嶷而固守城池,岂不误乎?且嶷等乃父王所遣,若有所失,则是我等之罪。"张宾曰:"既是殿下过虑,且先破玖舒以救曹嶷,再行他议。"乃唤黄臣、赵染上帐,分付曰:"你二人带领精兵二千,偷过小路,至西谷口三里外埋伏。"又唤呼延攸、赵藩付兵二千,嘱之曰:"你二人可抄出小路,往东谷口三里外埋伏,但是晋兵不攻曹嶷则只伏定,若彼欲攻曹嶷,人马行动,即当放炮杀出,攻其谷口,不得有误。"四将领计而去。又唤王弥、王如上帐曰:"你昆仲二人引兵三千,径去打徐玖舒之寨。若其来救,宜竭力并之,务要取胜。若其不来救,可劫其粮,连车运行,待其来夺,须用奇计以胜之。此事托在先锋身上,但当乔装羸弱,使彼欺汝,好建奇功。"弥曰:"玖舒吾久知其亦是骁将,今遇我们,也是对头,我有巧技,飞锤能击百步,一向未曾展用,今若明不能斩此贼,暗中亦须击彼。"刘聪大喜,慰而遣之。再唤刘灵、关防二人,引兵二万,屯于汲郡境上,虚张声势,就防城中之兵出救。各皆领命而去,约在次日共破徐玖舒。玖舒亦知汉兵救到,乃使其侄徐良臣往西谷口替郭戎至寨,商议退刘聪之策。郭戎来见玖舒,玖舒曰:"曹嶷那贼,今已被困两日一夜,人马将饥,可以破矣。今救兵已到,不先结果了曹嶷,倘被救出,前功枉费矣。我欲趁此黑夜,将柴草丢下,以炮铳火具射至谷中,烧其兵马,纵不致死,我兵两头攻入,必擒曹嶷矣。"郭戎曰:"不须如此。兵法云:全卒为仁,残卒为暴。我兵有粮,彼军无食。守住谷口,自然饿死,何必于笼鸡砧肉用心用力哉?据公所为,未必不折伤士马,且黑夜吉凶难必,若白日行之,彼必有救。但只严兵伺候,彼攻谷口则救谷口,围城则救城,不怕他不自毙也。"玖舒曰:"公言有理。我今带兵去助张骀,以阻救兵,防攻谷口。公引一军至近城巡看,以防攻城。"于是各皆出寨,留弱兵看守粮草。才去未久,细作飞马报道,西北角上一枝汉兵,不甚雄壮,听他所言,要劫我寨中粮草,望急早救。玖舒笑曰:"此饿鬼夺食之计,思赚吾耳。寨中些小之粮,何足介意?他便抢去,曹嶷亦要饿死,任他自去。"张骀曰:"不可,若使被他抢粮烧寨,我之军心就不固矣。便是空营,亦乃根本,须当救者。"玖舒曰:"汝言是也。可即将兵五千,代吾前去。如见汉寇,尽数杀了,来此共同破贼。"张骀领命,径往老营救护,如风疾进。正遇王弥兵到,张骀赶去,喝曰:"寻刀吃的騃贼,此是甚么所在,你敢恁般大胆,不知徐、张二将军名将世家也?"道罢,即便放马杀过晋阵。弥使王如出战,自躲于门旗之下。二将战未十合,王弥知骀非是勍敌,策马直逼骀旁,大喝一声,轻舒猿臂,生擒过马,兵皆逃散。王弥将张骀捆起,打入晋营,驱粮车推出,故意把张骀绑于车上,押至苍山而去,以诱玖舒。会值败兵已皆奔到,报道擒骀抢粮之事。玖舒曰:"贼兵今往那里去了?"兵曰:"一路随后而来,想是要往苍山去救曹嶷。"玖舒曰:"将是前日那个黄眉绿眼夔安否?"兵曰:"非也,不知何人,出战者不甚雄耀,口中曰'意在得鹿,误中犬耳'。"玖舒听言,大怒曰:"甚等贼子,敢此大胆!"即绰刀上马,径望小路来夺粮车。遥见王弥之兵队伍参差,荡漾而行,王如横刀在前,不思退避。玖舒怒其轻藐,拍马赶进,王如引刀接战,令将车推转。王如约战一二十合,回马而走。玖舒赶来,如望车后亟逃。玖舒看见张骀绑在车上,风卷驰入,将过一半,王如立马叫曰:"汝欲来夺,赢得我手中这把刀,即便那去。"玖舒曰:"走尚无路,还敢强口!待吾先斩汝首,然后取粮。"挥刀而进,王如接战。未及数合,弥从后跑出逼近,喝声"中着",玖舒急回头时,锤已及背,倒窜下马。王如提刀向前,问曰:"认得杀人祖宗王飞豹将军否?"遂枭了首级。可怜久战千军猛将,化作了两段飘魂。后人见蜀将王平忠直,能产英俊,有诗一首赞曰:
蜀将王平昔尽忠,天生令子更英雄。汲城擒斩双骁将,威镇华夷胜祖宗。
第四十六回 张孟孙智取汲郡
汉先锋王弥料知徐玖舒非易与之将,效寿亭侯刺颜良之术,击打落马,找了首级,并张骀、粮车一同押入大寨。刘玄明见之大喜,曰:"将军建此大功,他日名垂竹帛,不在韩彭之下也。"乃将张骀斩首号令,与张宾议救曹嶷之策,免致陷杀大将,以干坐视之咎。张宾曰:"不妨得。可差黄、赵、呼延诸将,两路觅径密往护救,必无失误。今当发兵竟攻汲郡,命一枝人马去攻郭戎苍山小寨,扬言大兵围城,时刻将下,以玖舒、张骀首级招吓他们,郭戎见之,必思回救家眷。吾以兵把住路口城门,任他有冲天本事,亦必难逃,岂暇攻曹嶷乎?"刘聪大喜曰:"事不宜迟,谷中兵将饥极矣。"张宾乃唤关谨、张实、呼延晏、王如四人分付曰:"你们带兵二万,分守汲郡四门,且勿攻打,只不许郭戎入城,若其一入,城难下矣。"四将应诺。又唤关防、王弥、刘灵、兴宝四将分付曰:"先锋等将兵一万,把住四门要路,郭戎俱在将军等身上。"八将领命去讫。再唤夔安、桃虎引兵一万,去打郭戎苍山小寨。郭戎见玖舒败兵报说主帅被斩之事,惊得面如土色,连忙使人往东谷口请张驽到寨商议其事。忽城中飞马报到,言汉兵已到城下,望乞速救。郭戎曰:"可着人去报徐良臣,令其分守两谷口,我和将军同回守城,免致有失。"张驽曰:"我弟被擒,徐公遭害,正宜守住谷口,先擒曹嶷以报仇恨,何得弃去?且古有云:功者难成而易败,机者难得而易失。今舍垂成之功,而失此机会,亦非计之善者也。"郭戎曰:"将军之言固为有理,吾亦知成功莫毁,奈徐府总已死,城中无主,吾弟郭胡亦非守任之材,将军等家眷悉在城中,今军民已皆丧胆,倘一城池失守,非但无功,且累及吾等族属矣。汉兵至此,所以不救曹嶷者,盖欲缀住吾兵于此,而彼得以恣意攻城也。彼乃弃轻图重之谋,我是贪末忘本之计,纵然擒得曹嶷,不过一将佐耳!必惧其脱,将军仍与良臣共困谷口,待下官分兵一半回救城池,催趱军粮以应将军,亦急务也。"张驽思戎言有理,乃分兵复到谷口。郭戎率众五千,回救汲郡。行不数里,一员汉将手持大刀,势如猛虎,状若天神,拦住要路,旗上乃汉左先锋王弥也。戎思必是骁将,径自挺枪撞阵,王弥截住,战上十馀合,不能抵敌,逃入本阵,换了头盔,落荒而逃,欲回保城垣。王弥正要赶去,忽见苍山地面烟焰冲天,料是晋兵攻烧曹嶷,即勒转马头,如风似发,带兵众杀向苍山去救。刚至谷口,果见张驽欲攻曹嶷报仇,被黄臣、赵染从西谷口杀出,呼延攸、赵藩从东口杀出,张驽、徐良臣引兵混战,恐被曹嶷攻出,密使军人将两头谷口放火烧断,每头二三百人,只是砍柴草丢下。曹嶷听得喊声震响,知是救兵,激众杀出,已被火烧得数百步内俱悉通红。嶷恐火延谷内,必被所烧,乃谓众兵曰:"今火及树木,若不逃出,举皆成灰矣。趁此晋兵与我众在外相战,吾自当先扒山而上,得至山顶,则无事矣。"于是皆缘崖攀木而逃。才得上山,火已烧至。嶷恃黑莽坡为盗时皆是步战,遂提刀为杖,拄步下山,被晋副将吴明、吴朗引兵五百拒于半山险处,思欲以箭射,未及动手,汉先锋王弥自汲郡境上赶至,正见曹嶷立于横岚之际,进退无路,遂乃冲进。吴明命军士两头放火,王弥恐嶷遭伤,亲自冒矢而进。吴朗挺枪拒住,只一合,被弥砍为两段,吴明逃去,嶷乃得下。王弥杀转。嶷得吴朗之马,引众欲先回寨。只见吴明合张驽飞马赶至。曹嶷曰:"此贼欺吾力乏,故思来并,还当与战,不可走也。"残兵得令,亦皆扎定。忽见一将手提大刀,随后跟至,乃汉将军黄臣也。张驽见其马急,乃回身抵住。吴明只道曹嶷在谷中三日,疲而易与,持戟抢进,望曹嶷就刺。嶷将刀架住,战不五合,把吴明砍于马下,即亦杀进晋阵,来助黄臣。驽知曹嶷英勇,弃战而走。臣恐被其脱去,急按大刀,取弓搭箭,指定张驽背心,满发一矢,飕声响处,张驽应弦落马,兵士拥来救护,被黄臣、曹嶷两把大刀砍至,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尽皆四散奔溃,张驽被擒。将欲集众回军,只见呼延攸马上横着一人而至,乃徐良臣也。
以是众皆押入大寨。刘聪见了大喜,遂催王弥等俱发,乘胜进打汲城。宾曰:"一郡之城,已诛六员将官,城中必空,但宜疾去,制得郭戎不入城,则易取其地矣。"王弥、呼延攸、黄臣、赵染疾趋汲郡,去遏郭戎。戎自与王弥战败,易盔暗遁,思走入城,汉将遍寻皆无获。关防等皆集至城下伺之,忽见小军一个,潜至城下叫门,城上之人未及开锁。关防见其衣袍不类卒伍,乃驰去大叫曰:"郭戎贼子,你欲走往那里去?认得擒许戌关荡寇将军否?"郭戎只道汉将果是认得他的,乃即抱头绕城而去,至西门下高叫曰:"我是郭参谋也,特地假扮回来保守城池,快快开门。"连叫四五声,正直郭胡自来观城,认得是兄,急令军士开门。军士得令,即便下城,不想汉将张实、杨兴宝、呼延攸、关防一齐掩至。关防认得郭戎,拍马轮刀赶去,戎复绕城而走。晋军不知汉将正到门下,竟自半开城门叫曰:"参谋老爷快些进城,有贼兵之际免得致误!"呼延攸、杨兴宝二人齐去,晋兵急忙闭门,杨兴宝飞步抢进,一锤推去,军皆跌倒,于是汉众涌入,城中自相践踏,死者相藉。郭胡正下城头来看兄,见汉兵已入,乃从西门出城,弃家小而走。关防追郭戎过南门,将及之,戎极翻身抵战,被关防逼进,猛喝一声,掀起偃月大刀,头上一砍而去,把戎带项连肩挥作两段。郭胡已曾窃见,惊得魂飞天外,魄散空中,抱头含泪而走。关谨见兄斩将,自愧无功,遥看一人带十数从者望西而去,知是郭胡,乃单刀匹马纵辔赶去。胡行得三四里,见城中烟焰冲起,只道无人追赶,乃带住缰绳,与其子并从人泣曰:"兄今被杀,家眷又皆失陷,如之奈何?如之奈何?"正叹间,忽后面一员大将如风迅至,生得蚕眉紫面,三牙长须,手持青龙大刀,威如熊虎,望之可畏。郭胡等放马逃生,各不相顾。关谨疾进,高声叫曰:"附逆泼贼,将欲何往?好好住马,免吾怒发!"胡不顾,连策其马。谨追至背后,猛喝一声,手起处,头随刀落,取其首级入城。张宾等已皆救火止杀,汲郡悉平。刘玄明安抚百姓,设宴庆贺,使人上平阳报捷。次日,刘玄明与张宾议曰:"今我兵威已震,须当乘此破竹之势,席卷中原。再从何郡而进?"张宾曰:"邯郸郡界于常山、汲郡之中,势宜先取。但探得刺史庞鹰乃庞会之子、庞德之孙,有生拔牛角之方、百步穿杨之技;其弟庞鹞勇亚于兄,能起千斤之石、运百斤之鎙,赵人称他为邯郸二虎。恐一时难胜耳!若释此而取他郡,奈他已会各处互相救应,彼兄弟为之外援,越难建功。不如径取邯郸,先破二人,其馀皆不足虑也。只有一件,要我诸将肯用命,方可胜彼。"只见刘灵向前高叫曰:"昨取汲郡,独吾不曾建立寸功,这回吾愿为前部,以擒庞鹰!"张宾曰:"得子通兄充此任,则是棋逢敌手矣。"王弥亦上言曰:"先锋不可独专。彼有兄弟二人,还是照旧与将军分两路而进,你我相援,方保必胜。若能成功,愿归将军。"刘灵曰:"功不可分夺,岂有是理?"弥曰:"但与国家出力,岂争劳苦而图报赏也?"张实曰:"飞豹之言甚是至理。我昨亦不曾斩将夺旗,焉可就为无功?"张宾曰:"吾弟言之有理。今次子通左路先发,飞豹右路继发,吾弟总后军救应,黄良卿、杨国珍为左右督护,与吾等共领大军,俱要用心,不得有误。"众将得令,依次而进。
晋之属县使人飞马报入邯郸。庞鹰见报,聚集僚佐商议曰:"汉兵临境,战守以何为先?"众官曰:"闻知汉甚猖獗,只宜坚守,一面遣人往渤海郡求救,再差人入朝奏知连失六郡利害,请发大兵同来征剿,方能破此剧寇。"谋士参军张翮曰:"不须议论,吾有一计可敌汉兵。若使临城,守亦不美,朝中救兵一时难倚者。"庞鹰曰:"计将安出?"张翮曰:"此处紫石山之侧,有一地名叫做马服山,险隘可守,汉兵必从此来,别无他路。若使一将提兵五千,立栅守之,汉兵能飞亦不过也。兵法云:先据高者胜。正如李左车之据井陉以扼信耳,望将军采之。"庞鹰听言大喜曰:"参军与吾弟在城中守护,吾自到彼处拒之。"乃率兵五千,径至马服山立起寨栅,把住要隘。汉先锋将刘灵、王弥两路当前部进袭邯郸,将近紫山,细作回报,马服山去只有一条大路,并无斜径可由。二将遂合作一起而进,到马服山不远,前军又报:"山顶上旌旗摆列,已有晋兵把住矣。"王弥曰:"若然,且扎住军马,须当待等张帅孟孙到,商议而行。"刘灵曰:"吾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既有兵阻,即当破之。"乃令部众安排铳炮火箭之类,亲自领兵往攻其寨。炮铳齐起,喊声大震,尽力打上。忽听山寨中金鼓喧天,栅门开处,一员猛将杀奔下山,生得身长面阔,目如烈炬,须似钢针,提一把画杆大刀,骑一匹红鬃烈马,扬声大骂曰:"反国羌奴,不识关西成纪庞凌霄将军也,辄敢犯吾境界!好好下马投降,尚保躯命。稍若迟延,碎尸万段。"刘灵骂曰:"海口狂奴,汝比许戌、典升、徐玖舒、张牛何如?闻吾之名,缩首远遁。汝敢大胆,敢撩虎须也!"庞鹰听言大怒,即便舞刀冲杀过阵,刘灵亦举蛇矛刺去抵住。二人约退兵马,扬威狠斗,搅得那尘沙接汉,白日无光,好一似双龙翻巨浪,两虎闹平山。一连战上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军士尽皆暗暗喝彩,正是棋逢敌手无相让,将遇英雄各逞能。二人又斗上三十馀合,庞鹰心思刘灵亦是勍敌,一时不能明胜,乃心生一计,卖个破绽,虚架一刀,带马望东佯输而走。刘灵不虞庞鹰是诈,随后赶去。鹰回头偷觑,见灵马急不做准备,心中暗喜,乃按住大刀,兜住马缰,悄地取弓拔箭,劲伸猿臂,拽满筋弦,照定心窝一箭射来。刘灵听得弦响,急将身子伏倒,其箭打中盔缨。灵怒骂曰:"狼心狗子,不能明战射暗箭,岂为男子?吾必报之!"忿恨又赶。庞鹰见刘灵不退,乃连拔两枝箭,思欲以连珠贯射射死刘灵。复扯雕弓又是一箭射来,刘灵急躲不及,一手接住。眼未转睫,一箭又到面前,几乎中目,连忙侧首一口咬住。庞鹰大骇曰:"此贼如此精利,三箭皆被看破,何能胜他?"意欲回兵上寨,只见刘灵虑其再射,亦乃回马。庞鹰也策马复来追赶刘灵,从背后尽力以箭射之。刘灵听得弦响,伏鞍亟走。庞鹰只道刘灵中箭,飞马疾追,灵亦假走,至紫山峡口转弯处,约马立住伺之。庞鹰果不慎防,恃勇轻进,撞过刘灵马前,急欲收辔转敌,已被刘灵抢上,一蛇矛刺中左腿,喜得甲厚伤轻,不曾落马,转身就走。灵急起矛再刺,已隔十馀步矣。从后追去,鹰走上山,闭了寨栅。灵至半山,被木石滚下,回马至山底,见王弥前来接应,灵曰:"飞豹早到一刻,可擒此贼也。"乃一同收兵,扎下寨栅。
次日早,张实后军亦到,言元帅等大兵俱至。刘灵接出紫山,共至寨中,备言相战之事,甚称庞鹰武艺果高,用暗计中他一枪,不曾擒得,被他走入闭守,何以得过此隘?张宾曰:"吾已探得的实,二庞兄弟亦是许、典、张、程之俦,易与为者。惟有参军张翮甚多谋略,当以计取之。"刘聪曰:"今看其设守此地,亦知其有能矣。若此,何以可下邯郸?"宾曰:"吾已算下一策。此处岂似阴平之险?明日刘子通将兵与赵文翰扎寨马服山下,拒住庞鹰。今比中枪,料未出战。王飞豹带领步兵一千,从紫山西岐峡低处凿开一道,杨兴宝、夔安、曹嶷三将善于步战者,越道而过,直至邯郸境上,大张旗帜,扬言攻打邯郸。张翮必然来请庞鹰回城商议。鹰若一下此山,我等可以攻过马服关,坦然而进矣。"关河曰:"此贼还当不可使之进城方好,吾亦愿牵马越紫山,同诸将列寨路上,阻住他们,大兵再过,可获彼矣。"张宾曰:"弟言甚合吾意。吾教王飞豹去凿山开道者,正为此事,继远肯行,尤为妙也。两人领兵五千先过,若可通行,我自再调兵来助。"弥、河二人督兵开掘,去峻石,平处不动,三日得至山顶。弥、河、兴宝等亲上去看,见内向坦然数里,一斜而去,乃大喜曰:"若得至此,则可以通车马,何足虑哉!"遂乃下山,命军竭力修营,使人报知张宾。宾曰:"若此,可擒庞鹰矣。"遂唤黄臣、呼延颢分付曰:"你二人引兵五千,越山而过,于中路左侧,离马服山十里埋伏。"又唤关防与番将麻哈分付:"你二人引兵五千,与黄臣相对,伏于路右。"再唤呼延晏、呼延攸分付曰:"你二人引兵五千,偷过凿道,去伏于马服山下,待我等攻关炮响,你便从里面杀上,关可夺矣。"众将皆领计而去。至第五日,庞鹰疮好,正待要使人往城中探听消息,忽有细作上关报道:"汉贼从西岐峡凿道而过,径去攻城,不与将军争此关矣。"庞鹰曰:"此贼何诡计之深也!"欲待撤兵回城以退汉军,又恐不真,失了隘要。正在踌蹰,流星飞马报上关来,呈献文书。鹰拆封视之,乃是庞鹞之书,言贼兵已从诡道入境,军容甚盛,将次围城。第恐贼众多谲,见兄拒守高山,以兵两头守住,城又被困,粮运不继,你我难援,不如速回,共保城池。鹰看毕,与副将等曰:"汉贼既已入内,据守此山亦为无益,可将旗幡虚插山顶,我等悄地回城而去。"众皆应诺。至四更时分,俱各收拾起身,止留千馀人于关上。次早,刘灵率兵又来攻关,关上喊声不震,石矢少下,乃呼众曰:"庞鹰决然去矣。汝着一人疾报大寨,吾当亲杀上山,去追那贼。"遂大鸣炮铳而进。呼延晏兄弟自内杀上,军士已皆不见。砍断锁环,与刘灵合兵下山,共追前进。张宾见报,即命张实、赵染、王如先去约助众将,切不可使庞鹰走入邯郸。实等遂如风似火一般,也望马服山去赶庞鹰。庞鹰自弃关回郡,心如箭急,于路沛然而往。行不十里,将出大道,勃然间炮起轰天,旗幡齐竖,一员大将横刀跃马阻住,问曰:"来者莫非庞凌霄否?闻汝素知利害,今已至此,何不下马,共立功名?汝知擒典升王弥将军乎?"鹰曰:"猖狂胡寇,敢乱言若此,触冒大朝官将也!"即便拍马舞刀,砍过汉阵,王弥轮刀架住。二人一冲一撞,左驰右突,战上了三十馀合,不分胜败。一个怒吽吽恨不得立斩敌人往城中而去,一个气昂昂横拦当道并不肯半步放宽。鹰欲撞阵望右手下走去,一员步将手舞八十斤大锤马前挡住。鹰挥刀砍去,兴宝喝曰:"汝当得杨将军一锤否?"交横打入,鹰刀常似架之不开,乃弃战循左突去。又有一将踏步抢出,手持大斧乱砍进前,叫曰:"汝曾闻知取汲郡夔将军否?今与先锋在此,肯教你走脱乎?"鹰知难脱,遂落荒往左侧小路而去,弥等不赶。庞鹰以为无事,放心稳行。未及五里,猛听得一声炮响,滚出一员大将,铁骑五千一字儿摆开,旗上飘出金字一联,云是"武安大汉绩,雄继立刘勋",中间缕一大"关"字。庞鹰吃了一惊,不知能脱此阵否?后人有诗叹其孙祖皆遇关氏之冤家对云:
昔年庞德附曹瞒,曾向樊城附剑光。孽种扶奸犹不悔,邯郸数尽遇关防。
第四十七回 关继雄馘斩庞鹰
话说邯郸守将庞鹰,被汉张宾设引虎归阱之计赚离马服山,被王弥将兵阻住要路,鹰战不胜,欲从径道回城保守。行不数里,又被关防截出,厉声叫曰:"汝记得庞会入川,杀吾伯关平家眷乎?好好下马受死,关将军在此等你多时矣!"庞鹰见其威风凛凛,状貌堂堂,手执大刀,知是勍敌,不敢合战,骤马望右侧横去觅路而走。才离小径,一声炮响,闪出五千精兵,为首一将,与前一般旗号,手持大刀,把住路口。庞鹰只得轮刀冲去,关谨接住。二人双刀并砍,两马交驰,战未上十有馀合,转出一枝汉兵,旗上大书金字联一对,写着"五虎名臣裔,三朝老将孙"。鹰见兵来,奋勇冲去。关谨横直阻战,卒未能脱。忽又一枝人马杀至,首将生得烟脸虎项,额如狮子,一领长胡,手持丈八长枪,声若巨雷,喝道:"贼奴休走!"庞鹰慌忙抬头一看,见旗上大书"燕邦熊虎将,蜀汉帝皇亲",中间有"张涿州"三字,知是张飞之后,亦不敢迎战,带马望空处而走。张实不赶。鹰徇南路,不及二里,遥见旗幡飘动,露出大字十个云:"呼延原姓魏,附蜀再兴羌。"两员大将雄威赫赫,将兵列如城墙相似。庞鹰曰:"吾被贼奴赚矣。"乃奋勇杀投东手,思幸走去,又见关防扎在原所,即打从麦地中而行。番将麻哈看见,舞降魔铁杵飞马赶去阻杀。关防恐被逃走,亦自带兵往助。庞鹰见麻哈欲来阻拒,心中大怒,奋勇挥刀砍上,麻哈抵住,一来一往,战了三十合有馀,麻哈阻当不住,被庞鹰一刀砍于马下。正欲奔去,关防已到前面,横刀从容道曰:"贼将休走,知汝有鹰之名而无鹰之翼,往称凌霄而今日不能凌霄也。速宜下马,以义释汝。"鹰曰:"不须浪言,吾视汝旗,已知是关羽之后矣。关羽曾在樊城,两次几为吾祖令明所获,被于禁妒功阻当,故不相迫,岂汝关羽明不能敌,以猾谲诡计决水暗淹七军,害吾祖命。正欲捉汝报仇,何得无礼?有本事快出马来。"关防听言大怒,轮起偃月大刀,掠阵而进。庞鹰奋抖精神,大展平生武艺,举刀接战。二人扼抗,两马咆哮,恶斗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忽然间大喊连天,刘灵引兵杀至,鹰即弃战走去,防亦不赶。岂知张宾已到,四面八方旌旗密布,把庞鹰困于垓心。鹰不能脱,使小军往邯郸求救,被汉兵捉住,送见张宾。宾知其求救者,乃故意叱汉之自家巡军曰:"此是我后军中小卒,拿他则甚?快去巡警,免使他城中求救。"乃赐晋军令箭一枝放之,嘱曰:"用心干功,捉住晋将,一概重赏。"小军得箭无阻,正直至邯郸城下。时值未末,却好汉将赵染、曹嶷等攻城回寨,军潜偷过。至城时,庞鹞尚在城上观兵,小军叫曰:"二爷听告,某随大爷在马服山,见爷书至,抽兵杀回救城,被贼人用计四面埋伏,把太爷围在垓心,不能得出。我拚命偷出重围,来讨救应,不然大爷恐不能脱。"庞鹞见报,乃吊上其人,问以备细。鹞听其言,眼泪泉流,心头火发,即便分付众曰:"烦参军爷紧守城池,吾当出城去救。"军士报知参军张翮,张翮听言,慌至谏曰:"事要三思,勿使后悔。今将军不探的实,仓卒欲犯重围救兄,理固宜当,但恐贼多诡计,又以兵马围住将军,那时进退不能,岂非两受其困乎?且大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非一阵之所能惫者,不若连夜往渤海求救,待其兵至,三面攻击,方可保全无失。"鹞曰:"势急燃眉,岂暇西江汲水?若依参谋所言,是使吾兄甘丧贼人之手,于理可乎?于义可乎?就是吾之小卒被困,亦当救之,况手足受危,弃而不救,岂男子耶?"遂不从张翮之谏,引铁甲五千,放下吊桥,出邯郸而去,欲救庞鹰。
却说张宾放了晋军,即传令与关谨、关河、王如、呼延颢四将曰:"适间我假意放晋军者,正欲使其通报消息,待庞鹞来救,一网而毙二虎耶。汝四人可着两个于路诱战,以疲其力;两个伏于要路,若其转时,截住不容入城。"四人领计而去。又使人往邯郸寨中报知曹嶷、赵染,言庞鹞若还出救,汝等不可围城,当勒兵向转,以扼贼人归路,若使再走入城,汝之罪也。就拨夔安引兵助之,共图庞鹞。鹞自离城,疾望紫山而进。不二十里,已是天明时候。转过平坡,遥见有军列于当道,乃竟冲杀而去,刺死无数,军人纷纷乱倒。关谨看见阵中尘起,拍马赶至,大叫曰:"无能小辈,何得与军卒相竞而若此扬威乎?大将关继武在此,敢逆战乎?"轮起青龙大刀,劈面砍去,庞鹞挺枪敌住。二人各施武勇,大展雄威,枪过处,犹如乌龙出洞;刀转处,好似白虎生风。约战四十馀合,两无高下。庞鹞一心要去救兄,不敢恋战,勒马冲条血路而走,直望紫山大道杀去。偶见小军一个倒在草里,见鹞至,忙叫"二爷救命"。鹞即问曰:"大爷今在何处?"小军曰:"前面稠密处便是。"鹞听其言,谓军士曰:"你可挣挫,随吾马后。"遂望西北杀去。行不五里,撞出一将,手持钢鞭打至,大喝曰:"呼延季淳在此,汝欲走往何处?"鹞亦挺枪接住,聊斗数合,弃战夺阵而去,直趋汉围,突入其中,杀得军兵乱倒,裂开数丈。鹞获透内,厉声高叫曰:"晋军何在?吾乃邯郸庞左军也,可报大将军知道,我今领兵来此救应,可协力一同杀出重围,回城保护!"小军听得,报入中麾。庞鹰闻言大喜,率众望南杀来,聚作一处。二人马膊相挨,奋威冲出,将欲离围。忽见一员汉将横截至前,声若巨雷,大喝晋将曰:"燕人张仲孙来也,二贼将欲何往?"庞鹞怒欲引战,张实已杀至面前,鹞亦挺枪敌住。二人战上三十馀合,庞鹰并上助之。实忿战二将,枪中庞鹰腿上,血流满靴,鹰斗益力,实亦极战。忽然间喊声大震,又是一员猛将如风赶至,乃汉左先锋王弥也。庞鹰见其将近,呼弟夺路回城,遂冲往下手遁去。庞鹰在前,行不二里,草坡转弯处,关防抢出阻住,大喝曰:"庞鹰竖子,先何妄言,而又逃去?"庞鹞见有旌旗拦路,欲赶上双战,以冲回城,不想张实后面追至,繇思杀退追兵,再望前进,遂立马以待。庞鹰乃自挥刀与防交战,三回两次撇之不去。鹰怒目睁圆,叱咤忿进,曰:"附胡贼子,敢辱迫吾!吾思冤家遇着冤家对,不是伊亡即是吾。"复尽平生勇力,恶斗三十馀合。蓦然间,四下旗遮日月,喊动乾坤,汉兵渐渐复合。庞鹰腿上枪伤又痛,心神又乱,被关防隔开刀,大喝一声,逼近身旁,轮起偃月刚刀,早把庞鹰砍于马下。可怜神箭冲锋将,顷做餐刀饮刃鬼。后人有诗赞关防曰:
扶刘义勇羡关防,崛起羌中复旧疆。邯郸枭取庞鹰首,酷似当年斩蔡阳。
庞鹞阻战张实,见汉人兵至,撇了张实,亟走向前去助庞鹰,并力冀脱。刚未到阵,败兵奔至,言大爷被汉将关防所斩,枭去首级也。庞鹞听言,悲恐交集,不敢复仇,乘乱中刺斜杀条血路,径望邯郸城中而走。行不五七里,只听得炮响冲天,两支精兵截出,乃汉将关河、王如也。庞鹞恃勇突阵,被关河大刀砍住,不能得过。复徇右侧冲去,王如拒阻不容,鹞怒大吼,舍命直前,五合之中,枪伤如足透翁,被其脱去。将离城十里,一支雄兵把住道路,旗上金书"当阳标伟绩,汉水著雄名",乃常山赵左军也。鹞见之,知是攻打邯郸大将,不敢冲阵,迫转东路而走。方才转弯,又见那关谨手持大刀,高声叫曰:"庞将军可速下马,保全家眷。如或不从,悔恐无及!关某在此等待多时矣。先前脱得去,这回决不相让者。"庞鹞力疲心怯,料不能敌,思欲走去,关谨马已赶近,只得挺枪竭力死敌。战无五合,汉先锋大将刘灵跃马高叫曰:"继武且住,待吾来活擒此贼,让这一功。继雄已斩庞鹰,休要独占。"庞鹞听言心慌,急用枪架开谨刀,转身便走。谨大喝赶去,鹞马转不迭,被关谨手起刀过,打翻下马,枭了首级而去。可怜庞氏兄弟二人,皆丧于关家昆季之手。后人有诗一首赞叹其异曰:
庞鹰授首兄名赫,庞鹞分躯弟势强。邯郸华夏威同震,义勇芳传显二雄。
汉元帅刘聪、军师张宾命众兵将围庞鹰于紫山中路,听得被庞鹞救出重围,急使撤围分头赶去相助,自同呼延晏、呼延攸、黄臣等径捣邯郸城下,与夔安、曹嶷、杨兴宝等将四门总路把住,乃不知二庞皆已被斩,复使人传令各将,如有走脱晋将,皆按军法,获得二人者功封第一。使命出寨,只见王弥、刘灵、张实悉皆赶至城下,不见二庞,乃皆入寨相见,具言庞鹞兄弟见吾兵至,不敢逆战,望风而逃,特赶至此。张实曰:"鹰果虎将,被吾腿上刺了一枪,犹能力战不退,会王飞豹至,兄弟二人又皆遁去。"刘玄明曰:"若二贼不除,吾纵围城,内有张翮,急切不能即下,必难成功。二人必为关、赵、王如、呼延颢等拒住在外,不然则当至此城下矣。"刘、王等方才下帐,忽见一将飞马入营,直至辕门,下马插刀,手持庞鹰之头上前呈献,乃左副先锋关防也。刘玄明大喜,问其战由,命军政司主簿官录署取邯郸第一之功。刘灵向前曰:"适蒙将令出助除彼兄弟,今继雄虽斩庞鹰,而庞鹞尚在,患犹不尽,待吾访擒此人,方才可取邯郸。"张宾知灵有愧色,乃谀而壮之曰:"人言庞鹞之勇不在其兄之下,若使一脱入城,又有张翮为之谋主,此邯郸未可望拔者也。先锋亟宜前往,干此大功。"刘灵下帐,方才带马,忽听得銮铃响处,一将闯入辕门,肩横青龙刀,手提红首级,下马径入中军,乃右翼将军关谨也。将首级献上曰:"遵主帅、军师将令,领军阻擒庞鹞,小将无能,不能活致麾下,特来请罪。"聪、宾曰:"继武建不世之功,枭助奸之首,当受上赏,何言罪也?"命佥关谨取邯郸第二之功。关防、关谨见王弥、刘灵殊有惭色,乃谦言曰:"功不先后,事有轻重,今兹进兵,皆赖二先锋破马服关之险,通紫山峡之道,众协心力围鹰中途,方能枭此二贼,某兄弟敢妄夺头功耶?"王弥、刘灵二人亦悦,曰:"将军昆玉建立奇绩,而谦退若此,孟之反多不及也。"刘玄明嘉之,各先赐十匹彩缎,待下邯郸论功。张宾命设宴庆贺。次日,张宾聚众商议曰:"今二庞授首,张翮一人已丧胆矣,各宜效力用心,早下邯郸,免使救至,耽阁前功。"王弥、刘灵曰:"明日吾等分门攻打,城中兵料不多,广取破之。"诘旦,众将领兵三万,分六门攻打,反被矢石击伤无算,至晚收兵回寨,甚言张翮守御有方。刘玄明曰:"固知此人多能,何以得成斯功?"张宾曰:"不妨,明当亲往观看城郭如何,然后用计因虚实而行,方可克也。"第二日,张宾同众将至邯郸城下,周匝看过,见其城垣坚固,雉堞完整,回至营中,议曰:"此城未可以力攻者。乃昔赵国建都之地,高不可缘,坚不可发,先朝秦将李信、蒙骜皆不能攻,非等闲比也,须以奇计破之。"刘玄明曰:"若此,计将安出?"宾曰:"临机应变,随时看势,未可易言者。但只须以兵每轮二时,分作六班,昼夜相继,虚张声势,假作攻击,竖云梯数十,以赚其兵民防守,使之不得休息。如此十日,彼众劳苦,又谓我无能,必然懈怠,那时吾自有下彼之策。"刘聪善其言,乃唤诸将上帐分付,王弥、王如值子丑二时,刘灵、桃虎值寅卯二时,关防、关谨值辰巳二时,张实、关河值午未二时,呼延晏、呼延攸值申酉二时,黄臣、赵染值戌亥二时。四门立四个大寨,以杨兴宝、夔安、曹嶷、桃豹四将善于步战斗者,督领掏掘手四百人,就于寨中开掘地道,精壮步兵二千人分门干事,不许漏泄,功成重赏,违者从法。众将领计而去,每门设云梯十乘、炮架四个、吕公车四乘,轮流更打,虚放炮铳,于城下诱之。城上砖石打下,汉兵又退。晋兵少歇,汉众又进。
一连相持七日七夜,晋兵行坐尽皆打盹,多半中是民壮之丁素无职役者,白昼偃仰而睡,张翮亲自鞭之。百姓曰:"朝廷旧规,民家输纳钱粮以养军兵,军兵则保地以卫百姓。今贼寇临城,军兵尚不能退,而打吾无用之民乎?"翮曰:"无过教你相帮守城,抛打砖石,不是上阵对敌,何敢违忤官府?"欲将出言者治罪。众官将曰:"今汉兵强盛,且多更迭,昼夜无苦,我众疲倦,以致困睡,罪打百姓,实亦无辜。念兹之计,惟求救北海,权缓一时之急,再往洛阳奏请大兵来此,方可破贼,以成众军之功。若还只此死守,必定难支,恐至误事。"张翮曰:"昔日田单困守即墨一年有馀,尚不畏惧,后来大败燕兵,复城七十。今吾被围未及十日,便有许多言议?"复慰谕兵民,令其严守。众副将又曰:"张参军偏执己见,不肯求援者,倚恃城坚故也。倘或汉兵暗掘地道,立见被陷矣,岂有以一孤城而能抗拒强兵者乎?"张翮听知,命将近城房屋拆毁,以防暗入。至十日外,张宾见守兵渐渐怠惰,叹恨不息,遂亲自往各寨,增添锹锄畚锸,换兵挖掘,四处皆通,尽来回报知会。宾乃命四将带兵潜往透道:"但听襄阳大炮一响,即便涌出,待其来拒你等,我众又从打坏处登城,自不能支矣。"众将得令,乃各门大竖云梯,架上大炮,十馀万大兵悉集城下,周围环数十里,喊声震地,晋兵无不震栗。张融曰:"汉兵今日方有攻城之意,算吾城中兵民疲敝故也。"张翮曰:"弟往东北二门,我往西南二门,命壮者守战,弱者搬砖运瓦,拾石上城。今日退得他此一阵,他则再不敢来攻,五日内救兵到矣。"于是兵皆上城守护。汉兵将母子大炮一齐点起,打向城垛、城门而去,声似天崩,百里地土震动。张翮乃去亲自巡看,被坏者数处,令人谨守莫离。正在调点,曹嶷引兵数百,从东门地道中涌出,张融急去阻杀。北门内杨兴宝又从地道中起,杀来相合,正见曹嶷与张融相战,兴宝挥大锤如风打至,张融心慌欲走,被曹嶷一刀砍中左腿,翻身落马,军士乱枪刺去,死于非命。将杀近城门,军人飞报张翮,翮忙下城来退二将,夔安、桃豹又皆涌出,直杀至西门,被夔安手挥大斧奋勇乱砍,死者百馀,晋兵奔溃。安去砍锁,张翮自至,三人战于荒基。忽报东门汉军入,兵士杀死过半矣。张翮愤欲杀退安、豹,西门内黄臣、赵染领兵突入,张翮知事已坏,绕城而走。闻东门汉兵进内,遂乘乱弃家小轻身逃去。张实在北门转至,见一将带领兵人百馀望东而走,知是张翮,乃不入城,策马去追。张翮走有四五里之程,见背后一员大将身骑高马,手执长枪,威如熊虎,将次赶近,张翮连策其马,走之不去。张实大喝谓曰:"贼子休得乱走,张将军特来捉你!你今城破而逃,家眷尽皆在内,岂可弃也?及早下马投降,吾主仁德远播,犹能贷汝不死,休得自误!"翮曰:"吾乃大国命臣,不能保守城池,理合回朝起兵,复地灭贼,休得胡言!"乃不顾而去。张实怒曰:"我以好言劝你,你反见逆,能会腾云生翼,以脱老张手乎?"策马逼进。张翮曰:"贼胡不知进退,还不转也?"舞双刀回马合战,思挟制惑退张实。实岂以张翮为意?挺枪横刺入怀,张翮抵当不住,放马又走。实再追去,不上百有馀步,及于背后。翮大惊,转身再战,尽命竭力,不当十合,双刀俱被打落。张实从容赶进,生擒过马,驰至邯郸城下。忽见赵染追赶庞鹞之子庞洪来至,张实大喝一声,响如雷震,洪吃一惊,带马侧转,思走别路,被赵染横截而去,活捉过马。二人并辔入城。刘聪、张宾等禁止杀戮,将及出榜安民,只见张、赵二将捉拿张翮、庞洪而至,众皆大喜,无不称赏。后人有诗以赞张实能继祖云:
张氏英雄汉世奇,虎豹端生虎豹儿。邯郸匹马擒张翮,好似褒尉刺褚时。
又有诗一首赞赵染曰:
祖昔当阳擅重名,双擒韩氏魏人惊。今日庞洪遭赵染,能绳祖武著芳英。
第四十八回 刘聪议取瀛州郡
汉元帅太子刘聪攻下邯郸,安抚百姓,命将图籍并械张翮、庞洪上平阳报功。大排筵席,宴贺诸将,犒赏三军。乃与张宾等议曰:"今得邯郸,西北之地什九可望矣。还有瀛州一郡,系西北界域,吾都鄙之邻境,不可不取者。其地居武恒之北,乃九河之会、五垒之乡,东濒沧海,西踵太行,南枕滹沱,北佩高河,地势广阔,实南北要冲之胜,取此可以垄断幽冀河洛矣,当疾图之,免被晋兵来抗协守,动摇又难。"张宾曰:"吾使细作探之审矣,此郡非比他处,太守郭京乃郭嘉之后,极多诡计,善于用兵,与守将大总兵吕苔男女姻戚。苔乃吕虔之孙子,副将李眷是李典之孙,二人皆有贲育之勇、彪虎之雄,人常以彭越、樊哙比之。参军冯具善使双枪,乃冯纪之后,文武全才,计谋深远。又有二员副军都护,一个名曹勤,一个名杨留。勤专步战,马遇之皆奔逸;留能降虎,虎见之不敢张威。此数人皆将门之子,非他郡将官之可比也。还当别图之,斯则未可轻忽者。"刘聪曰:"孟孙识高量广,素不见怯,前者数郡,谋有刘乔、郭戎、程杇、张翮,武有许戌、徐玖舒、张驽、二庞之勇,尚且慨然而进,今何畏此数人而迟疑乎?"宾曰:"非我见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欲取此郡,非比小可,若其不能成功,恐贻世人笑话。"刘灵、王弥曰:"以吾大汉之兵,自起左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何惧吕苔、李眷二竖子哉?"宾曰:"非也,但恐诸将恃吾屡胜,志骄而忽,故此犹豫耳。"灵、弥曰:"军师休虑!某二人愿领前部,先擒二竖,以报委用。如不成功,愿纳还先锋之印,求为步卒。"刘聪大喜,即聚众诸将佐分付曰:"瀛州乃吾北境要处,不得不取,非吾妄举。汝诸将等欲取封侯,名标史策,正在今日。古云:不探虎穴,焉得虎子?各当齐心协力,共建不世之勋。"众皆应诺。聪即点选精兵二万为前部,以关防、黄臣为左军将军,张实、关谨为右军将军,赵染、关河为前将军,王如、呼延颢为后军,杨兴宝、夔安为护军,呼延晏、呼延攸为都救应,曹嶷与桃豹守邯郸。大兵将欲起发,只见汉主调杨龙、廖全二人运粮来至,刘聪大喜。才入相见,忽报黄命、关山见苟晞不复兖州,将所部二万特来听用。张宾曰:"添此数将,可下此郡必矣。"遂命关山、杨龙监运粮饷。大兵十五万,旌旗蔽日,戈戟排霜,浩浩荡荡,分两路径往瀛州进发。
郡界上听知消息,飞马报至瀛州,本郡太守郭京即请总兵主帅吕苔等共议其事。李眷曰:"胡贼无知,敢犯我境,教他片甲无回,方才晓得。"冯具曰:"闻知汉兵将亦多骁勇,非可轻忽,还当议计以敌之。"郭京曰:"今汉兵乘新旺之势,藉屡胜之威,其锐未易当。依下官愚见,必得总兵大人亲率军马,前往恒河渡口,立起寨栅,守住其地,不容其渡。再分一军据盘古沟要隘,汉兵纵多,终不能飞过此处,我瀛州安如泰山矣。"吕苔听言大喜,即与冯具同守恒河,命曹勤、杨留将兵一万,去守盘古沟,自选精兵二万前往镇守,以李眷同弟吕萼与郭京在城看守。苔至岸口,安布一切俱各完备,河中船只俱各不许来往,其渡船皆被吕苔拘锁北岸。比及刘灵、王弥到时,无船可觅,又见对面沿河木栅如城,刀枪密布,不能得渡,乃将人马扎下,以待大兵俱到。遣使往中军报白,催其速进。次日,关、张将左右二军到寨。王弥曰:"欲渡此河,必须造成大筏方可,奈此处无山,树木甚少,问其地方,此柳林些须,皆是穷民家之业,是以未曾行移。"关防、张实曰:"且待后军俱到,一齐议之非晚。"至日晡时,刘聪等皆至,安下营寨。王、刘二先锋入见议计,张宾曰:"既无船渡,必须造起浮排,方可过河。"关防曰:"王飞豹二人已曾主此意思,但以此柳木梨枣皆是穷民生业,房屋木料干轻,可以易得,心所不忍,故待军师来耳。"宾曰:"惜小节者不能成荣名。今非行王道之时,且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岂暇他惜乎?事在急迫,亦当为之。"王、刘得命,次日亲带杨兴宝、夔安,将兵二千,砍伐树木,运至上流头阔处,造成大筏千馀,下面放屋料干燥者,使之不沉,上安湿者。一切完备,推入水中流下,至渡口狭处尽皆挤住,汉兵乘夜以索挽定,牵连不动,犹平地一般,络绎二三里。上面杨兴宝、夔安二步将带弓箭手三千守定,以防晋兵砍夺。刘灵命军取苇草铺其上,以沙盖之,可通战马。次日,吕苔看见,大惊曰:"恒河渡头水急,贼故于盘古沟狭处搭筏思渡,虽有二将守住,但恐贼中亡命舍死者多,难与为敌,吾当亲往御之。"遂留冯具守恒河,自将兵士万人,往助曹、杨共守盘古沟渡口。至其地观看形势,分付众兵曰:"河虽狭而岸高,切不可妄发弓箭。若有人抢渡,待将近岸,方许射之,免致损箭。十分逼近将上岸时,一齐以飞石击之。"晋兵得令,也不抢排,也不慌乱,只是守住不动。汉元帅刘玄明自在河边观看,传令众将曰:"吾知瀛州兵马心胆已怯,用力向前,可以登岸矣。"宾曰:"非也,此欲以逸待吾,不伤士马、不折弓箭之意耳。必欲争渡,须防矢石,吕、郭皆能将也。"王弥、刘灵曰:"不妨,待吾亲自当先。"遂披掩心短甲,手持大刀,防牌手五百名,良弓手五百,长枪手五百人,杨兴宝、夔安为两翼,李瓒、胡宓等一齐历筏而进。刘灵、王弥径前,将欲近岸,忽听得一声炮响,箭如飞蝗而至。王、刘等挂满衣袍,喜内有甲。待射一番,弓箭少驻,汉将又逼近岸,见一步将引铁甲五千,沿恒河指点,石如雨点。王、刘、杨、夔四将虽勇,岸高二三丈,跃之不上。正在狠斗,忽然胡宓被一石打坏鼻梁眉心,仰身而倒,死于非命。王、刘气沮,退后少憩。吕苔亲自向前,带炮铳手百馀,一齐放着,打得汉兵交横乱倒,退之不及。李瓒被击去左掌,再不能临阵矣。王、刘大惧,退还西岸守住,使人送李瓒至军中医治,告以其事。
主帅刘聪大惊,曰:"晋兵如此利害,焉能过得河去?若这盘古沟口子无能夺得,则瀛州郡终不可取,有何面颜回见父王?明日吾当冒死自进。"遂命点炮手二百人,亦以此还击之。张宾曰:"未可造次。古云:天时不如地利。吾料晋兵数万,焉能胜我?但得地之形胜,故难与敌。炮法诚然可用,睹其木栅坚固,徒为枉费。且我居河下,恐伤士卒多耳。待吾明日去看仔细,然后用计破之未迟。"乃命王弥、刘灵、夔安、杨兴宝依旧多备弓弩,守定排筏,不可进战。自至河边仔细看了半日,乃回至寨中,密令桃虎带军士五百名,取柴五百担,堆于上流僻处,再取五百担至营听用。再使廖全、黄命扮作客人,往上流百馀里外去觅空船数十只,诈装货物。过五七日,灵等心焦,乃至中军见宾请战,宾曰:"子通有所未知。我昨观其栅闸,皆树木所造,人马刀枪一时不能卒动,况今此冬际,所伐的皆是槁而枯者,不利于火明矣。吾已曾令人取办硝黄、柴草、麻油等物齐备,只等廖全、黄命二人有船至,即便行移矣。"乃分付炮手二百名,随灵至排上伺候:"待吾计成,得烧其栅,吕苔等必然死拒,不容登岸,那时一齐望上击之,先锋等乘势挨进,可得登岸矣。"众兵将在旁听说此计,尽皆踊跃鼓掌称赞曰:"军师神算不在武侯之右也。"刘灵乃受命辞出,往河边小寨中而去。不二日,黄、廖等倩得小舡一十馀只、大船一只,至上流堆柴之所,入寨报知张宾。宾大喜,每船皆倍给价钱付与驾长,嘱付曰:"此船今番必坏者,你等替我干此一功,还有重赏。可将上流柴草满载装起,挨至东岸,他军箭不能伤,放胆前去。一更后到彼处,只恐其中流以火箭来射,吾料他算不及此。一到岸下,你等即便抽身,向大船上走转,吾自有兵来行其计。只看有西风起,则称吾意矣。"其日天甚阴晦,刘聪曰:"今此之际,只有西北风当令,不时可得者,亟宜催兵速进。"宾即命廖全、黄命、关山、杨龙先往上流促装柴草,命张实、关防督车二十辆,装载草苇,灌以麻油、硫黄、焰硝,一更以后,黄命等到,一齐推将去。然后以火箭火炮射去,烧其岸上木栅,只待火势少熄,各将炮手向前,箭手居次,打退岸兵,有能先登东岸者,署功第一。六将领命而去。再唤黄、赵、呼延诸人,各各俱到盘古沟去,催王、刘、杨、夔会合关防、张实,一同行事。又命关河、呼延颢将兵三万,攻打恒河大栅,以分吕苔之心。张宾亲至河边,见晋兵明火,沿岸巡守甚严,遂先使王弥、刘灵将兵列于排上,佯为争渡之状。
晋将杨留、曹勤等皆聚于岸口上,曰:"贼兵十数日不曾出兵,今日靠晚而来,思欲尽死力而夜渡也。"遣人报知吕苔,苔亦自至观看。忽见小军报道,恒河上渡亦有汉兵攻打,恐冯参军一人难敌。苔曰:"众将官可要用心谨守,吾自去看虚实而来。"遂带精兵二千,往恒河去助冯具。汉将见晋众皆作一处来拒,故意大喊假进诱之。杨留等只是照前不动,弥等又住。曹勤高声大叫曰:"汝等鼠贼,无故占夺邯郸,我不发兵问罪,汝亦幸矣,何乃又思妄侵吾境?好好退去,免得大兵来剿!"刘灵曰:"岂但邯郸一郡,山西、山东、河右,三分吾已得二,尚敢大言!不但攻你一城,直至洛阳,只在旬月中矣。"曹勤曰:"狂口膻奴,敢恁无礼?今此盘古渡头有吾在此,神仙不能越渡,若容小儿逞威,吾非人也。"正在闲话,只见西北风又起,吹得岸上晋兵眼花目闭。黄、廖驱柴船掩至东岸木栅之旁,关防、张实将柴车推去,点起药线,火箭、火枪千千万万,如流星般发。晋将欲要齐往救之,又恐汉兵抢上,乃命副将王虎、吕元带弓箭手前去阻射。须臾,柴草中硝黄喷起,焰高数丈,木栅俱燃,光照数十里。吕苔在恒河寨中,与冯具议论汉兵无船筏可渡,必是虚张声势,还须往盘古沟共退贼兵。二人上马出寨,只见满天炙得通红,苔曰:"此贼人以诡计烧吾栅闸也,但宜速救。"冯具策马如飞先发。时将二更以后,王弥、刘灵等见岸上晋兵乱窜,乃令炮手一齐击打,声连一片,地皆震动,岸上兵被炮打得交横乱倒,自相践踏,死不胜记。岸上火光照耀,王弥等看得分明,乃叫箭手当先,自与杨兴宝、刘灵跟箭抢上。杨留、曹勤逼于河边相战,汉将足难展步,不能取胜。忽见背后一员大将,身骑一丈乌,手持丈八枪,势如熊虎,却似天降煞神,杀得晋兵四散奔溃,死相枕藉。杨留看见,连忙回身抵敌。杨兴宝打退曹勤,王、刘等遂皆冲上平涯。晋将王虎、吕元沿河杀下。汉将廖全挟短刀扒上东岸,王虎不知全是汉将,亟问:"你是何人?"已被全抢近前,一刀搠翻下马。全夺其枪,飞身上马。吕元后到,见王虎死于地下,径冲而过。至岸口,正见王弥与曹勤厮战,元舞铜钯打入,弥战二将不退,却好刘灵飞步赶至,一枪刺死吕元,夺其马匹,曹勤走入本阵。弥曰:"我和你杀到岸边,接应众将来破吕苔,莫使他们走去。"灵乃回马。曹勤走出阵后,又见杨留与小将朱伦双战张实,亦去助之。留知张实勇猛,不敢向前。曹勤抢进,张实欺其无马,尽力一枪刺去。曹勤看见枪到,平地跃起丈馀,实枪收之不迭,被勤一刀砍断枪杆。杨留见实枪折,跑马赶进就刺,实以枪柄击之。正在危迫,廖全从上杀下,喝声"贼奴不得无礼!"一枪中留咽喉,倒翻下马,救了张实。实夺其枪马,方才跨上,冯具手舞钢叉赶至,叫曰:"贼寇敢烧吾寨也!好好下马,赦汝不死!"张实怒曰:"小畜生,汝乃无名下将,敢与张爷抗抵?可速拜降,免污吾枪。"具即臂夹双枪杀进,实亦慎防其勇,抖擞威风与敌,五合之中,一枪刺透胸膛,冯具倒地而死。曹勤往上去会吕苔,正值杨龙马到,勤慌挥刀砍入,与之战上十馀合,被杨龙一刀砍中背心甲上,闯入龙怀,被龙抢住衣领,拖上马背活捉,望下而行。吕苔亲自见前面马上横着一人,疾追去夺,只听得喊摇山岳,关防、黄臣、赵染、刘灵、王弥、呼延晏等数十员将尽皆上岸,拥杀而至。苔听得军士报说五将皆已战死,知势难敌,不敢迎战,勒马径自走回瀛州而去。
汉诸将寻不见吕苔,奋杀晋兵,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但见路上回城兵马牵连不断,料知吕苔已遁,皆将兵马追去。苔走入城,将门紧闭。汉将分兵围住,水泄不通,使人报知元帅。元帅刘聪过得盘古沟,心中甚悦。正欲集众贺喜,小军报道:"先锋等已到瀛州,把城围住,请元帅、军师速去商议。"聪、宾遂不扎寨,齐望瀛州进发。至城下安营,众将入见,各报功绩,聪命登册记赏。次日,汉将分门攻打,被吕苔、郭京、李眷严兵守御,十馀日了无寸功,死者七千人,伤者二三千。刘聪心中忧惧,与张宾议曰:"今我顿兵坚城之下,吕、郭多能,雉堞甚固,兵士伤损,进退无计,何能得下此城?"宾曰:"吾亦虑之。昨已亲自绕城周围看过,只有东北角上城垣新葺,灰石未坚,可以攻打。今将弱兵日夕紧困西南攻打,晋将必然率兵严守,东北角必然军少,吾却以精兵猛将各皆持草一束,只听西南角上炮震喊闹之时,悄悄一齐堆起,以劲箭射退守兵,善步战者当先扒上,众将继之,砍开城门,待其兵将来时,大军已入,自然破矣。"众将受计而去,遂往西南角假张声势,竭力大喊,挨至日晚,愈加攻急。吕苔催李眷、郭京俱往拒守,京曰:"彼处公与李将军二人足以御贼。吾观他两个在西南角上,俱虑东北之城,宜谨防之,故欲自于此处往来巡警,以防攻其无备也。"苔曰:"公言甚善,但二门见今势急,东北尚无动静,吾意得两人守战,一人往来相助,可保无失。岂可先守缓处,而舍急处不救乎?待其有兵来此,分救亦未为晚。"郭京只得从之,引兵俱赴西角。将至二更,西南二门黄臣、王如等命军兵大喊大擂,炮声不断,吕苔等竭力巡守。东北角王弥、刘灵等见西炮急,乃命军兵将草束挨城堆起,倏高丈馀。张宾命将大炮架起,一齐点着,声如天崩地裂一般,城垛坏者十馀处。王弥、刘灵、杨兴宝、夔安等臂挽防牌,手执利刀,跟随箭手越草堆而上。守兵些小,被炮打退,刚才起看,箭如雨点又至,各皆伏倒。杨、夔、王、刘四将遂攀缘而上。吕苔在东门听得炮声大震,乃谓郭京曰:"果被彼贼兵所赚矣。公在此间,吾二人当往救之。"如飞疾至。李眷在前,正见王弥持短刀赶杀兵士,舞双刀拍马大喝,劈头就砍。弥以防牌抵住厮战。汉兵正在扒城,被晋兵砍得纷纷坠地,汉将三人遂杀晋兵而救。忽见大喊震耳,吕苔亲自率兵拥至。刘灵急抬头看,正见王弥与李眷抵死狠战,慌忙赶去相助。李眷力战二将,并无少怯。猛然一员虎将手舞大锤,打至马前,李眷又挥刀砍去,兴宝曰:"汝不惧步战万军杨国珍也?"一锤击中眷马前足,遂弃马而逃。王弥忿恨赶去,眷回身抵住,被弥打落双刀,生擒挟去。小将吕合从背后赶去抢夺,王弥不知,枪将及身,又得夔安撞至,大喝一声,斧起处,吕合又被砍死。比及吕苔与杨兴宝战未五合,夔安、刘灵又皆杀上,苔亦未以为意。骤然间城门下大喊竞起,关防、张实等大兵争入。吕苔知事已坏,乃逃下城,入衙中带家小,命弟吕萼保护,亲自当先往北门逃去,又被黄臣、黄命兄弟在西门看见,勒马追去。黄臣截住家眷,吕萼挺枪杀进,欲冲走而去,被黄臣只一合杀于马下。臣驱家眷至城,郭京看见,亦下城遁走。吕苔逃出城外,心慌性乱,不知己家眷被夺,立马回望,忽见一将如飞赶至,高声大叫曰:"吕苔休走,黄将军不忍你家眷失陷,特来追汝转去,一同团叙。"吕苔抬头猛看,见其生得方面大耳,颜如噀血,五柳长须,剑眉狮鼻,手持大刀,渐渐逼近。苔欺其单人匹马,乃亦回身骂曰:"汝既陷吾家眷,不活捉报仇,非大丈夫也!"二人挥刀接战,各逞雄威。但见那双刀翻雪片,两马斗蛟龙,恶战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吕苔虽勇,恐再有追兵,遂架开刀望南而走,黄命接尾赶去。苔恐有失,欲转再战,已被黄命一刀砍中肩窝,翻身落马。黄命砍下首级,未及取起,见一人手持画戟,飞马驰至,黄命横刀以俟。忽听得后面高声叫曰:"黄锡卿不可放过郭京那贼!"郭京见后面刘灵势猛,向前撞去,黄命亦叫曰:"我们挡住,子通可自来活擒此贼!"灵曰:"一般干功,勿使耽误。"命即轮刀砍住,三合之中,又将郭京砍于马下。刘灵马到,黄锡卿命刘灵自取京首,黄命取苔首,回至瀛州城里,献上二人之头。刘玄明大喜,曰:"今次折了数万军兵、胡宓副将、李瓒废手,皆是此贼。吾见其逃去,心甚不快,二将军建兹大功,可贺可喜。"乃命将头祭奠阵亡将士,设宴庆赏众将,差人将首级文册上平阳报捷。后人见晋国怠弃边城,致陷臣民,有诗叹曰:
一座寒城隔断林,详观晋史甚酸辛。宿草迎风声泣泣,残枝带月恨盈盈。
告急不闻施片甲,守臣空自殒躯身。至今冀北恒河上,逝水犹然带血腥。
又有诗一首赞黄命连斩二将之勇云:
昔时老将羡黄忠,继绩今朝显后昆。瀛州城下追双将,馘斩英名迈定军。
第四十九回 蜀李特谋杀赵廞
词归一本,话分两头。未完汉晋,且叙蜀成。却说成都赵廞被赵王逼反,托以复立汉刘氏之后,赚请姜维二子出山,得并少城等数郡。事获成定,廞之心中思欲自立,不寻刘氏。姜发兄弟屡次说劝,廞皆不听,推言刘氏今已殄灭,子孙皆随安乐公入洛,岂有肯容真子孙遗落于此,以存祸根乎?必须从容慢慢访觅,莫使鱼目混珠,而作不明之忠义也。姜发见其所言,与弟姜飞议曰:"吾知赵廞匹夫之意矣。今而四下招募流众以为牙爪,结纳李特为之羽翼,思欲自霸。吾兄弟反被小人所赚矣!岂可又在此间为彼鹰犬,劳逐走兽之役乎?"姜飞曰:"详观赵廞,乃愚卤下庸之人,焉能成得大事?我今与兄设下一计,杀此匹夫,寻立刘氏,岂不伟哉?"姜发曰:"不可,人既以心托我,害之不义。且张、杜、许、卫等皆其心腹,才虽寻常,性皆跋扈。又有李庠、流、让等为之外援,不可善图,再思良策,看紧慢而行可也。"正在闲议,忽见一人自外直入,长揖而言曰:"彦约兄别来还相忆否?"姜发吃了一惊,曰:"兄固面熟,恍惚若相忘耳!"心曰:"某关心也。念父关索与大都督八拜金兰,何二兄发迹而顿弃旧交乎?"发曰:"别时总角,今入中年,日月如流,功业无成,使吾心驰神越,不觉骨肉渺若参商,浑相失矣。"三人相叙,不胜哽咽。关心曰:"吾以幼冲与四兄相失者,盖以我母子在外家故耳。兄等挈家逃避,后魏兵入蜀,庞会那贼怪恨吾祖诛杀庞德,独寻害吾一家家眷,被吾扮奴隶冲出,军人当我不住。落魄数年,后有人报知吾兄等躲匿梓潼李家庄上。吾寻到彼,三兄俱入羌中去访刘皇子,只关河兄因母老病重不曾行,以此我始能弟兄少叙。"姜发曰:"吾知齐万年作反,有张宾在内为谋主,意其必来匡复两川,故此吾兄弟说通赵廞,先据益州,思为内应耳。此无志之人,既夺秦、泾二郡,陇西咫尺矣。蜀民咸不想念,垂手可以成功者,后来绝无影响。吾是以蠖屈于此,徒怀怏怅耳!"心曰:"只因齐万年恃勇忽敌,被孟观陷坑所算,两家相和罢兵,退出左国城,晋国封刘皇子为左贤王,故此一向安集于彼。昨于癸亥大举义旗,已入平阳建立大位,诸故旧十大勋臣之家,皆已在彼处立功为将相,声势甚震。"发曰:"数闻左贤王是刘渊,前差上将入朝,名曰呼延攸,吾实不知是刘皇子也。今又打破冀北诸郡,愚兄弟株守此故地,无能一展平生,如之奈何?"心曰:"吾兄关继远自平阳有书来召,已将家眷去,弟因小疾,不曾同行,今欲一人自往,共夺中原,以立尺寸之功。探知二兄在此,功业未遂,特来相邀,劝兄弃小就大,同归故主,再兴汉业。若听鄙言,则当随侍,不然弟当独行矣。"姜飞曰:"吾兄弟改字存忠、存义,所以誓不忘汉也。向者赵廞老贼许以愿共扶刘,对天重誓,我兄弟方出助耳。今老杀材将欲自立,吾正要思计图之。贤弟既知下落,吾又岂可坐视众人成功乎?"发曰:"若此,弟可先往家中收拾家眷,待吾起一路引与关继忠,诈作装家小还乡之商人,路上好去。"三人筹议已定,漏夜打从葭萌关逆路而去,以防赵廞追赶,直趋上郡,出河州,往太原而去。至次日,赵廞见姜发过午不入府相叙,差人去请议事,小军回报:"姜家兄弟昨夜不知何处去了,宅中空锁在那里。"赵廞听言如失,大惊咤曰:"昨日他为乡亲求引,即脱身之计耳。吾见李绵竹来此,特与有事相议,岂知径又遁去。可着快马四路追之,必去未远。"李特阴有图蜀之心,惟恐姜发兄弟在侧难以逞意,即进言曰:"姜家兄弟,主公待他不薄,非肯相弃,但彼一心终要寻刘氏之后。今见主公不从,故避去耳。若留二人转来,亦必不肯尽心为吾效力,倘一闻知刘氏有人,则主公即为齑粉矣。今事已粗成,寻他何益?正所谓养虎自卫,凶吉未可量者。"赵廞实欲自据川蜀,遂听李特之谏,不行追寻姜发。自是赵廞无人谋议,大事皆询咨于李特之弟李庠。
按《野史》:李庠字玄序,李特之幼弟,略阳人也。极多智识,善骑射,骁勇绝伦。少以名闻,人荐为本郡督御,署主簿事,自以职卑,避还乡里。元康四年,齐万年反,朝廷诏选良将,举骑射,有司以庠应,巽拒不就。采访孝廉,又预选,亦不肯出。及后赵王西征失律,再募英勇,州郡上其名于朝,朝廷切征之,以为中护军骑都尉。值梁王议和回兵,不曾西出显用。在洛阳见赵王、淮南王构乱,各使人召庠,庠惧称疾,上状齐王,去官还蜀。性好任侠,喜施予。初年关外荒旱,与兄李特罄家赒众,众不能度,力挽特等徙梁州就食。梁州又歉,齐万年寇泾阳,特与庠商议往川中避乱,庠从之,与兄李流率侄李荡、李雄、李始,伯子李辅、李让、李堪等入汉中,流民尊之者十馀万。因被逐,杀沈副判作乱。赵廞谋叛,相与结纳。庠虑晋朝加兵,劝兄就廞,共养威锐,特乃从之。廞见庠至,与之谈论兵法,无不尽善,谓杜淑等曰:"李玄序一时之关、张也。"乃委以心膂,假赤符,封为原亭侯。
至是姜发避去,即召李庠入府,朝夕与之计议。庠出,语兄李特曰:"赵益州非立业之才,不听吾言,败将立见,成都必为他人所得。"特亦点首。有成都旧兵听得其言,报与赵廞知道。廞密与其子赵瑛议曰:"李特兄弟英才磊落,恐久必为川中之患,非甘人下辈也。"瑛曰:"李特兄弟,惟李庠文武足备,若去此人,特无能为矣。今观其言,可知其心,亦须防之。"自此有杀李庠之意。会无其由,恐人谈议,以故未行。一日,庠见廞杀人,乃上言劝之曰:"自古成大业者,皆以不嗜杀人为心。今主公专行暴虐,不修仁德,岂有人肯归向,能保永终乎?"廞甚不悦,即欲杀之,法无死理,忍而不答。庠退出。又一日,赵廞设宴会众,言及朝中之事,李庠曰:"目今司马氏自乱,朝无正士,宜趁此建大位,称尊号,以令四方。上可以争关中,中可以围荆襄,下可以据险自守。脱不如算,亦可以成汉中一鼎足之势也。"廞心实然喜之,意欲先去李庠,以减特势,而后行之,乃作色大怒曰:"神京在洛,谁敢妄悖?吾之所为,实为奸党虐忌,逼迫归京加害,不得已耳!不久上本辨明,仍居藩镇。据汝所言,则是反叛朝廷,欲作灭门绝祀之事耶!"即命心腹将费远、许弇、张灿、卫玉一时捉下,数以愚惑大臣欲为反乱,大逆不道,斩首正罪。李特痛恨,欲报弟仇,奈廞势大,不敢动手。廞亦惧变,乃授特为亲军都统,以安其心,其下李氏各加职任事。再召李特入,慰之曰:"非吾枉杀汝弟,奈他恃才猖狂,屡欲妄为。今吾与君粗得少安,设被误事,二家老幼悉为齑粉矣。君今虽去一弟,三族可以永全。其详思之,勿得抱恨。"特知廞以言愚己,乃亦称谢而出。至其第,谓李流、李让等曰:"赵廞初来合我,意想吾叔侄尽心辅渠成事。今见吾等强盛,以为李庠文精武冠,故假忠托故,伪责贤才而杀之,反以诡言绐我。今彼抗杀代官,擅并邻郡,非反而焉能罪人人?此仇亦当报之,奈难与敌。若弃而去,彼必穷追不放,恐亦未美。设在此间,终被所害,无噍类矣。汝等有何计以处之?"李流曰:"赵廞老贼无德无谋,何能成事?全仗姜发、姜飞二人而已。今姜氏去,羽翼已摧。徒欲以威制人,是自取灭亡之道也。欲除他们,亦所不难。"其党阎式曰:"今彼强我弱,彼众我寡,谋之不易,惟有速发,则无泄漏。明日选头目二十人,乔装打扮,内披密甲,外面蔽以衣,各藏利刀,府前埋伏伺候。命两人带领流民,于冷巷中打探以备之,若其举兵,即杀至府前,彼不过杜、许等六七将佐,又非千军之敌,何足道哉?甸长身带利刀,待其初开门,人众未集之时,即便上堂,诈言禀事,向前斩之,一夫之力耳。"李特深然其计,乃聚亲族兄侄流、辅、让、国、荡、雄、文、恭、超、攀父子兵十人,流民头目上官晶、任道、任回、骞硕、骞顺、王辛、罗准、赵肃、文斌、严柽等十人,各装束齐整,至府前去伏。又使阎式、杨褒二人,率领流兵伺候,但听喊起,一齐杀入。俱各打点停当。
次日绝早,李特官带文装,领王角、李祺两个健党,立于府前恭候。等至赵廞升堂,近吏参过,只有杜淑、许弇二人在内兵房中查点钱粮饷众。李特带二人入内,命随班上言李甸长禀事,特乃上堂作揖。廞方出座回礼,挨近身旁,抽刀望廞颈上砍去。廞慌走去,被特袖上一把扯住,望肋下猛刺一刀,赵廞跌倒,大叫一声,弇、淑二人从兵房赶出来救,早被李特乱刀砍死。特即大呼曰:"赵廞残暴不仁,妒害忠良,妄杀无辜,某今为弟报仇,故此杀之。汝等愿从者,皆来商议,共举有德者立之。不然入朝请命,同为藩职,众心何如?"杜淑、许弇上堂,手无寸铁,即持椅桌击特,骂曰:"汝乃无籍流民,我主收录,授汝亲军,妄弑本官,尚乱言也!"照头打去。特刀亦短,不能取胜,王角、李祺抢上,砍死许弇。杜淑急走出府,见费适至,即忙叫曰:"流民作乱,杀死本官。"未得出门,已被李让赶至,一刀砍倒。费适走转,报兄费远,远呼张灿、卫玉、阮邙等将兵围住府门,上官晶等扑出阻住,战于门上。赵兵不得入,李特、祺、角三人亦奔出相助。正在苦斗,喊震城市,忽听得喧声鼎沸,杨褒、阎式各带流兵五千,两头合杀而来。张灿等回身抵敌,斗于街衢。李雄、李流与流首二十馀人,自府门前拼死杀出,砍得赵卒叠满城濠,各夺长枪长刀而进。上官晶砍死张灿,阮邙抢进报仇,不防骞硕从背后随来,一枪刺倒。卫玉、费远见势头不好,望东杀去,李让横出阻住,被费远奋勇一刀砍进,李让枪被打落,退后而走。卫玉赶去,却好李雄撞至面前,一刀砍中头颅,卫玉倒地。费远冲走,径往少城常俊处投奔。二人势孤,使使往梁州罗尚处投降。流众遂打入私衙,将赵瑛等悉搜斩之。李流恨廞杀弟李庠,把赵廞尸砍为粉碎,送出郊外。次日,李特聚众商议曰:"今得成都,可即分兵徇讨下县,兼并邻郡,可霸西蜀矣。"杨褒曰:"此事尚未可行。今天下一统,兵多将广,尚难与敌。且我乃远地流来之人,素未有恩义及于川蜀,民心不服一也。少城广汉皆彼所辖,俱有守兵,倘若会合官军来此,岂不自取其祸乎?"李特曰:"已上虎背焉能下,汝将焉处?"褒曰:"且自保守此城,遣人函赵廞诸人首级,具本上洛阳请罪。朝廷以吾能诛叛臣,自然授以官职,那时布德于民,方可成事也。"李特然之。
乃遣其能言党伙王角往洛阳上本,言:"赵廞反叛朝廷,欲霸两川,挟臣李特等为助,臣等不从,就将臣弟前中护军李庠杀之。臣今不忿,纠众协力剪除国贼并逆党五人,献首金阙。臣欲归朝就戮,以正擅罔之罪,奈恶伙常俊、费远仍为叛乱,虐害黎民。以故欲保残暴无辜,待罪西蜀,专候圣旨发落,引颈上言。"晋帝见疏,召廷臣计议其事。王衍曰:"李特乃流民之首,不与赵廞相通,焉能杀得李庠?今彼妄构兵戈,必有缘故,还当兴兵问罪,不宜准请。"御史冯该曰:"赵廞造反,抗拒朝命,诛杀守边大臣,李特诛之有功,不可加兵自行激变,权宜授以官职,使沾国恩,但去其兵权,自无乱矣。"朝议从之。乃授特为宣威将军长乐侯,李流为奋威将军武阳侯,镇守绵竹,其兵众皆受成都刺史节制。又下诏以梁州太守罗尚为成都刺史,总领西戎校尉、平西将军之职,以管赵廞馀兵,并收李特流民之众,即日带兵赴任。更敕牙门将军王敦、上庸都尉义歆,各以兵七千听尚指使。又益巴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共兵二万七千,协助罗尚便宜行事,以观李特叵测之变。
旨意到蜀,李特见罢兵去郡之说,心甚不安。及报罗尚以梁州兵马入代领众,乃集众商议,欲拒关塞险,不容其进。阎式曰:"不可,吾以民心未附,故去请命。今又阻诏,反情实矣。朝中差王敦入川,监督上庸、巴郡、广汉,共备我等,此皆心腹肘腋之病。且少城常俊、费远已降于尚,何可行此?"李让曰:"若不恃强,则吾又去绵竹,何能再得成都?"式曰:"吾询得罗敬之在襄阳,性甚贪鄙,好谀忌刚,乡人为之语曰:尚之所爱,非邪则佞;尚之所憎,非忠则正。家成市井,馈送无所不受,百货俱积,富极无厌。此等之人,爱欲偏僻,何难诱赚?但遣一精细能会说者,将赵廞库藏宝物,先往中途迎而赂之。渠乃贪饕,见财即喜的,若其一受礼物,再以金银买结其左右,必有回报之言,或慰我或遣我,自然明说,吾得以知其心腹中意。伺其入川,尽意奉承结识他,求在成都辅其行事,假意真诚效力,买收民心,使彼喜悦。罗尚素懒政事,必以心腹委托于我,不遣远离矣。"李特听言大喜,即备礼物,遣杨褒扮作使者,悄悄密往迎尚,献上手本。罗尚见之,心中大悦,即召杨褒近案,问李特杀廞事故,褒对答如流,甚道赵廞之过,掩饰李特之罪。尚以为然,乃曰:"彼罪应诛,你主有功于国。今吾初到,不好受礼,恐动众人耳目不雅。"褒曰:"李甸长曾言,老爷乃久任官员,故敢奉此孝意,若是他官,则不敢行矣,望爷恕而容之。"尚遂收了许多宝物,问曰:"汝主何乃称为甸长?"褒曰:"流民入川求活,皆以耕种开山为业,各分甸数,恐有争竞为非,故以李特为之甸长,使制众耳。"罗尚曰:"若此,汝主亦是能者,只要守法奉公,吾自有保用之处,教他放心。"乃重赏杨褒遣回。褒至成都,具言罗尚喜悦嘱咐之语,特心稍稳,遂不据关,仍以金银装于食箱之中,佯送下程,同阎式亲往驿中奉迎。罗尚一见李特人材表表,又馈金银,谓其为知礼有能,命以宾礼交接。赐坐,问曰:"甸长自来,必有甚么说话,如其合理,吾当一一从之。"特曰:"某本洛阳旧族,父为魏牙门将军,寻升宁羌校尉,因荒乱入川就食。其所从吾者,皆外郡寄命百姓,非兵之比,俱散在穷谷耕荒。朝中不知,虑吾为乱,往往要逐使还,众思家业已失,实不愿去,悉皆寄籍,当亦为蜀民。昨赵益州为逆,欲勒吾等共反。吾弟李庠曾受朝禄,抗言不从,彼即诛之,欲尽剿众流民,并族吾家。吾恐无辜遭害,乃纠众先收强暴,请命于朝。蒙朝廷赦以不死,赐职长乐侯,未有衙门定所,情愿只在老大人麾下听用,免人嫌疑耳。"罗尚曰:"此亦不难,汝今于此都帅府住扎,命汝弟李流将兵三千,往涪陵城镇守。李让将兵五千,往剑阁镇守,其馀兵士皆入幕府,从参军徐举管领。"李特不答。阎式曰:"既蒙府尊老爷张主,感德不浅矣。"乃谢尚而出,先回城中。次日,罗尚到任,即照驿中所言行利,留特等不遣。辛冉、义歆、徐健见王敦持敕命至,遂行文约会,一同至成都参谒罗尚。礼毕,李特亦率兄弟等进拜众官。王敦、辛冉二人见特等一班人物悉皆轩昂倜傥,语言对答,胸襟磊落,皆非人下之辈,久后必然为乱,乃私为罗尚曰:"吾观李特英姿凛凛,兄弟数辈皆铁中铮铮,真狡猾之徒也。今当趁此我兵俱集,彼众瓦解之时,数其杀沈副判、害赵益州之罪,收而斩之,以断后患。"城中耆老辈闻知其意,私相议曰:"若此所为,必致变激,吾蜀何其不幸,干戈无宁日也。"遂作诗一首叹曰:
握手相看谁敢言,军家刀剑在腰缠。遍搜宝货无藏处,乱杀人民不顾天。
古寺拆为修寨木,荒坟掘作砌城砖。郡侯逐去浑闲事,廿载曾无贴席年。
第五十回 流民聚众拒辛冉
晋惠帝改元永兴元年,流首李特谋杀赵廞,诏命罗尚为益州刺史,与广汉太守辛冉等往观动静,便宜行事,用计乘而除之。辛冉、王敦上言曰:"今观李特兄弟,雄杰拔萃,枭獍过人,非可驯养者。且系关外流民,非是川中百姓,勾引亡命,日则耕种,夜则为盗,广积钱谷,必怀不良之心。趁今吾等官兵势盛,收斩李特兄弟,其他强者即行剿之,蜀中方保无乱。"罗尚因受李特厚赂,业已许其归附,不肯食言,乃朦胧谓众曰:"赵廞谋叛据蜀,擅杀守臣,朝廷甚惧,无计可除。今得李特兄弟仗义除之,以待吾等,乃奉法守忠之士,既以请命于朝,诏封其官,吾等才至,人心未安,岂可先杀有功之人,以失民望乎?"王敦曰:"今不杀特,异日必成大患,东西两川非复国家之所有也。"时诏敕皆在罗尚,尚不肯,乃曰:"吾既入蜀,彼早乱吾早除之,晚乱晚除之,何必以彼投笼之鸟而逞无能之威哉!"敦见罗尚自执,与冉等共论曰:"罗公恃勇矜才,不依吾侪之言,必为李特所害。"乃叹而出,曰:"此老徒有虚名,而不知大略,一生名节止于此矣。"次日入辞罗尚,回京伏命,尚曰:"处仲所虑者以特有兵,众流民为之羽翼,易为乱耳。吾今不容在此纠合,发使归农,惟特兄弟孤立无助,何足惧哉?"王敦曰:"不然,流民乃彼腹心党伙,散之虽不难,聚之亦甚易。益州既不杀特,众流民宜逐还乡,不许居于蜀方可。"尚曰:"此言甚善,但不宜太急,容缓缓设谋,徐图驱逐,免使嗔怨致变。"于是召李特入府,分付曰:"我欲留你在此,奈众官疑乎有私,今且勉从朝议,权散流众,使之归耕,汝昆仲仍往绵竹镇守,有事则来见我,决不亏你。"特应而出,与阎式、杨褒商议其事,叹息不已。阎式曰:"既是罗公有爱我之心,不可拂其言,亟宜依彼,轻身径到绵竹,以免一时之祸,否则恐辛冉、王敦有不测之变起也。"李让曰:"此言甚善,宜召众嘱付,使之散去,约至绵竹相聚。"特亦从之,遂散众兵,与阎式、杨褒兄弟子侄即日往绵竹而去。
辛冉、王敦等知罗尚懦怯,惧特党盛,不敢加诛,正欲设计抑尚自行,人报罗益州已使特等出守绵竹去了。冉、敦、歆、俭四人大悔,叹曰:"既被脱去,成都祸必不久矣。此公徒老其年,不老其事,误国甚矣。今彼不依吾言,在此无益,且自回镇,请旨再议。"乃各辞去。辛冉具表,使人上言罗尚作事姑恤,流民必乱两川等因。牙门将军王敦入朝,陈言罗尚不从众论乘势诛杀李特,驱逐流民,他日势盛,必然为乱,将来难制,两川不胜其害矣。齐王曰:"若此奈何?"孙洵、董艾曰:"一面行文至蜀,命各府郡严逐流民,再差人至雍、梁、略阳诸郡,令其起关行文,往川中召取流移百姓,还归故里。"朝议然之,下诏与罗尚、辛冉、徐俭并雍、梁、秦、陇六郡。六郡之官巴不得召回百姓当役。文书迭至川中,徐、辛等亦将榜文张挂,言流民等,本乡丰熟多年,官府有文书到此,促汝流众还供赋役,各宜收拾起行,毋得再在川中扰害地方。众流民见榜张挂,皆相聚奔投李特、阎、杨,商议其事。李特曰:"依众人心下如何主意?去得去不得,必须三省。"杨褒曰:"古来天下繁华地,谁似成都花锦城。虽然本郡文来,道是兵戈已息,年岁每丰,争奈我等久流在外,家基已失,虽有馀资,何能还乡构居立业,以享安逸?且此间地方富庶,出产又多,易于积蓄,又无粮差之苦。若去,则又为穷人矣。"李让曰:"吾知众人不愿去者多,间有欲回者,先年已皆还矣。今无他计,只有再备礼物,求买罗公恳为方便。只道此时水潦方盛,路途险阻,川河汹涌,恐伤性命,且各耕耘在田,又弃一年春计。乞开天恩,则数万性命皆府尊之所赐,尚必有以处分吾等。"众皆大喜,复集金银,使任回去见罗尚,告以其情。尚信之,谓任回曰:"我本不欲逐你,此系辛公上本,故有此命,然我亦难以独主,据你所言,限至八月秋收已毕,俱要出川,休得累我。"任回谢出。罗尚恐众催逼,又使人上限本于朝,朝议欲使人代回罗尚问罪。侍御史冯该先曾巡按流民,受特贿赂,乃入见齐王司马冏曰:"前者赵王因代赵廞,至彼叛据成都,数载无人问罪,几失西川。今李特剪除恶党,虽不言功,亦非反者,今罗尚请限,而欲代回治罪,倘流民等念其为彼受累,复成赵廞之事,岂非自激为乱乎?况先年曾施恩至此,而兹数月之惠,岂不与彼做一人情,待至秋收,我再下诏,流民无所推托,而罗尚又何所辞焉?"齐王原少大主断,见该所言,即准尚表。就差冯该往川示以的期,再不许展转,违者重治。冯该领命入蜀,将到成都,先遣人往绵竹召特相见。特自惧有变,遣李让暗将金珠宝物,往途中献与冯该。该喜,谓让曰:"汝叔不自来见,非有疾也,疑我有他意耳。"乃下告示于川中各郡,令六郡流民皆从李特遣发,不得作衅取罪。又云特等不可愆期不发,有司不可先期逼迫。又上疏于朝,言李特有诛赵廞之能,才堪委用。辛冉知之,亦上本辨论李特之弟李庠说劝赵廞僭位称尊,廞故诛之,李特挟仇谋刺赵廞,思窃成都。为虑臣等加兵,伪请命于朝者,非实为国,乃为身谋也。今当速遣流民,以安西蜀,国之幸甚。本上,齐王下檄责罪冯该。罗尚又以其情报知李特,使人遗书与辛冉曰:
切以足下上言欲速逐流众,此固忧国忧民之诚,即仆亦晓夜兢兢于斯者也。但以此辈皆亡命之徒,饕衣食于安逸,轻死生于鸿毛,若使逼之太急,恐有物极则反之咎。且宽则得众,惠则足以使人,信则人任焉。既朝议许过秋收,而足下必欲促之,仆恐数万无赖,非一成一旅之可逆制也。
辛冉见书,虑罗尚、冯该皆与己拂,恐其阴使李特袭己,亦甚会兵防备。致檄与梓橦太守张演,又合犍为太守李苾,约限七月尽逐流众起发,违者尽行剿杀。李苾先日按察流民,得其厚赂,为众举保宽限,皆是他们。及升太守以后,流民并无进奉,故此亦从辛冉出榜张挂,辞旨甚严。骞硕等见之,复备礼物哀告李苾,言谷粟在田,若委而去之,则前功尽弃,将何以为行粮?乞容冬底,六种皆收,自当奉令。李苾乃亲诣广汉,见辛冉议曰:"流民哀悃之情亦可矜悯,历年许久尚且容之,今彼自限,不过今年。脱使遣迫太速,恐激为变,不若且缓至冬初,生息俱登,彼众自无他辞矣。"冉不听,切责李苾,乃下令查问流民各渠魁名字,先拿问罪。流众惊惧,皆聚至绵竹,与李特一处会议不散。特恐众嗔怪责,使人往各郡求限,亲自往见辛冉。冉不听,命各县镇市皆设关闸,搜捕收捉,下令愈严。李特本意思欲为乱,阴说党侣等置器具。辛冉探知其意,乃会李苾共议曰:"今流民聚集不散,又不起行,李特必统之以为变乱。不如乘其未整,速出官兵击之,可一鼓而剿尽矣。不然将来必难制伏,恐害生灵,皆是吾等之罪。"李苾曰:"今彼未反,我先迫之,一下变起,残害百姓,咎亦在于吾等。依愚之见,先出榜文,言流首李特等抗违晓谕,结党不散,过限不发,情系恃强恋蜀,有能斩得李特者,赏银千两。得其弟侄首级者,赏银五百两。若获去其首领,则流众如无头之蛇,不逐而皆自去,何必惊恐黎庶,而妄起兵衅也。"辛冉然之,乃写榜张挂各处。人报李特知之,特乃密使人改换假榜,言有能募得流民各郡大姓魁首李、任、杨、阎、赵、王、骞、上官等诸甸甲首级一颗者,赏银百两;羌氐侯帅等有能得流民一级者,赏银五十两。
流民看榜,皆诣李特议曰:"叵耐辛太守如此结怨,出榜若是利害,据其本心,非是驱逐我等还乡,明明思量剿戮我等也。我等来此乞活,岂可反来投死?今望将军作主,必要搔扰他一番,死方甘心。"李特见众立意,暗暗欢喜,假召李流问之,流曰:"不可。朝廷官兵素经训练,汝等虽怀不忿,徒空妄言,倘一心力不齐,战之失利,则又虚陷臭名矣。只今为计,遣人往各处求其改易免罪榜文,置至冬末。若其不从,再作计议。"流众曰:"要去便去,不去只不去,今日告限,明日求宽,捱不过日子的。"阎式曰:"待我前往各处求恳,观其众意何如,又作道理。"李特久有反意,巴不得逐急令严,以激流众。此时欲发,恐众不肯为尽死力耳,乃遣式行。先入成都,告以出榜之意。尚曰:"吾无此心,独广汉太爷之命,汝等宁耐,且莫自疑。"式又往见辛冉,求其改易榜文,免致流民疑惧,不敢行走矣。辛冉曰:"若依吾限,遵令即行者,给与执照,关闸不许阻当。若时至故违,定行捕斩。"阎式知其执信不易,复回成都,于路见冉所设栅闸关隘,谋捕流人条约,点首叹曰:"本无寇而自仇若是,能保其必安乎?是速之为乱耳!"乃又往见御史冯该,告曰:"昨蒙天恩,限流民至冬起发,无不甘心矣。今辛广汉、张梓橦二位太府下榜,止许本月起身,迟违一日,即便收剿。且此地流民虽是侨居,积日已久。也有假贷与人的,也有与人捐借的,还的还未去,取的取未来,俱要九月后,晚稻收获,始能完结。二府主不察民情,惟取己信,不肯少假威严,民从何告?且弱而不可轻者,民也。今促之不以理,恐众怒难犯,为祸不浅矣。"冯该曰:"汝且回至绵竹,以吾之意告白流众,言冯侍御悉听宽限至冬而行,并无催促之理。"阎式又曰:"今辛太府待民如仇,时刻无容,实然负老爷天恩。"该曰:"吾为按院,必不诳子,子其速回告众,毋得惧而为乱。"阎式拜谢,回见李特,具言罗尚、冯该皆已听允无异,但辛冉执意不肯,冯、罗二人虽许代为定夺,恐难信也。特曰:"何以见之?"式曰:"吾见罗公威信不立,辛冉等各拥重兵,一旦变侧,非罗公所能制也。当宜速为之备,免致后悔。"特深然之,即聚众流民曰:"今汝众人,皆以心托于我,我劝你去又不好,不去又不好。我今不能保全汝等,心实虑之。倘一旦辛冉以兵来捕,众人又敌不得官兵,那时连我家属亦为汝等所累矣。"言罢叹息不已。众流民曰:"我等老幼共十万将近,去则途中受累,不如且在此间对他。见有上得战场精勇三万馀,甸总三十馀人,皆能力制千军,愿自舍死与之一战。如不能胜,一同杀出绵竹关,保护甸长仍回略阳,据而守之。若而幸胜,罗公虽勇,宽而老迈,易于取者,竟袭成都,再征广汉,则两川可望矣。甸长亟宜早定大计,我等愿听指挥。"李特见其所言,复谓众曰:"吾等自关外至此,历有年矣。义气相孚,情意相感,并无毫忽乖舛,今事至此,安忍相弃?愿生死共之。"众曰:"敢有不用命,众捉斩之。"于是将众精勇三万分为三屯,以大将军武阳侯李流掌左屯,上官晶、任回、任道、李攀等副之;以振威将军西阳侯李让掌右屯,骞硕、罗准、骞顺、李文副之;宣威将军长乐侯李特自居中屯,阎式、杨褒二人为参谋,教训各屯,操演队伍;以王辛、王角、李祺、李超、李辅、李恭、赵肃等在中军听调。
辛冉遣人至特处令其催逐流民,见特立垒竖旗,乃回报辛冉知道。辛冉急会张演共议曰:"今李特立起屯垒,料想流民必不肯去,冬底之说,是延缓之计耳。今罗公贪而无断,养寇为患,日复一日,流徒得展其奸。且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等倘被匹夫所算,岂不贻笑后人乎?宜自决计,不必与罗公议矣。"李苾、张演然之。冉令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将军张显、刘并等帅步骑精兵三万,暗袭李特之营。罗尚觉之,乃曰:"是人不为变,冉等激而成之,吾将焉处?"亟召参军徐举议之,举曰:"今辛公已与李特成隙,事在必行,将军亦不得坐观。倘辛公等失计,将军亦难逃其责。"罗尚听之,亦遣督护田佐带兵五千去助辛冉,共讨李特。特知辛冉之兵将到,乃召众激之曰:"今辛冉与汝众人苦结冤仇,吾为仗义致生嫌隙,今既至此,祸已临头,亦不可束手就缚,甘作杌上之肉。众宜齐心,共助一臂之力,杀退仇贼,肯向前否?"众人踊跃,齐声应曰:"愿效死力以报大德。"特知众人可用,乃谓阎式曰:"可将兵众设奇,伏于要隘之所,以待辛冉兵至,先出不意击之,自然胜彼。"式曰:"将军放心,吾等今日各皆亲出,以建首功。"即聚三寨将兵俱至,以上官晶、骞顺、王角、李超四将领兵四千,伏于左屯山后隘处;任回、王辛、赵诚、李祺四将引兵四千,伏于右屯山后隘处,皆是广汉来路要道。其兵初来,任其过险,不要阻他,只听三个连珠炮起,一齐杀出,截住归路,以四个从后杀回,不得有误。"八将领计去了。李流、任道、李文、李恭四将领兵八千,伏于左寨之后;李让、骞硕、罗准、李攀四将领兵八千,伏右寨之后;李荡、李辅、杨褒、阎式、李特率精勇七千,伏于中寨之后;李雄、李国等引兵一千,往来救应。布置齐整,探子报道:"官兵将到,止隔五十馀里矣。"特遣各兵尽去埋伏。
至午未时,曾元兵至隘处,流兵放过,官兵以为流贼无备,昂然直进。将近特垒,一齐发喊,杀入中屯。忽听得信炮连天,寨后李荡、李辅等四将杀出,左屯李流、任道等四将杀至,右屯李让、骞硕等四将杀至,官将分头迎敌,流兵拼死掠阵,无不以一当十,杀得尸横叠叠,血积盈盈。官兵战退里许,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上官晶、任回、骞顺、王角四将如风骤至,张显恃勇转敌,四将一齐杀上,张显遮拦不及,被上官晶一刀砍于马下,乘胜杀入官兵阵中。李流正与田佐交战,官将刘并杀至,转眼接战,被田佐一枪刺中右臂,刀坠于地。曾元看见赶去,却得任回、李荡撞至面前救得,曾元接住李荡,田佐抵住任回,回战田佐不下,又遇李雄救应兵到,抢进怀中,一刀砍死曾元,遂与任回等一齐把田佐围住。佐尽力撞阵,枪戳任回落马,任道抢进,救得任回,任道又被田佐刺中左腿而逃。上官晶、李荡战住,佐亦不怯。骞顺又至,佐斗益力。李超见其武艺精熟,非可力制,乃取大弩望田佐满发一矢,直透小腹,翻身落马。刘并欲要进救,被上官晶横刀截住,田佐被流兵捆去。刘并见势已败,杀条血路,望广汉而逃。路上又被王辛、李祺四将大杀一阵,刘并身中四枪,抵死撞阵而逃。回至汉中见辛冉等,具言曾元等被杀,只逃得一身来此。众皆惊曰:"贼兵如此凶狠,一时实难收之,川民不胜其苦矣。"李苾、张演悉皆引去。李特大胜,收兵入寨贺喜。阎式曰:"今虽胜彼一阵,逆情已露,罗尚、冯该尚在城中,必须前来问罪。可备礼物、具状词,遣有胆略人前去伏札。一边往战场中砍首级两个,上表申理。"李特从之,遣人入朝。未知晋之大臣如何发落,正是有分教:窘逐流民,辛冉酿成川内乱;杀翻首将,李雄据夺蜀中基。后人有诗叹曰:
尚为贪婪误纵宽,冉因太急构成殃。两相抚驭无良策,致使金汤作贼场。
第五十一回 罗尚会兵征李特
成都刺史罗尚因辛冉起兵去征绵竹,差大将田佐引兵相助。正欲差人去探胜败消息,忽败兵逃回,言田佐、曾元、张显皆被所杀,三万人马杀死大半,各郡太守已皆散去,有人劝他来取成都,亟宜防之。罗尚听言大怒曰:"我待李特不薄,何该害吾大将?贼既犯吾,岂可不剿。"下令整点兵马,以候征讨。只见门上报道,有人上状禀事。尚令放入,其人近前献上礼帖,夜明珠二颗,延寿珠一颗,祖母琭一块,空青一丸。罗尚问其来历,那人于胸前取出文状一张呈上。罗尚看之,乃是李特哀诉情词,即屏左右,问其事故,其人曰:"李甸长多多拜上,言蒙圣上授宣威将军长乐侯,亦系晋之僚属。今辛太爷诬其窝隐亡命,盗财致富,要索金子五千两,宽容过此八月。众人进禀,若容尽年,则出一千两,彼则不允,与李犍为老爷商议,背却老爷,一鼓剿杀流众,可得金银十馀万。起兵三万杀至绵竹,流众惧死,躲于山僻中杀出,官兵退走,众得免剿,暗箭射伤田督护。及战散,始知是爷之将官,急救之时,已不及矣。故此特来爷台请罪,望爷方便一二。"罗尚曰:"汝可回报李将军,言罗使君有言,道汝等拒敌不伤官将,不诛官兵,吾可方便。今到此际,即是反乱,我若再有偏护,即是与汝通谋,得罪朝廷矣。教众人急忙遁去,我不追迫擒剿就是方便他们。你可速去回话,迟则别郡行文到此,定要兴兵问罪,尽吾职分之事也。"使者将罗尚之言一一道过,李特与阎式曰:"罗公德人也,理宜遵之,但众实不愿去,宽限者假意耳。今罗公见我等不行,即日会兵到此,可急调人马把住险要,莫使官兵入我巢穴,胜败在此一战也。乃生死所系,宜各用心协力。"众皆应诺,分守要害。罗尚每日整兵打捱,只待李特等惧罪逃走,然后进兵虚赶,一则以卖人情,一则以要功绩。使细作往绵竹打探,回报特等分守各处,并无去意。罗尚见说,即时传檄各郡县,并蛮夷洞长等处,命各集兵马,追剿流民。各方之人悉恨流民混扰,皆愿逐去,由是各各应命。又申文书东下荆州,西到长安。河间王见尚文书,差雍州都护衙博带兵一万,德阳太守张征亦差牙将王宛、孙奇以兵一万同赴成都剿贼。上庸守、南夷校尉义歆遣督护张龟将兵五千,巴州徐健引兵五千,梓潼张演引兵五千,皆来相助。罗尚乃阻长围,自绿水结营,由都安至犍为,连络数百馀里,以李苾催粮饷给应三军。兵马扎定,罗尚亲往绵竹邀见李特,劝之遁去,就观兵势强弱。
特见尚轻身约见,乃亦同上官晶、王角二人乘马来会。特请尚进营,尚不肯,特曰:"恩公此来,必有所谕。"尚曰:"吾昨已曾言与使者,劝君等速还故里,吾必不追。今四下军兵俱集,共计二十馀万,吾不忍众进逼,故此止住诸兵,命之散处,特来见汝。可作急收拾,遣之出关,免使众怒。我知汝必不能当,徒自取祸耳。"特曰:"尚公大德,刻骨难忘。但泣告在先,必要宽至冬底方能起得身,惟垂怜之,死生不敢有负。"尚曰:"吾来一次,以尽日前相从之情,君当自省,毋使后悔。"言讫辞去,特送五六里洒泪而别。回至营中,与阎式等议曰:"今日罗公来此相劝,乃虚做人情,以观吾兵营多寡强弱之势,明日便出兵矣。奈他各处皆至,兵势甚盛,吾何可敌?"阎式曰:"甸长休惧,吾自有计以破之。兵虽诸处皆来,其心不一,当分兵以御之,分付不可妄战。最雄者关中之兵,若得一将领兵阻住,待破了罗尚,关西之兵亦可退矣。"特曰:"关西兵非等闲可敌,吾当自往,看紧慢而行。如西兵未到,即以兵夺取葭萌关守住,则无西顾之忧矣。"乃带领上官晶、骞顺、任回、李超、李攀领兵七千,去迎关西之兵。罗尚探知李特领兵西行,乃命张龟、张兴、徐举分三路攻打李特营寨,嘱付曰:"我昨看其垒形,广汉之兵从山隘中行,被贼前后夹攻,掩其无备,故不能胜。且彼之兵不满三万,李特自将万人去敌河间之兵,此处无足虑者。"三将领兵前进,探事军飞报与李流、阎式等知道。式曰:"诸君不可惊慌,任彼攻击,只弗妄动。直过日午,待其将次疲倦,行走聊乱,听吾炮声一起,分六路杀出,休要有误。"众皆受计伏定。官将兵分一齐杀至流兵寨前攻打,众流民只是守住不动。张龟等攻至午时已后,各皆懈怠,你我闲谈,队伍错乱,或有至于坐者。阎式乃命放起号炮,三屯中李流、任道、李让、罗准、李荡、骞硕分六路一齐杀出,张龟、张兴、徐举分头迎敌,直杀得征尘遮日月,号喊震乾坤,着刀者丢盔弃甲,被箭者毁目伤牙,哭声闻于数里,血水积聚成流。流兵奋死力杀入,势不可当,官兵大败。三将止喝不住,亦皆奔走。李流、阎式等追二十里,看见官寨而回。阎式与李流议曰:"适观官兵连营数百里,兵将甚广,今虽以败一阵,不曾损将,明日再来,则必分布齐整,难与为战矣。诸君不可辞劳,趁今官军初败,必是商议,未防我等进战,可即将兵装束齐整,各带火药柴草,一更起身,杀到寨边放火烧着,自然惊乱。我等于暗处杀他火光中人,必获大胜。"于是狠将十员李流、李荡、李辅、李让、任道、杨褒、骞硕、赵诚、赵说、王辛等皆曰:"此正陆逊破汉之计,以寡制众之谋,我等当先。"乃各带精兵一千,衔枚疾起。二更至近官寨,果然无备。谁知天助李特,忽然西北风大作,流将分开作五路一齐杀去,逼寨放火,火箭风中去急,直透寨内。官将慌忙杀出,但见喊声震耳,不辨你我,火势乘风燃发,一片通红,官兵乱窜,李流等只于外边击杀。罗尚亲出,见死尸满地,数十里火焰烛天,知不能救,密唤徐举走回成都,诸路遂皆溃还本镇。惟有张龟杀死李谦,见兵尽散,亦只得乘黑奔归上庸,途中多跌伤。阎式命将连营数百里皆放火烧之,三日烟焰不灭。
李特夜中看见绵竹地上火炙天红,心中大惧,思欲商议次早回兵,恐家基有失。上官晶曰:"阎公多谋善守,必不致失,且有杨褒为助,想是我兵烧尚连营,但自放心。"特乃少安。只见次早探子报到,言关中兵马已近,止三十馀里矣。李特即将军扎下,拒住路口。衙博兵到,摆开阵势,出马叫曰:"汝等流众皆关外良民,连界百姓,聊见年荒,尽皆逃窜,负逋差徭,今不思还故土,反于川中作乱,是何道理?"特曰:"吾本屡代忠义之家,今迫于不得已而起,汝既连界邻守,何得跋涉险阻来迫我等?我等实乃死中求活者,何不自谅,而乃以活来易死也。劝君速回,免遭杀戮。"衙博听言大怒,挺枪跃马杀出。特阵中上官晶向前敌住,两下枪来刀去,战了三十馀合,不分胜败。衙博架住刀曰:"吾今至此,特为招谕汝等还乡,何不思进退无路,而妄拒官兵耶?"晶曰:"已上虎背,必到尽头方见凶吉。"挥刀再进,二人各抖精神,又战上二三十合,两马俱疲,驰骋不及。衙博喝曰:"贼将且住,若还不怕,换马再来。"于是各归本阵换马。骞顺曰:"你们战久力乏,待我前去与他比个手段。"晶曰:"不可,大丈夫安得失信?阵上说过,若又不去,是示怯也。"晶乃复出,两将又战上四十馀合。衙博曰:"汝虽流徒,颇有勇略,是何姓名?"晶曰:"吾乃上将上官晶也,敢问官将何名?"博曰:"吾乃雍州西夷都护军衙博也,好好下马投降,共为镇将,慎勿陷于反贼之中可也,否则恐难自保。"晶曰:"降亦不易,荣辱凭天。"挥刀再战,又三四十合。渐渐日晚,李特鸣金收兵,各皆回寨。李特曰:"关中兵将惯战,队伍严整,未可力胜者。明日当以暗计破他。"乃命蹇顺越葭萌东山,出衙博寨后,只带精兵五百,但听寨前喊起,你却抢出,放火烧其栅寨,杀散守兵,即便合同李超望大道来攻衙博之后。顺领计先去。再唤李超将兵一千,越西山小径,去劫衙博之营,若得火发,彼兵逃散,即与骞顺杀转,只待关兵出寨离远,便去行移。超亦引兵悄悄前去。次早,李特召众授计曰:"今日衙博出军,你三人轮流挑战,绊住他们,待劫寨之兵成功,衙博必然回救,我等随后掩去,超、硕杀转,可获衙博矣。"言未毕,衙博兵到,特亦出寨布阵。衙博曰:"汝昨夜思吾之言有理否?"晶曰:"我自说你言无礼。"衙博喝曰:"死近贼徒,敢道我言无礼!"跑马杀出,晶轮刀接住,二人斗上三十馀合。上官晶带马而走,衙博赶去。不二三里,李攀撞出,又与衙博战二十馀合,攀亦退败,衙博不赶。李特亲自引战,衙博奋勇斗上十馀合,特又诈败,博亦不赶。顷而任回将兵与博拒住不战。忽探马报道,被流贼李超劫寨烧去粮草,杀死吕充、刘辉,兵皆四散走去也。衙博见说,勒马杀转,又被上官晶、李攀、任回、李特四处围住。衙博欲撞阵回原路而去,未及出围,李超、骞顺杀至。博复冲转,左突右撞,不能得出。正在危迫,却得巴西郡丞毛植、五官长襄珍两枝生力军兵杀至,才救出围。李荡带兵杀至,随后追去。衙博亦同毛、襄望汉中而逃,上官晶等追至德阳不能及。李特曰:"急抄小路去夺葭萌关,截住回兵,可擒衙博,则关中兵再不西向矣。"行不二十里,报道衙博已入关据住了。特曰:"若无毛植,衙博必被我获矣。"荡曰:"此二竖实为可恶,吾当先取之。"即引兵转掠巴西。毛植、襄珍见荡兵盛,乃举城降,特受之,使李荡镇抚,调毛、襄二人回绵竹。
李荡安抚百姓,各皆悦服,遂进兵攻打葭萌关。衙博与荡凡三战,不能取胜。又因骞顺引兵相助,博思无援,乃弃关遁归雍州,李荡遂得葭萌关。李特见得两关,巴西毛植等添兵一万,乃自称益州牧,都督梁、雍诸军事。分置官属,以镇守所辖地方,立号建初元年,赦其境内,重用降将毛植、襄珍以招将来,商议进兵攻打德阳。德阳守将抚军将军刺史张征也。探知贼兵犯界,乃与将佐刘商、瞿兑依高据险以守,相拒数日。特将兵挑战,被征乘险击之,折伤无数。征俟夜又将兵直攻特营,特退走二十馀里,将兵亦分为二营,依高据险,命李荡安营东山之上,特自安营西山之上。张征探知,即唤刘、瞿二将分付曰:"今贼兵亦效我凭高据险,此又不知地利之人也。若只巡东路与吾死战,则彼众我寡,胜败未可逆料,兹而又可以计取矣。你二人引步兵三千,徇山路径趋特营之后,我将马军直攻特营之前,只听炮声一响,即便攻入寨中,四面放火烧之。"二将领计而去。次日,张征追兵进攻李特,特思山路崎岖,以为张征一时难至,不作准备。及至午后张征兵到,特仓卒引众出拒,才布阵擂鼓,两边放炮。刘、瞿二人听得炮声,引兵打入特寨,放火烧起。李特惊惧,分任道、罗准回救,山径窄狭,反被步兵杀退。罗准曰:"山寨已失,宜从东路奋力杀出,去合东山之兵,再作计议。"特曰:"路险日暗,若还杀出,必致多损,不如向西占住山险,待李荡救兵到,两头夹攻,方可破征。"准曰:"守险恐被所困,救兵难得入隘。"特不听,与众登山据守。张征将兵围住。次早,人报李荡,言父被张征困于西山,即时将兵杀去救应。行不十里,山险路狭,只可容得一人一骑,荡兵难进。司马王辛曰:"可急使人寻觅路径,免致耽误。"荡曰:"父在深险中,安俟觅路?正吾为子的效命之日也。"乃下马步行,挟一长矛,持一利刀,当先而进。"汝等若念大义,随后挨入相助,敌人我自当之。"大呼直前。不二三里,路道渐阔,有兵千馀守住。李荡踊跃而入,右手刀砍,左手矛戳,杀得官兵纷纷乱倒。官将瞿兑挺枪拒住,荡怒目横睁,厉声大喝,跃进兑怀,一刀砍破头颅,一矛又刺中胸瞠,兑死倒地,众兵奔溃。刘音向前报恨,又被李荡一枪刺中小腹而逃。刘商见弟倒于山坡,挥斧大叫曰:"贼泼皮何得无礼?好好弃枪,免吾动手!"李荡舍命对敌,王辛等后军赶不到,李荡被刘商一斧砍中肩膀,刀被打落,荡喜甲厚不伤,退后而走。刘商追之太急,眼不看地,失脚跌倒,又被李荡复转,一枪杀死。张征闻报李特救兵至,正在隘处厮战,乃亲自来助。见诸将皆死,喝众兵曰:"此处不过步战,何不用心,致贼得志?可一齐放箭射之。"于是官兵拼死竞进,箭如雨点,些小流兵抵当不住,李荡身中十馀枪,箭挂满体。正在危迫,王辛杀至,大喊震天。李特听得,与罗准、任道杀散围兵,自内冲出。官兵尽皆奔溃,几乎杀得全军皆没,惟张征引得亲兵千人,从间道走出。李特见李荡与兵士伤重,垂泪而言曰:"德阳不能取,反致诸人受伤,父子几乎丧命,是贪心之所误也。今宜且弃张征而回,免使后悔。"司马王辛曰:"今张征兵败将亡,势力已竭,一时焉能即振?正宜因其窘极,追擒此人,免使脱去收聚馀众,会合邻兵,再来复仇,自遗后患也。"李特从之,整兵复进,直扣德阳。
张征见城将陷,出兵连战皆败,弃城而去。李特入城息众。李荡曰:"张征川中智将,今幸守险误败,心胆俱落,正宜火速追之,以断后祸,安可纵仇取悔。"遂负伤先起,上官晶、王辛、任道、罗准分水陆二路亟赶,至溶水及之。征走上岸,被李荡一箭射跌下马,任道抢进,斩其首。上官晶又擒得征子张存并家眷人等,押回德阳。特感念张征忠正,命张存载父尸回葬乡里,取库中钱粮千两,赐赏家眷遣还。于是人皆称特之德,争慕归之,特势渐盛。留骞顺守德阳,顺东掠地至塾阳而回。李特将兵夺取涪城,又攻少城,斩常俊、费远。费远之弟费深奔成都,说罗尚曰:"今贼将李让守住毗桥,特等东夺葭萌,转掠巴西,下德阳,并涪城,川中大震。将军既为西都总主,不思进讨,坐使流冠猖獗也。"罗尚然其议,遣张兴为前锋,费深合后,引兵三万,径取毗桥。又使人召上庸张龟为协助。兴等至毗桥将近,遣都尉钱贯将兵一万前去搦战,李让等倚桥不动。相持一日,官兵求战不得,退回寨中。次日,张龟兵到,四将分两路一齐望李让寨中杀入。早被阎式设计,将精兵尽伏于寨外五里之地,寨中只留些小兵卒在内行动,以李攀、任回、骞硕、赵诚、王角等伏兵在后。张龟等不知有计,奋力大喊,杀入让营。见中无兵,回身杀出,只听得炮铳连天,攀、回、硕、诚四将分头杀出,龟、兴、深、贯各自迎敌。战未久,大喊渐近,李辅、赵说、李文、李祺等四下合至,反把官将围于毗桥,杀得官兵尸积盈河,龟、兴等只得冲条血路,走回成都而去。罗尚见众败回,心甚恼怒,即日集众,再命张龟、钱贯将兵一万前驱,自率众将领兵二万继发,径逼毗桥安营。李让恃胜,不问阎式,即便亲自当先,欲乘初到以击罗尚,反被钱贯奋勇杀败。钱贯直起毗桥,阎式惊慌,急命任回、李攀截出阻救。攀与贯战住,约有二三十合,钱贯力怯,又被任回攻入,贯不能抵,遂被擒住。李让得胜,乘势杀过毗桥,一竟打入罗尚大营。张兴、张龟急来救应,罗尚已走,军心遂乱。赵诚、李攀等奋力击之,官兵大败,粮草器仗悉被李让所得。让遂随后追去,罗尚走入本境,闭上栅门。李让命兵士放火,烧毁关隘,进屯成都北界。罗尚大惧,思下一计,使张兴诈降于让,以为内应,张兴领命而去。李让不知是计,乃受其降。兴见让兵不满二万,将止任回、李文、赵诚,遂使心腹人偷出,暗约罗尚劫寨,以破李让。尚遣张龟、徐举引兵一万,衔枚疾起,径趋让营。流众无备,官军大喊杀入,让等慌忙急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四散乱窜。李文等自内拼死杀出,被降将张兴一刀砍于马下。让等各不相顾而走,转奔毗桥李流营中。张龟等连夜追至毗桥。李流率众杀出,官兵乃始住扎,立寨相拒。未及三日,李特与上官晶回军,探知罗尚、李让持战,李文被斩,即移兵先至毗桥,为文报仇。
细作报知罗尚,尚曰:"我因劫寨幸胜,轻兵追至此间,特既回兵,势必难敌,不若退还成都,会兵再进。"张兴、费深曰:"岂以大晋方伯,惧此草寇,不战而逃可乎?"罗尚然之,乃出兵搦战。特亦引众布阵拒战,两边擂鼓呐喊,李荡手舞大刀而出,官将张兴横刀接住,二人各逞英雄,刀如卷雪,恶战上三十馀合,并无上下。费深见张兴不能取胜,拍马冲入相助,流将任道跑出抵住,四将往来交斗,约近两个时辰。正在酣战,被流将李让、李攀以铁骑从下流偷渡,绕出其后,官兵大乱。罗尚急分张龟去敌,李攀恃勇,单马直取张龟,张兴、费深俱被杀败,随后赶去。却得张龟一枪刺死李攀,流兵少沮,罗尚方得安遁至郫水住扎。或谓罗尚曰:"今虽除得剧贼李攀,我亦失许多粮械,折兵五六千,一夜被追四十里,兵力两疲,不如且回成都去。"费深曰:"不可。今若一还成都,贼兵必尽力乘势而来,围困城池,便受其制矣。宜立寨此处,亟差人往梁州、犍为、广汉诸处求救。若得一二处兵来,便可破贼矣。"罗尚从其言,即差使往四处借兵救援。不数日,梁州刺史许雄差裨将孔志、张世引兵一万,广汉守辛冉令部将李统领兵三千,犍为太守李苾遣牙将傅钦、贺仁引兵五千,刻日俱到郫水寨中听调。罗尚接入款劳,只见南蛮校尉樵登遣副将秦敬、左明引兵七千又到,罗尚兵威复振。李特探知官兵四集,心中忧惧,召众议对敌之策。阎式曰:"吾有一计。官兵凑集,其心各别,互相称强,但示弱以诱之,然后用奇设策,一战可破尚众矣,何足惧哉?"李特听言大喜,乃分付李超、任回等,每日出战,常示弱少怯,以骄其志。官兵不出,特亦不出,众皆以为李特畏惧,便有怠忽之意。相持十有馀日,探得罗尚巡更不严,命上官晶、任回、李流、赵诚四人,带领精兵,乘夜劫入罗尚大营。尚急绰枪上马,与张兴杀出。流兵箭如雨发,马中数箭,得张兴紧护马后。刚才离阵,流将任回跑马赶去,李统看见,急往相救,又被李荡在寨外绕转,大喝一声,头随刀落,把李统砍于马下。右寨中孔志听得喊起,绰刚叉驰马而出,不防李让伏在寨外,见志去,急取弓先发一箭,正中孔志左肋,翻身落马,被乱兵刺死。张世赶到大寨,正遇任回,交马三合,李让赶到,从背后一刀砍世下马。秦敬、傅钦双到,流将赵说抵住,不五合,被秦敬生擒过马。李流看见,急扯箭乘暗欲射秦敬,以救赵说,反中赵说面门,敬即掷说下马,逆战李流。才五合,一枪刺中流腿,流负痛抵住,得上官晶来救,战住秦敬。顷而李恭、李堪逼至,李恭戳死傅钦,上官晶斩了秦敬。罗尚知各兵皆败,遂与张兴等奔回成都,贺仁、左明亦走回镇而去。后人见川中迭遭兵乱,有诗叹曰:
汉世承平四百馀,苍生久晏变屠诛。自从邓艾逾川后,酿得干戈迭乱离。
第五十二回 罗尚因败擒李特
伪益州刺史李特毗桥大破成都刺史罗尚,兵威大盛,乃分掠旁郡,命任臧、李堪袭上邽,阎式、李祺侵始昌,李武、任道攻陈仓,李速、罗准取阴平。四路主将领兵前去,皆望风归附,不血刃而下数处。特即命四将为本处守令,于是谏议李让、武阳侯李流、掌兵都尉杨褒合上邽守任臧、始昌令阎式、陈仓令李武、阴平守李速等,上书劝李特称尊。特以罗尚、辛冉、李苾等皆是仇敌,俱守大郡,不肯听从。阎式、杨褒又请依梁统奉窦融故事,自霸一方。特曰:"蒙诸君推举,奈吾德凉无能,必欲见爱,待夺得广汉、成都,方可行之。"乃发兵先攻广汉,以李让将兵一万为前驱,阎式为合后,即日起发。辛冉探得李让兵到,亦驱兵出境阻敌,大小三战皆败,乃退入城中固守,求救于罗尚。尚合李苾,命费深与贺仁将兵五千去救广汉。费、贺二将兵少,见李让势盛,扎于中途,不敢进前。辛冉粮尽兵疲,每日指望救兵,不见来到,乃率众弃城,奔往江阳而去。李让不去追赶,入城安民,留李超权广汉太守,引得胜之兵攻打成都。李特曰:"罗公有德于我,我今迫之,是不义也,何可行此?"阎式曰:"待吾先作一书陈白本情,然后进攻,自无怨恨。"特乃信之,遂令阎式修书,送往成都呈责罗尚。书曰:
晋宣威将军长乐侯李特奉书成都罗侯老大人台下:切念天下之物,不得其平则鸣。特以略阳世族,无奈荒歉,含耻就蜀,出不得已也。虽然侨居历旬,未尝不守法奉公,妄为毫忽。第以逆臣赵鹢反乱朝廷,挟吾兄弟为助,执不允从致怪,酷害吾弟于无辜,所以愚戆之性,顿起不平之鸣,攻除仇党,自首圣朝,得荷鸿恩,念特有剪乱之微功,授吾兄弟以爵秩。蒙侯来蜀抚慰,特即服罪台下告以情悃,愿效犬马,与侯共安西土,冀叨实禄。岂侯听取辛冉说妒之言,命田佐协助奸徒,激变良民,失大信以陷忠义之士。今特等已蹈背逆,正犹骑虎之势,使优游于平阳,则或望有脱。今又迫使入于山谷,宁不拼死命思毙夫虎,以求生我身也。
书至,罗尚不答一辞,李特乃率兵逼城而阵。尚不出战,遣人求救于梁、宁二州。恐其路远不能应急,复卑辞致书与特,缓其攻城。特召众计议进退,杨褒、任回曰:"罗公以府库空虚,外援不应,故以书假意谄我,若外兵一至,即难为计矣。趁此亦以虚词宽其心,撤兵少退,乘彼释备,夤夜以轻骑默捣城下,暗计袭之,可一鼓而克也。"李让、阎式曰:"不然,吾昔日威势未立,王敦、辛冉俱集成都,若非罗公以义相待,吾等焉必有今日乎?且郡城坚固,张兴、费深、徐举皆力练之将,罗公亦以智勇称者,今但老迈稍懦耳,安即无备?一时卒能袭彼,不若卖个人情,释兵权归广汉,养锐积粮,择人保守郡县,防备官兵,自立官属,看罗公何如。若再以兵伐我,那时竭力夺取成都,彼心亦甘,吾义亦全矣。"特乃然之,回兵广汉,自称大都督、镇西大将军,承制拜封,一依河西窦融故事。以伯子辅为骠骑将军,辅弟让为骁骑将军,兄子始为武威将军,己子荡为扬威将军,次子雄为骁骑将军,房弟堪为西夷校尉,堪子李离、李国为前后将军,李恭、李樊、上官晶、任回、任道、费陀、王角、李祺、赵诚皆为辅国将军,上官惇、王达、麹歆、李文为粮料使,李远、李博、文斌、上官琦为谏议,赵说、王辛为司马,杨褒、杨珪掌讼狱,严柽、李寿、王僚、王怀等为掾史,分掌事庶,阎式为正军师,赵肃、何臣、毛植、襄珍为光禄大夫,大赦境内。时罗尚贪酷,百姓多不服,特乃约法宽刑,轻徭薄赋,民皆大悦。
罗尚闻知李特置立官属,更法钓买民心,怒其逆己,即日行文到荆、梁、关陇,告特反状,大会军兵,共图剿特。李特闻知,聚众商议曰:"迩闻罗尚会集各处,谋剿我等,军马招聚反易,只有一件甚是可忧。为因连年与辛冉等构战,粮欠储空,恐难为敌,如之奈何?"众流党曰:"目今蜀中大户,屡见西土构乱,兵戈寻扰,五家为保,十家为伍,皆相率立垒栅于深坞之中,移家眷老弱钱粮往避,以精壮守护,各有储积。赵廞命张灿等侵夺民财,得我等救助之力甚多。今可使人到诸村坞善言假借,可然应允,数万粮草,旬日能至,何足虑哉!"李特不许,将牛马宰杀给众,发宝帛布匹,到各坞明贸粮米问食。郡人见特如此所行,皆念其德,助牛米至军门者日如输运。特皆给与赋徭收票,民皆不受。有勇壮能执锐者,愿来服役效命,共拒官兵,相保镇守境域,得精卒六七千,军容益盛。罗尚见诸郡兵马到,遂帅众至贼垒,隔四十里,探子回报,特甚严备,并不为惧。尚乃扎立寨栅,与众议曰:"李特此贼,假以仁义买钓人心,军兵大集,加倍于我,我恐一将不能胜,事将何如?"任明、任献与参军徐举皆曰:"贼兵虽多,不足惧也。闻他粮少,誓不扰民,军饷必然无敷,但只坚守,不与妄战,不过半月,贼众食尽,自然有变。那时以计破之,必成功矣。"罗尚从之,分付紧守营寨,严戒军兵坚壁守住。李特见官兵不出,发兵攻尚,尚只倚寨守战。相持数日,特兵被射伤无数。挨至二十馀日,特军粮尽,众心攘攘。特虑有变,乃遣诸军往各处村坞民寨之中就食,民兵不纳,军士曰:"罗尚贪酷不仁,吾等欲与川民除害,是为汝出力,反不与我食乎?"诸坞无奈,只得留纳供给,军士在坞恃强,横行淫乱,民皆不悦,多生离叛之心。使人诉于掌讼杨褒,褒与阎式议之,合李流入谏李特曰"主公向日自誓不扰于民,故能得此数郡以为基业,奈何以垂成之大事,而又失信弃败乎?且坞中之民立寨自卫,今虽相附,心未可测,亟宜召回就食之兵,执其大姓子弟,赐以职役,使来任事,虽曰官之,其实质之,然后父子兄弟不敢从晋,我得乐为之用。如若再容军士在各坞就食,侵扰害民,民心一变,祸不可测矣。"李特曰:"吾之遣兵就食者,使诸坞壁之人见信于我,彼皆恃我为之捍卫,倾心愿附耳,何敢致疑自家之人乎?矧兹大事已成,谁复背吾有异,吾心自有灼见,非汝等之所知也。"二人见谏不听,乃与李流曰:"主公今恃己能,恐有被算。兵散在外,倘尚知之,必然来攻我等,当以用心提备。"流深然之。不期坞中居民果恨流兵搔扰,有遭奸欺者不胜忿怨,乃潜地投诉罗尚,言李特兵粮已尽,士卒皆散在诸处山坞之中,强在民家就食,今爷总督西川,何不乘时与民除害,而乃与贼死守,岂是算乎?罗尚听言,乃集将官共议,曰:"今李特无粮,将兵散于山寨就食,可趁此兵少,进而击之,何如?"徐举曰:"此天欲将亡李特,故有此事耳!向者李特假行仁义,以结流众、川民之心,故人服李特之义,而能得以因心成事耳!今贼既失人心,正宜乘而击之,乃应天顺人之事,何待狐疑?但宜先遣能言之人,说约居民。且坞中俱有壮士,能会武艺,既来通我消息,必然恨彼,若得官兵相助,民定从吾,许以大兵攻特,命其各坞诱住流兵,自可破贼矣。"罗尚听言大喜,乃令任睿、任明亲往诸坞,密说民兵,约期举事,诸坞悉皆应允。正欲行事,忽报襄阳太守宗岱提兵三万将到。罗尚见诸郡皆来,即日点集人马,以辛冉部下大将何冲为先锋,徐举、黄訇、左纪、任明为副将,径攻李特。又命上庸将张龟、犍为贺仁二将,与梁州许雄伏于左路口,张兴、费深助辛冉将兵伏于右路,以截流贼救应之兵。时初冬天气,阴云布合,小雪霏霏,流众并不曾提备。忽听得炮铳轰天,罗尚亲带大兵,径直杀至营前。李特因军兵入山就食,众少心惧,不敢出战。特大呼曰:"尚兵至此,若不努力向前,必被攻入窠垒矣。"李辅恃勇,手舞雪刃刚叉,飞马杀出,正遇何冲,二人敌住,战未十合,黄訇、左纪攻入,李辅心慌,被冲一刀砍于马下。李特看见大怒,亲自率兵冲至,欲斩何冲,只见李远挺枪早到阵前。何冲赳起神威,大刀奋砍,李远抵敌不住,退入阵中。李超看见,急往助战,何冲得势,引刀再战,与超驰骋上二十馀合,徐举、任明双双逼至。李超遮拦不及,又被何冲一刀砍破头颅而死。特兵大败。
李文、赵说往村坞中催兵接应,那知皆被居民趁天下雪,假与聚饮致醉,收其器械,谋杀将尽。其不吃酒并醒者,皆空手逃命,路上遇着文、说,告以其情。二人大惊,急引本部复回,报知李特。特大悔曰:"吾不听阎式、杨褒之劝,果有此失,如之奈何?"李流曰:"李荡、李堪必然来救,可急杀出相合,又作道理。"谁知二路之兵尽被张龟、张兴等战住,不能得进。李文、赵说保李特冲出,被徐举、何冲拦住。文、说冒死突杀,被左纪、徐举各刺一人落马。李流知事势不振,与任回、任道、上官晶等马膊相挨,死战夺路而走。李特先冲出阵,罗尚看见,跃马截出,大叫曰:"无义贼徒,今欲走往何处去?"李特见尚自来,亦抢进思要擒之。二人交马接战,才十馀合,忽见喊声大震,一员猛将如飞杀至,乃襄阳前部先锋孙阜也,手执长枪,直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刺死流兵,纷纷倒地。遥见罗尚与李特亲在交战,赶去相助。三合之中,一枪将李特打于马下,兵士抢向前去执特捆之。流民见特被获,悉皆丢械奔散,官兵大胜,斩首五千馀级。李流与上官晶、任回等遁走,合聚李荡、李雄奔往德阳而去。又被何冲、孙阜等追至,乃逃入赤祖山,以聚流党。孙、何二将至德阳,攻破其城,擒斩骞顺,又陷塾江,斩守将王回。李让大惧,会任臧、骞硕退保涪城。川民见特大败,皆生疑贰,归正罗尚。尚遣张兴等五将,引兵攻贼毗桥旧垒,斩流将上官!。张龟劝尚乘势尽剿流民,遂进击赤祖山。李流等惧其锐气正盛,转奔少须,官兵又随后追之。李流见兵将近,一面遣人催李让等救应,一边率兵阻截追兵,不容官兵入境。罗尚知有准备,亲率张兴、张龟、贺仁又至,结阵于途,以伺征进。李流曰:"若有一人因其兵马初到,扎营未定,奋勇击之,可挫彼之锋矣。"李荡谓李雄曰:"吾父奋起白衣,兼并六郡,一日被其所执,此仇不共戴天,岂为子之所可忘报者也?汝与叔父紧守营寨,吾当拼命死去被住一阵,幸而得胜,吾再与弟秉心效力,则父业或可望也。成败皆在此阵之中。"言讫,绰刀上马,奋勇杀入官军阵内,砍得人头乱飞,血染沙红。黄訇挺戟抵战,只一合,被李荡连头带项砍翻下马。何冲看见,横刀赶来敌住,二人各逞雄威,奋勇大战,斗上了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只见孙阜捻枪从旁杀至,李荡力敌二人,并无惧怯。罗尚喝诸将并力向前,李荡心慌,被何冲一刀砍中肩膀,翻身落马,孙阜再加一枪,李荡死于阵中。何、孙二将乘势冲进李流大阵,流兵披靡,遂走入少城,紧闭不出。思念李荡战死,放声恸哭,设灵拜祭。
次日,罗尚进围少城,李流叫民上城守护,众皆不应。李雄曰:"人心变矣,此城不可守也。"至夜,引其旧党冲出,奔往广汉而去。罗尚遂入城安抚百姓。李流等走至广汉,复有众二万馀人,李雄与众议推李流权为益州牧,以安军民。李流曰:"不可,弗若举兵归朝,以全身家,不比父兄在日也。"李雄曰:"今有城可据,有兵可令,有粮可守,何出此言,而自以身投于鼎镬也?"流曰:"今我兵屡败,战将连丧,辛冉聘来何冲为将,誓欲克复城池。又有宗岱、许雄、张龟为助,吾恐军民落胆,兵至城下,必生内变,事同少城,再无可投之处矣!欲保族众,其可得乎?"李雄曰:"叔父之言差矣。我等杀伤官将,占据郡县,害逐守臣,虽降能免不诛乎?昔汉高祖与楚霸王大小四十馀战,阵阵皆败,后来九里山前一阵,竟收全功。大丈夫正宜死中求活,以成大事,何为一败即馁志气?设若降仇,就如笼中之鸡,任其宰烹,欲生无路矣。"流曰:"吾实惧荆、梁二州兵至,难与为敌,何冲、孙阜皆骁将耶!"李雄曰:"辛冉老贼倚何冲之勇,不约众兵,独自先来,今当誓死杀他一阵,若破何冲,则后来官兵,亦不敢轻进,即我众亦皆胆壮而心志可坚矣。"李流不答,低首沉吟。雄曰:"今兵士虽少于往昔起手之日,而实战精勇过之,叔父何前壮而后怯,不奋下一令而默惧乎?"流曰:"吾固不怯,恐众不用命耳,汝试激而行之。"李雄乃出召流党,谓之曰:"昔因亡命,与众同入川蜀度活,吾父子叔侄,皆因汝等不肯还乡,致与大国兵连祸结。今吾一门皆为侠义伤身,气势中否。今吾叔父虑众胆怯,恐弗效力,意欲出降。我再思之,先日若此抗违朝命,拒敌官兵,脱一便降,汝我亦皆是死,汝等立意如何,须明言之,待吾好决。"众人曰:"昔年将军一家不顾其身,而为我等出死力以延残喘,今日至此,敢避其死乎?情愿舍生拚命,与辛冉决一胜败,以报甸长之恩。若还得胜,即天之不绝我等也;设有不幸,当效田横之众,附冢而死,以明大义,岂肯自投罟网而降仇乎?"李雄听众所言,知其可用,即奋臂大呼,贯甲执锐,与上官晶当先欲出以冲辛冉。凑遇冉兵适至,将要围城,李雄大开城门,率敢死士千人,号呼首先涌出。辛冉未及成列,流兵鼓噪,冒死直入军阵,无不以一当百,砍得官兵纷纷乱倒,叠叠交横。何冲恃勇,往来乱杀流兵,却好李雄至,与冲相撞,交锋二十馀合。阎式、杨褒自外招集散亡来到,遥见城下大战,忙杀向前,流兵声势大振。辛冉被上官晶刺中一枪,却得刘并救住。杨褒冲至城下接应,见何冲与李雄死战,慌忙取弓拔箭悄地射去,正中何冲小腹,翻身落马,值罗兵到,费深杀至,救得何冲,冉兵大败。李雄、上官晶等极力追去,冉兵退四十里方敢立足。计点人马,折其三分之二。何冲至寨而死,辛冉伤重将危。李雄收兵入城,李流亲自出接,抚雄背曰:"吾有眼无珠,几误乃事,不知英雄即在我家,何惧敌人哉!"乃设宴贺喜。次日,罗尚欲待进兵,探得何冲死,冉病重,宗岱有疾。尚势孤,退还少城。李雄见尚退去,不知何故,使细作往探,回报宗岱病重,回至途中而死。辛冉疮甚不能起,何冲已亡,故此退去。李雄听言大喜,谓叔李流曰:"今四处兵解,冉、岱若死,罗尚单弱,料难再举。我兵切败,粮食无给,汶山密迩此地,太守常深乃无谋之辈,假侄精兵万人,夜半至其城下,出其无意,一鼓下之此莫测之机也。得此一郡钱粮,则又可以立事矣。"李流从之,雄乃悄地而起,一夜一日行三百里,至汶山界上。正值黄昏,遂令众皆饱食,裹粮衔枚而进。三更至其城下,竖起云梯数处,上官晶李国、严柽、王达首先扒上,众军士从之,比及守城兵士醒起,悉被所杀,打开城门,李雄将兵径至府前。常深知城已陷,与子常松带家眷望南而逃。常深当先向前杀去,不曾顾后,家眷俱被严柽夺擒而去,深乃单马奔少城以投罗尚。郡丞王怀请降,李雄止喝不许杀掠,次早出榜安民,众皆喜悦。雄留李远将兵五千镇守,自带钱粮一半,新降兵士万人,唱凯以还广汉。川中父老辈有诗曰:
经乱衰翁居破村,眼中何事不伤魂。因供寨木无桑柘,为募乡兵绝子孙。
倍似平宁征赋税,未尝晓夜略安存。至于鸡犬皆星散,十处人家九闭门。
第五十三回 李国设计夺汉中
话叙李雄因败弱之势,又得复下汶山,资其钱粮、兵马,军威复振,还至广汉。李流见雄得胜,心中大喜,谓李雄曰:"不意今日否中生泰,复得城池,皆汝之能,可谓克肖父兄者也。"雄曰:"赖庇叔父威福,诸将之力耳。"流乃宴谢众将而散。此时罗尚退兵少城,闻知流贼又并汶山,欲待去复,虑阎式、上官晶有谋有勇,与徐举等议曰:"叵耐李流复妄肆无忌,又夺汶山,理合征之。但彼新破何冲,众心已壮,不若乘此东取涪城,再行计议。"举曰:"此论极善,可即便行。"尚乃率兵径趋涪水。李让、任臧因新败粮少,退走于郫城而去。罗尚入涪城安民,库中钱粮无毫留贮,兵士饥甚。徐举献谋曰:"我兵攻东,则贼兵西掠,我等取南,则贼又北寇,似此战无了日,地不得宁,人不得息,祸根终不断也。今此郡青城山中有一豪杰,乃汶山人氏,姓范名长生,有粮数万,富多金帛,谋深有勇,辖下有壮士、土兵数千,为一方大户保障首领,流贼闻名远遁。小将愿往说彼合纵平寇,使君大人以兵前攻,吾与长生绕出其后,可取汶山犹如反掌,那时贼徒独据广汉一城,无能为事。使长生镇守涪城,小将镇守汶山,使君坐镇成都,不过半年,李流成擒矣。若得两川平定,君之功绩,超出于古,岂不伟哉!"罗尚以为徐举意在要求汶山太守,故设此谋,成则彼得为太守,败则罪及于己,不从其议,乃难举曰:"以吾数处之兵,尚且不能即胜,岂以一介村夫,而能胜于何冲、张龟、刘并、田佐、曾元等人乎?此迂谈也。"举乃大愤曰:"懦夫非成大事者,不听吾言,终久祸将及身矣。"小军知举言,报知罗尚。尚欲罪举,无过可指。忽日举又进言曰:"昨者李让、任臧亦是枭獍贼徒,望风遁去,不敌吾兵者,其必有复来之心,当预防之。"尚曰:"汝何多虑之甚也?彼见李特被擒,连斩数将,畏吾如虎,闻影逃走,势所必然,自有主见,非懦夫之所知也。"举听尚言,好意成恶,气得半晌不能言,乃徐曰:"使君既不从仆之过论,仆请自立一营,倘有缓急,好相救援,免遭贼人暗算,君意如何?"尚欲因其自去,好罪责彼,遂从其请。徐举分兵五千另立一寨,日夕亦甚防备罗尚,恐其加害。
李让在郫城探知举、尚不睦,欲复涪城,只愁粮少,使人往广汉问李雄乞粮应付。雄遣阎式押粮,自带精兵往助。雄等至郫城,李让接入,共议进取之计。阎式曰:"且自从容,须要细察徐举、罗尚不合之由,然后用计,于中再行间谍,方可成功。"让从之。使人访探其因,数日不得的实。忽被赵诚捉得尚兵一个,带至城中。阎式命军中赏赐其兵,问曰:"罗使君何故与徐参军构隙,致不和睦?"兵曰:"某乃罗使君部下亲随,特为徐参军之故,在外体察,恐其异心耳!此事还是罗爷不是。徐参军劝其交聘范长生共复汶山,心中欲思乞为汶山守,故此互生疑贰,徐参军实忠义之言也。"阎式曰:"怪见徐举使人召我攻打涪城,缘此故耳。我兵新败丧主,锐气正挫,是以未行耳。"李雄曰:"彼乃罗尚之卒,何可以密谋对他言之?既已漏泄,不可留矣。刀斧手,与吾推出斩了。"阎式曰:"不可杀了,只宜监在军中,待破涪城,放他便是。"雄恕其死。小卒不知是计,伺夜潜逃出城,将其事报与罗尚知之。尚怒甚,遣常深往举营责以大义,徐举不知所出,心中恐怖,谢深送去。阎式见小军逃走,知可行计,乃请往徐举寨中试说之。李让依其言,遣式行。式至举寨,说曰:"罗尚老悖,不重贤良,弗能用公嘉谋,反欲思害于公,此匹夫之为,何足与谋大事?吾甚为公虑焉。今益州公遣仆来告利害,愿与公共举两川,事成之日,愿倾国以听之,不但汶山太守而已。"徐举见式所言,悦而从之,放火烧营,乘夜奔至郫城,与李雄、阎式同至广汉。李流见说徐举归投,即率众头目出廓迎接入城,慰劳宴款,拜为行军副总管,同往教场观兵。徐举曰:"吾观诸将与兵士,足可为用,霸业无难,所欠者粮耳。"流曰:"此地久经征战,人多奔徙他州,官穷民敝,粮实无措,如之奈何?"举曰:"昔日孙伯符起事,得鲁肃指囷,竟成吴业。今范长生豪侠一方,若往求之,数万粮米,可不劳而得。吾请往说此人,告以罗尚之贪、百姓被虐之故。得彼听允,出粮以益吾军,则大事可谐矣。"流喜,乃备金宝礼物,使杨褒随徐举往说范长生。
举至青城山,入见长生,送上礼币,告以求粮之事。长生坚执不受,再拜辞谢曰:"吾乃是清高自守之士,若以粮米益渠,则成万世骂名矣。"举曰:"罗公贪而且酷,刻剥民脂,所以各郡响应,愿从李益州。今被宗襄阳、许梁州等路来,益州体赢徐子之行,不忍害民,挈兵遁避,误被所获,遂至垂败。今川民咸念其仁,愿从守死广汉,以免罗尚之酷,遂复夺汶山,兵威再振。兹为不肯扰民,致军粮竭。闻先生高义多囷,故遣仆来告,望施春泽之濡,济广汉之军,即所以济益州之名也。"长生不为动。杨褒曰:"徐副总为罗成都之参军,先生之所知也。以罗公残刻百姓,谏劝触怒,妄欲加害。亦念吾李益州仁心感众,义气动人,故此相归,欲共救民于水火也。吾虽关外流民,粗知大礼。今晋朝大乱,两川终失,先生肯出,抑可以振南阳之绩于青城之起。脱若坚拒不与,流众情极,率郫城、汶山、广汉之众,三面迫之,恐先生虽得清名,而高誉顿挫矣。"长生曰:"大丈夫威武不能屈,据子之言,是欲胁吾从汝也。"徐举曰:"不然,吾亦晋臣,岂肯陷于不忠也?但国朝失政,有功无赏,有罪不嗔,虽奋死沙场,亦惟付之落花流水。先生不若因而从之,更有仁义之名,久远之誉。倘或王川,亦一时鼎足之师侣也。"长生不得已,乃出粮以给流军。李流得粮,乃议复取涪城、少城二郡。范长生曰:"不可争此空城。今罗尚新复,必要力争,且尚之兵粮,皆取给于犍为。犍为太守李苾乃是文官,素不知兵。若鼓行而东,唾手可得,则又断成都一臂矣。"李流大喜,命李雄提兵去袭犍为。
雄以兵夜行日住,潜至城下,李苾始知,急聚众人商议曰:"贼兵寇城,贺仁解粮往成都未回,怎生迎敌?"仁弟贺俊曰:"吾愿领兵退贼。"即便披挂出城,直冲李雄。雄见势勇,慌忙舞刀接战,不十合,贺俊架隔不及,被雄活擒过马。李苾在城上看见,即便走入衙中,收拾望北门逃出,奔往成都而去。军兵无主,尽皆投降。李雄使人报至广汉,李流大喜,往郫城召李让至犍为镇守,代雄回军商议进取。雄曰:"今叔父敬甫不在郫城,郫城势单,宜先取少城,好共相守援。"流然之,遣上官晶、任回、任道、王辛引兵一万前进。少城守将洪蕃、常深引兵出战,被上官晶一刀砍中马头,洪蕃坠地,蕃叫愿降。常深不敢再敌,奔往成都,报知罗尚,上官晶遂夺少城。罗尚见常深至,报知其事,心中大怒,亲自帅众来争。上官晶会合任臧,掎角为势。尚与之连战,互相胜负,乃亦扎住。持守旬馀,罗尚无犍为运粮之助,忧军乏食,收回成都。上官晶留任道、王辛镇守二城,同任臧、任回、洪蕃并回广汉。李雄大喜,议取涪城。正欲起兵,忽值李流染病不起,遂各停止。雄侍疾十馀日,药饵无效,形忧于色。李流觉之,谓雄曰:"汝不须烦,吾病危笃,恐不能起。你可悄地发书,往犍为召回李让,绵竹召回李堪,巴西召回李离、李国,汶山李远至此,我有说话分付。"雄从之。遣人持凭引,密往交代诸亲族。不数日各皆归到,齐入省谒,流曰:"吾蒙弟侄并诸友辈推举,实指望同心协力,以报兄侄大仇,再阐馀光。不幸沾此重疾,日增危剧,多因不保,可请军师与众将官至此,吾见一面,以尽相共之义。"须臾阎式、杨褒、上官晶、任臧、任回、王角、赵肃等俱至。流曰:"吾与诸君,今得冕冠佩服,统驭军民,皆赖吾兄与弟为之倡首。今吾兄与弟,暨侄李始、李荡,皆竭战而亡,甚为可悯。念李雄亦吾兄之子,有恢弘英武之材,御众拒强之略,汝等必欲保全诸众宗祀子孙,非立李雄不可,惟无逆吾言,则各皆幸甚。"李让曰:"谨依兄命,敢不尽心?"复谓阎、杨等曰:"吾乃李益州兄弟,今与兄堪面许尽忠辅侄,君等当念亡兄李特昔情,共受遗金,勿得相负。"众皆曰:"吾等若违益州顾命,忘甸长大德,子孙不得昌盛,身体不得周全。"李流听见文斌、严柽、麹歆等立誓,召至榻前,垂泪涕泣曰:"吾兄弟与诸君同患难,历艰险,未曾少有乖离,正所谓贫贱之交、死生之友。满望白首同归,扬旌乡土,饮诸里社,以尽平生。不期天勿从愿,以吾兄垂成之业,半途奄弃,如之奈何?"言罢恸哭,众皆号悲曰:"主公且宜保重尊体,共图大事。"流曰:"无能为矣!诸君有文武之才,必能建立勋业。强敌在迩,不可一日无主。吾死之时,宜即日李雄以统兵众,吾等亡过之魂,亦皆感祐矣。"言讫昏沉。众皆跪下:"谨奉钧旨,敢不尽命。"流张目含泪不能答,至夜而卒。次日,李让、李堪率众先立李雄为主。升帐莅事已毕,乃举哀治丧,葬流于青城山麓。丧礼完,上官晶、任臧会众等共议,欲立李雄为王。杨褒、阎式曰:"此事尚未可行。时下东得西失,民持两端,地土人心不固。若还妄自矜大,众必恶之,恐易为变也。"晶等曰:"立之为王,则可以号令全蜀。幸贵者争来相附,共图成事矣。吾当面见主公而议之。"乃入告其事,李雄曰:"吾以线才篾德,荷蒙诸君推戴为主,犹恐不堪,况敢罔昧乎?且叔丧未冷,外有罗尚仇邻未殄,闻吾自立,彼必申奏晋朝。倘若四方兵至,取亡之道也,安可行之?"阎式曰:"众意不可全拂,宜权为益州牧,行大将军事,以令军民。"雄从之。
却说罗尚自失少城,将兵去复,又为乏粮引还,心甚恨之。探得李雄、李让皆回广汉,便欲起兵争取。忽报李流病死,李雄立为益州牧,一时未敢出兵。罗尚大悦,乃命常深、许汜、贺仁、费深、李苾总统精兵一万,取郫、少二城。任道、王辛听知,使人飞报李雄知道。雄曰:"罗尚欺吾叔死新立,故妄兴兵,今此一战,不比往日,务要取胜,始可立事,非叔父亲行不能退彼。"让曰:"主公不言,吾亦愿往以弘振始功。得假精卒五千,破尚必矣。"李雄大喜,即令上官晶、任回、杨褒、王角引兵一万,随李让往救二处。让至少城界上,探得尚兵在郫城,即连夜兼程而进。听得尚兵正在围城攻打,李让、上官晶分两路绕出官军之后。常深等知是贼兵救至,尘头大起,急忙撤围整阵。晶等杀到,锋不可敌。任道等在城上看见,亦开门突出,杀得官兵首尾不顾,大败而走。晶等随后追袭,得器杖盔甲无算。深等退回成都,李让亦收兵还。李雄自出迎让,曰:"恭喜叔父大展英武,已破敌胆矣。但罗尚老贼苦苦与吾结冤,今当尽起六军,直造成都,以报父兄大仇,与之决一胜负,方遂吾志。"阎式曰:"未可造次,必须探听的实,待其出兵他处,却分轻骑径袭成都,使其两头不救,方能建绩。"雄然之。使细作往察动静。不一月,探子回报,罗尚军士无粮,留牙门将军罗特,留兵一万守成都,任明引兵五千守涪城,自引大兵往夔州、阆中就食去也。李雄听罢,集众共议,副总管徐举曰:"今罗尚远出,以成都托付竖子,此天使之以资将军也。罗特年幼无谋,若以精兵临之,不降则走矣。涪城任明有谋无断,亦易取者。亟宜起兵,时机不可失也。"李雄善其计议,留杨褒辅李堪权其事,自统大军,以上官晶为先锋,李让为总帅,阎式、徐举为参谋,严柽、任回为左右,与文斌、李远、李国、王怀等,一同起发,共精兵二万,径扣成都。罗特不敢出战,李雄将城围住,不使走漏外去求救。围至十日,城中军民救应不辍,惊惶乱窜。罗特心慌,亲自上城督战,为流矢所中,五日不能临军。城中支给不洽,怨声鼎沸,叹息闻于城外。
特惧有变,复自勉强散粮,上城慰众。李雄看见,亲叫曰:"罗将军听我一言,今晋朝失政,赏罚不能明,虽欲尽忠,恐徒空死。且罗尚贪而又虐,众心已变,城破旦夕。将军若还执迷,必致玉石俱焚,恐累家眷。不如早降,以保富贵。"罗特不答,绕城而去,雄知其心畏死,乃召阎式议曰:"吾所以徼幸成事者,得川民之心也。今城中困极已甚,若待城破,难保不伤百姓,意欲使人入城以利害说之。倘得罗特顺从,与民无扰,便得众心归向,大事在掌中矣。"阎式曰:"吾今当自往,看紧慢而诱之,特必听允。"雄曰:"军师肯行,已得成都矣。"即命阎式以轻骑径到城下叫门,守城军士见式一人儒巾素衣,乃开门放入,送见罗特。特曰:"汝何人也,到此何干?"式曰:"吾不为别,特欲救拔满城百姓之命耳!今思罗使君数与李益州为敌者,得荆、梁、上庸、广汉、犍为诸郡之协助耳!今数处皆解,半为李并,罗使君自己远去,将军外无救援,内无粮食,窃恐一朝城陷,身家俱破,眷属负累,兵民遭戮,此时功名又不知何在也。闻李益州英雄超迈,宽洪大度,实天所资以救拯川民之溺者。将军何不应天顺人,开门纳李益州之兵,同享富贵,保全宗党,以救一城,而将军之德岂不茂乎?"特曰:"吾乃大晋方伯臣子,肯捐土降贼,岂不贻笑后人,玷辱先祖乎?况我叔擒斩李特父子兄弟甚众,彼恨彻于心骨。汝是何人,敢此误我,以身就仇乎?"式曰:"不然,昔日岑彭归汉,张郃入魏,岂非敌将有血战之仇者乎?吾即益州军师阎子规也。吾主量能容物,前者徐举从招,即拜行军司总管,今为镇国将军,脱有记仇之心,岂不协力攻城,而何命式入见乎?某愿以性命保之。"特思式言有理,乃唤众人谓之曰:"今我兵与流民争战数年,时无安息,历尽汗马百战之劳,并无奖赏存恤之诏。本欲悉力拒守,与汝等共死忠义,奈无人得知吾等之心,矧罗使君远去,城中粮尽兵疲,料难为守。欲待逃出去合外兵,共来争取,又被流贼把得铁桶似紧,有翼难飞。汝等有何高见?"众人知特有降顺之心,此实遮饰之问,乃齐声应曰:"事在将军,何不从阎将军之请,超拔军民,权保富贵乎?"罗特依言,遣人赍印绶诣雄军中投降。李雄受之,乃大张旗帜,摆列鼓乐,亲自迎特入营,设宴重待。次日,一同入城安民,即授罗特为车骑将军。李雄遂得成都,鼎足之势成矣。后人有诗叹曰:
枭雄李特聚流民,因败遭擒子更兴。天教西土无宁日,致使成都不刃平。
第五十四回 李雄并川称成国
伪益州牧李雄用阎式之计说下罗特,兵不血刃而得成都,雄乃大宴庆贺,命李让将兵取涪城,李堪将兵取雒城,二将领命离成都而去。李让至涪城,任明出兵拒战,被任回射死,州丞叶蓁被李让擒住,遂复涪城。李堪至雒城,罗尚留兵七千在彼就食,闻知流兵犯境,守将颜经开城门出拒,两阵对圆,横刀高叫曰:"流贼狂徒,何敢侵吾疆域?好好下马投降,免受诛戮。"李堪曰:"寻死狗奴,乞命犹迟,尚乱言也。谁先擒之?"言未毕,銮铃响处,严柽飞马而出,手执燕尾双枪,冲锋而进。颜经逞勇逆战,未及十合,被柽一枪戳死。官兵失势,李堪挥众掠阵,官兵大败,严柽随后逼去,不得入城,往涪关逃去。严柽就抢入城,李堪继至,百姓拜跪乞命,堪乃下令禁止杀掠,雒城遂定。报至成都,李雄大喜,即遣上官晶等旁徇下县未附者。文斌等十日奏绩,雄悦,遂命李国、李云督麹歆、赵肃、赵诚等,引兵三万袭取汉中。新任太守张殷知李雄有兵入寇,乃将精卒万人,立栅于定军山之东,李兵不能进。相守旬馀,李兵因粮道艰阻,晋兵严守,副将等咸劝李云引还。云与李国议之,国曰:"军见难进,思欲回成都,理势然也。但张殷必有细作察探动静,吾等一起,彼必以精兵追蹑,掩袭吾也。不如将计就计,因而破之。"遂唤王角、李祺分付曰:"你二人素有胆勇,可带精兵八千,偷过小路,出定军山之北,伏于汉中要路,以防张殷逃回,截出杀住,毋使入城。上官晶引兵五千接应二人,李云、赵肃引兵三千,伏于归路之左,上官琦、赵诚引兵三千,伏于归路之右,毛植、襄珍引兵一千,伏于定军山侧,只待张殷拔寨追赶,你却将兵杀出,放火烧寨,以乱其心。"李国分遣以定,自将兵士一万五千,多张旗幡,亲自断后,洋洋然望成都而退。张殷不知有计,见李国兵退,即率兵将拔寨尽起,如风追进。李国伺其将近,故意催兵疾走。张殷以为李兵真走,亦催兵急赶。李国走至伏所,放起号炮,李云、上官琦两路伏兵杀出,李国亲自杀转。张殷见前山隘,回马杀转,只见烟焰冲天,已被毛植、襄珍劫入大寨,放火烧着。张殷叫众将曰:"反中贼之诡计矣!可尽力杀出,回守汉中,又作道理。"各皆奋勇夺路而走。刚得脱战,又被毛、襄二将杀转。张殷兵散过半,不敢恋战,望定军山而逃。行不二十里,炮声震响,两枝生力精兵杀出,高叫:"张殷匹夫,好好下马投降,免遭杀戮!"张殷等拼命撞阵,被裨将罗羕、张金苟舍死抵住。王角、李祺合至,殷乃夺路而逃。忽然前面撞出一将,手持大刀,跑马直取张殷,曰:"认得上官晶将军否?"殷见其威胜别将,遂不敢突阵回还汉中,落荒逃去,出葭萌关望长安而走,李国等遂乘胜攻下汉中。梓潼太守张演来救时,已不及,乃抽兵回。李国知之,使上官晶、罗羕、张金苟追去,张演战败,遂弃梓潼,又为上官晶攻破。李国留上官晶、毛植守汉中,李祺、襄珍守梓潼,收兵回成都。李雄大喜,委命阎式旌赏取汉中、梓潼有功将士,遗忘罗羕、张金苟二裨将,不及赏赉。二人自讼其有功无赏于式,阎式曰:"汝二人乃无名下将,素少功绩,今何敢于大臣之前争讼乎?必欲希赏,待下次效力,方得补册颁赏。"叱之使退,二人满面羞惭,深恨阎式。罗羕有妹夫文硕为大将军,是川中降将,亦与阎式不睦。罗、张二人诣文硕共议其事,硕曰:"何不杀之?"二人曰:"他乃大臣,何能及此?"硕曰:"不难,待阎式临军出兵之时,乘便刺之,一力士可制耳,奚难之有?"二人深信其言,领谢而去,不在话下。
且说罗尚在夔州就食,闻知流兵复夺涪城,正欲回兵争取,忽报李雄窃据成都,又袭汉中,并梓潼,势甚猖獗,未可即剿也。罗尚乃具本入朝,上其大逆反状。朝中见本,数日议而不决。王戎曰:"胡汉扰乱中原,实乃心腹之患,川蜀李雄系偏隅之地,无有他志,不发兵征剿尚无妨碍,但下敕令罗尚权统巴东、夷陵等兵,且紧守涪关,使彼不敢东下侵寇荆、襄,待山西胡汉清宁,那时发兵分道而进,一鼓收之,未为晚也。"齐王冏自知专权不得众意,见成都王、东海、河间等王各皆聚兵,心中疑惧,亦不敢妄动军粮,乃依戎言,下诏至夔州与罗尚,令其便宜行事。尚得诏大恼成病,乃奉书遣张兴往荆州刺史刘弘处求助,复取成都。弘见书,召集僚属商议,曰:"今罗益州令人求救于我,我若不去,罗公必败,败则祸必及于荆、襄矣。"众皆曰:"若是李雄有志,果必顺流东下,总戎公虑之当也。"弘遂遣大将向奋引兵一万先行,又使张兴运米五万斛,以应军需之用,召入帐中分付曰:"拜上汝主,不日吾自亲率大军来助,共剿流贼。"张兴极言罗尚赏罚不明,愿留荆州,倦于入蜀。弘曰:"兹而罗使君孤军狼狈,无人戮力,卿乃彼之心膂旧将,时刻不可相离者,卿若留此,则汝主无所倚望矣!岂成始成终之道?卿宜勉从吾言,勿忘贫贱之遇可也。"张兴惭愧无已,即发愤与向奋督兵粮入川应济。尚得荆州刘弘发兵相助,乃商议复取成都。风声报入成都,李雄慌聚众将商议曰:"适报罗尚会合荆州之兵,来争成都,已过白帝城矣,须当早为防备。"徐举、范长生曰:"荆州兵来已近,亟发精兵先往涪城阻住,莫使临境惊恐百姓。"雄曰:"谁可前去阻守?"众将曰:"此任至重,非阎司徒亲往,莫能敌也。"李雄然之,即命阎式为军师,以李离为帅,统兵三万,督收汉中一班将佐,前往涪城以迎罗尚。途中,张金苟与罗羕议曰:"前取东川,我二人出死力拒阻张殷不转汉中,得成大功,阎式不行升赏,反又叱我。今欲依文硕之言,刺杀此奴,奈有李离在帐,难以下手。"罗羕曰:"我和你各带利刀,潜入中军,各刺一人,有何惧哉?"金苟然之。遂乘夜潜入帐中,罗羕刺杀阎式,张金苟刺杀李离,军中并无知觉。二人窃了首级,偷路逃往罗尚处投降而去。后人见阎式智谋忠勇,能助李氏得成成都之业,被部将所刺,不得其死。有诗叹曰:
阎式多谋更尽忠,佐成屡屡建奇功。只因一语遭奸刺,智士堪嗟不善终。
罗、张二人奔至罗尚军中,献上首级,告以其事。尚大喜,约许克雄之日,以羕为汉中太守,以金苟为梓潼太守。二人喜悦,即为向导,一同向奋兵徇宜阳而进。伏路巡军报至成都,李雄大惊曰:"军师出兵涪城,彼又反趋宜阳。亟须发兵阻拒,使人催李离移军夹而攻之,可擒罗尚矣。"正欲选将发兵,忽见严柽行文飞报,言罗羕、张金苟刺杀军师、主帅,投尚为向导,进逼宜阳。李雄看了文书,乃大恸曰:"阎公、离弟国之柱石,今遭贼奴所刺,吾何容彼?"即日点兵三万,留杨褒辅李云共守成都,以张宝为先锋,亲向宜阳,以报二人之仇。罗尚见雄自至,欺其失了李离、阎式,又听罗、张报说虚实,即便将战书打入李雄寨中,催令出战。雄接战书,拆开看云:
晋平西大元帅成都刺史罗书示六郡流首李雄等知悉:切思汝曹以乡遭荒歉,天谴众恶,致亡外郡,乞食养命,理合悔祸迁善,以禳夙愆。自入川陇,我大朝念率土皆民,以恩抚字惠育,同仁一体。奈何不思尽忠报效,而乃罔心鼠瞰,窃据成都,反乱大国,肆逆强横。今者天兵到此,及早绑缚来见,犹可赦汝之死。设如惧罪,不敢来见,可即烧营散众,遁出关西,亦得魂归乡土。苟或抗违,拿住之日,九族一概诛夷。早宜改正。
李雄看毕大怒曰:"不擒罗尚,以剖罗、张二逆贼之心,誓不回军。"即时引众出寨,布阵索战。向奋将兵对阵,雄将张宝横刀高叫曰:"向奋小卒,速出纳命!"奋未及答,罗羕挺枪抢出,战不五合,被张宝一刀砍中马胯,罗羕随马跌倒,却得向奋挥刀抵住张宝,罗羕得脱。张宝与向奋恶战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张金苟挺枪助战,李阵上严柽接住,战数合,忽然狂风骤起,拔木扬沙,对面不能相见,两家各自收兵。自此连战数阵,互相胜负。李雄使人持书往巴西,命李国起兵出宜阳之后,夹攻向奋。使者于路被张金苟所获,拽出其书,即与羕说知,罗羕曰:"李国若来,我等被其所亏矣。今文硕在他军中,可令人密往约通文硕,使其杀了李国,此路兵就来不成也。"二人遂将书见向奋道之,使出金币密往购买文硕,奋喜而从之。罗羕差心腹人去约文硕,硕从之,刺死李国,以巴西降归罗尚。尚大喜,署文硕为巴西太守,就命以兵夹攻李雄,硕乃连夜潜至。雄兵正与向奋合战,被文硕从阵后攻入,大败而走。李雄退三十里下寨,见文硕又反,心中大惧。王怀进言曰:"我国所恃者阎司徒耳,今被贼奴所刺,李离、李国二位将军又被所害,兵威顿挫。不若且自退回成都,再作他图之计。"李雄低首不答。忽报杨褒送粮草到,李雄大喜,遣人接入。李雄曰:"我今自至,欲报阎公仇。谁知文硕那贼,又害李国而反,被他将兵夹攻,杀败一阵。王怀劝吾且回成都,吾欲从之。杨公高见以为何如?"杨褒曰:"主公何前强而后弱之甚也。阎子规虽殁,而部下将士智勇甚多,不减于昔,若以计策逆之,可立破罗尚,何为退兵?"雄曰:"计将安出?"褒曰:"依我愚见,就此计中用计,传令军士暗暗结束,假作退兵之状,扬言于外,故使罗尚知之,彼必会合向奋追袭我等。我将军马伏于要路,待其来,四面杀出,纵不擒彼,兵马必多伤损,可以挫彼锐气矣。"李雄抚掌大笑曰:"吾知司马至,定有灼见。"即召集诸将等慰激申令,以印剑授杨褒调遣。褒乃分令费陀、徐举伏于武都东山之南,杨珪、麹歆伏于武都东山之北,王达、文斌伏于武都西山南侧,王琦、严柽伏于武都西山北侧,任回、赵诚伏于入隘口之处,每路各带弓箭手一千,马军一千,王圣、王怀引兵一千帮助任、赵二将。若见罗兵追进谷口,即令军士叠断四路,炮声一起,便从后面杀进。李涛、李让、张宝三员猛将断后,李雄、杨褒亲自当先,赵肃带步兵三百上武都高山放炮。分拨已讫,各裹糇粮择地埋伏而去。李雄令老弱军挑包荷担,装束先行,自领精兵后发。
罗尚见李雄连日不战,心甚疑惑,使细作日夜打探消息。连接报道,李雄于黄昏左侧拔寨,俱往武都山大路去了。罗尚曰:"今贼兵数战失利,故此遁去。若容其回,养威蓄锐,难以尽剿,宜趁此势败追而擒之,可复成都矣。"遂遣文硕、罗羕、张金苟、张兴四将,带铁骑一万先发,自与向奋率大兵继进,于武都谷口将次追及。张宝料前兵未能出隘,乃勒兵拒战,罗羕争先抢功,径冲张宝。战不五合,生擒罗羕而去,军皆奔转。张金苟见报,催兵疾进追夺罗羕,至武都东山及之。张宝驻马阻战,将十馀合,宝欺金苟小将,逼近马头思欲活捉,反被金苟一刀砍死,李兵望风走去。李让恐众惊乱,乃亲自断后而退。向奋、罗尚听得已斩张宝,遂放心骤进。至武都西山将近,人马齐住。赵肃在高山上看见,放起炮,李让、李涛杀转,王达、文斌、王琦、严柽四将杀出。箭如雨点,射得官兵无门可躲。弓箭聊住,马军又进,罗尚急叫敌住莫退。后面费陀、徐举、杨珪、麹歆四将又出,射得后军惶惶乱窜。张金苟奋力极战,被弩箭中颈落马,李兵看见赶去,金苟方才起立,即被捉,令人捆去。罗尚大叫曰:"已中贼人诡计,可急杀转!"未及回身,文硕倒撞下马,已被王达箭中左目,活擒过马,官兵大败,自相践踏,尸叠成堆,哭声震地。尚曰:"事极矣,向将军速即与后军张兴、费深、贺仁向前,杀条血路而走。"常深、许汜共助阻敌,诸将急乃冒刃突逃,出阵未了,任回、赵诚、王圣、王怀四将从谷口杀入,李兴当先冲战,被任回刺死。向奋殿后,李让、李雄率十馀将紧紧跟杀而进。向奎被让一刀砍死,向奋忿怒,欲前报仇,身中二十馀枪,血浸袍铠而死。许汜、常深双双抵敌,又遇文斌、王琦围,许、常悉战死谷中。尚得张兴、费深、贺仁拚死保护得脱,任回、赵诚追至谷口。路上皆是乱木塞住,尚令兵士移平而过,贺仁死死截住追兵,又被任回所斩。罗尚身中三枪十馀箭,其弟罗党伤重,马中箭不能行,乃自刎而死。罗尚得离武都,欲归宜阳,又被雄兵追至,尚复走奔巴东。雄夺宜阳,执太守谯登斩之。又攻巴西,斩权守文顼、文颜,遂移兵欲出巴东。探子报知罗尚。尚听说,大叫一声,昏倒于地。张兴救起,尚叹曰:"盖天厌晋自残,不重边防,致流贼得肆猖獗,何能为哉,吾其休矣!"以手捶其胸,呕血斗馀,箭疮又发,遂卧床不起,三日而卒。亲将军张兴,初下荆州即有心归于刘弘,至是乃奉尚丧与费深奔往荆州。刘弘见尚柩至,设祭哭之,以厚禄赡养尚之妻子。川中百姓有不愿附李雄者,皆走赴刘弘,约数万户。众欲遣去,刘弘谓僚属曰:"古之良守皆以化盗为循良,非以捕盗为才能也。曩者流民入蜀,罗公抚驭无方,遂致为乱。昔梁惠王以寡人之民不加多为虑。孟子曰:'能行仁政于天下,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今川蜀之民东下,不可驱逐迫使为盗,当给与牛屋农具,不数年皆吾良民也。"命有司在处招而抚之。民皆悦感其德,荆襄无扰。李雄见罗尚死,乃分遣诸将,巡讨各处未下州郡。守将等见朝中弃蜀不救,无人肯效力守地,降者降,遁者遁,两川之间,悉为李雄所并。
杨褒、徐举率众文武上书,尊李雄为王,择日筑坛告祭天地,即王位于成都。造宫室,置官第,建国号为大成,称建兴元年。拜范长生为军师左相,总理国事。长生辞曰:"臣荷王上顾盼,效孝光访羊裘于大泽,今幸已奏昆阳之捷,除王寻之强。愿赐臣以骸骨归青城,如子陵公之优游于严滩,恩荣莫幸矣。自兹以往,川中有四十馀年不见兵革,臣在此亦徒无补矣。"雄不敢强,赐缎千匹,金千两,食涪城全俸。长生皆辞不受。成王乃以安车,自同众文武亲送出城,至十里住驾而别。乃以李让为太尉总国政,杨褒、李远为左右丞,李博为中尉,上官晶、费陀为左右侍中,徐举为司徒,毛植、襄珍为左右司马,杨珪、王达为御史大夫,文斌、麹歆为辅国将军,严柽、李涛为振武将军,王博、上官琦为振威将军。又封外郡守官大将十人:任道为车骑将军,定西侯,守汉中,督兵一万;任臧为骠骑将军,宁西侯,守梓潼,隶兵五千;任回为骁骑将军,安西侯,守绵竹,隶兵五千;赵肃为武骑将军,平西侯,守涪城,隶兵五千;赵诚为都骑将军,镇西侯,守少城,隶兵五千;王辛为开成将军,靖西侯,守葭萌,隶兵五千;王角为辅成将军,巴西侯,守巴西,隶兵五千;李祺为建成将军,陇西侯,守德阳,隶兵五千;李恭为大司寇,西平公,镇广汉,护卫兵一万;李樊为大司农,西宁公,镇上邽,护兵七千。其馀各州郡阴平、江油、文阶、巴东、阆州、雒城、阳平、宜阳各分官将守治,配兵三千。品秩以定,乃将文硕、罗羕、张金苟沥血奠诸将,李攀、李超、李荡、阎式、李堪、李离、李国、张宝等各皆封赠追谥。大赦境内,立条约,禁侵掠,分遣廉臣监察官吏,问民疾苦,劝课农桑,设立关津,把守险隘。自此人民乐业,中国无如其安矣。
刘弘在荆州,闻知李雄称王,恐有妄下荆湘之意,乃上表入朝,请兵征讨,免致天下效尤。本至,朝中纷议不一。孙洵谓齐王曰:"李雄流贼妄自称尊,理宜剿戮问罪。但其势机已成,根本已立,据要塞险,恐未易殄。今闻成都大集兵马,欲与大王构隙,何不奏请惠帝,封成都王为征西大元帅,令其与刘弘征取李雄,复其原镇,胜则就使在川,不容归朝,败则成都王折兵,即不敢与我大王争衡矣。"齐王信其言,乃聚诸王与文武官共议其事,与众一同保本。顾荣曰:"不可,弃痈疽而治疥癣,岂知命之医乎?前者汉引羌胡大掠平阳、太原,告急文书雪片而上。以赵王幸其乱而遂己之谋,致失讨僇,养成大患。今又占夺常山、钜鹿、兖州、邯郸诸处,瀛州求救不绝。以大王多故,不一发兵,以致皆陷于虏,不日将寇河南。此痈疽大病,馀毒将及心腹,而不先治,且反以疥癣庸心乎?李雄自守之贼,得蜀以为足矣,决无他图。望大王急会大兵,先除胡汉,后剪伪成,方是保国之计也。"齐王曰:"然则众文武以为何如?"众皆一齐上言曰:"李雄虽窃据汉川,僭号称霸,兵不过数万,将不过数人,是诸将守御之无方,故使偶得徼幸肆志耳!闻知汉兵十分利害,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若不大会诸王,早为定夺,则许、洛亦难保矣。"江统、刘殷曰:"今天下三尺之童,皆言晋国不幸,骨肉相残,外乱乘发,江山恐不能固,诸王兀自相妒,是不知祸将及身者也。大王莫以臣等为愚戆,汝南、楚、赵可为后车之戒矣。"齐王曰:"然则将何以处之?欲发兵平蜀,则胡汉势又昌炽,将近中原。欲先平胡汉,奈彼人强马壮,未易取胜,其实两难。汝等有定见否?"刘殷曰:"此事非小,未可定议。大王可奏请发诏,先宣成都王入朝共议其事。不然,则是我等在朝者专主,恐有拂意,或致大事不成也。"齐王依言,即奏请颁诏,差孙洵带书一封,往邺城宣请成都王同议国事。孙洵领诏,径到邺城。成都王接诏读讫,乃问孙洵:"朝中有齐王摄政,圣上何事召孤入议?"洵将齐王之书呈上,对曰:"齐王爷有书拜上,言胡汉夺占赵燕之地,将侵魏郡,李雄又窃据成都。特此命小臣奉诏书来请大王入朝,同议大事。望乞推念晋国宗社,早建大谋,勿吝移驾。"成都王遣孙洵出宾馆赐宴,召卢志议之。志曰:"吾前者劝大王释小怨而行高志者,正谓此后好相会面也。宜急回朝,共议兴兵以扫胡寇,则大王芳名万代,永垂不朽矣。"成都王从之,即与卢志、孙洵、石超、牵秀等趣驾径入洛阳。未知成都入朝共议伐汉之事,两国成败若何?后人有诗叹曰:
晋世纷纭迭乱离,烟尘横起繄京畿。成都纵有擎天手,难挽将倾大厦危。
第五十五回 汉夺魏郡渡漳河
成都王司马颖奉诏入洛,朝见惠帝以毕,即往齐王府中谒见。齐王问曰:"今川蜀陷于胡寇,汉虏又大扰燕赵,各郡具奏入朝,言刘聪小贼兵势甚盛,不日将近河南,官将守臣多不能敌。特请王弟来此同议其事。闻弟素有智识,请裁决之。"成都王曰:"汉寇僭号已久,雄兵四十馀万,其下皆亡汉遗臣、将家旧种,身经百战,非等闲可敌。必须大兴天下之兵,方可剿征。明日当与亲王八坐以上公卿等廷评可否,取其谋议合众者,采而用之。"齐王依言。次日,二王入朝请旨,宣召满朝大臣,俱至帅府计议剿汉大事。有言宜调取诸侯之兵各镇四下征讨者,有言宜调代辽氐貉诸附属之兵与国家出力者,众议纷纭。江统上言曰:"外镇侯各自为心,岂能合一?昔袁绍会合十八路诸侯之兵,不能下一董卓,焉独当大任?附属诸侯皆羌胡异族,心不可测,虞有反刃。依臣愚见,必得众亲王各率兵马倡首,再合诸侯之兵,亦得四五十万,齐心共进,分其次序,使相和睦,共同救援,方保无失。"众论杂沓,累日不决。忽班部中闪出一人,高声道曰:"刘渊奋起左国,窃据平阳,破钜鹿,袭常山,侵邯郸,寇瀛州,夺兖汲,犹如席卷,官兵莫能撄其锋,此非大有智谋之士、勇略之将为之附翼,而能成此大事乎?且我国诸守将皆命世英雄,曾无一人能脱其手者。今众人之议,不但徒费且又误国大事。江中郎之谋近之矣,何又不采?"众视之,乃经筵谏议陆机也。成都王见陆机言词僚利,知有定见,即召上问曰:"士衡乃江东英俊,必有高见,幸为筹之。倘得剧寇殄灭,当树第一之功。"陆机曰:"臣愚固不敢妄参国议,但刘渊犷兵三十馀万,诈称六十万,若只以吾七路诸侯之兵一二十万去敌,莫不寒心。是以少有挫衅,即至落胆,鲜能济事。依江中郎所言,下诏宣召各处亲王为之枢领,各镇诸侯为之辅翼,然后立一盟主,掌都督诸军之印,使各军马皆属其拘管,置一中军元帅,使各兵马皆属调遣,择上将二员为之左右先锋,俱各赐与印剑,有不用命违节制者,即便斩之,方才行军有律,战无不胜矣。于邺台立一帅府,命辽、代、云、燕之兵断其后路,山东、山南之兵截其粮道,将关中、河右、淮南、江扬、荆楚、青并之兵,皆集中军听调。任彼有张良之智、霸王之勇,亦当不得天下之大兵,况此一区之贼乎?"齐、成二王见其所言有理,即议卜一盟主,好使任事。成都王曰:"此事非易,必须威德并著、名誉服众者方可。诸镇外姓诸侯,决不敢任此,必是我司马氏为之。且待众亲王皆至再议。且预选一人为元帅,谁可充此?"齐王曰:"斯任亦非小可,必得文武全才、谋猷服众、名世称闻者始堪称举。"齐、成二府长史孙洵、卢志一齐上言曰:"元帅之任,要熟谙兵机阵法,又要文武足备,智能料敌,谋能虑远,方可驭众。以臣等度之,必陆士衡克当其职。"诸大臣亦曰:"陆士衡三世将家,深得伯言传授,正合所荐,除他别无可称者矣。"齐、成二王见陆机为众所服,乃即奏帝,拜陆机为天下总兵征西大元帅,剿汉正军师,加敕一道,赐印、剑、令牌,除亲王以外,不须请旨,先斩后奏。遂降诏四出,催督诸王与众诸侯,限一月俱赴邺台取齐。惟荆州刺史刘弘,照旧镇守襄樊等处,以防李雄乘机东下。河间王亦仍旧镇守关中,以防秦、雍、陇、成、羌侵掠地界。着令亲王一人临军以尽藩职。就命陆机草诏,颁召各处,其略曰:
朕以凉德绍基列祖,冀缵前猷。讵遭不幸,祸乱迭兴,皆因逆贼刘渊、刘聪伪称故汉,假号王郎,内怀枭獍之心,乘我多端之衅,辄起豺狼,罔兴兵马,窃据我州郡,残杀我守臣,涂毒群黎,虔刘万姓。有志士臣无不惋心愤臆。今齐王冏、成都王颖于邺台开建帅府,会集八镇亲王、各处诸侯,通计二十八路,共合大兵,同征丑虏。汝等王侯诸臣,悉宜各尽乃职,共兴熊虎之师,殄伐鼠狐之贼。倘能捣巢穴于平阳,擒酋戮党,定树勋于麟阁,列土封侯。诏至之日,速当振旅齐赴帅台纪点军兵,以奖王室,务要各施六出之奇,毋贻大国之耻,限期一月,慎勿羁违。
诏下,分遣使臣星夜往各处而去。成都王亦辞帝回镇,修葺帅府,治整教场,以备大兵屯扎,不在话下。
且说刘渊在平阳,屡得克城报捷,所向无敌,复降诏敕刘聪乘屡胜之威,径渡黄河,攻取魏邺,好复中原。刘聪得诏,即与张宾计议,点集诸将,连新收降兵共计二十万,择选元熙三年丙寅二月辛卯吉日甲戌,发瀛州望魏郡进兵。魏郡太守耿胜素性怯弱,虽有智识,畏于锋敌。闻知汉将侵境,心中惊惧,计无所出。探得成都王在邺台葺理帅府,会兵伐汉,乘机先起,亲诣邺城见成都,伪言请兵马镇守黄河等处,以防贼兵,免使过河,脱身而去。汉兵至魏郡界上,使人打战书入城。城中无主,众皆惊惶,不能措一语。使者回报其情,张宾大喜曰:"兵初过河,魏郡无守,莫非天意欲昌我汉,故有此机会也。"乃命轻兵分四路直至城下。郡丞王衡正欲集众守御,已被王弥攻开北门,衡只得与官属开南门而走。刘聪不血刃得了魏郡,遂进兵过漳河,至铜雀台下寨。闻知晋修邺台,聚兵征汉,刘聪召张宾共议其事,宾曰:"且写晓谕四处张挂,招谕百姓,以探晋兵强弱如何。若其即来对敌,则我当上平阳请兵增助,以防其锋锐之势;若其未即来拒,则是兵力不齐,心尚有怯,且又扎住,与战一番,看时势而行。"聪从之,遂写榜文往各处张挂,云:
汉大元帅刘晓谕远近人等:今我大汉重兴,开复故业,雄兵六十馀万,战将三百馀员,磨刀则太行山缺,饮水则盟津河干,战则必胜,攻则必取,破常、钜、邯郸势如破竹,取瀛州、汲、兖功犹席卷。凡昔旧民皆当念汉大德,毋得执迷抗拒,自取杀戮。其有臣晋官僚如肯去逆向顺复佐炎刘同立功名者,定然列土封职,并无疑贰。榜行到日,仰众知之。榜至邺地,土人揭取,献入帅府。
成都王看之大怒,即聚众将商议曰:"叵耐背主贼奴,敢恁无状!不必诸侯俱到,孤当首先擒此猾贼,以正妄言之罪。"正议点兵,行牌报道齐王差董艾带京兵五万送陆元帅来到,成都王乃止。次日,陆机兵到,成都王遣人迎入,礼罢,告以榜文进兵之事。机曰:"未可造次,臣闻刘聪部下有王弥、刘灵,皆称万人之敌,关防、张实、关谨、张敬不亚祖父之勇,张宾深明阵法,诸葛能决成败,其他智谋勇略之将甚广。今若不待诸王侯同到,先去出战,恐或不胜,锐气少挫,反致三军胆怯,未为善也。"成都王从之,下令各处,使石超、牵秀等往助守住险隘,以待大兵俱至,方许进战。汉之细作探得消息,报入中军,言晋兵不来拒战,非是畏怯。今以大会天下十八路之兵,拜陆机为元帅,限一月取齐,故此未动。张宾曰:"晋兵屡屡被吾所败,故此不甘。成都王建此谋议,意在欲破我等。我等亦须立意,不与往日相似矣。"众将曰:"今此之地,前有兵后有河,非可相持构战之所。不若转守魏郡,分兵一半扎营于外,与内相犄,可以敌拒晋兵。"张宾曰:"我今到此,不战而退,是惧怕矣,焉望成其大事?但当飞报至平阳,奏知皇上,急发大兵粮草前来接济,一面将兵马分作五处,中间立一大营,两边各立二寨,以防攻击,好相救应。下令各营不可妄动,凡事必须谋议而行,协力守助。待其兵到,与之一战,始知强弱。"张宾调度以讫,连发二道告急文书,星夜往平阳而去。
不数日,飞马早到,即将表文进入朝中。文书递至兵曹,汉主渊正与陈长宏、徐普明计议晋朝之事,忽见表至,即时开看。汉主大惊曰:"此事将安处之?"徐光曰:"欲为不易之事,当立莫大之志,陛下何即以此动心也?"顷而兵马亦至,将催粮文书入奏。汉主问于元达,元达曰:"斯亦无妨,臣已久料晋朝承统中原,屡屡被吾窘辱,必定大集士马,与我军有一场大战,前后之所不免者。但此一阵,成败之所关系,取威定霸,平静海宇,皆在这回也。司马诸王之兵,皆不足为意,但有数处可虑者,须请右相修之议一良策,退得其兵,则无忧矣。"渊即使人宣修之上殿,谓之曰:"昨日张军师有告急表到,言晋朝合天下镇兵来破我等,丞相高谋,有何退敌之策?"诸葛宣于曰:"晋国虽则大会军兵,众心不一,将士纵然用命,无如我之协力。所惧者,辽东慕容廆与平城拓跋猗卢、秦州蒲洪、姚弋仲四路之兵。彼若从晋以兵蹑我之后,则是四面受敌,时事未可知也。若得一舌辨之士,奉币前往四处,以利害说之,止其按兵不动,则晋兵或不能胜我矣。辽西段氏尽忠于晋,与王浚为婚,说亦不从,不须去见。"汉主曰:"此行进止关于国势,职任匪轻,必得苏、张、随、陆之口,方能动得诸雄。今我国文武虽多,求其出使四方,不辱君命者,恐难其选也。"陈元达曰:"众臣宰之中,英才虽有,奈四处主帅皆是雄杰,必得识见超群、辞华出类者,方可耸其视听。以臣度之,非诸葛公亲行,不能谐此大事。"汉主顾谓宣于曰:"陈长宏荐卿,卿勿以为妄。朕亦遍观群臣,须卿亲行,但以国相不在使列,难敢烦卿耳!"宣于曰:"臣荷主上荣宠,每思报效,恨无门耳。长宏到平阳之日,臣已许必有从军临阵之说矣。今既有遣,敢辞劳乎?"汉主曰:"卿乃大臣,实不可少离庙堂,但事出无已,只得勉卿一行。"宣于曰:"臣本不才,既承君命,请即便行。"汉主乃备金珠币帛,车一辆,侍从十人,亲送宣于起身,先往辽东慕容廆处而去。
按《晋史》:慕容跋扈者,其先乃有熊氏之后,扈生而甚有智略,事于辽东,为公孙度右部长。因袁绍连结公孙度与冒特为党援,霸据河北以拒曹操等兵,后袁绍战死,绍子势败,欲起二处之兵以复操仇。慕容氏知袁尚兄弟不睦,谅必自起争端致败,乃佯为应命,翘望不进,以缓二袁。惟冒特感绍之恩,尽起倾国人马以战操。操见其兵多势猛,欲还许昌以避其锋,张辽曰:"冒将之兵虽众,多而不整,且连日阴雨,弓不堪用,可一战而擒也。"操用辽言,以计诱之,大破冒特。袁绍二子见冒特败死,复自相合,东投公孙度借兵复仇。度召慕容跋扈议之,跋扈曰:"冒特自不谅力,以致败亡,今主帅不鉴前车之覆,又欲妄进市祸乎?"度曰:"吾父屡德袁氏之恩。今彼远来求援,岂可坐而不救?是有辜于人也。"跋扈又曰:"夫事有可行可止,当顺时之势耳。今天方助曹暴袁之时,如兵不胜,复有冒特之事,而欲图存还可得乎?"度曰:"然则袁尚兄弟在此苦求,将何言以止之?"跋扈曰:"但以计缓延,观察曹公何如而行。彼纵是强宾,亦不能压主,敢有他乎?"度从之。曹操果勒兵欲讨公孙度,度徘徊畏惧。时郭嘉病,遗书与操,顿兵不进。袁尚欲迫度进兵,度惧操,斩二袁降操。度死,子公孙渊立。渊恃兵粮强盛,叛魏侵寇。跋扈谏之不听,魏主丕怒渊不仁,命司马懿讨平之。慕容氏举右部归魏,封率义公,赐邑棘城。跋扈死,子涉归立,涉归生廆。廆字奕落,幼魁梧,丰姿雄伟,有大度。晋安北将军张华雅有知人之鉴,守幽州时,巡按辽蓟。廆以父死谒华上状,华异之,谓廆曰:"子他日必为济世之器,诚命世才也。"因以己所佩簪服赐之,相与结纳。华归朝。至元康四年间,廆见气势渐盛,遂有大志。以棘城乃颛顼旧都,必当兴旺,即自置将佐,招纳贤士,教民农桑课读,习衣冠法制,数年之间,同于上国。值中朝多乱,亲王相残,有亲党部落惧罪累及,相率北走。闻廆大度,争慕而归之。廆皆抚纳,举其英俊,随才授任,众至十馀万。晋见其盛,乃封廆为辽东刺史。
时辽西段氏世居卢龙,雄强而盛,不礼士夫。辽中有硕士裴嶷清正方重,多才略,其兄裴武为玄菟太守,武子裴开亦是俊才。武卒于任,裴嶷与开护丧归葬,过谒慕容廆。廆甚敬之,厚赠吊仪,留连不忍别。行及辽西,因乱作道路不得通,嶷欲转辽东。开曰:"何不近依段氏,而又远徙跋涉?且段氏强而慕容氏弱,叔奚又欲舍强而就其弱哉?"嶷曰:"今我之所投,欲托以宁足也,岂得不慎择乎?吾观段氏兄弟,徒恃强猛,并无远略,焉能礼待国士?慕容刺史修仁布德,有安民定伯之志,加以国丰民富,若往从之,上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不曾察其实也。"于是开从嶷命,复返就廆。廆大悦,以嶷为谋主,开为从事,厚葬裴武。自兹廆部英才济济,有二裴、游畅、游邃、逢羡、封抽、宋该、皇甫岌、皇甫真、封奕、封裕共典机务,辽大治。王浚闻廆部下有游畅乃世之高士,因以手书招之,至于再再。畅不得已,乃白廆而治装,其弟游邃曰:"王彭祖必不能容人,且恐其弗能久矣,宜且盘桓以俟之。"畅曰:"王公忍而多疑,今彼手书至再,殷勤延迓。我若羁拂不往,祸将累及汝身矣。且乱世之中,宗族亦宜分处,冀免遗种,何为而执乎?"邃从其言。廆以书送畅就浚,后与俱没于石勒。至是慕容廆兵势日盛,及见晋帝诏至,命其起兵共破刘汉,乃聚众计议其事。有言宜弗助晋,存汉以为外惧者,有言宜动兵奉诏以希封赏公侯者,议论纷纷,未能得决。忽报汉主差诸葛宣于来此交聘,慕容廆乃令众谋士迎入。叙礼以讫,廆曰:"使相远临敝州,抑将有所利乎?"宣于曰:"非但曰利,将有非常之益报君耳!"廆曰:"何为其然也?"宣于曰:"昨闻司马冏以檄下公,令起兵赴邺,的乎否乎?"廆曰:"有之。"宣于曰:"今晋国不道,率土皆知,骨肉相残,弑母杀子,鸩后戮弟,忠臣摈斥,酒徒居朝,不问智愚,知其败亡可立而待。故我主因人心而起,思复寸土,以祀先庙。此正英雄崛起之时,而足下反欲助纣为虐而凌同类乎?"廆曰:"不然,吾父子事晋,未尝欺我,今奉诏而不往,是背夙德,不信于大国,将为叛臣也。"宣于曰:"今中原大乱,英雄角力,惟辽独宁。兵法云:立国为上,保国次之。今足下兵粮为中国之畏,不思远图,乘时立尺寸之业,显祖宗于后世,而欲区区为人鹰犬,窃谓为君所不取也。矧足下必欲远行,仆恐段氏议其后,王浚攻其前,刘琨、拓跋乘势而来,此赵魏协谋智伯之时,甚为足下忧之。兵法云:好勇斗远,明者病之。"慕容廆见宣于之言有理,乃曰:"宣于至宾馆宴款。"召众谋士议曰:"适间诸葛之言,似乎近理,汝等高见,以为何如?"裴嶷曰:"所论甚合时宜,此际正值中原大乱,但当保境安民,养威蓄锐,以图后举,何暇远求徼幸。"游邃曰:"兵法有攻有守,务在随事应变。今若为彼出兵,未卜即胜,倘若奸雄窃发,则我反不得安息,祸患起矣。"廆曰:"言虽俱是,将何以复晋旨?况我皆是受其封享者。"封抽曰:"且虚言回报即日起兵,但只延捱,看紧慢以为去就,自然两无背戾矣。"裴嶷曰:"凡事当思万全,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若欲姑持两端,是不智也。当从渊请,免致惹祸,焉用疑为?"慕容尚犹豫,皇甫岌曰:"裴公之言是已。汉刘渊来求罢兵,盖惧晋势盛耳。我若不允其请,彼必力说段氏以袭我境,是起邻邦兵端矣,岂非遥尽虚忠而近失大义,患害恐未获少息也。"廆遂决意不助晋兵,即请宣于入,谓曰:"谨依使相教命,仆不敢动兵以益虐晋矣。"即备土仪报币,差兵送宣于出境。后人有诗赞宣于曰:
宣于雄辨莫能俦,不忝祖亮说吴侯。片言数万强兵退,天遣高才辅汉刘。
第五十六回 宣于说退四雄兵
晋惠帝改元永嘉,初丁卯,齐王司马冏与成都王司马颖见汉刘渊攻掠州郡,势甚猖獗,将近魏地,乃倡谋纠集各征镇二十四路亲王、刺守分道进征,扼归路阻粮道,侵其巢穴,袭其空虚,各皆赴邺台颖处合盟。汉兵惟虑慕容氏、段氏、拓跋氏与氐羌、蒲洪、姚弋仲数处之兵,用陈元达计,遣诸葛宣于亲往交和,说退四处,然后好敌晋师。宣于承旨,先往辽东巨镇慕容氏,慕容廆从之。宣于辞谢而出,转至代郡,去见拓跋猗卢。
按《传》:拓跋氏其先出自黄帝。后生昌意,意少子受封于拓跋川,因以为氏。至三国时有拓跋穆,多智略,冒特尊之为右贤王。冒特附袁尚,欲合拓跋共拒曹操,拓跋不从。张辽斩冒特,以其馀众赐穆,令守其地。至是强盛,有功于晋。晋武帝乃授拓跋穆为平城守备。平城,今之大同府。幽州总管王浚见天下将乱,以长女嫁其子猗卢,结以为援,思霸此地。凡浚事征伐,必资穆与段氏为之羽翼。刘琨檄穆定冀州之乱,大捷,琨表穆为平城太守,镇代。穆卒,猗卢袭其职。招纳贤士,任用英材,中国避乱者多归之。猗卢抚驭有方,赋役有节,民物丰阜,有雄兵二十馀万。迨兹晋朝欲破北汉,下诏令其扼汉之后。
正欲遣使往辽中,约会共起,忽报汉刘渊遣诸葛宣于来此求见。猗卢延入礼毕,宣于呈上贽物,曰:"奉汉主命,聊献菲仪,伏乞俯纳。"猗卢曰:"闻公乃汉之相臣,远临敝邑,有何见谕而赐厚惠也?"宣于曰:"我主闻晋朝调遣足下人马,欲征敝地,故遣仆叩台拜言。以为晋室不道,骨肉自残,五伦变乱,三纲殄坠,忠良被戮,奸佞秉权。汉之所以起兵者,为众羌胡之居于内地者,非独为己已也。"猗卢曰:"何为为众?"宣于曰:"王浚、刘琨皆上书晋朝,言夷狄犷猛,性同禽兽,不可使之居于内地。如卢龙、上党、平阳、辽、代、秦、并、定襄、雁门,悉为夷狄之居。一旦乘衅窃发,必为朝廷之祸,宜敕各镇精兵,逐出塞外。如有不从者,剿而灭之。故我主太子刘聪,在洛阳窃知其谋,逃回左国。奋起定襄,屡破晋兵,以王浚未暇加兵于足下,刘琨未暇加兵于慕容也。非为众而何!且王浚每怪刘琨借地与君,思欲复之,未获其便耳。今你出兵,正堕其计。若足下蚤起,而暮即变生矣。"猗卢曰:"何得变生?"宣于曰:"今晋朝因王浚之谋,故以足下之兵饵汉,待汉与足下相持,彼以精兵径袭平城,足下将何以御!"猗卢曰:"留兵为备,有何虑哉?"宣于曰:"代公之言误矣!若少出兵,难保不败;多出兵,城空易袭。足下而能两顾战守哉?"拓跋猗卢被诸葛宣于一席话说透心中之事,无言可答,乃问曰:"然则将何以处之?若不出兵,又涉逆命;兵若一出,则恐他人袭己。足下何以教我?"宣于曰:"此无难也。但只虚言出兵,推以粮草未备,缓而不发,彼能驱之使行乎?若王浚见足下趦趄逗遛,彼必撤兵赴命。王浚一去,代之南北大势皆入足下掌中矣!仆闻王浚恃强暴虐,不久必败。足下但当养兵蓄锐,伺隙而起,收并云燕,此高光之事业也。大丈夫岂可因人小惠,舍身捐本,以成匹夫之名乎!"猗卢见宣于之言句句有理,即踊跃称谢曰:"非修之高明,顿开茅塞,吾几陷于坑阱矣。"宣于又曰:"不然。足下在此则可役人,去则为人所役,正所谓臣于人与见臣于人,故荣辱利害存焉,惟明者择之。"猗卢曰:"谨奉教指。"乃重待宣于,答以盛币遣回。临行,猗卢曰:"烦公拜上汉主,慎勿以我兵为意。纵司马亲临,吾必不食信耶!"后人见宣于之才史鉴不载,有诗叹曰:
数语吹开塞北兵,汉家从此建功勋。何为史册遗高士,秉笔当年是晋臣。
诸葛宣于自退了代北猗卢之兵,离平城转而西行,欲往秦羌,道由山左,遂回平阳,入见汉主,言二处俱各听从,按兵不发之事,将对答言辞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满朝文武听之,尽皆钦服,称羡曰:"诸葛军师一行,可当十万大兵,真我朝之砥柱也。"汉主然之,设宴贺喜。宣于曰:"事在紧急,岂容迟缓?尚有秦州、金城为吾肘腋之忧,必得止其不与晋合,方可一意敌晋。非臣再往,无人堪托,亟宜就行。"汉主曰:"丞相跋涉劳顿,孤实不安。但念祖父生死骨肉,共成其美,是以不敢托之他人耳。比武侯之鞠躬尽瘁同矣,铭感何如!"宣于曰:"君臣同体,理之当然也。"汉主复备金珠币帛,以车马护送宣于望秦州而去,西说蒲洪。
按《晋史》:蒲洪者,略阳临渭人也。状貌雄伟,多权识,有智谋。氐羌畏服,附之者如云。部下有雄兵数万,威名日盛。家园池中有蒲长丈五,节如竹形,时人咸以为异。后得谶文云:"有符草背,应符为帝。"其孙名蒲坚,生时背上有黑记如上平符字,遂改姓符氏。后其地大雨,弥日不止,童谣歌曰:"大雨不止,洪波便起。东会于渊,流盛无比。"洪虽闻知,亦不解其意。及闻朝中颁诏,令其兴兵共剿刘渊,心中暗喜,以为兆应童谣,即欲起兵东向。
忽报平阳刘渊差诸葛宣于来见,蒲洪命人延入。礼毕,宣于进送币物,蒲洪拜受,问曰:"久闻公乃汉之上臣,今无故轻身光降,必有见诲,乞示其详。"宣于曰:"近闻足下欲起兵伐汉,汉主特备菲礼,命仆叩台,告以利害二字,凭君侯择焉。"洪曰:"有何利害?"宣于曰:"见机为利,轻动为害,今司马氏不道,人神共怒,故足下乘时而起,人悉依附,晋实恨之。因彼家国多难,无力及汝,故权受足下以秦州之任,实非出于本意。且彼诸王骨肉尚然不容,况外人乎!故汉主命仆再三拜上,乞君侯早为自计。"洪曰:"吾既委质为臣,不尽职分,是不忠也。闻诏许以起兵,止而不赴,是不信也。不忠不信,何以立于人世哉!"宣于曰:"仆闻执小信而忘身者,尾生孝己之流,智士之所不取也。大丈夫当磊磊落落,自立功名,固乃终日营营为人厮役乎!今足下执信,必欲以兵伐汉,胜败尚未可知。若幸而胜,则有以起晋人之忌;不胜必自损兵折将,有以起邻镇之欺。蜀成李氏,每怀侵寇之心;氐羌姚酋,岂无吞图之意。且晋人复地之心,亦将伺弱而起。愚窃惧君之不可以少离此地者也。"蒲洪呻吟半晌而言曰:"设然则修之公以何教哉?"宣于曰:"此无难,但伪言蜀寇扰害居民甚急,倘若秦州失守,关中亦皆震恐。待退小寇,缓缓而进,可保两全行止矣。若遇月馀,晋兵皆集,自然等不得公之兵而与汉斗。待至秋中,足下故意提兵大进,而吾两家必然罢战矣。汉主岂不深德于君,而愿为之助乎!今西川已为李雄所据,脱使晋兵与构战少疲,足下收揽英雄,驾驭豪杰,乘时而起,上可立国,下可保民,长安以西,挥旌克定,与吾汉成鼎足以拒虐晋,岂非计之善者也!"蒲洪久有此心,听言大悦,乃拱手称谢曰:"非高贤指我迷途,几为人错引于蹊径矣!"遂重待宣于,厚答报币,亲送出境,执手谓曰:"得蒙教命,愿结盟好,乞君再往金城,以见羌亭长处,彼亦莫起兵,则使晋无独罪之虞;或有加兵,又可说其协助,吾无虑矣。"宣于曰:"不必过念,辽、代皆以采仆鄙论,顿兵敛甲,岂能复加兵哉?矧仆亦奉命至彼,谨当领教。"言罢分别。
宣于再至金城,去说羌亭长姚弋仲,使其罢兵。按《传》:姚弋仲字次先,西凉羌氐赤亭县人也。生而声雄目莹,少有勇力,曾手拔大树,人皆敬服。后有寇盗窃发,甚扰地境,众不能御。弋仲乃纠集好汉五十馀人,首先冒贼,手杀十馀人,众见胆壮,一齐助之,人皆奔溃,被弋仲擒其魁首,一方宁息。众乃推之为帅长。极善骑射,马上运槊如飞,有万夫莫敌之勇,部下羌众来归者数万。晋人不能平伏,下诏招安,封为羌亭长,使统夷众。当下见朝中诏令起兵讨汉,召集将佐,计议其事。谋士利鹿孤曰:"吾等久居边塞,不知内地风景。今当引兵东去,一则观其地理、形胜,二则觇觑大朝虚弱,三者我等职卑名微,倘或少得成功,必获加封官秩,又可以显主帅之英雄,岂不有益于事机乎!"弋仲曰:"我居此地,不罹兵祸,尽可养威待时。今应宣召,恐退汉之后,朝中或变侧改调,事涉不美;若还不去,又恐见罪。进退两难,将何以处!"正在踌蹰,忽报有汉使求见,弋仲慌命请入。
叙话已毕,宣于送上礼物,姚弋仲曰:"某居僻塞,素无功德,焉敢受赐。敢问汉使大人远降,必有事故,请明指教。"宣于曰:"我汉主闻足下将欲起兵赴邺,故遣小官至此相告。仆主有言:前在郝元度、马、卢北部之时,与足下皆是一家,所为者国。晋氏命马隆屠羌众四十馀万,辛冉又大戮西乡,意在殄绝氐羌。幸天意尚存,吾主与齐万年攘臂奋起,卷取泾、秦,故足下得免兵革耳。后晋朝以国中多乱,勉强与吾讲和,换以左国城之地。又敕孟观等先灭氐羌,后取左国,以遂灭羌胡。我汉太子刘聪在洛,闻此消息,私奔归域,预起兵先夺定襄,次下太原,复收平阳,遂至欲罢不能。原其所由,盖为郝元度、齐万年、马兰、卢水众羌酋报仇耳。今足下反不念兔死狐悲之类,忘夷羌之恨,而欲起兵以伐同列,何自残之甚耶!以愚鄙意度之,足下还当敛甲自固,另行高志,树芳名于永世可也。"弋仲已深信其言,故反说之曰:"业已委质意为臣,起兵只在刻自,安可虚诳朝廷,失其大信而陷于不忠乎?"宣于曰:"否也。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足下以晋朝为可恃,不知晋朝为可畏。必欲持小信而以兵赴命,恐君之如鱼入肆矣。"弋仲曰:"何至若此之利害耶?"宣于曰:"非吾敢妄言也。君胜汉,则晋嫉之,非改迁,即拘之,必欲不得如此日之自擅矣。如不胜,晋必怒,非加诛则贬,盖以罪不及于亲王,定加于外人故也。脱能旋旆,亦必兵折粮亏,根本削弱;不为蒲洪之资,则为李雄之掳。明公其详思之。"弋仲初心实不欲去,又见宣于之言合理,遂决意不赴。起谢宣于曰:"仆闻命矣。当不敢要虚名而耽后悔,自弃根本也。"厚款宣于,重答币礼,盟誓立约,亲送出城,以兵护卫出境而回。宣于得止数处之兵,即连夜兼程赶至平阳,计议对敌之策。将入郡界,细作早已报至城中。汉主闻之,命崔玮、程遐、崔游、游光远等远接入城,自与陈元达候于内郭,同上便殿。礼毕,宣于上蒲、姚二处礼币并回书誓约。汉主看之大喜曰:"蒲洪、姚弋仲皆人杰也,非丞相焉能动彼!"宣于乃将二处问难之辞,从头备细说了一遍。元达、徐光曰:"修之今日之辞惊四雄,超于昔年卧龙公之舌战群儒,正谓克肖其先者矣。可羡可羡!"汉主渊曰:"今次若能再无挫衄,晋兵复退,实丞相再造之功也。"乃命大排筵席庆贺。一面差官趱积粮草,聚集人马,以备接应。又下文书至刘聪大寨,使各将用心。不日兵粮俱到,汉使四出。不知后来晋汉交兵胜负若何,正是有分教:五鹿墟前,白土变为赤土;漳河水内,青波化作红波。后人有诗叹曰:
晋国谋兴破汉兵,诸侯蜂拥集韩林。只因又祸军民命,从此漳河浸怨魂。
又有诗一首赞诸葛宣于之能云:
口若悬河唾若珠,令人鼓掌羡宣于。片言利害弭强敌,胜比雄兵十万馀。
第五十七回 成都王大会军兵
晋朝成都王主盟伐汉,于邺台整理帅府,将至二十馀日,只见河间王司马颙遵诏守镇,命大将张方为帅,督领郅辅、席薳、刁默、吕朗、林成、马瞻六员副将,将兵八万先到。成都王见报大喜,命开帅府,放炮振威,使人迎张方等入辕门相见。众将参毕,成都王看张方雄威刚猛,状貌狰狞,堂堂可畏,诸副将亦皆英姿豪迈,气宇轩昂,乃私念曰:"早知国中有此将帅,何待今日会兵,以致胡寇若此肆志猖獗乎!"遂问张方曰:"将军何处人也?"方曰:"小将河间人,姓张名方,字子正。颇能武艺。奉主之命,特来大王驾下听令,愿充前部,以剿汉寇。"成都王命军政司登记,给与粮草,扎营安顿。
又说荆州刺史刘弘见诏,令其留镇以防蜀寇,弘乃具本入朝,言天下边官皆有邻寇,若俱止不赴,朝廷谁与出力?西蜀之寇,臣自有制伏之术,料不敢东窥。拜表即行,留参军蒯恒,牙将虞谭、仇勃、张兴、费深、刘员,辅助其婿夏陟,管摄州事,自率大将皮初、弓钦、丁乾、蒋超、苗光、赵让、何松、刘盘,领兵五万赴邺。按《晋史》:刘弘字和季,沛国人也。长于文翰,甚有智能,受任荆州。宗岱率襄阳之兵西救罗尚,剧贼张昌作乱,及岱死,贼遂猖獗。新野王引兵征之,反战失利。刘弘知之,与将军皮初、赵让子往救,斩首七十馀级。弘回兵,昌又出搔扰百姓。司马彪差长水校尉张奕征之,奕反战败请降。弘怒,引众计擒张奕斩之,张昌遁匿。李雄据蜀,惟畏刘弘,甚设守御,不敢东寇。至是自上表请命带兵至邺,入参成都王讫,王曰:"廷议以为成寇方炽,荆襄当东路之冲,故止卿莫赴,防不测也。今自提兵为国效力,荆襄能保安乎?"弘曰:"臣非不遵诏命,擅离信地。但征汉大事,臣若不来,恐无尽忠之人肯用命也。李雄自守之贼,得蜀足矣,素畏于臣,必不东寇。所虑者,郡内张昌馀党,恐扰百姓耳。"成都王曰:"只要卿等用力齐心,共破汉寇,则天下无敢为乱矣。"即命军政司给粮,登记第一路诸侯刘弘于册,于正南首侧安营,不数日,众诸侯皆到。
第二路诸侯,乃元王之裔、名将之后、西凉刺史张轨带领精兵五万,谋士宋配、阴充,将佐北宫纯、张裴、马鲂、氾瑗、阴澹、杨浚、杨胤、田迥、张阆、郭敷、索辅、孟畅、令狐亚等,来赴诏命。按《晋史》:张轨字士彦,乃安定乌氏县人,汉张耳十七代之孙。初为杨珧司马,值西凉乱作,张华举轨为征西大总戎、凉州刺史以镇之。轨卜得泰之观卦,因自喜曰:"此霸者之兆也。"及到任,剿平反乱,人才咸来归附,英雄济济,人物彬彬,乃将兵征讨反叛鲜卑,斩首万馀级,于是名震中州,威加河右。少府挚虞善明天象,谓秘书监缪世徵曰:"天下将乱,可避难求安者,惟张西凉耳。士彦德量不恒,其昌霸已。"未几,西夷若罗拔能反,寇陷城邑。轨命北宫纯、宋配等讨之,斩拔能,俘其兵卒万馀,民五万馀,大筑姑藏城以居之。其城乃昔匈奴日逐王所建,南北七里,东西三里,蟠曲如龙之形,命名为卧龙城。汉末有博士敦煌人侯瑾,谓其门人曰:"后来城西泉水当竭,竭后有双阙起其上,与东门相望,斯时当有霸者兴焉。"至晋时,官属筑其地建学宫,造文昌、宗经二高阁于泉上,与东门相对,可通观望。学成,适张轨至。郡人以侯瑾之言,与酒泉太守张镇说之。镇心嫉忌,乃与西平督守贾龛谋议,请尚书侍郎曹祛为凉州刺史,以代张轨。又通本州大族土官张越,使说军司杜耽表请越为凉州郡丞。越又重赂张轨别驾麹昆,许以要职,令其上状于南阳王司马模,密言张轨有图霸西凉之心,兼有疾痼。南阳不知是众人之计,即上言于朝,依张镇、贾龛之请,表曹祛领兵赴镇。祛先令河西巨族亲将麹佩来探消息,请交代之事。轨听言不知所出,乃召众计议,欲迎祛交代。其从事王融、参军孟畅谏曰:"今晋室多故,人民涂炭,实赖明公抚宁西夏,功莫大矣。张镇等心怀妒忌,阴构此谋,思毙明公。正宜先声其罪,上表于朝,讨而戮之,何可堕其奸谋乎!"有武威太守张琠知其谋,令子张坦赴京辨奏,亲至枹罕留轨。坦至洛上言曰:"魏尚安边而获戾,充国尽忠而被谴,皆前史之所载,后人之明鉴也。顺阳易任,为刘陶守阙者十人。今臣琠之州,倚赖张轨若赤子之于慈母,旱苗之于甘雨,何得轻信细人之奸谋,代去张轨之良守。今迩民心嗷嗷,夷下惊动,乞早罢交代,安民为上。"奏拟未下,张镇之甥令狐亚时为西凉从事,亦奔说张镇曰:"舅何不审安危之甚也!思举曹祛而代张公,以图徼幸之贵,正犹驱狗逐虎,希获兽耳,吾知其不可也。今张士彦德著河西,兵马如云,若有变反,正犹烈火之焚,欲待江汉之水以救扑之,恐不能及。甥闻众情不服,大兵数万已出近境,舅宜自筹,非寻常敌也。"镇曰:"若然,吾将何以自全?"亚曰:"急宜输诚归官,全老亲、保门户,方可免祸。"镇曰:"此犹未可以幸免者。"乃流涕叹曰:"人误我也。"乃捉功曹鲁连,责而杀之,亲合张越,共讨曹祛以谢罪,命令狐亚约张轨起兵相助。晋朝中亦以王弥寇洛阳,中原攘攘,只得准张琠之本,下诏安慰张轨,命诛曹祛以正营谋之罪。轨得诏大悦,命子张实以兵二万,同大将北宫屯、尹员、宋配、张斐以奇兵越石芦树,至长宁出祛兵之后;田迥、王丰、张阆、马鲂等将兵明讨曹祛。遣令狐亚合镇、越二人,先攻麹佩,斩之。曹祛遣将田嚣、麹晁、麹儒,与轨前军田迥等大战,被张实出奇兵攻其左,张镇、张越以兵攻其右,祛兵大败。追至破羌亭,获祛斩之。于是西凉州郡尽皆愿附,以听张轨号令,无敢有异矣。至是,留王融、张慕、张总、窦涛、尹员、阴预、张琠、张镇辅子张实共守西凉,自将大队人马起邺都,共同破汉。
第三路诸侯,乃簪缨世胄、平吴上公、幽州总管王浚,带领参军司马枣嵩与游畅、游统、裴宪,大将祁弘、王甲始、王昌、胡矩、孙纬、高柔等,将五万精兵,来讨伪汉。按《晋史》:王浚字彭祖,乃王沉之子、王浑之侄也,以父功拜驸马都尉。常希贾后旨,与宦官孙虑谋为宁朔将军、假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时值朝中大乱,浚乃不愿归朝,固为自安之计,结好近郊夷狄,为之羽檄。以长女嫁拓跋猗卢,次女嫁鲜卑都督段勿尘,族女嫁狄主苏恕。延赵王伦谋篡,浚集众二十馀万,以书西说刘琨,欲霸北方。琨以大义责之,二人成隙。恐琨合兵攻伐,犹豫不敢。又值成都王怪其与东瀛公欲合兵入朝,事闻于外,竟罢议守职。至是奉诏来会。
第四路诸侯,扬州刺史陈敏,临机多变,智勇兼全。部下有大将钱端、白耀、花如、夏文华、夏文盛、钱广,参军何康、钱象等,带兵四万,前赴邺城,以助征汉。按《晋史》: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才干,补户部令史。及赵王篡位,齐、成王等起兵靖难定乱,洛阳仓库空虚,京中饥馑,朝士忧之。陈敏建议曰:"南方米谷丰稔,皆积十有馀年,无所支给。何不取以应用,是亦裁多益少,济急之权宜也。"朝廷从之,即以陈敏为广陵度支。敏乃召募精勇,监运入京应济。人感其德,咸投归之,有众数万。荆阳反贼张昌东避刘弘,与贼党石冰将兵北掠寿春,寿春刺守刘准忧惶无计,问于陈敏。敏遗书谓准曰:"此等反乱之人,原是逼于征蜀,见向奋被李雄所杀,不愿西去,致激变耳。此皆一时相扇乌合,畏法攒聚,欲罢不能耳,其势易散者。但以榜文张挂各处,言今朝廷已罢征蜀之役,所有因逼为乱者,悉宥罪过,不在谋反例论。贼众苦于征战奔竞久矣,见赦必然志解,可一战而解散矣。"刘准从之,以兵配敏部调遣,敏使夏文盛督运卒五千、准兵一万,大破贼将吴弘于天长,乘胜逐北,十战皆捷,吴弘被斩,馀兵奔其党封云于徐州。文盛复率兵追攻破之,逐至砀山,擒其将张统。文盛释其死,统感德,佯为走脱,入贼垒斩封云,率众五千归降,馀贼遁去。朝廷以敏有功,封广陵相。及刘机与贼构谋,以敏代职为广陵刺史,复并丹阳令王广,有兵十馀万,雄霸江东,后以反诛。
第五路诸侯,乃帝王后代、炎汉馀枝、并州刺史刘琨也。部下有大将姬澹、刘希、龚淳、高乔、凌深、牟穆、焦球、王旦、段繁、韩据、范胜,参军司马张儒、卢谌、崔越,带领雁门人马六万来到。按《晋史》: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也,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少有俊才,与范阳祖纳兄弟俱以雄豪著名。年二十六,为隶从事,迁州宰,有善政。嘱天返火,虎北渡河之应。时石崇有金谷园,冠绝时辈,常引致宾客佳士,宴集赋诗。琨与陆机、祖逖、王敦、欧阳建等为之二十四友,并以才华显著。赵王执政之时,聘琨妹为世子司马夸之妻。琨父子兄弟刘舆等并居要职。琨授镇武将军、匈奴中郎将,守并州。盖以刘渊寇平阳,东瀛公司马腾避乱归洛请兵,百姓皆从腾东徙,所存户不满三万。琨知,于路上表,言并地频岁兵凶交迭,境内荒凉,人民流移,十不存二,白骨满道,四面皆寇。臣今戍此,不得不言。矧此地为西北巨郡,勇士、劲弓、良马所产之地,伏乞委输河内之粟五十万斛、绢十万匹、绵十万斤、银十万两,则此郡方可保守,人民可复,否则即成废弃矣。"朝中齐党葛旟等以为琨乃赵王之戚,免其不诛而谪并州,尚如此妄科国赋,以思自强也。众朝臣曰:"琨乃为国恤民,故上此议。若不从请,则必陷于胡汉矣。当准其奏。"齐王从之,即加为并州刺史。琨得粮绢,乃募兵千馀人,转战而前。及至晋阳,府寺俱为瓦砾,僵尸满地;所活之人,亦皆饥羸尪惫,无复血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琨以谷帛计户给散穷民,剪除荆棘,收埋枯骨,前葺房屋,建府治,设市定狱。时有邻寇相袭,城门恒为战场,百姓皆负盾以耕,女子则荷戟送饭。琨抚徇劳来,甚得物情。王弥等寇山西,刘渊在离石县,相去晋阳止二百里许。琨惧其侵寇,乃密遣人离间其部曲,杂虏居,附者万许。渊患之,乃筑蒲子县而居。历期年,鸡犬之声复振,人民渐盛。琨父刘藩自洛赴并,人士多随之归琨。而琨善于怀抚,短于控驭,一日之中,归者数百,去者亦相继。有士徐润善音律,琨爱之,署为晋阳令。润本鄙人,得受荣显,遂肆骄横,干预州事,欺凌同列,暴侮下人。参军令狐盛斥之。琨出战回,徐润力谮令狐盛过失,琨乃杀盛。盛子令狐泥伤父枉死,奔投刘渊,约攻晋阳。渊遣呼延攸袭陷之,掳徐润。刘琨闻知,出兵去救。及至县界,探子回报,城已陷,徐润、高乔被掳皆降。琨料一时不能复,乃回兵到郡,时父母已皆被令狐泥所杀,亟令人寻时,泥已逃往平阳去矣。至是琨马强盛,乃留侄刘演、将佐张肇、朱宾等守并州,亲自奉诏赴邺。
第六路诸侯,智略兼全、德威并著、广州刺史陶侃也。部下大将朱伺、吴寄、赵诱、童奇、郑攀、张奕、杨举、陶正,参军王贡、皇甫盛,牙将李根、李杨、彭世、张诞、宋复、陈修等,带领人马六万来到。按《晋史》:陶侃字士行,鄱阳人也。父用,为吴之扬武将军。父没,母湛氏抚而养之。鄱阳孝廉范逵过侃家相访,因贫无以为款,其母截发易酒相待,以卧荐饲其马。及去,侃送百馀里而别。逵过庐江,见太守张夔,甚称侃之贤,才德拔萃。夔召为督邮,转为枞阳令,甚有能名。后遇贪鄙从事,到县考校官吏,欲按侃过而索贿,侃命诸吏闭门拒之。俦语谓曰:"若鄙县有违法,自当明宪直绳,不宜相迫。若不以礼,吾能拒之。"从事惧退。张夔妻有疾,迎医于数百里外。时值雪甚,众皆怕往,独请行。夔得妻疾愈,荐侃于朝。长沙太守万嗣与语而钦悦,曰:"陶君他日当成大器,而获盛名。"命其子结侃为友而去。至洛阳,张华与蒯大奇之,除伏波将军。后孙秀执政,以侃为吴国旧臣支庶,名望不显,召为舍人,欲托大事。时有豫章人郎中令杨晫,为乡评所重,侃诣而共谈时事。晫叹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其陶士行是也。"乃与同车谒中书郎顾荣。荣与语,甚奇之。吏部郎温雅有高谊,心欲鄙侃,谓晫曰:"子何与小辈同载!"晫曰:"非凡之器也,何为言是!"尚书乐广常会荆扬名士,独尚侃才艺,同武库令黄庆共荐于朝,擢侃为南蛮令史。同刘弘讨张昌,屡破之。诏任刺守广南,乃备仪仗迎母,乡里始称羡之。后丁母忧,有二客来吊丧,不哭而退,侃送之,化为双鹤,冲天而去。服阕,升武昌太守,加龙骧将军。时遇天下饥荒,山夷多断江劫掠。侃令部将苏温、许高等诈作商船以诱之,贼果来劫,被众将生擒数人,拷而诘之,乃西阳王司马羕之左右也。侃即令人逼羕,令出兵捕贼,侃自整阵于钓鱼矶为后援。羕复搜捉得二十馀人,送侃,侃皆斩之,以首号令江洋。自是水陆肃清,流亡归之者接踵,侃竭资赈给之。又立夷人市于郡东,以通贸易,民夷两悦,大获利息。朝廷以周顗为荆州刺史,被贼杜弢所败。朝中命侃与周鲂、赵诱共击之。贼败,退保泠口。侃谓诸将曰:"贼必向武昌,吾当还兵御之。但须兼程而去,方可及应,奈舟中无粮,难以敌贼,必三昼夜得到。虑诸君不能忍饥而斗耳。"吴寄曰:"虽十日不惧。昼战贼,夜捕鱼而食,足以相济。"侃曰:"将军真健将也。"侃乃亟趋武昌,至其界,闻贼果增兵攻城。吴寄、朱伺、李杨、彭世与龚登、李根六将自愤,分三道协力击之,杀贼甚众,得首五百馀级,贼弃辎重而走,所得粮仗无算,降者二千馀人。遣参军王贡报捷与王敦,令剿馀党。敦曰:"伯仁入境即为贼败,今得陶君保全荆州,吾今来此监军,当回伏命。此州何人可以镇守?"王贡曰:"鄙州方有事难,馀烬未灭,非陶龙骧莫可也。"敦亦然之,即表侃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兼领江夏、武昌、沔阳诸军事。又讨江夏贼,平之。有贼首王冲称荆州太守,据江陵。王贡矫陶侃命,招贼帅杜曾为前锋大都督,合兵擒斩王冲,悉降其众。曾惧侃收,乃自扎于湘东,不敢就侃。以交广乱,复改侃广州平难,至是来会破汉。
第七路诸侯,青州刺史苟晞,胸多智识,勇次阎张。带领大将夏阳、高润、王赞、陈午、刘会、温畿,参军阎亨、明预,带兵五万,来共征汉。按《晋史》:苟晞字道将,河内山阳人也。少为司隶从事。校尉石鉴深器之,以为有将帅材。累迁阳平太守。以平盗功拜尚书右丞,监察诸曹。朝中八座以下之官,皆侧目惮之。时天下乱,所在有盗,朝廷命晞剿之,出咸奏捷,贼畏之如虎,闻风解散,人皆称之为当今韩白。高密王司马泰被贼所困,敕晞救之。贼闻晞至,彻夜遁去,不知所向。其威名如此之盛。今闻诏令破汉,正欲复取兖州,遂留苟晖、王赐、阎弘、傅宣等守青州,自来赴命。
第八路诸侯,豫州刺史刘乔,柔能制猛,韬匿多机。部下有大将华文、叶武、柳梁、边镇、苗秀、刘贤,参军吕良、刁鱼、魏正、邢谦等,带领人马三万,来邺聚会。按《晋史》:刘乔字仲彦,南阳人也。其先汉之宗室,世封安众侯,荫袭。至三代祖刘为魏侍中,父刘阜为陈留守。乔少为秘书郎,王戎引为参军,同伐吴有功。复与罗尚济江,大败吴将留宪。又破武不还,授荥阳令,封关中侯。后迁钜鹿太守。以许戌战死于汉,乔走回洛阳,齐王拜为尚书右丞。齐王冏尝敬迎嵇绍,乔曰:"张华、裴頠之诛,谁不哀之!绍忍夺裴家车牛及其奴婢,实贪婪人也。且乐彦辅来,殿下未尝下榻以迎,何独加敬于绍乎!"冏然而谢之。后绍问乔曰:"大司马近来何故不迎客?"乔曰:"似有正人言之。"绍曰:"正人为谁?"乔曰:"是则不远。"其正直大率如此。董艾势倾朝廷,二旬之中,劾其过失者六本。艾惮之,密赂司隶卫毅劾乔,黜为豫州刺史。兹乃奉诏来赴。
第九路诸侯,乐陵刺史邵续,心如金石,力可回天。部下有父子亲兵,兄之侄邵存、邵竺、邵缉,男邵义、邵善,大将董均、李用、滕飞、穆霸,带领三万土人马来赴。按《晋史》: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父邵乘为散骑常侍。续平生素朴有志烈,博览经书,善解天文。擢谏议郎。成都王与长沙王不睦,续上书谏曰:"续闻兄弟如手足。今天下大乱,殿下当攘夷安民之秋,而去其一手一足,可乎?"颖不纳,出为乐陵太守。到任,抚绥贫乏,怀集流散,夷夏归之。南和县令赵领以广宗北海千馀家归续。汉主渊索之,续不还。汉使孔苌将兵争取,续以奇兵逆战。苌不能胜,乃引还。晋朝谓续能御剧寇,封祝阿伯,兼管冀州诸军事,置帅府于平原。兹亦承诏助讨伪汉。
第十路荥阳太守李矩,智识深宏,寡能御众。部下有大将夏云、雷霈、郭默、杨璋、骆增、梁志、江霸、郭芝、郭元、郭诵、蹇韬、张皮,参军郭方,功曹张景,主簿苟远,司务尚季、李瑰,带领雄兵五万来会。按《晋史》: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童稚时与群儿聚戏,便为指挥点画,若将帅之状。及长为吏,送故县令入洛,乃从梁王征西,授牙门将军。杀齐万年有功,封来明亭候。还朝,为本郡督护。太守宋胄恶矩豪猛,欲使其所亲吴袭矩,矩知其意,谢病去官。吴恐矩入京奏劾己罪,遣人候于中途刺之,得行侣救免,遁归乡里。值汉起兵犯山右,草寇窃发,郡人拥李矩为坞主,屯新郑以拒寇。矩出奇兵,屡破贼建功,百姓多归附之。东海王司马越见矩勇毅多权略,表为荥阳太守。与洛阳太守袁孚率众修千金堨,以利漕运。时有贼帅侯都,每每掠百姓屠而食之。矩闻其为害,发兵征讨,都战败远遁而去,民皆大悦。伪汉尝侵郡界,矩设计,令老幼者入山,放牛马以饵贼,令精壮者伏而伺之。贼见牛马争抢,队伍不整。李矩发伏,精兵四出,喊声震谷,贼不知兵多少,皆惊溃。矩奋力击之,斩获甚众,汉不敢犯。夺得所俘男女数千,郭诵、梁志等欲留之,矩曰:"俱是国家臣妾,吾欲留此,亦贼类矣。当以遣还。"人服其德。
第十一路雍州刺史刘沉,刚毅勇决,临阵安闲,部下有大将皇甫澹、衙博、高标、伍兖、霍原、许雄、夏本,司马麹允、索琳,主簿麹持、索麸、牛贵等,引兵四万来到。按《晋史》:刘沉字道真,燕国蓟城人也。亦汉之宗室,为北州名族。少仕郡县,博学好古,性存忠义,作事不苟,厌人阿附。时惟张光心怀忠义,与之相友善,人皆仰沉质直。卫瓘闻沉名,辟之为掾。范阳祖逖心中慕效,往造与谈世事,共论晋诸王自相残杀,致寇纵横,各皆流涕。寻迁大中正。赵王伦诛张华,沉为申理,辞旨明峻,满朝称之。齐王冏引为左长史,改侍中。蜀寇乱,罗尚告急,举皆惊骇,无敢效力者。沉上言曰:"若不去救,罗尚必败,败则祸将及陕矣。愿以身殉国,往守陇右,以助罗尚。"朝中敕沉为雍州刺史。到任,合梁州许雄、关中军司席薳,入蜀救尚,擒李特至长安。河间王与语甚悦,欲留沉,沉不许。会张昌西逃犯界,河间王乃结纳而遣之,以兵绕蓝田关,出贼背后,大破张昌,还守雍州。至是来破汉寇。
第十二路顺阳刺史张光忠心似日,义气如山。部下大将晋邈、息提、夏镇、任愔、李运、杨武,子张迈、张旻、张昊,别驾范旷、王乔等。引精兵三万,来赴诏命。按《晋史》:张光字景辉,江夏钟武人也。身长八尺,明眉秀目,音亮声洪。家世有部曲。以牙门将军伐吴有功,迁江夏西部都尉,寻改北地都护。齐万年反,太守胡烈、张损俱战亡,独光以五百馀人戍马兰山,贼帅郝元度围百馀日,光且战且守,频出破之,反夺其马匹为食。光自以兵少路远,分在必死,与众诀别,举军皆悲。会梁王司马肜知光被困已久,遣关内侯索靖将兵救之。光得救至冲出,奔长安。梁王上表,奏光处绝地而有耿恭之忠,宜加旌赏,以明奖劝。于是诏升为新平太守。时秦州刺史皇甫重自以关西大族,每每轻光,光数献谋,重皆不用,遂为河间王所并。荐光为陵江将军、顺阳刺史。至是得奉征汉,赴邺听调。
第十三路武威太守马隆威名显著,力练老成。部下有边将树善戎、没骨能、独孤雄、奚道那、丰引,亲子马咸等。带领番汉人马三千、中兵四万,来邺听用。按《晋史》:马隆字季兴,东平平陆人也。少有智勇,好立名节。晋初,兖州刺史令狐愚坐事伏诛,举州无敢收殓者。隆乃愚之武吏,托称为客,私以财置棺,殓其尸而葬之,植松柏于墓,服丧三年。人皆羡之。将伐吴,下诏募兵。兖州刺史举马隆勇而多智,有良将之才,武帝擢为司马督护。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好,马隆陈其终必见败,帝不之信。未几,虏果叛杀杨欣,河西隔绝。武帝叹曰:"谁能为我讨此逆虏,以通凉州?"举朝不敢对。马隆曰:"陛下若肯委任于臣,臣去可能平之。"帝曰:"若果能灭贼,何有不委任乎?但未知卿有何术以制彼,试言其概。"隆曰:"陛下必若用臣,当听臣自行,在随时应变,相势用奇耳。"帝曰:"用兵几何?"隆曰:"止须选募精勇三千,教之以法,授之以车,徐徐审战,鼓行而西。秉陛下之威福,臣自度逆丑不足难也。"帝壮而许之,加隆为武威将军、行武威太守事,刻日出征。众公卿荀勖等佥曰:"六军之设,既多州县,郡兵亦众,但当选而用之,不宜横设选募,以乱常典。马隆小将,谬妄之说,不可从也。"帝曰:"既已任人,焉可复悔。"乃弗听众谏,竟敕马隆依数拣选。隆乃于教场中立一标的,募能引弩弓四十钧者射之。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复诣武库选兵仗,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劾隆无状,隆奏曰:"臣今赴河西,忘身致命,以报所任。库令乃以魏时朽仗见给,兵不堪用,非陛下使臣灭贼之意也。"帝深责武库令,选精仗,给隆三年军资。于是西渡温水,遇虏帅树机能等,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断隆后。隆乃依孔明银坑洞车战法,作偏箱车,中安粮草,外立以兵。地广处则施鹿角,车方轨而进;地狭处则施木栅于上,且战且行。弓箭所着者,贼皆应弦而倒。奇谋间发,出敌不意。贼皆负铁甲以防箭,隆取磁石成垒,阻贼于狭道,官兵皆易以皮甲,伏以伺之。贼至垒所,铁甲左转左粘,右转右粘,官兵四发,贼手难施。转战百里,杀死数万,贼势大否。自隆西行,朝廷音檄断绝,咸以为全军尽没矣。忽一日中夜,隆使至洛上疏,帝乃鼓掌欢笑。诘旦,召群臣谓曰:"若从众卿所言,则无秦凉矣。"乃降诏曰:"马隆能以偏师寡旅,奋不顾身,冒难赴险,克济其功。宜拜宣威将军,加赤幢鼓乐以旌之。"隆得到武威,虏部大人猝跋韩并且方能等,率众万馀归降。又出兵说树善戎、没骨能等服。惟树机能不附,即使猝没并且树四部共征机能。战三日夜,机能大败,为马咸伏于要路斩之,夷乃尽平。报捷于朝,帝命议加秩赏。有司奏言:"隆未出师,已加显爵,不更益矣。"杨珧曰:"募兵未出,先加彼爵者,实乃导其成功,遥受虚位耳。今隆全克西土,复回疆域,岂可以前授虚禄而塞后之实功?宜当旌赏,以励将来。"武帝从之,封奉高侯。积十馀年,残虏不尽僚,据险守固,时出侵掠。隆悉散军士,假为耕种,虏等心宽,更不设备。遣卒进兵,遂大破之,众皆绝迹,无敢再寇。至是与张轨一同率兵至邺城,共征伪汉。
第十四路诸侯,武陵太守应詹,孝义感人,恩威服众。部领勇将沈吟、蒋和、胡德、方能、应诏等,引兵三万赴召。按《晋史》:应詹字思远,汝南南顿人。魏侍中应璩之孙也。詹幼孤,为祖母抚养。年十馀岁,祖母又丧。居丧,哀毁骨立,顿杖而后起,因以孝闻。家颇富于财,年稚弱,请族之廉能者委托资产,情若至亲,并无疑忌,世人称异焉。弱冠知名。质素弘雅,人虽犯而勿之较,以学艺文章称于时。司徒何劭见之叹曰:"君子哉若人!"初辟为太子舍人,赵王伦以为太子长史。伦诛,坐免官,成都王又辟为掾。时骠骑中郎诸葛玖,事长沙王义。诣邺,甚道义之非。詹与玖有旧,斥之曰:"仁林何与乐毅之相诡也!"玖惭愧而出。刘弘乃詹之舅祖,召为司马,谓之曰:"君器识宏深,后日当代老朽于荆南矣。"悉以军政委之。弘著勋汉南,皆詹之力也。王澄为荆州刺史,迁詹南平太守,兼督武陵天门三郡军事。詹至,讨平叛蛮。时诸王咸妒,诏令不一,诸蛮皆怨欲叛。詹知,召诸蛮渠帅,破券为誓,与结盟好,各蛮感悦。天下大乱,詹境独全。百姓歌曰:"乱离既溥,殆为灰朽。侥幸之运,赖兹应侯。岁寒不凋,孤境独守。拯我涂炭,惠隆丘斗。润同江海,恩犹父母。"又有蜀寇杜畴作乱来寇,山简假詹五郡军事,大破杜畴。又与陶侃协破杜弢于长沙,贼中金宝山积,詹一无所取,惟收图书而已。王敦嘉其廉,上功状于朝,赐詹为颍阳侯。在荆南时,陈留郡人王冲作乱,欲迎詹为主,詹切责,冲不忿怨,其得人情如此。迁巴东监军,郡士攀辕号哭,如失父母。后人有诗赞曰:
德服群蛮羡应詹,恩加百姓众称传。讴歌载道乔迁日,拥辔沿途泣挽辕。
第五十八回 晋王侯选择先锋
当日晋诸侯一十四路俱到,乃会齐同至帅府参见,成都王命卢志、和演、刘弘、皮初共出迎入。参谒毕,陆机、刘弘各各相叙。成都王设宴款众,命依职品位次安营,至晚而散,未及议论。次日,七位亲王报到,成都王乃差石超、牵秀、和演、陈昭、陈眕、蔡克、公师藩七员亲将,分头迎接,直至帅府,照依昭穆宗派叙礼。再后,陆机与十四路诸侯一齐参拜。又是二十一路首将张方等二十一员,长史李含、参谋游畅等二十一人,并卢志、石超等十员成将,俱入参见排坐。
第一位亲王司马义,字士度。忠心不苟,治政无亏。受封为长沙王,乃武帝第六子。带领大将上官已、皇甫商、宋洪、王瑚,参军刘佑、董拱、逯苞、马嵩等,领兵六万、粮草五十万来赴。
第二位亲王司马颙,字文载。雄据关中,兵多将广。受封河间王,乃宣帝司马懿胞弟司马孚之子。今奉诏留镇成寇,遣世子司马晖督张方、李含,将兵八万、粮草四十馀万来赴。
第三位亲王司马越,字元超。雄心不一,智态多端。受封为东海王,乃武帝第八子。部下有大将王秉、宋胄、何伦、施融、刘洽。引兵四万、粮草三十万赴邺。
第四位亲王司马睿,字景文。豁达大度,喜纳贤良。乃司马伷之孙。父司马觐故,袭封琅琊王。部下有大将段雄、太史宾、龚同、计明、伏尚、潘仁、史恭,司马参军王导、祖约等。领兵四万、粮草四十馀万来赴。
第五位亲王司马模,字元范。名播中州,声驰许洛。受封南阳王,乃武帝第二子秦王柬之子。部下有大将卞胜、夏勇、席盛、岑绅、齐成、马进等。引兵二万、粮草十万来赴。
第六位亲王司马彪,字世雄。门多剑客,力举千钧。受封范阳王,乃宣帝庶子司马京之子。部下有大将王旷、刘玙、石正、周侲、文璧等。引兵二万、粮草八万来赴。
第七位亲王司马歆,字叔静。喜赒贫乏,好结忠良。受封为新野公,以平孙秀进爵为王,乃宣帝族子之子。带领大将徐鲁、虞兖、陈隆、周镇、鲍钦、杨威等。领兵三万来赴。
成都王自统将官十员,大兵十万。齐王命董艾、王义带兵五万,监督粮草听调。诸兵既集,成都王曰:"今各镇皆至,惟有蒲洪、姚弋仲、慕容廆、拓跋猗卢、段勿尘五路夷羌未到,须当行牌前去催之。"南中郎将祖逖进言曰:"他若肯来时,亦已到矣,此必恃犷不来耳。且胡狄之性,类于羊犬,但以恩养,使无侵掠可矣。必欲迫而驱之为用,恐致不测之变。焉知其不与胡汉相通也?今宜置之度外,免彼疑惧生衅。自古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况我大兵至此者,不下百十馀万,亦足为用矣。所虑者初会之兵,未经合练,各自为心。倘遇交锋之日,不相顾援,少有挫衄,鲜能成功耶。昔王莽恃众无纪,被光武以吴汉帅精锐攻其一屯,众不肯顾,卒致颠沛。六国从苏秦连衡之说,合兵共击潼关,因无统摄之主,秦人以师逆之,五国皆败。今欲破剿强敌,立一盟主为之总摄,使掌其枢,以致众王诸侯无竞,兵粮器械有归,然后请元帅共择先锋,军分前后,则军有纪律,可进可退,战必有功矣。以臣下职不敢冒言,必诸殿下定议裁度,共建大功,方保十全耳。"成都王曰:"卿之公言,孤当铭识矣。"乃起身谓长沙王曰:"王兄勇冠三军,才堪主盟,即当登坛执事,弟请率众听旨。"长沙王曰:"不然。古云事无大小,达者为先。王弟谋猷深远,识见恢宏,才堪服众,前诛逆伦,今集会大兵,皆出弟意,吾等万不及一,悉难称职。盟主必汝为之,勿得他辞矣。"成都王再三谦让,众诸侯齐向前曰:"齐王在朝辅政,此大任非殿下亦莫能当之。"长沙王命设正座,与众扶拥,成都王谓众将官曰:"今蒙推举,固不敢强辞。诸王公亦各恪守乃职,齐心协力,为国干功。不可你我相忌嫉,不可以强凌弱,不可以亲忽疏,不可以大蔑小。有功者依例旌赏,凡有过者依法施治,定无容隐。"诸王侯尽皆应诺。成都王告众就坐,各排列次序。
成都王曰:"朝中已拜陆士衡为总兵元帅。今当请其上教场调遣,各宜分付将佐听其将令。"卢志向前上言曰:"今天下之兵在此,宜必有盛举,众心方服。若只如斯,岂是尊崇大将之礼。必如燕之乐毅,如汉之韩信,筑坛设位,亲上印剑,然后伏彼尽心筹画,众兵将倾心听从,方可以成郤克之功,奏亚夫之功,而剪数十年之寇也。"成都王曰:"卿言甚善。"即命筑坛于邺城之内,择日请陆机至坛受印剑领职。陆机曰:"臣本江东弱质,学浅才庸,于诸王麾下参赞军务,犹恐不胜。此等大任,非熟谙兵机、广通韬略、文武全才者不可也。"成都王曰:"值此天下纷扰,强胡横暴,万民涂炭,大丈夫当以救时为念,岂可有才不显其能,徒使璧隐山林,珠沉渊浦哉!"机曰:"臣受国恩,分当效力。但以名微德薄,不克负荷,恐辜付托耳。"众王侯皆曰:"元帅在京已受帝命,请勿复辞。"机乃再拜谦让,卢志等扶之上台,成都王亲捧印剑送上,陆机跪而受之。成都王对众宣言曰:"今朝廷痛念生灵遭胡寇残扰,特拜征西破汉大元帅,以统天下各镇军兵马,敕赐令剑印章,除孤之外,如有不用命者,任行诛戮。"道罢下台。陆机升位,召集诸将分付曰:"今我晋帝嗔忿汉寇肆行猖獗,广害黎民,故拜成都王为总兵大都督,授我以点兵元帅之职。汝等诸将,各皆经练良材,明日辰牌时后,大教场中操演,俱要盔甲鲜明,器械齐整。凡上阵之时,只冲向前,不可退后。你我相帮,远近相顾;前后相应,患难相救。如有不遵约束者,军法治之。"嘱毕,发令归营,亦与众人下台。成都王曰:"元帅登车,容孤亲自推毂,以效燕昭、汉高尊师之礼。"机曰:"时有不同,事有各别。臣食禄已久,非二贤之比,请无折吾之福。"成都王从之。次早,陆机入谒成都王,议曰:"今日可请诸王同上将台,定取一员先锋,方可进讨。"成都王曰:"聚兵非难,任将为难。昨观关中张方人才猛勇,相貌雄强,可为敌人之惧。意欲立他为先锋,不知元帅意下何如?"机曰:"为将者皆能武艺,中难定高低。臣已命立下铜标一根,约重一百四十斤,硬弓一张,挽五百斤之力,离竿的隔一百五十步。待操演过,能用硬弓舞标者,即挂先锋之印。"成都王曰:"元帅公论是也。"即命放炮鸣金,大会各将。须臾,诸王侯皆到于台,摆列坐次。陆机直坐于台之前面正位,左立军政司,右立纪功主簿,于帅字旗上悬锦袍一件,金盔金甲一副,先锋印一颗。乃召各部主将上前分付曰:"某本一介书生,寄身王邸。谬叨诸位大王妄举以为掌军元帅,时刻兢兢,深恐不克负荷。幸得诸君各仗忠义,协诚赴命,共同上报君恩,下安黎庶。当听吾令,如有不服约束者,即时斩首。"众将曰:"敢不奉令。"机曰:"行军之道,要有纪律。兹当进兵,欲择一员骁将,以为破敌先锋。昨有推举自荐者,吾皆不敢许。今诸君可于教场施演武艺,合得所挂榜上定例者,即领此袍印盔甲,勿得争竞。"众将应诺,各去看榜,带马伺候。
机命军政擂鼓。鼓声起处,头队中一将飞马而出,生得熊躯虎体,铁脸刚须,乃长沙王大将王瑚字汝器是也。手舞方天画戟,向场中施演一回,取其硬弓连射,两箭中的,第三箭力不能胜,隔丈许坠地。悬弓取其铜标,横担肩上,驰回一匝,插于原处,叫曰:"将先锋印来与我!"道犹未了,第八队中跑出一将,生得身长八尺,膀阔三停,浓眉粉面,手执长枪,向前叫曰:"肩扛铜标的,怎能做得先锋也?待我来挂。"道罢,舞枪奋演。复取硬弓,一连三箭,皆中红心。又取铜标,双手擎起,向教场中遍走一周,向前插标,叫曰:"先锋还是我做!"众视之,乃荆州大将皮初也。忽见第三队中旗幡开处,早已冲出一将,生得双眉直竖,两眼如轮,一面黑麻,手挥大斧,乃东海王驾下何伦字孟常,厉声叫曰:"留下先锋还我!"向台前舞动宣花,如翻雪片,恍目惊心。演毕,抽弓连射四箭,众皆喝彩。再取铜标,双手擒之而走。东海王曰:"先锋定矣。"向台前恼了成都王首将石超,跃马而出曰:"众人看我来挂先锋之印!"轮动刚刀,如风卷舞。舞罢又使流星飞锤,能打五十馀步,收之如戏。再取硬弓,连中五箭。成都王曰:"似可挂印矣。"司马晖曰:"待我将帅各皆演过,择其尤者赐之。"石超曰:"元帅快取印来与我!"拔其铜标,勉强左右各击两下,军士喝彩一声,震动地脉。陆机意欲奉承成都王,即命取印。只见第十二队中一员大将驰出台前,高叫曰:"此等武艺,皆不足奇,何得就言取印!"即往场中放双马,使兵人逐走,手绰大刀,隔丈馀踊腾上马。使完刀法,倏然又过那马背上,手中乃是把丈八蛇矛矣。盘旋一转,伏鞍一摸,跃过那马,所使之械又是大锤矣。舞罢,弃锤取弓,一连六箭,皆中红心。军士齐声喝彩曰:"此将军真神人也!先锋无疑矣。"直至台前,原来却是刘琨部下大将姬澹。未及开言,第九队中大将北宫纯横斧出曰:"武艺将家本等,何足为奇!"乃独取硬弓顺射三箭,反射三箭。拔其铜标,从容盘舞一回,插于原处曰:"盟主、元帅立此二物,以定先锋,众大王肯赐印否?"言未毕,广州吴寄、荥阳郭默、范阳王旷等一齐抢出。骤然第十队中滚出一将,生得焦眉赤目,黑色红须,獐头虎面,身长九尺,状若灵官,乃幽州大将祁弘字子猷也。策马向前,高叫曰:"今会二十馀路之官兵,欲破数十万之巨寇,非小将为前部,恐未易当也!诸将军不必再演矣。"言讫,挺枪试了一回,拔取铜标,向教场中周回遍舞,犹如婴儿弄杖一般。兵士等曰:"此天神下界也!"弘竖铜标,取弓跑马,回身连射六箭,插做一丛。再复驰入中军,一箭射下锦袍,将欲去抢,陆机曰:"将军驻马,待我令人把袍印与诸王亲自披挂,方可服众。"祁弘才住,只见右手头队中突出一员大将,生得身长额广,膀阔背丰,鼻耸颧凸,眼暴眉粗,一抹金色长胡,威似煞神,堂堂可畏,乃关中大将张方也。向前高叫道:"不可妄取袍印,先锋尚未出阵,待我来挂!"言讫,轮起大刀,三上三下,五左六右,但只见一片毫光灿灿,杀气腾腾。众诸侯曰:"此等将帅上阵,何愁贼有王弥、刘灵也。"张方按刀,复取铜标,仍前施舞。舞毕,取弓去竿二百步远,回身背射三箭,转马正射三箭,尽中红心。成都王曰:"此先锋定是张子正做矣。"祁弘张目叫曰:"军无戏言!已许臣驻马等挂袍印,岂容更改也!且张方武艺未见高我,徒以刀枪为区别乎!臣请易转器械再试,分个高下何如!"方曰:"盟主亲自取我,你何违旨搀夺,敢较手段么?"弘曰:"便请面试。"乃各回本阵,取刀枪而出。陆元帅急起身走出台前止住,高声叫曰:"二将不可自相较斗,吾等自有公议。"张方曰:"一言为定。盟主许我先锋,我当领职。"祁弘曰:"元帅先许我们,岂不作准乎?"两个争辨不已,成都王曰:"二将武艺相侔,勇力相类,不得再竞。"乃取牌付弘,以印付方,教上将台,以盔甲战袍赐与张方曰:"汝乃吾晋家亲将,领左先锋。凡事必须努力,以建大功。"又将自己金盔金甲、征袍赐与祁弘曰:"汝乃功臣名将,孤将袍甲赐卿,拜为右先锋。凡事须当竭尽忠心,共报国家。印待两颗俱完,送至营中。"二将拜领下台,再唤姬澹、北宫纯,封为左右副帅。又命陆机分赏上操诸将,传令军中曰:"今日虽定先锋,不过激励将官,使好用心耳!今当不日起兵,先取魏郡,各宜互相救应,休得怀私以误国事。成功之日,加职封赏,尽在我们身上。"嘱罢,王侯等各皆下台,收拾回营。次日,开帅府议事。众诸侯曰:"贼兵必定退回魏郡,可分一兵先取兖州,一军取汲郡,元帅等自取魏郡,何愁贼兵不破乎!"成都王曰:"今兵初集,未可即分,且须共取魏郡。待少惧,然后席卷而进,直捣巢穴,尽拔其根。明日当渡漳河,看强弱而行。"正议间,探子入报,言汉兵扎于漳河东岸铜雀旧基,据守水道,未可即攻魏郡。成都王听说,大怒曰:"猾贼如此无礼!孤今亲会天下大兵至此,尚不退避,而欲阻河以抗我也!"即教众诸侯入营,整点进战。未知此回晋兵百万,争取漳河,以复魏郡,胜负若何。后人有诗叹曰:
百万雄师会邺城,风云叱咤鬼神惊。千员战将威风赫,两郡连营气势横。
奋臂排山山可动,运沙塞海海堪平。晋非自把金瓯破,焉许胡戎犯帝庭。
第五十九 回成都王出兵征汉
晋永嘉元年,成都王颖总督大兵征汉,见刘聪等据守漳河不退,心中大怒,即同陆机亲往教场,召众诸侯调兵起马,各军皆齐。陆机登台申令曰:"汝等众将,皆食朝廷爵禄,必当为国立功。今遇强寇为敌,须各各依令,互相接济救应,不可旁观畏缩。共冀成功,一则以振大国之威,二则以显平生英勇,三则以遏胡寇之强。若能斩将夺旗,杀退汉兵者,另行升赏,不得有违。"诸将领诺。于是分次尽起,张方、祁弘两将居先,馀皆后发,通共一百一十七万三千大兵,放炮扬威,震惊千里,浩浩然望漳河而进。汉之探军报入大寨,言晋兵百万已发邺城,须宜早备。刘玄明急聚众将商议。张宾曰:"晋兵此来,亦乃赌者之孤注矣。若能冲其一阵,先挫彼骤来之锐气,待众征镇势聊少沮,然后设谋,看其分合与战。若是分路出兵,只须力破一镇,则其下自解矣,此秦拒六国之势也。"正议间,只见报道汉主差太尉刘伯根解粮来到。刘聪大喜,亲出接入。叙礼毕,传上汉主之书,言宣于已退五路之兵,不日亦自将兵来接。此一回乃成败之所关系,非比往日,凡百要谨慎用心。魏郡必不可弃,乃为中原之形胜也。宾看毕,与众曰:"且喜此数处兵马不动,吾等已得半幸矣!今当议取迎敌之策。"王弥、刘灵曰:"听得成都王用陆机为元帅,提兵到此。趁其立脚未定,某二人愿引精兵一万,先去冲他一阵,挫其前锋,庶使晋人欺我。"刘伯根曰:"未可造次。我虽才至,未知的实,但闻他幽、冀、荆、广、齐、赵、淮、蔡之兵皆至,必有英雄猛将、奇谋智士在内,焉可忽彼。还当整顿大兵俱出,试战一阵,再待后议。纵他有百万之众,亦不能悉皆临阵,徒多为累耳,何足惧哉!"张宾善其言。不二日,晋兵俱到,扎下寨栅。成都王使人持书与刘聪曰:
晋成都王司马颖致书与积弩将军刘玄明赐览:尝谓人情有相知之分者,则必有相信之义;有相信之义者,则必有相忆之思。自孤与执事洛阳谋别,历兹星霜四易,而不知执事反背之若是!而情也分也,信义也,又奚有毫忽思忆存也?兹尔所为至此,谅不听吾过论,聊以利害非是为执事言之。执事亦深通经史,试观自古以来,兴妖作孽、反乱为非者,几多人矣。譬如春花秋露,不久悉皆消灭,百无一个能成。且如顽若赤眉樊崇,横似黄巾张角,窃名如翟义,假号若王郎,何曾得全一个。前者梁王回朝,保奏你父刘渊为左国城之主,以奉刘氏之祀。大朝惠养之恩极矣!汝在洛阳,待以上宾之礼,未尝怀仇加害。今得反国,不思体心报效,辄乃忘意作衅,乘我国家多事之秋,肆其猖狂之志,寇夺边城,残害我黎庶,以致天神肆嗔,朝廷震怒,调集一十三镇亲王、十八路诸侯、九州刺史牧伯,精兵一百五十万、猛将一千员,分守险隘,塞满关津。孤今提兵百万,奉诏征讨。孤念昔日相从之义,不忍加逼。执事宜当自知天命,早明去就,或归或附,速决回音,免民涂炭。
刘玄明看其来书,谓张宾曰:"成都王昔年有德与我,今有书来,怎生回话?"宾曰:"若是阵上相见面谈,当做人情,虚辞谦让。兹之书启,惟有以直应之。"聪遂命宾作书封起,付原使带回,重赏而遣。回至晋营呈上,成都王拆开看云:
汉大司马前部右军师、总兵元帅刘聪幕下参赞军事张宾谨拜大晋元帅大王驾下:伏念天下之事,有理之不得已者,情之不可已者,又有势之不容已者。缅惟我昭烈皇帝,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玄孙,以黄巾反乱,兵马猖横,不忍祖宗四百年澄平被草寇所扰,攘袂楼桑,扫清妖孽,此非理之不得已也。后见董卓变乱,李肆凶,曹操乘之,徙都图篡,吾先主恐汉统沦没,乃蕞尔延嗣西蜀,守其阻险,姑奉九庙,此非情之不可已也。讵期汝之祖父,纵豺狼之性,肆罔悖之志,侵凌无过之旧汉,窃夺久安之土宇,以致炎刘宗属流散,臣民落冕,祀事无依。我主逃入羌中,悲忿切惋,乃寻访故旧,构求宗党,奋起报仇之师,恢复炎汉之业,非势之不容已也。今大王不揆人之屈信,妄指人为叛逆,岂达时识变之语耶!宾以涿州弱裔、蜀帝至姻、桃园骨肉,惟知鞠躬尽瘁,得见许洛神主而已。恳陈麾下,非敢浪言,请看今日之域中,还是谁家之天下。
成都王看毕大怒,谓陆机曰:"此等反叛卤莽之徒,难可以言语纸笔服也。必令众将大施卫、霍之威,方可以系单于之颈,不然漠南不得宁也。"陆机即唤张方、祁弘,分付领兵出寨,排阵索战。刘聪亦率众将出营,布成阵图。刘玄明金盔金甲,全装披挂,左有张宾、先锋王弥、关防、呼延晏、杨龙等大将十员,右有靳准、先锋刘灵、张实、呼延攸、黄臣等大将十馀员,真个是兵多气概,将有雄威,队伍森严,规模整饰。只见晋阵上鼓声大震,门旗豁开,成都王立马当中,左有陆机,右有卢志,亲将石超、和演等亲将十员。上手先锋张方统领大将十员,下手先锋祁弘统领大将十员,但见刀枪耀日,戈戟排霜。黄伞动,成都王亲出谓刘聪曰:"玄明何乃尽忘洛阳忠义之语也!"刘聪躬身曰:"殿下别来无恙,某所知也。但某奉父王之命,不得不来,所谓尽孝不能尽忠,尽礼不能尽义。望殿下察之。"陆机曰:"赐汝左国,岂窄于蜀?何不自谅,而欲妄侵内地,以取祸败也!"张宾曰:"因谓左国边鄙,非汉氏之所乐居,欲取东西二都故土耳!"机怒,顾谓众将曰:"谁先擒此反酋,以显头功?"道声未绝,銮铃响处,一员大将貌如恶煞,状若天神,飞马而出,乃晋左先锋张方也。刚才临阵,汉军中鼓角喧天,早冲出一员猛将,威如熊虎,势似貔貅,乃是左先锋王弥也。手持白刃大刀,身跨黄骠高马,挺出场中,更不打话,直取张方。方亦喝住,二人双刀并举,四手齐施,一个怒目咬牙,恨不得生擒敌将;一个扬眉切齿,巴不得活捉对头。二人战上了五十馀合,两下里精神愈倍,勇力更增;又斗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败。成都王曰:"人言胡寇中有王弥、刘灵,甚是勇猛。今日观之,果然名不虚传。若非张子正,无能与之为敌矣。"右先锋祁弘听言,恼得怒气填胸,目眦迸裂,高声叫曰:"大王长贼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看小将出去,活擒那贼,以答大王委任之恩。"道罢,拍马冲出,喊如山倒,势若潮奔,直取王弥。汉右先锋刘灵看见,急挺长矛截出阻住,二人双枪并刺,两马齐交,正是棋逢敌手无相让,将遇英雄各逞强。四员大将,战作一团,看者心惊目骇,喝彩之声不断。有词一首为证:
晋将英雄可羡,汉人勇烈堪夸。但则见枪势狰狞,眼前恍似乌龙舞;刀光闪烁,目下浑如白鹤飞。两对将几闹动了天关,四骑马险踏翻了地轴。征尘滚作雾腾腾,杀气薰成烟霭霭。辅汉的怒吽吽,恨不得刻擒晋士;扶晋者嗔忿忿,巴不得立捉汉人。咸思建盖世功勋,各逞着平生勇力。两无上下,甫别高低。恰便是天上罗睺逢计孛,曜中煞劫遇廉真。
此一回乃晋汉初场大战,选得这四员先锋,真个是杰中之杰,尖上之尖。混战上了两个时辰,并无退意。刘玄明顾谓张宾曰:"晋将亦甚雄猛,此回逢此劲敌,胜负未卜何如者也。"宾曰:"战者危事也,兵者诡道也。今日实乃恶战,恐怕二将有损,必须用下一个暗计,出其不意,以挠彼众,必自乱矣。"刘聪曰:"使副先锋皆出,一齐冲之可乎?"宾曰:"他将多倍于我,助之反惹不静,惟有司马颖、陆机虽典兵马,以才智称,乃是膏粱子弟、纨绔王孙,素不曾自经战阵。若得一将,奋不顾身,直捣中坚,司马颖见我骤然冲去,仓猝惊惶,必然动扰乱挠。那时乘乱以劲兵搔之,可获胜矣。"玄明听言,顾谓众将曰:"君等皆旧日一家骨肉兄弟,肯有效命径冲中军,以挠司马颖者乎?"道未毕,关防、黄臣、呼延攸三员虎将,各舞大刀,西番良马,风卷而去,杀得晋兵纷纷乱倒,如入无人之径,直至中军。司马颖正命陆机去观兵阵,忽见三员汉将大喊杀至,陆机急唤众将曰:"有贼至矣,可向前拒住。"石超、牵秀、郭勱、公师藩等一齐迎敌,与防、攸二人战住。不期黄臣马以直造中麾,成都王见极,慌与陆机、卢志带马望后而走,军兵大乱。刘弘急命皮初、弓钦出马,被汉将呼延颢、关谨见兄入阵,亦往相助,正遇皮、弓二将,遂乃两相鏖战。刘伯根大叫曰:"众兄弟可随吾去助两个先锋!"即舞刀抢出,于是王如、杨龙、廖全及张仲孙、杨兴宝五将,各皆舍命突阵,冲得张方、祁弘各不相顾,遂乃大败。陆机曰:"吾将十倍于贼,何得妄动!再走者斩首。"诸兵方才少扎,见张宾自领大军竞进,陆机止喝不住,竟而败去。汉兵追赶一程回寨,大获全胜。
成都王退二十馀里扎定,计点人马,折去二万七千有馀。成都王曰:"汉兵果然雄猛,计策多端,若不杂入军中,几乎被其所伤矣。如何破得他们!"陆机曰:"今日之战,乃贼子张宾惧吾兵多将广,明不能战,特用诡计搔乱中军,致惊龙驾,是吾主兵者失提防之罪也。细观王弥、刘灵二人,乃是一勇之夫,彼得徼幸小胜一阵,其志必骄。明日广排兵马,于韩陵山下布一阵势,诱其来战,引入阵中,可擒二贼,则刘聪无能为矣。命军士于东山上搭一将台,诸王侯皆至上面观战,四下以兵守住,防其冲突,则他纵有诡谲,亦难施矣。"成都王曰:"贼中张宾亦明进退,元帅宜用心布阵,方可胜他。"机曰:"臣荷委此重职,必须尽行殄其党类,复取侵封,方显不负所举。"成都王大喜曰:"若能平定胡戎,元帅功超卫、霍矣,他日标名岂在良、平之后乎!"乃发令诸镇兵马,尽赴韩林山下屯扎,以候元帅调遣。陆机乃命立下寨栅,将兵士摆作一十六阵,分五方、四维、九宫正位;又布六丁六甲、六辛六壬,分二十四气,参以四七二十八宿变合之形。陆机布讫,拨令豫州刺史刘乔、南平刺史应詹、乐陵刺史邵续、武威刺史马隆,各带本部人马,屯于韩陵山下要处,以护将台。齐王亲将董艾、王义、刘真、韩泰与荆州刘弘守护粮草。新野王司马歆领本部人马守护将台。分付张方、祁弘引兵二万诱战。调拨已定,乃使人将战书打至漳河边汉寨中去,言:"明日韩陵山下聊布一阵,以决胜负。如其不惧,可即出兵前来;设或不允,当施脂粉,亲诣军门拜降,以罢刀兵。两俱不可,则当遁出左国,归还故土,免害生灵。谨此宣谕。群胡知悉。"刘聪、张宾看罢,宾曰:"只是战斗,则犹未卜必胜。若要与我斗阵,则我又有可胜之机矣。"即唤其下书人分付曰:"你元帅陆机乃忘耻事仇之徒,敢此大言!来日即至韩林山下,先斗阵法,不许暗施诡计。输者即便归降,休得食言。"乃亦回书而去。即将军马分作五阵,依次径望韩陵山进发。先遣小军向前通知,言道:"汉元帅特来布阵,陆元帅既有本事,不可阻当。得吾阵成,随你尽众将力量攻打,那时方见高下。"军士先行,直至晋中见成都王,呈上战书。看毕曰:"我王者堂堂大国之胄,岂肯谬言以失信于胡虏乎?必不以兵威赫汝,任来行移停当,方才交战攻打。"军士回报,张宾等直至韩陵西住扎,亦搭起将台于西山之上,与晋东山相距二十里许。陆机见汉兵已到,乃将阵势摆定,使先锋张方、祁弘督兵二枝于阵口镇守,以俟出战。张宾等听得金鼓喧天,知是晋将布阵,乃同众将上台观看,指挥破打之法。但见军兵百万,塞满韩陵东川。未知排出甚么阵图,两家胜负如何。后人有诗赞曰:
两军构战聚韩陵,百万貔貅似雾腾。密密刀枪辉日月,纷纷旗帜蔽乾坤。
将雄挥汗能成雨,兵猛吁呵可吐云。周回百里如林密,胜似临潼会众英。
第六十回 陆机布阵战张宾
陆机将兵分作四十二处,布置停当,回至军中。汉之将帅在西山将台上观看,但见阵头上列着两队精兵,左阵上主帅将军:头上金盔辉日,手中刀灿秋霜。威风凛凛赛灵官,乃是关西虎将。认旗上大书:晋国剿寇左先锋张方。
右边队里主帅一员将官:人似中山黑煞,马如北海乌龙。冲锋破敌将祁弘,塞北名高威重。认旗上大书:晋国剿寇右先锋祁弘。
宾曰:"此二军乃备敌之将,非阵中算者,其五色旗幡即是阵也。"众将听说,仔细凝眸再看,只见:
正东上摆下一阵,兵士皆绿帻绿袍,青缨骢马,当中立一绿旗,旗上绘二条苍龙,按东方木炁之形。前面列着三员大将,插一面号旗,乃是"青州大将苟晞"。左右列夏阳、高润,副将十员,军兵四万二千,俱是一般打扮。但见他:青铜铠仗绿戎衣,翠带苍缨碧色盔。龙旗画戟青骢马,位正东方是苟筼。
正西上摆下一阵,兵士皆白袍银铠,白马素缨,当中立一素旗,上绘一白虎,按西方金炁之形。前面列着三员大将,竖一首号旗,乃是"凉州大将张轨"。左右列北宫纯、令狐亚,并副将十馀员,军兵四万二千,俱是一般打扮。有诗为证:银铠银盔耀日辉,素袍白马势巍巍。剑横秋水刀凝雪,西方金位阵云奇。
正南上摆下一阵,兵士皆红袍赤帻,朱甲红缨,火骝脂马,当中立一红旗,上绘一朱雀,按南方火炁之形。前面列三员大将,竖一首号旗,道是"广南仁将陶侃"。左右有朱伺、吴寄,并副将十员,军兵四万二千,俱是一般打扮。有诗为证:袍染猩红血色奇,身骑赤兔火龙驹。朱缨绛帻辉光灿,位正南方阵势齐。
正北上摆下一阵,兵士皆皂衣铁兜鍪,黑马乌油甲,当中立一皂雕旗,旗上绘一玄武,按北方水炁之形。前面列三员上将,竖一面号旗,乃是"并州智将刘琨"。左右有姬澹、刘希,并副将十员,军兵四万二千,都是一般打扮。有诗为证:铁面将军铁甲衣,皂罗袍衬马乌骓。双鞭捧坐雕旗下,水位屯兵势更奇。
正中间摆下一阵,兵士皆黄巾铜铠,铜刀黄马,当中立一黄旗,旗上绘勾陈蛇之形,按土炁之象。前面列着将官五员,竖一面号旗,乃是"征西大总戎成都王司马颖"。左右有卢志、和演、石超、牵秀,并上将十员,军兵五万,都是一般打扮。有诗为证:金甲金盔嵌虎皮,黄金带束赭黄衣。黄罗麾盖黄骠马,征西书挂杏黄旗。
腹内五阵之后,其旁又有四阵。乃是:
东南隅上摆着一阵,兵士皆紫衣蓝帻,铁甲朱盔,中间竖青幡三首,紫幡四首,上面分书:角木蛟、亢金龙、氏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按东南方七宿之形。前面列着三员大将,竖一首认旗,乃是"幽州总管王浚"。左右有胡矩、王昌,并副将十员,皆依方位打扮。有诗为证:绛帻青袍铁甲披,紫幡青旆彩鲜稀。新磨剑戟光芒灿,位正东南甲丙居。
西南角上扎下一阵,兵士皆紫衣银铠,白马紫缨,中间竖紫幡三首,白幡四首,上面分绘着: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按西南方七宿之形。前面列着三员大将,竖着一面认旗,乃是"扬州刺史陈敏"。左右有夏文盛、夏文华,并副将十员,皆依方位打扮。有诗为证:明甲明盔赤白旗,紫袍玉带紫骝驹。刚刀凛凛欺霜雪,西南方位界坤离。
西北隅上摆下一阵,兵士皆白舄乌衣,漆盔银铠,中间立着白幡三首,皂幡四首,上面分书着:斗木犴、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獝,按西北方七宿之形。前面列着三员大将,竖着一首认旗,乃是"顺阳刺史张光"。左右有晋邈、息援,并副将十员,皆依方位服色一般打扮。有诗为证:黑漆兜鍪白舄垂,锵锵银铠衬乌衣。黧班白马宣花斧,雄居西比胜熊罴。
东北角上摆下一阵:兵士皆蓝袍铁甲,皂盖青缨,中间立着皂幡三首,蓝幡三首,分绘上面是:井木獬、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按东北方七宿之形。前面列着三员大将,竖着一首认旗,乃是"雍州刺史刘沉"。左右有衙博、皇甫澹,并副将十员,俱是一般服色,依方位气候打扮。有诗为证:翠带蓝袍胆气昂,乌油铁甲挺长枪。身骑黑点苍驹马,雄镇方隅东北方。
又有正东背后排着一阵,中间主帅金盔金甲,黄袍黄马,立一黄旗,乃河间王世子司马晖也。左边二将郅辅、席薳,绿袍绿帻,立一绿旗,督兵二万,亦皆绿衣,以按东方甲寅春木震方之炁;右边二将吕朗、林成,青袍青帻,立一青旗,督兵二万,亦各青衣,以按东方乙卯春木巽方之炁。以备接应攻打东阵之救。
辅翼将军刁默、马瞻。正西背后排着一阵,中间主帅黄袍黄马,金甲金盔,立一黄旗,乃是长沙王司马义也。辅翊将军王豺、王瑚。右边二将上官巳、宋洪银盔银甲,白马白袍,立一白旗,督兵二万,亦皆白衣,取按西方庚申秋金兑方之炁;左边二将皇甫商、陈珍,白帻水银盔,素袍水银甲,立一素旗,督兵二万,俱各素衣,取按西方辛酉秋金乾方之炁。以备接应攻扰西阵救助之用。
正南上背后排着一阵,中间主帅金凤盔、金琐甲、赭黄衣、騑黄马,乃东海王司马越也。辅翊大将王豹、王秉,立一黄旗。左边二将何伦、宋胄,各皆赤帻朱缨,大红袍、浑红马,立一红旗,督兵二万,亦皆红衣;右边二将施雄、周凯,赤色征袍,红鬃鬣马,立一赤旗,督兵二万,亦皆衣红。按东方丙午丁巳离方之炁,以备接应攻打南阵救助之用。
正北背后排着一阵,中间主帅金豹冠、镂金甲、黄骠马、杏黄旗,辅翊将军段雄、伏尚,威风凛凛,乃是琅琊王嗣子司马睿也。左手二将龚同、计明,铁盔绿袍,青旗黑马,督兵二万,绿帻皂衣;左手二将潘仁、史恭,赤巾皂服,苍马雕旗,督兵二万,绛帻乌衣。按取北方甲子丁亥水木化炁,以备攻冲北阵之救。
东北隅上背后排着一阵,中间主帅黄金甲、紫金盔、黄袍黄马、柳黄旗,是乃范阳王司马彪也。左手二将王旷、扈庆,生铁盔、蓝战服、黑马蓝旗,督兵二万,一色号衣;右手二将周侲、黎广,朱色藤盔,飞鱼皂服,黑虎红旗,督兵二万,一色衣袍。按甲子丁丑水土化炁,以备攻冲中军之救。
东南隅上背后排着一阵,中间主帅,亦皆金盔金甲,赭服庄严,黄旗高竖。左边二将卞胜、齐成,青巾黄服,铜铠绿旗,督兵二万,照色号衣;右手二将岑绅、席正,朱衣朱甲,赤马赤旗,督兵二万,黄服红披。按取甲辰丁巳火土化炁,以备攻打中军。
与正西阵头张祁、东北旷侲三处,一齐进助。陆机所布共有十六处,合成一阵。
汉刘玄明与众将观看晋阵,周匝五十馀里,连络有绪,前后相顾。关、张、黄、赵等曰:"人言陆机四世将家,江东豪俊,似乎名不虚传矣。"张宾曰:"主帅等识此阵否?"聪曰:"是浑天阵也。"宾曰:"乃混元一气阵耳。东、南、西、北、中央,按五星为之五方;四隅上按二十八宿为之四维;外层分六位,是按六丁大甲,补其杂气、正气、化气,共成其气。盖五方为之正气,四维为之杂气,六位为之化气,合而言之,所以为之混元一气阵也。若是浑天阵,则有两仪四象俱全,方可取也。"聪曰:"晋国如此兵马之众,战将骁勇,陆机多能,此阵可以破否?"宾曰:"兵在精而不在多。陆机此阵未为全备,破之不难,但恐于中有变,未免损伤士马。不若布下阵势,激彼来打,在我有可胜之机矣。"聪曰:"恐彼亦晓破阵之术。"宾曰:"不妨。昔诸葛丞相所摆八阵图法,有八门金锁之名,可敌数十万大兵。臣幼慕其旨,窃学于心,恨不获遇口授,无能窥其奥、究其玄,每怀悒怏。及后伯约姜都督以子姜发拜臣为兄,同习此法,得姜公尽指其微。阵虽止按八卦方位之易,但敌人一入其内,即有八八六十四卦之变,其妙无穷。兵士挠之不乱,撼之不动,若一打阵,即不能出,无受其咎矣。"聪曰:"晋之将猛兵强,恐难制其不出。"宾曰:"秘法玄妙,内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勾陈、螣蛇之神,非等闲之可知者。今彼兵强盛,难与明战,正宜斗阵法以怯其众心,免使其欺忽我也。"刘聪与众将听言,咸皆喜悦,即便下台,各领兵马同候调用。张宾至军中分付曰:"汝等诸兵将,看吾分与之旗幡号色,各照往日旧规,依方位而行,以对晋兵处为正东。不可参差,不可错乱,不可交头接耳,以致误事,违者从法。"军士应诺。
张宾手执五样旗号,前后左右指挥招展,军兵各据方位,肃静而立。
正东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赵染,军中立一认旗,旗上绘一青龙,画一震卦。左手乃次弟赵概,立一认旗,旗上画一豫象爻彖;右手乃幼弟赵藩,立一认旗,旗上画一解象爻彖。背后副将五员,认旗五面,上画恒、升、井、随、大过五象爻彖,以应震宫之变。列精兵二万四千,尽穿绿衣,长枪密密,犹如乔木成林,镇在生门之上。有诗证曰:数万雄兵训练精,旗枪匝匝密如林。端严摆列东方位,震卦生门气势狞。
正西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黄臣,军中立一认旗,旗上绘一白虎,画一兑卦。左手亲弟黄命,立一认旗,旗上画一困卦爻彖;右手番将脱弓,立一认旗,旗上画一萃象爻彖。背后副将五员,认旗五面,上画咸、蹇、谦、妹、小过五象爻彖,以应兑宫之变。列精兵二万四千,俱穿素衣,刚刀凛凛,犹如铁垒金城,镇在景门之上。有诗证曰:排下英雄数万兵,腾腾杀气暗乾坤。森严列阵西方地,兑卦分区是景门。
正南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关防,军中立一认旗,旗上绘一朱雀,画一离卦。左侧亲弟关谨,竖旗一首,画着旅象爻彖;右侧从弟关山,竖旗一首,画着鼎象之爻。背后副将五员,认旗五面,旗上画济、蒙、涣、讼、同人五象之爻,以合离宫之变。统领精兵二万四千,尽穿大红罩甲,戈矛烨烨,犹如烈火繁花一般,镇在开门之上。有诗记曰:金甲金盔耀日华,红袍红帜灿流霞。巍巍正位南方上,离卦开门势可夸。
正北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张实,军中立一认旗,旗上绘一玄龟,画一坎卦。左侧亲弟张敬,竖旗一首,画着节象之爻;右侧边将帙蒙,竖旗一首,画着屯象爻彖。背后副将五员,认旗五面,上画既济、革、丰、明夷、师五象爻彖,以合坎宫之变。统领精兵二万四千,尽穿皂衣,雄声哄哄,犹如潮势汹汹,镇在休门之上。有诗记曰:战骑层层密似云,势如熊虎敌心惊。详定卦爻为坎象,推排方位是休门。
西北角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呼延晏,军中立一大旗,旗上绘一飞虎,画一乾卦。左侧次弟呼延攸,竖旗一首,上画姤象之爻;右侧幼弟呼延颢,竖旗一首,上画遁象之爻。背后五员副将,认旗五面,画着否、观、剥、晋、大有五象之爻,以应乾宫之变。统领精兵二万四千,尽皆青衣银甲,画戟璘璘,犹如铜城铁壁一般,镇在伤门之上。有诗记曰:阵列精兵数万馀,威风赳赳赛熊罴。图分卦例居西北,伤门金象位无移。
东北角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杨龙,军中大旗一面,旗上绘一勾陈飞蟒,画一艮卦。左侧杨兴宝竖旗一首,上画贲象之爻;右侧桃虎竖旗一首,画着大畜之爻。背后副将五员,认旗五面,画着损、睽、履、渐、中孚五象之爻,以应艮宫之变。精兵二万四千,皆穿褐衣,斧钺铮铮,如同坚城石壁一般,镇在死门之上。有诗记曰:汉阵铺排对阵兵,端严整肃胜坚城。艮宫土象居东北,敌将如归号死门。
东南角上摆下一阵,为首一员大将,蓝面红髯,乃南蛮孟获之孙孟彪也。军中立一号旗,旗上绘一飞夔,画一巽卦。左手亲弟孟豹,认旗一面,上画小畜之爻;右手没突艧,认旗一面,上画家人之爻。背后副将五员,号旗五面,画着益、妄、颐、蛊、噬嗑五象爻彖,以应巽宫之变。蛮兵二万四千,皆着青衣,钢叉戛戛,犹如密栅重关一般,镇在东南惊门之上。有诗记曰:数万蛮兵似兽狞,黄睛赤发更文身。刚强猛镇东南地,犯此门中定着惊。
西南角上摆下一阵,为首大将刘伯根,军中立一黄旗,旗上画一螣蛇,画一坤卦。左手新将陈国宝,认旗一面,画着复象之爻;右手亲弟陈国宾,认旗一面,画着临象彖爻。背后五员副将,五面认旗,上画泰、夬、需、比、大壮五象之爻,以应坤宫之变。精兵二万四千,各穿黄衣,钯槊纷纷,坚似巉岩峭壁,镇居杜门之上。有诗记曰:兵如狼虎将如罴,器械精明气概奇。名号杜门为绝地,敌兵入此定遭欺。
张宾分布已毕,命关河、曹嶷、夔安、赵周督兵四万,守护漳河老营粮仗。刘钦、靳都等督兵三万,保护将台。提调刘宏、靳准上将台麾旗指挥众将,击东则指东,击西则指西,看紧慢好行助援。以王如、王伏都领精骑八千,扎于阵前,以备救应。王弥、刘灵二先锋,辅翼中军,打话出阵。主帅刘聪自于西山观战。未知晋汉两军破阵胜负如何。后人有诗叹曰:
晋室将迁乱迭生,汉当兴旺产张宾。韩陵布阵惊强敌,秘诀真堪继孔明。
第六十一回 张宾布阵战陆机
话说晋成都王与陆机等上东山将台观望阵势,见其成列已定,机曰:"人言贼中张宾足智多谋,今观此阵,亦无大才,惟有狡猾诡计耳。何足道哉!"卢志曰:"彼兵约而不乱,严而有法,何谓无能?吾恐其得授孔明、姜维秘法,不可蔑视于他,切莫去攻,以堕彼奸。"陆机曰:"参透其法,破之则易。大王等识此阵否?"成都王曰:"八卦阵也。"机曰:"观其旗幡,虽按八卦,而其立旨,则是八门金锁阵也。此阵法自古历今,惟诸葛孔明能极其妙。臣之祖父每每称之,其馀不足道也。"成都王曰:"何为八门阵?"机曰:"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为之八门。布法多晓,只是按景转运,常人罕能窥其奥耳。张宾幼入胡中,焉知玄妙,妄欲以此惑吾!且其兵不过二十馀万,又何难破?大王与卢参军等在台上依法指挥,不得有误。"嘱毕下台,带领石超、牵秀、和演、陈昭、郭勱、郭嵩六将,直至先锋阵中。
于是两军放炮擂鼓,各皆整辔出阵。陆机指张宾曰:"观阵势可以见矣,以吾如此之雄兵,何战而不胜,何攻而不克?尚不及早归降,欲抗拒天威乎?"张宾曰:"鸡参粟粒,枉重其口。汝自夸其兵之雄,阵之美,独不见我之阵也。若遇我兵,必被活捉,何得如此矜傲,不自谅哉!"陆机曰:"我乃大国元帅,怎与你反寇比口。汝此八门之阵,吾部下小卒亦皆能晓,敢夸胜我阵乎!"宾曰:"汝之混元阵,徒知蹈袭死谱,而不知气化之新自出。若欲以此觑人,是乃按图索骥,吾知其不可也。"机曰:"我兵一百三十馀万,对汝兵三取尚且有馀,谁人不惧,敢饶舌乎!"宾曰:"我兵虽少,阵法监严。汝既称强,敢打阵否?"机曰:"尚要生擒汝等,尽灭胡戎,况一阵法乎!"宾曰:"若果敢打,可即进前,否则我先攻破汝阵矣。"陆机只以为已晓破术,遂退入阵中,传令曰:"谁敢先出打阵,可即向前听计。"张方、祁弘二人齐应愿往,机曰:"汝二将乃三军之上,未可擅离。且待别将先去一试,看其动静何如。然后将军亲出,一鼓破之,可擒张宾矣。"道犹未了,銮铃响处,跑出两员大将,向前叫曰:"小将等虽则不才,愿先破阵,聊建尺寸之功。"众视之,一个乃长沙王驾下大将王豺,一个乃东海王驾下大将王秉。陆机大喜曰:"汝二人既然肯去,可依吾言,不使有误。须从正东角上,穿绿衣打青龙旗处杀入,乃是生门。自此直向西门白旗之下,乃是景门。一到彼处,搅他一阵,不可出外,绕右而转,杀向大红旗下,南方开门而出,吾自有兵来应。那时协力合进,复从东门杀出,吾以大兵继至,可破贼阵矣。须看三处旗号明白,不得自误。"二将领命而去。
陆机又唤顺阳大将丘武、豫章大将岑端分付曰:"你二人引兵一万前去接应,如二将杀入东门,阵中不乱,只于南门伺候;如迟不出,即亦打入相助,共转东门,以合大兵。"二人亦去。王豺与王秉兵至青龙旗下,鼓噪杀入,阵中汉兵全然不动。逼近求战,被其箭如雨发,射倒无数。豺、秉见其旗密兵坚,似有变动拦阻之意,乃对面直往正西景门而去。未及到门交战,只见汉兵旗幡一展,兵士裂开,白旗不见,布作一带如长城相似,攻之不能近,不能辨认东西南北,心下惊疑。转看右手红旗不乱,二将遂转身望南杀去,汉兵不赶。豺、秉将至红旗下,分两边击之,汉兵不动。二人奋力攻入,忽听得一声炮响,两员汉将从后赶至。王豺、王秉方欲回身抵战,鼓声震处,关山手舞大刀出阵,喝令撩刀手两旁一齐动手,王豺、王秉被王如、王伏都、关山战住,不能脱身。须臾,马被撩刀所伤,王豺落地被获。王秉大惊,带马转东,望绿旗处杀去。未及得出,先锋王弥、刘灵突入,秉慌接战,不十馀合,被刘灵一枪打于马下,军士绑起。丘武、岑端见汉阵中炮响,二王不出,即从红旗下开门中杀入相助,汉兵不阻。二将望尘前进,直到东门绿旗生门之下,意欲冲出。赵染将旗一摇,而哨下精兵滚出,丘、岑二将不辨东西南北。须臾,王如、王伏都、王弥、刘灵四将俱到,遂被王如、赵概各擒一人,挟见张宾。宾命将二人去了大拇指,以墨涂脸,赐马放去,亲自分付曰:"你可报知陆机,叫他快回洛阳,习读兵书,学演阵法,再来与我张孟孙赌赛本事。"二人忍羞抱头而走。
小军先逃者,奔上东山报知成都王,道以四将被捉之事。成都王大怒,乃带公师藩等亲至军前来见陆机,曰:"以吾大晋倾国之兵,不能破贼一阵,而使大将被辱,此恨何消!"言未毕,丘武、岑端来至,具言汉阵变化无穷,一入其中,旗幡聊动,即不辨东西南北。内有蛮将数员,皆赤脚步行,蛮兵数千,尽使藤牌撩刀,卷地而来,人纵搪得,马被砍倒,是以遭辱。机曰:"彼何又放你回?"丘武曰:"他叫我回报元帅,早收兵转,习学兵书阵法,再来和他比赛手段。"又将被砍拇指之伤出看,陆机大怒曰:"贼胡如此罔悖,不洗巢穴,誓不回军。"成都王曰:"可令众兵撤阵,八面攻之。虽华山泰岳,亦必推倒,况一军阵乎?"陆机思以一阵不能明战,恐被所笑,乃诳言曰:"太山易撼,兵阵难摇。此贼果得姜维传授孔明之遗法也。其中变化多端,鬼神莫测。若只乱攻,一犯死伤方向,逆天地之气,必担其咎。当令八方之兵敌住众阵,只以精锐攻打东南二处。如汉兵惊动,则无诸葛之玄妙,四面俱进,可破彼也;若其端然不动,即不宜攻,且自收兵,明日又行别计。"成都王曰:"此言虽是,但长沙、东海二王折去两员大将,不与报仇可乎?"陆机乃传令撤阵共向晋兵,以张轨为头阵,刘琨为后应,共攻东阵生门;李矩为头阵,苟晞为后应,攻南阵开门;其馀往西北诸处,远远拒住。诸将得令,依计而进。
张、李二兵杀进东南生、开二门,汉军全然不动。及将近身,乃用防牌在先,长枪次之,弓箭在后,倚阵射之,晋兵纷纷乱倒,死者无算。北宫纯、郭默亦命以箭复射,奈被防牌抵住,犹如墙壁,悉不能伤。陆机见攻不动,怒催刘琨、苟晞并进。又使张方往助张轨,祁弘往南以助李矩,尽力攻打。张宾亦使刘灵、王伏都往南协助三关,王弥、王如往东协助三赵,两边相持。自午及申,汉将不离尺寸,晋兵死者万数,精兵亦被杀伤无算。
陆机知不能克,使谓张宾曰:"元帅有言:今将晚矣,你兵死守,非是打阵时节。且自收兵,明日亦布布阵,待你回打,然后明白决战一场,方见高下。"宾曰:"料他也不能打得我阵。先前王豺、王秉、丘武、岑端一战即皆被擒,他若再不退走,亦被我将所捉也。我已知他之心,放他回去。"小军回言,成都王与陆机等听其所言,气满胸膛,怒无所发,只得含忍,传令各军且退。
张宾谓刘聪曰:"兵不厌诈。可急分付各方将士,待晋兵一退,分路击之,可获全胜矣。"聪喜,即差飞使八个,传令各处曰:"汝等往日俱争不得建功,今日宜各分路效力。待晋兵退动,一齐追而袭之。"八方将官得令,尽皆整辔以待。将及申未,晋之后军先发,遂皆退动。汉将等伺其俱起,各皆奋勇突进。晋兵只顾望前而去,诸将亦难独拒。刘伯根、呼延攸首先杀败东海王、河间王之兵,于是各路俱走。汉兵争先竞进,杀得晋兵死尸叠叠,积血盈盈。追十馀里,日暗而住,收兵回寨。张宾计点人马,折兵七八千,伤者近万。成都王入寨,命军政司查检号簿,共折兵二万,降去一万,伤者万馀,折副将十馀员,上将四员。两家在于韩陵山下,自此相拒月馀,大小数战,互相胜负。晋折名将七员,汉折胡将四员。晋兵轮流更战,汉兵日夜被挠,苦于提备。
张宾与刘聪议曰:"今晋兵势大而众,在此得逸之势,在他内地得主之名。古云以逸待劳,主宾莫敌,兵法忌之。且我兵粮少,在此久持,终不为便。"聪曰:"然则何以行之?"宾曰:"不如撤兵退过漳河,保守魏郡,深沟固堑以守之。此则我逸彼劳,我主彼客,反复之势也。若得平阳兵到,又议进取,庶免军兵怨变。"刘聪从之,乃命刘伯根、赵藩、陈国宝三人带兵一万,往漳河边寻觅船只,砍伐竹木,连夜编成排筏。又于隔河扎大寨两个,以防追赶。三将去讫。张宾集众议曰:"我今已立退兵之意。明日晋若再来索战,众当用心协力杀他一阵,使其锐气少挫,我则乘夜拔寨过河,到魏郡去,又好与之守战矣。"诸将悦而听令。
次日早,未及出兵,只见晋成都王亲率诸将结阵于韩林之右,与韩陵山相隔四五里,扬言十路共袭汉营。刘聪与张宾以王弥、刘灵、关防、张实为左右前队,关谨、张敬、呼延攸、黄臣为左右后队,其馀王如、杨龙、赵染、关山依次摆列,悠悠而前,与晋兵相对扎定。两边擂鼓整阵,成都王带领亲将一班,同张方、祁弘出阵,以鞭指刘聪曰:"忘恩胡狗,昔曾赐汝读习经史,今以什一之兵,欲与大国抗战,何以异于邹敌楚哉!若知众寡之势,及早悔罪归款,当以汉待樊崇不死之礼待汝。如若执迷,必为张角之俦,覆身绝祀矣。"张宾曰:"汝恃陆机而肆言矜大,尚不虑斗阵而阵输,斗战而战败,轻信亡国之庸才乎!"陆机怒曰:"反叛狂胡!汝等已是釜中之鱼,犹且不知死在顷刻,兀自洋勺水,以矜得所哉!"宾曰:"汝乃萤火之虫,有照人之光,而无烛己之明。徒以成群草集,自为得志,不知三尺之童,以轻罗扑之,生死在反掌中耳!"成都王听说,恼得气填胸臆,大喝众将曰:"此等贼徒,何堪与之讲论!有能擒此逆奴者,赏以千金,侯封万户。"前队石超、牵秀跃马双出,汉将黄臣、赵染向前敌住。四员将奋武扬威,恶战上三十馀合,无分胜败。但见那尘滚濛濛,恍似那龙争云里;沙飞漠漠,浑如虎斗风中。成都王看其恶战过狠,恐其亲将有失,急令张方、祁弘二人杀出助战,刚到阵前,又被王弥、刘灵两员汉将拒住。于是方与弥刀对刀,砍翻了韩林地界;弘与灵枪对枪,戳倒漳麓山关。此四将正又是棋逢敌手,战不别输赢。范阳大将王旸、南阳大将卞胜见八将战酣,乘乱跃出,杀进汉阵,直入中军,砍冲刘聪麾盖。未及门旗,关防、张实分左右杀出。王、卞二将各趁雄威,一个钢叉乱舞,心中要夺取诸将头功;一个飞卷大锤,意下要振显千军手段。关防、张实虽则英雄拔萃,屡破敌军,争奈二将舍死冲锋,势难卒胜,也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关谨挨至阵前来助战,又见晋将跻跻锵锵,恐其阻拒,乃只悄地取弓拔箭,杂入军中,望王旸对面默射一箭,正中马胸,那马骤然一跃,把王旸掀翻落地,关防抢进,挥起大刀,劈头一砍,分为两半。卞胜见之,心惊胆落,不觉手慌脚乱,带马而走,张实赶上,一枪刺中背心,倒撞下马而死。不想半个时辰,结果了两员猛将。防、实得胜,拍马直取石超、牵秀,高声叫曰:"斩王旸、卞胜二将军来也!"超、秀听说,心中已怯,又且黄、赵二将尚战不下,焉能抵得四将,乃拨转马头望东而走。四将不赶,一齐并上,杀得张方、祁弘无门可躲,大败而走,六员汉将随后掩去。
陆机看见势败,急摩红旗,公师藩、北宫纯、高润、王旷等三四十馀员分头敌住。刘聪见六将陷入晋阵,急令二十四员上将杀出救助。青州大将高润看得诸将尽出,单身匹马,径自杀入中军,直取张宾、刘聪。只有宾子张雄在侧,慌忙挺枪抵住,战有二十馀合,未分胜败。刘聪恐雄素未上阵,亲自挽弓出马,端发一矢,高润应弦而倒。方欲回马,王豹、太史宾双双又至。刘聪大怒,横刀而出,与张雄各敌一人。不五合,王豹被刘聪奋力逼进,一刀砍为两段。太史宾心慌,亦被张雄一枪刺死。时聪性发,放马赶去,众将见聪、雄自至,勇增百倍,皆效命突入晋阵。汉元帅连斩副将四员,直取陆机。机与成都王往后便走,于是各诸侯尽皆奔溃。张宾催众尽力齐进,杀得晋兵死尸遍地,哭声震天。弃下衣甲刀枪,积满途中,汉兵收回,不可胜记。张宾等归寨,计点人马,折兵二万,去了番将脱弓、帙蒙,副将八员。成都王等至寨聚众,查算人士,伤了大将高润、王豹、太史宾,副将十馀员,首将王旸、卞胜,战卒四万。此韩陵川汉晋第三场大战也。后人有诗论曰:
韩陵日落暗旌旗,山色濛濛战士迷。晋兵弃甲声连墅,汉士挥戈血满衣。
满地愁魂何日散,漫天怨气几时稀。任教心胆浑如铁,到此相看亦惨凄。
第六十二回 刘聪退兵遭晋败
话说张宾得胜回寨,即与众将议曰:"今幸诸公协力,大败晋兵一阵,其气已沮。我曾遣人探得漳河中排筏已在二更俱完,汝等不宜解甲,即便造饭,可将钱粮器械及早搬运过河。至天明时,可以尽渡,据寨而守,以渐退入魏郡,则晋兵亦无能奈我何也。"众皆听令。宾即使曹嶷、夔安、王伏都、桃虎带兵五万,押送粮仗,径至魏郡。再命张雄、靳准、靳都保元帅刘聪先往漳河西境新寨安住。又唤王弥、刘灵、关山、呼延攸四将领兵四万,伏于路口隘处,以防追兵。再唤孟彪、孟豹、杨兴宝、廖全将兵二万,伏于漳河近处,以备接应。又命关防、张敬、黄臣、杨龙四将伏于漳河岸上,待有追兵,协杀他退去后,一齐渡过。分遣已毕,与赵染、赵概、黄命、呼延晏等,收拾衣甲等物,一齐俱望漳河而去。又道晋盟主成都王因被汉兵杀败,聚集各王侯俱至军中计议。又恐张宾使暗算劫烧营寨,差细作四五个,密往漳河铜雀台基探听消息。回报汉营中灯火乱明,兵马行动皆往西而行,我等只是远远观望,不曾敢近前去看。陆机惊曰:"吾固知此贼连日折兵,粮草鲜少,必是走也。诸大人且莫散去,速宜再探,以备追赶。"正说间,忽然探子飞马又至,言汉兵将粮甲车仗,尽皆搬过漳河去了。陆机曰:"此是贼宾虑吾暗袭魏郡,断其归路,故先走回保守,以逸待我也。不可失此机会,各宜激励诸将,不辞劳苦,接尾赶之。彼军已动,无复斗志,必然获胜。待其一败,随后逼去,莫使入城,则城之贼亦必弃而走矣。"成都王大喜,即使石超、牵秀、和演、陈眕,长沙将董拱、臧琦,东海将糜翀、柳纬等,先将兵马三万,即时追去。祖逖、卢志曰:"张宾诡计极多,必有准备,须知穷寇勿追。且待天明,大兵陆续齐起,方无损失。"成都王曰:"兵马已出,何可阻当!只要发兵接应便是。"乃命张方、祁弘引兵一万再起,陆机与成都王督率众兵随后亦发。
四更时分,石超等见汉寨皆拆去无存,乃兼程而进。将近看见汉军,欣然不顾,望前杀去。忽然间炮铳轰天,关山、呼延攸两将大刀砍出,牵秀等连忙迎敌。刘灵、王弥奋勇突入其阵,人莫能当。董拱挥刀迎战,刘灵挺枪直刺,拱抵之不住,旋战旋退,却不曾顾后,早已退近呼延攸马前。攸看见,弃战赶至背后,一刀砍死董拱。臧琦急来报仇,又被刘灵一矛刺死。众将欲退,陈眕喝令抵死拒住。不一时,关山砍死柳纬,遂皆败走。张方、祁弘兵到,欲要向前,被弥、灵、攸、山追至,自兵冲自家兵,亦退四五里扎下。弥等回马望漳河岸去。陆机与成都王自到,见众被伏兵杀败,连折三将,锐气顿沮。祖逖、卢志曰:"贼兵得胜一阵,放心将过河矣。急宜追上,乘半渡击之,莫使宁足。"陆机从之。恐其渡过,命祁、张二先锋如飞疾进,再使广州、顺阳、南平、雍州、豫州五路兵将即往助战。方、弘得令,风卷而前。王弥、刘灵断后,见晋军赶至,扎住阵脚,出马接战。不及十合,广州朱伺、吴寄杀至,呼延攸、关山拍马阻战。四将正在战斗,雍州大将衙博、皇甫澹又到。孟鹿、孟豹、杨兴宝、廖全听得喊声震地,一齐杀来,晋将兵马结阵厮战。有顷,丘文、岑瑞、刁鱼、魏正、蒋中、应诏等并至,王弥大呼,奋勇突入其阵,连斩副将仲孙规等三员,众皆战气倍增。廖全杀死魏正,杨兴宝击死刁鱼,孟彪生擒蒋中。呼延攸直冲中坚,把丘文砍为两段,岑瑞抵住,被关山一刀劈为两半,倒于鞍上,马载驰走。张方看见大骇,抽兵退后扎住,以待大兵俱到。汉兵收拾过河,留二孟、杨、廖拒住岸口。将渡过半,陆机总统大队尽至,分四道杀来。王弥、刘灵等已皆下河在筏上,孟彪、孟豹、没突艧、杨兴宝、廖全五将见势凶狠,命以劲箭射之。军士得令,万弩齐发,雨点飞蝗般至,郭诵被射落马。陆机大怒,喝众回射。于是晋箭猬集,汉兵不能当抵,尽退下河。孟彪、孟豹、没突藏、没突艧俱被射死。晋军亦皆拥下,杀死汉兵无算。诸将登岸,时值黄昏,兵皆乱窜,刘伯根大呼曰:"不可使晋兵上吾西岸,必须竭力射住,待前军好整阵而行。"赵藩、陈国宝等命先以箭射之,晋兵少住。祖逖叫曰:"大功只在顷刻间矣!岂可被些小之兵阻住也。"乃身先下河,命各放箭。可怜赵藩舍命死敌,被箭中面门而死。陈国宝叫曰:"赵三郎被伤,料难支矣。况前军去远,太尉受伤,吾当断后。弃此岸口,且至郡中计议而行。"伯根从之,上岸而去。晋众赶进于岸下,陈国宝把住,又被乱箭射死。张方、祁弘、朱伺、吴寄、衙博、皇甫澹一齐抢上追去,刘伯根正在危中,却得关防、张实、杨龙、王如杀转救应。方、弘见有准备,乃即扎住。刘聪、张宾等陆续得至魏郡,正欲差人打探消息,只见王弥、廖全到,言孟彪、孟豹、没突藏、没突艧俱被射死。刘聪曰:"南蛮为我效忠而死,可哀,可哀!"正叹间,关防等保着刘伯根至,身带重伤。聪曰:"太尉是吾父兄,今以齿德之年,亲临锋敌而致重伤,是吾之罪也!"伯根曰:"武夫之类,但能聊得尺寸之土,一秩之荣,少光宗祖,虽死沙场,以马革包尸,亦无怨已。可怜赵藩、陈国宝力拒晋兵而死,望太子勿忘其忠可也。"刘聪、赵染等听言,痛哭不已。
张宾曰:"死国当悼,但今强敌压境,且为生者筹之,免致受困。明日晋兵必乘势围城,城中粮少,焉能济得二十馀万大兵?须当速上平阳,求讨兵粮来此,方可议敌。"曹嶷、夔安曰:"我二人愿往平阳求救,不辞晓夜,兼程而行,务期答应,一月后即当领罪。可急写文书,我等喂马饱食,趁彼未至,夤夜就行,免彼知觉。"刘聪大喜,即命呼延颢、张敬送出城外五里而回,一面分付紧守城池。次日,众王侯俱到漳河岸口。成都王等乃收拾尽皆过河,至陆机营中共议进取之策。陆机接入,先上军册,共计折兵三万、马七百馀匹,伤者二万。去大将丘文、岑瑞、董拱、臧琦、柳纬、蒋中、魏正、刁鱼等八员,副将十馀员。成都王差人寻取诸尸首,葬于韩陵山下。即日置酒大赏士卒。问于众曰:"今贼人逃入魏郡,已得立脚,将何计以破之?"机曰:"可令众诸侯两两一营,将六门要路悉皆把住,勿许其走漏出入。八王之兵,立作四营,皆于中军听调救应。使彼内外消息不得通,不过一月,城中粮尽,悉皆遭擒矣。今贼等如鸟入于樊笼,紧其关锁,彼纵有翼,亦无所施矣。"成都王听言大喜曰:"诸公各宜悉力摅忠,建功立绩,皆在此一回也。"众皆应诺。次早,各皆移兵安营,以围魏郡。张宾乃深沟固堑,坚城而守不题。且说曹嶷、夔安自离魏郡,无分雨夜,直至平阳。入朝朝见汉主,呈上文书,当殿拆开看云:
元熙五年正月日,征晋大元帅部下参知军事张宾致书于右丞相经理军国总裁诸葛军师台下:兹以军务遑遑,太尉刘立本患金疮危笃,未暇修本,乞为转奏,赦其罪过。念宾等自受任以来,托庇威福,所到克捷。以故乘席卷之机、破竹之势,竟下魏郡,思瞰许洛。岂意晋以成都王颖,拜陆机为元帅,聚兵一百万,用张方、祁弘为先锋,结阵于韩陵山下,共斗兵法。被我军获其上将四员,降晋兵二万,凡三大战、十小战,诛晋骁将三十馀员、兵士十有馀万。昨以粮运不给,退守魏郡。陆机睹中察知,起兵四路来赶,战于漳河之上,杀人满地,流血添波。被伤太尉,害了赵藩、靳都、陈国宝、番将五员,兵士六万馀人,马五百匹。乞星夜发兵粮前来。倘能退晋兵于此会,则诸郡可守,垂成之功不致弃毁,国威犹可获振也。马上匆匆,不尽所言,惟垂命国家二字,幸甚。
看毕,曹嶷奏曰:"世蒙太子委守汲郡,因晋兵强盛,解粮往助。故此星夜就于马上起来,是以太子先进城中,不曾有本。"汉主曰:"前自太尉与靳准去日,即随后就发,奈下县兵粮未至,迟滞至此。今已皆集,卿等即当解去。"陈元达曰:"彼今合天下之兵,俱会魏郡,非是放常之比。必得有高谋之士,大勇之将,以大兵护送粮草方可。陆机岂无重兵阻吾粮道乎!"诸葛宣于曰:"粮草久集在此,兵有十五万,亦足为用,但无大将当先,故未及发。孔世鲁有勇而不曾惯临大敌,今事在危急,曹、夔既到,速宜进发。"正议间,程遐入奏曰:"朝门外有四个好汉,言是蜀中人氏,特来相访故旧,不敢擅入。"汉主即命程遐引进。四人拜毕,汉主问曰:"故人别久,殆若相忘矣。"姜发曰:"臣大将军维之子发,字存忠。其一吾弟姜飞,字存义。二子一名关心,字继忠,征南将军关索之幼子也。一名廖翀,字凤起,全兄廖会之子也。"汉主听言,即同众人退入后殿叙话。姜发将父一计害三贤、天不从愿之事,道及一遍,众皆叹恨无已。宣于曰:"今有存忠到,可以行矣。"汉主命先设宴慰劳,后加官职。
正待散出,只见外城飞报入内,言:"正北上尘头蔽天,有一枝兵马杀到,不知何处来的。"汉主大惊,视宣于曰:"莫非慕容段氏心变来袭我也!我虽不畏于彼,但不能去救魏郡,两头受敌,大事坏矣。"连忙使刁膺、支雄、孔苌、桃豹带兵二万,急守城门。诸将上城看时,其兵已到,一员大将步行向前,高声叫曰:"吾乃西蜀牧马帅汲桑也。今与赵勒公子率兵二万来投,可开门待吾进城。"孔苌曰:"来将且住。既是熟人,亦须奏过主人,使人辨认明白,方可开门。当今干戈离乱之际,休要急性。"苌即飞马上殿,言有蜀人,口称汲桑、赵勒,自上党引兵二万特来投奔。汉主大喜曰:"汲桑来,粮到魏郡无碍矣。着令相识的去认明白,引他入城。"马宁、刘和曰:"我还认得。"即便同往城上去问,果是汲桑,遂放入,同与上朝。拜毕,汉主问曰:"汝自失散,张将军一到,便着人访汝下落,并无所得。今又为何有这许多兵马?"汲桑曰:"自黑莽坡被贼人赶散之后,身无盘缠,寻众不着,转至郭敬家。又遭王衍查索,走至上党借宿。石大夫因为无子,强问我乞养勒舍为嗣,改姓石勒。自入他家之后,百事俱亨。后因孙秀抄害石崇,累及石大夫惊死,托吾报仇。勒舍结此一班豪杰,共十四人。及赵王伦篡位,成都王募兵除逆。我等应召,大破孙会于黄桥,直造洛阳,诛孙秀以报大仇。擒张泓于伊阙山,与郝元度伸恨。成都留吾在朝,诸大臣不肯,授勒舍为上党尉,赐泓降兵共二万,还镇上党。昨见晋朝下诏,广募英勇,以退王弥、刘灵,扫平阳,吾乃乘机打晋应募旗号,特来听调。"汉主曰:"汝忠心不忘故主,真国士也!"即将钱粮犒赏兵卒,加封众将官职。谏议大夫游光远曰:"三军以食为命。今太子困守孤城,日夜悬望,宜先议军国大事,而封职尚可再定者也。"宣于曰:"此一番争战干系极大,吾当自往助之。但晋用陆机为帅,此人多智,路上必有兵阻,粮恐一时难到。须分两路而进,得一路应济,就无妨矣。奈吾一身照管不及,恐有挫失。欲作一路而去,又恐多而为累,一被阻险,魏郡困矣。"姜发曰:"还是两路而去的是。吾虽不才,愿当一路,必不劳丞相挂心也。"刘主大喜曰:"取才必观其友,以孟孙之能,知存忠必多奇识。若肯赞画,三军可无忧矣。但不知何人肯为冲锋戡敌之将,以作前驱耳。"
言未毕,只见一员青年将官,出班应声愿往,众视之,乃汉主族子刘曜也。汉主曰:"汝素未临阵,不可躁暴,必得老练惯战者方充此任。"曜曰:"不妨,愿自当先,决要应口。"汉主尚未见许,忽然又有一员少将,伏犀贯顶,剑眉插鬓,口可容拳,唇红齿白,出班大言曰:"欲送粮草以过百万之军,非吾当先,不能得至城下!"众官视之,乃新到上党尉石勒也。汉主曰:"观汝状貌雄伟,似可去得。但晋之兵将,皆是久战历阵过多者,未知汝之胆略何如?"勒曰:"就往教场操演武艺,若有不精,愿受妄言之责。"刘曜见勒自夸,恐汉主许其为先锋,心中不忿,即向前诃石勒曰:"我今要救魏郡,多少英雄老将,尚且不来搀夺我们,汝有何能,如此狂罔!我和你就比试手段,赢者便去。"勒曰:"随你用刀用枪,步射骑射,较拳赌力,任你说来。"刘曜即走下殿叫曰:"有本事可来比试!"勒曰:"只要王上肯许,吾何惧哉!尚欲思破强晋,岂怕单试!"亦趋下殿。陈元达曰:"永明、世龙休得相竞!肯向前者便是好汉,不可伤了自家和气。我等正在商议要两路而去,但能先到者便为头功,何用争焉?"即奏汉主,加姜发为侍中护粮副军师,石勒为护粮大都督,汲桑为左先锋,姜飞为副先锋,夔安为乡导,桃豹、呼延模、郭黑略为合后,赵鹿、张曀仆等十二将为左右,引兵十万,粮草三十万,由右路而进;以丞相诸葛宣于为护粮正军师,刘曜为护粮左都督,关山为正先锋,孔苌为副先锋,曹嶷为乡导,廖翀、乔皁为左右,马宁、支雄、刁膺、乔晞为合后,引兵十万,粮草三十万,从左路而进。即日俱出平阳。使人密持文书,往魏郡通报消息。
使者于路被晋兵所获,搜夺其书,飞报与成都王知道。成都王看书大惊,慌聚众王侯共议曰:"适间巡军获得汉之文书,言有大兵三十万,分作两路,护送粮草来援魏郡。且城中有张宾在内,我等连日攻打,伤去许多人马,尚且不能成毫忽之功。若使兵粮又至,何能胜彼?今兹盟中诸侯将帅,有甚奇谋,可以破贼者,请各言之。"长沙王曰:"欲要破敌,先须断粮。今贼兵既有粮来,当弗使令其近城,必须发兵把住要路,各各阻住。再过半月,城中粮尽,自然生乱,一鼓可下矣。"成都王曰:"此计极善。谁可前去?"刘琨曰:"臣部下有大将姬澹、刘希,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前吾郡内有巨盗蔡雄,拥党十馀万,横行冀并,无人敢敌。臣命二将以五千兵士,行按邻郡,格斩蔡雄及其党类数十,其众悉降,威震北陲。今有汉兵前来,只须此二将,领兵一枝,守住险要,纵彼敌将有颇牧之勇,亦不能得至城下,况运粮乎!"成都王大喜,即宣二将入中军,赐赏而遣。东海王曰:"贼书之上,明写两路而来,还须再得一枝兵马,分道而去,方可阻得。"刘泓曰:"我有上将皮初、弓钦、丁乾,皆能勇伏群盗,威震荆襄,李雄不敢东下。若使前去,足可以制贼人。"卢志曰:"如此甚好,将固得其人矣,再要守得其地,斯为全美。魏郡通西北险要,无如沙麓山与灵昌河二处。并州二将惯于陆战,可征北路而去;荆州三将善知水性,可往西路而去。"陆机善其言,即集五将分付曰:"灵昌河岸宽阔,皮将军三人将兵三万前往。离河一带,竖立栅闸,只要阻其不得过河。沙麓山陟峻而狭,姬将军二人引兵二万,筑立关寨,静以守之。若其兵到,切不可去惹他。他若来攻,然后以兵应战。胜不可追,只是自保。待吾此处成功,彼知自然退去,退而追蹑,方可擒贼矣。"五将领命出营,兵相笑曰:"元帅何懦怯之甚,反教我等不要与战,胜亦莫追,岂是励将之道?必须各建奇功,以显我等手段。"言罢,发愤相矢而别。未知两处守将往西北拒阻汉兵,胜负如何。后人有诗叹曰:
晋汉交兵历数年,怨风飘血满旌竿。夜半有声啼苜蓿,天中无雨洗腥膻。
灵昌沙麓关津险,谁似将军肯向前。舍生尽命名空在,几个而如入简编。
第六十三回 刘曜石勒双进兵
且说汉兵分两路解粮草往魏郡,救援刘聪、张宾。刘曜思建头功,引兵疾进,不数日,将至沙麓山地界。探马报道:"晋差大将姬澹、刘希,将兵守住山隘,不容前进。"刘曜听言大怒,催兵直逼沙麓山五里扎下。次日,即引关心、乔晞,引兵一万去打关隘。行至山下,见关上金鼓之声不断,知有准备,乃即排开阵势,放炮呐喊,叫骂搦战。将至巳时,晋兵见汉兵渐渐将疲,遂放起号炮,关门开处,两员大将冲下山来,高声叫曰:"汝等何方贼寇,敢来犯我关隘!好好退去,尚为知事。"刘曜未及答话,骁将乔晞手挥大斧,砍过晋阵,姬澹挺枪接住。战不上二十合,乔晞马蹶,被姬澹一枪戳下马。关心看见,舞刀欲出,只见刘曜手擎竹节铜鞭,早冲出阵,望姬澹劈头打去,姬澹慌忙抵战。二人左遮右隔,一连鏖斗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姬澹恃勇,欺曜年轻,将身一纵,挨进马旁,思擒刘曜,反被刘曜觑空,照头一鞭挥去,澹急躲时,鞭梢已中额角,血流满面,逃回本阵。刘曜赶去,却得刘希敌住,澹乃脱去。二人又战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曜见刘希亦是勍敌,卒难明胜,乃佯为少怯,希即奋力一刀,砍入曜怀,刘曜算计,尽力望希刀柄上一鞭打去,稍及手指,希刀落地,急忙转身逃去。刘曜策马赶去,一鞭击中马胯,马蹶后足,刘希仰身将倒,被曜伸手望脑后接住,横拖过马。兵士皆随姬澹走上关去,曜慌弃希于地,抢上山去,山上檑木滚石打下,不能前进,收兵将刘希带入寨中而去。后人有诗道刘曜初出之勇云:
刘曜英雄赛卞庄,青年初出战沙关。鞭挥姬澹声威赫,活捉刘希勇略强。
不说刘曜大胜姬澹回营,且道石勒分兵部粮,自西路而进,所过晋之属县,望风归附,获粮草无算,直至灵昌河将近。前路探军报道:"到岸晋兵列栅守住,一时难得渡河。且将粮草屯下,退却晋兵,方能前去。"石勒依言,离河十里扎寨,引兵沼津厮战。两军隔河相距,不能接刃,又无船只可渡。三日空出兵马,心中恼闷不已。第四日,军师姜发引后队大兵俱到,石勒告以其事,姜发曰:"待吾明日看地势而行。"次日,发与飞、勒等,到河边上下看了一会,乃回至营中。先唤汲桑、夔安、桃豹、郭黑略、张曀仆等八将,往上流头造大筏百馀,只听炮响,乘势杀下,有能先上岸者,另行重赏。又叫刘征、刘宝、赵鹿、王扬四将,砍伐竹木,造成排筏,多着兵士,务要一夜抬至河边,连牵穿走,两层叠起。再唤呼延模、支屈六、张越、孔豚、吴豫、刘膺六将:"引兵于排上佯作争渡,以诱晋兵来战。都督与姜飞引强兵伏于西岸两旁,若是晋来夺粮之时,一齐杀出,可获将士矣。待其退走下河,放起号炮,汲桑等上流驱筏冲波而来,彼必抵当不住,自然得登东岸矣。"众皆领计。又唤胡莫分付:"整粮车百馀辆,于岸边摆着,以诱晋将来抢。"分付已讫。不二日,汲桑回报,筏皆完备。姜发乃命赵鹿、王扬等把对岸木筏乘夜推下河中铺起,支屈六等扎于岸上赚之,晋兵相守一夜,并不得休息。次早,汉兵大张威武,上筏争渡,胡莫推粮车摆于岸上。晋将皮初看见,集弓钦、丁乾议曰:"今贼兵恐城中无粮,倚恃兵多,极欲争渡。但只倚岸战之,焉能飞上此岸乎。"二将然之,命弓箭手居前,众兵于后静以伺之。只见汉众故意将坏箭向前攻击,晋副将甄玄、巢升喝令以箭射下,汉兵退惧。升大呼曰:"汉兵败矣!急宜乘胜杀他一阵,自然畏我而退去矣。"言罢当先冲下,杀退汉兵。丁乾曰:"巢升尚不能敌,何不向前!"于是众皆争抢上筏,吴豫等尽走岸上而去。丁乾又呼曰:"可趁此追杀过去,夺了那些粮车,便是头功。"玄、升得令,冒矢直进,汉兵奔溃。丁乾、弓钦等如风赶上,夺了粮车,令人驱走。忽听得炮声大震,左右堤边两员大将,势如猛虎,跑马而出,高声叫曰:"晋将可速下马投降,免致枉死!"甄玄敌住,只一合,被石勒砍为两段。巢升逞强,杀入姜飞阵内,被飞一枪刺洞心胸而死。弓钦、丁乾忙来抵战,支屈六、王扬、胡莫等十将,如蜂拥至,丁、弓不敢迎敌,退下河中。石勒等逼去,丁、弓喝令射住。正在持战,只见上流汲桑等听得炮响,率大筏顺流退下。晋兵欲要敌住,汲桑、夔安两把大斧,就如一对金甲门神,飞走砍至,势不可当,兵士应声而乱倒。勒、飞又皆对面大进,丁、弓遂走上岸。兵士死者六七千,筏上叠满。汲桑与郭黑略、夔安与张曀仆、桃豹与冀保,分三起乘闹混入晋军阵内,共登东岸。皮初看见叫曰:"岸口上戴盔者是汉兵偷上矣,可急拒住杀之!"晋兵听言,围合而至,怎当汲桑等六将之勇,砍得交横乱窜。石勒见岸上人马咆哮,知是汲桑等登岸,恐其有失,遂自策马过河。正见皮初赶来亲战汲桑,桑奋勇进前,一斧砍中马头,皮初落地,却得丁乾抵住。皮初脱去,急往后面而走,汲桑看见遂赶去。丁乾自背后驰至,拈枪就刺,却好石勒马到,大喝曰:"贼奴不得无礼!"猛抬头见勒已逼近,只得回首接战。未及十合,汲桑赶皮初不着,转身来助。丁乾连忙分头顾敌,早被石勒逼去,生擒过马。弓钦看见来夺,又值姜飞撞至,方才接刃,汲桑大斧砍至,劈断弓钦马足,被姜飞刺死。皮初换得马出,晋兵已皆奔溃,初急大喝,叫士卒拼命抵住。汉将十五六员四向杀至,初料不能撑持,往侧手而走,又被张曀仆一枪戳中左腿,径前逃去。石勒催众追赶,值天晚昏黑,乃收兵,即依昔栅立营,据住河岸。皮初退三十里,收得一半人马,于灵昌道口把住,连夜遣人往魏郡去请救兵。后人有诗赞石勒曰:
灵昌晋栅似城坚,雄哉赵勒敢争先。龙驹一跃登高岸,刀锋三合捉丁乾。
战若盘河人莫敌,威似当阳祖昔年。天教晋失中原地,故使仇臣出蜀川。
晋围汉兵于魏郡,成都王发兵两路阻其救援,即催陆机连夜攻城,务期必克。机乃命各诸侯轮流攻打,被张宾或战或守,以奇兵逆之,杀伤无算。一连攻打十馀天,陆机乃召集各郡主帅,会议破敌取城之策。到犹未齐,忽然飞马报到:"汉将刘曜攻打沙麓关极急,刘希将军见其抢上,只得引兵冲下,连杀乔晞等骁将数员,被刘曜自至,鞭打马胯,生擒而去。姬澹将军去救,又被打伤额角。今已上关死死守住,鞭伤未好,不能出战,特来请兵救应。"诸王刺史听说,各皆面面相觑,惊讶不已。豫州守刘乔曰:"事不宜迟,亟宜发兵去助。我部下有二将冯奕、包廷勇略雄猛,山贼徐罗子力能分开牛斗,号为无拦恶虎,其夥黄横号为班手虎,扰害地方,俱被二将生擒,降其部落五千。若使提兵前去,必能生擒刘曜,活捉曹嶷,汉军不敢仰视沙关矣。"成都王等大喜,即命二将引兵二万,如飞往助姬澹共守沙麓关。方出辕门,流星报马又到,言:"昌河栅闸被汉步将汲桑、夔安冒死杀上,石勒继之,杀死甄玄、巢升,生擒丁乾,又斩弓钦。皮将军枪中左腿,今退保灵昌道口。汉兵已皆渡河,稍若救迟,路口一失,当之不住矣。"成都王惊得立睁如呆,半晌不语。刘弘曰:"此等上将丧于贼手,恐无再能为敌者矣。"荥阳刺史李矩曰:"刘荆州何得长贼人之威,馁大国之志也!某部下有大将夏云、雷霈,皆能威降万众,力举千钧。若使去守灵昌,擒石勒、汲桑如同反掌耳,何况阻战哉!"诸王大喜,召二将上帐赐赏,嘱付谨慎。云、霈领命,带副将郭芝、江霸、蹇韬、张皮,领兵四万,往助皮初。晋兵两路星走兼程而起,冯、包二将先至沙麓关,姬澹接入相叙。澹曰:"刘曜年虽未为老练,十分英勇,更有曹嶷、关心为助,实未易破。今二位到此,只可谨守,不得与战,刘曜不能飞过此处。只待大兵破了魏郡,刘曜势阻,自然退去。那时我等以精兵掩之,可获全胜矣。"包廷曰:"汝畏刘曜、曹嶷如虎,我视之虏如犬羊耳!着我明日擒之。"澹曰:"不然,我前日不下关时,亦不致败。这几日紧守关隘,不知被吾击死军兵多少,汉将亦无奈我之何也。"冯奕曰:"若此则畏贼自守,非大国将帅行径也,何能建功?我自有主意。"言罢歇息。
次日,刘曜又将兵马攻打沙关,列成阵势,命军士当先呐喊。支雄、刁膺欲抢上山,行不里馀,忽然间炮铳轰天,关门开处,两员大将驰杀下山,支、刁二人急退。晋将包廷厉声叫骂曰:"无知逆贼,反乱羌奴!好好退去,犹得逃命,不然必有漳河之例矣。"刘曜笑曰:"你晋人不谙世事,只合退入洛阳自守,尤恐不能。尚敢抗吾应天顺人之大汉乎!"冯奕听言大怒,拍马挺枪杀过阵来,右手下曹嶷横刀出战,二人约开兵马,恶斗上二三十合。一个精神愈长,一个勇力倍增。两下里刀去枪来,浑似龙争虎斗,直至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包廷见冯奕战嶷不下,舞刀跑马出助,刘曜看其将到阵前,亲自挥鞭敌住。二人亦战上三十馀合,并无疏失。正是:棋逢敌手无相让,将遇英雄不放宽。包廷见曜是晚进之辈,与己抗扼,甚加忿怒,乃心生一计,思用拖刀法暗斩刘曜。于是虚架一刀,带马而走,刘曜随后赶去。包廷暗喜,兜住马缰,拖刀以俟。早被刘曜识破,提鞭防之。廷觑马将近身,翻身一刀掠起,曜大喝曰:"贼奴欲以诡计算我也!"一鞭将廷刀打于地下,廷慌抱头而走,刘曜奋力赶去,望背后击之,只是鞭稍中背,吐血逃去。刘曜见其上山,乃回马协助曹嶷。副将章竜见包廷被打,挺枪来救,及曜回身,章竜望背后掩至,关心大叫曰:"有贼暗算都督!"曜不听得,心恐有失,横赶而至,提起青龙大刀,照头一劈,分为两半。冯奕见竜被斩,刘曜、关心并到,料道势头不好,乃弃曹嶷落荒而走。刘曜大叫曰:"贼奴休走!料你无能上天也。"接尾赶去。奕看马近,遂复转身逆战。不及五合,曹嶷又到,冯奕心慌,被刘曜一鞭打中颈上,天柱倾折而死。可怜镇蔡英雄,刻死沙场之地。晋兵无主,俱奔上关,在后者尽被所杀。汉兵涌上,又被木石打下,曜乃收回。后人有诗赞曰:
刘曜英雄北汉奇,晋兵一见魄魂飞。包廷接刃伤身走,冯奕迎鞭立丧躯。
汉将刘曜既斩冯奕,鞭伤包廷、姬澹,使人接应上明,差报子申文书至魏郡军中而去,不在话下。且道西路石勒得抢灵昌河岸,即催运粮过河,乘势直至魏郡。姜发乃至营中观看地面,谓石勒曰:"此处逼水地窄,前可来,后不可退。晋兵多广,粮草未易至城下,且只停于隔河。可移营十馀里,分布栅垒,防彼攻迫。待夺得前隘,以渐挨进,得通魏郡消息,方能方轨而进。"石勒从之。移毕,令人探知皮初守把灵昌隘口,遂引兵向前攻打。皮初以大木横截于路,汉众马不得进。石勒下令将木头移开,直至下午才通。晋卒又紧紧守住,汉兵又皆劳倦,姜发乃令收兵回寨。
第二日,正欲出兵搦战,探军报道:"陆机差大将夏云、雷霈领兵三万来到。"石勒曰:"好了皮初那厮矣。既有救到,亦须要去。"遂与众将径扣晋寨布阵。夏、雷二将曰:"猾贼何敢如此无礼!必须擒之,以消灵昌河边旧恨。"皮初曰:"二公亦不可轻忽。此处无险可仗,不得不出兵者。但宜谨慎。"夏云曰:"承公见爱,自有分晓。"乃引兵出寨,排成阵势。雷霈持戟指石勒曰:"汝曾知漳河边杀汉兵十馀万大将军之名乎!刘聪、张宾等今在魏郡,如鱼在釜,生死只顷刻矣。你欲来凑数也!"石勒听言大怒,拍马舞刀,就杀过阵,雷霈挺戟敌住。二人战上三十馀合,未分高下。夏云见勒勇略绝伦,杀出夹助,姜飞跃马去敌,又被晋副将蹇韬敌住。石勒独战二将,在阵前搅做一团。但只见马骤如龙,滚滚征尘连地起;人雄似虎,腾腾杀气接云飞。斗上了一个时辰,夏云看蹇韬战飞不过,转身去助,雷霈一人,即被石勒一刀砍于马下。勒又去追赶夏云,云见张皮出帮蹇韬,遂回身抵住石勒。张皮未及到阵,蹇韬已被姜飞活捉而去。皮从背后飞马来夺,汲桑看见,大斧砍出,张皮见势狠猛,拈枪便刺,只一合,被桑砍中马头,张皮落地,汲桑捉住。夏云见之,放马而走,桃豹、郭黑略等乃分头杀出,晋兵大败,死者相枕。石勒挥兵直抵晋寨,却得皮初、江霸以强弓硬弩射住阵脚,王扬、冀保身中六七箭。勒知一时难以即夺,收兵回寨。
夏云与郭芝进营,计集人马,折了三将,兵卒近万。只得紧守寨栅,差飞马往魏郡报知,请兵助守。正值成都王与众共议攻打魏郡之计,刘乔、李矩曰:"魏郡城中困此月馀,粮食必少,柴水亦竭,料掌中事耳。张宾纵能,料难他志,惟有极则走遁,但防有一场恶战耳。只是二处截粮之兵未知何如,若还不被所攻,救兵无至,不过旬日可收全功也。"言未毕,沙麓关姬澹文书早到,言冯奕、章竜被斩,包廷被打吐血。汉兵十五万,打关甚急,日夜不得安息。成都王听言,唬得面如土色,众人无不惊骇。李矩曰:"关上二将俱曾被贼所伤,恐其守把不住,宜早发兵救应。"众未及对,飞马又到,言雷、夏二将兵到灵昌道口,被石勒攻打极急,三将紧守不战,贼乃伪退,我军乘动击之,多被擒去,蹇韬、张皮、雷将军为贼所斩,皮、夏二将军虽然死守要路,但恐贼汉兵多将勇,被其攻破,特来讨助。成都王听其所言,顿足叹曰:"两路小寇,又皆如此猖獗!诸将不能破退,又安望思量收服刘聪、张宾之众乎!"顺阳刺史张光曰:"刘曜、石勒亦是人耳,岂皆楚羽之侪,而能无敌于天下哉?诸官将之失手者,皆因恃大欺敌,反致误输耳。我部下有大将夏庠、周并,勇而多识,机智甚广。若命二人去破刘曜,管取成功。"诸王听言皆喜,即召二将上帐,颁赐盔甲,以壮威风,令带全部将卒俱往。二将乃星夜兼程就起。成都王曰:"北路已得张景武之兵去守,西路石勒再有谁人去敌?各宜举之。"陶侃曰:"我之部下家将朱伺、吴寄,颇知兵法,勇而善战,屡能破平剧贼,可使者也。"成都王遂颁犒物,命其星夜而起,径往灵昌道以拒石勒。不知两路之兵前去,后来胜负如何。有诗一首叹曰:
晋围魏郡困张宾,欲阻平阳救应兵。筑关沙麓依山险,设栅灵昌倚堑深。
否逢石勒并刘曜,斩将如同刈草茎。雄名赫烨惊人耳,唬得诸王不敢声。
又有诗一首赞石勒独战二将曰:
石郎年少敢陈兵,志迈群雄勇绝伦。独战荥阳双猛将,立诛雷霈建奇勋。
第六十四回 夏庠围刘曜被打
汉左都督刘曜部粮救应魏郡,被姬澹等阻于沙麓关下,心中焦恼,乃日夜攻而击之。姬澹、包廷惧其勇,只是死守,不敢出战。将历旬,木石悉皆取尽。二将被汉将更迭轮流搔扰,心中大惧。只见探军报上,言顺阳全部兵到,包廷亲自迎接周、夏两将上关。相见毕,姬澹曰:"我等屡经大敌,数遇强将,反不曾见刘曜这厮,鞭梢如此利害!今后与战,切要防他。"夏庠曰:"既然如此,必是有勇无谋之人,当以计策破之。"次日,命兵士牢守关门,与众将缘山依林,四周悄地看过。见关西山谷有一路可通汉寨之后,乃回营与诸将议曰:"刘曜有勇,只在关下明战,卒难胜他。我有一计:今夜四更时分,周将军带副将毛申、蔡义、胡才、王敬四将,领兵五千,伏于西谷口北树林丛杂之处;姬将军带副将吴新、李奉、石钦、余明四人,领兵五千,伏于西谷口南头狭路坳坞之中;杨正、马程二将随吾上阵,明润、高梁助包将军紧守关隘。五更时后,我即下关,拟西谷中径出北头,彼必以为我去截烧粮草,定然尽力退我,那时诈败,望谷中而逃。刘曜恃血气之勇,决要追赶,待入谷中,放炮为号,两头发伏,将他困住,怎能当吾三员大将?不擒则死矣。"众将听言大喜曰:"此计足可以制刘曜而退汉兵,诚大晋之有福,得遇夏公也!"于是各各准备,依时而去。次日,刘曜正欲议打关隘,忽探马报道:"晋将夏庠引兵一万,不来厮战,径往西谷中抄出小路,意欲袭吾粮草。"刘曜听言,急命支雄、刁膺将兵二万,守住东路。自率精兵三万,往西谷口去阻晋兵。果见夏庠已出谷外,遂将人马扎下,排开阵势,庠亦列阵出马。刘曜曰:"汝是何人,敢来袭吾大寨,独不见刘希、冯奕、章竜乎!汝若知事,好好开关,放我粮草到魏郡去。待吾整兵,与你十八路诸侯决一大战,方为男子。若要苦战阻我,我恐汝等熬不得我这鞭子。"夏庠曰:"你这胡种,只好欺那无名下将。今日闻吾之名,早宜望风退去,求保残生,犹为识事,还敢在此胡言!"刘曜听说大怒,挥鞭而出,夏庠挺枪接战。二人并施兵器,各逞雄威,斗上了三十馀合,庠乃佯为敌抵不住,虚架一枪,径望谷中而走。刘曜不知是计,从后赶去,进入北口,见树木丛杂,勒马抬头四看,并无动静,放心又赶。行不数里,前面山狭路小,不见夏庠,曜猛省,急欲回身,只听炮声冲天而起。曜知中计,挥兵杀转,已被周并率领四将把住隘口,箭如雨点般至,马不敢进。曜恐被伤,翻身杀向南头而去,未及隘口,姬澹引兵把住路口,叫曰:"刘曜小贼,好好下马受绑,不但报你一鞭之仇,今日谷口皆已叠断,两边皆是强弓硬弩,有翼不能逃也。北口上周将军把住,夏将军又引大兵绕出在后,亟宜自思。"刘曜大怒曰:"打未死的奴狗,敢此乱言!那里稀罕你这些小卒儿,就有百万之兵,吾视犹蒿草。若此狂言,有本事出马来战,不要躲于狭处,以避刀枪。"姬澹曰:"任你自说,只要活活拿你。"曜即扬鞭打进,晋兵弩箭齐发,又不能前。兵士与副将岐颜曰:"南口路狭,又被叠断,不如杀转北头,必有接应兵到,内外夹而攻之,自然可破守兵矣。"刘曜然之,乃回兵杀转,姬澹引众掩之。曜自来阻拒,打死副将吴新。兵士并进,曜鞭飞舞,击之纷纷乱倒,死者百馀,又打石钦断腕。姬澹知其勇略,止兵不赶。曜至北头,与周并相攻,合凡五次,自巳及未,晋兵箭皆射尽,亦只死死抵住,曜不得出。前锋将关心曰:"日已过未,都督出战不回,莫非被困?汝等紧守粮草,吾当往救矣。"嶷曰:"将军在此,宜着人急召支雄、刁膺俱至西谷口,共破晋兵。都督必定遭困谷内,吾当先往。"即带番将普鲁、古禄乌,领兵一万,如飞去救应。
径至隘口,却值夏庠欲入内并攻刘曜,适见嶷兵骤至,遂整阵待战。嶷到,两家呐喊震天。刘曜和周并相持至申,不见救至,心中正恼,猛听得喊杀之声,大呼曰:"救兵已到,不能卒入,事亦极矣。可效力随吾杀出,大丈夫肯甘陷于围中乎!"遂当先突入晋阵,鞭如风卷,马逢马倒,人遇人亡,尽皆列开,躲之不及。副将毛申、成业双来阻住,刘曜直取毛申,只一合,鞭中申脑而死。汉将岐颜亦被成业所杀,曜怒,抢进前去,业亦妄思来敌,挺枪就刺,不二合,被曜一鞭打得脑袋分开,倒撞下马。周并见外甥被杀,亲自轮刀前来报仇,势甚雄猛,劈头乱砍。刘曜亦怒,愤不顾身,冒刃乱打而进,一鞭梢击中周并手臂,弃刀而走。蔡义急来救护,又被刘曜打死。赶向前去,要捉周并,值姬澹听见炮响,自南杀至,救了周并。曜即回马赶散晋兵,冲出谷口。夏庠看见,恐被走脱,亲自阻住。两人相遇,大展雄威,杀得黄沙连汉起,旁观你我不分明。战及二三十合,天色将昏,曹嶷自后杀至,被胡才一箭射死古禄乌。嶷怒,格斩胡才,夹攻夏庠。庠见救至,尽力望刘曜肋下一枪戳去,思欲刺死刘曜,被曜侧身一把带住枪头,轻稍鞭子,打中背心,夏庠弃枪吐红而走。曜欲赶去,姬澹兵到,混战一番,天晚黑暗,各自收兵。夏庠、周并俱被打伤,又折副将五员、兵卒七千,乃亦使人申报困曜被脱、遭打之因,请兵相助,务要剿曜回军。后人有诗叹曰:
夏庠智勇果堪称,谋成被脱见天心。申文请剿虽怀志,惟恐将来不副情。
话分两头。又道广州大将朱伺、吴寄,引兵至灵昌道口,共退石勒。皮初、夏云接入款叙,皮初曰:"汉贼兵将甚勇,战则实难取胜。我等日夜只是死守,惟恐被其冲过,奈彼粮多有累,故亦不敢妄进。今二位到此,有甚良策退得贼兵?"朱伺曰:"但只是此段路多险隘,各皆守住,两难进取。不然以精兵五千,夜袭其营,以火烧其粮草,彼纵不退,亦难持久矣。且待明日试与一战,看其强弱虚实,再行计较。"夏云曰:"明日我兵若胜,且慢行计,恐其惧而有备;若彼获胜,则志必骄,不复以我为意矣。某愿领轻兵五千,间出其后,三更可到,纵火焚之。若是得中计,二位将军等看火势以兵临之,定获全胜矣。"伺曰:"且到明日,看而行之。"议罢歇息。次日,石勒又领兵马来争路口,晋将朱伺、吴寄装严整饬,带领副佐出寨布阵,尽皆金盔银甲,壮气昂昂,立马待战。石勒左有夔安,右有桃豹,后有姜飞、汲桑,横刀向前,谓晋将曰:"自灵昌河口至此,晋之将士与吾争抗者,不死亦伤。汝何不知事体,又欲来虎身边逞威耶!"朱伺曰:"前者诸将皆因藐视汝曹,故反被汝得志。今我亲来,理合束手下马,方免擒捉。尚敢妄肆狂言,岂不闻广南大将之威名乎!"石勒大怒,带马欲出,只见汲桑手挥大斧,砍过晋阵,兵士迎刃而倒,犹如狂风卷叶,站立不住。吴寄见其步行肆狠,挺戟向前便刺,汲桑拥逼而进,寄退不及,早被一斧砍断马足,吴寄落地。朱伺连忙来救,一枪刺至桑前,桑急迎敌,寄乃持戟走去,凑遇石勒赶来,战住朱伺。汲桑遂转身赶去,欲擒吴寄,寄见桑步迅速,只得立住抵敌。战不十合,寄不善于步战,被汲桑一斧砍中腿上,扑地而倒,赶上再是一斧,劈开了天灵盖,结果个猛英雄。夏云恐怕朱伺有失,杀出相助,未及至阵,被桃豹一标枪打中肩坎,惊得魂飞天外,负痛逃转。朱伺思欲战退石勒,见姜飞、夔安争先杀到,亦弃战而走。郭黑略等一齐向前追掩,杀得晋兵十丧五六。朱伺逃入寨中,皮初把住鹿角。石勒见日将晚,亦收兵回。后人有诗赞汲桑曰:
大筏长驱破敌兵,独登高岸显威名。吴寄今朝遭格斩,晋军闻影尽亡魂。
却说晋成都王遣夏庠、朱伺等往拒北汉运粮之军,乃与陆机等计议曰:"今城中刘聪等钱粮必少,可发兵亟攻。若得魏郡一下,二处之兵亦自走矣。"陆机调遣各镇轮流攻打,城中张宾随方守御,击伤晋兵无数。至第三日,未时以后,晋兵疲,将欲换易。方才退动,王弥、刘灵、关防、张实、黄臣、杨龙等十二将军,分六门一齐突出。晋兵急忙扎住,奈汉将将息多日,锐不可当,杀得晋兵尸积血流,斩首七千级,城河中几乎塞满。弥等不敢远离,收兵入城。成都王又败一阵,十分恼闷,集众共议其事。相见才毕,只见报子持文书径入中军呈报,成都王拆开看之,众皆失色。唤报子问曰:"刘曜何等模样?如此利害。"其人答曰:"曜生得身长九尺,面似春桃,目如点漆,口像血盆,眉阔二指,垂手过膝。鞭法通神,战久力倍,人莫能当。夏将军到关,以埋伏计诱入山谷,四面围困,已及一日,又被曹嶷救至,战住夏将军。刘曜自内听炮声而杀出,连诛副将五员,鞭打周将军毁臂,得姬将军救免。夏将军引兵阻曜,又被打中肩膀,吐红而遁。以此姬将军当不得骁将六七员并战,亦退上关,折兵七八千。三个将军伤皆未好,只有姬澹一人得痊。特来请兵前去复仇退贼。"成都王叹曰:"天何不助中原真主,而长胡寇之奸若此!石勒一娃子,投吾入洛,以报孙秀,今何亦如斯之犷猛也!"正叹未了,一骑飞马直入辕门,方才跳下,乃是灵昌路皮初、朱伺差来下求救文书的。成都王曰:"二处之兵,只叫他守险阻住,何故苦苦与战,以致折兵损将,何无能之至也!"报子曰:"石勒恃勇攻迫,不得不战。前灵昌河隔水之险,尚被汲桑、夔安徒步先登,一战而失。今此大道,若非皮将军、夏将军时,贼粮早到城下矣。昨以勒分四道并进,不得已分头截杀,又被汲桑砍死吴寄,桃豹枪摽夏云左臂,姜飞刺伤彭世左膝,折兵四五千。若不求救,倘或为其所破,则内外相合,粮一入城,前功尽废矣。"成都王赏而遣出,拆文书看之,拍手怒曰:"以百万之大兵,围一魏郡,四十日而不能下;两路竖子之兵,战不能胜,有何面目再入洛阳伏命乎!"陆机曰:"二处小寇,非实有超群之略,但所遣者皆将佐之材,非能当主帅之任者,故致有失。今当令刺史有谋略之辈,亲自领兵前去,必然可破二竖矣。"成都王曰:"士衡为元帅之职,当任兵马之事,而乃碌碌,因其自荐,以致损兵折将,见笑于天下可耶?"陆机曰:"吾前以为二寇易与,故此不曾着意。今既亦炽,当以劲兵先去破之。今有西凉刺史张轨,足智多谋,兵精将猛,使为前部。再调陈敏、邵续为辅翼,此二人勇略雄宏,识见深远。以他三镇兵马,去助姬澹等,以破刘曜。再令青州刺史苟晞、南平应詹、雍州刘沉,此三人深通韬略,机变超群。令其带领三部人马去助皮初、朱伺,以破石勒。吾等在此协心,俱至城下,日夜攻之,何怕其冲突乎!若得一处成功,二处皆惧,一战可以尽破矣。何难之有哉!"成都王乃回忧作喜,即请六州刺史入议,曰:"孤知六位大方伯兵强将勇,威可服人。今有刘曜、石勒两个贼子,部粮来救魏郡,甚是猖獗。昨遣将官前去,皆被所挫,大失国威。思非列公亲往,不能制也。"张轨曰:"此贼等皆习成胡虏之性,悍暴犷猛,非力可敌,只可智取。前者诸将恃勇浪战,故致有失。臣等若去,当以方略制胜,大王放心。"成都王大悦,盛饯而送之。
张轨等三刺史星夜兼进,不日齐到沙麓关驻马,夏庠、姬澹等接上山寨。张轨等将成都王所颁犒物,分赏在关将士。次日,集聚陈敏、郡续及姬澹、包廷、夏庠、周并,并三部将佐,共议战敌之事。西凉参军宋配曰:"闻知刘曜力举干钧,箭能穿铁,鞭如神助。必然用计方可胜他,不然诸将恐难敌也。"乐陵大将童钧不忿曰:"参军休得管中窥豹。刘曜又无三手四足,何乃蔑自夸彼之甚!某虽不才,愿先见一阵,且看何如。"豫章大将白耀、花如亦抱不平曰:"公等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有堂堂大国,能无一将与虏寇为敌者乎!"宋配曰:"非我夸奖别人,此贼实然英武出类,列位不可藐视忽彼。必欲出战,亦须慎而防之,免致再挫大晋威名。"言未毕,猛听得炮声震响。张轨曰:"此必汉兵将来打关。我等三镇方面大臣到此,若不出战,是见怯也。诸将皆要齐心一体,不可你我妒忌,自相傲慢,以误国事。成功之日,一并奏封。"陈敏、邵续曰:"受诏讨乱,如有不用命者,军法治之。"于是三位刺史率领亲将下关,布成阵势以待。少间,汉兵到,见晋已备,乃即住军列阵。刘曜带关心、支雄、曹嶷、刁膺立于阵前,高声叫曰:"永明刘都督在此,敢战者快出马来!"只见晋阵上鼓声大震,门旗列开,中阵上主帅张轨金盔金甲,红锦征袍,带领宋配、氾瑗、北宫纯、令狐亚;左手陈敏、白耀、花如,右手邵续、董钧、李用,皆堂堂纠纠,立马两旁。张轨高叫刘曜曰:"吾乃西凉刺史张轨也。因为晋汉屡年构战,无时得了,特来劝你,你可收拾兵马,退出外境。我当请命于成都王开一生路,苏放魏郡。汝诸汉将各回故土,免得日夜搔扰百姓,以耽残害之名。"刘曜未及开言,曹嶷曰:"当今之天下,乃吾大汉之基业也,被你晋国所占。我等起兵,意在直捣洛阳,焉至此地而肯退兵!你等虽则漳河偶得小胜,兵将已去十之三四,何得称利而即自夸乎,快叫能者出战!"只见晋兵右阵上骁将董均挥槊当先,高声大呼曰:"那个是刘曜,敢出来和我并个三百合,不退怯者便为好汉!"刘曜听言大怒,即便亲自扬鞭出阵,曰:"只我便是。贼匹夫敢直吾名,死期近矣!"董钧不答,舞槊杀进,刘曜以鞭架住。二人挺出阵前,狠战上三十馀合,聊无胜败,两边尽皆喝彩。曹嶷勒马欲出,刘曜止住曰:"此贼口出大言,若能抵吾三百合,方许众将出战。"言罢再合。曜乃逞往日之威风,鞭如云卷;董钧奋平生之勇力,槊似烟飞。又战上三十合,李用见钧战曜不下,轮刀欲出,董钧亦叫曰:"两边不得相助,今日待我二人分个高下。"于是两将又战三十合,未分上下。刘曜曰:"我今与你三战,始得三停之一,何能即完三百合。再不许歇息,战至输赢处,自有高下。"二人乃各展雄威,号吼再斗。李用见刘曜精神倍长,恐钧有失,刀砍过汉阵,关心即便舞刀截住。董钧初时以为刘曜易敌,及是战至百合,并无毫忽蹉跌,遂欲脱去,乃尽力一槊架开曜鞭,回马便走。被曜赶上一鞭,稍心中肩膀。急扭身转,才方举槊,又早鞭到,打得脑浆迸裂。可怜一员董钧勇将,顷刻死于沙场。后人有诗叹曰:
董钧恃勇自夸强,沙麓争先耀战场。海口漫言三百合,莽躯难抵一鞭刚。
第六十五回 石勒连斩晋四将
刘曜打死董钧,正待要并李用,晋将白耀赶出大叫曰:"刘曜小贼!汝以背后暗算伤吾上将,快快向前纳命,休得要走!"刘曜带住马曰:"你是何人,又欲来投到也!"轮鞭就打,一连战上三十馀合,不肯住手。陈恢恐耀敌刘曜不住,挺枪出助。刘曜力敌二将,并无少却。花如见二将战住刘曜,乃纵马横刀,疾趋而进,意欲暗中袭而斩之。未及到阵,一员汉将势如熊虎,手舞大刀截出,喝曰:"小贼何往,曹子高在此!"花如乃只得战住。刘曜在阵中独战耀、恢,一鞭架隔两员大将,东西夺击,不得停手,亦无少失。白耀觑空,着力望刘曜胁下一枪刺去。刘曜右手鞭架陈恢,收之未及,慌忙一把带住枪头,借力一扯,耀身斜扑,曜即顺手一鞭打去,正中颈上,倒撞下马而死。陈恢心怯,带马而走。花如见势孤单,抽身退后,曹嶷知其心惧,步步逼去,如慌挈转马头欲走,已被曹嶷一刀砍去,死于非命。李用看见,放马逃去,关心从后追之。未及二十馀步,曹嶷手提花如之头撞至,用马少,遂为关心抢进一刀,砍落其首。刁膺、支雄等见斩数将,驱兵一涌而去。二镇之兵退避不及,相冲相撞,交横乱倒,踏死者不计其数。张轨急令众将抵住,乃得北宫纯、令狐亚等杀退刁鹰、支雄等,扎定阵脚。刘曜知西凉将勇,收军回寨。三镇刺史亦皆退上关去,共伤大将一百二十馀员、兵卒万馀。心皆恼闷,乃闭上关门,计议复恨。后人有诗叹曰:
三镇军声素勇骁,郡侯名誉冠群僚。扫平南北清疆埸,横拥貔貅秉节旄。
此时战汉沙关下,二四英雄刻彼枭。非干刘曜真无敌,多是天公谴晋朝。
再提苟晞、刘沉、应詹三镇刺史领了兵马,径往灵昌路口阻退石勒。不日之间,早到境内。将近晋寨,隔十馀里,听得炮铳之声大震,应詹曰:"此必贼汉攻我晋寨,可急趱行,彼仓卒见我大兵骤至,必然慌惧退乱。众将击之于前,我等促之于后,可获胜也。"苟晞然之,催兵疾进。只见前路细作飞马报道:"石勒引兵攻打寨栅,十分紧急。"雍州刺史刘沉在前,急命众将先行,助守营寨。汉众正在极战苦攻,晋兵倚寨死守,杀伤无算,忽然有数万兵马,分两路如风而至。姜发知晋救到,传令各将曰:"军士不得妄动!可各扎定阵脚,以防彼兵追赶,免致失误。"众将得令,罢攻扎下。少间,三镇刺史皆到,雍州将官高标、伍兑向前禀曰:"胡寇石勒欺忽吾等太甚,必先杀他一阵,以振军威,方显我大镇诸侯气概。"苟晞不答,南平大将蒋和、沈吟亦赞之曰:"叵耐汉贼甚是罔悖!今吾主帅领大兵至此,兀且不退,而列兵觊觎,是蔑视大国藩侯也。若不向前逐杀他们,是纵彼肆志矣。"苟晞曰:"彼惧吾追,故只得扎住耳,非有他意。今初到此间,军旅未整,不宜造次。且兵行多倦,岂进战之时也?宜待明日定计破他未迟。"青州首将夏旸曰:"不战固是。但宜出军列阵,以窥彼之强弱,而示我之军容。若彼无知,待退动击之,亦善策也。"于是苟晞等直出寨前布阵。
汉众不知其意,上党骁将王扬、冀保出马搦战,晋将高标、伍兑各舞枪刀来拒,四将两两相持,战上了二十馀合,未分高下。蒋和、沈吟拍马向前助战,吴豫、刘征跑出抵住。八员将杀得沙飞接汉,尘滚遮天。约对有三四十合,王扬被高标一枪刺死,复勒马夹攻冀保。郭黑略手挥铁蒺藜去救,伍兑之弟伍曾挺叉拒住,被郭黑略一蒺藜打得眼珠迸出,倒撞下马。伍兑看见,咬牙嚼齿,弃冀保径取黑略,黑略急敌。当不得伍兑忿怒激切,五合之中,被兑一刀斩下马,报却兄弟之仇。又并上合战冀保。冀保胆怯,拍马而走,被沈吟看见,赶上一枪,刺中背坎而死。呼延模大呼曰:"连失三将,而都督、先锋立马不救何也!"乃挺枪杀去。石勒听言,怒吼如雷,手舞大刀,风卷砍入晋阵。高标挺枪抵敌,战不数合,伍兑又到,石勒分头架隔,从容如戏。蒋和见勒勇猛,亦抢进前,捻枪就刺,把石勒围于中间。姜飞急去接应,又被雍州上将皇甫澹截住。苟晞见三将围住石勒,指挥众将一齐杀出,分付曰:"先除石勒,然后再破别将。"于是皮初、朱伺、夏云、衙博等十馀骑皆趋石勒。姜发看见,用手一指曰:"晋将欲并都督,宜速救之!"夔安、桃豹、张越、孔豚、胡莫、赵鹿、刘宝、刘膺、支屈六、张曀仆等各皆飞马竞进,一个一个互相对住。惟有汲桑、吴豫直救石勒,将伍兑、蒋和隔开。和怒,以枪径刺汲桑,被桑一斧砍断马足,倒撞而下。石勒马到,一刀砍为两段。伍兑赶来救和,石勒大喝而进,兑不能展手,被勒一刀分为两半。高标战住吴豫,被石勒从背后奋砍而至,标急回身,石勒横腰一掠,倒撞下马而死。沈吟与呼延模正在酣战,蓦见吴豫从旁杀至,汲桑砍得军兵列开数丈,吟心骇愕,撇战退走。呼延模有吴豫为助,双马赶去,吟方转头回看,冤凑撞入石勒怀中,遂被斩之。苟晞家将苟应辰素称骁勇,独追赵鹿、孔豚二将。石勒看见,横截而去,大喝一声,应辰头随刀落。夏旸、皇甫澹、衙博、皮初、朱伺、夏云等战退上党诸将,往来分敌,把住阵脚。忽被夔安一斧砍死霍原,汲桑砍死胡德,晋兵渐渐惊乱。有副将应宠走过姜飞马前,被飞一枪打倒,横拖过马。部将方能舞叉来夺,望飞腋下尽力刺去,刘膺看见叫曰:"姜先锋快防,有人暗算!"飞急回看,却好叉到,慌忙一把带住。方能不走,竟要夺力,被飞压住应宠,尽力一扯,方能扑入怀中,亦被拖翻过马,叠于马背,驰入军中,令人捆起。当时有诗赞曰:
部粮汉将有姜飞,灵昌破敌显神威。轻舒两臂擒双将,吓杀弘詹并苟筼。
汉将见姜飞活擒二将,各皆勇气倍增,思欲建功,奋力大进,晋兵乱窜。苟晞亲自向前,喝令众将抵住。不期汲桑飞步砍去,人不能当。苟晞急避,已被汲桑一斧砍伤马膊。喜得苟晞勇而多捷,就马一跃,离去丈许。桑再赶去,皇甫澹、夏旸看见,双来抵住,晞得脱免。桑孤身在晋阵中步战二将,四面渐渐围合,不能卒出。又值石勒、姜飞驱兵大进,看见汲桑恶斗狠极,即冲去救。皇甫澹、夏旸亦皆退走,军兵奔溃。刘弘叫曰:"众将若不向前,敢退半步者斩!"于是应詹、高润、许雄、应诏、皮衙、朱夏等一齐拒住。勒见日晚,也教众将扎定。晞乃鸣金收兵。汉将亦皆回营。三州刺史计点人马,伤者四五千,死者万馀。刘弘折上将高标、伍兑、霍原,应詹折大将沈吟、蒋和、胡德、方能、应宠,苟晞折了家将苟应辰,各皆伤悼叹恨。朱伺曰:"不须烦恼。明日公等共议一计,以报今日之仇,未为晚也。"遂设宴款众而散。后人有诗叹灵昌路之战曰:
汉起干戈混晋朝,龙争虎斗怨声号。三州刺史将兵拒,十万貔貅弃甲逃。
牧帅汲桑过贲育,英雄石勒迈嫖姚。顷诛四将摧强敌,多是天资霸主豪。
晋惠帝永嘉六年,齐王司马冏自成都王出兵征汉之后,得报漳河一捷。至是四十馀日,并无音耗,乃命心腹大臣孙洵赍犒物往探消息。洵至军,参见诸王已毕,动问相战情由,成都王将前后胜败说了一遍。洵曰:"此贼如斯雄黠,似为勍敌。今大王为帅,以五倍之兵围城而历旬不克,岂不惧为兵法之忌乎?"正论间,探事小军入报,言灵昌路之兵正与汉军相拒,三州兵到,分头杀去。高标、伍兑、蒋和、沈吟当先,连斩汉大将三四员,已获胜矣。被步将汲桑拚命杀入我阵,石勒继进,高、蒋、沈、伍四将皆被二人所斩,复又大败,苟青州几乎被获。今退在寨中,守住在那里。诸王听报,尽皆叹曰:"贼寇如此猖獗,何日可以得平也!"言未毕,沙麓关飞报又到,具道三镇之兵被刘曜大破一阵,折了大将白耀、花如、董钧、李用,副将三员,今退守关隘,不敢出战。上言大王亟攻魏郡,倘得城下,二处失倚,方可破也。成都王曰:"此六镇之兵,尚不能撄其锋,焉能剿平贼寇,而得复数郡也!"言罢,叹息不已。孙洵曰:"臣思大王等围此坚城,贼将张宾未易即下者,闻其多谋善守,非寻常比。若此所为,则三面受敌,东折西损,俱各无功。反使贼人得志,愈肆猖横,反见不美。依臣愚见,不若大王敛集六军,与他决一大战,方可复有漳河之胜。否则精兵猛将倚营守待,正犹缘木求鱼也。"成都王不答。长沙王曰:"孙长史之言是也。刘曜勇猛非凡,诸将屡挫。石勒骁雄出众,分势灵昌。我等大兵在此处,彼又怀奸瞰隙,窃战幸胜,所以不能成功。我若合为一处,则有众寡不敌之分。彼若再退,便可破矣。"成都王问于陆机,机曰:"长沙王之言亦为有理。今此处不能成功,两路又皆屡败,宜当集作一处。贼之粮道终远,必不能与我久持,有破彼之日也。"成都王曰:"然则何地可以屯兵?"机曰:"此去五鹿墟地方,南近马陵,险隘可据;西阻黎阳,可战可守。宜先将兵据其形胜,然后出兵与战,以计破之,必得成功。"成都王依其言,乃传檄召回二处之兵,俱到五鹿墟计议。张轨等见使命至,问其缘故,遂乘夜拔寨俱转,至魏郡去合大军。
次日,刘曜集众商议曰:"我今到此许久,粮不得进,城中必然食缺。若石勒亦被耽阻,兵士岂不饿乎!汝等当觅探小路,或有可以得上关者,待吾好行计策。"曹嶷曰:"今彼关上兵马甚多,一时难以卒破。必须催取军师到此,以奇计施之,或可破也。"曜曰:"虽是如此,亦须出兵去打,免使示弱。"未及起行,只见探马回报,晋兵昨夜已皆拔寨尽去,不知何故。刘曜曰:"莫非魏郡有何事故,召众去阻太子等归路也。急宜追之!"关心曰:"未可造次。张轨识高将勇,更有夏庠、姬澹为助,必有准备,且着细作上关去探的实。明日列阵缓进,带取轻粮先去应济。纵彼有谋,某等在后,亦不致大失。"刘曜从之,使细作往探消息。忽见报子飞马至寨,言军师领后军来到。曜乃率众出接,至五里相候,一同进寨,并道前后相战之事。宣于曰:"殿下有此英武,何愁大事不成!"曜曰:"皆托军师威德,侥幸小胜。而粮草不得应付,自觉怀愧耳。"宣于曰:"此时如何?"曜曰:"不知何故,昨夜已皆退去。正欲去追,值丞相军临,故未发耳。"宣于曰:"归师勿掩,追有何益?此是晋之主帅见彼兵屡战失利,恐有挫跌,故复集去,思作一处以战我兵耳。"道犹未了,细作回报,言晋之大兵皆退屯五鹿墟,与吾军好决大战。宣于听报,大喜曰:"但得粮草过关,以济魏郡之急,相战吾何惧哉!趁此将粮尽移上关,堆于平地,明日天早便起。"于是军马俱进关内,平川驻扎。次早,宣于集众听令曰:"谁人领兵一枝先行,以防有兵阻路,我等随后就起。"刘曜曰:"城中已极,亟宜速进,焉可迟缓!我与关继忠当先,孔世鲁与廖凤起断后,曹子高与众将保护粮车,乔晬兄弟辅翼丞相,何畏晋兵乎!"宣于从之,依次而起。又说石勒在灵昌道口,与晋兵相持。苟晞自败一阵,思未有计,两日并不出战。石勒谓姜发曰:"我等在此争一路口,而不能得过。城中望粮者,如大旱之望甘霖,仰云霓而目将穿矣。今又添此三镇之兵,苟晞多智谋,何时能到!"姜发曰:"不探虎穴,焉得虎子?今当出兵搦战,使彼不疑。然后俟夜偷劫他营,以火器攻之。若能烧其寨栅,方才得进。不然徒守日月,可不耽误大事乎!"石勒曰:"不作险中险,难为人上人。必如存忠所言,始能侥幸成功。存忠在此备办火具,待吾将兵先去搦战,以制此三巨擘之疑,再好行计。"言罢,下帐整兵,只见探子报道:"晋兵已皆退去,是空营那里了。"姜发曰:"此乃晋朝为帅者见我屡胜彼众,折兵损将过多,故此召去聚于魏郡一处,阻吾兵粮于城外,使无牵动耳。"石勒曰:"彼既退去,我等即当随后就发,免使城中凝望。"发曰:"都督之言极善。恐怕途中或有断后之兵,致为阻滞。我等有粮为累,又不便于战矣。"石勒曰:"吾为前驱,存义断后。虽有阻兵,何足为惧!"发曰:"将军所见甚明。刘王子北路有沙麓山之隔,一夫守险,万夫莫能过。昨闻其与晋战于彼处,颇亦得胜,但急切不得过关。我须先进,以援魏郡之急。"遂将兵马分作三阵,命夔安引兵五千为乡导,俱望魏郡而进。后人见成都王、陆机等心无酌见,粮已阻住而又撤兵,容其过险,以济久困之兵,有诗一首以叹其不能持守云:
沙麓山高险又坚,灵昌设栅甚森严。苟筼阻道兵难进,张轨当关马不前。
粮遭断住将逾月,魏郡饿危顷刻间。堪嗟机颖谋猷浅,撤守令人作话传。
第六十六回 五鹿墟晋汉斗阵
再题成都王等围汉军于魏郡,已将五十馀日,城中粮尽,宰马为食。而沙麓关、灵昌道两路救应粮草悉被阻住,虽则屡战不胜,其险要却皆守定矣。但传令勿战,虽一郡刺史,守有馀力。何乃听孙洵无谋之言、长沙不智之说。而陆机亦从其议,欲以阵法显己之能,是亦按图索骥,妄欲拟比于祖父,其天渊矣。反将沙麓、灵昌塞险之兵召转,尽皆罢围,还屯五鹿墟而去。广州参军郑攀、幽州参军斐宪曰:"今我大军撤围,心皆自顾,不能统一。倘贼人以精兵蹑之,必至惊乱矣。必须留重兵为断后方可。"陆机曰:"吾已算定在此。"乃命先锋祁弘、张方将兵二万,各带本部将佐,伏于十里之内,以防追赶。又命马隆引本部人马,伏于十里之外,接应二将。于是大兵皆依次逐渐而退。
其日轮是先锋王弥巡守城池,看见晋大营中旗幡不竖,各寨人马无行,鼓声不闹,遂命王如于城上巡视,疾趋中军见张宾,曰:"吾观晋营中并无动静,遥见西角上十里馀外旗飘隐隐。莫非我国救至,彼去迎敌,不然必是断吾之归路耳。可趁此出兵追之,定获辎重矣。"宾曰:"得他退去,我等心亦宽矣,何须即追。且着人探其何故,再行计议。"于是遣使出四门去探,路上之人并百姓们尽皆报实,言汉兵分两路送粮至此,晋使人阻于沙麓山、灵昌河。西路大将石勒,三战斩晋将十五六员。北路大将刘曜,打伤大将六员,打死者十四五员。晋惧,分三路而不相顾,乃召转二处守兵,退至五鹿墟,欲共阻汉粮,以遏其归路。若两日可到,则不被所截矣。王弥曰:"可急追之,杀他一阵,使其无暇他计。倘得二路粮草一到,又何惧哉!"张宾曰:"未可追他,必有重兵断后,以防追赶,去亦不见全胜。宜着人往二处接之,还是急务。"弥曰:"晋将不过张方、祁弘为最,吾何畏乎!"乃绰刀上马,引兵五千,开门冲出。张宾急唤刘灵、关防、张实、呼延攸出城相助。原来弥弟王如在城上看见兄去追赶,恐其有失,亦横刀跃马,随后疾发。王弥方才追得五七里,只听得一声炮响,大将张方引兵杀出,大喝曰:"王弥泼贼,饿不死的顽鬼!速走犹迟,尚欲自来送命耶!"王弥更不打话,挥刀劈面砍去,张方接战。未及十馀合,王如赶到,林成、马瞻、刁默、吕朗一齐杀出。五员晋将围住汉将两员,死不肯放。背后刘、关、张、呼延四将接应兵到,又被祁弘、王昌、孙纬、高柔、王甲如截住,关中郅辅、张辅又杀将来。时将日末,刘曜当前锋,粮至魏郡。看见前面尘头蔽日,喊杀连天,乃大叫曰:"此必晋汉交兵,吾当往助一阵。"曹嶷曰:"都督地理未熟,不可向前,待我去助。"刘曜不听,单鞭跃马如飞,望尘而进。祁弘看见,挺枪阻住。曜曰:"汝是何人,敢来拒我!曾知沙麓关下,连打晋将二十员刘永明将军乎?"祁弘曰:"我是漳河杀胡虏三万级的祁大王,那晓得儿曹辈马前小卒乎?"刘曜大怒,挥鞭打去,弘以枪接战。二人斗上了二十馀合,一个怒吽吽眼中出火,一个恶狠狠口内生烟。再又战二十合将近,姜飞、曹嶷竞至,冲王昌、孙纬阵中,遂皆败走,祁弘亦弃战奔去。刘曜复拍马打入张方阵中,鞭中林成背上,于是晋兵望风奔遁。刘曜、王弥不舍,从后又赶。不二里,炮声震起,鼓角齐鸣,马隆带兵截出。关防随后大叫曰:"天色昏晚,且自回城,饶他去罢!"弥、曜乃回马,一同望城中而行。未及五里,一彪军马横出左手,朦朦茫茫,旌旗飘展,十有馀里。刘曜、王、关等各各扎定,轮刀勒马以俟。将至面前,乃是夔安与新来都督石勒也。
一行人尽至城中,命将粮车俱推至教场堆着。王弥、刘灵入见,言刘王子、姜公子、赵四舍、汲桑俱到,聪、宾大喜。诸葛宣于曰:"可传令教诸将且自更衣歇息,来早相见。"聪曰:"不然。亲戚故旧久阔,恨不得顷刻相见,何待来日!"乃命大张灯火,都至中军相叙,各诉衷曲。宣于分排坐位,设宴共饮,至夜而散。次日早,乃大集诸将,议论军务。或曰:"今我添兵二十馀万,上将二十馀员。钱粮俱足,且只守住。他合南北诸侯,定有分散之日。待其势解,以兵乘之,可坐而取胜也。"宣于、张宾、姜发皆曰:"诸君以逸待劳之言,亦甚有理。但有一件,晋人兵多将广,若不出兵与战,恐其绊住我等,分遣大镇打别郡城,岂此魏郡能安吾等耶!必须前去对住他们,使之不生他想。"刘聪曰:"我今虽添这些兵马,前后不过四十馀万,尚不能及其一半。若不能胜,丞相以为何如?"宣于曰:"兵者可进而不可退。若一自示以弱,则被其所侮。若以他兵径趋平阳,我等去又不得,岂不受抑乎!"姜发亦曰:"兵在精而不在多,只要为将者善于用谋耳。必须整军马前往五鹿墟扎营对敌,以示雄威。然众寡之势,容某与丞相、军师三人商议计策,缓缓消除他们。此正曹孟德破袁本初之势,殿下勿以为忧。"刘玄明从之。乃以姜发与刘曜督兵十万,立下一屯,张实与石勒督兵十万,立下一屯,留靳准、乔昕、刘钦等督兵五万守魏郡,自与宣于督兵十万为中军,王弥、刘灵、杨龙、廖全将兵五万为前驱,径离郡城,望五鹿墟而进。正是有分教:晋元帅使得智尽计穷,军士们心惊胆丧;汉军帅用出奇谋异见,将佐辈气壮威雄。后人有诗叹曰:
汉思晋鹿起胡羌,群雄驰逐出平阳。才入五墟成角斗,横驱万亿命伤残。
白骨盈丘冤气盛,红沙满地血腥长。英豪物故山川旧,留得虚名在世间。
刘玄明兵至五鹿墟,与晋军相距三十馀里。伏路小军飞报至晋军中曰:"汉兵已至西北角屯扎,立三大营,三十六寨,军容甚是雄壮。"成都王曰:"泼胡既至,明日即当出战。诸将可分作十路,待战酣一齐杀出,三个并一个,岂有不胜之理乎!"卢志曰:"胡寇弓马熟闲,多有勇力,若徒与之斗狠角战,恐难制彼。必须设计,务胜丑虏。庶使兵威可振,然后众心固壮,有破彼之机矣。"陆士衡曰:"前者韩陵山布阵,汉贼不曾来打,致费心思。因被赚去攻贼,反遭暗算,吾甚耻焉。我明日再布一阵,令彼来打,必有成功。刘曜、石勒少而骄戆,王弥、刘灵勇而躁暴,汉来打阵,必此四人当先。待其打入阵中,内有变法,任他如虎,亦不能出,纵有外救,无隙可入。若是战将骁勇,只须弩箭齐起,射其坐马,可以擒贼矣。若能去此四人,则刘聪自然易破。可以尽复诸州,而建扫清漠南之绩矣!"成都王信以为然,即便大喜曰:"自起兵至此,两月之期,建立功勋,皆在明日一阵之中。诸将士各宜用心效力,定有重赏。"分付已讫,遂命陆机开办物色。次日,成都王与众官上将台观看布阵。陆机指点诸镇,各分方位摆列。传下将令,遍告兵士:"不可交头接耳,不可左顾右盼,不可讹言妄语。但看令旗为号,指东则从东,指西则从西,不可少离方位,不可错乱队伍。若有贼兵打阵,不可大惊小怪,仓惶失措,违者军法治之。"军皆奉命。陆机乘马挥旗,指明方向,队伍数目,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各按旗幡服饰颜色分布,不一时阵成。再调四镇精兵,以候协助捉获汉将。又使健军持战书入汉寨索战,诸葛宣于与刘玄明等拆开看云:
晋征西剿寇大元帅陆士衡书示伪汉掌军事张宾知悉:切谓古之称良将者,必全攻守之法。汝前于韩陵川布阵,力不能攻,故以诡言绐我,幸得微志。及至计穷,乘夜逃遁,岂男子乎!漳河之时,能无愧耶?今于五鹿墟再布一阵,如敢来打,当即出兵前来。否则自绑辕门,请罪求赦,或可少全党类也。
刘聪看毕,问于三军师宣于等曰:"此奴何恁狂妄!"宣于笑曰:"陆机若欲斗阵,则晋兵又是晦气入命矣。不足与他计较,且只打点出军,以破此贼。"遂善遣其使,回言即便前来打阵,教陆机引颈受缚。使去,张、姜、诸葛与众将等上台看晋布阵。只见正中立下一阵,主将尽打黄旗,副将皆左红旗、右皂旗;上手摆下一阵,尽皆红旗红甲;下手一阵,尽皆白旗白甲,此乃内中五阵。又外正东上一阵,尽皆青旗青色号服;正西上一阵,尽皆白旗白色号服;正南上一阵,亦皆红旗红色号服;正北上一阵,亦皆黑旗黑色号服。其外八王之兵分布八方,各皆整整有方,循循有序。当时有古风一篇赞陆机之能、晋兵之盛云:
密密军兵川野塞,滚滚尘迷天地黑。旌旗遍满五鹿墟,戈戟遮昏马陵北。
东西战士如熊虎,南北征夫似鹰鹘。狼牙箭插鱼袋横,豸衣甲挂龙鳞赫。
剑锋气吐斗牛光,刀刃芒欺霜雪色。江东名将称伯言,此日士衡能继迹。
法遵吕望究玄微,不让孙吴与韩白。
刘玄明与刘曜、石勒等,看其阵法端严,兵马强盛,甚加称让。因问军师等曰:"此阵可以破否?"宣于曰:"此太极阵也。中按太极阴阳之气,化生两仪日月之形。两仪又生四象,而变生万物。此阵惟臣祖武侯攻守各极其妙,注释于家传秘诀,故臣等亦能破之。但打阵乃以逸待劳,犯兵家之忌。不若布成阵势,诱彼来打,方可胜也。"宣于乃下台,乘马执旗,分遣王弥、刘灵二先锋,引副将四员,督兵一万,布于正中,尽皆黄旗黄服。赵染、赵概领兵一万,布于东角,尽皆青旗绿袍;关防、关山领兵一万,布于南角,尽皆红旗红袍;石勒、汲桑领兵一万,布于西角,尽皆白旗素服;张实、张敬领一万兵,布于北角,尽皆皂旗玄服。此中五屯,取象五行。再命姜飞、廖翀领兵一万,旗服皆绿,杂于东之左隅,按苍天风木之气;关谨、关心领兵一万,旗服皆赤,杂于南之右隅,按丹天热火之气;关河、呼延颢领兵一万,旗服皆紫,杂于南之右隅,按暑天火土之气;刁膺、支雄领兵一万,旗服皆素,杂于西之右隅,按素天燥金之气;呼延晏、攸领兵一万,旗服皆黑,杂于北之右隅,按玄天寒水之气;黄臣、黄命领兵一万,旗服皆褐,杂于北之右隅,按天湿土之气。又以曹嶷、夔安将兵二万,附于东之后;孔苌、桃豹将兵二万,附于西之后;马宁、呼延模将兵二万,附于南之后;杨龙、赵鹿将兵二万,附于北之后。以廖全督张曀仆等九人,将兵六万,镇守营寨。王如领兵一万,往来救应。杨兴宝督兵一万,守护将台。分布已毕,请刘玄明下台引战,以刘曜为先锋,分付曰:"殿下出阵,他激吾打阵,切不可去。他前日被张孟孙杀败一阵,他亦必不肯来打。但只以言语辱骂逼之,晋先锋张方、祁弘恃其勇猛,宁耐不住,定然出战。小将军斗到深间,望本阵而走,他必赶来。一到阵门,不敢退去,定然乘势打阵,便入我之圈套矣。"刘曜曰:"谨奉军师将令。但恐其不来追赶。"宣于曰:"吾已算定,管取建功。"刘曜喜诺。当时亦有古风一首,赞诸葛之能、汉将士之雄曰:
旌旗密密排林薮,戈戟飰灿星斗。刀光闪处电光横,鼓声震处雷声吼。
将峙浑如虎豹蹲,马驰亦似蛟龙走。悬牌武士气昂昂,挂印先锋雄纠纠。
铁衣戎服不离身,羽箭雕弓常在手。百战无辞战马劳,一心要把乾坤扭。
宣于智识迈孙吴,阵法精深难并偶。此际同成辅汉功,他日何愁名誉朽。
诸葛宣于布完阵图,授计于刘曜。太子刘聪曰:"陆机前次打阵,受吾之抑。今番不来则罢,若来打阵,必有猛将当先破敌。丞相亦须谨防,不可藐视晋人。"宣于曰:"臣受祖传秘法,其阵玄妙在于变化莫测耳。虽项羽复生,子胥再出,亦不能轻易破此,但自放心。"聪等乃出阵前候战。晋帅成都王与陆机等在将台上观看汉阵,见其整而不烦,精而不杂,深加叹羡,乃自谓曰:"张宾此贼今日之阵,愈加伶俐,真有良将材者。何时能平这贼!"探事小军曰:"今日布阵的不是张宾,乃新来汉国正军师、右丞相也,复姓诸葛,名宣于,字修之。比论才艺,实汉之第一臣子。今临大敌,故自来耳。"成都王曰:"若此,必得卧龙遗训,其阵决不可打者,宜传令诸将不可妄进。"陆机曰:"此五行正运阵也,与太乙一气、浑天太极、五法大同小异,无他变化。非前日八阵图,有孔明异授之玄妙耳。破则亦易,但只是引得那贼来打我阵,便可擒矣。"言讫,下台分付众将曰:"今日之战,比往时不同,又添刘曜、石勒二骁寇至此。若能取胜者,即授上公之职。"众将受令。成都王乃带亲将石牵、郭陈等当先出阵打话,左有张方、右有祁弘二先锋护卫而出。陆机见刘曜单身立马于前,刘曜身边只有张雄等数人,欺其势弱,即便大言曰:"今我雄兵一百五十馀万,名将三千馀员,推山可倒,踏城可平。汝等及早归降,贷以不死,犹得保全左国,以存宗祀。少若迟延,必有漳河之例。那时悔之晚矣!"汉阵上刘曜高声答应曰:"吾之皇兄,昔在洛阳,与成都王有一面之交,故不忍加逼,退军魏郡,以卖一阵之功。汝等不肯回转,是不知时势者也。今我大汉复兴,天眷人顺,所向无敌。脱若再抗吾兵,吾必擒汝剉为万段!"成都王听言大怒曰:"小羯奴辄敢无礼,辱我大国亲王!先锋可速出马,擒此逆贼,以正反叛之罪!"张方得令,骤马轮刀杀过汉阵,刘曜手舞竹节刚鞭接住。二人兵器齐施,刀鞭并举,正是那雄兵逢猛士,恶汉遇强徒。怎见得?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人似玄坛魔帝,马如黑虎神龙。因争强弱闹天公,各逞雄威较胜。一个刀翻雪片,一个鞭卷流星。腾腾杀气滚烟云,遮得晴空日暝。
两员将战上两回,晋阵上祁弘见方战曜未下,挺枪出阵,高叫曰:"张子正且住,待我来捉此贼!前日因是夜晚,放他脱去。今日必要活捉,方见手段。"刘曜正欲诈败以诱晋将,看其将到阵前,乃拨转马头,望本阵而走,张方、祁弘从后赶去。陆机只道刘曜真输,亲把黄旗一展,苟晞、夏旸、陈午、高润望东阵而进,王浚、王昌、胡矩、孙纬、王甲始望北阵而进,刘琨、姬澹、李弘、姬巧、管清望西阵而进,李矩、夏云、郭默、郭诵、骆臻望南阵而进。张、祁二将追刘曜将及汉阵,只见刘聪、宣于皆从西南角走入,刘曜亦从后而进。张、祁逼至,关谨、关心两口大刀立马阵头,喝众不许乱动。又见阵后孔苌、桃豹雄威凛凛,注目凝看。张、祁等不敢少退,只得向前攻阵。张宾在将台上将红白旗指挥二处,汉兵乃只以弓弩拒住,方寸不离。二将奋力冲之,犹如坚城固壁,一步不能进,反被射死无数军马。五路晋兵在外冲攻汉阵,犹如游蜂触墙,无隙可入。陆机下令竭力再攻,若阵一动,可即破矣。五路放炮约会,一齐俱进。两边相拒,自午及未,汉兵皆有防牌抵箭,晋兵射伤者坐卧满地,晋将尽皆志疲气沮。陆机恐怕有失,又调刘沉、刘弘、陶侃、马隆、邵续、郅辅等往助五路。宣于曰:"可以击杀晋兵矣!"遂将白旗竖起。张宾在台上看见,即把白旗招展,汉阵大开,晋将冲入。张宾把红旗摩动,刘灵、王弥并关防、赵染、石勒五路依方杀出,外面呼延晏、姜飞、关谨、关河、杨龙、黄臣、刁膺等六路杀转。两边将官在将台上看此一番恶战,尽皆不能辨认,惟只摇头吐舌而已。当时有诗一首叹曰:
晋汉交兵五鹿墟,苦争恶战地天吁。日惨云愁神鬼泣,兵惊将骇魄魂飞。
第六十七回 斗阵法汉败晋兵
晋军被汉将两头合杀将来,围于阵中。陆机见众不退,思以胜汉,又令四路接应诸侯分头去助,令公师藩、郭勱等协助张、祁。张宾见其救兵四至,放起号炮,曹嶷、孔苌,杨龙、王如、呼延模五路大兵十万,杀入阵中戡敌,势不可当。北阵上张敬刺伤王甲始,西阵上石勒砍死姬巧,东阵上赵染戳死苟晖,南阵上关防枭斩骆臻,关山又斩王昌,廖翀刺死桓彬,晋兵大乱。石勒直冲而前,苟晞与陈午双来抵住。战未十合,汲桑撞到,挥斧奋砍而入。苟晞见其势急,带马而走。石勒赶去,值高润向前抵住,晞乃得脱。陈午被汲桑所杀,高润被石勒砍中肩窝而走。祁弘与刘灵战及有百馀合,凡五回分进,两不相舍。又遇黄命杀至,大叫曰:"子通不可轻放,除得祁弘那贼,其馀易平也!"祁弘恐被所并有失,乃亦望东而走。黄命追去,北宫纯来敌住。战未五合,刘灵又至相助。忽刘曜跃马挥鞭打入,灵乃转马望东掠阵而去,正见张轨带兵来救北宫纯,刘灵阻住。大将毛宾杀出,不五合,被刘灵一矛刺死。宋配大怒,引兵合至,两家混战不退。刘聪亲出大呼曰:"晋兵败矣,可努力击之!"便跃马横刀突入晋军,连斩华文、叶武二将,晋兵退走。刘聪直取陆机,张雄随进,机望后遁去,于是众皆大败。汉兵从后赶去,杀得死尸叠叠,器械丢满道路,五鹿墟地土皆赤。直至天色昏黑,诸葛宣于乃命鸣金收军,汉兵大胜回寨。计点人马,亦折万馀。所得衣甲器械,不计其数。后人有诗叹晋汉五鹿墟相战之惨云:
杀气迷茫五鹿墟,晋刘曾此决雄雌。军兵呐喊声连汉,将士冲锋血染衣。
旗帜影摇天地惨,刀枪光闪鬼神凄。红汐百里愁难洗,白骨千寻恨怎除。
晋帅陆机欲斗阵法,又被刘曜激骂哄去,杀得大败。走五七里,日暗昏黑,始得扎住,收拾回寨。各郡镇报折军数,共四万有零;大将六员,副将八员;兖州刺史苟晖。成都王看毕,大怒曰:"若是如斯行径,不但取辱于贼,且作天下话靶耳!岂有百馀万大兵而战一隅之汉,屡遭挫衄,有何颜面见朝中士大夫乎!"陆机曰:"非是智谋不及,人不用命,而被人见笑也。奈彼贼将万夫之敌者有二十馀员,故不能当其锋,所以屡败与他。"张方、祁弘在旁,听言不忿曰:"元帅何藐视自己之甚也!来日试出布阵,待小将与之独战,不斩王弥、刘灵四将,愿纳先锋之印,誓死沙场,不回寨中!"成都王曰:"二将之能,孤所尽知也,但再无其次耳!"乃赐重赏,以嘉壮其志。张、祁二人曰:"元帅在此,某愿立下军令状于军政司,若是战输,依法枭首。"成都王大喜曰:"人人志略能如二将,致身为国,何贼寇之不可克也!"因是颁犒三军,下谕激励,言有能斩得汉将一名者,赏金千两;生获一名者,封县公;能枭张宾、诸葛并王弥、刘、石十二汉将中一名者,封县公;生获一名者,封郡公。不用命建功者斩首示众。将士尽皆发愤,愿效死力,誓复汉恨。
汉帅刘聪收兵入寨,一边设宴贺喜,一边商议军事。聪曰:"昨日一战,吾心甚是骇栗。幸而获胜,实赖丞相之雄略以制彼耳。"宣于曰:"前韩陵山张孟孙以八门妙变,被杀一阵,陆机心已难矣。若再布以名色奇异之阵,则彼必惧而不敢来犯。吾故以阵之浅而变之深奥者而诱之。吾所布五行阵,内按洪范六壬转运。知其必以五行正运来打,所以吾料定要胜彼也。"聪曰:"丞相可谓绳其祖父者矣!"张宾、姜发曰:"今虽幸胜数阵,亦伤折人马过多。成都王立此大意,屡屡受辱,嗔恨我等之甚。早晚必有一场大战,决非往日之比。数次皆以阵法赚彼来打,逸中取胜,是彼拙于劳故也。"宣于曰:"论战足可以为敌,兵粮则有众寡之差。惟有以计应彼,亦无妨事。"宾曰:"若以漳台比之,我势已增一半,料不畏彼。但以孤城陷于中州,有主客之异耳。"发曰:"昔班定远以一旅孤军,横行西域。我今至此,亦不为远。虽则彼兵多倍于我,只要坚守阵脚,逸以待之。分付众将不得恃血气之勇,被其所诱,以致误陷敌围,则我之将帅,还有胜彼之机。但不宜乱动,看缓急而进,弱则助之,我胜则止。所谓知己知彼,胜败亦不致大恚也。"刘玄明曰:"存忠之言是也。"乃即分付众将,各宜依令而行,不可乱动。众皆应诺而散。
次日,成都王出兵。张方使人向前叫曰:"张子正先锋单战王弥,可速出来,不然即当攻入汝寨矣!"守军以其言传入帐中,刘聪、张宾、宣于等大鸣炮铳,严兵而出,与晋师相对列开阵势。三通鼓罢,黄罗伞动,彩凤旗开,成都王头戴冲天金冠,身穿嵌星金甲、飞鱼袄、蟠龙带,两边摆下部将十馀员。前面有张方、祁弘二先锋,引兵二万,分为两翼,堂堂峙立。汉阵上二太子刘聪头带獬豸金冠,身穿蟒龙绣服、红簪缨、碧玉带,左右列猛将十员。左翼上都督刘曜、先锋刘灵,右翼上都督石勒、先锋王弥,尽皆威风凛凛,壮气巍巍,两边摆着。成都王方欲亲问刘聪,只见陆机高声叫曰:"张宾诡谲小人!两番布阵,皆不敢打,何为好汉!"宾曰:"你自无能逞能,致败而又败,何敢责人!"机曰:"我和你连日交战,皆是混杀,徒伤兵士,未决雌雄。今日当各戒兵将,不许乱斗,一个对一个,任他自见输赢。亦不许追赶,以四个为则,若有三个胜则算为胜,三个输则算为输,两个输则算为平。一言为定:你胜我即兵回洛阳,以魏郡让你。我胜汝即退回平阳,以魏郡还我。即以此地为界,不许侵犯,免得终日厮杀,害及无辜之命。又且炎热将至,非是用兵之时,各宜怜惜生灵,毋作不仁。"刘聪曰:"向蒙见爱,心切念之,劝大王保重千金之躯,预作知机之事。趁此未战回军,威名尚在。倘若再有差讹,反为世人所笑,恐不美也。欲待少让分厘,部众又道我怯。将佐在此,随问叫那一个出马,说定输者就退。"张方听言大怒,跃马出阵,横刀叫曰:"贼子敢恁狂妄,在亲王前犹肆无忌也。张先锋出马,选一能者来战!"聪曰:"谁先出马?"王弥曰:"魍魉匹夫,曾言单搦我战,待我前去擒他。"乃亦舞刀而出。二人并施英勇,各抖精神,但只见:四手盘旋,凛凛双刀光炫目;八蹄踯躅,腾腾两马势惊人。一连战上六十馀合,不分胜败。晋阵上祁弘见张方不能取胜,心中懊恼,忍耐不住,挺枪杀出。刘灵看见,亦挺长矛向前,责骂曰:"祁弘匹夫,食言小辈!议定不许帮战,一对一对挨次而出,汝敢妄乱。刘子通在此,和你并个三百合,不得走也!"祁弘见灵来到,连忙抵住。二人就在阵前各逞神威,喧呼大战。就便是天上六丁逢七杀,神中白虎遇黄幡。二将也战上六十馀合,不分胜负。南阳王驾下游奕将军翁猛见二将狠斗,急挥宣花月斧,砍过汉阵,欲助祁弘。刘曜大怒,手擎竹节刚鞭,挺出骂曰:"无信狗奴,欲来何干!"望猛照头打去,二人接住,战不上十合馀,翁猛力怯,遮隔不迭,被曜一鞭打中脑上,头颅粉碎,倒撞下马。刘曜得胜,正欲去助刘灵,忽听得銮铃震响,鼓角齐鸣,一员大将跑马赶来,威风猛赫,状貌狞狰,乃是范阳王驾下横冲兵马使王旷也。手舞双鞭,望曜打来,二人敌住。王旷奋尽平生勇力,欲为翁猛报仇,双鞭浑如风卷,刘曜从容架隔。不上二十合,旷力用乏,渐渐抵敌不住,被曜一鞭打得抱鞍吐红而走。刘曜赶去,却得东海王驾下折冲大将宋胄、施融杀出接住。刘曜独战二将,并无少怯。琅琊王驾下安东将军凌霄,乃凌统之孙,极有武略,见刘曜战势昌炽,乃挺方天画戟,驰马出助。刚到阵前,猛见一员汉将,势如熊虎,横刀截出,厉声大喝曰:"贼弟子欲何所为,晓得灵昌道口独斩四将石世龙将军否!"凌霄曰:"我乃东吴四世虎将,那知你边方胡狗!"言罢,挺戟便刺,石勒以刀架住。二人战上三十馀合,凌霄抵敌不住,被勒一刀砍于马下。宋胄看见,吃了一惊,枪法慌乱,被刘曜一鞭打中背心,吐血而走。施融见势不谐,回马望阵中逃去,石勒、刘曜双马冲入,赶及背后,大叫休走。施融急忙转身迎敌,早被一鞭击中手腕,弃枪于地,石勒抢进,连头一刀砍下。晋将二十馀员一齐杀出,思困曜、勒、弥、灵。姜飞急抢向前,姜发把旗一摇,汉将齐奔敌住。两边互相混战,直搅得飞尘翳日,杀气迷空,暗沉沉四野无光神鬼泣,昏惨惨两间失色地天愁。将约有两个时辰,但见尸横遍地,血积成流,晋将当之不住,兵众大败而走。于是八王十三镇诸侯各皆奔溃,自相践踏,哭声大震,闻于远迩。幸得日落西山,风生东北,沙土迷目,两边各自收兵。汉获全胜,得马匹器仗不计其数。成都王回寨,查验军册,共折人马四万,大将四五员。成都王见说,气得喉咙哽咽,半晌不言,心头如火,倒于床上。不知司马颖得病性命如何。后人有诗十二句,贬陆机不能成功云:
堪叹江东陆士衡,才全文武动公卿。筑坛挂印提兵马,欲扫胡刘伪汉平。
韩陵山下遭三败,五鹿墟前被两征。十万亡兵冤气重,百员殒将怨魂深。
胸中空有孙吴术,目下无由展一能。武不封侯文不相,只应浮学得虚名。
成都王五鹿墟再战,见诸将发愤,期在必胜,谁知又被杀败,乃气卧于床,不起视事。诸王刺史三日不得见谒,各生异议。陆机恐众志解,褰帏而进,直至榻前,谓成都王曰:"今强敌在境,连日索战。大王高卧不出,是自示以怯,岂不见笑于贼人乎?且众诸侯议论纷纭,倘一解体,提兵还镇,盟事顿废,何以回见晋帝与齐王乎!"成都王曰:"非我不出视理军务,仔细量之,实有愧耳。岂有百十万大兵、三百馀员上将,与二三十万反寇相持,反被屡屡挫衄,不能成功!故此烦恼,以致情思昏昏,懒出与众筹议也。"陆机曰:"大王宜当速出,以安众心,免致懈怠。况胜败乃兵家之常,孰能必之?兵法有云:败者胜之机,胜者败之兆。我虽小败,贼兵亦多损折。我兵尚然全盛,四倍于彼,焉知不胜而遂自弱乎!"成都王闻言,乃整衣临军,召众商议曰:"孤因小疾,连日不获整顿军旅。今汉贼如此猖獗,我兵一时不能平剿。诸君有奇谋异见,可破剧寇者,各宜展用,慎勿隐讳。此非孤家一身之利,实天下国家之大幸,诸征镇之伟勋耶!"青州刺史苟晞进言曰:"今当仲夏,炎热将临,用兵非时之宜。可持书与汉,使且各避暑酷,少息兵士。待秋凉再兴人马,共决雌雄。张宾、宣于虽有智谋,贼将持狂罔不泯,若见我等退兵,必然尽力追赶。此去高鸡泊三十馀里,四面多有茂林深草。今兵士各带火器火药之类,伏于中间,两头各以猛将重兵埋伏伺候。待彼追至泊中,两头放起号炮,伏兵杀出,放起火来,待其惊乱,奋力击之。任他王弥、刘灵、石勒、刘曜有孟贲、乌获之勇,亦难出我围中矣!"成都王大喜曰:"道将高才,人所不及。此计大妙,必获奇功!"即令修书,遣人递至汉营,言:"今炎夏天时,疫疠将发,两军宜且解战罢回,暂避酷暑。非特一家之利,实两军性命之所关也。如或听允,孤即撤兵回邺。早速回音。"刘聪见书,集众议曰:"今炎热将盛,乃行兵之忌。大国书来,可从其请。"宣于曰:"此亦两便之议,不可忤也。"众将曰:"成都王立吞我之志,今见数战失利,而一旦先来讲议退兵,非惧怕而去,即是朝中有事,正宜与之持战。彼之心志俱懈,可获胜矣。且慢从其议。"刘玄明曰:"汝等不知,惟军师之意与吾同也。"乃即回书应允,言:"教汝殿下将兵先去,我即收拾亦回平阳,决不敢异。"
使回,将书呈上,言刘聪一到即便应承,惟诸将皆云要战,诸葛宣于不肯,故此回我,要我大王先退兵,然后他们方去。成都王赏出使卒,召陆机、苟晞入议其事。苟晞曰:"刘聪达大体,故听吾议。其下将佐皆思幸动成功,必不遵约束,来追我兵。弥、灵、曜、勒四贼最暴,这番决中吾计。元帅可急调兵埋伏齐整,然后拔寨而起。"陆机乃命北宫纯、宋配、王昌、胡矩、朱伺、童奇、没骨能、独孤雄四枝兵马,伏于高鸡泊之西头丛杂之处。又命包廷、周并各领本部人马,伏于泊中两边,只听炮响,即便杀向西头相助,命军士四面草木处放火烧着。五路将士领计而去,悄悄往寻地面埋伏。又唤石超、牵秀、郅辅、林成、晋邈、息援、许雄、衙博四枝兵马,伏于高鸡泊东头丛杂之处。皮初、夏旸带领本部伏于泊中两边,只听炮响,即便发伏,令兵士放火烧着柴草,杀出大道,以擒戮汉之兵将。五路兵马领了计策,潜往东头觅隘埋伏而去。即委苟晞总领长沙、东海二王之兵,为接应使。成都王以张方、祁弘二先锋为断后,自同诸王刺史一边起发,一边使人报知汉营中刘玄明知道。诸将佐皆言可速起兵追赶,杀此一阵,则成都诸王即畏吾等如虎矣,不可挫过机会。刘玄明曰:"不然,忠信可以服人。业既许之,复又追之,是失信也。岂大丈夫待人之一乎!"执言不肯。王弥、刘曜、刘灵、呼延攸四将议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苟有利于国家者,专之可也。何必拘规小信,以弃大功乎!"遂不遵聪令约束,带领各人本部五千人马,如飞而起。门上报入军中,宣于急令人止之,马已去远。姜发曰:"既然追不转,必被所算。速当遣兵接应。"玄明曰:"彼不奉令而妄行,何可管他!"宾曰:"不然,四将乃吾军之枢领,倘一有失,陆机复转,势不可当矣。"聪从之,遂问众将曰:"谁敢领兵前去接应?"只见石勒、杨龙、关防、呼延晏四人出班愿往,聪命各带本部轻兵先发。防等出寨,风卷疾发,不知此行追赶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人有诗叹曰:
归师勿掩古来言,刘曜轻骁妄向前。腾腾焰满高鸡泊,几蹈燎原一火愆。
第六十八回 晋汉通和两罢兵
永嘉五年,汉元熙五年,五月下旬,晋汉构战于魏郡之五鹿墟,值天时暄酷,两军多病,苟晞献退兵避暑之计,将兵马八面埋伏于地名高鸡泊,以诱汉将。汉将王弥、刘灵、刘曜、呼延攸四将果然恃勇往追,军师张宾调遣石勒、杨龙、关防、呼延晏四将领兵二万,赶去接应,以防不测。宣于曰:"今此一去,陆机必有毒算,不比往常。宜发劲兵前去,方保无失。"即唤张敬、曹嶷、夔安、孔苌、桃豹、黄臣、关谨将兵一万先行,张实、赵概、黄命、王如、廖翀、胡宁、关心将兵一万,再去接应王弥等。王弥等追赶十馀里有馀,见前军去远,催众疾进。忽听得一声炮响,张方、祁弘引兵截出,大骂曰:"王弥、刘灵,你这贼子!真乃胡虏狗性,全无分毫信行。既已相通,奚当暗袭!喜得我还留兵一枝在此防你,好好退去,以全两家之好,免得外人取笑。"王、刘曰:"汝等惧怕而逃,岂是相和,休得乱言。"拍马直取方、弘。晋将方、弘并副将马瞻、孙纬四人向前敌住。战不上二十馀合,石勒、关防四将又至。张、祁等故意抵住,只见张敬、黄臣等六将又到,张方四将乘机带马望高鸡泊中而走,弥等追去。姜飞赶至叫曰:"军师有令:南兵必有埋伏,不可被算,宜早回马!"刘曜曰:"适间便是伏兵矣,有何惧哉!"当先而进,关防等只得随去。行不五七里,两边草木茂盛,曜急立马叫曰:"此处恐有埋伏,不可去矣!先锋且住。"道犹未了,忽然间炮声冲天而起,汉兵亟退,后面草木皆着,火焰猛烈。弥等见道路逼山,恐被烧连,只得冲向前去,晋将石超、牵秀杀出,张敬、夔安敌住;晋邈、息援杀出,曹嶷、黄臣敌住;许雄、衙博杀出,关谨、杨龙抵住;郅辅、林成杀出,孔苌、桃豹敌住;皮初、夏旸从中杀转,汲桑、杨兴宝二步将敌住。张方、祁弘带领众将马瞻等杀转,弥、曜、灵、勒、防、龙、延攸、延晏、姜飞等分头抵战。又有副将叶荣、袭用来助,吴豫、赵鹿向前敌住。泊西头张实、黄命等一班杀至,又被北宫纯、朱伺、王昌、没骨能、包廷、周并等截住,不能得入。东西两头,数十员战将杀得尘飞接汉,山麓皆迷。苟晞恐汉将善战,带领接应大兵,令晋将十员一齐冲入,撞得各皆四散。关、张等见火满山岗,乃聚于垓心,扎作一处而战。张宾、姜发在寨,心虑众将有失,自出观望。见东南角火炙天红,大惊顿足曰:"中其计矣!"姜发复带刁膺、支雄、关河、关山、呼延颢领兵二万追去。及到高鸡泊,正见张实等与北宫纯一班抵死在路口战杀,姜发曰:"此处如此之极,中间势又急矣!可协力杀退这厮,入泊去救。"于是张曀仆、呼延模、支屈六等叫曰:"我愿当先,关将军等可助一臂之力!"诸将尽涌而进,呼延颢杀死没骨能,张宾刺伤童奇,晋兵乃退。众将皆杀入谷中,包廷阻住,被支雄所杀。遂无滞碍,径至垓心,杀散围兵,只有刘曜、刘灵、张敬、吴豫四人不见。姜发曰:"既都督先锋等陷于敌阵,宜急往救,迟则有误矣。谁敢前去?"汲桑、杨兴宝、胡宁曰:"我三人当先,愿者便来!"刘膺、胡莫、支屈六、赵鹿、张曀仆见吴豫在内,皆争杀去,刁支、关山亦赶而进。晋兵围得一似铁桶般紧,刘曜身中三箭,张敬面中一箭,力战愈极。苟晞催军渐渐逼近。正在危急之际,却得汲桑、杨兴宝、胡宁奋勇乱砍而入,张曀仆等又至,晋兵遂乱。苟晞喝令乱射,于是箭如雨点,杨兴宝身中十馀箭,得见刘曜等,一同杀出。苟晞见被救兵相见,亲自领兵杀入追赶。刘灵不曾顾后,被晞一枪戳中腿上,灵怒,转身敌杀,苟晞退去。高润抢出,灵腿枪疮痛,正忧难敌,被杨兴宝抵住。润一枪刺中兴宝肩上,兴宝忿怒,一锤打去,正中马头,高润撞下,杨兴宝赶进击死。汉众招呼望西而转,汲桑在后,忽见夏旸擒刁膺而至,桑急飞步赶上,一斧砍死其马,夏旸、刁膺一齐跌于地下,各皆挣起。桑欲去追夏旸,姬澹杀至救去。苟晞曰:"兵将听令:今汉将伤而又疲,宜亟赶之,可以获矣!"宋配、郭默等争先而进,被石勒立斩。周并、关山枭了夏镇,晋兵乃退。苟晞曰:"可即乘胜连夜杀去,刘聪亦走矣!"陆机说成都王曰:"功者不可幸成,胜败原无定期,否泰亦有反复。得胜一阵,大王威名有矣。漳河之胜,可洗韩陵三战之羞;高鸡泊之赢,亦足雪五鹿墟两战之耻矣。贼将虽小有所伤,勇者甚广,未可轻视也。不如乘此唱凯以渡漳河,待秋再举,非善之善者也。"成都王喜其言之有理,分付各军皆至荡阴屯扎。其地宽广,柳林高茂,水道极便,堪可过夏。又好驰马操演,乃悉往彼处安营而去,不在话下。
且说姜发招集残兵,直至二更方才回寨。刘玄明等皆在中军帐内坐议,以待消息。只见姜发先至帐中,见刘玄明,劝其莫责诸将,待其好入寨相见。张宾等问以战斗情由,发言折兵万馀,胡宁、庾融二将被杀,杨兴宝伤重甚危,刘皇子亦为射伤,刘子通遭苟晞枪中左腿,皆在寨外,无颜敢入。聪使张宾、刘钦出外召入,微责弥、曜四人曰:"岂不闻人与誓约,背之不祥。且归师勿掩,古今至言。汝等恃血气之勇,效匹夫之行,不遵军令,擅用兵马,以致大败。理合从法,姑念为国误堕诡计,不罪汝等。今后切不可造次妄进,须要定谋方战。喜得晋兵知已,渡河而去。若其亦与汝等见识,合兵追来,以责失信之罪,此等炎热天气,一被围城,粮又欠少,水且不敷,岂不受他压制乎!"众将惶恐告罪而退。次日升帐,张宾进议曰:"今晋兵已过漳河,殿下亦不可失信。宜将人马渡灵昌河,往邯郸大郡驻扎。养蓄威锐,待时而动,以息军民,使得安获秋成,不亦善乎!"诸将曰:"晋师尚不曾散,皆在荡阴。我若退去,则瀛州、汲兖皆被所复,不救则前功尽弃,救则依旧是战。勿若只在此处屯扎,使彼不敢窥瞰数郡,何必退哉!"姜发曰:"不然。我若不退,成都王与众刺史疑吾有异,定是惊惧,不敢散去。一交秋收,必有再来之意,岂非自使人怀备我之心也。若还释此而去,不过数月,各镇兵马支给不便,心志必解,各各散回本镇去矣。诸侯一散,见此回不能成功,反折兵将,乃不复至矣。"张宾曰:"存忠高见不在大都督之下也。况今齐王独掌朝权,司马颖成功,冏之所不悦也。解散之事,不卜而知。成都诸王一入洛阳,齐王之隙必起矣,安能再集天下大兵,以起漳河之战乎!然后再观时势,分兵再出,平阳、钜鹿之功可复见矣。"刘玄明曰:"二军师之言理明见到,甚合权宜。修之高见还是如何?"宣于曰:"臣每夜好观天象,见晋之气数尚盛。但难星在于洛阳分野之位,必生内乱。内乱一发,自顾无暇矣。诸侯之兵,不日自当解散,焉能久住?"刘聪从之。留曹嶷督兵一万,镇守魏郡,大军俱至邯郸而去。刘聪到郡,与众议曰:"晋兵尚然如此之盛,吾等终不能横行中原矣!"宣于曰:"太子休虑。吾观晋朝之乱,不出数年。边藩各将自霸,土宇瓜分,四方救护不迭,军兵支吾无及,武备俱懈。那时乘隙振旅,径趋洛阳,则一鼓可下。夺其京邑,擒其君臣,中原入掌中矣!譬如人之一身,内腑既溃,四肢随惫。大功不在速成也。"刘聪听言大喜,即令诸葛宣于将兵马一半,回平阳伏命而去,不在话下。
且说成都王在荡阴驻扎,军兵七十馀万,连营三百馀里,日给浩大,钱粮不敷。先遣人入洛阳报高鸡泊之捷,次再发令,董艾同韩泰将本部人马还京,求恳钱粮。齐王大喜,即议解运兵饷,前往荡阴,以给六军。其心腹幸臣董艾自五鹿墟提兵回京,密说齐王,言:"成都王执掌十八路诸侯,其指挥号令,不忝韩信之在九里山也。且八王亦凭其驱役,羽翼既广,威权甚盛。大王亦当善与之交,莫使相忤,以致成隙可也。"齐王以问于孙洵、葛旟,洵、旟曰:"今成都王总此大权,甚惬众望,诸侯皆乐为之用。倘获平贼之后,归朝受职,一有不快于心,嫌隙顿生,于大王身上将见不美矣。兹喜汉兵已退,且莫赴粮,修书送去,推以孙秀蠹耗钱粮,府库空虚,京畿无给。自解邺之后,并未有储蓄,容陆续应赴。先送牛酒权为犒赏,待其食尽散去,众人之羽翼以解,成都之威权自不能妄生衅隙矣。倘即汉寇再来,我却另举主帅,则无患矣。"齐王深信二人之言,差使命持书,赍犒物往荡阴分赏士卒。成都王见书,闷闷不悦,召陆机、卢志共议其事。志曰:"军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等马头一动,各郡转运星夜至京矣,岂有无粮之理乎!此必葛旟、董艾奸妒,恐大王成功威重而然也。"石超、牵秀曰:"吾亦知是此贼抑我王之谋。且我等出死力以干国功,董、葛等坐享安逸,忘却灭赵之劳,反怀妒忌之意。领兵在外而不付粮饷,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理合即兴问罪之师,奈何汉寇未平,恐人笑耳!"成都王曰:"二卿息言。吾承旨讨贼,掌握大权,苟亦妄发,必致遗臭后世矣。"超、秀乃退。
成都王恐众心有变,密召忠义刺史李矩、刘琨、陶侃、刘弘、张光、刘沉六人上帐,以齐王却粮之书与众看之。荆州刺史刘弘曰:"三军以食为命,既齐王书言待后解付,我等岂可坐视军变?必须各出己粮,聊济一时之急。我地稍近,先着人去取十万石来助。列位亦须各仗忠义,不得推拒。再若使人入京催取,齐王自无辞矣。"成都王曰:"卿等如此忠心报国,何、参、平、勃可并语也。"六人辞出。正欲遣使催粮,忽荆州摄事夏涉行告急文书到,道:"汉寇姜发使人入蜀,约成都李雄东掠荆、襄。李雄又沟通荆寇张昌旧党杜曾、王冲等,复反劫掠府县。新野王牙将虞彪领兵振剿,被贼所杀。甚是猖獗,不日将寇荆襄,百姓甚是震恐。宜早为计。"刘弘见书大惊,即便持入面见,告以其事。成都王不允,弘曰:"先日蒙旨意着臣留镇,盖谓此耳。臣以为国家大事,以州事托婿权领,拜表自请效力。今本镇乃上流门户,倘一失守,则天下惊骇矣。"成都王只得勉强从之。弘乃收拾军马,辞别众王侯,星夜往荆州而去。不二日,权管荥阳郡事、郭诵之弟郭训上书告急于舅李矩,言:"汉刘渊遣贼将赵固、周振攻陷南阳,劫掠荥阳下县,恃犷犯郡。甥与三战,因兵将少不能胜,被围三日,以城坚退去,暴虐百姓之甚。"李矩得报,急入告成都王曰:"臣之郡界于汉贼西北之中,倘一不守,则燕、冀、关中悉皆被扰矣。必是小官亲去,方可退贼。"竟谢成都王,引兵望荥阳去了。
矩方起行,西凉刺史之子张实使飞马持文书赶来告急,言:"仇池杨难敌侵寇郡县,河外刘卫辰乘机窃发。男在此间,西北两救不暇。又恐川寇窥隙而动,非我父自回恐不能平剿,致有失误。"张轨得书大惊,即入中军告禀。成都王曰:"本欲留卿在此,争奈河西镇重,只得送卿且回。退贼之后,还当来此共除剧汉,慎勿辞劳。"轨曰:"国事敢不竭尽犬马?但以贼寇扰民,不得已而暂违耳。"乃命北宫纯、宋配引兵二万先起,自乃辞别各王诸同僚,慢慢而回。
不数日,各郡悉有文书来到。并州琨子刘群上言:"伪汉遣贼将乔晬、范荫、刘雅、朱纪、王伏都袭取上党,复攻晋阳,太守高乔以郡降。马荷、卢忝二羌酋乘机占据定襄、马邑,败兵见屯厌次城,被围甚急,速宜回救。刘琨见书大惧,即时入禀成都王等。成都王曰:"今诸侯已散去数处,越石岂可又离此地乎!"琨曰:"臣父母被害,心如刀割,在此亦无益于事矣。况并州乃北方要郡,若还有失,山后诸州皆非国家之所有也。"成都王曰:"孤今因齐王不付粮草,军士食少,亦难强留。"遂送琨回还本镇。陶侃亦持文书入见成都王曰:"广州守将郭讷代臣摄管州事,有长沙人王机纠众为乱,结连郡人温勋、秀士留沉及据临贺,引勾荆湖臣寇杜弢,欲袭荆州。因皮初兵到,寇扰岭南十分之急。"成都王曰:"此等小寇,何足介意?但遣一将领兵前去,可即平矣。孤当给与粮饷,使之疾往,焉必亲行!"侃曰:"广州近夷,素性狡獍,只可德化,非可力服。脱吾不去,恐徒伤州郡黎庶,空费国家钱粮,贼人未即平也。"成都王曰:"其他则皆可去,士行、士雅吾实不忍相舍,欲早晚共议以资管见者也。"侃曰:"汉寇为患,臣虽寤寐中不敢少置者。今彼退去,卒未即出,容臣去收那贼,再来听调。"成都王从之,侃亦提兵乘夜而起。顺阳张光亦得告急文书,言:"部蒋李运反,投入仇池,忽引杨茂搜与蛮将生铁佛侵边甚炽。"光与陈敏连营,正请敏议欲回镇,忽然其弟陈斌行紧急私书来到,言:"反寇石冰勾引故扬州守刘机、丹阳尹王广,扬言兄长恃兵骄横,不待朝命,夺彼扬州。今乃纠合亲党袭取乌江,径渡瓜步,直攻扬州。兄昶出兵与战,被其所杀。围城甚急,急宜还兵以救根本。"陈敏看其书,不好将见成都王,即密与张光从间道各回本镇,不辞而去。武威太守马隆自魏郡移兵,令其接张、祁断后之兵,战斗过伤,患病甚重,成都王使其子马咸以车扶回洛阳调养。各镇刺史见众散去大半,军士粮食又少,乃一同入见成都、长沙等王,求且回镇:"若是汉寇犯域,臣等再来会合,共听指挥,未为晚也。"成都王曰:"今已交秋,暑气退矣。倘一王弥等复来寇扰,聚集众诸侯之兵,不亦难乎!"王浚曰:"吾非不知。但本镇界于辽段慕容之域,彼皆胡性,或不可测。拓跋氏又崛强黠扈,倘见臣久不还,觑隙窃发,则北方一境,又不得宁矣。"成都王不肯,陆机曰:"幽燕乃北边重镇,必须御守,非他郡之可比也。王彭祖之请,宜当从之。"成都王曰:"一从须要俱从,何独王幽州乎!"于是各刺史悉皆辞去,八位亲王亦皆带兵散回本镇。成都王乃与陆机收兵回朝伏命,晋从悉解。刘聪探得成都王等皆散,心中大喜,乃使人上平阳催粮草,以备攻取州郡。刚才起行,只见汉主差刁膺赍犒物来到。聪问汉主起居,膺曰:"近来龙体欠安,盖谓左右等议立刘和为太子,方称典制。前以太子不曾至,故圣上立功论才,未曾立长而论礼也。徐光上言:晋王久立在先,见总六军,恐自乱。因此王上忧闷,病体难痊。"刘聪听说大惊,问于张宾、姜发,发曰:"长太子素性怯弱,羽翼亦少,太子但趣驾回朝,则无人敢异议矣。趁今晋兵已解,作速班师,毋使后悔。"聪以目视张宾,宾点首,刘聪遂收拾回平阳而去。当时之人见两国罢兵,地方得靖,有诗叹曰:
晋汉争衡几一年,元元涂炭可辛酸。夜闻犬吠心皆失,日听风声胆尽悬。
星驰僻径甘耽苦,露宿空山忍受寒。今朝两敝收戈甲,始得安身贴席眠。
第六十九回 司马冏骄横起祸
永嘉三年,汉元熙六年,六月,成都王见各镇刺史因本方寇乱,散去十七,惟中州弱镇数处,遂亦各遣归,于是诸王俱回藩府。成都王发荡阴,将进朝伏命。至邺城,安下兵马,只命陆机、卢志、石超、牵秀将兵三千赴京。卢志曰:"未可即便亲去,今齐王擅大权于内,我王掌兵权于外,焉能必其心无疑贰?何不遵古旧制,虚应故事,遣人先上大将军印绶于朝,以试齐王之心。看其发落,便知分晓。"成都王从之,先令人上表,送印绶入朝纳还。齐王喜其能崇礼让,即差使臣备仪仗,迎接成都王入朝。加授太尉大将军、都督中外大将军事、节钺,录尚书事,赐九锡,剑履上殿。卢志又劝曰:"历盛满者菑必险。斯际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葛、董、孙、韩等五公用事,心怀妒忌,岂容人出其上,而不思加害者乎!宜辞九锡并诸军事,上表论战亡各镇刺史折兵损将之功。"成都王即命陆机作辞表,并请加封将士。齐王见颖辞军,心中大喜,即奏帝加卢志暨部下十大将军为辅国忠义将军列侯,以陆机为镇国将军,代领成府内外许、颖、漳、邺诸军事,留成都王、长沙王、东海王在京,共参庶政。自此成都王威名雄盛,朝野尊敬,过于齐王。
葛旟密说齐王曰:"成都王乃帝室至亲,有反正退贼之功,人多归心。惠帝今无后裔,倘一日有人上言,立为太弟,我辈其将不利矣。清河王司马覃年已八岁,亦武帝之孙,昭穆甚顺,何不先奏惠帝,立为太子,以杜朝野之议,成都王之念亦杜矣。"齐王从其议,密约东海王上本,保覃为太子,固安国本。惠帝准奏,诏覃入宫,加齐王冏为太师,东海王越为司空、领中书省、监军国大事。长沙王司马义见冏、越二人互相荐举,附会弄权,乃亦间说成都王曰:"窃见齐王擅威专政,将不利于社稷,我等以弟兄之情待之,不以他为备,一旦变生,吾等必遭其害矣。"成都王曰:"我今以仁义待彼,彼肯以禽兽遇我而致噬啮乎!弟兄手足,毋得见疑,自为仇敌,以取笑话。"长沙王又曰:"齐王固无此心,其门下人怀谋已久,不观孙秀、士猗、司马雅之事乎,何曾由得赵王,而致淮南授首,此明鉴也。吾非离间骨肉,不过劝弟早为防备,以自全耳。"成都王曰:"兄宜谨慎,勿可轻泄,容吾思之。"相谢而别。归府,召卢志入密室,以长沙王之言道白一遍,志曰:"大王向者渡河反正,黄桥一战,直逼洛阳。今者纠合诸侯,漳河、高鸡泊皆得大捷,汉兵退去,已起齐王之畏矣。前不发粮应赴,未必非谋心之所使也。今见长沙王与大王征汉事久远,疑有暗合之意,故齐王乃勾结东海王串同行事。长沙王亦恐二雄不并立,虑患及身,密为大王道之耳。"成都王曰:"彼今势大权重,其将何以处之?"志曰:"此亦不难。再又上表辞政,言今秋至,汉将曹嶷以孤军悬守魏郡,必有再出侵寇中原之心。以朝中万机托于齐王一己,复请兵还邺镇守,托以阻遏汉寇过河之思,岂不可以回避傍虎之害乎!我王去后,若齐王奉公守法,孜孜为治,则我亦得安然,乐享王公之爵。设彼妄肆狂悖,骄横不仁,我则因其不仁,合兵讨之,则左袒者云集,权在我矣。臣恐齐王所行,不待我兵众发,而内变已成,祸恐不免,我王亟至离去的是也。"成都王从之,复上疏甚言汉寇利害,请回镇邺城,预防兵患,以大政悉托于齐王。齐王见成都王称颂尊戴,乃从其请,奏帝加封成都王,送回邺城而去。自是齐王愈肆无忌,一应机轴大总,皆委于董艾,以何勖为中领军,更置掾属四十馀人。大筑府第宫馆,坏民庐舍数百,凿千秋门路,以通西阁。施八佾之舞,日夕宴乐不入朝,坐受百官拜贺,事侔人主。符印敕诏,委三台佥署选举,不由朝廷,专宠亲昵。养甲士数万,威震京邑。时顾荣被召为府中主簿,见齐王所任非人,皆其旧日从事党与,董、葛等强横自恣,刘殷辈见无远大,嬖佞是听,忠谋者疏,直谏者贬,中外失望,乃上书谏曰:
主簿事臣顾荣忝在门下,叨荷国恩,事有惕心,不敢不告。切闻古人有言曰:谦受益,满招损,处艰位者不可以不省也。又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今殿下举动之间,骄矜是恣,势压群下,岂君子之盛节耶!如以学业骄人,则仲尼有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如以富贵骄人,则田子方有曰:"抑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可骄人乎!"伏望殿下劳谦有终,永保令誉,勿使马援起子扬之笑可也。且势有时可尽,势尽则倾,如扬雄所言。旦握兵权,则为卿相;夕若失势,则为匹夫。转眼宠辱,反掌荣枯,可不畏哉!惟殿下安分见机乎。易自处,则鬼神亦将寿善而福兼矣。臣以是敢冒钺之诛,而献逆耳之言也。
书上,齐王厌其多言,裂成于地曰:"小人无知之言,何足听也!"顾荣见谈不听,知齐王必有大祸,将累及身,欲去不得,乃闷闷于心。由是日久饮酒至醉,醉后诣友人冯熊处消遣。冯熊亦当世高士,不就齐王之召,闲居在洛。见荣每日来谒,则醺醺然不言一正事,乃责问曰:"彦先数数好饮,此何意也?仆闻酒为狂乐,圣人恶之。今足下耽此曲蘖,夜以继日,此非贤君子之所事也。愿深察之,毋败峻德。"荣曰:"予读儒书,岂不知酒为祸败之源乎!君不知予心也。今齐王骄恣过甚,擅权自用,不久必败。吾既受其职,不可脱彼而去,揆所难免,是以强饮,暂遣愁怀耳。频至贵寓闲行者,意有所恳,未敢直告故也。"熊曰:"有何见谕?"荣曰:"欲得求一佳策,脱此樊笼,保全馀生。肯一筹画否?"熊曰:"故人原来为此,吾实不知其故。"乃呻吟半晌而言曰:"此亦不难。某有小策,保为脱去。"乃密与顾荣曰:"如此如此。"言罢相别。次日,冯熊托以他事往见葛旟,谈论府中之人。冯熊曰:"府内仕客俱可,吾所虑者,顾荣一人。此人酗酒无徒,空有其名,岂堪大任!醉后恐误泄府中之案牍耳,何不言于齐王,早为定夺。况兼性忒刚直,不慎机密,非远谋之人也。"葛旟曰:"吾每欲言之,奈是齐王自辟之人,故未敢耳。"熊曰:"知而不言,非忠臣也;疑而不去,非智士也。何以不敢为辞乎!"旟乃谢熊送出。次日,乘间言于齐王曰:"臣观顾荣在府,无所建明,终日饮酒,醒而复醉,府台案牍重积。若此无徒,岂不误事。"齐王曰:"吾重其名而召之,谁知是一酒徒耳!"即时迁荣出府,使为中书郎。颐荣得离齐府,乃绝酒不饮。
同郡张翰,字季鹰。亦有灼见,私谓顾荣曰:"今齐王专而自用,不纳忠谏,终必见败,败则吾辈亦及于祸矣。"荣曰:"吾一向但见刀刃锋露,即便惊心落胆,似将及我,故以计求出,冀脱身耳。意欲与吾友共采南山之蕨,饮东江之水,以乐馀生。尊意以为何如?"翰曰:"吾有此心久矣,但不能脱此羁绊耳!"叹息而别。一日,翰邀荣共饮,适见西风飘梧,凄声飒飒,荣曰:"今至此秋天之气,不觉听厉唳而顿起悲思耳!"翰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二人共叹吴中菰菜、莼羹、惠茶、鲈鲙之美,遂私议曰:"人生富贵,但适志耳。何能羁宦千里,以要名爵乎!"乃弃官,密地共逃回吴。齐王闻知二人遁,心中嗔怒不已。董艾曰:"有官不愁无人做,何苦将荣、翰二人介意乎!"齐王听之,即不追究。
一日,宴会乐阕,董艾曰:"若论丝竹之音,皆不如稽侍中之精妙无比也。"齐王听言,即命稽绍品弹一曲,以助筵中之乐。绍抗辞对曰:"殿下匡复社稷,执掌铨衡,当轨物作则,垂范于后。何故欲使缙绅大臣作伶优之事,以轻亵朝廷冕服哉!臣虽偎不足道,忝备常伯之职,腰金佩玉,侍御殿前,岂可操执丝竹,下同教坊乎!"齐王见绍是耿介君子,乃笑而谢之。众官散去。越日,有南阳处士郑方,知齐王以骄奢逸乐败坏国家,乃乘间上言曰:"大王以王室至亲,秉国大政,内无三颂之称,外有五失之议。"齐王曰:"何以见之?"方曰:"大王安不虑危,宴乐过度,一失也;宗室骨肉,互相疑忌,二失也;汉寇未平,不思剿灭,而顿息武备,三失也;百姓困穷,不闻悯恤,而征徭愈酷,四失也;正士见弃,忠言逆耳,而坐朝百官,五失也。殿下有此五失,而不自省,窃为殿下危之。若不早为之计,诚恐家国祸且不测也!"齐王亦不见信,而亦不加责。长史孙惠劝采其论,宜改悔以惬众望,齐王又不听。孙惠虑事若一坏,祸必及己,乃上言劝齐王效成都王辞政归藩,保全令闻,以为身到许昌,后虽有乱,或可免其祸也。齐王不听。惠乃复上书以谏之曰:
天下之事,有五难四不可,而大王皆居之,臣窃以为惧也。且夫强敌在前,疆埸不固,一难也;藩镇擅兵,不畏朝典,二难也;贼寇蜂起,百姓流窜,三难也;亲王欠睦,储嗣未坚,四难也;仓库空虚,国家多难,五难也。久荷大名,而不知自损,一不可也;久执大权,而不知自抑,二不可也;久专大政,而不知分理,三不可也;久居大位,而不知退让,四不可也。今大王居难中而不以为难,处不可中而以为可,臣固至愚,窃所不安也。矧朝无至人,惟知承顺大王之颜,而不知匡救政治之失;举选不当,职任非才;成都王有功不伐,殿下勿之信任,而使辞政归邺,朝臣无有不太息者也。当此王事多难之时,既不能身任太平之治,又不能克平祸乱之奸,宜思功成身退之道,进用贤能之人,委政成都、长沙二王,长揖归藩,则泰伯、子臧不能专美于前,当可与东海王疆优游永乐矣。
齐王看其书而不能用。孙惠惧害及己,乃称母病危笃,乞归侍疾。齐王不许,惠乃逃去。齐王谓曹摅曰:"孙惠劝吾委政归藩,吾听而未即用,他就私自逃遁,甚为可恶!当索而治之。"曹摅曰:"物禁太甚,则极而反,理之然也。大王诚能居高虑危,应机作事,辞政委权,褰裳而去,斯乃善之善者也。孙惠之言,导主以义,忠臣之直也,大王实宜听之。今闻其母有疾,大王不允其请,为亲而逃,此孝子之情也,大王亦不必憾。惠今情意两尽,虽彼逃去,诚不失为忠孝之臣,竟当原之。"齐王纳摅言而不责孙惠,然终恋富贵,而不能从其佳策,以释大权。左卫将军王豹见齐王不听二人忠言,而骄恣尤甚,亦致笺上齐王劝其委释大政,免致人怀妒忌,以杜后患。笺曰:
夫天下之事,有未萌而定乱者,有过后而见思者。切见成都、河间、长沙三王,皆以方刚之年,镇居要害之地,并点戎马,将猛兵强,甚为可畏。今殿下挟震主之威,独专大权,统摄大政,广造府第,未见其为福也。为兹之计,但当悉遣王侯返镇,依周召之法,各总所属,以协辅天子,任用明良,以佐理庶事。殿下慨然归政归藩,求享齐鲁之富,以永乔松之年,可使诸王无嫉妒之嫌,而晋室有无疆之庆矣。臣豹至愚,冒干天听,鉴纳幸甚。
齐王冏先见顾荣等劝己不听而逃,又闻曹摅、郑方谏论,理皆相合,心中已有允从微思。及览王豹之笺,豁然顿起改悔之意,乃与东海王越共议之曰:"王豹劝孤归藩,其理甚善。今特请弟至此,欲定一人,代吾任事,非长沙王则成都王也。二王谁为优劣?"东海王见其数不及己,心中恶之,遂欲幸其暴虐骄横,然后倡纠诸王,讨正其罪,窃功劳以要大权,乃以言缓其心曰:"太师还当三思而行,未宜忽遽。且清河立为太子,是我二人保奏的,渠今一个秉政,两个俱入任事,倘一变乱王储,则你我皆有妄举罪过矣。且制有兄终弟及之典,必须定夺的当,得托方可。"齐王不答。越恐齐王悔过,得以保终富贵,复绐其嬖信葛旟曰:"王豹小人之言,误国甚矣。欲教齐王委政,改使他人来任,其则众望与五公等,亦皆解职归藩,天下岂不乱乎?"旟曰:"大王见者是也,明当再议。待吾见太师,看其主意何如,又作道理。"言罢相别。次日,齐王又召五公等共议曰:"昨日王豹笺上,劝吾谢政归藩,言似近理,思欲从之。汝等高见以为何如?"葛旟、董艾曰:"此等之言,何可听信!专欲赚误大王,以买诸王之心,思叨重禄耳。王今一解职归许,则受他人所制矣。此时众辈以大王权势尊严,难与举动,故使王豹致笺诳惑聪听,实欲排害大王耳。宜当深思,莫使后悔。"齐王曰:"然则不可从也?"旟曰:"此等卖主求荣之人,当杀之以戒将来!"齐王低首不答。葛旟、董艾暗使卫毅收豹,令鞭杀之。卫毅是其恶党,即将王豹押至铜驼之下,拷鞫其卖主求荣之事,勒其供招。皮肉皆绽,不胜苦楚。王豹曰:"吾之本心,不过为主,劝齐王谦退自保,使得克全富贵,以享无疆之福耳。今反以忠为佞,是吾肉眼不辨贤愚,不明进退,自求祸也。可伤,可伤!吾知齐王亦无杀吾之心,此葛旟、董艾小贼辈,欲害吾以图固位耳。吾恐位不能固,我朝死而贼奴夕亦就夷矣!众刀创在此,死后可将吾头悬于大司马之门,以观各兵之攻齐,则无遗憾矣!"言讫,撞石而死。自此人心皆背,部曲离心,齐王之祸不远矣。豹死其日,天惨云愁,人皆悲之。有诗叹齐王曰:
齐王固宠更妨贤,张翰思莼返故园。顾荣孙惠相逃遁,葛颙董艾窃威权。
尽忠王豹呈佳策,碎首铜驼受苦冤。望悬门首观兵变,千古令人羡至言。
又有诗一首曰:
固宠齐王欲主专,妨贤娇蹇拒忠言。孙曹已达呈明疏,张顾知机避祸前。
王豹献谋遭挞死,葛刘误主丧家园。当时早听诸贤策,安得沉尸到市边。
第七十回 长沙谋议取齐王
话说河间王司马颙奉诏命在于关中镇守,见世子司马晖与同张方、郅辅等征汉回兵,具言齐王宠任董艾、孙洵等五公用事,擅权专政,听其奸妒之言,不发钱粮济给大军,以此众皆解散,各回本镇。颙曰:"相战之事,胜负如何?"晖乃将张方为先锋,前后恶战功劳道了一遍。河间王闻言大怒曰:"齐贼这厮,何不知理之甚也!向日共起义兵,伐赵王、孙秀而复惠帝,功绩一同。今彼乃独专朝政,党与皆受重禄,吾为父执,反然俯首以听其使令。吾将立此大勋,又不加赏,奈何忍乎!"思欲约合成都王共讨司马冏,又不知事情遂否,心中闷闷不乐。有府中长史李含,字世容,狄道人□素多智谋,当日见河间王面带忧色,揣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大王所以抱怀悒怏者,莫非为着齐王辜负伐赵之功,而独专其贵乎?"河间王曰:"诚有是意。"含又曰:"成都王亦武帝之子,当今皇帝之弟,功过齐王,甚洽众望。今反推逊归藩者,亦为齐王夺其大将军之印,恐成仇隙,避嫌而去也。面虽似和,心中实忌,但未得其便故耳。况齐王冏乃武帝之侄、司马攸之子,以宗枝论之,亦非嫡派。今越亲枝而专国政,朝廷拱手,廊庙侧目,是亦赵王伦之俦,祸事其能久乎!"河间王曰:"吾思欲会兵以讨正其罪,事机能可济否?"李含曰:"未可也。今齐王与成都王未曾有隙,恐或不从。凡事要相时而动,方可成功。况齐王内有长沙、东海为之羽翼,且其过恶未彰,众心未怒,恐卒难动。昨闻人言长沙王怪其与东海王相为援结,心甚不怿,每每暗与成都王相通,思欲排之,成都王允而未行。大王何不修书一封,内包成都王之意,令长沙王起兵,废齐王以迎成都王辅政。二王一起嫌疑,非齐王害长沙王,则长沙王必杀齐王矣。然后大王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岂不善哉!"颙曰:"卿之高见极妙。但恐长沙王见齐王强盛,匿而不发,则是徒结空怨耳。倘一下人阿势,漏泄其情,岂不与彼又结深仇乎!"含曰:"不妨得。待臣思索作书,只要内中语句活动婉转,莫作专主实使之意,将长沙、成都王俱隐合谋之情于内,则彼自然慎密,不敢妄泄矣。发与不发,少不得有书回答。则长沙王与齐王疑贰之心自此而起,纵不能废得齐王以消我气,齐王必然阴夺长沙王之兵柄矣。然后因长沙王之怒,待臣奉大王咫尺之书,径往邺城,说同成都王合起兵马,共伐不道,顺逆之势可立判矣,何愁齐王之不克哉!那时议举成都王辅政,共安社稷,岂非不世之大勋乎!"河间王听言大悦,即命李含作草,亲自写书,遣人潜地送至洛阳长沙王府中而去。
长沙王接得其书,反复看过,正合己意。乃具回书,密付原使带至关中,献上河间王。河间王看其书意,复令李含将书一封,直至邺郡会合成都王,极言齐王并其党与等所为之过恶。李含至邺,入见成都王。参毕,呈上书启,又将长沙王之意密告一遍,言:"大王以真心委国政于齐王,奈其恶党葛、董等专嫉大王威德洽众,每欲加害。幸有长沙王在朝,未及发耳。我王以为,欲除西北反寇,非殿下别无其人,故命含来叩见大王,告以其事。望大王早为之备,免堕彼奸。"成都王听言大怒曰:"吾为逐兔之犬,汝为食肉之人,反听下人之言,思害孤等,欲独享爵禄,必有赵王之所为矣!今不早伐,必被坏乱朝廷,后悔无及!"遂与李含定议,誓约遣回。含转至关中,道成都王听允之意。河间王见二王皆从,乃具表入朝陈奏,暴齐王冏嬖幸骄横、党恶害民、妄兴功役、擅专升黜等恶罪过。惠帝见表,即付齐王自看。齐王大惊,谓公卿等曰:"吾今辅政,未见害民。今河间王表声吾罪,纠合成都王兴兵伐孤,诸公以为何如?"尚书令王戎曰:"二王别无他意,但以同除赵乱,建功一番,今大王独摄朝政,故心不甘耳。且关中邺西之兵素称雄猛,京师兵弱,未易当也。大王何不就此辞政归第,委权崇让,上可以安享富贵,下可以保全身体,不亦善乎!"齐王呻吟无答,葛旟曰:"此不知事体、不达时宜之言也!今齐大王居此辅政,犹如曹魏公之辅汉献也。一日解职无权,则横议纷起,卒难辨别忠佞。自汉魏以来,王侯谢政归第者,几人能保其妻子乎!故赵良有云:'秦王一旦捐宾客,收君者,岂其微哉!'世之仕途可不留心哉!"王戎因有疾,连日服药,众所皆知。时见葛旟不悦,心中惊惧,伪推药发,求出恭如厕。俄闻有声喧哄,疑为收己,乃佯疲堕厕间地上而睡,家人等扶归私第,得免而出。齐王遂无逊位之意。长沙王在朝见葛旟所言,恐其疑己通谋,乃密聚部属上官巳、皇甫商、王瑚、王矩、宋洪、董拱、陈珍、逯苞、冯嵩、刘佑十员亲随健将,并马隆之子马咸等,共议其事曰:"今齐王专政,骄横暴虐。河间王前有书来与我,言欲会合成都王入朝正罪,事未及行,乃先上本,暴白彼之罪过。不日大兵将来,孤亦在朝,将何所从乎?"马咸见父亡后,齐王不使荫袭,心正恨之。见长沙王所问,即进言曰:"凡人先事者便为头功。今齐王只听葛旟、董艾之言,不肯辞政,固位专权,众心不平,早晚必有变生矣,何待关、邺来伐乎!大王不可束手,以看他人成功。趁今官民怨怒,先举义旗,袒臂一呼,则众不约而前。径入朝内,到诸宫门,奉天子以令公卿,命将士收斩葛、董、卫、路、刘、韩、孙洵等。此桓文之事业,不可失也。"长沙王闻言大喜,密叫腹将宋洪、上官巳设计行事。上官巳曰:"作事贵乎有名,且姑缓数日,待二王兵到,一鼓收之,庶免擅起干戈之议。"长沙王依言,下令诸将秘之,不可轻泄。
不数日,有人密至洛阳呈报,言河间王遣李含、林成、马瞻等督兵三万,屯于阴盘;张方、郅辅、张辅等督兵三万,屯于新安。只等成都王之兵一到,即围洛阳矣。长沙王听报,即召将士议曰:"今外兵已来,吾若不行,恐董、葛等别生奸计,事涉不美。诸君高见若何?"皇甫商曰:"事在必为,为则必成,但机谋亦要谨密。二王之兵势已张扬在外,齐王必然闭城防备,岂能一时即入?大王既与合谋以任内事,此非轻易小可之比。且满朝权贵大臣,多半是其党与,又有东海王为之羽翼,一有不密,祸先及我。必须酌算万全,斯无患害也。"宋洪曰:"诸大臣中,惟有司空羊玄之不阿齐王,素恼五公等骄横无忌,紊乱朝纲。可请此人一同谋议,必有高见。"长沙王听言大喜,即令人密请玄之至府共议。玄之潜至,相见毕,问曰:"臣才浅陋,数见弃于齐王,受侮于强党。今蒙大王呼召,不知有何见谕?"长沙王曰:"今因齐王为政不仁,信任群小,以干众怒,昨者河间王上表白其罪过,即日与成都王合兵前来问罪。孤今在朝,助内又不可,助外又不得。倘若有人协通成都,及畏张方英勇,城池一陷,玉石难分,皂白无辨,悉见受祸。故请司空高见,相与筹之。"玄之曰:"殿下心欲何为,必有所主,须明言之。臣敢预启妄言乎?或动或静,或用或守,相机献拙,必当竭尽驽骀,请勿见讳。"长沙王曰:"吾用马武威之谋,欲先事而起,以除国蠹。但恐齐王党盛,不能成事,心中未决。知司空素有奇识,愿赐教之。"玄之曰:"齐王矜骄不道,纵下虐民,人人忿怒。今但以兵先入宫中,闭诸禁门,奉迎天子。诬言齐王见河间、成都二王兴兵问罪,惧难解释,构党谋叛,欲勒朝臣为助。奉帝敕令羽林各卫兵马,围住其府,先收董、葛、路、卫等人,大事即可定矣。"长沙王曰:"司空之策妙矣。但恐卫兵惧齐王并五公等,不敢向前耳。"玄之曰:"只要以天一为主,其外则用大王家将当先,何必恃外人乎!纵或有兵卒附会齐党,下令以危言一之,云道今河间、成都二王大兵三十万,张方为前锋,已屯城下。敢有从逆抗拒者,悉夷三族。谁敢违背朝廷乎!"长沙王听其所言,心中大喜,即召诸将分付,整兵屯于云龙门伺候。亲自披挂,率领亲将王瑚、皇甫商、王矩、陈珍,将兵一千入宫,奏称齐王惧罪谋反,葛旟等已将城门把住,乞早定夺。惠帝见长沙王所奏,即以为真,乃大怒曰:"吾见齐王专擅,心中常如有失。今既造反,将何以处之?"长沙王曰:"事已发矣,请陛下上东华门观变。可速降诏,敕令护卫羽林诸军诛讨叛逆,以安天位,毋使再有赵王、孙秀之失。"惠帝不知是计,即依长沙王之言,传令宦官宣谕众军,言齐王司马冏谋反,可速围住其府,并将党与尽皆诛戮,不得少容。众军闻诏,一齐踊跃而去。
早有齐王党与将长沙王带兵入宫事报与董艾、葛旟知道,二人急入府中告齐王曰:"长沙王披挂进朝,事必有变。彼倚关、邺之兵在外,思欲制我,亟宜速发,犹恐不及矣。"齐王从之,令路秀、卫毅、韩泰、刘真等提兵先攻云龙门,葛、董等准备入内,以捉长沙王。卫、路等兵至,长沙王之将马咸、逯苞、冯嵩、宋洪、董拱、宋淇、上官巳等,分两边杀出,两家拒住死战,箭如飞蝗,直至帝前。帝喝羽林军出助,共破齐兵。长沙王得命,使成辅、刘佑扶住惠帝,亲带王瑚、王矩、皇甫商、陈珍统羽林军马,开门杀出。陈珍当先,首冲齐兵,诸将继至,势不可当。葛旟、董艾等亦皆亲自临阵,于是朝中大乱,两家交横恶战,杀死军兵及百姓等不可胜计。齐王见长沙诸猛将善战难敌,又有护卫禁兵相助,料不能胜,乃密召黄门令王璜盗出内库驺虞之幡,向前诳退三军。璜乃持幡直至军前高叫曰:"今奉圣上敕命,持此幡以戒谕两军。汝等且各罢战回营,不得扰攘宫阙,震惊殿陛,违者定夷三族。二王之事,明日大会百官,当殿辨议,毋得故违。"众军士皆面面相觑,不敢动手,羽林军皆欲退去。王瑚向前曰:"兄长素存忠义,今日何得私将禁中公物以助恶逆乎!"璜曰:"弟何不惧妄乱朝廷,而欲反责劣兄耶!"王瑚见其所言,即说长沙王曰:"今若一被赚退,明日廷议,则坐我以反情,罪难逭矣!此幡决不可信从者。"长沙王曰:"今皇上是成辅、刘佑监辅在东华门楼之上,此幡何由而出!明知是齐王诈计,盗来愚惑两军者。谁人敢向前去,扬言领旨,即将王璜杀之,夺其驺虞之幡,则可以制齐兵矣。"宋洪曰:"只要汝器不怪,某当除之。"王瑚曰:"今处灭门之中,各为其主,焉暇他顾!"宋洪听言,欣然向前,高叫王璜曰:"既有虞幡,必有诏谕。可叫齐府之兵不得妄动,待吾来领圣谕,即当退兵。"言讫,直至璜前。王璜不知洪意,拱手称问,洪曰:"黄门大人旨意何在?"璜曰:"仓惶之际,惟有圣谕,未有旨意。"洪曰:"既无旨意,何得诳吾!"即抢上前,一刀将王璜砍死,夺其驺虞幡,即带羽林军士,高叫齐兵曰:"司马冏谋反,圣上亲诏羽林兵马收拿究问,汝等何得抗旨助逆!今给驺虞幡在此,可速退去,免夷三族。"葛旟喝令众兵曰:"敢有退者,斩首号令!此幡齐王所请王璜持出,今司马义擅杀朝臣,反情众见。有人能获其首者,官封万户。"齐兵遂不肯退。宋洪又同羽林军士宣叫曰:"汝等抗违朝廷宪典,欲何为也!再若不退,明日成都王入城,九族皆诛!"众兵听说,又值日暗昏黑,齐阵上渐渐走散,奔入羽林军中者十之三四,孙洵亦遗书长沙王而遁。上官巳见齐势将解,乃激励众将奋力一击。齐兵遂溃。王瑚、皇甫商、马咸三人获得葛旟,路秀被乱军所杀,刘真、韩泰、卫毅皆被擒住。长沙王传令攻入齐府,捉齐王缢杀之。其府中所有,悉遭抢散。长沙王命将五公等并齐府腹党皆斩之,惟收葛、董六人家族斩之,馀皆赦免。当即出榜安民,慰令众兵归营。次日早朝,长沙王率百官奉惠帝登殿朝贺,颁诏赦孙洵之罪,将六人首级差官赍送到成都王军中而去。外解钱钞犒赏二王兵士,持申帖禀问朝中之事。成都王问于卢志,志曰:"今齐王见我等兵动,闭城拒我。长沙王发愤任难,幸除董、葛大蠹,得去齐豪,功可尚矣。今我王亦入京中,长沙王逊又不好,不逊又不好。依臣愚见,且自委任于彼,收兵还邺,庶使张方怀妒我之心,岂非两全其美乎?"成都王善之,回书与长沙王,辞帝回邺。长沙王乃奏帝加河间、成都二王郡邑,封张方、石超等为平难车骑骠骑将军,关内、漳邺等侯,于是各皆收拾还镇。长沙王见成都推让,恐人议己之非,乃谦恭卑逊,汲汲于政,朝中颇治。凡一应军国重事,皆遣人咨禀成都王而后施行,人皆重之。咸道齐王自专,以致取祸,晋之史官干宝断齐王冏曰:
冏名父之子,倡义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然而临祸忘忧,逞心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若采王豹之奇策,纳孙惠之嘉谟,高谢衮章,永表东海。虽云伊霍,何以加焉。
后人有诗叹齐王曰:
堪笑齐王见识迷,乘危履满欠知几。不从逊位辞权谏,固宠无长反丧躯。
第七十一回 顾秘起兵平石冰
话分两处,再叙荆州刺史刘弘自荡阴辞成都王,带兵回镇。反寇张昌、石冰等不知弘到,乃大掠旁郡。弘怒,带兵去剿。昌、冰亦率众拒敌,摆开阵势,二贼扬威耀武而出。官兵阵上三通鼓罢,门旗大开,刘弘亲带皮初、张兴,以鞭指张昌曰:"朝廷命汝等征蜀,正宜为国出力,以显功名,何为从逆作乱,以贻臭名乎!"张昌见弘自回,吃了一惊,锐气顿阻,乃以善言回答曰:"今举朝官员,尽皆怀说蓄佞,赋役滥酷,致使良民哨聚,我等岂皆为寇之人也?惟有陶广州忠直爱民,可以服众。荆州公你今年已高迈,下人不体汝心,荆襄蜂起,何不告政,以让陶广州,代其到此荆州治事,则我等自当卸甲投降,何用征战,以劳神思乎!"刘弘听言大怒,乃命皮初出阵,擒此逆贼,以正军法。张昌不忿,亦挺枪来敌。当时皮初挥刀砍入,张昌二人战不数合,昌抵当皮初不住,大败而走,乃退据武昌。皮初乘胜领兵围住,日夜攻打,不能得下。其党石冰逃去,转掠新野。新野王司马歆起兵征剿,冰战屡败,乃求救于张昌。昌发兵来援石冰,与新野王战于博望坡,贼兵大胜,乃围新野王之兵于土山之上。两日两夜,兵士无援,饥饿之极,冲杀下山,悉皆战死,新野王亦为流矢所伤而亡。荆襄大震。刘弘闻知,乃命皮初抽兵回救新野。石冰知皮初兵到,遂引众接战于路。凡三对阵,石冰皆败,乃顺流奔遁楚州,于路劫掠甚惨。皮初随后引兵去征,石冰闻知,复令其党牛升引兵出战。两下摆开阵势,牛升逞勇,横戟杀出,皮初手舞大刀接住。二人各施武勇,翻天卷地,直杀得尘遮红日无光。约斗有三十馀合,牛升渐渐力怯,架隔不定,被皮初一刀砍于马下。石冰慌忙舞刀杀出,皮初又与接战,二人刀来刀去,又斗上二十馀合,石冰终是力怯,乃回马逃走,被皮初追去。石冰乃连夜走入临淮,坚闭不出。皮初乃围城攻打,数日不能下,折兵无数。冰言:"不须攻击,只是陶广州老爷一来,我等即便敛甲投降。"各处贼首皆是一般言词。刘弘见报,乃具表上言于朝。朝中定议倒下,以为荆州襄汉反寇张昌、石冰等,既皆仰慕陶侃,可赍诏令其权下荆襄,收慰乱寇,以安黎庶。于是使人行诏而去。贼首张昌闻知皮初围石冰于临淮,乃即将兵径寇荆州。刘弘使费深往剿,被张昌杀败,堕于江中而死。张兴又去与战,相持十馀日,不能取胜。弘复遣人至临淮召回皮初,以退张昌。初回兵,石冰遂又复肆猖獗。皮初还荆州,与张昌大小五战,互相胜负,反遭射伤张兴。刘弘大惧。
却好陶侃自广州引兵来至,其流民叛卒皆相率诣侃军前投拜。侃皆重赏,使回贼中招劝众兵归正。众兵遂相议刺杀张昌,以降陶侃,侃复以恩抚而赏之。众感其德,又至武昌赚杀贼党王坤,开武昌以纳朱伺之兵,荆寇悉平。刘弘见侃德能服众,愿以荆州让侃。侃未回报,忽广中流星飞马赶到,言:"交州反寇童铁帽作乱,围守将叶鲜于广州甚急,乞速回兵救应。"陶侃闻报,即辞刘弘,引兵复回广州而去。到得半路,童铁帽闻知陶侃回兵,乃连夜逃散。刘弘使人将张昌、王坤等首级入洛,奏上陶侃、皮初二人平贼之功。朝命加侃为广州牧兼交州刺史、镇东大都督;刘弘加为荆州牧、安东大都督。弘婿夏陟有守御荆襄之功,加为襄阳太守;皮初加为荆州总兵、游击大将军。刘弘以皮初守御灵昌道有功于征汉,高鸡泊又立奇绩,回荆州又破张昌、救新野、围武昌、攻临淮,虽授职赏,刘弘念其功重秩轻,复上表论初之功劳曰:"夫治一国者宜以一国为心。必若以姻亲为先,然后次及外人,则议者岂不以臣为私亲忽功,人将不肯用命矣!今陟臣婿也,待臣任事,虽曰有守御之功,而皮初实多汗马之劳。今授陟以郡,实出圣意,而不知者责必及臣,则是示天下以不公,无以令荆襄矣,焉能再任贤才乎!朝廷既垂恩典,必欲褒秩守臣,则皮初之功乞当先之。"朝廷从其请,乃以皮初为襄樊牧,夏陟为武昌太守。刘弘与三人分掌全楚,乃比先愈加励精任事,秉公诠德,随才授使,爱民节用,轻徭薄赋,荆襄复得安业,人皆感仰。江汉远近,悉瞻陶侃、刘弘之德,以为能屏绝巨寇,称为刘父陶母。后人有诗赞刘弘曰:
忆昔刘公治楚荆,政敷宇宙可回春。十州怀惠瞻山岳,万姓衔恩铭肺心。
令行俨似秋霜肃,德被浑如化雨新。千年伟绩垂江汉,万古芳名镂石金。
又有诗一首赞陶侃服寇之德云:
为政从来在得民,陶公德可感群生。广夷闻迹咸宾服,荆寇倾心愿款诚。
不说陶侃平服张昌,且说石冰在临淮城中,见皮初撤兵回救荆襄,以敌昌等,遂出大掠,以分其势。复遣部将夏文将兵五千,侵寇京口,攻陷之,遂乘势直扰建康地方。百姓被其所掠,商贾遭其所扼。乡士夫见府县官员不敢征剿,心中不忿。于是前议郎周玘乃周处之子,因齐王专政时,张翰、顾荣弃官南还,玘亦辞归养母。兹见石冰据淮,夏文等肆掠邻境,将及本郡,乃聚集草莱好汉,并家丁亲友,共有七千馀人,以防贼寇。欲要征剿,又虑己为归闲之官,不好擅用兵马,乃诣贺循相议,共推吴兴太守顾秘为主,以号令军民。秘见二贤自至,乃从之,即传檄远近,集兵共退石冰。文至各处,有华谭、葛洪、甘卓等皆起兵应秘,兵威大振。各下县被贼所据者,见官兵四集,皆谋杀所署贼党,以归于正。夏文见民心不顺,官兵将至,乃收兵过江,见石冰言:"江南周玘等起兵,推顾秘为扬州都督,尽复我等所夺郡县,吾与连战不胜,只得引兵过江。"石冰听言大怒,即责夏文曰:"我命你下江南夺取其地,而不能镇守。见兵才集,即便弃而逃回,是何道理!"喝令推出斩之,众部属向前保免。石冰曰:"且看众人之面,饶你性命。可将原部之兵,速斩周玘头来,将功折罪。"夏文只得低头前进,去到江边。遥见对江旌旗飘动,已是南兵分布船只,思要过江,复取淮扬等处。夏文忧惧,思难为敌,先遣部将黄仁阻江为阵,以截住南兵。周玘当前锋,探得贼人有备,乃暗移兵,暗从乌江偷渡,过上流以出贼人之后。顾秘使甘卓等对贼扬威诱赚,度周玘渡过将到,乃激励将士齐心渡江破贼。甘卓身披短甲,引兵当先,戒约诸兵曰:"吾等皆是自欲仗义退贼者,非是官军之比。今当协力向前,若有不用命者即斩,有功者重赏。"众皆发愤,踊跃争先,船如箭发,飞渡大江。夏文与黄仁分兵阻战,两边舟船来往,犹如那龙翻巨浪,风卷洪涛。自午至未,江波为赤,贼兵三停去一,尚未肯退。忽然,一枝官兵自瓜步顺流杀下,势不可当,乃议郎周玘也。杀得贼众无处可逃,披靡大败。夏文、黄仁乃弃船上岸,葛洪等亦带马追赶。周玘先到,厉声大喝曰:"贼徒今不归正去邪,尚欲走往何处去也!"黄仁见玘追近,乃拍马舞刀转战,不及五合,被周玘一枪刺死,贼乃大乱。顾秘看见,挥军并进。夏文料不能敌,逃回京口。顾、周等连夜追至,围城攻打。夏文兵少,恐被所困,乃乘夜偷出,走至广陵,以从刘机。顾秘、甘卓、葛洪、周玘亦分兵直趋广陵,不在话下。
时石冰又命部将夏正、汪可东分兵掠取寿阳、豫章等处,寿阳刺史刘准令守将吴会拒贼。会与正战,屡屡失利。准自至,亦不能胜。豫章守将舒越亦被汪可东困于城中,贼势正炽。却好陈敏回兵,听知其事,先令大将夏文华引兵趋救舒越。汪可东见其至,撤兵迎敌。舒越在城上看可东兵动,即整兵马杀出。汪可东被夏、舒二将两头夹攻,乃大败弃豫章而走,转掠浔阳。陈敏又遣大将夏文盛领兵一万,去救刘准。准见救至,乃合文盛进复寿阳。贼将夏正出战,被夏文盛杀得大败,不敢入城,乃连夜遁至临淮,以合石冰。时石冰已尽提兵马去救广陵,临淮复为官兵所取。夏正遂率众攻打,两昼夜不能下,又被陈敏、刘准合兵追至,杀得夏正大败而走,直至建康界口,大江之中扎下水寨,使人探听夏文、石冰、汪可东消息。敏、准二人得退临淮之围,即勒兵转救浔阳。浔阳守将叶兴见汪可东兵盛,闭城固守。可东日夜攻击,叶兴百计守御,三千官兵死伤过半,看看城堞将毁,人力皆疲。可东料城将陷,乃竭力攻打。正在危急之中,忽见尘埃蔽日,两路军马飞杀而至。汪可东知是救兵,乃撤围整阵以待。被陈敏、刘准两边合至,杀得汪可东大败而走,获贼首十七名。惟剩残卒五百馀人,欲奔夏正水寨相合。叶兴开城出迎陈敏、刘准,入浔阳谢劳。陈敏曰:"浔阳数遭寇扰,钱粮已竭。我等不须入城,趁此去捉贼首,以断后患。"乃率兵南追汪可东。先遣刘准还守寿阳,安慰百姓。令夏文华、夏文盛将精兵五千追赶汪可东,至采石江及之。可东回身接战,被夏文盛所擒。陈敏将可东斩首,即引得胜之兵,径到扬州剿破石冰。正遇贼兵四门冲出,与顾秘、周玘、葛洪、贺循等分头鏖战。夏文盛、夏文华、钱广、钱象亦分四路杀至,石冰、夏文等遂皆走入城中,闭门坚守。攻及半月,并无寸功,反被石冰日夜严备,以石矢击伤兵士不计其数。
众人乃诣陈敏议计,敏曰:"石冰死守此城者,所恃有大江水寨夏正之兵、瓜步苗秀之兵以为声援,欲望其救至耳。诸公紧困城池,待下官先收夏正,不过十日往返,可以成功。但得一人提兵去收苗秀,不过半月,广陵势孤,石冰就擒矣。"葛洪曰:"某虽不能,愿领兵马直抵瓜步,以擒苗秀。"众人听言大喜,即送二人起身而去。陈敏带众直至建康,收剿夏正。夏正率兵出战,敏将夏文盛挥刀接住,二人战了二十馀合,夏正败走,逃入水寨。陈敏将兵围住,连攻三日,不能得进,反被射伤无数军校。敏心甚恼,夏文盛曰:"夏正虽则陷于贼中,犹有忠义之气。我昨日阵上以言责之,彼则低头不语,似可以招抚者。主公试遣一能言之人,径至正寨,以利害说之。倘得归降,庶免杀伤士卒,却不好也!"陈敏依其言,遣人持书一封,去见夏正,谓之曰:"今我大兵四处,共计十万,围石冰于广陵,旦暮将拔。且张昌、王坤、黄仁、牛升、汪可东悉皆授首,外援已绝。吾闻汝亦名家子弟、大族良民,而乃失身落草,以玷祖先,甚非男儿所为事业。何不趁此改过归朝,上可以立功流芳,下可以全身保祀,正哲人转祸为福之时也!况荆襄悉平,四方大定,如再不降,恐家门非君所有也。"夏正看其言词有理,乃谢使者曰:"上覆陈太爷,若能赦吾罪过,保全身命,即便率众归降。"使者曰:"陈公非负善之人,不必过虑。吾当代将军请之,切勿食言,以甘自戾。"使者辞回,以夏正之言道上一遍,陈敏乃遣夏文盛至水寨,与正约为兄弟,使其放心。夏正遂将寨中应有钱粮器仗尽献陈敏,然后自绑至敏军中投降。陈敏亲自下帐,解其绑缚扶起,待为上宾。问以取扬州之策,正曰:"不劳太爷用力,吾弟夏文为众推服,胜吾十倍。前日渡江北还,险被石冰所杀。众欲助文以除石冰,吾弟不肯作此不义之事,故众俱止。今欲攻克扬州,只须我们写一密书去见吾弟,约以内应。吾与夏兄屯兵在此,明持文书去报,只道我与苗秀将兵去救扬州,使冰引众出城,共破官兵,彼必深信。那时擒斩石冰如拾芥耳,有何难哉!"陈敏曰:"汝言诚善,若能破除石冰,不惟救拔扬州一城百姓,且贤昆玉功德亦不细矣!"乃设宴厚款夏正。敏乃悄悄引兵回至扬州城下,与众道知其事,众皆大喜。
须臾,葛洪亦至,言:"苗秀猾贼见吾兵到,恃勇轻敌。吾故意以弱诱之,引入伏中,四面围合,遂被我兵斩之,尽收其粮仗而回。"顾秘曰:"二处既破,又有夏正用计,石冰已入掌中矣。"乃设款与敏等聚饮,至更深而散。次日,夏正遣心腹人持私书一封、文书一道,俱将与陈敏看过封起。私书藏于腿股贴肉深处,文书藏于胸前,悄地出营,至城下叫门,守军放入。使者至石冰前,于胸中取出文书呈上。石冰拆开看之,言:"吾兵自临淮来会主帅,岂期不遇。即欲攻城守之,又被陈敏、刘准合兵共至,势甚强盛,只得引兵退至建口,扎下水寨,以觇动静。昨见夏文盛引兵来犯建口,被吾三战杀败退去,始知主帅等被困广陵。今恐三面受敌,特会苗秀,尽起两路兵马,约在三日内齐至城下,共杀官兵一阵。但看东南角旗起,红白二色者,即我等之兵也。可即整兵出应,勿得有误,成败在此战也。"石冰看毕,乃召众人共议其事。原来夏文亦见正之私书,言:"吾兄弟本世族大家,误陷贼中。若待城破之日,宗祧皆亡,笑遗后世。今吾已归官兵,弟可谅之。明日约冰夹攻,是吾计也。汝若不从,即当远思脱迹。今陈、顾、周、甘合兵,势未易当耶。"文看书从之。及冰召问,文即进言曰:"既然二处之兵来援,事机切不可失。急宜打点,此一战足可以大破官兵,而擒斩将士也!"石冰大喜曰:"明日吾自当先,与公分门而出。若得成功,汝当为广陵守矣!"文曰:"但愿杀退官兵,再复临淮京口,犄角而守,方可以争江东而冀成事业耳!"石冰慰励而散。次早,夏文密约亲兵并心腹等人,俱各打点伺候。石冰等皆披挂饱食,上城观望。只见周玘、葛洪、夏文华、钱广分四门攻打,将及巳时,东南角夏正、夏文盛打红白旗分两路杀至,官军乱动。石冰等在城上看见,即便放炮开门杀出。未及合战,夏文自南门绕转,一刀将石冰砍死。部将等欲杀夏文,文大叫曰:"吾奉帝诏杀贼,敢妄动者定夷三族!"众人不听,只见夏文盛、夏正杀至,将冰将尽皆砍死。夏文首先入城,官兵随进,收石冰等亲属,皆诛之。顾秘、陈敏等出榜安民,上表入朝,奏众人平贼功绩。长沙王等以朝事未妥,全然不颁爵赏。顾秘诸贤在扬州坐俟月馀,不见动静,将原带回吴,与贺、甘、周、华依旧散闲,归于私第。而夏正兄弟随顾秘到吴兴,不愿在陈敏部下。时人见诸贤平此大寇,渺无寸赏,皆叹而惜之。后贤论此一节,皆因晋惠帝权由王臣,有功而不知赏,有罪而不知罚,以致后来胡寇犯关,卒无一旅勤王之师,坐使中原陷于夷狄,怀帝被掳,实因惠帝昏庸之所兆也。有诗叹曰:
晋君暗主数元康,上下昏庸蔽日光。亲室假衡惟自噬,驭临无策任移攘。
长沙尽瘁忠良熄,砉越争锋锐勇亡。不因自坏金汤室,安得刘戈践洛阳。
第七十二回 晋惠帝三王互战
辞归一处,事启两端。再说长沙王司马义,因河间王上表暴责齐王,遂乘机纠众谋诛齐党,独当朝政。河间王、张方之兵不曾临城,成都王亦不曾见阵,长沙王恐其入洛难处,即将董艾、葛旟六人之首解至途中,希止二王之兵。成都王揣知其意,以义伦序为兄,即上书虚逊不赴。长沙王因其所辞,即便遥授众将官职,遣发回镇。张方等至关中,见河间王,具言齐党已平,成都王亦回兵还邺去了。河间王听说大怒,责张方曰:"汝随孤半世,岂不知孤心也!着你前去者,欲除齐豪而并去长沙之黠,以立成都也。何乃不至洛阳,而即被其赚回,正宜合兵问其擅杀齐王之罪。言齐王虽专,不犯大逆,只合废黜,何该诛戮?将此为辞,则一袒臂可以即收长沙矣。汝何被其所赚,即便中道而回。反使贼义借我二人兵威窃取大柄,得逞其欲,是我等为彼之鹰犬矣。奈乎可乎!"李含曰:"大王不须烦恼。成都王实是假意成谦,亦遭打发归邺,心岂甘乎!再过几时,看长沙王行径何如,方外行意。若彼不矜不骄,忠公辅治,不似赵、齐专擅,私树党与,待亲王以情义,用贤才,无私贰,当念其能保宗社,善治家国,以礼相待。脱彼罔大,固宠专政,恃才自恣,待臣掉三寸之舌,亲诣邺台去见成都王,说其合同起兵入洛,一鼓可以收彼,有何难哉!"
再说成都王自回邺城,见长沙王有事咨禀而行,心中大悦,遂与卢志闲论曰:"孤得卿为吾筹画,先诛篡逆之赵伦,次退魏郡之汉寇,再杀专擅之齐王,诛董、葛之奸恶。今军国重泰,先启孤而行,正谓不任劳而参朝政,可以足吾心也!"志曰:"大王谦退而能建立大勋,堪拟周、召、荣、毕矣!"和演见卢志阿美成都王,心中不快,乃乘间说激成都王曰:"前诛赵王,是齐王倡首,我难与争,避嫌回邺,恐致成恶也,于理为可。今诛齐王,是我王倡首,张方为助。今彼挟我之威而致齐王授首,奸权殄灭,理当迎我王入朝,同理国政方是。长沙王不思大体,见我微辞谦让,即便倨遣我等。窃功幸位,擅政用事,虽有咨启,是藉我谋而资彼事。大王何即喜悦,不以朝中为念,而徒守此粟丸之邺,宴乐终身,岂能得展丈夫志略也!"成都王被其所怂,忿吐真言曰:"吾所以屡事兵戈,为国效力者,盖欲出入殿陛,以遂平生志愿耳。前被齐王所抑,今被长沙王所搀,何时能惬我怀!是被小人所卖矣。"即召众人入议其事。陆机曰:"大王呼唤臣等,有何使令?"成都王曰:"长沙王假借我等威势,诛杀齐王,不容我等入朝面君。他今独执朝权,我等翘首以听其命令,心实不甘!意欲会合河间王,共讨负义之贼,诸君高见以为何如?"卢志曰:"殿下委兵辞宠,时望美重,四海悉称仰矣。今齐王之专执已除,葛、董诸逆臣尽剪,朝中大难既靖,长沙竭诚辅治。正宜顿兵敛甲,文服入朝,可成桓文之盛事也。"成都王曰:"子乃文学之士,动遵孔孟之迂。伯王异业,时有不同,悉难凭你。"时邵续在邺,闻知其事,亦上言谏曰:"人之有兄弟,如身之有左右手。今殿下当天下之艰,逢伪汉之敌,四方鼎沸,而先去一手,可乎?乞殿下以攻长沙之兵防汉寇之入,始为晋室宗社之幸。"成都王亦不见纳。谋于陆机,机曰:"此事不比庸常。若大王独倡谋议,不但自惹是非,且动人笑话。必得别王共同行之,斯免乖戾。"正议间,忽报河间王有书至。成都王唤入,亲拆看之。言:"惠帝与诸大臣议,欲以皇侄为太弟,长沙王与羊玄之、皇甫商抗阻,不肯迎汝入朝。他今独掌国政,负我二人倡义大功。若肯兴师问罪,孤当助一臂之力,以效犬马之劳。"司马颖见书大喜,即回书相约,一同举兵向阙,以诛窃位之恶。
二王乃各上本,论"司马义挟君诛冏,杀长乱亲,不当在朝执政,宜遣还镇。其党羊玄之、皇甫商怀谗坏法,速收诛之,免生他衅。不然,旦暮举兵入朝,扫除君侧之患,莫谓臣等为擅动兵戈,震惊殿陛也。"惠帝与长沙王看本大惊,羊玄之不知所为,面如死灰,战栗不已。长沙王曰:"二王之心,但忌吾居中用事,彼不得逞其欲耳,将欲通同谋为不轨也。吾忠似藿葵,敢有毫忽异心,天地祖宗将诛吾于冥冥之中矣,何待他人声吾罪乎!明日愿单骑归藩,以免二王兴兵犯阙,以误国家。"惠帝曰:"吾知颙、颖之心欺朕愚昧,将欲篡立耳。二人必欲举此无情之兵,朕当亲率六军,与他决一生死,肯累弟乎!弟之心朕悉知之,毋用忧疑。但当尽心辅朕,以讨不道,勿弃朕去。"长沙王涕泣而言曰:"吾知二人必不容吾,吾亦不敢在朝,情愿归藩居闲,以免其忌。庶使妄害军民之命,俾吾获罪于天地也!"惠帝曰:"弟言固是。倘二人必不肯已,以兵向镇,则取弟如探囊耳,岂可自送其首与敌人作媒孽乎!"乃不许去,以义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以御颙、颖。帝书手诏,差官持去,令河间、成都罢兵,异日另行封赏。颙不听,命李含为谋主,督大将张方、林成、马瞻、郅辅等领兵七万,径趋洛阳。成都王见关中兵出,不用卢志,以陆机为谋主,率领大将孟超、石超、王粹、董洪等,率兵八万为前驱,进屯洛阳之十三里;陈昭为谋主,率领大将牵秀、王彦、和演、赵让、陈眕等为后队,统兵五万屯朝歌。
时孙惠避齐王,逃匿在邺,见机阿附成都,乃私诣陆机,劝之曰:"今长沙王辅政,并无过失。而成都、河间二王徒恃兵众,思欲伐之。且强敌未除,中原危如垒卵,先伐手足,岂是理乎!今足下从二王以臣伐君,以逆犯顺,愚实为君不取也。何不辞此之行,以效卢子道之贞谅,免污清名,不亦善乎!"陆机曰:"我若推辞,彼必谓我无才矣!"乃不听孙惠之说,径自领兵起发。惠叹曰:"士衡有浮才而无实见,枉得虚名,其能老还江东乎?"二王兵分三道而起,将至洛阳,驿路中接连飞报到于朝中。惠帝听说大怒,乃亲率皇甫商、上官巳、宋淇、董拱、陈珍、成辅等,带领羽林龙虎护卫六军,出拒邺城之兵。长沙王率领王瑚、王矩、宋洪、马咸、刘佑、丰引,领兵八万,出拒关中之兵。分调已讫,帝命东海王把守城池,御驾亲出,闻知陆机屯兵十三里,遂引众前往退敌。机命前锋将孟超布阵待敌。惠帝至,摆开军伍,令皇甫商打话,使其退去。商出阵前叫曰:"邺城之将可听吾言:今万岁亲在此间,尔等休得为逆!可速下马,重加官职。"孟超曰:"吾等非是犯驾,不过欲取长沙王耳!奉主之令,理无下马。"遂挺枪杀出,皇甫商挥刀接住。二人交马,才及二十馀合,孟超被皇甫商一刀砍于马下。王粹连忙冲出敌住,战不二十合,粹抵不住,带马而走。石超、董洪双马杀出,皇甫商接战。未及十合,上官巳、宋淇抢出相助,陈珍、董拱、成辅一齐奋勇撞入成阵,势不可当,杀得超等大败奔溃,无处可逃。惠帝喝军追去,众皆争先竞进,就如饥鹰逐兔、饿虎驱羊一般。追五七里,得郭勱、公师藩兵到抵住,结成阵势。俄而牵秀、陈昭又至,遂传令:"杀进前去,劫住惠帝,则长沙易取矣。"于是王彦、郭嵩等分头冲杀过阵,上官巳等六将拼命抵住。正在危迫,却好长沙王探知惠帝在十三里厮战,引兵杀至。马咸、丰引等横杀而入,邺兵不退。王瑚大怒,乃以大戟二把缚于马膊两边,以腿夹定,手挺长戟,大呼而前,首先冲入,兵士撞着便倒,众军随之直入邺兵阵内。郭勱恃勇拒往,不及十合,被王瑚一戟刺于马下,马咸赶到,加上一枪而死。瑚、咸二人在阵中左冲右突,杀得成兵纷纷乱倒。长沙王曰:"兵虽彼盛,锐气已挫,乘此效力冲去,可擒司马颖矣!"王瑚大呼曰:"主忧国危,正大丈夫报效之时也!有忠义者可随吾去捉成都王,以受封侯。"众皆应诺,呼声动地。王瑚、马咸、陈珍、宋洪、丰引奋力一齐杀入,将邺兵冲作两段。陆机慌忙持刀大喝军众曰:"敢有退后半步者皆斩!"邺兵乃舍死抵住。石超奋力狠进,一刀砍中马咸左腿,坠于马下,遂被所斩。王瑚、宋洪看见,扬声高叫曰:"汝等皆食国家之禄,世受朝廷之恩,今听陆机负主奸言,而与圣驾抗对,岂不逆天之罪乎!且陆机忘恩背义之贼,前日朝廷封他为征西元帅,掌管八王十五路诸侯之兵,荣宠无比。不思立功报效,而乃助臣伐君,以逆犯顺。汝等听他所言,神天必不佑汝!倘若乘舆无恙,岂不惧怕灭门乎!"众军闻言,皆不敢向前。王瑚、陈珍、宋洪、宋淇、曹引、上官巳、皇甫商等见邺兵少懈,各皆抖擞精神,奋死力一击,邺兵便退。石超、牵秀急杀向前止喝,只见惠帝亲带董拱、成辅、冯嵩、刘佑一齐冲至。冯嵩曰:"天子在此。敢行忤逆者,即便向前!"众兵见天子亲临,悉皆避缩。冯、刘等知兵心不敢向前,一齐并上,石超、牵秀抵敌不住,成都之兵大败,望风奔走。长沙王催兵随后赶去,不许少住,邺兵逃避不迭,逼堕入七里涧中者,号声震地。人叠人,马踏马,尸积如山,涧水为之不流。陆机止喝不住,退走四十馀里,至半夜方始住扎。记点人马,折去三万馀人。长沙王亦收兵入营,虽失马咸,喜得大胜,乃分赏将士,以察二王消息。
成都王大败一阵,心中甚恼,悔不听卢志、邵续之言,有怪陆机之意。有宦官孟玖,乃孟超之兄,极得成都王宠幸,合府中官将等欲望功赏者,皆先奉承孟玖,与之结识,方得重用,惟陆机兄弟轻藐他们。日前孟超有部兵抢人财物者,被诉于机处,机乃不责孟超,收其总旗官斩之,以正其罪。孟超不平,将铁驰入军中夺回。超顾陆机曰:"貉奴子焉可都督乎!"机诈作朦胧涵之。从事孙拯曰:"超武将也,敢如此无忌,欺罔总帅,何不斩之!"机曰:"今非行兵之际,安可杀之?且其兄孟玖有宠于王,乃府中第一人。吾为羁旅,既无下情于彼,当看成都王面,安可辱他?"一日,孟玖又于成都王前代父求为邯郸令,陆机固执谏阻曰:"此县为府掾冲资,岂可以黄门奴人之父为之!"孟玖深恨陆机,欲害无路。至是出兵失阵,其弟孟超被杀,又怪陆机不救,乃谮言于成都王曰:"殿下知此败之由乎?"成都王曰:"彼以天子为名,理顺气壮,兵将用命,故被所败。"玖曰:"非也。乃陆机被长沙王所说,承彼之意,挥兵回转,以致败也。"成都王曰:"何以知之?"玖曰:"陆机与长沙王面言:'天子君也,殿下臣也。以臣伐君,大不道也。曾有人劝吾莫来领兵,以丘统、蔡克总之,我恐二人不肯忠于朝廷,故此承命而来。太尉放心,我决不有忘朝廷拜任元帅之大恩也。敢附逆犯上,以贻后世唾骂乎!'殿下不信,可召临阵将士问之,少不得有几个听得的。如无军人听得,则当问臣妄言之罪。"成都王听言大怒,即召临阵将官牵秀、和演二人问之。此二人平日谄谀孟玖,情契甚密,玖又暗地着人贿嘱二将。二将每怪陆机临阵叱喝,及是即从玖意,入见成都王,乃一词证之。成都王曰:"汝等是吾股肱爱将,不可屈排智士。"和演曰:"某等以战斗为事,亦不曾记意其言。但长沙王乃是后到,以言坐责士衡,某等只听得土衡答道:'吾读儒书,岂不知顺逆二字。但在矮檐之下,不得不低头耳。日后自见好歹。'此数句吾固听得,其他不敢妄言。"牵秀曰:"吾所见者一节可疑耳:昨兵被其冲断,彼为帅主,当挥兵自十三里扎阵死战,焉致大败?士衡喝兵士退屯七里涧逆战,此是驱羊入阱,任其捉而屠之矣。故使折了许多军马衣甲、器械钱粮,挫尽锐气,众皆丧胆。以此观之,孟子玉似不诬也。"成都王听二人之谮,以为实然,即便大怒曰:"若留此等无义之徒,吾不知死所矣!"随命和演、牵秀二人收拿陆机斩之。机见牵秀至,不及更衣,即着随身白袷接秀入,问曰:"将军戎服至此,有何所事?"牵秀曰:"奉命收君。"机曰:"昨日战败,非我之罪,何乃独收我们!"牵秀曰:"王上言君有二心,见长沙王来,慢军致败。速请就缚,孟子玉已曾诉君过失,立等审证。"机曰:"既是孟玖陷吾,辨亦不免。将军少坐,容作一笺,明辞成都王,然后就戮。"写毕叹曰:"华亭鹤唳,可复得闻乎?不听孙惠良言,致受枉死,哀哉,哀哉!"机被收,不得见成都王而为所斩。和演等复请收陆云、孙拯治之。参军丘统、蔡克等流涕跪告曰:"机之心王之所知,机之枉王之弗觉。睹平日之行,知今日之事。宜宥云、拯,以全大王念交之美。"成都王见陆机之笺,恻然有宥云之意。孟玖揣知颖心,使人托事请成都王入内,即与牵秀等将陆云杀之。行路者亦悲机、云枉死之冤。
孟玖、演、秀恐人议己之短,乃将孙拯下狱,令酷吏拷究二陆交通长沙王情词,取招证失。孙拯受杖数日,皮肉见骨,终言陆机之枉。吏知拯忠烈不变,乃谓之曰:"二陆之枉,吾亦明晓,谁不知之?君何不自爱其身,而甘投汤火乎!"拯仰天叹曰:"今汉寇方兴,陆公用命,反被诛戮。吾蒙知爱,既不能救其死,安忍复从而诬之乎!"该吏义拯,代为善言回话,孟玖乃暗拟招词,命吏书写,吏不从,推与书手,作陆机交通长沙之意。有孙拯门人费慈宰,见吏恩抚孙拯,乃诣狱告言,愿舍命代为诉冤。拯反谕之曰:"吾自矢义不负二陆,死乃吾之所愿。诉亦不能免,休得惹咎。"慈宰曰:"夫子不负二陆,仆又安敢负夫子哉!"遂竟诣成都王处投状,辨二陆忠义无反背心,孙拯无辜,宜宥其罪,言甚慨切。成都王怜之,令出外伺候,召孟玖议之。玖乃暗地使人将孙拯、费慈宰一并杀之。当时满邺城远近,见陆家兄弟被其枉害,累及孙、费,行者尽惜之。后人有诗叹曰:
笑嗟二陆擅雄奇,饕禄危邦欠识机。古来将忌为三世,终受阉奴族屈诛。
第七十三回 关邺两兵围洛阳
不说成都王听孟玖之说,因兵败而枉杀陆机兄弟,且说关中李含、张方带兵犯阙,闻惠帝与长沙王大破成都王之兵,乃势沮不敢围城,乘机大掠洛阳之北境。千里内外,人民逃散,昼无烟火,不胜其害。报入洛阳,帝甚患之。长沙王曰:"张方之兵虽然强暴,无成都王之盛。但陛下带兵在后遥为护卫,以车驾先驱,将布帛前去,佯为犒赏,以善言慰使回兵,休害百姓。其军士见陛下亲至,又言犒赏,众必敛械以观陛下,不敢出战。因其无备,纵兵击之,靡不胜矣。"惠帝从之。乃命皇甫商、王瑚、上官巳、宋洪、陈珍、成辅、董拱等扮作扶驾之兵,步行随之,马皆佯作拽驾之用,鞍上盖以黄袱;以刘佑、宋淇、冯嵩、新将张驴督兵二万为护卫,远随于后。惠帝驾近方营,先命东海王带使臣持犒军敕诏,直至张方营中宣谕,李含、张方等乃戎服乘马,出寨接驾。惠帝遥谓张方曰:"卿等皆是忠义之士,何为从逆臣之言,兴兵攻朕!且朕有不道之处,卿等当上言谏诤,方为良臣。今无故出师至此,欲缚皇帝乎,欲夺洛阳乎?"张方不答。惠帝又曰:"朕知卿等被人所赚,至此军粮不给,将扰百姓,朕故亲自驾至此间,将有些小钱粮布帛,汝可领去给赏军士,暂回关中,休得在此使百姓惊恐。不日长沙王归藩,我自有宣诏到长安,与卿等定议,汝心听否?"李含、张方一时不能回答。长沙王闪在惠帝背后,见关中兵不作准备,各皆懈怠散乱,乃使惠帝复宣言曰:"汝等答又不答,退又不退,又不下马领赏,莫非思欲搏战以劫朕乎!"张方曰:"臣等焉有此意?但齐王罪不当死,而长沙王擅自诛之,以夺朝权,成都王檄合臣等,共纠其过耳。陛下若出长沙王,臣等即回关中而去。"长沙王听其所言,即将黄旗竖起,众将各皆跨马杀奔过去。刘佑、宋淇、丰引等五将分两翼抢进,伏兵四处拥至,喊杀连天。张方、郅辅急忙迎敌,早被王瑚戳死冯荪,皇甫商杀死卞种。上官巳直入中军,生擒李合。张方兵大败,退走三十馀里。长沙王知张方、郅辅、林成、马瞻皆勇,不去追赶,保驾回洛阳。
张方扎住,与众将共议进退之事。马瞻等曰:"今长沙王奉天子以令三军,我等何可与战!设使就胜,也无杀天子之理。不如且自回军,再议进取。"张方曰:"公言固是,但我军粮在寨,已皆失陷,关中甚远,如何去得!沿路劫掠居民,又非大将之体。今成都王退兵中路,相隔咫尺,不若径去见他商议,看他如何发落。他若许我回兵,必定应赴行粮,又且见我尊他,岂不两全其美乎?"众然其说,乃率兵至成都王处相见,禀说被算失粮回兵之事。成都王召众将议之。董洪、赵让曰:"兵者有进而无退,今虽伤折数万,还有十万之兵,足可为用。且张子正有兵六万,足能破长沙而困洛阳,何为一战即欲罢归,是自丧志也。且西兵一去,我势已孤,亦难独战,则七里涧之恨,永不能消。又恐复至邺城问罪,事亦难了,还当思计进取是也。"成都王曰:"昨者兵士见圣驾一出,即皆如羊遇虎,孤是所以虑而欲罢耳。"丘统曰:"不然,善用兵者能因败而致胜。今长沙王恃两战得利,不虞吾再进,此自然之理。亟宜协同张方之兵速趋七里涧,据其形胜,乃出其不意也。此到彼处,不过四十里之程,半夜可至,比及天明,营垒已成。吾等大兵俱去沿堤守住,彼纵出兵,无奈我何矣。那时或攻或守,看紧慢而行,有何惧哉!长沙王见吾兵逼近皇城,亦不敢出城立寨以战我等。脱彼无知来攻我等,我只固守莫出,待其疲敝,尽力杀他一阵。京兵一败,即皆逃入城中,闭门拒守矣。然后分兵把其门路,巡掠四方,阻其樵牧,我以足食之兵困一空城,不过半月,樵苏必竭。且府库久虚,民皆窘极,若一不给,即便生变,自然陷矣,何用战为!"成都王听言大悦,乃重款张方,给与粮仗,慰使与石超、牵秀引兵四万,靠晚衔枚先起,疾趋而进。再命马瞻、林成与王彦、和演引兵四万次发,以应前军。张方等驰至七里涧,方及半夜,即令军士分数十里筑成营垒,沿堤占截把住。后军四更又到,一夜皆完,极其牢固。天明时,成都王自至观看,心中大喜。
长沙王自杀败二处之兵,只道张方无粮必退,并不议及军旅。第五日早起,未及入朝,城外报至,言:"关中、邺城之兵乘夜复至七里涧,据住堤岸矣。"长沙王听言大惊,急令将官等领兵出战,阻其勿筑营垒。及兵至涧,已被守定。长沙之兵攻击,不能动。挨至午后,张方、石超、王彦、郅辅等分四路冲出,势不可当,京兵饥倦,抵敌不住,败走入城。次日复出,再战又败,遂被成都王催兵围住。困至半月,城中无援,樵苏困极,粮食欠缺,斗米千钱。诏命所行,不过一城而已。长沙王甚忧惧,南中郎将祖逖进言曰:"臣有一计,可退张方之兵。方兵一去,邺兵势孤,可以破矣。"长沙王曰:"计将安出?"逖曰:"臣前征汉之时,河间王世子司马晖欲夺衙博之兵配其部下,雍州刺史刘沉面斥不从。张方回兵,谤谮刘沉,河间王怪其忤己,遣人持书与争衙博之界,沉又巽辞直拒,以为封疆不可紊乱。河间王屡欲并吞雍州,无隙可指,故未及发耳,刘沉亦甚为之提备。此人素怀忠义,刚烈勇决。可下诏至雍州,言河间张方心包不道,兴兵犯阙,困帝于洛阳,不肯退兵。备辞慨切,令其檄会邻郡,兴兵袭取长安,则司马颙必召张方回兵,此围可解,乃孙子趋魏救韩之策也。"长沙王听计大喜,即奏帝差使臣持密诏星夜至雍州,告以国遭大难,逆臣犯阙,语意甚切。刘沉得诏,乃会僚佐共议,言:"朝廷被成都、河间兵困洛阳,今下诏命我檄会邻郡,袭取长安,以擒司马颙。然则何郡可肯助我?"众僚佐曰:"新平太守张光乃心王室,请他到共议,必有主意。"沉乃遣人飞马前去,邀请张光同来看诏。
光闻朝廷有诏,乃驰赴雍州。刘沉接入,以诏付看,张光东首流涕曰:"忠孝二字,五伦之先。人生在世,若无五伦以典,禽兽无异矣!今河间王不以汉寇为意,反乃骨肉自残,围帝于都城,党恶以犯上,不顾仁义,废弃纲常,天地之所不容,人神之所共怒!名公若合衙博数郡之兵,奉诏讨逆,此不世之伟勋也,何为而犹豫哉!"刘沉曰:"但恐河间兵广势大,事有不济,反惹祸耳。"光曰:"今张方等远事洛阳,我兴大义,获枭逆臣,为国靖难,列名史册,树功云台,此我辈之幸也。设或不济,亦得效忠赴义而死,万载忠魂流芳不泯,不胜于助逆求生者乎!"刘沉听言,决意曰:"吾当蹈义而死,不为谄逆而生也!"乃遣其子往谕镇西将军衙博,衙博闻诏,泣而从之。遣人合荡寇镇东将军皇甫澹,起兵西赴。澹乃皇甫商之弟,见说张方围京,即起本部人马进屯郑邑,以备接应。刘沉、张光、衙博等合五万馀人,径袭长安,以牵制张方,救解洛阳之急。司马颙见刘沉等合兵来攻,乃连夜遣飞使趣张方回救长安。张方闻召,乃进禀成都王,言:"长安被攻紧急,臣欲回救,特来告知大王。但京城垂破,只在旦夕,大王切不撤围,少纵再合难矣。臣料刘沉非吾之敌,破之必矣,一月可以往返,大王须善耐之。吾留林成、马瞻部兵二万与大王调用,臣去就来。"成都王从之,遣方与、郅辅等将兵四万,掳掠洛阳近郊财物,就掳官私奴婢万人西去,救援长安。刘沉探知河间王去取张方回兵,乃催各部人马径渡渭水,连夜直捣长安。
河间王见雍州兵到,慌命刁默、吕朗、席薳、王阐等率众出城退敌。两军相遇,摆开阵势,各皆擂鼓而出。河间王遥谓刘沉曰:"孤与卿家地土连界,心腹相通,乃友爱君臣也。今孤因长沙王负功专政,故与成都王合兵问罪,又非反背朝廷。卿何听长沙王而恶孤,无故兴兵至此,与人结怨!"刘沉曰:"大王兴兵上伐天子,臣今奉诏以讨叛逆,非论友爱之日也!"司马颙大怒曰:"谁人擒此反背贼奴,以正妄言之罪?"言未毕,阵中首将王阐舞刀杀出,衙博跑马接住。二人战上三十馀合,王阐不能抵敌,退后而走,吕朗忙来战住。不二十合,枪法又乱,席薳、楼褒双出,刘沉挥晋邈、霍原、夏本等一齐冲出。正在混战,皇甫澹引兵来至,杀得颙兵大败而走,奔入城中。衙博、皇甫澹奋勇当先,追杀入城,早被颙兵将城门闭上,衙博等后军皆不曾得进。博、澹二人进城十馀里,杀死兵马无数,见后军不继,连忙杀转城边来开城门。颙将刁默在城上看见,大呼曰:"可急放下闸板,毋使二贼走出!"衙博听得,驰马疾前,砍死守军百馀。皇甫又来奋杀至。衙博撇了军士,向前一刀,砍下锁钮,正才伸手拽门,被城上闸板坠下,压着马头,衙博落地,皇甫澹急来托住。二人方欲从下而出,只见上面闸板叠连坠下,皇甫澹连人带马俱被压死。衙博回步欲杀守兵,已皆散去,并无一个。只见王阐、吕朗等带兵赶来,逼于城下,乱箭将衙博射死。可怜两个英雄猛将,一时误死于长安门下。刘沉等见二将不在阵内,疑其追杀入城,急叫兵士攻打城池,只见城上将衙博、皇甫澹之头掷下。众皆大惊失志,战气顿丧。刘沉等乃令军士退后扎寨,再行计议。兵士得令,即皆罢攻。吕朗、刁默等见其退动,与王阐、楼褒分两路杀出。时天色将晚,军兵乱窜,张光、刘沉各不相顾,晋邈误入颙阵之中,被席薳所斩,霍原亦被吕朗所杀。刁、吕等追赶一程,因黑暗收兵入城。刘、张等亦暂扎下,至天明,抽身欲回雍州。行不二十里,见前面旗幡蔽日,乃是张方、郅辅等兵到,两边于路厮战。又值长安城中追兵赶到,雍州兵被两头夹攻,当之不住。张方生擒夏本,息援心慌,亦被郅辅所杀。刘沉、张光二人不顾兵士,夺路先走,馀皆四散奔溃。张方将欲收兵入城,张辅、郅辅曰:"张光、刘沉垂败已极,正犹漏网之鱼,不可使之逃于深渊。假吾二人精兵万人,连夜追去擒转,以断祸根。"张方壮之曰:"二公肯代吾行,成功必矣!"各拨铁骑五千,如飞而去。雍州兵马因连战两日,黑走半夜,尽皆疲瘁,行走不上。将近渭河,正欲整顿将渡,忽听得喊声渐至,急忙立定,张、郅二将早已赶到。河中无船,军士无处可逃,尽皆跳入水中,死者不可胜数,张光、刘沉悉被所擒。张辅押刘沉先到,送见河间王。王谓刘沉曰:"孤与卿唇齿相援,心腹相倚,未尝轻慢于君。今乃悖知己而结冤,天不肯耳,故致自损。"刘沉曰:"既得心腹相倚,则不当有夺衙博之笺也。吾兹误陷,是天不佑晋室耳,不必相问。且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沉不敢有负天子之诏,竭尽己忠。若量强弱以苟全,徇私义以欺君,吾不为也。投袂之日,期在必死;菹醢之戮,自甘如饴。但恨不能捷于朝,是衙博入城之误也。速请加诛,早见先帝于地下耳!"颙知其心不苟,留亦不从,乃令斩之以全其忠。顷而郅辅又押张光至,河间王曰:"汝与刘沉协谋攻我,天理不容。今日被擒,有何话说?"光曰:"吾为刘雍州画策者实也。奉诏伐叛,谊不容辞,事虽无成,吾之忠心已尽。即今汉寇方炽,而殿下等不协力以匡王室,反乃骨肉自残,获罪先帝稔矣!吾今获罪,左右无过为晋。未尝助汉附成,为逆为乱,死无愧也!"颙见光言慷慨,临死不惧,乃释缚宥之。表光为司马□□有诗一首,赞美张光、刘沉二人为国忘身之忠曰:
逆图河间礼神畿,二士忠诚愤国危。天道反常忠义绝,致令晋室自支离。
当日司马颙因雍州兵犯长安,召回张方,救援根本,以退刘沉等兵。不期四州之兵,一战尽被司马颙所破,新平、雍州悉为所并,关中无事。复令张方等益以吕朗、刁默,带领得胜之兵,日夜兼进,往洛阳协助成都王共围长沙王。长沙王自张方回长安后,数以兵马出战,希退邺兵。又有林成、马瞻为援,因此互相胜负,围不得解。又直张方等再到,兵将虽勇,奈是以臣犯君,有朝廷在内,兵士不敢尽命攻城,以是自八月围至十月。城虽不陷,奈因乏食,牛马杀尽,樵苏不通,拆屋炊煮,人民饿死者相枕藉,肌股之肉,人皆窃去食之,号哀之声,日夜不息。京兵被杀者三万馀人,关中、邺城之兵前后被长沙王所杀者七万馀。惠帝见城中困极,外兵亦疲,乃召中书令王衍、光禄勋石陋议之曰:"成都、长沙二王皆武帝子,朕之兄弟,实连枝之手足也。二卿可持吾诏券出城,劝谕司马颖,使其退兵,分队而治,免得骨肉自残。"二人领命,直至成都王寨中,宣谕惠帝之意。成都王不奉诏命。长沙王知事难解,乃修书一封,遣使送与成都王。书曰:
先帝应乾抚运,统一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业,庆流子孙。向因孙秀作逆,反易天常,弟等兴义,复还帝位。齐王恃功,肆行非法,上无燮理之能,下无辅佐之绩,遂彼谗慝,离逖骨肉,天怒人怨,寻已荡除。吾之与弟,友予十人,同产皇室,受封外郡。咸不能阐敷王教,经济四夷,使窃据川蜀,刘渊虎视平阳,黑侵冀北,翘望河东。赖弟威镇邺都,太尉雄居关内,是以川寇不敢西出,汉贼不敢南窥,故朝廷托以为二寇之屏障,未及迎归辅治,勉强权以政事,付与劣兄参理。吾自受任以来,日夜劳思,小心翼翼,未敢有毫忽不循臣职也。设有事关国体,才力之所不及者,亦皆诏启王弟,详议可否,方始行移。此劣兄之心所以同于向日之葵,天地神明之可共鉴者也!弟试察之,使兄有尘纤不忠之处,愿就锡镬之烹,不使外人声吾罪耳。但以二王勤王之功未白,是不才之虑念失检也,以故致太尉与弟祖兵百万,重围宫城,相守六十馀日,死伤几十馀万,匪国恩之不慈,实存心之太窄耶!今奉寸楮,劝弟还镇,以宁家国,令宗族无羞,子孙之福也。如其不然,当念骨肉分裂之痛,以善待之。毋致手足毁伤,徒为废躯,以贻后人之笑,弟其谅之!
成都王看其书意,心下惕然,乃召长史诸将佐与张方等入帐,以长沙王之书示之。众皆惨恻,相与言于成都王曰:"今大王兴兵至此,二月有馀。城中死伤枕藉,而军民无变者,盖为长沙王忠心辅政,无罪可伐,故皆悉力愿与共守耳!且途人亦言二王不别忠佞,以致损伤数十万无辜之命,王自未之闻也。"成都王曰:"曲在我等矣!诸将且散,待吾思之,来日再议。"当时外见成都王有追悔之心,作诗一首叹曰:
大厦将倾四柱欹,故交门户乱交摧。成都方有撑持意,又遇奸谗构祸机。
第七十四回 司马越害长沙王
却说成都王见长沙王之书及诸将之语,乃按住兵马,三日不去围城,思有退去之意。惟张方心中不肯相从,未及起发。东海王在朝,常阿附齐王,思幸用事,被成都、长沙攒谋害了齐王,常怀不平之意。及是见其两仇杀,正欲思毙长沙王以迎成都王,慢行己志。闻知成都等欲有退兵之心,密召心腹将何伦议曰:"二王起兵来此,长沙王势力将屈,亡在旦夕。反被其一封书辞说动,即欲退兵。若此,则齐王之冤无能得伸矣!"何伦曰:"殿下欲遂己意,必须留住二处之兵以为外势,方能去得长沙王。"参军刘洽闻知其谋,急入谏曰:"齐王之败,非是不忠,固当悯之。但以固位专权,董、葛等骄横倚势,致自误耳。今城中如此困极,长沙王尽忠不辍,岂可因私害公,而生异心也!"司马越不听,密遣人出城约合张方,言:"城中人民皆已怨变,旦暮便要出降,焉可退去。且功将垂成,而顿弃之,岂智者之所为?将军但再围数日,吾自着人开门,以迎大兵,诸公不劳用力而成功矣。"张方从其言,乃竟去见成都王告知,成都王犹豫不答。方乃密约石超、牵秀、和演共议曰:"我等以数万兵士之命、十馀万钱粮围困长沙,今将成功,而听彼一纸之书,即便退兵,又无功劳,怨积恨结,知是福也祸也!冤家只做一次,我等依不得长沙王之书、成都王之意,明日只管引兵围住,尽力攻打,看东海王如何行移。倘果献门,祸根可断矣,岂不善乎!"石超等曰:"将军之言是也。"乃即不待主命,率领兵士围住城门,竭力攻打。
长沙王在外督兵守城,东海王在内召诸卫士分付曰:"今河间、成都二王悉力攻城者,非怪朝臣而怒都民也,乃恨长沙王独专国政,而忘二王伐齐之功也。今城中被围,人民相食,外无救援,怎能退彼!且张方一怒,而刘沉、张光二大郡之兵全部遭掳,不日吾等皆为所擒矣!何不今夜卿等助我先收长沙王,然后奏过惠帝,废出金墉城,则二王之兵不战自退,可以保全一城之命。何故同彼苦守,而甘饿死沟壑哉!"将士听说,皆念长沙王赤心辅国,忠正无讹,不应而散者三停之二,内有五百馀人不去。东海王恐事有泄,急命本部亲兵,合卫士共一千人,谓之曰:"诸君肯从我取富贵,皆在此夕,各宜用力!"乃潜至议事堂,将长沙王执住,令兵士监拘密室,入内奏帝曰:"今河间、成都二王,起兵犯阙,非敢有他意,但欲废长沙王不许执政耳。目今粮草已尽,外无救兵,人民饿死,军士饥疲,将为变矣!乞陛下下诏削长沙王之官,贬为庶人,以退二王之兵,则社稷方保无事。"惠帝曰:"长沙王忠而无过,岂可枉废!"越曰:"长沙王虽然无过,陛下岂可不舍一人之官职,而救满城之性命。军兵一入,玉石不分,陛下能保全乎!"惠帝犹豫不肯,东海王命军士喧噪廷闹,曰:"今若不从众请,变必不测矣!"惠帝乃只得勉强点首而叹曰:"今之事无得由朕矣!"东海王即便宣言曰:"圣上有旨,命贬长沙王为庶人,送往金墉城居住。"暗使何伦带兵悄悄押送而去。密通张方、石超涌抢入城,下诏安慰上官巳、王瑚等。诸将见外兵进入内,锋威不盛,皆诟东海王怀妒,相与私议,欲劫出长沙王为帅,以拒二王之兵。
司马越窃闻众意,心中大惧,急与何伦共谋曰:"若一再劫出长沙王,成都无恙,我则被其害矣,将安处之?"伦曰:"急宜说激张方先往金墉城杀了长沙王,除了祸根,则好别行他计矣。"东海王大喜,即从其计,密遣人往说张方曰:"朝中诸将皆欲劫出长沙王,以拒杀汝等。若一遂众之谋,彼皆尽心协力而前,则胜败未可量也。你可火速提兵,径往金墉城除了祸囮,方免大害。"张方听言,即遣刁默、郅辅引兵二千赶到金墉,将长沙王擒住,即欲杀之。长沙王曰:"孤在朝中辅政,并不曾有恶及于藩王,骄傲朝臣,暴虐百姓,恣横矜大。今蒙圣旨令居金墉城,待他日事明理析,手足追悔,以别忠佞耳。且河间、成都皆吾骨肉,吾无纤毫罪恶,何致于死!若必欲杀吾,请面见二王,明声吾罪,然后引颈受刑,死甘瞑目。"众刀刽闻其言壮理正,不敢枉害。郅辅谓刁默曰:"若此杀彼,我得害忠之名矣,何以处之?"刁默曰:"捉虎容易放虎越难,既已擒绑亲王,吾等犯上之罪著矣,可以我等之命易彼之命乎?今但如此如此而行,则彼无怨矣。"乃将长沙王去其衣着,草衫绑系柱上,慰之曰:"受君命以国法不得不如此。殿下但聊宁耐一日,明日面君,必有恩例。臣适听所言,亦皆惕然,始知殿下之枉。"时直十月,天气甚寒。长沙王曰:"卿等既有怜忠之仁,且放我起来穿衣。过此一夜,倘得活命,吾必以恩报之也!"辅曰:"军校们可取殿下衣服来。"军校曰:"不知何人拿去了,寻觅不见矣。"刁默曰:"既无衣服,可讨火二盆,放于大王身边,聊敌寒气。待我来查究衣服。"军士乃以猛火三面炙之,长沙王不能动,身躯又胖,炙至二更,口干鼻燥,心下焦烦,不胜其苦。忍耐不住,乃叫军士讨水饮之。郅辅曰:"夜深无水,军中有凉酒,大王权饮几盏,待我令人去取水答应。"即将药烧酒与饮。长沙王口渴之甚,见凉酒连吃数盏,至天明无水,乃七孔流血而死,时年二十八岁。后司马颖亦二十八岁死,人皆以为天报之应。军士见长沙王枉死,尽皆伤感泪下。后晋史官干宝断曰:
长沙王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挺壮夫之气;驰车魏阙,凛凛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悲夫!为贼越所害。
又赞曰:
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惧谗贼。
成都王既入京城,乃即招慰长沙王兵士,入朝面君,俯伏谢罪。惠帝慰谕已毕,乃谓成都王曰:"长沙王忠正无罪,废之已过,何该致死!"成都王亦叹惜曰:"此张方、郅辅之残忍,实司马越不仁之所使也!"乃命长沙王故将刘佑往金墉,以王礼收葬长沙王。成都王既定洛阳,乃命司马越为尚书令,协理庶事。将皇甫商、宋洪及羊玄之斩于东市,废皇后羊氏及太子司马覃。以石超为京营都督,分屯十二城门,凡殿中宿卫之士,己所忌者,尽行更去,分布亲党于朝。群士与将佐等劝成都王宜加九锡,颖欲从之,卢志谏曰:"夫九锡者,乃乱世旌奖有功臣宰之殊礼。今殿下乃皇室至亲,出入乘舆,节钺前导,服佩衮冕,礼备彝章,富贵已极。而九锡,臣不知其何为也!且前后各王加九锡者,曾不能有一个永享遐安、保全躯体者,而殿下岂不鉴之?为今之计,惟有谦退入邺,永守藩职,毋蹈汝南冏、义之辙可也。长沙之忠,谁不哀之,岂有无咎殿下者乎!"成都王怒其多言,叱之使退。卢志见成都王不听其言,虑祸将及,忧惧成病,三日点水不能入口。成都王甚加懊悔,即带卢志一同归邺医治,以朝事权托东海王与石超。东海王得委国政,惧无智士谋议,闻旧齐王掾孙惠逃隐在邺,使人请去。成都王因卢志病,亦欲寻其咨议,去召时已被取入洛矣。
不说成都王在邺少人计议,且说张方辞成都王回关中,进见河间王,具言:"成都归邺,以石超在朝代事,我故回见大王复命。"河间王听说,乃遣人上表,言:"宜以成都王为太弟,诏入东宫,以卫政治,以壮国本。司马覃已废,且在冲幼,不宜再入。"惠帝勉受其奏,不行颁召。时朝中无柱石大臣,国政纷乱。石超以武夫将佐擅权僭侈,干预政事,不钦宪典,臣僚尽皆不平。又值成都王杀其所忌者数百人,皆忠谅无辜之辈,由是满朝之人皆恶其所为不道,咸思长沙王忠正,无不叹息。司马越知之,亦召心腹何伦议曰:"吾所以去长沙王者,借颖之势去其难者,而再去司马颖有过之异者。不意司马颙表彼为皇太弟,则天下半属于彼。而石超匹夫,如此在朝狂罔,我等是为其作鹰犬,而无称心之日矣。事将奈何?"伦曰:"若还患彼,宜于此时。趁其未入东宫,亟召长沙王旧将上官巳等商议,道与成都王使张方杀害长沙王之事,以他今为皇太子,倘一得嗣大位,汝等恐皆不为颖之所容,宜早图之。若得不怀私恨,从吾之语,即与合计攻杀石超。再立清河王为太子,大权岂不在于我王乎!"东海王大喜,即召上官巳、王瑚、成辅、逯苞、陈珍、刘佑等入内府,密议其事。陈珍等皆欲为长沙王报仇,攻超等以罢成都王太弟之议,乃即赞言曰:"大王若肯诛石超而复立皇后、太子,以正两宫,实千载一时之胜事也。吾等愿效犬马之劳,共除国贼。"东海王曰:"卿等肯助,以当速发。"何伦曰:"今邺城诸将分布于朝,非是石超一人,安可造次!则须以计去其牙爪,方能济事。且成都王势焰方炽,倘一不密,内外俱发,殿下将何为敌!"越以问于刘洽,洽曰:"皆非也。成都王谦退归邺,以殿下为尚书令,行朝中政事。彼虽位高职重,不过遥受其名。且皇太弟是河间王表举,非彼自擅也。皇后以父羊玄之党附长沙王而废,太子是齐王所立,彼心忌之,日后朝中自有公议。今石超倚势横肆,当以书达知成都王,令其以别将代领京兵,使召归邺,岂不两全其美乎?若无故以军攻杀石超,则又是与成都王结怨,致成仇杀,国家无宁日矣!"东海王曰:"此迂腐之言也!"陈珍、王瑚希其意,乃献计曰:"今朝中惟大王一人矣,何事不可为!当设一宴,先请郭勱、和演与董洪、郭嵩四人杀之,除其羽翼,然后攻杀石超。超以一匹武夫横行殿陛,朝臣谁不嗔怒!今因人情举事,但奋臂一呼,尽皆左袒矣,斩石超者岂王一人乎!待除此贼,然后复立皇后、太子。奏帝下诏,数成都王伐君害忠、杀兄废后、勒立太弟之罪,奉驾亲征,围住邺城,一鼓可下矣!成都王去彼五人,其势便弱,急宜行之。"东海王曰:"一人可以计除,四贼皆亦勇士,焉言卒谋。"王瑚等曰:"大王只顾修书备酒去请,都在小将二人身上。"东海王大喜,即使去请和、董、二郭,言:"我王特请四位将军与石殿帅,共议机密,欲请成都王入朝,以继大位。"四人只道是真,忻然即至。东海王曰:"今孤特请将军等小酌一叙,明日烦一位径到邺,请皇太弟来接天位,则君等皆开国元勋矣!"四人称谢。忽见使者走到,回言石超将军朝中有事,明日自来相拜。东海王即与四人共饮,只何伦、宋胄二人陪饮。未及十巡,王瑚、陈珍、上官巳、成辅、董拱、刘佑六将带兵涌出,与何、宋二人两两捉一个,即时斩之。遂下令与三卫六军,言:"朝廷道石超假虎张威,欺侮君臣,奉圣旨收监问罪。汝等当从诏命,为国效力,各有封赏。"三卫兵士听言,皆恶石超杀害其父兄子弟,尽欲报仇,齐声应诺,皆执械前驱。早有人报知石超,言:"东海王已害和、董等,今带兵来,收汝问罪,即便到也。"石超听报大惊,乃越墙望僻径而走。东海王军兵将集,人报石超单身已逃出城去了。
东海王恐成都王兴兵问罪,朝中无主,乃矫帝命会集文武百僚,复立皇后并清河王覃为太子。纠众上本,劾司马颖:"逼帝围洛,废后杀兄,大无臣礼;勾结河间,请为太弟,明思夺位,不轨之心,灼见灼知。乞陛下请太子监国,亲率六军,以长沙王忠将上官巳等为前臣,臣等保驾,直至邺城,擒颖并石超问罪,以正国法。否则超逃回邺,不日张方等将复骚扰京邑也。"帝曰:"颖退归藩,恐无此意。石超以不能服众而逃,皇弟不宜造次。前日长沙王之忠义,亦被汝误也。"东海王见帝所言,有疑言谋害之意,料其不从,乃矫诏以陈珍、上官巳为前部先锋,王瑚、逯苞为左军,成辅、宋胄为右军,何伦、刘佑为护卫,宋淇、董拱等皆随军听调。强扶惠帝上鸾舆,众官员皆不敢从,惟侍中稽绍一人随帝。将起,有友人秦准密止绍曰:"人无过而伐之,谓之忿兵,忿则必败。此去征邺城,安危未测,胜败难必。君家一人欲往,自度有家藏佳马乎!"绍正色曰:"臣子扈从乘舆,死生以之,纵有佳马,将何之乎!"言讫而起。东海王统领长沙旧部并京卫兵马,共计十万,至安阳下寨,遣使持诏责数成都王之罪。却值石超自洛阳逃回,具言:"东海王暗地谋害郭、董四人,合兵攻我,我料难敌,故此越墙私走。彼今奉驾亲征,随后就到。"成都王听言大怒曰:"泼贼如此无礼!吾当率兵擒此无义之徒,以伸长沙王之恨。"道犹未了,君诏早到。使臣当面宣读,数其恶罪:"两番兵逼洛阳,害杀齐王、长沙,尽除手足,请为太弟,欺罔太甚。又废太子、皇后,思图帝位。今以司马越为掌兵总帅,上官巳、陈珍为先锋,御驾亲征,大兵十万,已在安阳。可速捉拿石超,自来谢罪,免加诛戮,以全亲亲。"成都王听旨大惊,急召众将议曰:"长沙王是彼暗说张方害死,围洛阳是他不教张方收兵,今独坐罪于我,奉驾亲征,此是思欲去吾,而擅权篡位也!使命至此宣召,若去辨明,必遭越贼所害;不去辨明,又涉违忤朝廷,必致加兵挑战。战则又恐兵势不及,已失数将。卿等有何高见?"时东安王司马繇闲居在邺,其侄瑯琊王司马睿有兵二万,征汉回兵,与叔共处未去。见成都王问众,恐众将要引兵抗战,即先上言劝曰:"我国家皆因骨肉自残,致弱根本,寇盗四发,遂使兵戈不息,万民涂炭。今既天子自来,宜当释甲,缟素出迎。岂可以兄弟君臣,自相仇杀乎!我既尽为臣之礼,天子又岂不以礼相待手足乎?"成都王不答。石超曰:"王言固是,于势有所不可。前日长沙王之死,何曾得由帝命?今既道是驾亲征邺,焉可自投罗网!"东安王又曰:"此是张方背后所为耳。"长史崔旷曰:"殿下者为宗社亲亲之义,建此大议也。只恐东海王心中不仁,复有张方之使,那时进退难矣!"牵秀曰:"长史之言是也。若依东安王之劝,则是将身投笼,任其絷缚矣。倘一时变生,囚遣金墉,欲为东海扫门之卒不能矣,焉知其不加害乎!今邺城坚固,有兵可守,东海王所将长沙之士,仓卒归附,未卜必胜。当与一决雌雄,安得束手待毙!战如不胜,则当闭城而守,求救河间王,共抗不义,何可从诏之诳耶!"成都王从其议,即请东安王为助。繇不从,以正道切责成都王,成都王乃杀繇而夺其兵。瑯琊王司马睿惧害,独与王导、潘仁、伏尚逃出,欲奔告帝而去。司马颖乃命石超、赵让为前军,王彦、李毅为左军,陈眕、王斌为右军,牵秀、陈昭为后军,公师藩、和淳为救应使,引兵八万,出黎阳津以拒东海王之兵。晋之史官见司马氏皆因自相屠戮以致败亡有断,断八王曰:
晋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警而天地闭,戎马振而宫庙隳。攴属肇其祸端,膻羯乘其衅隙。悲夫!《诗》之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自相残害之谓欤!
第七十五回 王浚大破司马颖
晋惠帝驻跸安阳,行诏入邺,见司马颖兵出黎阳拒敌,乃召司越等共议其事。陈珍曰:"不须忧惧。陈昭、陈眕皆吾兄弟,待以书去召其来,必知彼兵虚实,自然可破成都王矣!"东海王听大喜曰:"若得如此,贤昆仲功当第一矣!"珍乃使人潜地去见、眕。二人见珍之书,即乘夜遁走见珍。珍引二弟见帝与东海,王问:"邺城兵势强弱如何?"昭言:"只有石超、牵秀二人欲,其他皆不愿犯帝。又强夺东安、瑯琊王兵二万,此皆不足为。只要防其拚命抵杀,在初战一阵耳。若能取胜,则不劳而下邺。"东海王大喜曰:"得二卿至此,其他不过数人,吾有诸将,可制彼也!"乃大排筵宴,款待一班将校,商议次日进战。大家饮,誓死以破成都王。成都王在黎阳,正欲整顿军马,以备战敌,忽右军王斌、后军秀飞至中军报曰:"昨夜三更议事以后,陈昭、陈眕二人各带战,不知走往何处而去。"成都王拍案大咤曰:"吾事去矣!二贼吾势弱,便即背弃,必奔陈珍以从司马越,何无义也!"言讫面土色,神形俱丧。崔旷曰:"大王不须忧虑。昭、眕昨夜奔投贼,越心必喜。今日定是营中饮酒,以为唾手可破吾军,不以我等意。列位将军不须归营,今晚黄昏,整点兵马六万,分作三路,更起马,杀入安阳大寨。出其不意,只此一阵,可成大功。各宜力,以报和、董、二郭之仇,尽吾同僚之义。"石超、赵让等:"此计大妙。吾当舍命前去,肯相助者,便请面言。"王彦曰:"以弱敌强,以寡御众,必用齐心。除王上与长史留兵一万守营,者皆去。兴衰皆在此行,各宜发愤不惧。"兵将尽皆摩拳擦掌曰:"征汉围洛,做了许多威名,今日肯落人后乎!"成都王见众气锐,亲自把酒,以壮其胆。众遂衔枚起发,半夜至安阳,东海王兵将大多酒醉,全然无备。公师藩、和淳等八健将将人马六万,分为四路,一齐发喊,突入越营。越军慌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被石超、牵秀、王彦、李毅四将杀得交横乱倒。逯苞、成辅、陈昭、陈珍乘醉抵杀,尽皆战死。司马越亦不顾惠帝,独与冯嵩逃出。上官巳、王瑚兵至,石超等四将拚死杀至,瑚、巳醉中起,亦当不住。王斌、公师藩、和淳、龚茂四将杀入帝营,何伦、宋胄、刘佑、刘洽两家混战。又被赵让撞至,一枪刺中何伦左腿,放马逃去,宋、刘等遂皆奔溃。邺兵得胜,箭如雨点而至。刘洽急扶惠帝上得銮舆,帝颊为飞矢所中者三,血流披颈。刘洽箭中手腕,放马逃走。惟侍中稽绍以身蔽帝,叫曰:"众兵士不得有伤圣驾!"或曰:"帝居九重,何听奸贼所哄,自临军伍,此必司马越也!"乃逼近帝前,将稽绍执住。帝曰:"吾天子也,卿等可退!"兵士乃拽绍去,帝又曰:"此忠臣义士,不可妄害者!"兵曰:"皇太弟有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来此者皆仇党,势难容者。"遂杀稽绍,血溅帝衣。帝惊堕于草中,匍匐而逃。石超至,见驾中有玺,亟问众曰:"天子何在?"兵士曰:"适间坠车,步行逃去,只在前面。"石超乃奉帝转至营中,令兵侍卫,自去剿杀馀党。原属石超所管京兵皆降,超发归营侍帝。时将辰末,帝饥甚,问兵索食,兵曰:"何不食肉糜乎?"超回营闻知,乃进水饮一碗饷帝。至午时,成将追赶司马越等未回,营中无食,军人摘樱桃献帝,帝食之称美。见身边无一人可与言议,乃思稽绍之忠,不觉泪下。后人有诗叹稽绍曰:
佳友先声佳马谕,忠臣正色答忠言。丹诚委质丹心赤,不为贪生快着鞭。
牵秀等追赶东海王不着,乃亦收兵回转安阳,入寨朝见惠帝请罪。使人报捷至黎阳,成都王得报大喜,即与崔旷、孟玖等亲至安阳,迎帝入邺城驻跸。改元为建武元年,加封诸将官职。东海王司马越领兵十万出京,被石超等杀死二三万,降去二三万,只剩得带伤残卒四万馀人,折了大将五员。乃与陈眕、上官巳、王瑚、何伦、冯嵩、刘洽、刘佑、宋胄等逃回洛阳,奉太子司马覃为主,以上官巳、陈眕等辅之。自乃退回本镇,问于司马孙惠曰:"吾之本意,欲讨逆以靖朝廷。谁知反被石超所算,致兵折将亡,劫去天子,有何颜面以见天下之人!今将奈何?"惠曰:"大王勿忧。汉王数败,后能得国;楚王屡胜,终又败亡。岂可以胜败论兴亡也!今大王密请太子之诏,言石超劫驾至邺,残破洛阳,大逆不道,命宁北将军司马腾、平北将军王浚合兵攻其北,大王合上官巳等攻其南,必可以破成都王,而报安阳之恨矣。"越曰:"但恐王浚不肯应召。使颖知之,又生仇怨,反为不美。"惠曰:"前者成都王遣和演为幽州刺史,欲夺王浚之地,王浚以兵拒之,两家曾相仇杀。浚常患颖去攻,日夜提备,每欲报复颖恨,第未有便。今若召之,彼必忻然而来。但未知东瀛公肯从否。"东海王信其言,乃连夜发使到二处会兵复驾。东瀛公腾见檄,亦遣使往会王浚。
浚见东海王檄并东瀛公书,即聚众谋士共议其事。游畅曰:"此回必当赴召者,一则匡复惠帝转洛,二则报其夺地之恨。倘获成功,可免北伐之患。但当去约辽西、渔阳、平城之兵,一同勤王,则不见我乘报私仇之意,又可卜其必胜。"王浚大悦,即发使命往三处而去。不数日,猗卢使鲜于长、乌桓羯朱领兵一万来助,段文鸯与苏恕延各引兵一万来至。王浚见三处到,即日起发。令祁弘领前锋,会同东瀛公,径望邺都而进,至平棘屯扎等齐。伏路守军飞马连夜报至邺城,言东海王会合东瀛公、幽州总管、平城、鲜卑、渔阳、辽西等,共七路兵马,已在平棘地方,来问杀长沙王、东安王,劫迁天子之罪。分作三路,不日齐到。成都王见报大惊,急聚众官僚等商议退兵之策。尚书令王戎曰:"王浚之兵犹可为敌,但鲜卑、乌桓之兵,粗猛可畏。为今之计,先以重利啖此二部主帅,使苏恕延与乌桓羯朱兵驻于途不进,则王浚又不足惧矣。宜亟行之!"牵秀曰:"以王公所言,则是藩王求和于虏,乃示以国威之弱也。且有宇文、拓跋、辽段数处,焉能必其即从也。"戎曰:"此等夷虏皆是思利而来,欲到中土以图掳掠财帛耳,非实来为国家宣力。彼得利即止,不得利则必忿狠,其犷猛未易当也。"石超曰:"前日东海王尽京城之兵而来,吾以数万之兵,杀他片甲不留。王浚远来至此,何足惧哉!"成都王壮其言,乃以王斌、李毅从石超北拒王浚,牵秀、和淳、王彦等拒司马腾之兵,公师藩、赵让遥拒鲜卑等兵。兵分三路,前后一齐起发。石超至平棘,离浚军十馀里,探得各军皆未到,超谓众将曰:"趁今别兵未集,先出兵与王浚一战。杀退其兵,则众皆气沮,不敢来矣。"王斌、李毅曰:"彼是祁弘为帅,不可轻视者也。"超曰:"吾等与彼历事多久,足知手段。只要二公相助,彼兵远至,易于战也。"乃催兵向前布阵,王浚亦将兵出,两阵对圆。邺阵上石超出马曰:"王幽州素称忠义,乃中土名家,今何为勾引夷狄以攻中国士民,此愚夫愚妇之所不为。岂有堂堂大国,衣冠世臣,而侥此禽兽之幸哉!"王浚曰:"吾辈乃先朝勋旧,安忍贼子暴虐欺君,蠹国乱民乎!且长沙王忠闻天下,皇后、太子殊无过失,何该废杀?东安王不从为逆,妄自戮之。此皆汝等贼奴助桀为虐,妄谋不轨,尚敢巧言乱道,抗拒大臣!谁先出马,擒此逆贼?"道犹未了,先锋祁弘应声而出,石超挥刀接住。二人刀来枪去,左转右回,一连战上了五十馀合,气无定息,马不停蹄,一时未分高下。王斌恐超战弘不过,拍马出助,幽州阵上胡矩挺戟接住。未及十馀合,刺斜里一彪军马杀到,乃东瀛公也,李毅慌忙敌住。牵秀见尘沙乱滚,料是两兵接战,飞迅赶至,当先杀入,接应诸将。王彦、和淳亦滚而进,混作一团,杀得尘漫平棘,地黑天昏。
正在鏖战,忽然旌旗塞野,喊杀之声震动山岳,段文鸯、苏恕延、乌桓羯朱三路一齐杀至,冲得邺兵七零八落。牵秀急呼众将:"杀回邺城,又作道理。"谁知被王浚带领王昌、王甲始、孙纬、羯末杯、苏恕回拦住归路。王彦、赵让、公师藩三人奋力冲走,石超、李毅、牵秀、王斌、和淳杀回,被祁弘、胡矩、段文鸯、苏恕延、东瀛公诸将随后赶至,不能得脱。和淳拍马突杀,被苏恕回所斩。石超乃从侧手而走,又遇祁弘、胡矩双至,超见势急,引刀抵住。未及数合,猛见一将红须赤发、黑脸黄睛,威风猛赫,状貌狰狞,乃苏恕回也。超被逼近,急欲引战,祁弘枪如雨点而至,超脱之不去,恕回砍至马旁,遂为祁弘一枪刺死。王斌看见,弃战而走,又遇东瀛骁将刘原赶到。斌怒,奋勇接战,五合之中,被刘原一刀斩于马下。牵秀料不能支,放马欲逃,见四面八方大将十馀员拥合而至。秀冲突三番,不得出阵,乃仰天叹曰:"吾经战阵已久,未有如此之窘,是乃成都作事不仁,吾等助恶之过,天不佑也,尚望生乎!若被所擒,非为勇士,何颜见王浚与天下之人!"乃拔剑自刎而死。李毅孤身无援,被羯朱擒去。成都王十万大兵全然覆没,剩不上数千残卒,跟公师藩等入邺。成都王见其狼狈,长太息曰:"今大军全没,眼见邺城不可居矣!洛阳城中,上官巳等辅翊太子在彼,久无正主,不若迁驾还洛,免使北兵围城被掳。"乃率众奉惠帝欲走洛阳。诸王公臣子只道北兵已到,各自逃遁,不能相顾。颖以牛车载帝而行,仓卒不及备行粮辎重,王彦等有粮先发在前。
至第二日,途中乏食,帝命黄门书诏往各官借贷。有中黄门被囊中携钱三千,乃将出买饭,以瓦盆进帝。车过武帝之陵,帝下车欲往拜谒,则左足之履不见矣,乃与从者假借一履,穿之而拜。惠帝哭倒于地,不能兴起,左右之人见天将日暮,强扶而去。王浚驱兵将欲围邺,只见司马颖已遁,百姓惧胡夷之扰,亦皆避去,城门四角大开。鲜于、乌桓等之兵皆争入城掳掠,王浚劝谕不住,邺都中库藏财物悉皆一空,老幼杀戮者不可胜数,掳去子女万馀。王浚与东瀛公见众兵惊害百姓,成都王又保帝逃去,东海王未到,乃各将所掳财帛,带兵归镇。有人将此事报至关中与河间王知道,言:"成都王被王浚等大破,全军皆没,邺城失守。今奉帝还洛阳,武备未修,官僚未集,殿下何不提兵入朝,与成都、东海解释战斗,以行桓文之事。"河间王听说,即聚众谋士共同商议。长史李含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附。近自天子蒙尘,徒以刘沉扰乱,未遑远赴。今銮舆旋转,而都城蓁芜,大王诚能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迎其主入长安以定寰宇,大功也。四方虽有逆节之人,其何能为!若不早定大计,使他英雄生心,事从中举,后难为虑矣。"河间王听言大喜,意欲起兵。犹未即发,忽值仆射荀藩自邺都逃至,河间王请入,问以"朝廷之事,今当何以处之?"藩曰:"殿下若仗大义以安宗室,入洛阳以正朝廷,辅君定乱,此五霸之功也。但以下诸将心殊志异,未必服从。今暂权留旧都,以观时变。若朝中臣宰言及库藏空虚,京邑荒敝,即言惟有移驾暂幸长安,方可得享太平安逸,自然众心协从矣。然今此之际,朝廷播越,新还旧都,远近属望,冀且少安。若即移驾,不压众情,未见全美。夫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功,愿算其佳多者行之。"颙执其手大笑曰:"此孤之本意也!"又问曰:"王浚在北,大臣在朝,东海王在镇,成都王在洛,到彼则将何以为计?"藩曰:"易也。以书与浚以安其心,若虑东海有异,则以言语试探朝臣,但曰特来与诸大臣计议国事,言:'今洛阳仓库空虚,人民离散,宫室凋残,粮廪不给,欲奉车驾暂幸长安,就其丰裕,转运稍易,可无缺乏悬隔之忧。权以洛阳委托东海王、上官巳等辅托太子守管,待后稍充,奉帝还都。'大臣等各皆思享安逸,必然喜而从之矣。"颙大喜曰:"愿君早晚相从,以指明不逮,自当厚报。"遂决意命张方帅五千骑先发,至洛阳保驾。临行,密嘱方等曰:"卿家到京,但依李长史、荀仆射之计而行。"张方曰:"臣自能之。"遂与郅辅、郭伟星夜径至洛阳。
成都王见张方到,心中大喜,遂命朝见惠帝。张方奏曰:"臣主河间王闻知王浚勾引鲜卑、乌桓之兵,寇侵邺城,差臣引兵前来破贼保驾。乌桓等见臣至,已皆遁去,故此特领本部叩陛请罪。"惠帝大喜曰:"河间王是朕之至亲,今见如此之情,真可为社稷臣矣!朕今在此度日如年,储蓄皆空,人民穷窘,殆非阙廷模样也。河间王何自不至?"方曰:"臣主统领在后,不日亦将到此。"言讫,辞帝而出,写文书一道,言"洛阳凋敝,景物萧条,室无完户,民不聊生。惠帝每与臣等叹其困苦,移幸一事,料必慨悦。臣今未敢漏风,乞大王亲自率领大兵,候于中路,待臣保驾西出"等因,使人飞递入关而去。河间王正与李含、苟藩商议朝中之事,恐张方不能当此大任,忽然飞马将文书直至长安呈奏。河间王拆开看之,乃张方催兵接驾之事。河间王大喜,即命林成、马瞻、吕朗、刁默引兵四万,直至洛阳界上等候。自将兵马二万,出等于关外。不十日,张方密说成都王将晋帝与文武百官,尽皆迁徙出洛,命公师藩、王彦、赵让保护先行。方乃将各宫妃王公子女共万馀,使兵人押之而行,将宫阙放火焚之。留上官巳、王瑚、陈眕等守洛阳,望西径去。兵士于路奸淫恣欲,不分妃嫔宦女,方罪不可胜言矣。将至出界,王彦、公师藩等见西兵胡行,有谋张方之心。忽见旌旗蔽日,林、刁、吕、马四将引大军接至,遂一同前去,彦等议沮。将次入关,又只见司马颙、苟藩、李含、王阐、张辅等摆列旗队,候迎于路,各皆下马见帝请罪,共入关中。帝至长安,司马颙仍以太尉自秉朝政,其馀赏罚悉委张方。方说颙以"为太弟颖多能明敏,我等难逞志意,不如废之,别立他人。且颖多罪过,怨之者众"。河间王然其议,乃将颖逼置私第,立豫章王司马炽为太弟。初,武帝生子二十五人,今所存者惟颖、越及炽与吴王司马晏四人而已。晏才智庸劣,故不及于难,得享安逸。后人见晋之亲王残杀殆尽者,皆因武帝封王以镇兵之误,有诗叹曰:
晋武贻谋欠远猷,大封宗室欲垂庥。忠言忤听明臣谏,执见偏从嬖幸筹。
庸嗣甫能全始末,酿成祸乱损金瓯。致令宫阙皆凋敝,万户穷居寂似秋。
第七十六回 石勒辅汉收赵魏
再题汉主刘渊自五鹿墟与成都王讲和罢兵之后,大集兵粮,欲寇中原。诸葛宣于劝其养威蓄锐,以俟晋朝自敝,有隙而起,方可肆志。至是探得长沙王谋杀齐王,东海王又害长沙,成都王又大破东海,东海王复构王浚残邺,以破成都。京邑凋毁,二王之兵尽皆覆没,国中大乱,乃召集众谋臣商议其事。宣于曰:"晋若仍旧以成都王总督兵马,合同征进,战争亦未卜得地。今反自相杀戮,虚其腹心,毁其肢体,此天亡之时也。兵法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臣所以劝太子休兵暂憩者,正为此也。今当进兵恢复汉业,正其时也!"汉主听言大悦,复以刘聪为平晋将军、大都督,以王弥、刘灵为先锋,向前开路。刘曜曰:"此任还须我自当之。"石勒曰:"永明乃是王子,轻身当先,晋必笑我将中无能者,宜以他姓人领此先锋之职。"刘曜曰:"你又思要与争抢干功也。"勒曰:"我若当先,管取奏捷。"曜怒曰:"若此,则我不能奏捷也!且待我出此一差,下次让你。"勒曰:"别个巴不得有人肯去,你又苦苦要争!"陈元达见二人之意,乃奏汉主曰:"今我有此兵马,必须分作二路而进,使晋朝不能并一敌我。且使王、刘二先锋引兵一万,出其不意,夺取壶关要路,然后大兵继发,不致有碍。今诸将在此分拨齐整,立为南、北二路征复将军,以永明、世龙、孟孙、存忠、王弥、刘灵作三班拈阄,免得路上有争竞之说。军中大总俱要凭受太子玄明与国师修之节制,调之即行,不许违忤。"汉主从之,乃将将官分配:刘灵为首,关防为次,其后则关谨、关河、黄臣、黄命、关山、关心、呼延晏、呼延攸、呼延颢、姜飞、曹嶷、夔安、支雄、赵固大将十六员,刘雅、朱纪、周振等副将二十馀员,作为南路之帅;王弥为首,张实为次,其后则张敬、张雄、赵染、赵概、王如、王弥、杨龙、廖翀、孔苌、桃豹、刁膺、范隆、刘钦、王伏都大将十六员,呼延模、吴豫、鲜于丰、孔豚等副将二十馀员,作为北路之帅,当殿拈阄。刘曜拈得姜存忠、刘灵一班,石勒拈得张孟孙、王弥一班,于是王、刘二人各带本部校兵五千,赵固、范隆为副将,遥望壶关而进。
此时壶关是并州刺史刘琨,见邺城空虚,命侄刘演督同姬澹与范阳王大将王旷在彼镇守。当日探得汉兵来犯,即集众商议战守之策。王旷曰:"水来用掩,兵来用敌。当往前路阻住,勿使犯境。"姬澹曰:"汉兵涉远而来,粮必不继,利在速战。我但阻水拒险,固守勿出,彼安能得渡此地也!"王旷曰:"夫兵者以战为事。今汉兵远来,疲劳可知,我等久闲在此,正为以逸待劳,一战可挫其锋,不敢正视壶关矣。安可使之息兵养锐,与吾争战持守也!"刘演曰:"将军之言固是,但吾以为,善战不如善守。"澹曰:"将军之言是已。兵法有云:'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彼兵到此,持久无功,必然退去。待其退动,以兵击之,可以取胜矣,何用速战!"王旷又曰:"若据公等所言,则是遇敌而畏,坐待其攻,非丈夫也。岂有食君之禄,而尸位偷安可乎!"刘演见王旷以言语诋制,只得从之。于是王旷领兵五千为前队,姬澹引兵三千为后应,径渡临河以拒汉兵。刘演留兵二千守关。兵马才出,只见刘琨问知汉将侵晋,亲自来看。及到关上,兵马已去,琨甚不悦。欲待赶转,又恐阻兴不利,只得且住。汉细作探报王、刘二先锋,言晋兵渡河来矣,须要整兵伺候。王弥、刘灵大喜曰:"此汉主之有福矣。吾但惧其守住临河,使吾不得渡耳。今彼过河阻战,是不知事体之人为将,自取败也。"弥曰:"子通兄可与赵、范二将引兵六千,伏于两腋之间,待我引兵三千搦战,诈败诱之。彼若追来,子通截出把断归路,不容转去;范子盛带兵千人,将河中船只尽皆驱往下流;然后我等奋力击之。晋兵退至河边,见无船渡,心慌意乱,自然败走。安能复渡临河、再上壶关乎!我等趁夜将船渡过,守兵不战而散矣。"灵曰:"若此,得关必矣!"遂引兵埋伏于路。王弥将兵三千,大张威武而进,正遇晋兵到,两边摆开阵势。王旷见弥兵容不盛,暗地冷笑。王弥出马高叫曰:"今晋数已衰,司马氏残杀殆尽,竭虚府库,兵马丧亡。及早弃弱就强,保享富贵,犹为知事,何得自寻杀戮也!"王旷听言,大骂曰:"流落贼奴,附胡狗子!漳河、高鸡泊两番逃得草命,只好退出塞外,以终馀年,犹免刀剑,尚敢逆天行事乎!"王弥舞刀杀出,王旷也轮双斧,抖擞神威,风卷而进。王弥巴不得敌人奋勇,好诈败行计,料王旷亦非可斩之人,乃只将刀架隔,佯为遮拦不及之状。战上三十馀合,王弥且斗且去,王旷只管抢进,王弥乘机带马而走。王旷赶去,弥又回马接战,再斗三十馀合,又扬鞭而走,旷乃放马狠赶。姬澹恐旷有失,亦从后赶去接应。王弥见二将皆至,已远入伏中,乃放起号炮。刘灵等发伏,信炮连天。王、姬二将知是中计,勒马杀转。王弥驱兵复进,势不可当。二将急欲敌住,只见刘灵手捻长矛,势若天神而至,姬澹急来拒战。王旷已被王弥杀败,军兵奔动。姬澹不敢恋战,夺路而走,王、刘二人紧紧跟去。将至河边,赵固引兵杀出,王旷、姬澹叫军士往河中撑船伺候,军士曰:"适听报子言,船只已被汉将范隆抢去了!"王旷知事不济,无能渡河,又恐姬澹埋怨,乃冲出侧手,望长平而逃。姬澹见弥、灵来急,范隆又从下流杀来,乃亦率领本部三千,逾太行从并州而去。汉兵故意与赵固、范隆大喊,追二十馀里而回。次日,王弥、刘灵将兵马乘黑早作三次渡过临河,一齐俱至关下,高声叫曰:"王旷、姬澹已皆被杀,投河而死。你等各宜自思,早献关门,免遭杀戮!"刘琨听说,吃了一惊,乃唤侄刘演分付曰:"今汉兵胡言二将被杀,没有首级至此,必无是理,但被算兵败是实。贼今至此,而二将不来,料奔他处去了。你可引兵士一千五百往邺城助守,我将五百人且回并州,又作道理。弥贼势汹,兵少难敌。"刘演从之,遂弃壶关而去。王、刘、赵、范四将乃上关把住,遣人上平阳报知。不数日,刘聪大兵俱到。弥、灵将船只搭起浮桥,亲自下关迎接太子,都至壶关内地屯扎,设宴庆贺。
席间,太子刘聪曰:"昨者国师有令,言王弟永明拈得南路,分兵十五万,与诸将出太原,取西河、怀庆、邺郡一路,候兵齐以下洛阳。"刘曜应诺。再谓石勒曰:"世龙拈得北路,分兵十五万,与诸将出棘津,取渤海、襄国、东郡等处,以断幽冀之救兵。待地守定,移师进攻洛阳。"石勒应诺。各皆散出打点,次日各入中军辞别。刘聪曰:"虽则兵分两路,其实事同一体。若逢勍敌,战绩少挫,必当申报于我,以备救应。檄文一到,即宜起发。须念恢复之志,协心为幸!"众将领命而去。石勒引兵先发,兵过黄河,欲趋棘津。只见早有晋将向冰将棘津守住,严设寨栅,犹如城墙一般。勒等到于对岸,观看两日,又无船只可渡,心甚烦恼,乃聚诸将共议进取之计。王弥曰:"不若逆走上流,径渡枋头,可破向冰矣。何必在此与之相守乎!"张宾曰:"飞豹之言甚善。今彼兵马虽皆在此渎中与我相守,而粮饷必然贮于枋头,我兵在这里对拒,正合其宜。且只明张威武,佯为争渡之状,诱他在此苦守。别遣一将带领精兵,往文石津偷渡过河,径袭枋头,向冰闻知,必定回救,我等造起排筏,遣一大将先过河去,守卒无主,尽奔散矣。大兵一渡,枋头可尽夺矣!"石勒大喜,命廖翀、孔苌、支屈六、鲜于丰四人带铁骑五千,往文石津去,连夜造排,渡枋头以吊向冰。又命王弥往觅小船,使人打探晋军消息。不三日,汉将孔苌等渡过文石津,将到枋头,晋伏路小军飞报向冰知道。冰恐枋头有失,难以立足,慌忙引兵退救枋头。细作探得,密报王弥。弥与汲桑乘小舟偷过下流,去抢兵船。兵士不知,争先敌战,被汲桑一跳过船,砍得晋兵交横乱倒,馀皆上岸而走。王弥将船驱过对岸,大兵依次而渡,棘津无阻,遂进屯酸枣。听知孔苌等被向冰阻住要路,不能得进,石勒大怒,命杨龙、王弥分两路,往助先进。
鲜于丰见杨龙旗帜将至,乃谓廖翀曰:"吾等四人到此,被其阻住,不能下一枋头,而使棘津之兵来夺,何以回话!吾当向前,以建头功。"言讫,挺枪杀入晋军。向冰看见,连忙捻枪杀出抵住。二人马头相接,一来一往,战上了三十馀合,鲜于丰被冰一枪刺死。孔苌见之大怒,亲自赶出报仇。未及战合,早被杨龙横冲入阵。向冰恃杀鲜于丰之威,亦挺枪跃马直前拒敌,只两合,被杨龙一刀砍于马下。孔苌、廖翀突进,晋兵把持不住,奔溃望邺城而去。石勒遂夺了枋头,驻下军马。晋败兵至邺,报说向冰被斩,枋头粮草皆失。刘演听言大骇曰:"枋头乃东北之要地,今被所夺,不侵渤海,即犯邺郡也!"乃唤大将牟穆、林深分付曰:"今汉夺枋头,必将寇邺。你二人引兵一万,将粮草贮于黄岗,往前要路扎寨守住,莫容近邺,以惊百姓。"二将领命,留兵二千屯于黄岗,前进五十里下寨。石勒兵至,见晋将守把路口,即便大怒,拍马向前,亲欲冲战。只见先锋王弥早已砍入晋阵,牟穆、林深双马来敌,王如看见,驰出相助。四员将战未上三十馀合,忽见阵前大乱,却是步将汲桑冲得晋军把脚不住,手挥大斧,犹如伍丁力士开山,人马迎刃而倒。穆、深料不能支,乘夜退保黄岗。王弥、张敬等要乘胜追赶,张宾止住,谓石勒曰:"吾观此二人势力已迫,若以大军临之,彼必不敢出战,徒使百姓逃窜,致伤性命尔。宜遣廖翀前去劝谕归降,倘得听招,不须血刃矣。"勒善其言,使廖翀径到黄岗,密见二将,说以利害。二人犹豫不答,翀又曰:"二位将军领刘演之命到此,进不能救枋头以全向冰,退不能保黄岗以退我兵,能免无罪乎!今我汉主恩威兼著,所向必克,不日河之南北皆为所取。二公一同扶汉,亦可以建功立业,永保富贵,何得执迷以取损命!"牟、林二人听翀之言,率众诣枋头降勒。石勒见之大喜,即欲用为乡导,以兵先打邺城。牟、林二将不愿自攻,乃劝勒曰:"邺台密迩京邑,中原巨镇。城郭坚固,兵粮广盛,未易卒下。且太尉刘琨思得镇此,故命其侄刘演先去据守积粮。若一先犯此地,成都王必合刘琨来救,又有公师藩在洛,恐未为美。"张宾亦进言曰:"邺地界于中原之要,晋必未肯即弃,在所苦争者。刘琨有段氏之助、王浚之援,必欲攻邺,倘彼以兵蹑我之后,胜败未可定也。今当舍此,先取罕城,以为聚粮之所,然后进兵北向,扫夺蓟、并。此桓文之略也。且九州鼎沸,战争横起,游行羁旅之人,悉无定志,何能保全以制天下!夫得地者昌,失地者亡。今渤海襄国,皆赵之旧都,依山凭险,乃形胜之地,可与六国抗衡者也。今观刘永明甚不合于都督,久后必不相和。彼系汉之宗族,亦有勇略,为众所畏,当先预防其妒可也。"石勒曰:"此人勇而躁暴,惟不足于我,我亦甚虑之。孟孙兄既有见爱之心,必有以教我也。"张宾曰:"都督以孤身奋起上党,入洛报仇,引兵至此。部粮救众,灵昌河大建奇勋,名威迈于众将。虽都督二位尊兄,犹出于右,况他人乎!今一旦汉主即擢北路大总戎,其福德可预知也。此行当先取二郡,并守邯郸,使石季龙并王伏都据其根本,以图日后为建都之所。都督且受诏征讨,以钓汉主之心。待功名稍盛,然后表奏汉主,求假节钺,保守山东,以便建服诸将,指挥群从。待朝命下来,乃命将四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任贤选能,兼弱攻昧,则群凶可除,王业可图,天下亦可自立矣。"石勒听言大悦,深谢宾计。乃引兵径望渤海而去,议计攻城之策。宾曰:"未可便攻大郡。此处密迩刘琨、王浚之二镇,有拓跋、段氏之助,若见我兵强盛,必然合力以拒我等,而争保境界邻郡也。且我今到此,资储未固,若一战即下,可无困乏之忧矣。倘彼死守,琨、浚救至,恐未易敌。今广平诸处,秋成大熟,不如分遣诸将,旁掠下县,收取粮谷,以实我军。然后征战无匮,可以兼并也。"石勒从其计,分遣孔苌、桃豹、张曀仆、支屈六、吴豫、赵鹿等攻取冀北诸县,以张敬、王如、赵染、范隆攻罕城而据之,粮储大集。报上平阳,汉王大喜,遣使赍敕加封石勒为都督幽、冀、罕并杂夷征讨诸军事、上党郡侯。
晋将游纶、张豺拥兵五万,闻汉兵犯罕城,率众来援。时城已下,遂将张敬等围住攻打。石勒与王弥引大兵至,豺分兵拒勒于路。张宾亲自向前说之,豺与游纶皆降,遂有兵二十馀万,乃进攻渤海。太守张显乃晋朝骁将,是张辽之孙。有弟张荣,为本郡督护,皆有勇略。显能挽三百斤硬弓,有万夫之能。张荣与郡将比力,曾举八百斤铁狮子,威伏远近群寇,民赖安宁。当日闻知汉兵犯界,乃召集僚佐商议守战之策。参军邵禄建谋曰:"今汉兵初来,锐气方盛,未可轻敌。只宜深沟高垒,坚守城池,上本入朝乞兵救援。一面差人求救于青州刺史苟道将,得其来助,自然可保无事矣。"张显曰:"今朝廷避乱入关,各王不合,祸乱寻起,自顾不暇,何能念及远郡?纵然上本乞兵,徒切空望,却不困而坐毙于孤城之内乎!"张荣曰:"兄言有理。今当率兵径往高阳关守住,待其来时,奋勇一战,杀退汉兵,以显平生英雄。不可使之临城,若一被围,彼众我少,坐守樊笼,有威难展矣。"张显从之。即点人马前往保守关隘。刚才驻扎,汉兵亦到,未及设守,只得引兵下山拒敌。两阵对圆,汉主帅石勒当先打话。头戴金镶八宝盔,身穿锁子黄金甲,手执三尖大杆刀,坐下千里追风马,遥谓张显曰:"今晋祚将亡,愚智皆知。何不倒戈投降,上不失封侯之位,下可全发肤之躯。今欲抗拒大兵,外无救援,岂不自寻其咎乎!"张显等笑曰:"只我二人战有馀力,何用救乎!背国泼虏,敢此大言,轻蔑天朝官将!"乃挺枪杀过汉阵,直取石勒。石勒大怒,亲自舞刀接战。二人两马相交,一来一往,战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败。直杀得尘埃蔽日,沙漠迷天,不觉马蹄散乱,驰骋不迭。张显曰:"马已疲倦,你若不惧,可换马出来再战何如?"勒曰:"但恐你欲走耳!"显曰:"汝非男子之言也!"于是各皆归阵,换马再出,又战上四十馀合,一个青年冲勇,一个精熟老练,两家并无上下。二人不舍,合马又战,看看直至红日沉西,各自收兵。石勒归寨,众皆称贺。张宾曰:"人言张显英勇,果然不谬。若非都督自出,他将也战不得这一日矣。"王弥曰:"军师看人轻甚。我王弥明日就出与他一战,众将试看何如。我若五十合中不擒他,非为好汉!"宾曰:"不然。若用计擒捉此贼,或可必胜。惟与对战,亦是勍敌。飞豹虽然屡获大将,此人吾知非可即擒,还当议而行之。"石勒曰:"有何妙计,可能擒彼?"宾曰:"我已思下一个引虎出林之计,可擒张显。此处侧手鸣石山之西,中路平坦,两边却皆峻险,尽可用计。明日王飞豹与吾弟张敬引兵二枝,伏于东边渤海来路之上,汲民德引兵五千于后接应,以助东路伏兵,莫使张显走脱入城。赵文翰、文胜昆仲引兵一万,伏于鸣石山西边;张实、呼延模引兵一万,伏于鸣石山南边,此路要紧。孔世鲁与桃子威引兵五千接应。杨元化、廖凤起引兵一万,伏于鸣石山北边。此三路皆可通高阳关,须要用心,亦不可使他走上关去守把。东路险侧,可通东郡,我已调度齐整。南路直通高阳,亦皆有备。其馀二路不须苦阻,他亦不从此二路冲突。"分付已毕,复令:"范隆、刁膺、吴豫引兵五千,帮助孔苌、汲桑,若张显兄弟向东而去,即便往助。王弥与汲桑二处都督仍旧引兵搦战,战到深间,即诈败将他诱入鸣石山西伏处。支屈六伏兵三百于山顶南头,张曀仆伏兵三百于山顶北头,追兵一至,即放号炮,伏兵四面截出。不怕有十个张显,亦皆为我所获矣!"石勒听计大喜,即命王弥等各依方向而去,诸将悉皆领诺,分兵起发。未知此回张宾设计欲擒张显,以夺渤海高阳关,两边胜败还是如何。后人有诗赞曰:
天佑英雄石世龙,获逢佳士为筹营。张宾果有兴邦智,高阳设策胜牢笼。
第七十七回 石勒襄国破王浚
不说张宾定计欲图张显,且道张显收兵上关,与弟张荣议曰:"人言前石勒在灵昌河连杀晋将几十员,今日阵上看其耐战,果不虚也。我意下明日不须与他交战,但只守住此处,以待救至,再作区处。"张荣曰:"前日邵参军叫你守城求救,兄长不纳他言,故此领兵至关阻拒。今既与他战了一阵,未见高下,明日就不出战,他必以为我们懦怯,定然来打关隘,我便受其制矣。且此关不甚险峻,皆是土山,无石可采,守则恐误。明日还当引兵再出,战到其间,待弟冲下夹而攻之,可擒石勒矣。"张显从之。次日,先率众出关布阵,以阻汉兵打关。石勒探知,亦领兵至逆战。张显厉声高叫曰:"昨日不是天晚昏黑,已活捉贼虏矣!今不退去,还敢大胆来此。"石勒不答,横刀直取张显,显亦捻枪杀出接住。二人各逞雄威,狠战上三十馀合,并无差失。张荣见兄战石勒未下,一马冲出,如潮似急直至马旁,夹攻石勒。石勒正欲诈败,恐显心疑,未得退引。骤见张荣逼进,遂乘机带马望西而走。荣、显兄弟不知是计,随后赶去。石勒走近鸣石山谷口,故作回马相敌之状,复又慌张,似转头不及,奔入山畔而去。张显兄弟追入,见大路坦夷,放心直前,不以为备。未及五里,只听得山顶上一声炮起,红旗高竖,两头炮声相接。前面石勒停兵把住,后面王如、张雄截出。张显兄弟知中奸计,翻身杀转。王如、张雄一字摆开,四将各斗上四十馀合,未分胜败。忽见一员汉将声若巨雷,手挺长矛,飞马赶至,喝骂晋将曰:"张显狗弟子!认得燕人张仲孙么?好好下马,免作枪头之鬼。"荣、显料不能胜,乃回身望北冲去,又遇石勒亲自阻于当道。荣、显忿怒,双并而进,石勒从容喝住,曰:"你兄弟二人乃忠臣之后,何助弑主之晋!不若反戈合取许洛,以振先人之绩何如?"荣、显不听,狠进突战,石勒力敌二将,并无少挫。荣、显亦不敢思胜恋战,分两道向左右手撞阵而去。勒乃一人,阻之不住,遂住兵不赶。荣、显以为得撇石勒,竟望本郡而走。行不数里,前面北路口两员汉将列兵阻住,乃杨龙、廖翀也。张显抢进,思退二人,谁知杨龙亦是勍敌,战二十合,聊无胜负。张荣刺斜冲去,欲夹并之,又被廖翀接住。四人战了一会,张显叫张荣曰:"今日被贼诡计赚入围中,料想高阳关被袭,难转渤海矣。不如且往东郡,合兵共来破贼。"二人乃杀条走路,望东而去,杨、廖亦不追赶。比到路口转弯处,摆出一枝兵马,旗上大书"常山飞虎将军",乃是赵染、赵概兄弟也。二人更不打话,双枪一齐刺进,荣、显分头迎敌,正是高棋逢敌手,各自逞奇能。战上了三十馀合,两皆无失。荣、显战久,马亦将疲,又见二赵武艺精熟,非可易胜者,乃从侧道冲去。赵概紧紧跟定,高叫曰:"大丈夫相战,当定输赢,何用回避!"张荣回马接战,赵染又到,谓二人曰:"今日势至于此,不降何待!"荣、显大怒曰:"叛国贼子,你道我兄弟二人赢不得你兄弟二人么?看吾擒你!"乃奋勇接战。斗上了二十馀合,汉兵呐喊助威,震动山谷。王如、张雄见喊声急重,只道被晋将走脱兵围,即飞马横刀赶至。荣、显见接应兵又到,只得突阵走东路,待投东郡。二赵将兵扎住。荣、显将出东边谷口,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突出。为首一将,生得长身巨体,阔背丰肩,一脸长须,手持大刀,状若天神,乃汉左先锋王飞豹之旗号也。荣、显见其拒住大道,别无侧路,只得向前,思欲战出。王弥遥谓荣、显曰:"来者莫非张光宗、耀祖昆仲否?你可认得生擒许戌、典升、徐玖舒、张骀诸将王飞豹先锋么?好好下马,一同扶汉,共报晋贼灭魏之仇,庶可以保得光耀宗祖。否则必致灭绝宗祖也!"荣、显大怒曰:"反背羯奴,敢此狂罔!吾虽久战,擒斩鼠辈,犹拾芥耳。"言讫,挺枪双进,王弥舞刀独战二将。未及二十合,孔苌手挥大刀从阵后乱砍而进,杀得军兵交挥叠叠,哭声大震。荣、显太息,思欲脱去。猛见一员大将,势如熊虎,手挺长枪,飞马而至,高声喊叫曰:"不可走了张显那贼,待吾燕人张季孙来活拿他!"张显、张荣见三面逼近,料道势头不好,遂各自冲走。张敬跟住张显,王弥跟住张荣,随后赶去。未及五里,一员大将身长一丈,状似灵官,手执大斧,步走如飞,引兵劈面直进。张显见其步行之将,不意其为勍敌,捻枪径取汲桑。桑大喝曰:"贼子休得魍魉!认得擒张泓、杀弓钦、斩沈吟、砍雷霈,灵昌河夺岸口,杀人首领汲民德将军否?可速下马,免致擒戮!"显曰:"吾知你是汲桑也,但不曾遇得我张将军耳!"遂挺枪当胸刺去,汲桑架开枪,乱砍进前。显见势猛,带斜而转,早被桑斧砍中马腿,望后倾倒,把张显仰翻下地。显急挣起,汲桑挥斧照头一砍,头分两片。可怜三代英雄汉,霎时一命魄魂消。正值王弥追赶张荣至其战所,忽听小军报道:"张太爷已被汲桑所杀,可急回城,不得再战矣!"张荣见说,汗霖似雨,泪涌如泉,欲要报仇,王弥又追得紧,只得拍马疾去。前未里许,汉将刁膺、范隆引兵拦住,王弥在后,张敬又从前至。荣思进前有三将,乃转身冲向王弥阵中而去。弥引刀喝住,荣遂接战。两马才交,张敬赶近,荣心慌惧,被王弥一刀砍于马下。弥乃找了首级,收兵至高阳关下报功。后人有诗赞美王弥、汲桑曰:
北汉王弥虎将才,汲桑徒步显雄威。轻枭张显千军惧,馘斩张荣万敌摧。
王弥、张敬与汲桑等将首级至军中,商议打关。原来石勒、张宾已使张曀仆、支屈六、赵鹿、刘膺分四路夺了关隘,弥、敬等上关,将二人首级呈上。石勒大喜,重赏诸将,商议取城之策。王弥曰:"二张既已授首,渤海城中众胆皆落。待吾提兵一枝,径捣城下,趁其不备,望风可下。若以大兵临之,恐其死守求救,未见即克。"张实曰:"闻知邵禄守城,甚有谋智。设以轻兵前去,彼必守住,四出乞援,或难得破。还是以大兵俱进,将城围住,使彼不能展其智,乃迅雷不及掩耳。众见势极计穷,必可取也。"宾曰:"弟言是也。"遂分四道俱进,径至渤海。
各路飞报入城,参军邵禄召集僚属并府佐等议曰:"今张光宗兄弟不听我言,恃勇轻出,皆被所杀,汉兵时刻将到。城若被围,外无救应,内乏精兵,公等有何良策以守之?"众曰:"朝廷以参军共理此郡,今太府不在,惟公主之,众何敢有妄议。"禄曰:"既然如此,列位不得见拗。依吾愚意,急使人往青州借兵救援,一面叫军兵民快俱各上城守护,彼一时焉能即下此郡?"众下僚曰:"今汉兵二十馀万,差使求救,路上必被所获,焉望救至?"禄曰:"且着民兵守住,再作计议。"众又曰:"若徒只以民兵守城,正如砻糠塞水,安望遏流不湍哉?眼见城破皆是死矣,还当别行他计,以保满城生灵性命。"禄曰:"众人之言皆为有理,欲保民命,惟有降已,只是非忠臣受任守土之所为耳!"众曰:"我等便做尽职死忠,能完城乎,能退贼乎!"邵禄思之半晌,曰:"从君等所议,则不得皆骂吾也。"众曰:"非某等不忠,晋自残敝,时势然也。"邵禄乃使人出城见石勒曰:"城内邵参军差某来告,言城中官吏欲救十万军民之命,议欲出降。若元帅不加伤害,即便开门,设或不然,婴城固守,以待救兵。望定可否,以便行止。"石勒曰:"我等行兵攻城,只思得地,岂图杀人也?古云:'逆者为仇敌,顺者即同一体。'岂有伤害之理!若是真心,吾当写榜付你带去。各官员皆加升一级,邵参军即授渤海太守,以代张显之职。大兵入城,六街三市,分付门户休关,市肆莫闭,并无毫厘相犯。若伤一鸡一犬,斩首填命,慎毋疑贰。"使者回城,具道石勒之言,并将安民文榜、加官凭引呈上。邵禄遂率众官出城,至城门拜降。石勒亲自下帐迎接,待以宾礼,一同进城。先使人持晓谕向前,百姓见之,皆香灯拜道而迎。汉兵依令,秋毫无犯,满城尽悦。石勒、张宾安抚军民,即命邵禄权掌府印,留呼延模、张豺督兵三万镇守。乃大宴,共议进取襄国。
早有奸细将此事报至襄国城去。守襄国大将徐玖佩乃河东阳邑人,亦徐晃之孙也。晃二子四孙,长生玖舒兄弟二人,次生玖佩与弟玖瑷二人。瑷极多谋略,有智识,现为襄国参谋。玖佩臂力过人,智勇双全。初为殿将军,从张华出守幽州,有功迈众,华荐为襄国太守,威名甚重。听得此信,即差细作察探的实。使命回话,玖佩乃聚众商议。其弟玖瑷曰:"石勒骁勇无敌,张宾计策多端,一战而下渤海,兵锋已甚盛矣。若与对敌,必不能胜。莫如婴城固守,差人往幽州王总管处求救,待其兵至,则可协退汉寇矣。"玖佩曰:"王彭祖兵精将勇,足可为敌。但他怀意不善,屡有吞图之心。今若求彼,则是刘璋之求刘备,刘备之求吕布也。引虎自卫,吾切惧之。"玖瑷曰:"王浚虽怀谋并之心,晋朝臣子,吾之一家也。尽有事故,不致于丧身亡家,还是遣人去的是。"玖佩从之,乃遣人持书星夜往幽州求救。一边差官往下县收攒兵粮,修整城堞,将近城人家俱移入城保守,一切濠堑悉皆浚理,以防攻击。使命将书兼程疾进,不日到于幽州,见王浚,呈上书启。浚看其书乃求救之事,即唤使者问察备细,使者曰:"汉将石勒、王弥打破渤海,杀死太守张显兄弟。今又领兵侵犯襄国,城中危急,故来求救。伏望将军速提兵马,前往答应,免致大晋城池被胡寇所夺。若使襄国有失,即幽燕之地亦不得宁靖矣。"浚曰:"你且出宾馆少待,待吾商议回话。"使者出外,王浚召众将佐至问之,参军游畅曰:"今襄国有急,不可不救。彼若再得此郡,则愈肆昌炽,其次将及幽燕矣!"浚从其议,打发使者奉书先回,即遣人持檄会合辽西段氏之兵。段匹殚得书,以段末杯为帅,段文鸯为前锋,段疾陆眷为后队,起辽兵三万,约日进发。王浚即命孙纬为先锋,王昌、胡矩为左右,王甲始、祁弘为押后,起兵五万先发,趋救襄国。
且说石勒自领兵至襄国,即便围城攻打,反被徐玖佩兄弟倚城为战,击杀伤者甚众。一连相持半月,不能得下。日夕与众将商议破城之策,计无所出。勒曰:"玖佩、玖瑷智勇兼全,一时怎能夺得襄国?倘若救兵一至,即难成功矣!汝等有何良计,各当言之,自然论功升赏,以报汉主。"正在议间,忽探事小军飞马报到,言:"幽州王浚合辽段之兵,分两路来救襄国,只在三五日中俱到也。"石勒曰:"攻城不克,外援又到,如何区处!"众将佐曰:"前有坚城智士为守,后有辽蓟勍兵为援,不如暂且卷旗收还渤海,使彼空来,不得所用。待至秋后,二处之兵驻久,必然退去,那时再来吞并未迟。"石勒犹豫,问张宾曰:"诸将议论纷纷,难卜进止,军师可无一语决断乎?"宾曰:"兵者可进而不可退,岂有回渤海之理!如今但当将计就彼而行,或可成功也。趁兹幽、辽二处之兵未到,先令五部帅长与羌胡兵众扮作段氏之兵,赚开城门,先夺襄国。待王浚到时,我军已在城中,彼众自然气沮,我却倚城为战,用奇设略,寡难敌众,焉能奈我之何!连王浚亦将受抑矣。"石勒听言大喜曰:"此则方为庙谟之大略也!亟宜就为用心。若是二处兵马来近,计难施矣。"张宾即下帐调度,以呼延莫及打段末杯旗号,鲜于登打段文鸯旗号,引兵三万,皆番汉人马,类似辽兵。石勒大喜,打从僻径偷出北道行计。再命赵染与吴豫等引兵攻城。
城上徐玖佩分遣兵士以箭退敌,日将近末,两边喊杀不止。忽见正北上尘沙大起,雕旗蔽日,数万精兵漫山塞野,卷地杀来,与汉将赵染等劈头就战。着一辽夷手执令旗,跑马径至城下,高声大叫曰:"我乃辽西段氏之兵部长段勿尘。奉幽州王总管之令,命段末杯将军为帅,段文鸯将军为先锋,今引精兵三万前来救应。段陆眷将军总大兵在后,与王总管一同来也。主帅段末杯有言拜上将军,今日初到,若能得胜汉兵,可将人马出城乘势夹入,共破汉贼。若是汉兵得胜,将军且不可开城,吾当退至界上犄角,待后军与幽州兵到,一齐进讨。且记不得有误!"玖佩在城上指挥守御,听得此言,心中大悦,即传令各军打点伺候。佩亦披挂齐整,令玖瑷上城观看胜败,指使军兵出助。玖瑷曰:"段兵乃王浚姻戚,是他会约来的,难知心腹,切不可使之入城。宜慰使安营城外,徐作计议。"玖佩然之,只见段家将与赵染相战将近三十馀合,赵概出助。段军中文鸯旗动,当先手舞刚鞭接战。不及十合,被段将一鞭打落其枪,望本阵中飞马逃去。文鸯策马冲入,辽兵大喊并进,赵染亦弃敌而逃,汉兵四散奔溃。玖瑷摇动黄旗,玖佩开门驱兵杀出相助,满道上盔甲器械丢叠成堆。追将十有馀里,汉将孔苌、桃豹接应兵到,两边混杀。段将与徐玖佩复胜,晋兵又赶。段末杯曰:"今天日将晚,不宜再赶。且自收兵屯扎,明日破他未迟。"玖佩曰:"贼胆已落,正宜追之,待日晚罢兵未迟。"顷间,王弥、张实、张敬、杨龙等统领大兵如潮涌至,段将叫曰:"贼兵大至,且自退入城中,明日与他再决胜负。"玖佩乃挥兵退转,段众杂于军中而走,王弥等故意如风赶进。时天色已晚,得到城下,玖瑷开门,玖佩叫曰:"段将军且将军马屯于城外,免被围城。"末杯曰:"军士队伍已皆错杂,汉兵及尾,岂容屯扎!可急进城守护,以待大兵,方是道理。"于是假段将呼延莫及先撞进门,鲜于登暗地喝兵跻入,玖佩止喝不住,传令段众曰:"汝等既皆入城,不可扰害百姓。只此操场中屯住,吾自有赏。"正在分付,守军报道:"将军且自上城看守,汉将分门攻打甚急。"玖佩连忙辞去,才及转马,呼延、鲜于二将随后抢进,被莫及一刀,将玖佩砍于马下。汉兵已自放开城门,二将大呼曰:"吾乃汉将呼延莫及与鲜于登也!大兵四门俱入,降者可生,逆者即死,不愿降者可各逃去,免吾杀戮!"晋兵听言,逃散过半。王弥诸将皆至,喝众救火。及到府治时,徐玖瑷已将家眷并取库藏望南门逃出。小军报知石勒,张宾曰:"他们与我无仇,今杀其兄,当全其后,不要赶他。"谁知刁膺、支屈六、廖翀、赵鹿等领兵五千追去,一更时分及之,遂皆擒转,送见石勒。勒令瑷降,玖瑷大骂不绝,勒命斩之。分付众兵各去歇息,不许乘机掳掠,明日安民,查出尽皆枭首,军兵肃然。次早,出榜安抚百姓,设宴庆赏众将。席未散,细作报入,言王浚等之兵已来,在四十里外驻扎,明早即到城下。张宾曰:"既然如此,不可待其围城,宜将人马出城立寨待敌。只有祁弘、段文鸯二将骁勇,宜当谨慎。"王弥、张敬曰:"已曾交过,不足畏也。"遂率众出城,分作二寨,以待交战。
却说王浚自领兵马救援襄国郡,其日入界,行六十里,其晚离城四十里而住。只见襄国探子报到,言徐太守兄弟二人皆被汉兵所杀,襄国郡已失,辽段之军亦未曾到。王浚听言大惊曰:"徐家兄弟足智多谋,勇略迈众,如何就被所杀!"报子曰:"汉贼知爷合兵北出,乘机诈作段氏救兵,杀至城下,大败汉贼,赚徐家兄弟出城相助,起以猛兵截出扑之,段氏假兵与徐爷同混入城,被杀于门下,以此败失。"王浚怒骂曰:"狡猾羯奴!挟倡吾名,施此诡诈,窃我大国城池!誓捉泼贼,碎尸万段,以雪其忿。"即命孙纬引兵开路,一齐杀向襄国而进。石勒探知幽州兵到,亦引众将出寨待敌。两阵对圆,三通鼓罢,王浚立马阵前,左右列着祁弘、孙纬等一班战将,以鞭遥指石勒曰:"汝本上党流种,石家乞奴,冒主姓而纠集群盗,忘却晋臣豢养之恩,反乱大朝,是何道理!"石勒曰:"改姓避仇,古今常规。我等世为汉臣,复取高帝汉业,是忠义之不泯也。岂效汝辈附魏仕晋,随处屈膝,苟安富贵,而叨斗升不义之禄乎!"王浚听勒所言,怒顾诸将曰:"谁先擒此羯奴,以建首功?"祁弘应声而出,挺枪跃马大呼曰:"石勒快来受缚,祁先锋在此!"石勒轮刀亲出,王弥曰:"待吾去斩那厮!"勒曰:"汝且住马,只我自去活擒助恶贼徒,以正狂口之罪!"于是各出阵前,喝声"看着",二将刀枪并起,人马交驰,正是英雄须有匹,豪杰岂无俦。一连战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败。汉阵上王弥舞刀出助,晋将王昌跑马敌住。两个双刀不让,四手无容,亦战上有二三十合,未见输赢。胡矩知弥英勇,悄地冲夹助王昌,汉将孔苌挥刀拒住。战不数合,忽见正北上尘沙蔽日,段末杯领兵杀来接应。王浚见旗来近,先令王甲始、孙纬等一齐杀出,张实、张敬、赵染、赵概、杨龙等分头迎敌。正在混战,被段文鸯、段文虎、段末杯、段疾陆眷分四路杀入阵中,冲得汉兵七断八续。呼延莫及、鲜于登二将向前抵敌,俱被杀死,汉兵遂走。廖翀、桃豹急欲拒战,辽兵涌至,杀得汉军大败,欲走入寨保守,又被段文鸯等逼至。石勒见势败难支,亦弃战而走。
王浚得胜,催兵大进,勒等不敢入寨,退入襄国城中,闭门坚守。点集人马,折去二万,羌将两员。次日,王浚率兵围住城门。石勒召众计议,诸将曰:"我兵多半于彼,何容其围城!当击之使退。"勒曰:"我兵昨败一阵,锐气少挫,未可出战。且王浚有段辽之助,祁弘、孙纬皆久战之将,一时难以即退。必须守住此处,遣人上平阳求救,方可破敌。"王弥曰:"不必如此。昨日因战间被辽兵一时掩至,冲乱队伍,故至小败,何即见懦如是!且守数日,待锐气略定,某愿当先,再整兵马,与他决一大战,分别胜败才是。焉有二十万兵而惧七八万者乎!"适值张宾城上调兵守护而来,石勒以弥言道之,宾曰:"我才上城细看晋兵,已有一计矣。"石勒曰:"军师有何妙计?"宾曰:"王浚所恃者段氏之兵耳。今段兵逼近吾城西北角下寨,王浚兵住东南角,相隔二十馀里,两救不及。今可悄地将西北城垣凿下二十馀处,每一处穴中令千人守把,伺候接应。令一千人出城劫段兵之寨,二百人执柴油火具放火烧彼,张实、张敬、张雄、刘钦、范隆、刁膺、孔苌、桃豹、桃虎、廖翀十将领出行计,王飞豹、赵文翰、赵文胜、杨元化四将伏于东门之内,若是王浚撤兵往西去救段氏,汝等各将精兵一万,杀入浚寨,放起火来,使彼领头自顾。我能胜得一边,即可破彼矣!都督与汲民德带上党诸将伏于北门伺候,但见火起,一齐杀出接应,可先破段兵矣。"石勒大喜曰:"此计甚妙。"即令军士备办柴草,灌以油药听用,只待夜深行移。张宾曰:"若彼攻城之兵不退,则当以兵缀住,密往劫之,只杀得他一阵,或烧其粮仗而已。若其撤围归寨歇息,破之必矣!"挨至日晚,两处之兵各皆退去。宾曰:"此天使吾成功也!"乃遣人分付诸将,直至三更后发穴,衔枚而出,众皆应诺。
王浚与段末杯归寨,集诸将佐共议曰:"汉兵尚盛,石勒、王弥勇略迈众,今连日不出交战,恐他别有甚计也。"东寨祁弘曰:"乃是前日杀败,心中畏怕,不敢对敌。思待救到而出耳,有何别计!"西寨中段末杯亦谓陆眷曰:"汉兵被吾等一战,锐气即挫,连日不出,望救至而拒我二人之兵耶!"正议间,王浚使人持肴馔并酒至段营相款,议以次日协力攻城,免使刘曜、刘灵等救至,又难为敌。段末杯等拜谢领诺,与使者定约送出。乃共诸首目共饮,分付军士各置攻城器具,至更深大醉而散。只见汉之细作在城外假扮探事者,见晋之东西二寨中尽皆欢饮,走至城下来报消息。守军以绳子吊上,入见石勒、张宾,具言明日攻城,各皆打点已备,今晚都是饮酒大会。张宾曰:"若此,则不防吾等敢出劫寨,可即造饭装束,三更以前衔枚皆出北门中。汲民德与都督自将兵马把断他救兵。四将领兵四万,竟冲王浚之军,张雄领游纶、张豺、牟稷、林深为助,张实等十将从穴中而出,直捣段营,不问有备无备,尽力向前,必然可胜,勿得惊惧。"众皆踊跃应诺,攘臂而起,分门穴而出。张实等得令,十员猛将将兵五万,密走段营,一齐发喊,杀去放火烧着。段兵散迟,皆不曾解甲,只是因醉睡去。被兵逼进,末杯等喝众不得乱动,拚命抵杀。东门上王浚巡军看见西营火起,急唤众起。祁弘等皆上马欲往西寨救护,行不里许,本营前炮铳轰天,汉将王弥等大喊杀入。王浚急命军士抵杀,被弥等砍得死尸叠满。胡矩、王昌二人焉能敌得四将,杀得无门可躲。王浚跣足而走,却好祁弘、孙纬、王甲始听得自营中炮鼓大震,不往西门,撤军急转。正见军马奔窜,祁弘与杨龙战,孙纬与赵染战,赵概与王甲始战,两边呐喊惊十里。汉将张雄督降来听将四人,引军冲入,火光中,遥见王弥与王昌、胡矩、苏艾三将恶战,一马当先,冲去相助。张豺亦轮刀并进,胡矩在前,见二将骤至,不知那边之人。睁眼一看,不防张雄早到面前,只一枪戳去,直中右肋,胡矩落马。王弥抢进,再是一刀,砍死于地。苏艾心慌欲走,被张豺赶上,刀劈中脑而死。王昌走入军中躲避,张雄叫王弥曰:"幽州之将祁弘,乃晋朝首将。我和你二人一同寻去,杀得此贼,则天下各处皆丧胆矣!"王弥然之。于是王弥、张雄二人不顾别将,独寻祁弘。东西冲突数回,遇弘与杨龙正在酣战,雄、弥驰进,夹而攻之,祁弘抵当不住,大败而走。孙纬敌住赵染二人,战有六七十合,被牟稷、林深与王如三将一齐合至,纬中二枪,逃命而去。遇见王昌同王浚躲于暗处,孙纬曰:"祁子犹亦被杀败,王弥、杨龙追赶北去,我等又皆战守营寨不住,段寨中火光大盛,恐彼处亦被所破,事将难振矣!且襄国已失,一时不能即复。石勒、王、张等枭獍雄猛,张宾谋猷百变,善知进退,非等闲易与者。依吾之见,且自转回本镇,伺时而起,以报此恨未晚。"王浚从之,遂不顾辽西段末杯等,北奔而去。汉兵追杀数里,砍得死尸遍地。王浚乘黑走五十里,天明方住,折兵三万馀。后人有诗叹曰:
古云知足能无虑,心若多贪必有忧。王浚欲图襄国郡,折尽军兵又结仇。
第七十八回 刘曜兵打西河郡
却说辽西段末杯等助王浚共救襄国,石勒患之,与张宾等设一劫寨之计,乘夜分兵凿城十馀处而出,骤然杀入寨中,放起火来。段众醉酒,巡军叫得醒时,汉兵皆已逼近,火光迸起。段文鸯一马当先,正遇张敬二人于火光中大战。约有二十馀合,段疾陆眷赶来相助,被廖翀、范隆、桃虎围住。段末杯亲自杀来,张实挺矛截住,战不五合,汲桑飞走赶上。原来石勒见救兵不至,以此杀向段寨而来。汲桑正直撞入末杯马前,只一斧砍去,正中马头,把末杯掀翻下地。张实看见,急叫汲桑不要砍死,可活拿去号令王浚,汲桑乃擒末杯而回。段疾陆眷等不知,拚命死战,被石勒亲自冲入。段文鸯被张敬、孔苌等并力合杀,各皆大败,趁黑暗遁去。直至渚阳,收兵住扎,计点人马,折了一万有多。段疾陆眷曰:"主帅未到,想必还有兵卒在后。"小军曰:"兵皆至此尽矣。主帅被一步将,身长丈许,手持大斧重有百馀斤,砍死坐马,活擒而去了。其人名唤汲桑也。"段疾陆眷听得此说,放声大哭,怒骂王浚曰:"老奸巨猾,汝欲要功图谋,谋襄国,赚我到此,为你效力,今被劫寨,火焰冲天,百里尚见,汝何不来助?"探子曰:"王总管因见汉兵劫寨,且自弃此处,回幽州去了。"段疾陆眷转怒曰:"无义泼贼,何事不仗吾力,以幸功赏?今临难不救,反又私自先逃,何负人之甚也?"即与文鸯共议曰:"王浚忒杀无情,有何亲谊?脱若战败,亦当聚作一处,共议进退。今彼不顾我等,念他何亲?不若使人与石勒结好,求还末杯,再不助此无信行之贼,与别人结怨,你意谓我何如?"文鸯曰:"此见极是。岂可为彼事而失我自家豪杰乎?"段疾陆眷即使俐军三名飞马就起,先至城下通信,高声叫曰:"汉将不得放箭,我将军段疾陆眷、段文鸯遣我来告,乞都督免杀末杯,明日亲到城下求买性命,望将军等开好生之德,存智仁之心,厚当重报。"守城人听得明白,报入帐中,言城下有辽卒二三人,各门呼叫如此如此。张宾曰:"你去回话,叫他明日辰牌即要亲来相见,迟则必然枭首,上平阳报功去也。"城上汉卒以此言道之,辽使曰:"谨依钧旨,吾等即去传达,望勿变易。"小军至渚阳,告以汉帅分付之意。段疾陆眷曰:"若此必有允和之意,今天色将明,可即收拾,如飞就发,勿得有误信约。"乃遣参军秦绅奉书先行,遂亲与将佐将金宝礼物,共段文鸯俱赴襄国求和。秦绅至郡,未及辰时,即先入城通报,言:"将军与先锋时刻皆到,遣某特献上恳帖。"遂将礼单呈上。石勒开看,条开:"金宝、番锦、异铠、大马等物各若干,愿将末杯幼弟为质,求结盟好,释放末杯,永不敢负。回至辽中,即与王浚绝交,再不起兵助他,凡有指使,甘听调用。"石勒曰:"有劳参军降临,请出宾馆少待,容某等商议,方敢收礼。"使石虎亲自陪茶。绅亦中国人,素有名望,故勒敬之。绅出,集众面同共议,众将官曰:"末杯辽中猾虏,性情难测,北地之大患也。今无故兴兵攻我襄国城下,被他夺去营寨,败我一阵,岂得轻容寇仇,以遗后日之忧?必须斩之,以令后人。若是我等被获,渠肯放免乎?"张宾、杨龙二人曰:"辽西鲜卑,善斗之国也,兵将多悍勇,与我等未尝为仇,亦系西北五部之列。今此一来者,实为王浚女姻亲,故不好违忤,只得强从其约合而来,非本心也。今我杀末杯不打紧,是又结一镇之怨矣。且段氏宗族甚广,岂在一人能弱其势?不若听其所请,释遣末杯归辽,与结盟好,则段氏兄弟叔侄,必深感我汉之德,日后王浚必欲会兵报仇,则段氏决不负我助彼。王浚若无段氏之兵,如鸟无翼,自不能高飞远举矣。否则他两家合力而来,则战不得息矣,安能收复诸郡乎?释末杯,我之福也,杀末杯,浚之福也,宜当详之。"石勒曰:"孟孙、元化之言,立大事之论也。"即召秦绅入内,受其礼帖,赐宴相款。少间报道,段家叔侄亲至城下。勒命张宾同秦绅至段军中见段疾陆眷等,共议讲好之事。段疾陆眷、段文鸯即杀白马,与张宾歃血立盟,结为兄弟,不许两相侵犯,不许负约背誓,不得再党王浚,以伤兄弟和气。定好已讫,复以重礼奉送。张宾回城,石勒乃与张宾、石虎、王弥、杨龙、段末杯并马出城,备筵席,请段疾陆眷、段文鸯等共饮相叙,又命石虎与段文鸯结拜而别。两家欢如故旧,于是段氏叔侄感勒等恩德,专心附于石勒,而王浚之势衰矣。后人有诗赞美张宾、石勒曰:
杀敌成仇释敌亲,堪夸石勒任张宾。末杯释放通和好,赢得王图帝霸成。
晋怀帝永嘉二年,汉主渊差刘聪统刘曜为南路都督,以姜发为军师,侵夺晋地,先至西河郡。守西河太守吕钟,字正时,乃吕虔之孙,膂力甚豪,幼在乡间,看见二牛相斗,数十人为其分解,各以大绳援之,开而复合者三次。钟笑曰:"你这些人都是不曾吃饭的。"乃大喝向前,拽其牛尾,如飞退去,其一牛狠赶而进。众人绳索俱失,有至跌倒者。钟怒,弃尾而前,以拳挥之,闯去数步,后牛复被钟一脚踢去,牛痛而走去,乃双手扭转一牛之颈,连打数拳,遂亦一散。于是勇称乡里,名闻府县。齐万年作反,梁王司马肜受命征西,召募英勇,郡以吕钟应报。齐万年死,钟授千军长,历升游击将军。成都王会合诸藩镇征汉,众议西河郡乃中原要郡,当以大将守御,阻遏胡寇,免下侵洛。张轨曰:"在此之将,俱要临阵出战,不可调遣。汉多勇将,留以防之,只有游击将军吕钟勇力超群,可以守此。"成都王乃使人言于齐王,齐王从之,授钟西河太守,即命守备杨谦为参军。谦字守善,乃杨阜之子孙,临洮人氏,极有机变,识见老练。张华重其才,以弱冠即荐于朝。谦恃能好直言,赵王伦怪其多谏,黜为西河别驾,加守备同领郡事,久在西河,甚谙风土。吕钟领凭之日,又荐其弟镇抚将军吕律为西河卫督,齐王亦从其请。吕律字正音,勇次于兄,曾为人负银千两,至郡有百馀里,僻径处有马盗,素强勇,见律一人,乃单马追二三里,将及,高声叫曰:"客人可放下行囊,饶你性命!"律不顾而行。马至近,其盗曰:"蛮子看箭!"吕律回头大喝一声,其盗倒撞下马。律走向前,以手扭住衣带,悬空擎起曰:"战包之实有银千两,你是何人,敢来惹我?待我轻轻摔死你这狗弟子,总断役水之患!"其盗伙赶到,跪下哀告乞命,言:"再不敢于路为非。"律恕而放下,盗伙献银百两,律不受,戒而遣之。于是名闻远近,地邻百里内盗贼远徙。郡守知其事,举为团总,上名于兵曹,朝中授为本郡镇兵司巡检,因捕盗有功,加为镇抚将军。于是兄弟同任西河十有五年馀,郡中贼寇屏息,民皆安业。
至是闻道刘曜侵掠西河,乃召集将官共议保守之策。参军杨谦进言曰:"汉寇今番又来扰乱者,是为朝中怀帝新立未定,大驾西出长安,国家失宁,思欲乘机寇洛耳!我西河郡乃京邑之咽喉,必须紧守其地,不得妄动,则汉兵虽有百万,亦难越此也。可亟疏通濠堑,引水注满,修补城堞,多备砖石,打点固守,连夜差官吏上朝,请兵来助,方可以保万全也。"吕钟曰:"不然。汉贼临境,而我等固守不出,彼必谓我等为无能,必然肆意猖獗,或掠下县,或扰人民,亦吾之咎也,还当退敌为上。"杨谦曰:"汉帅刘曜甚勇,谋士多智。成都王合兵百万,复一魏郡,尚且不能克,若与争战,恐难取胜。我今只是守住城池,以遏入洛之路,西河无虞,是我等之功。百姓在外,由他自行躲避,与我府官何预?"吕律曰:"伪汉无故兴兵,犯我境界,甚为魍魉,何得容彼!待吾引兵先去杀他一阵,使贼人知西河郡有吾兄弟二人在此也!"杨谦再三劝阻,吕律不允。吕钟亦曰:"出战退贼,是为将者职分之本等,一则可以挫贼人之锐气,二则可以振大国之威风,三则可以示西河之武勇。若乃不战而守,贼人岂知畏惧乎?"遂点兵一万,令杨谦同吕律守护城池,吕钟自出拒汉,先至万户山前扎下营寨,守住路口。
刘曜命刘灵引兵一万,辅刘聪在后。自以关防为前锋,关谨、关山为左右,呼延兄弟为后军,望西河郡进发。将至万户山,探子报道:"晋将吕钟将兵一万占住路口,不可即去。"关防听说,谓弟关谨等曰:"我兄弟虽尝屡次斩将立功,一向未曾独领先锋之任,今既吕钟阻路,不必禀知主帅,亦只领兵一万,前去杀退他们,抢夺路口,以待大军好进,便是我弟兄之功。"关谨然之,遂与山、心四人进至万户山下,排开队伍,依次而进。吕钟见汉兵将近,亦将人马摆下阵势待敌。防等驻马整阵。吕钟擂鼓出马,头戴耀日钢盔,身挂堆云铁甲,坐下赛龙驹,横担斩马刀,高叫:"汉将敢犯吾境,向前打话!"关防倒提着偃月大刀,坐跨着浑红高马,身穿蜀锦绿征袍,头戴朱缨绿帻巾,额裹紫金锦铙鍪,肩披黄金铠甲,左有关谨,右有关山,背后关心,齐齐摆着一班兄弟亲兵,真个威风赫赫。吕钟遥看规模大同小异,乃开言问曰:"看汝旗上称是云长之后,若此则是良将名臣之后孙,当知仁义忠信,何乃附胡鬼,冒称汉氏,侵夺华君地土,扰害无辜黎庶,听和而授左国城之封,从约而罢五鹿墟之战。今复背盟侵寇,全无仁义忠信四字,岂大丈夫肖祖正大之行乎!"关防曰:"昔者天下一统,四海六合皆我炎汉之土地。汝祖附阿曹瞒,篡夺鸿基。今汝等又屈身仕晋,背魏负汉,直乃禽心兽行之徒,敢以仁义忠信责我,岂不愧乎!我等愤三世之忠良,恢复四百年之旧业,鼠辈曷敢乱言!亟宜弃邪顺正,共取洛阳,不失封侯之位。如若执迷,必以钜鹿、常山、汲郡、邯郸、襄国诸郡守将为例,那时族灭身亡,悔之晚矣。"吕钟听言大怒,跃马轮刀,恃勇杀出。关防未及动身,右手下銮铃震响,关山手横大刀,横冲而至。防曰:"贤弟且住,待吾来斩那厮!"山曰:"小弟一向未曾得建寸功,此战让我擒斩吕钟回寨,聊继祖父之志,与兄长少壮威光!"道声未了,两下马头相接,即便交锋。刀对刀无毫相让,将对将各逞英雄。往来分合,只见一片杀声,两将心洪性发,各不肯住,一连战上八十馀合,不分胜败。两马皆疲,奔驰不上,吕钟止住关防曰:"马皆乏矣,可去换马再决输赢。"关山曰:"你不要学秋蝉脱壳,去了不来!"吕钟曰:"躲的换的就不为好汉!"于是二人各皆回阵换马。关防谓关山曰:"你不须去了,待吾去拿那贼,好取西河。"关谨曰:"也不须兄长自去,待我代兄效此一臂之力。"关山曰:"男子汉不可食言。我二人在阵上曾面说过躲的不为丈夫,如何又换易兄长出去,即被他们所笑矣!"防、谨曰:"既然如此,弟可善觑方便。吕钟乃英勇宿将,不要轻忽。"山曰:"二兄勿虑,自有分晓。"乃即换关防之马而出,只见吕钟骑一高马,已在战场中待等。关山至前,笑曰:"汝真不怕死耶,还敢复来到此!"钟曰:"逆贼恁般无礼,待我擒汝入寨,先去了舌头,然后斩首!"关山听言大怒,轮刀砍去,吕钟勒马接住。二人刀如风卷,马似龙争,各思取胜立功,尽显雄威武略。又战上五十馀合,并无差失,两边军兵无不喝彩。吕钟以刀架住关山曰:"汝等有此武艺,既为中土之人,何不弃此胡汉不明之寇扰,同归大晋为良臣?脱或不然,待吾奏过朝廷,加封官职,赏赐钱粮,移兵西剿伪成,封汝主为汉王,世镇川蜀,与大国为唇齿。不强如东侵西寇,得南失北,累年争战,不得休息乎!"关山曰:"汝乃井蛙社鼠,何敢出此罔言!我王已建帝号,天下半属于汉,不日将洛阳踹为平地,尽剪汝诸贼奴,尚不知死在须臾,而欲自矜乎!快快下马受缚,免致被斩。"钟怒,舞刀忿砍,山亦狠斗,二人再又恶战,搅得尘沙闭日,不辨早晚。约有三四十合,只见天色昏暝,日已沉西,两各不舍,思排夜战。关防恐怕日暗有失,乃自出阵前高叫曰:"天色已晚,难辨南北,我不并逼汝等,二将且住,明日再战。"关山曰:"今日本欲擒汝,奈吾兄替你说方便了,饶你回去宽容一宵。"吕钟曰:"你兄见你势力不及,将次被擒,故叫我饶你耳!我亦看他之面,活你这一夜儿。"于是两各鸣金,收军入寨。
次日,辰牌将到,吕钟正欲出战,只见吕律引兵五千如飞而至,钟曰:"汝不守城,来此何干?"律曰:"流星探马报说汉将英勇,与兄恶战一日,不能取胜。恐兄一人有失,特此引兵来助。"钟曰:"城中只有杨参军在彼,倘或贼人暗施诡计,以兵暗袭西河,我等救援不及,他们焉能独守?"律曰:"杨守善素多智识,有兵五千,决无妨碍。小弟因虑汉将强勇而来,兄昨与战,可知其概矣,果是何如?"钟曰:"前部主将名关防,昨日是其弟关山出战,交手至晚,约二百馀合,并无挫跌,亦勍敌之将也。"吕律曰:"今日待我们出去杀他一阵,好歹要叫汉兵惧怕,方才显我兄弟二人威武。"钟曰:"关家兄弟亦非寻常将帅,休得小觑误事!"律曰:"自有分晓。"乃与吕钟一同领兵出寨,只见探军回报,汉兵已皆布阵齐整。吕家兄弟至近,亦将军马摆开。关山高声叫曰:"昨因日晚,宽汝残生一夜,今可速来纳命!"吕律听言大怒,挺枪杀出。关山曰:"你不是吕钟,非吾对手,可速换来!"律曰:"你怕我只说怕我,何得多言,敢出马来,和你并个三百合。岂不知我即大将军亲弟吕正音也!"关山曰:"此是吕钟怕死,故教兄弟来作替代鬼耳!若然如此,快向前来受刀,待我好取你兄之首。"吕钟听言大怒,曰:"泼胡辄敢乱道!兄弟且住,待我自来活擒那贼,方显我是将门将种。"遂拍马舞刀出骂曰:"牛口匹夫,鼠形贼子,敢此狂悖!"劈头忿砍而入,关山举刀接战。二人再抖神威,大施英勇,竭力狠斗。但只见刀架刀,白茫茫双飞雪鹭;马撞马,尘滚滚双骋云龙。一连战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负。两个往而复合者三,日将近午,各不肯罢。吕律见二人战酣,乃拍马挺枪杀进相助,两面夹攻。关山两头架敌,并无惧怯。关谨见吕律并至,亦跃马赶至,大叫曰:"你有兄弟二人,我还有兄弟四人在此,何得无知妄助!"乃挥刀砍上,对住吕钟,吕律乃独与关山厮战。四员将混作一团,搅得尘卷沙飞,迷天蔽日,两兵看者不辨你我。关心谓关防曰:"兄长把住阵脚,待我趁此沙漠迷漫,杀入阵去,擒了那厮,好行别事。"刚欲出阵,忽狂风大作,自西北而起,刮得沙飞石卷,地黑天昏,两军目不能开,又兼日色将晚,各皆溃回本寨。关防曰:"吾为先锋,思欲唾手夺取西河,以显我弟兄之功。不想遇着吕钟、吕律如此英勇,一时怎么能下此郡!"关谨曰:"吾观二将非等闲人物,亦乃许戌、典升之俦。争一万户山隘,两日不能得过,只与明战,必难取他,须以计策用之方可。"关心曰:"明日三兄依旧出战对阵,二兄引兵三千伏于要路总口,以截他之救兵;大兄引兵二千扎于寨西路上,以备接应;我们将兵一千,伏于西山林木之中,待三兄诈败,往此处而走。吕钟两日未曾得胜,见吾乍败,必定恃勇追赶,待其过伏,三兄回马复战。救兵已被阻住,我从背后骤然驰出,用我母祖传鲍家庄红锦套索之法,将吕钟拖翻下马。我与三兄二人擒他一个,有何难哉!"关防曰:"此计亦妙。他弟兄二人必然擒其一个,获兄弟孤,获弟兄弱,西河即可下矣!"次日,天未明时,各皆自去埋伏。关山引兵三千,直至寨前搦战,吕钟大怒曰:"贼子敢扣吾寨,忒杀无知之甚!若不擒斩他们,非为男子。"吕律曰:"亦要谨慎,不可蔑视他们。"钟曰:"你可引兵三千准备接应,我去退敌。若只关山一人,保为斩之。"言讫,引兵出寨,放炮擂鼓,排开阵势。吕钟带马立于门旗之下,指谓关山曰:"昨日非因风起,已作刀头之鬼矣!还敢冒来。"关山曰:"汝今日逃得命去,便是好汉。不必多言,放马出来!"吕钟大怒,挥刀抢出便砍,关山以刀架住曰:"休得逞强,拿住之时不好看相。"二人战上四五十合,未分胜败。关山忽然卖一破绽,勒马而走,回头叫曰:"吕钟既称好汉,不要赶来。我的马鞍松了,待我整了马带,再和你战。"钟曰:"走便是走,何须胡说!"放马赶去。关山诈作慌张,望西而走。转过山坡,钟见林木茂盛,驻马不赶,关山知已过伏,回马转战。二人战无五合,背后关心飞马骤至,钟急回头,关山大刀砍至面前,只得且自迎敌。不防关心一套索打去,正中颈上,吕钟慌用手托之,关山又逼近身旁,解之不脱,被关心用力一扯,吕钟侧身落马,未知此回一员千军勇将性命还是如何。后人有诗赞叹曰:
吕将威能解斗牛,西河恶战鬼神愁。关心聊用家传法,套索轻施捆敌仇。
第七十九回 关家兄弟擒吕钟
当日,吕钟被关心用套索拖翻下马,关山亦跳下马,思捉吕钟,早被吕钟挣起,将刀砍来,关山二人遂于林前步战。关心喝兵围住,只见晋兵也到,两边兵对兵,又各自厮杀。心乃弃马赶进,夹攻吕钟。关山反被吕钟臂上打一刀背,刀落于地,关心慌忙砍上,战住吕钟。关山觑空撺入架中,一手扭住吕钟衣袖,钟遂不能战。心弃刀与山结住,关山臂痛,倒被吕钟拿住两手,关心亦丢刀赶入。三人只是混扭,并无军兵来护。忽见尘埃滚滚,关防接应兵到,杀散兵士,直至林前。见山等在地拖拽推扭,一马冲去,将吕钟后发揪住,拖于马上,擒归大寨。
却说吕律在寨门上看兄厮战,准备接应,见关山败走,吕钟追去,乃亦率兵从后赶去相助。行至前面总路口上,蓦然间一声炮响,一员大将紫面长须,手执青龙大刀,乃是关谨。吕律挺枪冲战,两下刀来枪去,战及十有馀合,忽见败兵逃转,看见吕律,各皆乱叫曰:"二将军可急向前救助!大将军被套索拖跌下马,和那出战将军扭在地上,我等被一红颧将军杀散,不能去护,特奔来报。"吕律听说,唬得魂不附体,乃不顾战,径自冲阵而前,去救吕钟。关谨恐其兄弟相遇,必被所救,乃取弓拔箭,随后赶去。觑定背心,飒声一箭射去。吕律去急,只中马腿,那马骤然受痛,腾身一跃,吕律不知失备,倒撞下马。关谨轮刀赶去,已被众副将保律上马。吕律思要再进,见关心从西杀来,关谨从后杀来,自家威风又不振,乃回马望万户山侧手而逃。关谨赶去,心曰:"我等已擒吕钟,恐你战吕律不退,故来相助。既已败去,不必赶他,且自回兵,共议进取。"于是共转归寨。吕律得以安然回寨,正欲使人打探消息,后到败兵皆言大将军已被汉将活拿去了。吕律亦知必被所获,乃大哭弃寨,收兵回西河郡而去。见母嫂禀告说兄遭诡计擒去之事,母嫂大哭,钟妻曹氏痛闷于地,形神皆丧,半晌始苏。律妻郭氏曰:"伯姆如此痛哭不了,你为手足不能相救,既同出兵,他人抱怨怎已!何不献了西河郡,救转汝兄之命。且今朝中大乱,天子尘蒙,便纵有功,也无人来加赏你等官职,苦将一家性命,博取虚名则甚!"律曰:"汝言亦为有理,但恐杨参谋不从,空耽不忠之名耳!"曹氏曰:"权总皆在叔叔,若肯依婶之言,何畏于参谋乎!"律曰:"嫂嫂宽心,我有主见在此:明早差人去探,若是汉贼不害吾兄,即便依议而行。若是害吾兄命,即当守郡,借兵来此报复大仇,誓不与他干休!"曹氏曰:"叔叔之言是也。"商议已毕,正欲集众共议大事,忽报杨参谋来见,律乃请至卫衙相叙。吕律曰:"昨者不听公言,致有此失。今吾家兄被擒,老母痛念过甚,教吾出降以全兄命。吾思此处没了我兄,且朝中无救,外郡少援,汉势强盛,将勇多智,若一围城,我等决守不住。悉皆是死,意欲从母之命,参谋以为何如?"谦曰:"公言差矣。食人之禄者当事人之事。今晋主委托贤昆玉镇守西河,享受数十年之爵秩,恩荣甚矣,未尝见有寸功报效。今遇寇扰,正宜悉力拒守,以振芳名,何得失志?且令兄为国尽忠,亦得克全令节,万古史书不泯,将军何故就说此话?而以大国名臣,屈膝夷虏,可乎!"吕律不能回答,乃送杨谦出曰:"参谋暂去代理郡事,容吾思忖再议。"遂各分别,不在话下。
且说关防、关山擒拿吕钟回寨,使关心接应关谨,共至商议。须臾二人亦到,言箭射吕律落马,逃回西河去了。关防大喜曰:"吕钟被获,律又遭射,心胆已落,西河在我掌中矣!"关心曰:"还不足为喜。今被吕律逃回,倘若固守城池,乞兵邻郡,西河未能即下也。"防曰:"除了吕钟,吕律一人又不足道矣。"关谨曰:"我有一计:明日可教吕钟修书去唤吕律献城,杨谦在内,必与吕律两相疑忌,内乱生矣。那时以兵临之,必有可下之机。设彼苦不从允,当押吕钟至于城下,当面斩首,号令晋兵。则众惊惧,可一攻而破克矣。"关防曰:"弟言有理。"乃将吕钟释缚更衣,慰之使降。钟未及答,门上报入:"太子与都督自统大兵俱到。"关防命关心守陪吕钟,自与山、谨引兵迎接。刘聪、刘曜、姜发、刘灵四人入寨,其馀在外提调安营。相见已讫,防命置酒,请黄、姜、呼延、曹、夔等俱来叙饮。席间共论西河之事,关防曰:"吕钟兄弟勇力超群,昨被拒路,连战两日不能取胜。乃用埋伏计,诱至林间,擒得吕钟在此。"刘曜、姜发曰:"贤昆仲可谓克肖先志者矣!"防曰:"吕律勇亚于兄,今被逃入西河,保守城池,又有杨谦共与谋议,恐不能攻克,惭愧无功耳!"姜发曰:"兄长勿忧。明日但将吕钟押至城下,令其招安吕律,城必可克,保得不劳兵力。但请吕钟出来相见,吾自有言说动他心。"关谨乃邀钟至席,刘聪等皆起身,以客礼相接。钟曰:"败阵之将,甚玷君父,乞求赐戮为幸。"姜发曰:"我主帅久闻吕将军乃盖世英雄,知君忠心,不肯附汉忘晋,故关继雄兄弟只得以暗计屈辱正时至此,欲图西河耳。将军既又不肯负志,暂且权时相叙相会之情。来日依旧礼送回城,再决明战,未为晚也。"吕钟见众殷勤敬礼,乃再拜曰:"某虽不才,固不敢忘恩降公,而亦不敢拂公,再归西河也。"乃坐侧边左班首席,共饮酒至半酣,姜发举杯劝吕钟而言曰:"今晋朝大乱,骨肉自残,车驾西奔,亡在旦夕,西河一郡岂能独存?此不待卜而可知矣。今刘太子不忍满城百姓枉死,将军等宅眷混丧,欲屈将军写书一封送去与令弟,劝其以城同归故汉,保全宗党,救拔生灵,亦将军之仁德也。"吕钟曰:"不肖荷蒙不杀,又承礼遇,既有委命,有何不可!明日我自行之。"次早修书一封,命被捉亲随军士贴肉收藏,诈作逃回,径至西河郡去。临行分付曰:"你若得入城去,将书悄地付与二爷,不可使杨参谋知之。若一漏泄,则连你的父母妻子皆被害矣!"小军领命直至城下,哭叫开门,守兵认得,放入城去。密将私书至卫所私衙中投进,吕律拆兄书看之,书曰:
我昨以轻进致堕奸计,误遭失陷,被其所获。比欲忿死,讵意众加礼敬,相看甚重。吾思朝中司马氏自相贼杀,东西乱立,不久大变。纵然委质尽忠,恐亦无益于事矣。弟今回守孤城,听杨谦之言而弃手足之义,殆不可也。弗若斩谦出降,共保宗族,躯命得全,富贵还在。否则大兵十五万,明早即便围城。刘曜、刘灵、呼延晏等,将之老骥者也,一恐家属难保,生灵被误,弟宜察之。
吕律看罢其书,心中不决,乃入见母嫂,告以其意。母曰:"既兄不死,待以宾礼,可即出降。汉今方盛,亦可以取功名、保富贵,何听杨谦之言,故陷兄命,自取身亡?"律意遂决,乃带亲随二三十人至府厅上,聚杨谦共议,曰:"今汉大兵俱到,早晚就来围城。我今兵不满万,何能为守?"谦曰:"一夫当关,尚然万夫莫开。况此坚城,何惧之有!且待兵来,又作计议。"道犹未了,只听得炮铳之声震动山岳,守兵飞报入内,言:"汉兵二十馀万,漫山塞野,四面而至,将及近城矣。"杨谦曰:"城门已皆封锁齐整,雉堞濠堑吾已打点完备,将军可急上城守护,以示军威。"正议间,报子又到,道:"汉兵已将城池围住,把得水泄不通。如今将欲攻打了,快去防御。"吕律曰:"若此奈何?"杨谦曰:"且去守把。此地乃山西入洛咽喉,必定有人将我被围之事传奏入京,早晚或有救至。"律曰:"皇都残敝,东海王丧师失势,成都王兵败西迁,谁能顾我!"谦曰:"将军莫惧。邻郡刺史知道者,定然起兵来援。"律曰:"只恐远水一时不能亟救近火,徒思望梅止渴耳!便作邻郡就有兵来,不过万馀,从何而入?参谋可先上城去,亲自观看汉兵强弱而行。"谦曰:"将军职司武卫,先往提调各军,待我出牌拘唤民兵,并催钱粮,以应军需,方是善策。"律曰:"若此,则我不能使民发粮矣。你为参事之人,思要安闲躲避,如何又反指挥我们,何此推奸矜大之甚耶!此明欲陷吾兄弟,将献城要功,留此佞人则甚!"言讫,拔剑赶去。谦知势头不好,急走躲避,已为吕律一剑砍倒。令军士割了首级,将至军中示众曰:"不从吾令者,以杨谦为例!"众皆曰:"将军所行,谁敢不从!"律曰:"汉兵甚盛,太爷失陷,料必难与为敌。吾当救汝兵民之命,莫使遭害。"乃命大开郡城西门,先将杨谦之首亲到汉军中赎救兄命,就请主帅等入城安民。刘聪大喜,即使刘曜、关防、姜飞、呼延攸等迎接吕律入寨,待以客礼。先命姜发、关谨等带兵三千入城安慰百姓。姜发下令不许关闭门户,市肆毋易,于是鸡犬不惊,秋毫无犯,民皆大悦,香火排满街衢。刘聪等宴款吕律兄弟,一同入城屯扎,仍以吕钟管摄郡事。后人有诗一首,叹二吕勇而被擒、献郡投降云:
兄勇生能解斗牛,弟威力可制强酋。岂知会遇英雄将,一旦擒降不愧羞。
话分两头,且不说汉兵侵晋之事,再题东海王自邺城战败,兵将殆尽。成都王等迁驾长安,自愧失势,谋于从事刘洽。洽荐王修往徐州东平公处借兵扶植国本,欲剿张方。自修受命南行,将逾二月,东海王越恐事不谐,日夕忧虑。刘洽曰:"大王放心。王修去久不回,事必成矣。只在早晚,当音信至也。"论议未散,忽门吏入报,言:"东平公差大将糜晃引兵五百来此,还请大王去徐州议事。"东海王听说大喜,乃命引进糜晃。礼见已毕,东海王问其可否,设宴款待,分赏军士。即日收拾与刘洽、何伦、宋胄等俱望徐州而去。东平公司马楙出郭迎接,入府叙礼已毕,楙曰:"王兄今欲倡义兴师,剿讨张方,共伐二王之不道。弟愿以徐州兵马钱粮付兄掌管,以好号令诸藩。"东海王曰:"吾欲举义以复国业,迎还大驾,使先帝在天之灵得受郊祀。但恳王弟相资兵马,共靖国难,何敢夺弟之大柄乎!"司马楙曰:"欲洗司马氏之耻,而拯国家之乱,非兄不能主之,弟等愚不及此。不受徐州,则众兵无所仰望,会之恐无听从而难卒合也。"东海王故又推让曰:"我今至此,但行徐州兵马事。其钱粮政事,还要王弟掌之。"楙固让不已,刘洽、王修劝东海王权且受之,方可主盟各兵。待事成之后,以大镇倍酬东平公则是矣,越乃受之。遂发檄东邀范阳王司马彪,并北邀东瀛公司马腾及王浚二处,南合刘弘,共奖王室,以诛不道。送东平公往东平郡集兵聚粮,以备征进。
斯时司马彪因齐王被诛,移镇许昌。值惠帝征邺,东海王失律,成都王留驾都邺,彪乃与镇东将军周馥上表,劝帝并成都王亲睦本宗,迁驾还洛,邺台非驻跸之所。诏谕王浚回兵,复用王戎,亲司马越,帝不能从。成都王谓其为妄言,遂致被王浚所破,败走洛阳,俾张方逞强横之志,劫掠洛阳,徙帝长安,心中甚是不悦。有长沙王旧将冯嵩投彪处为司马,揣知其意,乃乘间说之曰:"今河间王以外枝之亲,劫帝西迁,纵张方黜成都,独擅其权,不久必行篡逆矣。殿下勇略振世,何不会合平昌公、南阳王等同起义旗,匡复皇室,而乃坐视国家丧乱也!"范阳王曰:"张方雄猛,势焰方炽,欲举此谋,非比细有,不得造次。"正议间,忽有东海王会兵檄文来至。范阳王与众看毕,遂乃廷诏冯嵩曰:"东海王既立会盟之谋,东平公以徐州军马相让,事谅有成。既有行文来会,殿下正宜合众共同推为盟主。讨伐叛逆,肃整朝廷,谁敢不从!"司马彪大喜,乃受檄遣使回报,言不日即来相会。即命冯嵩前往平昌、南阳二处,去约兴义。
嵩至南阳王处,入见告曰:"臣奉范阳王之命来叩大王驾下,望同起兵剿灭张方,迎帝还洛,崇奉九庙,以复晋朝天下。若再不举,必被河间王所篡矣!"司马模曰:"长史大议、范阳王忠论,敬当从命。但吾诸宗族亲王虽皆有兵,奈无河间、成都之气势,李含狡猾之智谋,张方、郅辅之勇略,一时恐难卒胜,实非等闲比也。"冯嵩曰:"豫州刺史刘乔,心怀徇国,志切忠君,力练老成,素多谋计。大王若能遣一介之使,论以大义,其人必然应允。若得他来,于臣提调,委以军事,讨张方如摧枯拉朽耳!"南阳王从之,即遣亲将夏勇去会刘乔。再使冯嵩往平昌说知,转许昌会范阳王等齐到徐州相会。于是各皆刻期而至,东海王见报大喜,差糜晃、何伦、宋胄分投迎接,入见礼毕,并道国家孔棘颠沛之事,尽皆愤激。司马越曰:"今蒙诸宗族皆听鄙言,来此共议。吾观兵众虽多,但系一时凑集,必难统属。须得一个熟谙韬略、惯经行阵者作一主帅,指点方略,然后可以远出关西,保其必胜也。"南阳王司马模曰:"吾昨亦虑此事。冯长史荐刘乔刺史谋猷深远,曾遣亲将前去约会,未知从否。"正说间,夏勇亦至回话,道:"刘刺史遣我先行,待他商议而来。"冯嵩曰:"还要盟主大王再发一使,催他来此,方好进兵。"东海王然之,乃差官使持檄去会刘乔。乔见檄书又到,召集僚属议曰:"南阳王昨使夏世雄来会,今东海王又有檄文到此,还是去的是,不去的是?"其子刘祜素有识见,人皆重之,乃进言谓父曰:"东海王立心不仁,夙无令德,今失兵柄,思不能报复成都王之恨,故诳称迎驾,藉手众人,假公济私耳。"乔曰:"彼今为因张方残暴,窘辱宫妃,故行反正之师。恐他日成功,吾失忠绩,被人议耳。"祜曰:"长沙王尽忠王室,怀谗害死。又起兵攻邺,思害成都,是天理之不从,反致败绩,以陷车驾。复构王浚以残邺城,败坏晋家天下,使张方乘机劫驾西迁,此祸阶悉由东海而起。此等之人,岂堪倚附!他若兵力有如河间、成都二王,则篡位不待今日矣!我若从其所召,是犹舍马骑虎,不久将被其所食矣。"参谋夏惠亦曰:"公子之言深合礼体。且河间王奉天子而令诸侯,今从东海,是犯上矣。"刘乔曰:"必不应彼之召,恐惹嗔怪,将如之何?"惠曰:"今闻范阳王拜刘琨为长史,东海王以其子刘群为淮北护军,用其侄刘演镇守三台,以其弟刘舆为颍川太守。我今先上一本,言刘琨见羌胡卢禾、马荷侵寇郡境,乃擅弃信地而不顾;刘演镇守壶关而不拒伪汉之兵,今反窃据京邑大郡,阿附司马越、刘舆,唆附赵王篡逆为乱,今则擢以要职,不行治罪。此事一上,朝中成都王等必然准行诏责,东海王见之,自然不复再召我矣。彼今有事于关西,焉能加兵于我?纵他能返乘舆,谅东海王之祸亦在不久,不去的是。"刘乔从之,具本至关中,上刘琨一门过失,并东海王召己之由。未知刘乔父子上表以明不从东海王之意,是也否也。后人有诗叹曰:
帝徙关中势在西,刘乔拂召意何如。不因东海心奸慝,盖为张方勇略馀。
第八十回 东海会兵讨张方
却说刘乔听信参谋夏惠之言,欲拂司马越之召,乃先上表至关中奏帝,劾越之党,并报会兵消息。河间王见本大惊,急聚腹心将佐等商议其事。李含曰:"臣前曾言成都王不可废黜,张方太过于横,必然惹祸。今果四方兵起,大王其将何以处之?"河间王曰:"悔以无及矣!长史高见犹可为计,请明教我。"李含曰:"急宜再起成都王为帅,统张辅等督京师之兵,拒住河桥,为刘乔后援。命刘乔移镇灵璧,以阻东海王之兵,不容西来。下诏令荆州刺史刘弘、寿阳刺史刘准,合兵以拒司马彪于许昌。命张方提兵前去责问刘琨、刘演弃地之罪,住扎于路,暗合刘乔连夜直捣许昌,袭而攻之,连范阳王亦可破而掳矣。东海虽欲进兵,被吾各处守住,下诏不得与战,延挨日久,众心必懈,自然解散矣。何惧之有哉?"河间王听言大喜,即便依含所议而行。诏至荆州,荆州刺史刘弘乃先上表至长安,劝帝下诏与诸王释怨罢兵,并一以拒伪汉。剿除群盗,靖清境内,然后各保封疆,此万世无疆之福也。帝见表,召河间王议之。河间王不准其表,催弘进兵。弘见河间不从其劝,张方残暴,终必败事,亦不奉诏命,以书报知东海王。东海王见四方景从,遂引兵前进至灵璧,被刘祜以兵阻住,谨守不战,不能前进。刘乔分兵一半,从张方暗袭许昌,兵于二百里外屯住。范阳王刘琨正与刘舆共议进兵之事,不提被刘乔所劾。张方合兵一日驰至,二更到于城下,竖起云梯,一齐扒上。守兵急忙奔报,已被砍开城门,军士涌入,高声大叫曰:"吾乃天下二十四路总先锋、关西大将军张方!刘琨好向前受缚,尚论前功议赦,否则尽行诛戮!"刘琨等仓猝而出,与姬澹、李猷合拒张方,被刘乔夹攻而至,杀得大败。范阳王猛将王旷冲来接应,被张方、林成合至,一刀砍死。姬澹、李猷料不能支,保护刘琨出西门而去,走回并州。范阳王被张方追紧,单马绕城而逃,见西门大开,遂出城而去。刘舆寻不见众人,亦混于军中走出,于城外转西处撞遇范阳王。舆曰:"今被所算,垂败已极。吾兄必往并州,我与殿下且自逃命,再作道理。"张方见众皆走,军兵降杀将尽,夜深黑暗,乃亦不追,与刘乔整取库藏钱粮,回兵转守灵璧,不在话下。
范阳王与刘舆二人走至日午,赶着刘琨。范阳王见姬澹、李猷、卢谌尚在,而己将一个也无,乃恸谓琨、舆曰:"不谓晋室如此不幸,骨肉参商,自相戕贼。今被张方所算,兵马全无,根基尽失,自思进退无门,立足无地,何以存身!喜有二公垂爱,乞念旧日相从之义,为我收取骸骨归土,免使暴露,九原衔公之德。吾当自刎于此矣!"刘琨曰:"胜败兵家之常,兴废非人可必,何乃短见如是?臣请往说段匹殚之兵,西取并州,以迎大王。大王可权往冀州安身,又作计较。"范阳王曰:"今天下大乱,各州刺史皆自为计,怎肯纳吾!"刘舆曰:"吾兄既然北去借兵复地,殿下实无所归,当从兄言的是。冀州刺史温羡,心忠似日,义重如山,与臣有一面之交。待某先去说彼,以迎殿下。殿下到郡,告以艰苦,并张方横暴之情,命其会合王浚同来,则可以破取刘乔矣。刘乔一破,东海王得过灵璧,张方之仇亦可报也。"范阳王再拜谢曰:"若得如此,则是死生共义,骨肉君臣矣。敢忘德乎!"于是就途中分别。琨西行并州相度事机,舆同范阳王北行冀州。
舆先入城进见温羡,具言:"张方劫驾,横暴不仁,窘辱妃嫔,凌虐大臣。南阳王与东海王、范阳、平昌、东平等欲合兵共奖王室,今被张方暗袭许昌,致遭挫衄,兵败将亡,置身无地,逃遁至此,欲投辽段借兵复仇。盘缠又缺,思故人在此,意欲拜谒一次,故着小弟先来通诚耳。望勿阻拒,容与一会何如?"温羡听言,惕然伤感,拊髀叹曰:"范阳王未尝有过,今遭所算,实可哀也!"刘舆乘意说之曰:"故人既有恻隐之念,何不借一属县,待小弟辅翊范阳王权为栖身之所。待吾兄得复并州,再作计议。"羡曰:"是何言也!夷齐让国,万古称贤。吾安忍范阳王奔走无依,独不能以冀州相让乎!"即命吏典与大将支安引兵三百,迎接范阳王入城,推之为主,自任长史之职。以刘舆为司马,共图代为报仇之事。差参军李腾飞往幽州哀告王浚,求其出兵,共奖王室。浚见腾飞说温羡以冀州相让,即召裴宪、游畅、祁弘等共议从请之意。游畅曰:"前者吾奉东海王之命,已大破成都王之兵,结恨已深。今河间王被张方所哄,废成都王太弟之号,彼见四处兵起,必复成都王出掌兵马,以拒众王。若一得胜,必来征我,以报前恨。正当从请,以结范阳王为援。"浚乃决意,召腾飞问曰:"温大人来合我兵,将欲何为?"腾飞曰:"目今刘乔助逆,袭破范阳王,又阻拒东海王之兵于灵璧,不能得进。意欲起兵先并刘乔,以通灵璧之路,然后与南阳、东平、东海王等合攻长安,以讨张方。望大人思念开国旧勋,再振中兴之绩。"浚曰:"温刺史以大义合吾,吾何不从!参军先去回话,吾使祁弘将铁骑万人,先往灵璧,以破刘乔。自引大兵五万,径出长安,以伺众兵。可教温刺史与范阳王即来会合,庶免张方得志。"李腾飞拜谢而回,见范阳王具言其情,众皆大喜,使人密往报与东海王知道。
东海王正与刘祜两相守住,不能得战,接得范阳王暗报,心中甚喜,正欲打听祁弘的实,进攻祜寨,凑遇刘乔自许昌引得胜之兵来到,言已大破刘琨与范阳王,张方引兵从西路去了。刘祜大喜曰:"今既范阳败去,东海气沮,可以进战矣!"遂进兵欲攻退东海王。东海王令糜晃率众出战,祜将华文恃勇对敌,斗上三四十合,未分胜败。东海王正待使何伦出助,忽然刘乔阵后纷纷大乱,却是幽州祁弘引兵杀到,直出阵前。糜晃相认不得,见弘观望未即动手,扬声问曰:"来将何人?"弘曰:"幽州大将、二十四路总先锋祁子猷也!引兵来助东海王,共破刘乔的。"晃曰:"我即东海王前部,可即同入其阵,以捉刘乔。"二将并取华文,文被糜晃所杀。乔兵大败,四散奔溃。刘祜撑持不住,催父先行,祜率部曲殿后,欲奔豫州。被祁弘追上,生擒而转,乔得走脱。祁押刘祜送于东海王,东海王命斩之,重待祁弘。弘曰:"张方已回关中,我主兵亦将到,吾当急往,不可停者。大王可速星夜即起,范阳王之兵不日俱至长安,王为盟主,免使落后。"东海王见有祁弘来助,锐气大振,好送弘军先还,使人上表入长安,责张方横暴之罪,责河间王专擅之过,言:"四方诸王兵皆起,共兵五十馀万,不日进围长安。可急送车驾还洛阳,退还雍州、新平、刘沉、张充之地,世守藩职,免得动兵。"河间王知四方兵集,威势强盛,意欲从之。
张方自知罪重,一失车驾,则不能号令天下,己必被诛,乃说阻河间王曰:"我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令诸侯,谁敢不从!若听东海王所诉,车驾一去,我等势孤,即便受制于人。诸亲王妒大王者不少,再若以兵临之,祸必不测,悔无及矣。"河间王全仗张方之勇方能成事,见方所言,即便从之。及闻灵璧已皆失据,王浚、温羡比出,东海、南阳东至,大兵四集,复与张方议之,方执意不从。河间王大惧,与其子司马晖言之,晖曰:"祁弘前在魏郡与张方争夺先锋,吾看其勇力似还胜之,奈成都王先许张方,故命他居右。今既来问方罪,恐只敌得他一人,其他别兵焉能为敌?不若舍一张方而全吾身,岂不可乎!"河间然之,乃密召督护郅辅入内议曰:"今三王二公,并幽、冀两州刺史,合兵来讨张方横暴不仁之罪。昨东海王着人来此议和,教我送车驾还洛,世守藩职,两各罢兵。张方坚执不肯,定要留驾在此。今四处兵见吾留帝,兵马即至。祁弘、孙纬,世之勇将,卿等皆知。据其所言,吾等皆被张方所误矣!"辅曰:"然则大王将欲何处?"河间王曰:"你今虽受张方节制,是吾心腹旧将,故以实情告之。今吾意欲斩张方之首,送与东海王,令其两相罢兵,以通和好。思无一人代吾效力,可制张方,惟汝英勇,可以取之。若肯仗忠代吾行之,必然奏帝以汝顶任张方之职。"辅曰:"吾奉主命,理所当然,既蒙钧旨,何思过望?吾为谨身筹议之将,早晚共事,要取其首,如囊中取物耳,大王放心。"河间王大喜,重赏郅辅而遣之。辅藏利刀,挨至更深,看众皆散,乃手持缄帖一个,伪言:"河间王有书言机密事情,特来禀白。"张方忙起身接书拆看,才及展开,不防郅辅暗抽利刀,劈脑一砍,张方急躲,已中头颅,倒于地下,急叫相救,又被郅辅颈上砍了一刀,向前取下首级。及有亲随护兵百馀拥至,知辅勇猛,不敢动手,齐声叫曰:"郅将军何得反背,擅杀主帅!"辅曰:"奉河间王命、天子之诏,令斩张方正罪,以退东海诸王之兵,非吾有他故也。汝众人欲要报仇,但去禀知河间王,待其言吾擅杀之罪,即便受戮,不叫众人费力也!"于是众人退去。郅辅提方首级,入见河间王。王大喜,即以郅辅为护卫大将军、总督关西诸军事。使人亟将张方之首送到东海王军中,令其罢兵。东海王谓使者曰:"张方之罪虽已伏诛,可送车驾还洛阳。那时奏帝,赐河间王荥阳以西之地,使若旧职。再不许多掌兵马,止许护卫万人。"使回,以东海王之言道上一遍,河间王曰:"我今自杀张方,令他退兵,他反不允。又要我送驾还洛,革除兵从,这等所为,只有他们为大矣!"于是不复回话。东海王知颙要留车驾,乃遣使催范阳王会合祁弘进兵。范阳王接檄,见说大破刘乔,擒斩其子刘祜,张方又斩,心中大喜,转使飞马持书去约王浚。浚使祁弘移兵西上。
边报送至长安,河间王大惊,亟请成都王商议其事曰:"今灵璧失守,东海王等兵至。昨斩张方与和,令其回兵,他又要送驾还洛,削贬太弟,革我兵马。吾思若此,则是折翼之鸟矣!今烦太弟亲率兵马至荥阳界上,以遏幽、冀二路兵军,其馀不足道也。"成都王领命而起,李含曰:"此去先要据住河桥,方可阻彼。"成都王应诺,至荥阳界上屯扎。乃遣王彦、赵让与关中大将楼褒、王阐领兵三万,至伊水倚河桥扎营守住。不数日,幽州前部先锋祁弘兵到。见河桥有兵阻拒,乃排开阵势,出马高叫曰:"我乃幽州总管所差大将祁弘也!特来保驾还转洛阳,以正宗庙。汝等何处兵马,敢阻吾也!"长安兵亦排队伍出寨打话,王阐当先谓弘曰:"我奉天子并皇太弟诏旨,守把河桥。汝今无故引兵前来,是欲犯阙作乱,反道吾为阻路也!"弘曰:"汝诸贼奴阿附河间、成都,掳掠京城,烧残宫殿,劫迁圣驾,反迹显然。我今奉主之命,来诛叛逆,奉迎天子。敢此抗拒,拿住汝等碎尸万段,不足抵罪。尚敢妄言!"王阐大怒,轮刀杀出,祁弘挺枪抵住。两边金鼓齐鸣,喊声大震。二将各逞雄威,人回马转,刀去枪来,一连战上三十馀合,王阐渐渐抵敌不住,被祁弘一枪刺中心坎,坠马而死。楼褒见败,奔回营中而去,祁弘驱兵追赶。王彦、赵让看见,急来迎敌,大喝众兵曰:"敢有退后者斩首!"兵始扎脚。祁弘欲冲入阵,王彦举械接战,不及十合,被祁弘一枪刺中肩坎,慌忙转身逃走。祁弘赶去,望背上一戳,应声落马。赵让、楼褒双欲来敌,见孙纬、王昌竞进,不敢向前,退后望河桥而走。北兵紧逐,西兵堕水者不可胜数。二人不敢入营,望荥阳成都王大寨而去。祁弘等因日晚,收兵住扎,次日引兵前进。成都王见其兵势雄猛,守营不战。忽探马报道:"王总管与胡矩、高柔将兵五万,范阳王与大将刘根、温溥引兵五万,漫山塞野而来,将即到也。"成都王听言大惧。忽又报道:"东海王与南阳王等引兵十万,大将糜晃、宋胄当先,已至界矣。"成都王知荥阳刺史李矩不肯相助,料难守敌,乃与楼褒、赵让拔寨奔往长安,去见河间王商议。河间王命大将吕朗引兵二万,把守潼关,以拒众兵。东海王等至关下,命祁弘、何伦打关,使人以王阐、王彦首级招安吕朗。朗知难敌,乃开关出降,于是大兵俱入潼关。守卒奔入长安,报言吕朗惧威,已献潼关,只在早晚将到矣。河间王听言大惊,急命林成、马瞻、郭伟、楼褒四将带领精兵五万,军于霸上,以拒司马越、王浚等。浚等兵至时,早有兵马守住。浚命祁弘与刘根将兵搦战,林成亦引众将而出。两阵对圆,林成指谓弘等曰:"汝等亦晋之将士,受朝廷爵禄,何故至此攻伐天子,是何道理!"祁弘、刘根曰:"因为河间王恃横暴虐,挟制天子,戕贼诸王,以疏间亲,致众不忿。吾等乃命兵前来擒戮汝等助逆之徒,尚敢乱言抗拒乎!"林成大怒,纵马舞刀杀出,祁弘挺枪接住。二人往来交骋,刀枪戛戛,一连战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败,直杀得阴云惨惨,黑气濛濛。林成被祁弘左臂上刺了一枪,拖刀而走。郭伟、马瞻双双杀出,救了林成入阵。马瞻与弘敌住,刘根被郭伟拒住,二人战不二十合,忽听得一声响亮,刀过处,郭伟翻身下马。糜晃看见刘根斩将,催军竞进,关兵靡然溃散。林成等收拾残兵,奔往长安而去,祁弘等遂夺了灞水之隘。后人有诗叹曰:
哀笑狂愚司马砉,仗兵侮智自亡宗。才伤马义西迁驾,又见祁弘到灞东。
祁弘、刘根斩了郭伟,夺取灞上。马瞻等奔回长安,甚道弘、根之勇,东海王兵威之盛。成都王曰:"事已至此,和亦不能,惧亦无用。急点兵马守住蓝田,不可使他围城。"河间从之,使张辅、马瞻等将兵五万,以拒东北之兵。次日,祁弘、糜晃、刘根分三道而至。张辅陈兵阻路,被刘根、糜晃直冲其阵。关中诸将分道迎敌,又遇祁弘、孙纬并至,各皆大败而走。诸将追赶一程,又得蓝田关隘。众皆大喜,意欲置酒庆贺,从事王修曰:"大兵西出,灵璧一破,即过荥阳、夺潼关、取灞水、争蓝田,势如破竹。古云'兵贵神速',使彼不能为备。今宜连夜追去,以吓众人之胆,待破长安,贺喜未迟。"祁弘曰:"王公之言极善,宜当疾进,正迅雷不及掩耳之谓,休得令张辅等立脚。"众遂踊跃而起。及张、马等得入长安,东北之兵亦到。郅辅曰:"彼兵疾速而至,已犯必蹶之忌,不可使之围城,我受困而彼得息。大王亟将兵马,趁其初至之疲,亲出励众,杀他一阵,待其锐气少挫,再好计议。"河间王从之,与成都王一同率领城中之兵俱出,布阵以待。须臾,祁弘先到,扎下军马,河间王亲自出马,指谓祁弘曰:"众王等会兵,言欲诛讨张方以正骄横之罪。吾亦知其有过,责而斩之,传首军中。何为又不退兵,乃欲夺吾长安,而杀天子也!"祁弘曰:"奉东海王之命,迎驾还洛。一见天子,即便返兵,决不夺你长安。"郅辅曰:"昔天子者迁都,盖为洛阳遭乱,城中空乏,我主奉迎到此,权享升平。待都城丰足,自然返阙,何用汝等兴兵来迎!"弘曰:"京邑虽然遭难,自有天下州郡供赋,乏不弥月,焉用妄动銮舆!"弘又曰:"汝主迎来,东海王迎去,皆是为君。但还旧京以奉九庙者,礼之正也。"辅曰:"圣帝在此,未尝有失,我等亦未尝有亏臣节,何独东海王可以奉迎乎!即欲见驾,合当卸甲入朝,自然加封加赏,何得陈兵以惊宫车?"弘曰:"武帝开基,不在长安。汝等劫夺西来,谋意可知,尚敢乱言!好好送出天子,犹得免死。少违时刻,打破城池,满门诛戮!"张辅在旁,见言大怒,舞刀向前大骂曰:"匹夫如此无状,欲犯帝阙,万剐犹轻!"祁弘笑曰:"昨日蓝田恨无八脚而走,今说大言,须要争气!"言罢,挺枪接战,二人一冲一撞,斗上了三十馀合,未分胜败。楼褒、刁默见张辅非弘敌手,两马齐出助阵,东将糜晃、宋胄向前抵住。三合之中,楼褒被糜晃所斩,刁默胆怯,拍马弃战,去助张辅,被刘根抢出截住。宋胄随后赶至,两头逼来,默无去路,为刘根所杀。张辅无救,遂被祁弘一枪刺死。河间王见西兵将败,急叫郅辅出战。郅辅知数将皆亡,吃了一惊,忽然张目直视河间王曰:"庸夫司马颙,今日又要用我张方矣!"引刀照住河间王要砍,颙曰:"郅君翊何失明也!亟宜退贼。"郅辅遂自一刀刎死,颈无点血,悉从七孔中出。河间王大惊,知是张方枉死之报,见将皆丧尽,退后而走。东海王挥军赶去,亲自叫曰:"拿得司马颙者重赏,容其入城者治罪!"河间王听叫,乃不敢入城,逃往太白山中而去。途中饥饿,拾橡枓实咽之。后人有诗叹颙曰:
堪叹砉庸智识顗,谋迁帝驾祸成胎。计穷自把张方斩,饿走空山实可哀。
第八十一回 祁弘迎驾破长安
河间王诸将一旦皆被杀尽,势败无倚,不敢入长安,径望外处而逃,祁弘等追之不获。成都王与败兵奔走入城闭守,祁弘领兵围住。赵让等上城督守,又为飞矢伤目,城中大惧,众心皆变。有张方房侄张鹏,暗将颙子司马晖一家尽行杀死,又潜杀李含。成都王密与赵让等挈家属从间道出华阴县,抄武关而走,欲寻公师藩投奔。诸将卒出城,于路各携资财散去,并无一人相从于患难之中,惟卢志单身随侍而已。城中无主守之人,被祁弘、温溥、糜晃等攻入。祁弘纵兵劫掠,受害者三千馀家,直近内庭不止。惟糜晃禁兵守法,百官等见弘惨暴,逃去过半。东海王闻知其事,亟告王浚,浚乃斩其旗总十馀人。祁弘惊惧,亲自巡警,众军始得安静。东海王与范阳王、南阳王、东平公、王浚、温羡、刘舆等一同入见惠帝,奏请回銮洛阳,以安社稷。帝曰:"游子思故乡,人情之所常。朕念洛阳,未志寝食。卿等既来保驾还都,实乃再造之功矣!可择日就起。"于是诸王召集文武旧臣,不上一半,以祁弘、糜晃护驾先起。东海王与众等安集长安,分赏将校,送王浚、温羡原回旧镇。东海王留亲将梁柳为镇西大都督守长安,自与范阳王等从枋头大道来迎帝驾,一路不见,乃先回至许昌驻扎,使何伦往洛阳,令上官巳等修理宫殿伺候。原来祁、糜二将保惠帝从径道而行,山路窄狭,不堪车辂,惟以牛车载帝,护从不得。人马皆是单行,官员皆步行相随,一日行不四十馀里,历险乘危,辛苦万状,不胜跋涉。三倍工程,得达荥阳,始可方轨。及至许昌时,东海王等已到半月矣。及报驾到,三王与众将出迎,拜于道旁请罪。帝慰谕动问,为之流涕。
居许昌数日,刘洽回报,洛阳宫室修葺粗完,请驾还京。东海王等乃离许昌,辅帝俱至洛阳,重修太庙及百官台省,复羊后与太弟炽。帝以司马越为太傅、录尚书事;以范阳王司马彪为司空,守邺城;加东平公司马楙为王,还镇徐州;封祁弘为平难大将军、关外侯,领敕回镇;加王浚为幽蓟大都督、保国公;封刘根为平壤将军、骑都尉,领敕回镇;加温羡为冀牧;其馀将佐各加秩有差。以糜晃为护驾将军,在朝领兵。以司马睿袭瑯琊王,管钱谷事。东海王既定洛阳,乃用刘洽之谋,辟诸元老、旧日名贤同做国政,方可以收天下之心。越从之,复征颍川庾顗为军咨祭酒,泰山胡毋辅之为从事中郎,河南郭象为记室主簿,陈留阮修为行军参议,阳夏谢仁为掾吏。洽举数人,欲收时望,殊不知此辈皆习于王衍、刘洽、毕卓、阮咸之行,崇尚虚浮,纵酒放旷,不以世务为要,怠忽政事,实坏晋天下之祸囮也。瑯琊从事王导自邺奔从东海之时,亦尝共议时务,至是密劝东海王且加旌秩,勿可使之用事,恐坏风俗。东海王不从,导乃私谓瑯琊王曰:"司马越不知大体,亦非治世之材,河北不久将大乱矣!殿下先王曾镇江东,今可亟求东归祀父,以图他日安身之策。"睿从其议,乃决意营谋,思离河北,不在话下。
且说成都王司马颖走出长安,徇武关转至新野,探问旧将公师藩消息。有人知是成都王,将此事报知南中郎将刘陶,陶上本劝东海王召颖还京,以全亲亲之义。东海王反差冯嵩赍诏往监荆州刺史刘弘并刘陶二人,以兵收捕成都王诛之。刘陶遣使人先报成都王知道,成都王大惊。时妻媳家属皆寄于人家,自与二男庐江王司马普、中都王司马廓、卢志、孟玖五人在县。听得此言,恐其兵至,遂不顾家属,与卢志等乘夜就走。渡河至朝歌,遇郭勱之子郭植与长沙旧将韩泰之子韩玭,聚有三千馀人,在彼落草,遂留成都王。便差使人去寻公师藩,卢志往招旧日兵士。凑巧冯嵩来任顿丘太守,知成都王在朝歌聚兵,思回邺城,即使人往邺城报知范阳王。范阳王以成都王曾任大劳,有功于国,不肯听允。刘舆密说成都旧将陈眕曰:"将军昔日为颖亲将,心腹相倚,后见东海王奉驾征邺,将军弃颖归越。今若一旦归邺,将军乃彼之罪人也,且公兄弟皆丧于彼。今何不将兵数千,暗合冯嵩,围住朝歌,擒颖送与大王,岂不断绝祸根乎!"陈眕然之,引兵三千,合冯嵩共至朝歌。郭植不以为意,引兵出责陈眕,反被所杀。兵卒走入闭守,被围一日一夜。成都王思不能敌,卢志又不在城,乃与韩玭开门出走,欲奔公师藩。被冯嵩追及,杀死韩玭,成都王父子三人皆被所擒,械送至邺城,与范阳王处分。卢志回城,见说成都王被获,乃大哭,单马赶至邺城,入见范阳王,哀告其情。时范阳王病重,乃回卢志曰:"我病旦夕难保。成都王有灭赵退汉之功,吾有分晓。今且别室安置,我死之后,卿自谋之。但刘舆与王不合,吾必无记许昌仇恨之心也。"卢志谢出。刘舆果怪张方暗袭许昌,见范阳王病不能理,恐邺中故旧仍推成都代事,乃说陈眕共害成都王。眕从之,遣部将田徽矫范阳王之命,将成都王父子俱系狱中而监之。越数日,范阳王疾剧而卒。刘舆与陈眕二人秘不发丧,使人诈传东海王诏命,赐成都王死。
时成都王在狱中无聊,正与田徽谈论事故,因问徽曰:"谁人使汝囚我?"徽曰:"范阳王。"成都王曰:"范阳王病重,何能管事?"徽曰:"因病中恐下人生变,故若此耳。"成都王曰:"范阳王病体存亡如何?"徽曰:"不知。"王又问曰:"卿年几何矣?"徽曰:"五十岁。"王曰:"知天命矣?"徽曰:"不知。"王曰:"五十而知天命,何为不知!"徽曰:"居此乱世,早晚难测,所以不知。"颖曰:"我知之矣。设我死后,汝谓东海王为政天下安乎?"徽未及答,忽报朝廷有诏至,颖曰:"吾自放逐颠沛以来,三年于兹矣。焦思劳苦,身体手足不见洗沐,甚愧父母。今至若此,殆亦已矣。既有诏至,当沐浴更衣,乃好拜命。"田徽从之,乃取汤与之父子沐讫,徽命台官捧诏入狱开读。官曰:"成都王邺城窘帝,箭伤龙体。念系手足,不忍极刑,特赐自尽。"司马颖与二子相抱而哭,拜辞天地。乃命去朝服,加以巾舄,东首而卧,使田徽以绳缢之,须臾,鼻中鲜血迸流而死。二子哭倒于地,田徽扶起,欲携之出,只见刘舆遣人阻住,悉皆勒死。
卢志与孟玖将入狱省问,见说成都王父子被缢,大哭入拜其尸曰:"殿下若依臣言,焉有今日之报!"刘舆使人拘去治罪,卢志曰:"主辱臣死,理之当然,吾实所愿。但成都王功多过少,所为者皆河间、东海等各相扇惑,以致此也。但求收葬其尸,以尽吾君臣相从之义,然后就戮,吾无怨矣。"舆感其忠,命有司同卢志以王礼前往狱中收殓成都王尸首。以孟玖为人谗佞,谮害陆机兄弟,并唆害东安王,罪恶深重,诛而磔之,夷其三族。卢志收殓成都王并二子之尸,葬于邺东,亲为挂孝,闾于墓侧。先时成都王得势,宾客热门,及后衰败,众皆散去,惟卢志不忘患难,随侍无怠,始终如一,论者称之忠臣。乃具情并将范阳讣音报入洛阳,东海王乃集众商议,言:"邺城空虚,当令何人镇守此地?"刘洽曰:"若以官员去守,刘舆不服,必致变生,须要亲人去代方可。诸王之中,惟东瀛公司马腾有合兵破邺之功,因刘琨入邺,在并州代守。今被马、卢二羌酋占据属郡,只有并州一城之地。昨刘琨被刘乔所袭,又从北奔,欲取故地。何不遣人持诏复授琨为平北将军、并州牧,使讨羌寇,代回东瀛公,却不两便乎!"东海王乃从其议,即使使持诏付琨,令其代回东瀛公。刘琨受诏,乃不求段匹殚之兵,暗取并州,径自与使臣至并州界上,去见东瀛公,告以其事。东瀛允诺,择日交代。刘琨乃上表谢曰:
伏蒙陛下略臣大愆,录其小绩,猥叨天恩,重锡殊宠。伏省诏命,王情飞越。曾闻晋文以郤榖为元帅,而定霸功;汉高以韩信为大将,而成王业,咸有敦诗阅礼之德,故能振伟绩于荆南,拓鸿基于关右。况臣凡陋,投跌前哲,俯惧复悚。昔曹洙三败,而收功于柯盟;冯异痿翅,而奋翼于渑池,皆能因败成功,以得补失。臣今蒙宥过之洪恩,敢不尽命于漠北!
使者领表回洛,东瀛公乃收拾本部人马,将欲起身。时并州连年饥馑,见马、卢二寇侵境,饿夫多从之,遂失属下郡县,并民甚是艰苦。及闻东瀛公还洛,百姓愿随同徙者数万馀人。刘琨至郡,经理所存之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阻绝。琨命姬澹、李猷召募兵士,得上党精卒千人,攻说贼寇,以安黎庶,流民稍以还集。但有马兰之弟马荷、卢水之弟卢禾二部羌酋,占据郡县,势盛一时难收。定襄、马邑又属刘渊所辖,其山前山后多逃出二郡,并州内地半成荒土。刘琨日夕与诸将计议,曰:"今并州之地被马、卢二寇搅扰不过,百姓时无安靖,焉能存活?所以人户消散,地土萧索。我今到此,仍复姑容隐也,并非牧民之主矣!必须剿杀此夷,方可使民复业。"姬澹曰:"我今到此未久,兵皆新募,未经战阵,旧日之兵并皆无存。若欲平此二夷,必须召募英勇,训练士卒,候一二年之后,民困聊苏,钱粮少蓄,方可动兵。设欲造次收剿悍虏,恐有画虎不成之虑。且昔人有云:'羽翼未成者,不可以高飞;智谋未全者,不可以兼并。'还须耐之。"卢谌曰:"不然。并州之地,自吾等入邺之后,因司马公懦弱,致被侵害。今民困极,贼势已骄,若复视我以弱,而必再肆搔扰,则不胜其苦矣!彼兵草莽,亦皆乌合为盗之属,未经大战者,二羌酋亦非将军之对手。若行征讨,不战则逃矣,无足为虑。"琨曰:"亦不可藐视于彼。北部素称悍卒,且有众寡之忌。"刘琨曰:"古语云:'柔胜刚,弱胜强。'败中取胜,十常八九,但在人之勇敢耳。昔秦有百万雄兵,并吞六国,威似虎狼;楚项有八十万之众,子弟八千,势如山岳。张良、樊哙一入关中,送降灞上;韩信、彭越一出淮水,授首乌江,悉为弱汉所破,焉强为用!彼二部羌夷,数年以来,吾不在此,兵骄得志,必然视吾如同东瀛,不以为意。趁此初至,奋举而前,正犹李牧之破楼烦,贼人不知虚实,可卜其胜矣!"姬澹、李猷曰:"但恐兵士畏惧耳。"琨曰:"不妨,吾自激励使愤,自然用命。"次日,集兵分赏,乃与矢约曰:"今羌夷恃悍,窘逐良民,今奉诏命剿戮,匡复国土。吾自当先为国宣力,汝等各宜挟义效功,立名正在此际矣!"众兵士见琨言自向前,尽皆齐声应诺,不敢有阻拒者。姬澹曰:"今得汝等兵众齐心,吾可用武,破贼必矣!明日上阵,须要协力,看其声势而行。若羌酋平弱,则一战可胜,不须用谋。倘贼势强盛,吾当诈败一阵,以骄其心,然后再以奇计破之。"琨曰:"兵贵神速,即此计中用计,就可破贼,不可延日,使彼知吾兵少。"澹曰:"恐一阵卒难破他,吾欲试而行之。"琨曰:"汝言是也。但计策亦宜即发,速破强胡为妙。且起兵去,待其来敌,吾自有处。"于是连民兵共四千人,望马邑东境而进。与二寇隔七十里,驻下军马,竖立寨栅,搭一观兵阁,如敌楼相似,再探虚实而进。
却说马、卢二部,因数载中晋兵无敢撄锋,自以为得志,全不在意,亦不操兵马,只是打围宴乐,无则掳掠过日。其时正值两家会猎,将欲布场,忽飞马报道:"并州旧帅刘琨复来到任,今起兵马至此,欲取故地。已扎营在界,止在七十里外,亟宜快作准备。"卢禾听说,大怒曰:"刘琨何等之人,辄敢来犯我等!"有老军人曰:"此人原在并州,曾有重名,诸羌畏之,无敢犯境。且五部怀德,言听令从。后以朝中大乱,左贤王夺取平阳,故着司马腾代彼去收北汉。自他离此,大人方才得逞其威。原日我旧部大人亦且畏他,主帅只在柳林川养兵,故不知他之名,不可轻意自大。"卢禾曰:"今吾兼并定夺马邑诸郡,已管数年,还思来争!我再不侵他,亦为足矣。他若无知,苦要惹我,是乃扑灯之蛾,自投于火矣。"马荷曰:"既然他来,我等但宜速点兵马,趁其初至,杀他一个大败而去,以后自然不敢再来惹我矣!"于是马荷为前部,尽起兵马先行,卢禾率领本部于后接应。晋细作探知兵至,飞报入寨,刘琨曰:"羌兵初来,勇气甚盛,未可搦战。待其下定寨栅,看势而进。"乃与众将上观兵阁,看其强弱的实。琨曰:"羌兵虽多,漫而不整,可与战也。"乃下阁,分付李猷曰:"你可引兵一千,伏于寨门,各以强弓硬弩拒住,只待姬澹退入,一齐射之。焦球引兵五百,伏于阁上,若羌兵逼近,各以炮铳、火箭一齐放下,不可住手。刘群引兵五百,于后面五里之外高山顶上大鸣金鼓,每样一百,炮手三十名。一听此处炮响,即便起发,不可住手,以作疑兵,遥张声势。待贼惊退,我好用计。"再唤姬澹曰:"你可引兵二千出战,羌众恃强无律,必定拥至,汝却诈败退入寨中,只令军士射住守定。彼虽欲攻,见吾防御严密,疑兵炮紧,自然退去,我亦不赶。他必以吾为畏惧,然后用计破之。"
众皆依令而去,心中甚惑,各相谓曰:"战不像战,守不像守,何能破彼!"安排才定,只见马荷引兵径来搦战,卢禾安扎营寨。姬澹见羌酋将近,乃先布阵以待。荷至,姬澹遥谓之曰:"汝等三部不守国法,致被张泓所杀。今何复又罔为不道,侵我大朝境界,妄害黎民!我主刘太尉爷提兵来剿,汝等可速退出外地,还我襄邑诸郡,饶你性命。敢有半声不肯,即便尽殄汝等噍类,寸草不留!"马荷大笑曰:"我不责你,你们其实不知我等手段,故敢来此。若还得知,必不敢擅犯咱也。"澹曰:"焉有不知,特来捉你!"荷曰:"闻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汝何不重命也!"言讫,挥刀杀来,姬澹挺枪接战。二人初交乍会,各展雄威,恶斗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忽见西北上尘埃冲天而起,卢禾引兵杀至,姬澹见之,乃乘机诈败,拨转马头而走,卢禾等催兵随后追赶。姬澹走入本寨,羌兵争先而至,李猷、姬澹令军士以箭乱射,自巳至午,两边拒住。及箭少住,马荷喝兵逼进,寨阁上焦球令发,炮铳齐下,火箭星飞,羌兵复退。卢禾曰:"炮箭皆有尽时,不可远退,少刻便可攻矣。"正在议论,探军报道:"晋军寨后金鼓不断,炮铳大鸣,想是救兵将到。"马荷等听之果然,乃遂引兵退去。李猷、姬澹曰:"羌胡如此之盛,主公计将安出?"琨曰:"吾观卢、马皆非二将军对手,战必可胜。但其夥众兵广,小胜亦不当事,今日卖此一阵,以骄其心,使彼忽我,不为准备。今虽退去,必然有人在此探吾虚实,见吾救兵不至,待其回报,自然谓吾畏惧,假张声势,定不防吾。吾等可即置办火器、火药,挨至夜深,待彼熟睡,悄悄杀去,放火烧着,汝三人以精兵乘乱击之,可大破羌奴矣!一面着伶俐人探消息,一面造饭伺候,管取成功。"众兵将听言,各皆踊跃称善,即使人往羌寨边打探动静。众兵喂马结束,将欲吃饭,只见探子回报道:"羌胡回寨,大张鼓乐设宴贺喜,路上并无游骑打听。如今寨中大明灯烛,正在饮酒。"刘琨听言大喜曰:"此天欲使吾成功,以破二寇耳!"乃唤诸将分付曰:"汝等各带火箭、火具,人要衔枚,马要勒口,悄悄直至胡寨,一齐杀入,放起火来,众羌酋必然惊惶乱窜,我等以一当百,定获全功。用力只在此阵,尽数前去,我自押后。"于是拔寨都起。二更以后,潜至羌寨边,见各寨皆无灯火,姬澹大喜,分兵四面大喊杀去。兵人将火药火器打去,四处皆着。马、卢等恃胜酣饮,皆在醉梦之中。惶惶惊起,绰刀杀出,多半无马,醉眼朦胧,见满寨火起,心慌意乱,被晋兵醒眼精聆,看认不错,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人头滚滚,血水洋洋,死尸遍地,马不堪行。马荷见火猛兵狠,料难支救,不敢逆战,密望寨后而逃。火光中,姬澹认得,拍马赶去,大叫:"马胡休走!"荷慌回头,思欲接战,早被姬澹一枪刺于马下。无人在旁,遂找其首级而转。方才回马,却好卢禾逃至,姬澹又在暗处看得仔细,乃大喝曰:"羌狗欲走何往,可看马荷之首在此!早早下马,赦汝不死。"卢禾听言,不敢前进,复马走转,正遇李猷跟寻而至。禾慌挺枪接战,未及五合,姬澹又到,两下夹攻,卢禾虽勇,奈值醉起彷徨,焉能敌得二员上将?被姬澹刺了一枪,遂为李猷所斩,姬澹命取首级送至中军,一边令军士救火,抢出辎重粮仗。刘琨后军才到,见二将已斩马、卢,即传令焦球向前矢众曰:"往者赵王虽收郝元度以定马邑之乱,转至泾阳,得斩马兰、卢水。奈因中止,削草留根,以致复生祸孽,险失数郡。今当趁此黑夜追去,尽剿其党,以断祸根。"于是三将复进追及,分头剿杀。羌众尽皆跪下哀告曰:"将军不须动手,我等愿自投降,不往北部,同去面见刘爷发放。"遂跟姬澹、李猷回至寨所,刘琨驱羌兵搬运粮仗到营。次日,分命猷、澹二人抚徇定襄、马邑,收平诸郡,人民复皆徙还。刘琨声威复振,并州渐盛。后人有诗赞曰:
谩道山西古地雄,并州城堞几为戎。马邑已成卢水寨,定襄曾作马荷营。
晋因自贼无强锐,匡复何由奏捷锋。今日刘琨能复振,方知虎北有奇踪。
第八十二回 司马越专权制帝
不说刘琨平定并地,且说东瀛公司马腾自交代离任,思回镇守邺城。一路归心似箭,奈缘人多绊累,不能速进。行至真定地方,遇天大雪,乃将人马扎下营寨,一连三日不住,平地三尺有馀。惟营前一块空地,约有数丈,雪无积聚。腾心惊异,问于从事蔡克,克曰:"此无他,非大王福气隆盛,则地下有奇宝也。"腾令掘之,果然得一玉马,高有尺许,莹润可爱,毫光灿烂。欲持献于朝,乃用黄纱帐罩之,以车推于前面,大书"进上奇宝"四字,扬然而进。道经歈县,有成都王旧将公师藩聚兵据守其县,听得部落报道:"司马腾进宝入洛,来此经过,将军可以避之。"公师藩曰:"吾每恨其助王浚残我邺城,欲报无路。今既来此,正宜截而杀之,何为反避他们!汝等助此一阵,雪洗前恨,勿得推却。"部将李丰、皮文豹等齐道:"愿效死力!"藩喜,遂命兵人将各路守住,以备关报。司马腾见前路探军报知此事,心中大怒曰:"公师藩这贼,漏典于此,妄欲夺吾之宝,罪不容诛!可先平剿歈县,然后入邺。"腾有四子,长名司马虞,极有勇力;次名司马绍,甚多智识。当下,绍先进言曰:"我今奉诏入朝,公师藩不过逃身聚集馀党,在此苟延性命。且自到邺,再报东海王差兵至此,一鼓可擒矣。我等途中跋涉许久,焉可就行征讨?"蔡克与藩昔曾同事成都,亦从旁阻腾。腾曰:"他是何人,敢恁无礼!倘一狭道中被其冲出,夺去宝物,岂不见笑于人乎!"虞曰:"彼虽宿将,料兵不能多胜于我,有儿在此,何得宝物被夺!且待家眷辎仗到任安置,再来问罪未迟。"司马腾曰:"吾今镇守巨镇而回,以五万之兵收一下县,何有不克,焉待再起!正宜捉此贼奴以明罔逆之罪。"乃催兵前进,以崔曼为前锋,羊恒为接应,与司马虞先发,自与三子、蔡克押后,径到歈县征讨公师藩。藩以木刻成都王神像,以车载于军中,于是兵士皆以其有报主之忠,各皆奋力,时欲暗袭东瀛公报仇,反被以兵先至讨伐。藩乃与李丰、皮文豹引兵一万出城对敌,谓二人曰:"今彼徒恃兵多似我而来,但战在为将者。君肯用力相助,一能斩将夺旗,便获胜矣!"二人应诺。崔曼遥见城中兵出,令众扎住,两边各排阵势。崔曼舞锤打出,公师藩拍马自战。未及十合,部将李丰冲来助阵,腾将羊恒慌出抵住,不数合,恒被李丰一枪刺死。崔曼胆落,措手不及,亦为公师藩所斩。李丰得势,直捣腾军中坚,皮文豹见之,亦拍马并进。司马腾见二将势猛,急欲退后,已被李丰一枪刺于马下。司马虞大怒,挥马径取李丰,二人遂便交横恶战。不及三十合,李丰抵敌不住,带马而走,虞要报父一枪之仇,尽力追去,丰不敢住,虞亦不舍,约及十四五里,前遇河阻,丰思无路,跳入河中。水深流急,丰被淹死,虞乃回马。行不十里,败兵奔到,言:"三位公子司马绍、司马矫、司马确皆被所杀,蔡中郎亦死,家眷尽殁,贼已收兵入城矣!"司马虞见报,无计可施,只得大哭一场,往洛阳而走。
至京,入见东海王,告以其事。东海王哀腾之死,即以司马虞袭爵镇守邺城。公师藩既杀东瀛公,即乘胜以兵回取邺城。时司马虞未到,刘舆在郡权守,恐陈眕与藩同属,于中有变,乃使人连夜上洛阳求救。东海王乃诏苟晞救邺,苟晞得檄,连夜从山东而来。公师藩围城五日,不能得下,忽报青州刺史苟晞来到,公师藩曰:"苟晞将勇兵强,更多智识,不若先回兵去。"皮文豹曰:"成都王为主盟时,有德于晞。可掘起成都王之尸,以软车载起,尽打白旗,主帅衣以白铠,用言说晞,晞若听吾所行,或者谓吾等为主报仇,驻军不进未定也。"藩从之。谁知苟晞意欲兼并邺城,故奉诏来援,直至城下,来退公师藩。藩与晞三战皆不能胜。公师藩计穷,思要退回歈县,又被晞将夏旸、阎弘兵至阻住。藩进战,皮文豹为夏旸所杀,藩兵败走。阎弘紧紧追去,藩乃将成都王尸投于井中,轻骑逃遁,阎弘竭力穷追。藩势败,遂被弘斩。苟晞收兵,入邺城驻扎。卢志居丧在邺,知藩掘成都王尸激战,闻苟晞斩藩大胜,王尸遗弃,乃徒步往寻其尸。路上见有伤痍军人求乞,志问之,方知在于井中,志收其军,募人捞尸悬出,以车载往洛阳,上本奏成都王有伐赵反正之功、合兵退汉之劳,言甚慨切,惠帝亦念手足之情,以王礼改葬于北邙山。东海王见卢志忠义,欲用之。志乃上言:"成都王过新野,被冯嵩、刘弘等将兵追逼,尽弃王妃家属。见有幼子十岁,在于民家。殿下可念宗枝,取回荫袭,以见亲亲之义。"东海王曰:"卿言是也。"乃使人往新野求之,取回洛阳,反缢杀之。卢志闻知,乃往成都王坟前大哭一场,弃东海王,奔往北汉刘聪军中,图报刘舆、司马越之仇。史官见司马颖听从卢志之言,功德两盛。后因志病,以长沙王一节犯顺之差,遂致败绝,有评断曰:
章度勤王,效力名扬。合纵关内,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子孙殆尽,一节之惭。
再说苟晞入邺,见无正主在内,即欲据占。恐刘舆催司马虞到任,乃先上本入朝,遣刘舆归洛,免虞赴邺。舆知东海王只仗各兵以得返执政,今诸镇散去,亦不能制服苟晞,若与相抗,必被晞害。乃只得入京,见东海王,以求进用。越欲用之,问于刘洽,洽曰:"前日卢志有云:'刘舆之为,犹如沾腻,近之则污,清名之士不可为其所玷。'"越乃不用舆。谁知卢志乃是怪舆害颖而行暗谮,洽乃为志忠谅,而信其谮也。舆知东海王之意被志、洽所谮而止,闲居在洛,乃密求天下兵马、钱粮、军丁册籍,及仓库、米谷、钞帛数目,器械、衣甲等制,舆图、关隘、水陆形胜之要,悉皆朝夕诵记,默识如流,以希耸动司马越而干进用。及东海王越与各部官属员核该司职事,刘舆在旁,代越点视,不观册籍,问答如流,并皆符合。东海王深以为能,擢任长史,委以心腹,凡一应军国大事,悉与咨议。光熙元年冬十一月,刘舆密谓东海王曰:"今皇上上不能治国,下不能治民,何不奏请退位养老,立太弟炽继统。则是帝由我立,事由我行矣!"东海王曰:"奏此便是欺君废立之意,又惹征镇起衅矣!必须去了惠帝,方可行之。"舆曰:"此亦不难,暗以毒药置饮食中进之。事在太傅,谁敢异议者!"越信其言,乃以重金赂嘱近侍,将毒置饼中,奉帝食之,遂中毒而崩,时年四十八岁。皇后羊氏见帝晏驾,乃召近侍议曰:"若立太弟,则是嫂叔之伦,难与临朝共事。可集百官立太子清河王为帝,然后再报太傅。"侍中华昆听知其事,乘黑露夜驰告太傅越。司马越慌带何伦、宋胄亲自入宫,伪哭伏地。何伦曰:"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宫车既已晏驾,哭亦无益。可速召百官,先定大事,然后治丧。"越乃出御正殿,集百僚等迎太弟炽即位。谥为怀帝,改号永嘉元年。尊羊后为孝惠皇后,居弘驯宫。炽乃武帝第二十五子,字丰度,谦和洽众,人故立之。帝乃下诏,令百官治丧挂孝,葬惠帝于太阳陵。在位一十七年,改元者四,莅政全无建明,事由臣下。史官断之曰:
惠帝昏愚,不辨菽粟。权在臣下,政出多门。忠贤路绝,谗谀得志,乃相屠戮。皇后、太子,四废五复,莫能诘问。东奔西窜,受制于人。一不保母,次不能保妻、子,终不能保自身。食饼中毒,而不知其端议者,谓此足以报曹氏受制于司马师之惨矣,谅哉!
且说河间王司马颙自被祁弘战败,逃于太白山中,只有旧将马瞻寻获。因无粮储,乃同往始平太守梁迈处安住。梁迈阴使人说弟梁柳,迎回河间王司马颙,梁柳请梁迈至长安共议而行。颙恐梁柳不肯迎己,使梁迈以毒药置酒中奉梁柳。柳好醇酒,一饮中毒而死。颙又使马瞻赂嘱长安令苏众并梁柳辖下记室督朱永等,上表奏称梁柳病亡,长安无主,人情汹汹,今乃只得复请河间王权领职事。河间王亦自上本请罪。朝中因惠帝新崩,怀帝初立,不及问罪。怀帝又以身为河间王立为太弟,欲复加封,越不从,未行。但着原使回长安,慰安河间王用心治政,另日加封。会有弘农太守裴廙、秦州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各皆不愤,乃会合共议曰:"司马颙既然得罪于朝廷,丧师失律,自取祸败,免诛幸矣,焉可使其谋杀守将,再复自立乎!"乃合兵攻颙。颙遣马瞻、梁迈、朱永将兵御之,裴廙等兵大败。贾疋等上本,劾颙谋害梁柳、复夺长安、欲剿各郡之意,乞发兵马与臣等,共伐不道。河间王亦使人奏称裴廙、贾龛等思夺关中反乱等因。怀帝与东海王议曰:"河间王虽有小过,每多大功。但因张方恃强致误,遂致丧败。念彼自杀张方,情或可原矣。且系宗室之长,昔在西土,为众推重,故人心不肯忘彼。今既与诸郡守构怨,事终不了。若助众以征河间,又乖亲亲之义;助河间以伐诸郡,有失为国之忠。朕思不宜自结仇怨,可取回朝中养老,且免后患。卿意何如?"东海王奏曰:"陛下天恩,正合友爱之谊。今可下诏,命裴、贾等尽忠仍守故地,命督护糜晃前去与梁迈、朱永共守长安,代转河间王。当以河间王颙为司徒,南阳王模为司空,瑯琊王睿为司马,东瀛公虞为司农,使骨肉同朝,自无乖忤。"怀帝准奏,即日下诏,遣糜晃先往长安。司马颙见有诏至,接讫,问于糜晃,晃以实意告之。颙思长安被祁弘等纵兵焚掠,邑里萧条,心腹兵将丧亡殆尽,恐一时不能复振,乃就征回洛,独与马瞻带兵人五百保护出关,不在话下。
却说东海王行诏至许昌,征南阳王为司空,南阳王模接诏讫,问以事故。使命具道东海王奏保诸王之由,模乃密召各将佐等议曰:"河间王素心不仁,助齐王诛赵,又助长沙王诛齐。长沙尽忠王室,颙又唆通成都害长沙、劫天子、贬成都。东海王不平,故合我等破彼,迎回銮驾。今又容他入朝,心必不怿于孤,孤实亦不欲与之同朝也!且去又居他之下,将焉处之?"牙将王因曰:"大王言者是也。前既不合,后岂相容!彼为司徒,易于得志,亦须早为之备。"模曰:"汝意亦与吾合。有何计策,阻得老贼不来,吾之愿也!"王因曰:"朝廷征召,焉可阻止?以臣愚见,只须精兵千人,预先出境,伏于新安雍谷山中要路之处,待其来到,一时突出,袭而杀之。只说是盗贼劫掠,谁知是吾?岂不断绝后患乎!"南阳王曰:"此计大妙,必须是汝代吾行之。"王因领诺,荐力士冷辰同去,将兵士五百,装作十车,扮作运粮模样先行。自将兵士五百,扮作客商、土人等样,陆续而行,到于雍谷会合,埋伏伺候。
却说河间王自离长安,以为朝廷宣召,于路坦然,不为提备。出了荥阳,至新安,见路径窄狭,自与幼子二人,以兵二百护行在前,马瞻引兵三百,保护辎重于后。行至雍谷山中侧路狭处,两头忽然数百强人涌出阻住,高声叫曰:"来者何官?留下金宝,饶你性命!"颙曰:"吾乃河间王也!我今兵少,你等好好改邪归正,带你入朝,高封官职。"冷辰听说,赶向前去,将颙父子三人尽皆杀死。兵士走转,高叫曰:"马瞻将军快来救驾!"王因听得,唤冷辰曰:"马瞻乃关中上将,未易可敌者。我等莫图他财,亟宜藏避。"二人收兵,往谷中而去。河间王随身金宝皆被所获。马瞻催兵赶来时,贼已不见,河间王父子皆死于地。瞻乃大哭一场,将尸连车载至洛阳,入见东海王,告知其事。东海王转奏于帝,帝怜其失嗣,乃以彭城王司马助继颙之祀。命将王礼殡葬,葬于北邙山成都王一处。颙乃司马朗之后。史官有评断颙曰:
宅心徂诈,挟仗张方。枉害长沙,行全无良。兵衰势尽,丧首丘荒。事久终报,天道昭彰。
马瞻于路访察,知河间王为南阳王所杀,言于东海王越。越以河间前有罪过,南阳后有功绩,置之不究,亦不召模入朝。瑯琊王司马睿时为平东将军,见东海王保为司寇,心中犹豫。及闻河间王被害,南阳王罢征,方与从事王导计议曰:"今惠帝晏驾,怀帝新立,东海王秉政擅权,其臣下皆无辅佐之才。新辟数人,虽系元老,亦皆旷逸好饮之士,天下不久将见败坏矣!先生尝教我避祸东去,吾忆良言,深铭肺腑,寤寐不忘。昨者朝中忽有司寇之命,吾实不愿!今二王既皆有故,司徒、司空二职已罢,他职亦必中止,吾窃喜之。但不知先生有何妙策,可以脱离此处?"王导曰:"昨闻人言扬州刺史陈敏招纳亡命,横欺邻郡,不久将反叛逆。东海王亦甚忧虑,此乃荆楚广南钱粮之要道,欲要议人镇守东方以制彼,未得其宜。殿下先王曾镇建业,今东海王之妃裴氏甚宠,言听计从,可构求宝物佳稀,赂其代为善言,请镇京口,以助吴王共保东方。若得到任,谋向建业,收揽英雄,以待天下之变。不但永保富贵,且晋室宗社还当属殿下撑持也!"睿听导言大喜,乃求访珍珠宝玉、镶金首饰、江南奇缎,密赂裴妃。裴妃受礼大喜,乃与东海王言曰:"自昔瑯琊王子自邺来奔大王,大王令其收兵运粮,悉皆称职,有功于我,可以为心腹骨肉之亲矣!"越曰:"吾司马氏诸王,或狡或诈,或凶或悍,悉多不得其死。惟吴王与瑯琊王二人,分镇东南,不阿不妒,无辱无荣。今嗣子来此征汉,一向未得显耀,吾亦思欲用之,未有职任相称耳!"妃曰:"此人性纯心善,不矜不伐,有过人之量。今闻外论纷纷,皆言陈敏广招亡命,有不轨之心。若使扬州一乱,江东四十八州钱粮皆不能北上矣。大王何不调取吴王司马晏移镇京口,使司马睿复至建业,守父原镇。令其收揽英雄,集聚钱粮,以备急用,彼必倾心于大王矣!一则可以制压陈敏,二则我王有甚事变,亦可以藉其兵粮为用,实有两便之美。"此言皆王导教使者传与裴妃者。东海王听裴妃所言,深以为然,即奏帝加司马睿为安东都督、总领扬淮诸军事,仍袭瑯琊王镇建康。以吴王晏镇京口,以防陈敏。
瑯琊王得遣回镇江东,乃入谢东海王,求讨赐授随侍名职,好令百姓。东海王乃以王导为长史,潘仁、伏尚二将为平东都尉,一同赴镇。当有西阳王司马羕、汝南王司马祜、南顿王司马宗,皆司马亮之子。又有长沙王子司马沈等四人,皆闲散在洛,东海王并不采用。羕等亦知中原不久将变,江东贪安,乃各密随瑯琊王渡江。故后人有"五马渡江,一马化龙"之谶语云。司马睿至京口,见吴王已自到镇,乃往参见。然后回建康,以一应大小政事,皆托王导为区画。导首先上言,以为:"中州多变,衣冠世族皆思南避,殿下宜虚心谦接,延揽俊杰,相与共济大事,毋使贤人君子归于他处。"睿皆一一听从,欲求英彦,但睿名誉素轻,仰慕者鲜,久居建业,名人智士无有至者。睿忧之,言于王导,导亦不能罗络,无可奈何。时当三月,清明将近,导出外闲讯,见隐逸贤达者纷纷于野外做道行。问于旁观者,咸对曰:"江南风俗,清明前三日、后三日,不问贫富贵宦之家,俱要祭祀先茔。所以读书君子、林下高贤,俱有数日玩游山水之暇。"王导听言,心生一计,归谓瑯琊王曰:"今此佳节,江南名儒硕士皆祭祖先,登坟拜扫。游商寄旅,悉要闲玩。殿下一向来招徕贤士,并无肯至者,皆缘殿下未有好贤盛名,外人那知心切求贤之诚,是以鲜得来就耳。殿下明当亲出观察,祭祀山川鬼神。可大排銮驾,盛陈兵卫,整顿仪仗,皆鲜明号服,铺设森严,列于郊外,然后以雕鞍骏马、龙幢凤盖,拥从而行。臣与殿下联辔并肩,游于郊原之上。吴士观之,见殿下赫赫威仪,而乃与臣并骑,识者皆以为殿下敬贤重能,互相传报,则智士名人将不远千里而来奔矣!昔郭隗语燕昭求贤,当自隗始,即此意也。"睿然之。次日,盛陈仪从,与王导二人并辔游观,雍容于郊原之外。果有高士卞壸、贺循二人相遇于途,见此行径,知瑯琊王好贤敬士,乃不退避,相与拜见于道左。睿慌下马扶起,以宾礼相叙,慰谢而别。日晏回驾,王导曰:"殿下急于求贤,久无至者。适此贺循、卞壸皆吴中高才,人所推重者,今既得与相会,宜引之以结人心。二子若至,其他当不求而来矣!"瑯琊王听言大喜。次日,遣王导奉币帛聘迎二人。二人见导至,备言瑯琊王之意,循、壸受命而至,睿乃拜为从事司马。自此,江南名士归者甚众。导又见瑯琊王颇好酒滥用,上言谏曰:"今诸王皆滥用财物,故天下常乏食;骄傲士庶,则人民多反背。且谦可以待士,俭可以足用。愿殿下以勤俭为先,谦恭是尚,抚恤新旧,则天下归心焉!矧中州士大夫因好饮以致丧坏天下,今殿下又效尤之,是亦知而不知悔也。"睿皆从之,乃与王导、贺循等面矢曰:"从今日为始,永不嗜此!先生诸君为证。"即取酒杯满斟,对众饮之,覆杯于地曰:"吾今再不用汝矣!"遂绝不饮酒。童谣纷纷歌曰:"五马渡江东,一马化为龙。"
按《晋史》:南渡元帝讳睿,字景文,乃司马觐之子,伷之孙也。咸宁二年生于洛阳,有神光之异,一室尽明。所藉之稿,如初刈之新。及长,有白毫生于日角之左,隆准龙颜,目有精耀,顾盼炜如也。年十五,嗣位瑯琊王。幼鲜令闻,及惠帝时,王室遭值多故,睿每谦恭退让,得免于祸。沉敏有度量,不显灼然之迹,故时人未之识焉。惟稽绍异之,尝谓人曰:"瑯琊王毛骨非常,殆非人臣之相也。"元康二年,拜员外散骑常侍,累迁左将军。以讨汉荡阴之败,从成都王居邺。以叔东安王繇为颖所害,睿惧祸及,欲遁去,以侍者覆檄未果。会雨暴至,雷电大作,侍者皆弛纵散去,睿乃乘怠潜出。又值成都王有令,遣人守住河阳津,不许贵人官属奔走入洛,睿为关吏盘住,从睿心腹家吏宋典步行在后赶到,故以鞭策打睿马,曰:"舍长尔从何来?今关津禁止贵人官属,你何得在此耽阻,以误石先锋公事!"官吏见言是舍长奉石超出差之人,放关催之速行。睿乃奔于东海王,以为平东将军,使收兵下邳。与王导共谋,贿赂裴妃,求镇建业。乃渡江广求贤士,聘贺循、卞壸与纪瞻等,相与为治,凡事悉资王导为之谋主。兵粮渐集,帝王之规将成矣。
又按《晋史》:贺循字彦修,会稽山阴人。曾祖贺齐为吴国名将,祖贺景为吴灭寇校尉,父贺劭为吴中书令,为孙皓所杀。循母虑祸及族,求买当权,乃徙家于边郡。循少膺家难,流放海隅,吴亡,乃还归本郡。循操行高尚,童稚时即不群于众,言语进止必以礼让。及是丁义为相国,召循为官掾,不就。刺史稽喜举秀才,除阳羡令。以宽惠为本,不求课最。后为武康令,俗多重厚葬,及循拘忌,致回避岁月,停丧延久不发者,循皆禁革其弊。邻邑咸化,政教大行。声誉颇闻,但朝无党族,久不进秩。陆机上疏荐之曰:"庶士殊风,四方异俗。壅隔之害,远国益甚。至于荆、扬二州,户各数十万,今扬州无一为郎,荆州、江南居天下之半,乃无一人为京城职品,当非圣朝待四方之公心。若论才望资品,武康令贺循德量邃茂,刑罚肃穆,堪为尚书郎。蒸阳令郭讷可为太子洗马。"朝廷从之,召为太子舍人。及赵伦篡位,循乃辞疾避位。寻迁南中郎长史,不就。会有强寇李辰起兵于江夏,征镇不能讨,皆望风奔走。李辰别帅据有扬州,名石冰。冰势倡,侵江左,逐会稽相张景,以前宁远将军程超代之,以其长史夏宰舆领山阴令。前南平内史王矩拒之,合旧吴兴内史顾秘与前举秀士周玘等倡首,会合州郡之兵讨冰。循亦以兵赴义。石冰有大将杭宠拥兵数千,屯于郡之讲堂。循以兵少难剿,乃移檄与宠,陈以顺逆之道,杭宠畏罪遁去。程超、夏宰舆皆归命迎循,循复请张景还郡,江左悉平。循乃分赏义勇,谢而遣去,杜门不出。朝中论功报赏,循、玘皆不要,请俱归于陈敏。敏后作乱,诈称诏旨,以循为丹阳尹。循知非出朝命,辞以手足有疾,不能制笔执事。又服寒食散,露发裸身,示不可用,敏不敢逼。是时州郡豪杰皆被陈敏縻执,或有老疾,亦加秩命,惟循与吴郡朱诞不预其事。及后陈敏破败,征东将军周馥上循功,领会稽内史,寻改吴国内史,车征皆不就任。至是瑯琊王聘为安东将军,欣然赴命。
又按《晋史》:卞壸字望之,济阴冤句人。祖卞统为瑯琊内史,父卞粹以清廉鉴察称,兄弟六人并登宰府,世称"卞氏六龙,玄仁无双",玄仁乃粹之字也。初杨骏执政,人多阿附,而粹正直无谀。及骏诛,超拜右丞,迁右军将军。张华之诛,卞粹以华婿免官。齐王冏辅政,卞粹为侍中中书令,进爵为公。及长沙王收齐王,乃害之。时粹如厕,见一物若两眼,俄而难作。卞壸弱冠有名誉,司、兖二州悉皆推重之,齐王冏辟召,不就。后遇父难,避还乡里。永嘉初,朝廷以壸荫袭父爵。周馥请为从事中郎,壸不肯应。复因寇乱,本州遭陷,东依妻兄徐州刺史裴循。循以壸行广陵相。至是瑯琊王渡江,陈敏势横,壸乃谢事。游建业,瑯琊王遇于郊,辟为从事中郎,乃就之。
第八十三回 陈敏谋反据江东
晋怀帝永嘉元年,北汉主刘渊永凤二年,西蜀成主李雄建兴元年,此时正统虽属于晋,但晋都洛阳,值国多难,罹张方之惨,西徙长安,又遇祁弘等肆行暴掠,空其城邑,惟有邺城为畿下首郡,亦被鲜卑、乌桓所掳。外郡湖襄最要,钱粮之府,屡为张昌、杜弢寇扰,多所残敝;并州晋阳大地,其定襄马邑,皆马、卢二羌部所据,几成丘墟;淮阳乃盐利所出,贡赋首称,被李辰、石冰占为贼垒,及得平复,陈敏在郡,十无二三到京;豫章、武昌、蕲皖一带,又是汪可东等在其地作乱残毁;平阳、太原、常山、真定、渤海、汲郡等处,尽属北汉所辖;兖魏、瀛州诸郡,时为战场,干戈不息。中州内地,晓夜无宁,民穷财竭,不可胜言。惟西蜀李雄僭称成王,反得国丰民富。其叔李让谓雄曰:"汝之母亲,初入李门之时,就得一梦,梦见室中忽起长虹二条,光彩灿目,俄而自中堂飞出,升于半天。少间,前面在上一条,渐渐昏淡,分为两段而没;其后面在下一条,祥光烨烨,复加明莹,五色俱备,直升于天。其夜汝母遂孕,生兄李荡,次后生汝。汝兄中道失陷,是应半天断没之兆。后者升天,是应汝当为天子也。今晋朝大乱,汉日强盛,宜趁此时称尊号以壮国体,效汉昭烈鼎足之势,然后觑其强弱,俟隙而动。西弱则并取关陇,东弱则兼夺荆襄,若得再取一隅,即可以吞图中原矣,岂可区区守窟,甘于成王而已乎?"李雄从让之议,乃择日改称大成皇帝,正号建兴元年,是又为三国矣。
时司马氏以骨肉自相残杀,天心震怒,灾异迭见,怪变屡作。六月,太白昼现三日,第四日冰雹大下,方数千里,大者如拳,十馀郡相连无间,打死牛羊满道,老幼冻死无算。惟光义县巨族羊氏,其地独晴,冰雹一个无及。越旬馀,羊充有妻鲍氏,生一子两头四手,举家惊异,淹没之,埋于郊外。其兄羊亢窃而食之。不五日,亢出外变作一虎,归家伤二十馀人,为一童女所杀。又洛阳乡中有一家,亦不罹冰雹,家甚富。其日贺喜饮宴,忽一犬、一猪至堂前,似乞食状。主人与饭肉喂之,其夜于堂中桌上并头挽抱而睡。主人怪之,以杖来击,犬、猪衔其杖而走。至夜,是猪复归厨下,生三小豕。过一时,则是一人、一犬、一猪,俱能行。主惊,令锥杀之,将出埋于荒郊之外。旁人教其将母猪并犬皆杀之,主遍寻不见,或报看其走于埋小猪之处去了,主人往寻之,已与猪、犬作合相抱死于瘗所,主令收埋而秘其事迹。
朝中见异多,下诏州郡,令守令等省刑节用,以禳天变。诏至扬州,刺史陈敏读罢,与弟陈宏等论曰:"天心变异,灾妖迭见,当应国家将改。我在东南界上,无预于北,不行至此也罢。"宏曰:"此诏行来亦是好事,宜当举行,但今汉、成二国日盛,朝廷不能制服,王浚、苟晞得志,贡赋擅收,以致边方效尤,各自雄据。吾今兵马强盛,剧寇李辰、石冰、汪可东所破诸郡,皆吾收剿复夺,守官皆兄所委,悉受节制者。惟京口是吴王所守,其人懦弱易与,虽瑯琊王来镇建康,军旅未振,何不趁此分遣诸将,将豫章、临淮、九江、柴桑、庐陵悉更亲党守住,看紧慢而谋并京口丹阳,一路无阻,然后进夺建业为都,旧吴鼎足之势成矣。"陈敏然之,即使陈昶、陈泓、陈宏、陈恢、钱广、钱端往各郡镇守积粮,致书结连寿阳刘准,准从之。分遣才定,忽报京口吴王晏薨,世子司马常暗懦,东海王升甘卓为吴国长史,以助司马常。卓知常弱无能,不堪辅翼,辞疾不赴,求归养亲。陈敏闻知大喜,乃使子陈景代钱端往助理治,夺其兵柄。陈敏既兼京口,遂起不轨之心,密召宏、昶、钱端等暗议曰:"今朝中无人,寇盗四起,西北大乱,王浚、张轨雄霸一方,拓跋氏自据阴山代地,慕容段氏擅兵遂阳,蒲洪、姚弋仲皆包鲸吞虎踞之心,汉寇大举入内,已取襄国西河等郡。呼延晏将寇洛阳,吾有江左右吴楚之半,淮南、淮西、寿阳亦附。兵精足用,粮食丰盈,欲趁此时兼并荆越,以图大事,汝等高见如何?"陈景曰:"欲干大事,必得高贤相资方可。今朝廷以吾兄有剿寇之功,故容在此雄据数郡,以为东南屏障。若闻吾等造反,必定发兵征讨,设无高才大贤,焉能成事?"陈宏曰:"此地有高贤数人,皆弃官不仕,但恐难可屈致耳!"陈敏曰:"此数人才华超迈,节操清高,虽居林泉,名播朝野,吾固知矣。但朝廷数曾征擢,彼因晋之诸王自乱,故逃避懒于仕进。甘卓、顾荣皆受美官,因齐王不从劝谏,与张翰、周访逃回江东。贺循、周玘、卞壸皆江南人物,士望所属。循、壸已应瑯琊王之聘,其他尚在闲中,得此辈来共谋议,则可济矣。"宏曰:"今有甘卓,曾授职吴王长史,怀帝使其为司马常之傅,共镇京口。卓知常不堪辅助,辞归养疾。若能先挟其来,则可以假吴王之令,制服群下,易于成事矣。"陈敏听弟所言,心中大喜,乃分付众人各思请甘卓之计。未知此回陈敏兄弟暗谋不轨,成否还是如何?
按《晋史》:甘卓字季思,乃丹阳人,秦甘茂之后也。祖甘宁为吴上将军,父甘昌为太子太傅。卓幼未及仕,父卒。吴破,卓贫居自守,州郡举之入洛,授廷尉。齐王知其贤,擢为府中主簿。冏败还郡,聚乡勇协讨石冰,刘弘引为司马,东海王召为参军,以父极品世家,乃论平寇功封都亭侯。吴王晏卒,越升卓为司马常之傅,兼吴国长史。卓见天下大乱,吴王常无治镇之才,乃弃官归养,隐于江左。陈敏兄弟知其名,故谋召之。
又按《史》:顾荣字彦先,吴郡吴邑人,为南土巨姓。祖顾雍为吴丞相,父顾穆为吴宜都太守。吴破,与张翰、陆机入洛阳,人称为吴南三俊,授郎中令,迁尚书郎,转太子舍人廷尉正。赵王伦重用之,不果。齐王冏引为主簿事,荣见冏听信董葛小人之言,知齐王必败,虑祸及身,乃故意纵酒旷事,齐王怒黜之。友辈或问其由,荣曰:"世事如此,惟酒可以解忧耳。"惟张翰志之。会赵王伦收淮南王之僚属,付廷尉,孙秀欲尽诛之,荣不肯,力争之,众官获免。及伦篡位,太子司马夸复以荣为长史。时东宫有持炙肉进侍之人,状貌不凡,有欲得嗜炙之意。荣看见,揣知其情,因以已前炙肉赐与啖之,坐客问其故,荣曰:"安有终日执事而不知其味者乎?"人皆笑之。及赵王伦被三王所诛,荣为长史当斩,系前执炙肉者为收督卒之长,感荣与炙之惠,乃以计力救,使遁得免。后齐王冏复求之,出为齐府主簿。及后齐王又专政,惟董、葛等五公之言是从,乃与张翰二人避逃东归。
当日,陈敏欲谋不轨,其弟陈宏劝其访求江左高才为助,意以甘卓为吴王之师,欲谋为辅,又恐不从,计无所出。部下守京口将钱端献计曰:"卓乃江东高士,众所推服,主公必欲以币屈致,彼安肯即允,而不避嫌疑乎?吾闻他有一女,年已及笄,未曾许聘于人,今当托媒结婚与公子,彼今未知主公有异志,必定相从。若得亲事一成,则是两相姻娅,即有别行,不怕他不顺从也。"陈敏听言大喜,即遣人往甘家求亲。媒者至卓家道其情,甘卓不从,欲送其人回。妻子知之,亟谓卓曰:"陈豫章乃当今之豪杰,雄据江右,今兼广陵诸郡,兵甲如林,富贵无比。今求吾女,当以许允,何得推拒?"卓曰:"汝不知也,吾观陈豫章新并诸郡,势猖恃强,恐有非常之想。倘一朝祸发,殃必及吾。那时如何回避?此实非可久依之亲戚也,还宜辞之。"乃待其使者,以善言逊谢,而拒绝之。使回道意,陈敏心甚悒怏,乃召众弟与腹心等暗议曰:"汝等劝吾行事,思挟甘公为助,则可假借吴王令旨,好动兵马。今卓不从,则无高人与计,如何行事?"钱端又曰:"适闻媒使所言,卓之妻子甚有从兄之意,惟卓不肯。主公可先将厚赂,暗地送与其妻舅,令彼为媒。人言卓妻贤而有智,夫妇甚相得,言无不从。彼舅一受吾礼,必然力劝其姊,姊从弟意,亦必力劝其夫,亲事焉有不成之理乎?"陈敏然其言,乃备厚礼送与其舅,托为作伐。舅惧陈敏势大,只得受礼从允。即往卓家,先见其姊,具言:"陈公与吾家门楣亦称,令求甥女为媳,礼合许他,何故推阻?"姊曰:"姐夫不欲阿附势豪,恐人讥议,故不允耳!"舅曰:"姐夫乃高明贤士,所见固是。但陈公兄弟如虎,兵士如狼,剧寇不能撄其锋,而朝廷无能制其横,倘若惹彼嗔怪,则你我两门骨肉皆为齑粉矣!今彼又托我来说,姊姊还要作一张主,免生祸衅。"姊从弟言,乃再三苦劝甘卓从其所求,卓执不允。甘孺人曰:"相公高见,固非女子辈之所可及。依吾愚见,今就许其为婚,不过只是一女,今爱惜一女而不惜一家,可乎?吾思不若权且许与,待其有变,再以事故迎归,彼无暇及我矣。且吾不预其谋,朝廷亦无奈何我们,岂不两全其美?设或彼欲以姻亲挟我,我便先通之与官府,反戈合攻之,不然恐彼暗箭难防耳!"甘卓听妻之劝,曲从亲事,使舅径往敏处回报。敏见婚成,心中大喜,厚款卓舅,盛陈聘礼,择吉迎鸾,与男陈景毕姻,以图行事。遂大张筵席,托以亲酒,遍请避位高贤,思要勒其胁从。
书至顾荣、周玘家相请,二人见之,乃先私会共议曰:"吾见陈敏所为,实有非望之心,今挟甘公为婚,而邀我等,是罗网江左诸名士,不久将谋叛也。我等亦受彼私,避禄之行俱失矣,不可妄去。"玘曰:"今彼请吾赴宴,未可见疑,当去作贺,以观其动静。若其果有不臣之心,吾等回日即行远避,何难之有?"于是二人俱从其请,同往赴贺。陈敏兄弟殷勤拜谢,款留数日,并不放归。每夜与其党牛新、羊类、钱端、谷应等密议曰:"今诸名人皆从吾召,可以兴兵起事矣。"牛新曰:"主公欲起大事,必有绪端,方可以感发众心,则人乐为我用,兵出有名,方可得济。必须邀请甘长史到此商议,使其假吴王令旨,授主公为扬州大都督,兼领江淮诸处军事,将兵巡按被寇州郡,扫清馀党,安抚黎民,则吾于中取事,更置亲党为掾吏,分道守把,何事不成?"陈敏听言大喜,乃即修书,托以会亲,邀卓至府中,遂假称扬州大都督羊奕以反情报知。顾荣、周玘二人将欲辞归,敏乃授荣以抚军将军、丹阳内史,周玘为安陆守。玘言于荣曰:"吾辈乃清名之士,决不可受此不义之职。"荣曰:"非也,若不从彼之命,则我等必先受祸,不若效陈平之允吕后,然后于中取事,共平汉难,亦未为晚。"乃竟受其职。陈敏见受,大喜。周玘立要辞去,敏怒其忤己,乃欲杀之,言于顾荣,使之劝玘,荣因以言绐敏曰:"将军今承吴王令旨,神武不世,清宁东南,正宜安养君子,从彼高蹈之志,以塞毁谤之口,则大事可不劳力而成矣,焉可造次杀士,以取残暴之名?若能济之以宽,柔之以德,则上方数州之地,可以传檄而定,脱一贼杀不辜,人怀惊惧,各自为心,贤智远遁,无人辅翼,虽兵行得地,恐不能久守也!"敏闻其言有理,乃不迫玘,放之暂归。玘行,荣密嘱曰:"公切不宜远避,愿早晚相计,以收平勃之功。"玘点首而别。敏遣钱端、谷应、羊类、牛新将兵徇收淮海不附郡县,以弟陈斌、羊奕、钱瑞将兵徇收江南常润一带郡县,不数日,各皆报捷。此时瑯琊王初镇建康,兵粮未备,不敢征讨,乃以情词具奏于朝。
朝中怀帝大惊,急召王衍等上殿计议,王衍、谢鲲奏曰:"今中州多故,盗贼纵横,守宰乘机各不奉令。惟江东吴楚之地,粮运贡奉不缺,设若又被陈敏所据,则朝廷俸禄何所取给?都邑孤立矣!"王修、阮修二人曰:"事不宜迟,若待势成,卒难剿灭,亟宜下诏令荆州刺史刘弘为主帅,再调广州刺史陶侃,与同张光等合兵讨之。南平应詹入朝,才去在途,可亦留侄助殄叛逆。大江以东,有王导辅瑯琊王在彼镇守,伏尚、潘仁亦能为守,敏亦未敢卒渡。再差诏命着刘准、刘机谨守顺蔡、寿阳,弘等一到,立能平之,何足道哉!"帝从修议,命太傅司马越连发诏书往各镇,共七处。荆州使者先发,于路星夜如飞而进,不日到郡。刘弘患疾,乃扶病接诏,即日往江夏、襄阳召婿夏涉与皮初至荆州共议,曰:"扬州陈敏作乱,朝中敕吾为主帅,不幸有疾,恐负钦命,贤婿与皮襄阳代吾监军先行,听得甥孙应思远兵来,吾功可成矣!当自浔阳顺流径下,以候陶士行。吾若稍可,即便自至。"二人领命而起。广州刺史陶侃一见诏至,即与朱伺、童奇引兵自庾岭出韶桂,约会张光。光与夏庠以书遗陶侃,领兵出涡河,以截陈敏后军,先取徐泗。时诏令各镇,并听刘弘节制。弘命李兴运粮先应张光。越二日,弘病稍可,即议欲自押粮草以会陶侃,共议破敏之计。众僚佐曰:"大人未可轻赴,陶士行与陈敏共乡,兼且同年友善,其来之速,心未可测,且待襄阳、江夏二处兵去,试观动静如何,待其回报而行,若陶广州果是忠心为国,不私其亲,那时去会,未为晚也。今若不审而去,恐彼有变,连荆州不可保矣。"刘弘曰:"陶公之心,吾知之久矣,保无他意。且一树之果,尚有酸甜之异,一腹之亲,亦有贤愚之别,况同乡乎!且始出兵,而先致疑同事之人,何以能平贼寇?不可妄生猜疑,误污清正之士。吾不亲往,反使陶公不安,兵士亦无肯用命矣!待其兵到,还当往见,且自将养数日,使人往探来否,再作道理。"及至陶侃兵到荆州界上,不见刘弘节制约束,心甚疑惑,忽有侃友在弘部中者,暗将密书上侃,言众僚属以为公与陈令通同乡同庚,咸劝刘荆州莫会之意。侃见之,顿足叹曰:"莫非天欲长奸,不殄贼敏,而使为帅者被贰言所惑也!今吾等引兵至此,全仗刘公给济,若果被众所阻,则吾三军何所仰望乎?"乃遣其子陶洪,以书亲诣弘处为质,深矢无贰之志。刘弘见侃之书,乃大喜,谓众曰:"吾知士行正人也,险致耽误国事。"遂资遣陶洪使返,协力共破陈敏,回书达侃曰:"弘闻匹夫之为,尚不负信,况大丈夫乎?士行之心,愚所素知,乞勿听细人之言,致疑于心。当用戮力以除叛贼,粮饷吾自已发解起,一一应付,决毋误也。愚婿夏陟率兵先赴,伏望指调,莫被贼算,是其爱也。皮襄阳是吾旧属,经历老练,可任用之。区区以采薪忧中,未获领教,统宜心照。"陶侃见书,遣子不质,深羡刘弘德量优容,遂即誓众进讨,分付诸将佐曰:"吾所虑者粮食恐不济也,今荆州粮船已发,汝等各宜用命,尽忠破贼。成功之后,吾亦犹刘公之保皮襄阳保众人也!"众皆应诺。未知此回陈敏作乱遇刘、陶二兵征讨,成败若何。后人有诗叹曰:
南北将分势属牛,先教狂贼乱神州。江东自古多英俊,岂是庸才得御收。
第八十四回 刘弘死陶张回兵
话说陶侃得刘弘书报,以起发粮草应付,遂整兵马,差人约会张光、夏陟、皮初、应詹一同齐进,忽见小舟飞奔来报,言:"陈敏遣弟陈恢与大将何有将兵五千,粮船十馀艘,往助陈斌、钱广,即日从此经过,主公亟宜防之。"陶侃见说,慌集诸议曰:"贼兵五千,运粮到此,可往夺之,以资军用。奈费深运船未至,无可为用。"正在踌躇计议,忽报子又到,言:"江中来的兵船,乃是荆州总帅所差。将军名李兴,运粮应付张顺阳之军者,亦须以兵护之。今知贼兵并发,特打到此,以就我军。"陶侃听之大悦,曰:"吾事济矣!可即去将李兴粮船搬起,借来一用,夺取陈恢之粮,以济我兵之饿,此天助也!"众将曰:"前日荆州诸官,皆疑主公与陈敏有故,此时一去夺船搬粮,倘兵士奔回说知,岂不与张、刘二公成怪戾乎?"陶侃曰:"借官船击官贼,夺贼粮济官兵,有何疑怪?吾自往见李兴。"侃以小船邀兴共议其计,兴欣然从之,即将粮草移起。朱伺与童奇居先,龚登与李兴居后,齐往候之。闻得谍言陈恢已过,四将分两路如飞追赶。陈恢虽知广兵在岸,悄然偷过,却不虞其有船追赶,惟缓缓而去,并无防虑之心。及至未时,侃船将近,乃大鸣金鼓,发喊而进。陈恢听得大惊,急叫:"何有住船,摆开伺候!"陶侃与李兴先到,兴亦欲逞英勇,即便当先接战。陶侃亲持利刀相助。陈恢与兴对敌,有一个时辰,未分胜败。朱伺闻得鼓震,船如箭发而至。何有见其接应兵到,独驱一船,直冲李兴。兴急抵住,二人奋战未久,不防陶侃亲自从旁夹进。正是吉人天相,一刀砍去,正中何贼左臂,断手堕水。贼兵退败。陈恢知之,慌押粮船逃去。又被朱伺、童奇两面逼至,杀得大败而走,广兵乘风追去,恢不能遁,乃弃船上岸,空身奔往长岐,以见钱端。陶侃得船三十馀只,战船十艘,粮米千斛,心中大喜。拨二百斛付李兴,兴曰:"吾奉荆州命部粮自有限目,今公粮未至,可都留下。今与朝廷出此小力,何足受赏!"即将原粮装载辞去。侃谢而送之。兴至张光军中请罪,言将船与陶公共破陈恢,致违限期。光曰:"将军于途能假便宜破贼,功可赏矣,何言失限?"乃厚待兴,谢而遣之。兴曰:"今陈恢败走长岐,锐气新挫,可亟会陶、皮二公,乘势速进,贼易破也!"光然之。
别归,即召大将夏庠与众等议曰:"今陶公已建头功,吾军密迩长岐,何不趁此疾进,与国干绩扫贼,免落人后。"众皆应诺,于是引兵密趋长岐。伏路贼兵飞报与钱端知道,端托陈恢守营,乃与羊类等悉众拒光。两军相遇于途,各排阵势,张光亲自全装出马,手执长枪,指谓钱端曰:"迩来胡汉侵边,朝廷多故,正臣子尽忠效节之时,陈敏受国重禄,何为反生叛心,谋为不轨?汝等皆是晋朝良臣,岂得从逆为乱,以贻臭名乎?"钱端对曰:"我主非为反叛,因见晋室自残,胡戎犯阙,不日洛阳失守,故奉吴王令旨,起兵保守江淮,拯救百姓,全晋祚于江东耳!"张光听言大怒曰:"贼奴敢此妄言,谁先出马擒之?"道声未了,夏庠挺枪杀过,陈阵钱端接住。二将刀枪并举,人马交驰,一连战上三十馀合,并不住手。钱瑞恐兄有失,抢出相助,看见张光在阵头上指点,挥刀直取张光。光亦挺枪抵战,不及十合,忽见钱端被夏庠杀败,追近马旁,瑞慌弃光去敌夏庠,救兄脱身。才得转身,被光赶上,一枪戳入左胁,瑞即坠马而死。端心愈惧,恸不能救,只顾逃命。却得羊类向前战住夏庠,端乃得脱。羊类被张光并进,为庠生擒过马,张光催兵齐进,杀得陈兵望风奔逸,直逼长岐。钱端知势不振,从间道奔往历阳而去。陈恢探知兵丧十之七八,料难守敌,亦引众遁去。光遂夺了长岐,分遣使命会合陶侃、夏陟,并解羊类盔甲与钱瑞首级,往荆州报功。刘弘见檄大喜,命备礼物,犒赏三军。忽见李兴回报,言陶公夺粮,斩大将何有。光乃重赏李兴,复遣东行。偶有陈敏亲人见张光成功,乃往荆州,纵间谍曰:"张光从河间王挟持天子,凌辱王妃,大人不从其诏,以兵属东海王,破长安,害河间,是拂之谋,其心每不怿,今若得志,必于公有不美。趁此受公节制,乘机图之,以断后患,不亦善乎?"刘弘曰:"否也。向者张光与刘沉合兵为国,共征河间,只因失手被擒,河间念忠,待以不死,光勉强从彼,岂恶党之列?且危人以自安,君子勿为也。"乃上表奏光败钱端、擒羊类、斩钱瑞、复长岐等项,陶侃败陈恢,杀伪将何有,前后共获首二千级,乞颁赏赉,以旌大功。人皆伏其雅量,有诗赞曰:
不以危人保自安,刘弘峻德扩天渊。释嫌举士明功伐,万古荆襄仰大贤。
不说刘弘奏陶、张功赏未下,且说钱端败阵,逃至历阳驻扎,差人星夜报至广陵。陈敏见说,心中大惧,急聚众将商议。牛新曰:"今可急发使命,传令各处,牢守关隘,不可与战。但老其师,自然兵粮不继,数月必皆退去。那时以兵乘之,可一战而胜矣。"陈敏从之,下令诸处,攻急则敌,攻缓则守。自此陶、张兵虽互进攻击,多不得战。相拒弥月,间或接刃,亦各相胜负。二人忧之,正欲遣使见夏陟,托其催粮。忽陟使先至,告云:"昨日荆州飞命来召,刘大人病作危笃,欲托后事,烦二公谨防贼敏,仆且暂回侍疾,再来听调。"侃、光听言失色,乃将军事托付朱伺、夏庠,一同夏陟诣弘视疾。弘见三人至,垂泪叹曰:"正欲与公等戮力王室,剪除逆敏,再清中原。不期染此危疾,料难起矣。莫非天不欲致太平,而使鄙躯先丧,以长群寇之乱乎?"侃、光曰:"公但且保重贵体,贼寇之事,某等自当竭力征讨,毋庸介意。"弘不能答,惟点其首而已,命送二人还军备贼。越日而卒。皮初、夏陟谋于僚佐,上表请以弘子刘蟠为荆州牧。帝见表,问于东海王,东海王曰:"不可,若从其请而即任之,则是升降不由朝命,致起边方之效尤矣。"改以侍郎山简为荆襄都督,往代弘职。简好嗜酒,不勤政事,日多饮宴,由是人皆不畏,复起为盗,百姓无宁。或举刘蟠可以制服,朝廷仍授蟠为顺阳内史,使安群盗,盗闻弘子复任荆地,皆相率归化。山简嫉其胜己,恐有迁改,阴使人上表言:"蟠不行征剿,悉用招纳。恐盗心不善,异日生乱,为祸非浅。宜敕陶、张等讨之为上。"东海王信简,改蟠为越骑校尉。蟠去任,陶侃、张光军皆乏粮,不堪征进。钱端知之,频出挠战,官兵反怯。张光曰:"今山公忽于军事,不以叛寇为念,我等粮少,不若暂且回镇,聚集兵粮,再来破贼。"陶侃曰:"奉命讨乱,焉可无功而退?"光曰:"公言固是,但我等倚仗荆襄钱粮,方可用兵。今刘公奄弃,朝廷不用其子,而用山简。简惟宴饮自安,又劾奏刘蟠调去,明是忌功。军无粮付,何能为事?若陈敏仍旧坚守,旷延日月,则三军悉为饿莩矣,尚望成功乎?"于是侃从其言,各自回兵。
陈敏知二人退去,下令莫追,乘机分讨附近郡县,大江之北,自淮至泗,南接三吴,遂皆被并。子弟倚势,狂罔行暴,侵凌肆虐,民不堪命。顾荣密见周玘议曰:"仁者以救民为心。向时石冰作耗,得陈公平剿,咸谓其有救民之心,将为可倚。今观如此所行,吾等俱是绕树藤萝,不久将与共倒矣。"正在叹论,忽有庐江内史羊鉴遣人持书来至。荣、玘拆开视之,曰:"陈敏盗据吴会,危如朝露,今皇舆东返,俊盈朝,行将大举六师,以靖逆子。那时诸贤君何颜复见中州之士耶?"二人见书怀愧,遂密谋图敏之计。周玘曰:"陈敏思欲吞并寿阳,尝责刘准不合复收,反任刘机为将,勾引石冰馀党,昨闻起兵袭准,喜得准战胜,今已两家成仇。现且屯兵境上守界,何不密写矢书约准,令其起兵袭敏,我等为之内应,再通甘公,赂说钱广反戈为国,归正免祸,二人必从,一得广兵,陈敏可即平矣。"顾荣曰:"此言极善。"乃密修书一封,剪发为誓,遣亲信人持往寿阳见准。准即使使召刘机商议。机怪敏目己为叛人,乃一意赞成,愿为前锋。准曰:"陈贼势大,焉可独进?"机曰:"吾等以朝廷诏命讨贼,理气俱壮,兵士用命,且有周、顾内变,何所不克?"刘准知机肯为效力,即假机为扬州总管,带兵二万,向广陵界上应助周、顾,自引兵一万,诈称三万,至瓜步为后继。又扬言应詹领兵三万,随后就到。
境内守兵将此消息飞报陈敏。敏见此说,乃大惊曰:"吾谓陶、张退去,冀得有事江左,不意刘准负义之贼又来生祸,阻吾东征兼并之意,甚为可恶!"亟乃召羊奕、牛新、顾荣等商议对敌之事。顾荣曰:"此小可耳,何难之有?明府但遣二公陈昶引兵万馀,屯于乌江,三公陈宏引兵万馀屯于牛渚,刘准虽有十万之众,亦不为惧,况数万之兵乎?"陈敏听言大喜,即令陈昶与行军司马钱广引兵二万,前往乌江,陈弘与大将羊奕引兵二万,前往牛渚。三弟陈宏于中议事,两路军兵起发。顾荣密令周玘往说钱广曰:"今朝中新立贤君,俊杰在位,调度有法。今刘准北来,瑯琊王南来,应詹西来,不日陶、张俱到,东海王亲统大军已将出京,六路来征,豫章公焉能为敌?昨朝下暗旨,教吾与甘、顾及将军弃敏归正,免陷叛逆之名,尊意何主?"广曰:"吾观其所为,亦知不得人心,事在无成。但彼倾心倚任,背之不义。"玘曰:"将军误矣。今陈公刑政无律,子弟横暴,人民皆怨,败在反掌。将军可以命世才,致贻臭青史也?"广曰:"若此,公有何计教我,可以脱离此祸害哉?"玘曰:"助恶为乱,不若与国除暴。今陈昶出兵,皆仗将军为主,设肯效忠伐叛,在公反掌间耳!不惟转祸为福,且可以拯救万民,建不世之大功,千载流芳矣。"广曰:"吾在外图谋此贼,诚是易事。但恐敏贼嗔怪,害吾家属,老小俱为我死矣!"玘曰:"有吾与顾抚军在内,必然无妨,自有救豁之计。将军但先除陈昶,一面诈他刘机旗号,连夜提兵回剿陈敏。敏救敌不暇,焉能仓卒害公家属哉?"钱广领命,到乌江时,预使亲信密通刘机。机得消息,未知真假,乃严兵布阵以待,陈昶亦出军向对。
两边擂鼓约战,刘机勒马问曰:"汝兄弟受此厚禄,为何造反?今朝廷震怒,发大兵五路来,命我为先锋,到此问罪。辄敢抗拒官兵,自取灭族乎?"陈昶曰:"你居寿阳,我居江淮,何得来侵我地?"机曰:"因汝陈恢侵我,故此请于朝,奉诏来剿汝等,速宜早降,申辨以保宗祀,或可得免。稍若迟延,大兵一到,悉为齑粉矣。"陈昶大怒,亲自杀出,刘机从容抵住,二人刀枪戛戛,铃勒铮铮,左转右回争胜负,横冲直撞逞雄强,斗不上三十馀合,陈昶力怯,拍马而走。刘机驱兵赶去,钱广向前抵住,以头挥令刘机退去。机会意,乃扎住不追。
广乃收兵入寨,计点人马,折有千馀,密谓众军曰:"刘机骁勇,若不是我们杀出接应,汝等多是死矣。"内有亲党并部属等曰:"今后全望司马遮庇。"广曰:"今此还是小战,明日大兵俱到,犹恐难保也。"众曰:"若此,将军亟宜早用良策。"广曰:"我思朝廷威福深重,今陈公区区以兄弟数人,而即造反,事必无成。若不杀昶以归官兵,则我等必被其祸,九族全诛矣。"所与议者咸曰:"司马高见是也。"广遂意决,乃设宴与昶解闷。席间,钱广曰:"二主公明日请再出兵,待小将活拿刘机回寨,以报此阵之恨。"昶大喜,开怀畅饮,沉醉而散。是夜,广推帐中议事,分付众军解甲而睡,乘醉将昶斩之。次早升帐,下令众军曰:"陈敏弟兄造反,朝廷下诏,命我收斩陈昶,共剿叛逆,如有不从朝命者,以昶为例。"众军见昶已死,皆齐声应曰:"愿从司马之命。"惟昶亲随心腹,密地奔回。广将昶首去邀刘机,一同进兵。机有广助,即便起发。广打刘准旗号,引兵回扎湾头桥东,刘机引兵屯于桥西,各止离城五里。广欲乘势攻城,探得敏已紧闭坚守而住。陈宏见两路兵到,急叫:"兄驰檄召回钱广、羊奕二处之兵,里外合攻,可一战而破刘准,何虑之有哉?"敏曰:"弟言有理,彼兵已至,乌江、牛渚亦不必守,即当速召使回。"正在写檄,忽小军至府哭报言:"钱广杀了二主公,今与刘机分两路来取广陵矣。"陈敏听说大怒,遂传令将钱广家属收斩,然后再擒钱广诛戮。顾荣向前说劝曰:"今刘机与广屯兵,只在五里之外,未可便杀家属,使彼致死报恨。且部属有家小在内者多,一知此事,只道明府残暴,各属难免,必皆舍命攻城,恐未易敌也。莫若且将收入监中,候拿钱广,破退刘机,那时一齐枭首号令,则人自畏惧矣,何必杀此无用之人,以起敌众之怒哉!"
陈敏是无智之人,不知荣是援党诡计,乃即从之,将家眷收入监中,令人请甘卓至,商议曰:"今钱广负义畜生,我以大任托彼,往退刘机,他反将吾兄弟杀了,又引兵进逼湾头,将欲攻城。吾少亲信之人谋议,亲家可代吾将一兵出小西门拒住刘机,顾抚军同弟陈宏将一兵往牛渚帮助陈泓,阻住刘准,吾与牛新、钱端自出小东门,先擒钱广,再行别计。"卓、荣皆应命。敏喜,又差飞使往淮泗召回夏文华、夏文盛之兵,又使去请夏文、夏正。文与正闲居在家,心常不快,及见敏召,正乃对其使曰:"前收石冰、复扬州,皆吾二人之力,陈敏专功独贵,我与周贺诸贤,一赏不及,未闻代吾申保半职。今汝为乱,欲召吾兄弟陪彼受戮也。"推使者出,乃避去。顾荣将起,复设计诳敏,使陈宏、牛新、钱端三人先发,自引一军后继,于中观望。牛渚急,则救牛渚,湾头急,败攻湾头。敏然之,命选精锐七千以行。临行,又假卖忠言曰:"钱广多智,刘机多勇,我今外出,明公宜善觑方便,吾亦未即远去,须要战守俱备,以防不然。"敏曰:"卿等出外为吾用心,钱广小贼吾自能取之。"荣乃别出,于路扎下人马,密唤周玘相议曰:"敏贼其无知者,今吾惑兵缓兵二计,一一皆从,诚易与也。公可密往小西门,劝说甘公执住军马,催刘机、钱广速恼激之,功可成矣。甘公一从,即使人过江,往瑯琊王处再请一兵前来,破贼如探囊矣。"周玘领诺而行,未知诸贤谋诛陈敏成否若何。后人有诗赞曰:
甘顾皆为清世源,肯随叛逆害黎元?合谋反旆诛狂敏,方表江南有大贤。
第八十五回 甘顾诸贤诛陈敏
话说周玘与顾荣密谋共说甘卓,以图陈敏。玘乃私往小西门去见甘卓,曰:"公乃清名之士,何得为敏将兵以陷逆节乎?吾观敏实庸才,罔为不道,政令反复,子弟横暴,人心怨怒已极。钱广心异,陈昶授首,今与刘机合兵逼郡,一旦刘准、应詹到此,败可跷足而待。吾等当省其疚,脱使他日江淮平靖,以诸函封解洛阳,题曰'逆臣反贼陈敏恶党甘、顾、周某之首',此乃万年之臭、九原之羞,湘江逝水洗之不净者也。公以吾之愚言为何如?"卓曰:"吾非不知敏贼之不道也,曾坚执不允其亲,奈是山妻再四苦劝,以为宁舍一女,保固一家,因此曲从其请。今果挟吾将兵,终被所累。吾之本心公之所知,公之正论仆之所识,但今吾等皆是权为管事,兵柄不落吾等,谋之实难。"玘曰:"宗祀为重,何得执理?今顾彦先有兵五千在途,机、广拥兵三万在此,公得此兵,但以忠劝慰,焉有不为我用者?否则以利害说之,必能成事。"卓曰:"今顾公已出牛渚,敏贼势大,倘一不密,宗族难保,且慢图之。"玘曰:"贼徒反情大露,朝野皆知,若不亟谋,祸将及身矣。公肯舍女讨逆,如脱敝屣耳,与其死于国之臭,孰若背于敏之忠?宜早为计。彦先托吾见公,彼必不去,何用迟为!"卓曰:"吾知之矣。公可连夜疾往江左,吾友纪瞻现掌军马,令其疾来助吾讨贼。遗书彦先,约众慢发,俟南兵到,小女归,一鼓可以即平也。"玘然而别去。卓即诈写假书一封,持见陈敏曰:"实不相瞒,老妻患病在床,昨以亲家大举,相呼托事,不得不来,今家下书至,促吾归视,若弃而即去,是失大义也。今用功之际,可令小女先归,代吾视疾,庶仆得以放心在此,聊效驽钝耶!"陈敏不知是计,乃再拜曰:"亲家真儿女骨肉也。"遂遣人将船送卓女归侍母疾。周玘又诈见陈敏,言:"钱广惧公威势,往告瑯琊王求救,已差大将纪瞻将兵渡江来助。明公亟宜召转顾荣之兵,使其阻住南兵,方好擒广。"敏信之,即遣飞使往召顾荣,候敌建康之兵。不知周玘诳惑之计,复命玘为参军,协助顾荣,玘乃奔往建康。行不二日,只见江河中船如蚁至,却是南兵纪瞻、卞壸,破京口,擒陈斌,乘胜而至。玘见旗号,即将小船摇去相见,递上甘卓之书。瞻乃兼程而进,分卞壸兵三千往助甘卓,屯小西门,自将兵屯南门。顾荣将兵协助钱广,命刘机将兵转拒陈宏等兵,以助刘准。调遣已毕,甘卓乃命将湾头桥梁拆毁,将船尽泊东岸,以渡钱、顾之兵。遂书榜晓谕各兵曰:
吴府长史太傅甘卓榜示广陵豫兵众:昨奉圣旨来到,言陈敏兄弟谋为不轨,反叛朝廷,荼毒江淮百姓。东海王自提大军不日出京,先命我会合寿阳刘准、庐江羊鉴、丹阳纪瞻、建康贺循,共兵五路,一齐共剿陈敏。今有襄阳皮初、竟陵应詹已皆顿兵大江之内,司马钱广已诛陈昶,将功赎罪,顾抚军、周安丰悉是诱贼之计。兹三日内天兵云集,吾以大义讨逆,有不从令者,定夷三族,各宜自知。
榜出,甘卓部下止有五千人马,广陵城中来投者倏忽万馀。卓大喜,即移檄会众攻城。于是贺循、纪瞻进围南门,甘卓与卞壸攻西门,钱广攻北门,顾荣与钱廞攻东门。陈敏见众分门而进,急撤湾头回城,广兵亦进。敏上城观看,见四面旗幡将近,鼓炮惊天,甘、顾皆变,心中大惊,急令谷应、谷忠引兵二万,出北门以拒钱广;陈政、羊颖引兵二万,出南门以拒纪、贺;靳茂林、王亨引兵二万,出东门以拒顾荣,自与陈恢出西门以向甘卓,差人催二夏与陈宏、羊奕抽兵一半,回城退敌。相持数日,互相胜败,得钱端在城中指点接应故耳。
却说陈宏在牛渚与刘准相持,忽见小军传报消息,大惊失色,只得令陈泓、羊奕引兵一万回救。行至中途,正遇刘机兵转,两边排开阵势,机出马叫曰:"陈宏何在?今大兵四集,陈敏就擒只在顷刻,汝尚不降,以求保免宗祀也!"陈泓大怒,挺枪杀出,机挥刀接战,十合之中,泓被刘机横砍下马,军兵四散乱窜。羊奕见队伍不整,乃冲阵而走。刘机不赶,取了陈泓之首,径往牛渚去收陈宏。羊奕回至广陵,无船可渡,驻兵于岸。顾荣使人持书往说曰:"汝祖羊太傅,忠义冠绝百代,立碑岘山,观者思之堕泪。君何不省,以致失身助逆,玷污祖祀乎?今能速改,犹可悔祸,宜自谅度。"奕见荣启,遂解甲以小舟渡见顾荣。
陈敏救绝,乃布阵请甘卓打话,思欲说之,卓亦整兵相对。敏先高声叫曰:"亲家甘大人听吾一言,敏自刺守扬地,未尝敢轻慢于君,今既结亲,理宜相顾。脱使仆有不德之处,当以明斥指教,安得纠合小人以叛亲戚,而戕贼骨肉乎?且婚姻之家,好恶一体,大人亦宜详之。"卓曰:"不肖素性无敢少忘忠、孝、仁、义四字,初日谓公有救民拯溺之心,相与为婚,冀欲共立萧曹之事。不意君怀不仁,纵子弟横暴,占夺郡县,伤残百姓,致朝廷震怒,下诏讨罪。公又假称吴王令旨,坐罪于仆。今周、顾、钱、羊悉皆归正,吾若有异,则全家为汝所误矣。今瑯琊王上言奏保,待仆申辨,诏下敕吾为谋主,以释吴王之非。今六路军兵在此,仆不得已,明公亦宜自计,小女既回,仆将无改矣。何不上表谢罪,散兵释甲,庶或可全躯命,免致擒戮。"陈敏不答,亦不搦战。顷而顾荣、周玘自东绕转,以白羽扇挥众曰:"陈敏反叛朝廷,朝廷震怒,下密诏在此,只诛陈敏一人,馀各赦免。有能擒绑陈敏者,奏请加官重赏;散去者,录名免罪;不听谕者,九族全诛。"众兵听言,逃散一半。周玘横刀谓敏曰:"前者邀吾赴宴,我等来贺,皆是好意。你乃何职,敢强我为官,又欲杀我,今日却要报此之恨,敢战快出马来!"陈恢欲出,兵不肯动,敏知人无斗志,退回城中。未及近门,只见一枝兵马把住要路,乃钱廞也,扬声高叫曰:"老贼监吾家属,还欲思想入城也!"挺戟望敏杀进。恢喝众兵努力杀贼,廞曰:"敢有助逆者,查出九族不遗。"恢怒接战。周玘从后杀至,敏、恢料难抵敌,落空而走,惟止五百馀人跟随而去。玘、廞追赶,军知势败,尽皆各自逃遁。敏兄弟二人单马望西驰逸。玘等见其势孤,紧跟不放,四十馀里无少住足。敏、恢人困马乏,悉被擒转,惟谷应走入城中。靳茂林被羊奕所杀,王亨被乱军刺死。周玘等回马时将三更,即与钱广等杀入城中。甘卓等入内,禁止抢戮,捉钱端、谷应皆斩之,安慰百姓,开监放出钱广等家属。
甘、顾得平陈敏,馀党悉擒,惟有羊颖、陈政与纪瞻、贺循拒于南门,互相胜负,官兵不能近城。甘、顾知之,分遣卞壸、周玘、钱广等将往计。羊颖曰:"不劳诸公被马,某自往彼,召来谢罪。"顾荣曰:"非颖一人,安服汝召?尚有陈政、牛新、王亨俱聚在彼,倘被逃去,岂不误事遗祸?"遂命羊奕一同众将同去,羊颖从招,牛新等欲走,皆被擒获,押进城中。奕求恕颖,周玘曰:"陈敏谋叛,皆是陈宏、牛新、羊颖、谷应、钱端五人于中倡逆,颖罪深重,例不可免,但全汝并家属,以全羊太傅宗祀,此亦推念祖德甚矣。"奕不敢再言,暗说甘卓,卓曰:"听汝一念归正之心,保全三族,止拟羊颖一人之罪,此至公至幸矣。如若再言,瑯琊王等必请于朝,愈加不美。古云:'祸不可以幸免,福不可以再求。'非吾等为恶也。"奕谢而退。卓命将陈政、牛新、钱谷、王亨六人皆斩之,悬首号令。议差一军往牛渚剿讨陈宏,收复淮泗,忽刘准先遣飞使报到,言:"刘机将陈泓之首至牛渚招谕陈宏,宏不肯服,亦被夹攻逼斩,尽降其军。临淮夏文盛已举城归正,只等泗城夏文华一到,即便送首中军来也。"甘、顾等大喜,使人巡循下县。于是江之东西南北悉皆平靖。甘、顾等使羊奕赍表,解陈敏等首级十函上洛阳谢罪。
怀帝见表大悦,命东海王设宴庆贺,遍集公卿等观看反贼首级。司马越慕顾荣、周玘有平石冰、陈敏之能,纪瞻有诛齐万年之略,皆老成宿将,私下诏征荣为侍中,瞻为车骑将军,玘为亲军司马,升刘准为广陵牧,刘机为寿阳刺史,甘卓为京口尹,钱广为丹阳尹,羊奕为豫章参军,各皆赴任。惟周、顾三人被召,心甚不快,行至徐州,闻知北方正乱,乃商议逃回不去。怀帝见南方大靖,北土未宁,乃日夜焦思,留心国务,亲览万机,参决庶政,日不回宫,凡一应官制,皆仿武帝泰始以前施设。又恐朝野议己,复立清河司马覃为太子。值覃病,乃立其弟司马诠为太子,臣下无有敢弄权者。黄门侍郎傅宣叹曰:"今日复见宣帝之世也。"太傅东海王越见帝如此用心,难肆其奸,且恐不利于己,因与刘洽共谋自安之策。洽劝其出镇许昌,以避祸患,越从之,上表求请。帝准其奏。司马越以帝为己所立,朝臣皆出其门,乃任意择取智士,带往许昌。帝不能制,只得随其所为。越起行,独留腹将何伦在朝辅政,以防外人谋算。时朝中官员多被越选去能者,故何伦得与帝谋议政事,遂逞势横暴,逼辱宫主。帝甚怒之,但无能奈何,只得隐忍,不敢明言。密与文臣王衍议曰:"卿等在此辅朕,何伦若尔无状,尚不能制,倘一旦司马越有异,朝廷孰能当之?"衍曰:"必须预防不测。近处设备,越定见疑,恐激其怒。可密诏南阳王司马模为泾梁雍秦都督,镇守长安,经略西北兵壮,缮甲蓄粮,以备不虞。再下诏至江东,与瑯琊王知道,自然无事。"帝皆从之。南阳王拜命西出,不知后来事竟如何,吕纯阳降乩,有诗叹曰:
禾黍漓漓满帝京,寻思晋乱转酸辛。闲来屈指从头数,几个清宁到太平。
时晋朝因宗室构乱,以致中国并无宁土,惟辽之东、江之南稍得安静。中国贤俊之士,近于南者皆避过江,近于北者皆避入辽。辽西段氏匹殚与末杯叔侄,皆恃强犷,不敬贤士,惟尚弓马。独辽东慕容廆并长子慕容皝谦以接士,敬以礼贤,故中土人多就之,有裴嶷、裴开、皇甫岌、游邃、宋该、皇甫真皆俊才名士,相与辅翼用事。辽之属地,有晋臣玄菟太守裴武,东西总督、辽阳校尉封释,共监辽夷。自裴武死,嶷、开入辽之后,封释独任其事,劳心成疾。有鲜卑山土夷素喜连、木丸津二部为众,酋长夙性凶悍,惟惧封释与辽东督护李臻。臻得辽夷之心,各皆敬仰。辽东太守庞本怀妒,以私恨挟仇,谋而杀之。封释有疾,不能救臻。臻死,鲜卑、山酋二部无惧,即乘封释在病,统夷落攻陷金山、义州、海州诸郡县,称与李臻报仇,杀掠甚惨。庞本恐其攻己,与守将袁谦先出兵征剿二部,两战失利,素木等愈肆猖獗,民不胜苦。袁谦密奔封释计议,时释稍可,未能临阵,谦惧寇暴,劝封释斩庞本之首,并赐犒夷礼物,令二部罢侵。夷酋受赏少住,不一月,复行杀掠,百姓不得安业,多走入慕容境内,告诉素喜连等残惨之过,慕容廆惟抚而安之。长子慕容皝曰:"古者诸侯,求霸莫如勤王,图王莫如救民。自来有为之君,靡不仗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屡屡抗拒王师,苍生屠脍,岂吾征镇之所忍视耶?此夷外托报庞本擅杀李臻之仇,内实怀乘衅掳掠之志。封总督已诛庞本而使退,一而复乱,毒害无已。辽东倾陷垂将二周,兹因中原兵乱,无暇剿逆,大人当以勤王挟义,正其时也,岂得坐视不救,以致孽徒猖獗!设使纵彼窃据,则是辽中又添一敌矣。依儿之见,正宜申明九伐之威,救解万民之困。擒灭连津,一可以兼并二部,又可以振我六军。且忠义彰于国朝,利益归于我己,正吾鸿渐之机,岂容挫过!且大丈夫当志与高光齐等,岂效守丘狐兔哉!"廆曰:"儿言甚有宏谟,但吾僻居北陲,兵无广盛,粮不丰饶,而欲逞志以成纵横之业,岂不难乎?"皝曰:"昔者陈胜不偕尺土,尚能首破百二之强秦。我今已有辽东之地,辽西尚畏于我,何况二竖!封公多病,袁谦寡才,不久悉归于我,亟宜振旅以开鸿,希晋朝封职,则自然再无人来监守,岂不任吾行事乎!"廆乃然之。次日,大集谋士与诸将共议其事。裴嶷曰:"今山夷为害,士民失望,田业成芜,大人正宜义救拯,收服狂寇,以建大功,收买众心,何为不可?"廆曰:"奋剿二竖,尚是易事,但恐一旦出兵往北征进,根本空虚,段氏乘机袭吾,那时进有连津在前,退有段兵在后,两头受敌,不亦危乎?"少子慕容翰曰:"吾闻段氏前与王幽州绝交,通好石勒,今又与石勒构怨,助援刘琨。彼惧二处怀恨吞并,焉敢少离,而罔袭我乎?"慕容仁亦曰:"素连、木丸二部,卤莽强犷之徒,粗而无谋,易于收剿。收其二部之兵,西讨段氏,不出数月,可以吞并全辽。得辽之后,则幽燕云中皆可图矣,何不可行?"廆听三子之言,大笑曰:"孺子乃能有此智,量吾家岂不当兴乎?"于是点集军兵,以慕容翰为前部,慕容仁为接应先发,以皇甫岌监军,自率长子皝与皇甫真为后继,留裴开、游邃守郡,统兵二万,进讨素喜连、木丸津二寇。此去未知胜负如何,后人有诗叹晋朝中否致胡虏得霸,云:
慕容异族志雄豪,克致贤才伯北辽。嗣儿皝翰能筹略,多是天公祸晋朝。
第八十六回 慕容廆兼并辽东
《辽志》叙说鲜卑山夷东部素喜连、西部木丸津,见封释病,逞骁为乱,攻陷诸州,声言要与李臻报恨。封释无奈,斩庞本送首,令其罢兵。贼以为封释为抚辽总帅,惧而求和,遂愈肆无忌,大扰地方。将所掠财帛,尽皆载贮阴山,男女老者屠弃之,幼者充为奴仆,壮者编为军伍。素喜连自东攻掠,木丸津自西攻掠。慕容翰领兵出界,密使人打探二寇住扎何处。蓦见有负包之人于路行走,见兵逃匿。翰使捉拿问之,其人哭告,道是义州百姓,因被草寇木丸津在郡杀掳,欲逃至慕容爷地中避难的。翰曰:"我特起兵去剿他的,你今休走,可作乡导,同我前去。平贼之后,将所掠财物多多赏你。"其人允诺,翰乃停马,等皇甫岌至,议曰:"我今已知贼人扎寨的实,未可即进,且先约吾兄等,将兵把住义州总路,我们明日乘夜无月,贼难出掠,引兵疾进,务要二更赶到,贼必不防。比至半夜月出,我已打寨。贼以吾等自天而降,定然惊走。我兵随后追杀,行至前面,兄等大兵截住,全部皆为我掳矣。"皇甫岌曰:"公子妙计,不在孙吴之下,可速行之。正乃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胜可必矣!"翰乃使飞骑催约兄兵速进,把住义州城下北走总路。翰停一日,乃与慕容仁独领骑兵三千,兼程裹粮而进,二更果到。令兵皆插白鹇翎一条为号,放炮呐喊,一齐杀入。津等远探百馀里,并无动静,不知翰兵一昼夜驰二百馀里,二鼓即到,众皆鼾睡惊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又不知是何处兵至。木丸津醉酒带甲睡起,挥刀便砍,杀死无数,皆是自家夷卒。原来翰兵俱有号色,以此不被伤损。津兵自相混斗,杀得尸如垒石,血似流泉,半夜以后,月色升时,津兵已丧过半。仁、翰乘明又奋勇横杀,势不可当。丸津乃冲条血路,望东北而走。行不三十里,正值日出之时,遥见旌旗闪闪,丸津只道是素喜连救兵,放马前进,将近军相隔里许,忽听得炮起冲天,摆开一带连环阵势,为首一将,立马弯弓在中,生得紫面浓眉,方颐大耳,短胡似漆,巨眼如铃,头戴镀金兜鍪,身挂简银铠甲,旗上大书"辽东镇夷校尉慕容大将军"。右手一将,雄躯壮貌,广额黄髯,蚕眉凤目,骑高马,手执大斧,乃中州人氏皇甫嵩侄孙皇甫真也。左手一将,红颜粉脸,方面修髯,有天日之姿,类中华之貌,乃慕容校尉长子慕容皝也,手持八轮金简,气岸堂堂,望之可畏。
丸津自二更战过半夜,走至五更,锐气尽丧,乃扎住阵脚,思欲定息冲走,只见后面尘飞旗舞,仁、翰二人分两路追至。木丸泥谓兄津曰:"昨晚偷营小贼又赶到矣。前面又有阻兵,悉皆骁勇难敌,不若刺斜冲去,杀条血路,奔往海州,再收卑山丁壮,会合素连部,一同前来报仇。"丸津然之,下令落曰:"辽将强猛,各宜舍死随吾杀出,若一被其围困,他们决不饶你,尽皆遭杀。"于是丸津居前,丸泥断后,一齐望慕容皝阵中冲去。皇甫真手持大斧,拍马向前阻住,津兵虽少,无不死战,一可当十。慕容军士被伤无算。皝见之,抡简向前高叫曰:"汝众部曲何乃不知事体!到此地位,人马俱疲,与我生力大兵为敌,悉皆是死。吾怜你等被其所哄,故不出战杀你,若肯降顺重用,愿随吾者仍享俸粮,若不听言,吾从前阻,后面兵马又至,虽铜身铁骨,当不得我亲身临阵,早宜寻路。"众各面面相觑。俄而慕容翰逼近,皇甫真生擒木丸,滋众夷落惊惧,尽皆拜跪请降。丸、津兄弟止喝不住,叫呼不动,知势不妥,只得与亲族亲戚数十人冒死冲出,望北而走。慕容翰大呼曰:"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亟宜奋追,不可容其脱去。"遂乃先进,拍马直取丸津,丸津马好走迅,翰尽力赶去。慕容仁追木丸泥二十里不能及,常隔百有馀步。仁怒,取弓望后满发一矢,丸泥应弦落马,仁向前取首级而回。慕容皝亦斩酋党古禄,皇甫真又擒其戚得胡,收兵来见慕容廆,独有慕容翰不至。时天昏暗,廆使皝、仁、岌、真四路寻访接应,皆不获声息而回。廆甚忧虑,坐而不寐。原来翰见丸津拚命逃走,马骏又善骋,翰爱之,乃尽力穷追不舍。翰驰不上,隔二百步,怒扯弓箭连发三矢,一箭射中马腿,马痛惊跳,丸津不防,被掀落地。津急跳起,马已跑去三四丈。有一健卒铁脚儿慌捉马来,慕容翰已到面前,大喝逼上,丸津无奈,亦挥刀步战,望马足砍去。翰以戟击中其胸,丸津仰看,又被一戟刺中咽喉而倒。铁脚儿跪下乞命,翰令带马前行,亲找丸津首级,一同望义州而转。
到时已近五更,廆与皝二人尚在帐中明火而坐,见翰至,惊喜问曰:"汝一夜何往,吾恐汝年幼躁暴有失,令兄等四路寻觅无影,何莽撞之甚也?"翰曰:"不探虎穴,焉得虎子?丸津之马,类如绝影,吾心甚念,故穷追之。若不以暗箭射其腿,已被逸去矣。儿今两日夜共驰五百馀里,才斩剧寇,亦可除辽中之一患也。"皝曰:"此马之劳,亦甚可羡。吾弟之勇,亦甚可羡矣!何虑辽寇不平哉!"慕容廆亦私谓皝、翰曰:"你兄弟二人,他日必能成大器、成大业者。不然,天何赋此文武之才、纵横之略,而卓荦磊落之若是也。慕容宗庙有昌,吾无忧矣。"翰曰:"荣辱从天,非力可能,但尽吾父子力量,以救百姓,且剪此寇,再作计议。今木丸津授首,素连部已落胆,宜趁此破竹之势,亟进征剿,尽灭二部,则可振威辽北矣。"廆曰:"儿言是也,安得取其一而缓其二哉?是养寇遗患也。喜连酷似丸津,害民尤甚,正宜乘胜剿之。"遂下令分两路,东向以征素喜连。
素喜连探得慕容氏进讨丸津,即欲打点西行救助,忽细作报道:"辽东镇夷校尉,已尽平木丸部,引得胜兵来征我矣,速宜防备。"喜连曰:"叵耐慕容老贼,我二部与伊同类,夙无仇恨,何乃无故殄我邻党,又欲来侵我们,我岂无备,而你兵能保必胜哉?"即欲引兵于路对敌。其弟素喜芒曰:"不可去与老贼相抗。彼今初破木丸部,锐气已振,恐我兵畏惧有误。不若退回海州,养威以俟,彼如不来,待其退去再出。彼如无知远至,地理不惯,必为我胜矣。"连然之,退回海州。慕容廆探知连惧退回,亦欲不进。慕容翰曰:"贼非畏我而走,乃虑地民恨其侵掠,不相辅耳,是故退去。我今不进,彼谋得遂,后必再出,祸根不断。我若径进,彼将无措,即成擒矣。"皝听其言,乃兼程蹑去。喜连仓卒,果不知所措,只得引番汉胡马布于垒前迎敌。慕容皝肃整队伍,出阵搦战。素喜连头带蒙绒大帽,手持合扇刚刀,毡衫铁甲,柳箭狼牙,铁胎弓,银鬃马,碧珠睛,红须赤发,黑漆脸,猛恶狰狞,遥指慕容皝曰:"我居卑山,你居棘城,实乃里邻俗类。我辈既无相扰之愆,汝又岂可恃大侵我?"皝怒曰:"无知鼠辈,辄敢妄悖,僭称邻里。吾乃簪缨世胄国朝贵宦,汝乃山夷草寇,有何号色,若尔害民。今见大兵来临,理合解甲归降,保全蚁命,方为知事,尚敢扬兵抗敌乎!"素喜连曰:"我等为李总尉报仇,出入辽东之地,与汝何干,怎的生衅欺我?"慕容翰曰:"辽东是吾属境,诸郡守皆吾同列,朝廷大差必先于我,我实辽东枢领。今汝肆凶害民,吾不征讨,是无法令矣!汝若不降,必以木丸津为例,悬首高竿,号示辽左。"素连答曰:"汝乃黄口小儿,敢此大言。木丸津被汝诡计偷袭,致误失律。我今兵马整齐,岂惧汝也!"翰听其言,怒目横竖,挺戟杀过北阵。素喜连挥浑铁杵,交横打出。两边兵士呐喊震天,二人各逞雄威,恶战狠争。但见眼前尘滚滚杵捉戟架,惟闻耳畔响铮铮。一连斗上六十馀合,不分胜败。慕容皝见素喜连勇悍,恐弟有失,挥使皇甫真、慕容仁助战。二将听言,飞马而出。素喜芒截出敌慕容仁,皇甫真乃直趋喜连,喜连亦不为惧,力战二将。不多时,喜芒被仁刺死,亦拍马并上。喜连抵不得三将,大败而走,皝催军竞进,杀得死尸叠叠,血水盈盈。喜连知势难撑,引亲丁望阴山而逃。慕容皝大叫曰:"众兵将不可辞避辛苦,必须乘胜直捣巢穴,殄除泼贼,毋使再贻民害。"仁、翰二人当先追去,皝亦催兵齐进。赶至阴山,素喜连不敢住扎,避入深谷之中。
慕容廆自到,命将谷口叠断,分兵守住。素喜连不能得出,仓卒奔逃,粮食少积,困至七八日,兵皆杀马充饥,四处觅路,并无出得。马尽食乏,小卒多有逃至谷口叫降。皝令收之,问其备细,乃带至中军见父。廆曰:"不问有粮无粮,只是围住,彼焉能插翅飞出?数日悉为鬼录矣。"翰曰:"不然。众部落尚多,无辜悉令饿死,于心何忍?只今可差一人入内,去见素喜连,教他出降,以矜数千人之命。彼若不降,待杀进擒出,明正其罪。脱只与贼相守日月,亦非良策。且我郡中宜当早还。"廆大喜曰:"吾儿仁德之言也,可即行之。"乃择一有胆量伶俐军人,径进谷中,行至路口隘处,有卑夷把住。军人叫曰:"谷内之兵不可放箭,我乃慕容老爷所差的,到此见你部主,有话商议,可去通报回话。"守兵进禀素喜连,连命唤入问之。军人对曰:"我家老爷差我来见部长,说道我你二家,皆是辽中人氏,原无仇恨,但因你们二部扰害良民,故此发兵前来问罪。昨者木丸津执迷不听,以致兄弟尽受戮。如今我公子统领大兵,困你在此阴山深谷,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不日尽皆饿死。我老爷不忍,欲请部长出去商议,若肯降顺,奏过朝廷,授以将帅之职,拨地镇守,但输方物以供军需,岂不永保富贵乎?若不听言,四面谷口,兵如铁桶,有翼难出,不过数日,全部悉为鬼魅矣。"素喜连曰:"慕容老爷既肯开此生路,有何不从之理?但恐食言以赚我耳!"使者曰:"汝不明矣。此时汝路已绝,汝粮已尽,汝兵已疲,汝力已竭,命在朝夕。老爷若肯食言赚汝,何不只是困住谷口,差一大将,以数千生力之兵入内,取汝如探囊耳。岂有大丈夫肯失信于人乎?"喜连听言有理,乃以绒毡袄一件予使者,以貂裘一领馈慕容,送使先回,审问的实。军人至寨,告以素喜连之意。慕容廆曰:"此等山夷,鲜知大体,汝可持吾矢书再去,教他莫生疑虑,可即出谷,以活众人之命。"喜连乃收拾铠甲,素服出山,至寨前拜于辕门之外。使者入帐报知,只见慕容翰驰马上帐谓父曰:"待降如待敌,亦须防备,不可托大。"廆然之,命翰将兵入营严卫,然后大开辕门,命延喜连入见。连不敢入,拜于门下请罪。廆见其是真心降服,乃亲自下帐抚慰使起。素喜连稽首俯伏曰:"我等山野蛮人,不知国法,有累明府驱驰车马。昨蒙洪恩超活,率众请罪麾下,乞放部落,某愿就戮以谢辽左百姓。"廆曰:"某实不欲有伤同类,但不忍百姓荒于田业,故不得已而起兵至此。今汝既然悔过,即是一家,起来更衣叙礼。"喜连拜谢。廆将兵士配入部下,授喜连骁骑将军之职。令慕容仁与游邃镇守海州,皇甫岌镇义州,带喜连同回棘城。封释见慕容廆能定乱,与袁谦议以辽总让廆。廆仍请封释为辽尉,袁谦副之。于是封、袁二人有事皆咨启廆而行,凭其指挥,辽东大小郡皆愿归款,以托威庇,声势远镇,辽西段氏悉皆惊畏。
边报传入中州,太傅司马越在许昌闻得,与众谋士叹曰:"吾为帝室亲王,反不如胡戎羯獠得人称颂之若是,焉能为大丈夫扬名四海乎?"时有嬖幸潘滔曰:"大王何出此言?"越曰:"吾内不能成其事业,流芳千载,外不能平其贼寇,立绩鼎今,反不如慕容廆之独霸辽东,安享富贵也。"滔曰:"天下大权,皆在殿下掌握之中,若欲立名,但只撤兵回朝,顺吾者赏之,逆吾者诛之,挟天子以令诸侯,行周召之事,威加海外,岂彼近夷之鼠安辽穴者可拟并哉?"司马越曰:"吾已上表,自请归藩,今又何得擅入朝中?必须有何事故为囮头,方可得行。"滔曰:"今朝中不用耆旧,而独任后进嬖臣缪播、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今何绥、太史令高堂冲,此四人并参机轴,轻视世臣。大王今托觐君为名,将兵入朝,收而除之,自总大权,胜于为帝矣,岂不伟哉!"越曰:"此数人孜孜为善,尽忠任事,辅政无亏,有何罪过,而忍害之?"滔曰:"欲利于己,必害于人,魏武、晋宣皆曾行之。"越乃问于刘洽,洽不可,又问于刘舆,舆曰:"大丈夫当行则行,何问于人?"越曰:"事虽欲行,恐有不德耳!"舆曰:"要立盛名,难泥法理。"越曰:"然则何处之?"舆曰:"人欲垂名不朽,当立盖世之功;欲立盖世之功,必行伊霍之事;欲行伊霍之事,必先除帝侧之人。今王、何无过,而缪播曾缓征陈敏之兵,即此诬其同谋,坐连数子,一网都打尽矣,有何难哉?"东海王遂决,乃带甲士五千,先使人通知何伦,即日振旅入朝。使连程递报入洛,中书监王敦谓其亲友曰:"东海王专执威权,而选用由己,表请尚书以旧制裁之,今事未行,而越来此,必有所诛,其在缪、高乎?惜王、何罹其无辜,伤哉,伤哉!数子忠而见害,晋政从此复衰,中州其能安乎?"乃先入内言之于帝,帝不以为然,徐曰:"太傅尚自辞位谦退,安有是事?卿且息疑。"不数日,越入京,果收缪、高、王、何等十馀人于帝侧。帝曰:"此数人忠而谦敬,并无罪过,何为见收?"越曰:"缪播阻征陈敏,暗通反臣;何绥多宴宾客,背议私谋,今有人首他将为不轨,若不诛之,恐贻大患。"帝曰:"是皆虚语,并无此事,不可枉诬好人。"越不听,喝令牵出斩之,须臾献头阙下。帝见之泣曰:"太傅横暴若此,卿等含屈先行,朕亦只在早晚即来相会矣!"东海王越又入请帝下诏,诛数人之族,帝不许,叹息归宫,越亦寻止。
按《晋史》:何绥字伯蔚,何曾之孙也。有才而荩,人皆重之。但所失者仿祖何曾之侈,奢滥尤甚,与弟何机、何羡日常用钱二万,饮诸亲友,不循恭敬。与人书启,其中语句词意,多致简忽悖慢。有高士王尼见之,谓友辈曰:"何伯蔚居乱世而矜豪乃尔,其能免于祸乎?"友亟止尼曰:"伯蔚今宠于上,权重职尊,若闻子言,必相嗔怪,恐惹危害,何不少讳,而乃直指其短,奚啻撩虎须也!"尼曰:"伯蔚祸必不久,及闻吾言之时,彼恐死矣,焉能危人。"至是果应。太尉刘实见越所为,知事将坏,又值边方皆乱,汉寇逼京,乃上表辞职。怀帝不允,实甚忧之。有族弟刘坦见实行动不安,坐辄太息,乃问之曰:"数日以来,兄长忧容不释,莫非因东海王妄杀忠良,以致感慨乎?"实曰:"然也。"坦曰:"何不及早辞官谢政,以求安逸?而欲以六旬之躯,将一官之秩乎?"实曰:"固知其事,因屡辞弗允,是以忧耳!"坦曰:"明日试再辞恳,吾为兄力赞之,庶或遂也。"刘实依言,次日复上表,力辞求罢。帝又不许。刘坦出奏曰:"古之养老者,以不事为忧,不以官之为重。乞陛下赐实归老,使得以全其生,善其命,则臣子受恩胜受禄多矣,何必沾惠于官品为荣老乎?"帝犹犹豫,王衍又从旁参赞之,帝乃准其奏,赐实田一区,暂归养老。后人有诗一首赞实、坦之知机云:
伤悼贤刘履盛危,得辞险越脱亡机。实贤坦智称双美,可于疏公合并驱。
第八十七回 王弥刘曜寇洛阳
刘实得准辞职,即日陛廷面谢而出。帝亲送之,谓太傅越曰:"刘太尉辅国摅中,朕甚倚之。今太尉之职,何人可任?"司马越举衍代之,帝不敢违,即以衍为太尉。衍柔懦无所建明,惟事清谈动公卿,时天下大乱,乃自为身谋之计,因密说东海王曰:"荆州汉江之固,青州有海隅之险,设或缓急有变,二处足退步自守,遣心腹智谋之士往彼镇据,倘一朝廷反侧,避而据之,是亦赵襄尹铎也。"越曰:"何人可为心腹,能治此地?"衍曰:"今臣托在下心爱,臣弟王澄、王敦智谋兼备,可堪使守二处,则殿下与臣保永远根蒂矣。"越从其议,即以王澄为荆州刺史,代山简回朝,王敦为青州刺史,代苟曜守仓坦,苟晞守邺城。二人领凭辞出,衍饯送二弟,分付曰:"汝等此去,当用心积聚兵粮,收买士民,固根本。吾居京师,二弟居此大郡,可谓兔有三窟矣,何愁乱世守乎?"后人见衍营此奸谋,不遂所愿,有诗叹曰:
职秉铨衡不隐忧,妄营三窟利身谋。一朝国破遭墙压,无处堪将老骨收。
词分两头。再提汉主刘渊差刘曜、石勒分兵二路,勒下襄国,取西河。王弥屯兵阛辕关,将欲进攻他郡。捷报迭至平阳,汉主喜,即日使人赍赏,催各进兵。只见刘聪本至,言司马越毒杀惠,再立新君,思夺大政。不意怀帝选用贤良,俊协职,政事一泰始,晋室小康,未有罅隙。司马越亦求出许昌,一时未可卒侵原也。汉主谓诸葛宣于曰:"两路兵出,本意思兼并许洛,以夺原之地,不谓复立新君,勤于政事,任用中正,以致大功难成。欲乘其初立未固,敕令亟往攻之,庶或徼幸成功,未可谅也。若待立久,又难动摇矣。丞相以为何如?"宣于曰:"圣意虽是,但晋气尚犹未终,再过三年,岁德在辛,则吾西北之气全旺,未年中可克洛阳也。"汉主曰:"天道深远,推迁无常,变易靡定,难可逆料。亦宜乘时进试虚实,不得拘泥。"正议未决,忽有缪播之侄缪崇,避难奔至平阳投汉。汉主召入,问其备细缘故,崇曰:"司马越倚恃亲王,妄杀忠良,将吾叔与何绥、王高等十馀执政贤智之臣,尽皆诛戮,又欲夷族,故吾逃来投奔。今以王衍为太尉,惟事清谈,不务政体,而国政皆由潘滔、何伦专擅。谄佞竞进,哲人正士避过江东,洛阳朝政复衰,司马越不久祸及矣。"汉主闻言大喜,乃命宣于亲自临军催刘聪进兵。又差一使持檄二封,敕王弥、石勒俱会洛阳。
石勒得檄,启张宾问曰:"今汉主敕吾同攻洛阳,欲待起兵前去,只恐王浚暗袭襄国,报复前恨,军师之意以为何如?"宾曰:"都督但且慢起,遣使先催王弥将所部三万人马去会刘永明,只说我等随后就发,待其试进,我看缓急而行,岂不两美乎?"时王弥三万兵马守把闤辕关,又收山贼数处,得兵万馀,骁将张杰、徐杲当日接得汉主之檄,即欲使人禀问石勒。却值勒使亦至,令其先行,乃引部下四万人马望许昌一路而进。途中所过县镇,皆送降求免杀戮,又添兵一万。边郡报入许昌,守关将丘光、楼裒闻知王弥兵盛,乃退入许昌,差飞马报入洛阳。东海王见报,恐家眷有失,即带何伦等连夜离洛阳回郡,分遣诸将扎大营数处,列兵以守。王弥到界,探知许昌兵盛,乃不敢进攻,从间道去会刘曜。曜问曰:"将军经过许昌,得睹其强弱否?"弥曰:"兵势甚盛,故来相合议而进攻耳!"宣于曰:"司马越兵威虽盛,素不知用,屡战多败。今但保守,必不敢战斗者,将军可与呼延兄弟领兵攻打洛阳,姜存忠与黄关诸将屯中路,以备救应,我与刘王子引兵拒住司马越。若得洛阳一破,则许昌可不战而下矣。兵法云:擒贼必擒王,此之谓也。"于是王弥、呼延晏各将兵马五万,径扣洛阳。一路上无人拦挡。
报至京中,怀帝听得汉兵犯阙,心中大惊,一面差使命往各处催兵赴援,一面与诸大臣计议迎敌之策。王衍曰:"臣已命各门尽皆守把,令上官巳督兵五万,以张骐为先锋,王秉忠为合后,前去退贼,不许压境以扰百姓,陛下无用惊慌。"帝曰:"汉将雄猛,非可泛观。"衍曰:"张骐、张骥乃洛阳虎将,是张郃次子张污之儿,勇力振世,人皆惮之,管取得胜者也。"帝曰:"既是如此,可宣诸将赐赏出兵。"上官巳、张骐乃授为元帅先锋,张骥、王秉忠授为护军兵马指挥使,引兵陛辞出城,望界上而进。次日,探知汉兵将到,乃将军马扎住,择要地安营,把住路口,以备厮杀。时将近午,王弥二人至界,见晋将阻路,即使使向前约战。于是两边各排阵势,晋将军张骐全装披挂,手执长枪,指王弥曰:"汝等鼠辈,窃据河北数郡,我大朝皇帝不加问罪之师,幸莫大矣。辄敢寇犯王京,自作投罝之兔,岂不知洛阳有二虎乎?"王弥曰:"画虎不成,反类于狗,即是你也。你晋朝之人,个个会讲夸口大话,及见我王老爷,皆是生擒活捉,你何不知死活,而向虎头打掌耶?若知气数,可速倒戈投降,免得城破之日,身首离分,那时悔之晚矣。"张骐听言大怒,曰:"泼贼如此大胆,敢冒罔吾行。"挺枪杀出,王弥正欲勒马接战,只见西路大将军呼延晏早已杀出敌住。二将乍会初交,未知谁强谁弱,俱各当心着意,大展雄威,直杀得尘飞沙滚,日惨天昏,一连战上四十馀合,胜败无决。王弥见骐英勇,非比别将,乃轮刀冲出助战。晋阵上张骥亦舞大刀杀来敌住。四员将战作两团,枪对枪,一些无错,刀对刀,半点无差。但只见恨恨杀声连地轴,吽吽怒气震天关。两边兵士副将,尽皆禁住,不许混战,但只立地喝彩,并无少动。紧紧恶斗上二个馀时,看看红日沉西,两边各自鸣金,收兵入寨。次日又战,又无胜败。
王衍得报大喜,乃自同司马司寇,亲带礼物出京,径至大寨贺功,上官巳等接入。王衍曰:"王弥骁将,晋汉驰名,到处无人可敌。不谓今日又遇二位将军,正乃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若得一枝外兵来援,破贼必矣。"骐曰:"不曾斩将夺旗,怎辱命驾亲临过奖,待明日先擒了王弥,然后扫平汉寇,方才与太尉部长等争气,此则未足言功也。"衍等齐曰:"全仗将军昆仲之威,以安万姓,乞为用心谨战。"骐、骥曰:"不才荷蒙委任,自有分晓。"乃设宴款待众官。酒至数巡,衍等辞曰:"两军交锋之际,不可耽误于酒,宜防莫测。"遂各别回。上官巳遣轻兵护送一程,整兵严守以防劫寨。次日平明,领兵出寨搦战,弥等亦至。两阵对圆,张骐立马阵前,谓弥、晏曰:"你二人称寇中首将,昨者阵上,见张志远兄弟英雄否?不降则当退兵,以免败亡,尚兀自不知进退乎?"王弥曰:"贼弟子敢恁夸口,吾因初到,地理未熟,故聊宽你,今日即当活捉,剉你万段。"即自轮刀杀过晋阵。张骐挺枪向前喝住,二人约退军兵,扬威狠战。只听得密铮铮械响,铃鸣声咭咶,纷乱乱马驰将舞,将势纵横,两下里一连战上六十馀合,并不少住。晋阵上张骥横刀杀出助战,呼延晏亦自挺枪敌住。四员大将,各自争强,左回右旋,东转西还,团团卷杀,直搅得尘飞百仞,沙滚千寻。上官巳、王秉忠齐出助战,王如、呼延攸分头抵住。正在混战之间,忽听得西北角上鼓声震地,炮响连天,一彪人马杀奔而来,乃是西凉州刺史张轨处遣大将北宫纯,与令狐亚、田迥、王丰等,奉诏特来勤王,当下听得喊闹,知是与汉相持,以此催兵急进,势如潮奔,卷地而进。汉将杨龙、呼延颢、徐杰、张杲列兵阻战,北宫纯、令狐亚分为两翼,奋勇冲入,军皆把持不住。杨龙恐败,拚命抵住,一刀砍死北宫绅,北兵少却,徐杰、张杲等乃扎住力战。杨龙正欲去找首级,被北宫纯看见,赶来与弟报仇,怒声如吼,挥斧乱砍,龙乃抵住厮杀。徐杰被令狐亚搠死,张杲被田迥射伤左目,西凉兵锐气复振,王丰等俱上围住杨龙,龙带重伤,遂弃战而逃。北宫纯等不赶,径冲呼延晏阵中而去。晏正与张骥酣战,被纯并上,晏两头遮抵不迭,为北宫纯一斧砍中马颈,晏见马坏,即跃下与纯步战。呼延攸看见,慌忙拍马来救,张骥又到,呼延颢挥鞭赶至抵住,晏子呼延镜急跳下地,扶父上马,晏乃与颢杀退张骥,令狐亚、田迥又到,遂斩呼延镜。晏、攸亦被战退,王弥亦被上官巳、张骐双战拒住,王如亦与王秉忠战住,脱身不得。呼延兄弟战凉兵不下,遂被冲散。北宫纯又往助张骐,王弥亦敌三将不住,汉兵大败,被晋兵两头追逐,杀得尸横遍地,血聚成流,十万汉兵折去三停之一。呼延晏收拾残兵,退回西河。王弥怀羞退至蒲子县中存扎。此一回汉兵初打洛阳城,反被晋兵所破,大败而退。上官巳大喜,与北宫纯一同奏凯回朝面君。王衍闻得捷报先至,乃与众官大排鼓乐,自出京城迎接,执北宫纯手曰:"若非将军来助,一时怎得汉兵退去?今次汝列位将军,功过上古矣!"乃命尚膳监光禄司设宴酬功,奏封张骐为车骑将军,张骥为骠骑将军,上官巳进京营大都督,北宫纯为中外效忠护国大将军,王秉忠、令狐亚等十员副将各加二级,赠北宫绅为忠烈侯,众将谢恩而出,不在话下。
却说呼延晏等败回中军,进见刘聪,聪大惊,即日驰檄报上平阳,言王弥、呼延晏为两路先锋,进打洛阳,被西凉救至,杀死大将徐杰、张杲、呼延镜,杨龙伤重而卒,王弥退在蒲子县,不敢归见主帅,又不敢归国,宜下诏安慰,催督石勒一同进攻报恨,以夺洛阳。汉主渊见檄大怒,即先下诏痛责始安王刘曜,何得独遣二将,以犯王京重地,亲不临军。复加敕一道封之为龙骧将军,率领众将共打洛阳,以报前恨。刘曜得敕怀愧,乃愤励将士,提大兵十五万,亲打洛阳。守旧营兵士飞报入洛,言汉又差遣始安王刘曜引大兵来寇洛阳,已离许昌,即日便到。晋主闻报大惊,急命张骐兄弟与北宫纯领兵出城待敌,勿使压境。
曜军至近,探子报道:"晋军已曾把住要路,不容前进。"曜即直前布阵,亲自出马,以鞭指晋将曰:"汝等不知天命之人,苦苦违时以致丧首。前者成都王与陆机合天下之兵,尚然不能敌我,今汝兵微将寡,晋祚将绝,尚不投降,更待何时?"张骐曰:"前日王弥、呼延晏是汝汉兵否?也当不得我两阵之战,兵皆杀尽,你又欲凑数也!"刘曜听言大怒,挥鞭打过晋阵。张骥抢出敌住,二人鞭来刀去,战上四十馀合,未分胜败。张骐知曜英勇,亦出助弟,思并刘曜。关山看见,舞刀截住,二将也斗二十多合。关防闻前军夸骐善战,恐弟不能取胜,亦提刀勒马来助。北宫纯看防马动,挥斧向前接战。三对将官,在阵前奔腾大战,并无上下。关心见北宫纯武艺迈众,欲要出助,又恐别将来战,乃只悄悄挨至阵前,抽出铁胎弓,搭上狼牙箭,劲伸猿臂,拽满筋弦,指定北宫纯对面射去。奈在战中,人无定立,箭至只中马颈,那马负痛望横便跑。北宫纯带之不住,关防、关心两马双双赶去。上官巳、王秉忠见追将及,急令众军放箭射住。防、心马不敢进,上官巳方得接战。黄臣手横大刀砍至,上官巳敌不得二将,退入本阵。张骐兄弟见凉兵挫衄,亦弃战而走,被刘曜大杀一阵,斩二千馀级,踏死近万。晋将收兵扎寨,汉兵得胜,亦收兵屯住。
北宫纯回营,谓上官巳曰:"汉贼暗射吾马一箭,若非将军喝令放箭,马不堪战,几被所算矣。"张骐曰:"误被暗箭,失此一阵,今后但当谨防,自无疏失。若只明战,彼焉能即便胜我?"自此相持半月,大小数战,互相胜负。忽报:"东海王领兵五万自许昌来,苟晞领兵五万自邺城来,不日将到矣。"诸葛宣于乃与刘永明议曰:"我兵深入中土,救援不接,且晋运未灭,兵将还盛,四下勤王之师又集,不若暂且回兵,再过三年,洛阳可下必矣。"刘曜曰:"奉命出师,无功擅退,非惟获罪,且见笑于人,丞相还当筹之。"姜发又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时而动,度势而行,亦不宜执意勉强。"曜曰:"未见彼盛,何即畏惧?"宣于曰:"非谓畏惧,乃挠罗敌人之计。趁今许、邺救兵将到,我先收兵,彼至洛阳,我回西河,兵徒空行,留之则多费钱粮,必须各谋归计,晋定给赏使行,赏重则亏其帑藏,赏轻则众心怀恨。我再进兵,彼将倦于赴难矣。且又得养威锐,以待再举,甚是善策。汉主处老臣回朝,自有话说。"曜心未决,未及起发,忽报晋帅上官有使命至。曜令召入,乃是相约次日搦战之书。曜看毕,即批:"来日共决雌雄,各要主将亲出。"姜发曰:"大王未宜就允,彼知明日救兵到,故此相催,待两军拒战之际,夹攻我等。且守数日,待其二处兵至,探其强弱,慢慢而行,俾彼锐气少沮,方可决战。"曜曰:"有书至而不出,是见怯矣,何可令彼笑我?"乃遣使回,即集众将分付:"来日用心决战,共建大功,不可有误。"各皆应诺。刘曜置酒宴励将佐,准备破敌,忽伏路小军报道:"许昌兵马止隔七十里矣。"宣于不欲出兵,奈已回书,只得引兵出寨。张骐等早已排下阵势,汉兵亦将队伍摆开。
刘曜亲自当先,指谓晋将曰:"汝之气势倾圮,吾军已入巢穴,何不投降,永保富贵,定要自取灭门也!"张骐曰:"猖狂胡狗,不知屠人在侧,死在须臾,尚敢扬声吠尧耶!"刘曜大怒,舞鞭打出,张骐挺枪接住。二人狠战上三十馀合。关防见不能胜,轮刀抢进,欲擒张骐,张骥看见,亦舞刀来抵住,四人恶战不已。关谨、关山乘闹一齐杀出。上官巳把旗一挥,北宫纯、令狐亚、韩濮、贾骞、王秉忠等亦各俱进,关心、呼延攸、黄臣急出,两边互斗,直至未末将近,忽见大喊惊天,东海王、苟晞两路精兵从后杀至。汉众前后不能相顾,被其冲得七断八续,尸骸乱倒,血水交流,抵当不住,大败而走。晋兵四路追杀,汉兵弃丢盔甲,望风逃走,径往西河而回。十五万人马折伤几半,此回汉兵二犯洛阳,又被晋兵杀败。北宫纯等追三十馀里,至更深收兵,连夜差飞马报捷入洛。怀帝见檄大喜,命王衍排驾半副,亲往迎接东海王入城,设宴庆贺。东海王举杯劝苟晞、北宫纯、上官巳、张骐等曰:"今得诸位将军效力,杀败汉寇两番,今将再不敢窥洛矣。"于是畅饮尽欢而罢。刘曜兵败,径转西河,曹嶷、刘灵接入。曜曰:"不意晋兵尚盛,两次皆被所破,何时能报此恨?"刘灵曰:"韩陵山百万晋兵,吾且视儿戏,岂惧十馀万之兵乎?明日整兵再进,吾愿当先。"姜发曰:"军师丞相再三言天时未利,始安王不听,致有此失。锐气既挫,又安得妄进乎?"刘灵议沮。时太子刘聪,自刘曜离许昌侵洛,亦以姜飞为先锋,黄臣、黄命为左右,夔安、支雄为合后,引兵七万,自济南进屯洛阳之大夏门。晋使护军将军贾胤守住不战。及刘曜败走,聪知,乃亦传令装束退兵。贾胤探得,俟夜出其不意,劫中大寨,斩汉大将呼延朗、黄显,刘玄明大败,退洛水,坚壁守住。后人见刘渊不度时势,妄催进兵,拂听诸葛良言,有诗叹曰:
汉君恃犷妄施为,不纳宣于逆数规。两进无能侵寸土,反致丧师损将回。
第八十八回 刘灵祁弘齐射死
却说汉兵二打洛阳,刘曜与上官巳、北宫纯等构战,被司马越、苟晞救至,杀得大败,折兵五万。刘聪屯兵西门,闻败思遁,又遭晋兵乘机夜劫,折兵二万、大将呼延朗、黄显,退据洛水。晋将失计,以为汉军两次皆败,不敢再窥洛阳,竟不攻洛水之兵,使之退尽,而乃置于度外,使其得以养威蓄锐,何其愚也。刘曜败回西河,心下遑遑,亦不问聪兵胜负若何,惟日夕烦恼。姜发进言曰:"今兵折粮少,不若且回平阳,再聚人马,俟天时人事相合,再图进取。那时征召石勒、王弥刻期同至,一鼓下之,方得成功也。"曜曰:"但初出兵,两战皆败,不好回见君主耳。"宣于又曰:"胜败兵家之常,何得以此为意?"曜从之,乃留兵三万,以呼延晏、呼延颢守住西河,抽兵回平阳。入见汉主,俯伏请罪,言:"奉命进攻洛阳,以报王弥之仇,大小十战皆已获胜,不期司马越、苟晞两路救至,从后攻入,以此抵当不住,折兵四五万,锐气挫动,只得且回,其实无颜见陛下耳!"汉主慰之曰:"兵者危事,焉能保其必胜,何得言罪!但当励心再举,共图大计可也。"乃设宴款劳,重赏将士。又差官往蒲子县迎回王弥。弥奉诏入朝,伏地奏曰:"臣奉敕命攻洛,带兵为前驱,奈被石总督失期,后军不继,遭西凉兵掩至夹攻,以致败衄误国,无颜见众,故暂投蒲子少扎。今含羞来见,乞治失律之罪。"汉主曰:"卿乃国之元戎,出师讨多,胜日常多,败日稀少,何故言此!斯时晋数尚未该破,丞相曾言之,是朕自误,始安王亦败,岂汝一人之罪乎?彼是一时幸胜,西凉兵岂能常答应耶!"即加弥为司隶校尉,亲自宴之。
次日,弥、曜率诸将入朝谢宴,汉主曰:"叵耐张骐、北宫纯等杀吾兵士数万,朕欲大兴报仇之师,再去攻洛,众卿以为何如?"宣于曰:"未可又蹈前辙。必欲复恨,须过二年,待其运数少衰,待臣亲提一旅之师,振威洛阳,可致捷矣。"汉王曰:"然则且先并诸处要郡,积聚兵粮,然后好攻洛阳。"宣于曰:"今两战失利,或者天欲少抑吾兵强暴,未可知也。不若只且养兵蓄锐,一齐俱动,先下洛阳,据有中原,然后分命出师,他郡亦可下也。"汉主曰:"兵亦不宜久困,我今人强马壮,洛阳少挫,岂宜畏缩?又安得坐而待时,欲使天将州郡送来与我乎?"即命曹嶷为山东招讨使,去合石勒,共取东平瑯琊、仓坦等处。刘灵为河北招讨使,姜飞为先锋,姜发为军师,取幽、燕、冀北等处。二将受命出朝,灵领雄兵八万,督关、姜等十大将军北上,嶷领精兵五万,督同夔安、钭刚、曹岌等东出。诸葛宣于与陈元达叹曰:"主上似觉老悖,今不纳忠言,矜强傲视,安保不败乎!"
刘灵等望北而进,将近入界,晋军探得,飞马报至幽州,言:"汉差刘灵为帅,提十万来夺幽冀之地,不日将到矣。"王浚听言,拍案大怒曰:"自襄国误遭诡计,至今怨恨未忘,练兵二载,正欲往报前仇,不想泼贼又先犯境扰我。"即集参军游畅、裴宪、荀绰等共议曰:"叵耐汉贼无状忒甚,因见我误输一阵与石勒,即欲藐视幽冀,今使刘灵将兵来寇,诸公有计,勿吝见教,必须破猾虏,毋使猖獗肆志。"裴宪曰:"某观刘灵五鹿墟之战,虽然勇猛,乃匹夫狂徒耳,易于破者,何用怒为?"游畅曰:"且点集人马,出界阻住,莫使入境侵扰百姓。然后齐起大兵,择取地面,与彼搦战,看紧慢以计逆之。务要除此泼贼,方保州郡安靖也。"浚善其言,先命孙纬为前锋,提兵二万出阻汉兵,自领大队人马随后而起。孙纬得令,兵出幽州七十里,遇汉兵来到,两边各布阵势,以防冲突。刘灵统关防、关心、呼延攸、关谨、赵雄为左右,姜飞、姜发于中军。灵出阵前,手执长枪,身骑番马,高声大叫曰:"今我大汉中兴,兵马强盛,扫平天下,只在反掌间矣。兹来收汝幽州一弹丸之地,尚敢引兵拒敌,是不知时势也。好好下马献城,免我动刀。若言半声不肯,打破城池,尽皆杀戮,那时悔之晚矣!"孙纬大怒曰:"我主几次要来擒你正罪,以朝中自乱,未暇兴师。今汝反来侵犯,是乃自投刀斧矣!"即便拨马杀出。刘灵挺枪接住,二人各施英勇,一连战上五六十合,未分胜败。忽然尘埃大起,王浚自领兵至,祁弘、王昌两骑马当先赶来助战,关防、呼延攸各舞大刀砍出敌住。王浚自到,见众战乱,喝令孙纶、胡矫等一齐冲阵。汉将关山、关谨等亦皆抢前迎敌,两边混闹,尘蔽千寻。此一场争战与往常大不相同,当时好胜之人有《西江月》一联为记:
战将刀枪卷雪,斗兵旗纛遮天。马驰尘动滚云烟,一片喊声不断。踏破幽州地界,震翻燕北山川。人人奋勇竞争先,杀得尸横血溅。
两下里杀至红日西沉,天光渐暝,王浚命鸣金收兵,于是两边罢战,各折人马无算。孙纬等入寨,浚谓众将曰:"汉贼人马甚猛,兼之刘灵那厮骁勇比前愈倍,果为勍敌。且关防、呼延攸、姜飞等悉皆勇略之将,何能破得此贼?"游畅曰:"汉将惟刘灵、王弥为最,今当以计先去刘灵,则他将又易与矣。"浚曰:"何去刘灵,计将焉出?"畅曰:"我昨一路而来,观看地理,此去西山有翠微深谷,外宽内窄,四壁峻峭,迢迢二十馀里,可将后路令人叠断,以重兵守之。再着猛将伏于前谷口,祁先锋引兵搦战,诈败将他引入谷中,两头把住,于内暗藏弓箭手于峭壁隘处,插一小黄旗为号。祁先锋至此,即便拒住莫进,喝令一齐射之,刘灵有翼亦难逃矣,岂不为我擒乎?"王浚听言大喜,即令王昌、胡矫引兵一万把守后路,孙纶引兵五千埋伏半山之上,尽是强弓硬弩。胡矩、孙纬督兵二万,伏于前进谷口远处,各要依计而行。王浚分调已讫,自率军兵三万出寨布阵,祁弘分五千人马于前搦战。汉兵未出,弘乃直叩寨前,令军人高声大叫曰:"汉将有本事者快快出来,若是惧怕,可自绑前来请罪,赦以不死,我祁先锋单要擒拿刘灵。"守寨兵听言传入,刘灵大怒,即令整兵决战。姜发曰:"今彼来逼,必有甚计,非救至,即暗算也。且未可即出,耐守一日,察彼动静何如,明日与战,必可胜矣!"灵曰:"存忠何为见疑而怯彼也。"发曰:"非也。今日日辰有碍,两边出兵,俱不见利,是以欲且止也。一则祁弘兵弱,二则来得急速,三则无昨日畏惧之心,有骄傲激我之态,数件可疑,岂无计乎?"关防曰:"军师见者是也。"灵又曰:"吾受大任来此,疑其有计而遽不战,是畏彼矣。他日日早来,我日日不出,岂大将行兵之道乎?"发曰:"将军英名在外,不肯坐守,虑人笑耳。必欲出战,依小弟愚见,方保十全。彼见将军有防,下次再不敢用计矣。"灵曰:"何如?"发曰:"祁弘乃是将军久战之敌,素所知者,今日若走,切不可赶,必是诈也。"灵曰:"倘是真输,岂不挫过机会?"发曰:"即败亦非可擒可斩之将,不必思想极追,但只大剿军兵,不可远去,吾等救应不及,遭彼算也。设若祁弘苦苦诱住,有兵伏出,必须跟住祁弘,莫使隔远,以防暗箭,勿要误入重地,即无害也。"灵曰:"军师金石之言,吾识之矣。"乃陈兵而出。
祁弘连声催战,刘灵挺枪杀过阵去,弘遂接住。二人号呼狠斗约近六十馀合,祁弘故作慌张之状,虚架一枪,佯输诈败,拍马落荒望西山畔而走。刘灵赶去,弘恐灵疑不进,复又勒住马缰,灵赶至,又战上二十馀合,弘以枪架住刘灵道曰:"今日被你小胜,我的兵心已退,不肯屯扎决战,你且收兵回去,明日好好整点,我两个定个高下,输的便服,免得终日相持。"灵曰:"何须明日,就此和你并三百合,中间要歇息者,即算为输,就便归服,不许食言,方为好汉。"弘曰:"你道我们真不能敌你也,就此决战。"二人再斗,复又二十馀合。弘恐汉军救至,乃拍马又走。刘灵不知是计,放马赶去。弘入翠微山谷,灵亦直进。祁弘望前且战且走,刘灵不省,被赚入第二重谷口,见四围峭壁峻耸,树木丛杂,急欲回头,忽听得炮声震起,前面谷口喊声大作,孙纬、胡矩等伏兵尽起,塞住谷口。灵部亲随兵士奔报,言:"后面隘处,尽被晋将以巨木大石叠断,出去不得了。半山上旌旗摆列森严,将军须要谨防炮箭。"刘灵曰:"姜存忠果有料敌神见,吾逆听也,如之奈何?只有舍命绊住祁弘耳!"即奋身跃马向前追去。却好祁弘因山路崎岖,不能速进,见灵赶近,只得回马扎住。刘灵冒死逼上,二人接战不得。弘恐有失,弃马欲爬上山。刘灵见之,亦跳下马,打倒军人无数,向前扭住祁弘袍袖。两个于半山推耸,一齐都滚下平坡,乃是坑坎之地,惟只对扭相向而立。祁弘曰:"刘子通,今日事势至此,困我围中,里不能出,外不能入,生则难明,死则有准,何不顺从,以取富贵,免丧英雄乎!"刘灵曰:"汝等今以诡计思欲陷吾,吾肯放汝乎?生死和你做一所在,休得胡言。既入重地,料难出矣。此乃你我结数在于斯时,且自聊坐一回,好归死路。"祁弘被灵扭倒,争奈勇力相侔,不能分别强弱。两边跟随小军不敢近身,各皆抵住,共不上二十馀人,自午及未,各俱倦坐。
关防谓姜发曰:"刘子通此际不回,必被所算矣。汝等扎定,以防王浚之冲。我兄弟二人提兵去救。"呼延攸曰:"某愿同往。"于是三人帅铁骑万人,如飞而去。撞遇刘灵上阵之兵,屯于中路,报道:"主帅追赶祁弘望西山畔谷中去了,我等赶之不上,被晋将隔断在此。"防、攸听言,当先疾进。王浚探知救兵将到,亲自上翠微山催督孙纶曰:"汝受命放箭,为何不发一矢?后谷口已被汉将战退,喜得木石深厚,道路窄狭,搬移不开。今刘灵虽然受困,勇而难擒,何不射死以除祸根!"兵士对曰:"孙副军见他与祁将军扭做一块,故教不得妄发耳!"浚曰:"若此可以悬崖而下,活擒那厮矣,岂得袖手旁观!"孙纶得令,拣选壮军二三十名,亲自攀崖附木,独步挨下。忽听得大喊惊天,报道:"关家兄弟已进第二重谷口矣,但以木石阻碍,不能即至。"王浚见说大惊,喝骂孙纶住足,催军火速放箭,连祁弘一齐射之。军士不敢动,王浚大叫曰:"孙右军何得故阻军心,有违吾将令者,一概枭首。"孙纶垂涕谓众军曰:"欲去刘灵而舍祁老干城之将,忍心弃功,天何佑哉!"乃只得传令乱箭齐发。可怜两个擎天大将,俱死万弩之下。王浚自此失众之心,后来多不肯用命,致被石勒所擒。
关防、呼延攸、关谨三人见内喊急,极力攻开谷口之时,晋兵已皆将散,有逃得性命小军,撞遇关防等,把刘灵扭战祁弘,已被结住,恨无接应之人。王浚之兵见山峻无路,亦难擒救,喝令放箭,以是二人一齐射死。翠微深谷中狭处,此去有五七里,马不堪行,将军去亦无用矣。防等捶胸大恸曰:"恨不早救,致丧刘子通,可伤!可伤!"于是收兵出谷。王浚虽然看见,因折祁弘,乃亦不敢再追,收兵回寨。后人有诗叹赞刘灵曰:
勇冠当时晋寡俦,嗟哉误陷丧幽州。将军虽没声名在,犹有馀风冀北留。
关防等转至寨中,道知其事,姜发曰:"吾曾再四阻劝子通,今日且慢出兵,果被所陷,此亦数也。浚贱祁弘而贵幸胜,自弃大将,其势自此败矣。吾之主上逆天时,而妄兴兵马,致丧主将,亦自摧梁栋也。"次日,集众计议战敌之事。发曰:"浚兵固不足畏,但我军锐气已挫,恐难取胜,欲待与其持守旬日再战,又虑粮道被阻,今彼得势,众心皆奋。依吾之见,且自回转平阳,另日再来报仇何如?"关山曰:"军师言之当也。今刘子通新陷,兵无战心矣。必须暂回,不可与之持守矣。但恐王浚发兵邀袭,须要准备杀他一阵,方得好好回马。"姜发曰:"吾算计已定,非继安、继忠昆仲不能胜那老贼。二位四更先发,领精兵一万,伏于十五里万安山隘处,呼延叔达领兵当先,刘振武押运粮仗居中,黄锡卿助之。继雄、继武昆仲亲自断后。若是老贼来追,待到万安山,放炮为号,二兄截出,我挥大兵杀转,前后夹攻,必获大胜矣。"诸将伏其论,打点齐备,次早拔寨皆起。晋冀探子报入王浚寨中,浚曰:"今去刘灵,汉兵皆落胆矣。宜急追之,可尽得其兵马粮仗矣,岂得容他遁走!"孙纬、王昌、孙纶领兵三万先起,王甲始、胡矫等领兵二万从后追去。将至巳时,约二十里之程,过得万安山隘,汉兵已出平地,关防看旌旗乱舞,兄弟二人列开阵势以待。孙纬先到,关防指谓曰:"汝今祁弘已死,及早守分,尚恐不能保全幽州,犹欲前来惹事耶!"纬曰:"正欲尽殄汝类,然后进取平阳,何肯容汝贼奴等逃去!好好下马投降,可保躯命!少迟时刻,大兵俱至,尽为齑粉矣。"关防大怒曰:"匹夫井中蛙耳,只见刘灵,岂知关大王乎!"即令军中放起信炮,手挥八十斤大刀,奋平生勇力,不约合数,就如虎奔羊群,直砍而入。兵士四散乱窜,孙纬死力抵住。王昌赶到,又被关谨杀出。孙纶慌忙向前助战,前面呼延攸、黄命两马如虎而至。却好胡矫、王甲始赶到,关山、关心听得炮响,发伏截出,喊杀之声震惊数里。王浚自领大兵后进。关山使原降将吕钟将兵五千拒住,二人从后来杀,晋将抵敌不住,尽皆望后而走。山、心兄弟把断要路,孙纶拚命当先冲阵,被关心一刀砍于马下。孙纬见势不好,与王、胡等一齐来夺走路。正在死争,却得王浚等杀死吕钟,引兵来救,众将得脱,折兵万馀,知汉兵未易可破,乃收拾望范阳退回幽州而去。姜发见又失了吕钟,亦不复追,竟望平阳而回。后人有诗叹王浚之忍曰:
爱兵惜士可成功,残忍何能得善终。王浚欲思图冀北,惟凭忠勇有祁弘。
岂因要害刘灵命,反弃干城旧股肱。只因一念仁心失,致使遭逢石勒凶。
第八十九回 苟晞拒汉杀汲桑
不说刘灵北侵被害,再说曹嶷领汉主之命,东掠晋地,竟至襄国界内,会合石勒一同起兵,先取东平瑯琊。石勒见诏,即请张宾议曰:"前者段氏失阵,王浚被吾破败北遁,每怀深恨,若一移兵轻动,彼必乘虚来袭,岂不反失现成之地乎!"张宾曰:"都督之言虽是,但君命亦不可违。今王飞豹已回平阳。我等难离此地,当以曹都尉为帅,汲民德为先锋,使吾儿张雄参赞军务,赵文翰督中军,统刁膺、吕律、逯明、刘景、孔苌、桃豹等,率兵四万先行,吾弟张敬统吴豫、赵鹿等,引兵三万为后继,连曹嶷共兵十万,先取东平。"勒从之,分拨诸将起发,尽望山东而进。晋之守关津军卒飞马报至东平,东平守将曹杯、曹樽乃魏曹仁之孙也,听得汉兵将犯本郡,即召集僚佐计议其事,曹樽曰:"此地皆属苟青州辖下所受,今宜急发文书关报苟道将,一面点兵出城阻拒,勿使入境惊扰百姓。"曹杯依议,乃令裨将何深守城,兄弟二人引兵一万,直至界上扎寨拒守。汲桑探得有备,亦将军马屯住,等曹嶷、张雄到,共议进取之策。张雄曰:"东平一州,守兵不过万馀,今守将兄弟俱来在此备我,城中必少防守。曹都尉与都护孔世鲁,引兵二万抄出其后,把住城中救兵,汲民德与吕正音、刁膺出兵对阵,吾与赵文翰叔分两翼俟候击之,可一战而胜曹杯,可夺东平矣。"曹嶷大喜,即便依计而行,与孔苌、桃豹将兵二万,直趋东平,汲桑引兵搦战。曹樽率众出寨,两阵对圆,汉将张敬居中,左有赵染,右有张雄,前面先锋汲桑,全装披挂,手执开山大斧,豁地而立,就如金甲门神,高声大叫曰:"牧马帅在此,晋将有敢对敌者可出打话。"只见炮声才过,金鼓喧天,晋阵旗开,曹杯当先立马,手持长枪,指张雄曰:"汝等胡中兽类,不守礼法,妄侵吾地,欲寻死也。"张雄曰:"你是何人,敢此大言?"杯曰:"吾乃大魏金枝曹杯将军,汝等知否?"雄曰:"汝既曹氏之裔,今非曹氏之国,忘身事仇,玷辱祖父,岂不愧乎?独不闻匿怨而交其人,左丘明耻之,而况反事逆臣,希一朝爵禄,而甘听使役耶!"杯曰:"孺子敢恁妄谈,少刻拿住,碎尸万段,方才饶你。"言讫,挺枪杀过汉阵,张敬勒马将出,张雄抢前高叫曰:"叔父且住,待侄儿捉此不与祖宗争气的泼贼,以报碎尸万段之言。"曹杯见雄来敌,欺其年幼,不以为意。谁知战了五十馀合,枪法愈精,勇气愈倍,两边兵士啧啧称羡,恼了曹樽,忍耐不住,厉声叫曰:"吾兄枉为大将,一儿曹辈何不能立擒也!"乃亦拍马杀出,思欲夹攻张雄。汲桑看见,睁目大喝曰:"吾为先锋,尚不助阵以逼汝等,贼子何敢妄进也!"即便挥斧踏步赶出。曹樽欺桑无马,直前而进,举枪望桑胸前径戳,被桑拨开枪,一斧,砍去,正中马头,马倒,曹樽落地,再是一斧,劈开脑袋而死。曹杯见弟被杀,慌忙带马望东平而走。张敬挥兵一涌而进,杀得晋兵望风奔溃,大败二十里。天将日坠,忽听得一声炮响,三员猛将杀出,截住入城之路。曹杯思欲冲阵,曹嶷、夔安各挥刀斧向前。杯料不能过,寻路而走,被曹、夔分两道追赶,杀得晋兵尸横叠叠,剩不上五千人马,杯弃东平,望洛阳而走。
曹嶷住马收兵,杯乃复入瑯琊。张敬赶至,正遇孔苌等回军,具言嶷、夔逼迫曹杯,不曾入城,追二十里而住。敬大喜,乃一同住扎。催张雄等议计,雄曰:"既然如此,可即围城攻之,免使青、邺救至。"于是分四路一齐进攻。晋将何深率兵守护,巡行西门,被桃豹一标枪打中左眼而死。曹杯之子曹炳慌走下城,兵士无主。汲桑、夔安双斧砍开城门,汉兵涌入,曹炳催兵抵战,孔苌放火烧起房屋。时将一更,焰炙天红,人民逃窜无路,炳等退入私衙,张敬、张雄自进,喝令救火,免害百姓。众将依令,把住各门路道。曹嶷念杯同宗,急忙带兵到衙前招安曹炳。谁知已被汲桑打入,男女老幼尽皆杀得一个不留。曹嶷太息叹曰:"汲桑受命为前部大将,不能少施仁义,而肆虐妄杀无辜,他日能保善终乎?"乃请命亲为收葬之。后人有诗一首叹汲桑之忍曰:
自古攻城要惜民,无辜枉害触天心。白起杀降亲受戮,汲桑焉保善其身。
又有诗一首赞张雄之能曰:
足智多谋羡孟孙,晋兵闻影尽惊心。更有张雄能继志,东平一战下重城。
张敬等安抚东平,正欲议攻瑯琊。瑯琊守将夏侯成乃夏侯惇之玄孙,亦有文武之才,勇亚祖父,已曾预得曹杯求救之文,其日点兵五千,出城思援东平,忽见一枝兵马自西北而至,成急摆下阵势。及至近,乃是东平守曹杯旗号,成严军叫问,果然不谬,遂相接见,询其事故。杯告被杀败追逐,特来投借救兵,去保城池。成曰:"吾知东平决破,援不及事矣。且到吾郡计议。"乃同至瑯琊。杯曰:"吾儿与何深共守其地,深善用兵,必不即失,望即救之,还可或保也。"成曰:"令弟为国沉恶,理合报仇,明早就发,必不敢迟违也。待吾行文邺城,报与苟主帅知道,令其速来共破汉贼。"正议未了,飞马报到,言:"何将军亲自巡城,不防暗中被标枪中目而死,东平已破,家眷尽被所害矣。曹嶷念惜同宗,悉皆收葬,不日即至此矣。"曹杯听报,哭恸不止。成曰:"宅眷遭害,亦是大数,但今贼已得志,我等恐难去复仇恨,大人如何区处?"杯曰:"先事者当祸,只苦彼东平耳。我曾遣人求救,将军又行文告急,苟主帅救兵必将到矣。当守而待之,自然无事。"夏侯成曰:"大人之言是也,我且严戒谨守,待苟公到,自有破敌之策,可报东平之恨矣。"乃下令着近城十里之人,尽皆移入城中,免被掳掠,城内深濠固垒,多备矢石防守。打点才整,曹嶷以自领兵扣城索战,杯、成分守各门,谨守不出,嶷即挥兵将城围住。至第二日,约众攻打,曹杯助夏侯成婴城守战,用矢石击伤无数。
相持五七日,嶷等无计可施,请张雄议计。忽然探马报到,言:"苟晞统青州守将夏阳等引兵五万来援。闻知东平已失,径到此间,前部大将童礼、叶禄屯兵界上一日矣。"赵染曰:"晋将不战,外兵又至,将何处置?"嶷曰:"分兵拒住。"张雄曰:"不然。苟晞乃有智有勇之将,今既自来,当谨防之,不可自大。"曹嶷乃下令撤围,依柳林扎寨待敌。张雄曰:"目今初冬之际,无暑热可畏,不宜倚林居住。"嶷曰:"若屯空地,四面可以进攻,难防不然。若此,则是二面受敌,吾不惧其两头来并矣。"雄曰:"但今木叶叶落之时,枝皆枯槁,但恐用火,心下有所不安耳。"嶷曰:"虑而防之,有何畏焉?"乃即扎定。次日,苟晞军到,探事小兵回报:"汉兵巡寨阻路,难以前进。"苟晞曰:"既然如此,亦要向前试战,以探强弱,然后用谋。"于是以童礼、夏阳居左,叶禄、林济居右,扣寨布阵。汲桑、曹嶷亦严兵伍而出。苟晞金盔银甲,高马长枪,亲临阵前,以鞭指汉众曰:"汝等胡虏,贪得无厌,妄兴人马,扰乱大朝,是欲自寻速灭也!好好退去,犹得鼠瞰数年。"张敬曰:"海内世界,皆吾汉家旧业,不得不来取尔。"苟晞曰:"汉自桓灵失德,献帝禅魏,今已百年有馀,物故人非,何得言此?且商周之世,皆历七八百年,未闻对秦汉人言旧业也。况汝起自五部,妄称冒指,岂不羞乎!"曹嶷大怒,曰:"汉帝禅魏,未尝禅晋,时有不同,事有不一,岂汝鼠辈之所知者!"即便挥刀杀过阵去。晞将童礼挺枪接住,二人约开兵马,往来驰骤,战上了五十馀合,不分胜败。叶禄、夏阳双双出助,赵染、张敬向前接住。战未十合,夏侯成、曹杯自城中引兵杀至,吕律、孔苌、桃豹杀出截住。汲桑大呼曰:"不就此时捉住苟晞,更待何时?"手挥大斧砍入中麾。林济拍马舞刀来敌,三合之中,被汲桑一斧砍中腋肋,倒撞下马而死。苟晞见急,亲自抵住。叶禄战张敬不过,带马而走。苟晞之马,见汲桑势猛逼进,亦转身跑去,于是众将各皆奔败。曹嶷等赶杀一程,见日晚收兵回寨。
苟晞等至瑯琊城中,计点人马,折了林济并兵卒二千。曹杯曰:"今日又被贼子胜此一阵,恐愈得志。"苟晞曰:"这回初试虚实,未足为道。明日烦公等用心,必要胜贼,且宜歇息将养,待吾思计破之。"夏侯成曰:"主帅马上劳顿,连日跋涉,且自宴饮数杯,再行商议。"于是分命诸将犒赏士卒,尽欢而散。次早,苟晞升帐,召众议曰:"昨日之战,不被汲桑杀死林济,砍退吾马,不致被他所胜。吾观汉将,无如汲桑凶狠者也,马上之人反易为敌。王弥、刘灵我亦未尝动心,到被此贼连险四次,实吾之深仇也。"叶禄曰:"此等莽夫,非力可取,须以奇计擒彼,方能成功。昔孟观一阵,即斩齐万年。汲桑岂能强彼乎!"苟晞大喜曰:"汝言是也。兵不厌诈,我有斩汲桑之策矣。"乃分付众将坚守城池,示之以弱,并不许出战。曹嶷等又将围住城池,免其冲突。汲桑曰:"苟晞被吾斩了林济,心中惧怕,未敢轻心。若一围城,彼必固守,往洛阳求救,到不若缓之,得其再出,一战可擒苟晞矣。"张雄曰:"此贼乃是老奸巨猾,智略多端,必有所算。去则恐中其谋,在此虑堕其计。依吾之见,且抽兵回转东平去,换上党公与我父来此,方可胜他。且今王浚有事于刘子通,无暇及襄国城矣。"汲桑曰:"小将军年未老练,终还胆怯。苟晞与吾等共事已多,足知老贼手段,何须谋主自来,正所谓割鸡焉用牛刀乎!"雄曰:"汝虽老成,勇有馀,而智不足,可不存千虑一得之戒欤?"桑曰:"不妨,明日只要列位将军助吾一力,定要活捉苟晞,打开瑯琊,以显我等汉威矣。"张季孙曰:"将军既受先锋之任,我等亦当从命,岂有不用心者乎?"次日,汲桑当先陈兵搦战,苟晞并不出城。桑忿怒扣城攻打,反被击死百馀人,伤者无数。至晚收兵回寨,张雄曰:"苟晞不出,必有诡计,非劫寨,则是先袭东平,断吾归路耳!"曹嶷曰:"若然如此,可到沂水河上,扎下两个大寨,据住岸口。一则可截彼取东平之路,二则可为退兵之备。"桑等从之。乃令桃豹、钭刚将兵二万,往沂河扎寨,以阻晞兵,二将领命前去。
晋之伏路小军探得,报入瑯琊城中,苟晞曰:"天赐机会矣。彼见吾连日不出,疑吾去袭东平,断他归路,故此分兵去守沂河。贼既挂虑彼处,我今可以用计矣。"乃唤叶禄、林润分付曰:"你二人引兵一万,偷过小路,至沂河边西手下流头,离岸口十里扎下,令五千人采取草苇,求以硝黄,洒以油蜡,各持一把,令五千人各将火器,带以火种,明日黄昏为期,限一更后至彼寨边,将火器打到寨边烧着,兵士擂鼓呐喊不绝,彼自惊慌,我另有兵接应,不可畏缩。"二人领计而去,又唤童礼、夏阳、曹杯、夏侯成四人听令,曰:"汝等各带兵士七千,暗带火器,明日黄昏悄地出城,径到汉寨西头,一齐将火器打入柴草之中,汉兵必乱,乘乱击之,可获胜矣。"又唤叶福、苟元、苟亢、夏国相四人,分付曰:"汝等各带精兵五千,两个督将柴草丢于汉寨西边延处,两个督将柴草丢于柳林之中,草中皆包硝黄于内,今夜悄悄出城,往东采取。明日午后,各要结果。一更后即要行移。我自领兵接应。"苟晞调遣已毕,各皆领计下帐,自去打点。次日黄昏,曹、夏四将先出,晞与高渊等后继。渊曰:"去不宜早,恐贼有觉。"晞曰:"汝休惑我军心,防劫寨者定在二三更时,今趁早去,免致在外者失约误事,彼纵防备,火发必乱,非比日间。我去行计,众胆皆壮,功成必矣。"渊私语曰:"汝能料敌如此之审也。"有人将此言传与苟晞知道,晞含之,催军速发,将及一更,俱至汉寨。叶福等挺身与众兵将柴草丢近寨边,汉将各忙上马,童礼、夏阳四将,三万兵火箭乱发,只见一片光烁。曹嶷杀出之时,柴草皆燃,烟焰涨天,一带喊声,震动山岳。汉兵大乱,各不相顾。汲桑自思是己不听良言,致被所算,只得舍命往来救护,杀死晋兵数千,手不停斧,亦觉疲倦,救应渐渐不及。曹嶷、张敬等见臭气壅鼻,哭声震耳,料难撑持,各自杀出,离火而走。汲桑看众不见,突入晋阵之中,被苟晞看见,乃大叫曰:"前面裹巾持斧长汉即汲桑也,有容其走脱者,悉皆斩首。"于是众将尽奔汲桑,团团围住,桑于内极战,人不敢近。时诸将皆散,独有刘景、逯明、吕律三人在阵,看见阵围,知有汉将被困,冲去杀退高渊,救出汲桑,曹杯、夏侯成随后赶至,四人且战且走,逯明、刘景身被数枪,只得躲入柳林之中。冬初之际,柳条枯燥,火焰正炽,汲桑、吕律被苟晞督领将佐十馀员俱至,亦逼入柳林之内,又被汲桑砍死叶福、苟元,吕律杀死苟亢。晞料桑勇难擒,喝令军士一齐放箭,莫使走脱。于是箭如雨点,挂满衣甲。律腹中三箭,桑身被十馀枪,目中一箭,二人曰:"今遭重伤,必不能生矣。功业未完,壮士误死,惜哉惜哉!"乃相抱而哭,共投火中,一齐烧死。后人看此,有诗叹曰:
吕律英雄晋汉奇,汲桑勇猛此时稀。律因降汉神戕杀,桑为残曹天怒诛。
故教列寨依衰柳,一火燎焚共丧躯。可怜久战千军将,顷刻成灰万众欷。
汉将张、赵、嶷、苌等皆避火杀出,不知汲桑被围,尽皆彷徨,乘暗而走,苟晞因图汲桑,不及追袭,众人得以安行。四更时后,俱至沂水河边,独不见景、律、桑、明,赵染曰:"正音等不至,想是失陷矣,如之奈何?"曹嶷曰:"彼有四人,料无妨事,且至寨中再议。"桃豹见人马喧闹,整兵伺候,却是自家兵马,皆散去就寝。敬、染等方才入寨,刘景、逯明满身血污,单马奔到,哭告:"苟晞认得汲民德,挥令兵将密密围,吾与吕正音杀退高渊救出,奈彼兵将多,前后阻住,箭如雨点,我等且战且走,退入柳林之中,火势又猛,俱被射伤,彼二人为苟晞亲围不放,伤重难战,一齐投入火中。我二人料不能救,只得逃走,三五千人,一个不得来。"曹、张等听说,心胆俱失,敬、染等顿足大哭曰:"汲桑是吾腹心爱将,自起手至今,建立无限功业,今被所害,哀哉!惜哉!"言罢大哭,一军尽皆伤感。桃豹等亦不及造饭饷军,惟只纷纷恨言复仇,痛骂苟晞。晞将叶禄、林润乘闹丢柴放火,汉将不曾防此,一时听得喊起,不知兵从何至,急忙上马杀出。天色甚黑,不见晋兵形影,惟有喊鸣鼓震,惟闻暗中高叫:"主帅有令,各将只许远远围住而杀,一个不许走脱,违者枭首。"汉兵只道苟晞大军追到,各皆心乱,不辨你我,自相混杀。晋兵只是呼风放火,烟焰冲天。张雄叫众曰:"寨已着火,料难救扑,只是传令过河,又作道理。"嶷、敬等呼兵渡沂水,叶禄、林润亦不敢追阻,但只剿杀馀兵。苟晞看见沂河火起,知是汉兵中计,催令兵将疾趋救应,比及至河,禄、润二人接见曰:"贼兵被烧慌乱,自杀一番,奔走过河去了。"晞曰:"汝二人功亦大矣。今除汲桑,贼兵破胆,今当见吾影而遁,各且歇息,明日进兵,可复东平也。"众将曰:"主帅奇谋,鬼神莫测,汉兵从此不敢侧窥山东矣。"晞命下寨于沂水河边,重宴兵将,不在话下。
且道曹嶷等走至东平,桃虎、曹璞接入,嶷问张雄曰:"汲桑恃勇,不听参军良言,以致丧师捐命,晋已得势,东平还可守乎?"雄曰:"今兵威新挫,粮草衣械欠缺,守此孤城,亦为无益,不如收拾库藏,驱城中大户钱粮,且自回兵,又作道理。"曹嶷然之,与张、赵等分别引残兵二万,将图籍库藏,与养子曹琼、嫡子曹璞、外甥钭刚、夥兄夔安、吕律遗子吕通,望平阳而去,赵染等亦回襄国。过四日,苟晞引兵来复东平,闻知汉兵已遁,乃入城安民。仍令曹杯镇守,以林润副之,同夏侯成班师瑯琊,犒赏诸将,不及高渊。渊出怨言,晞乃擒下责曰:"吾未出,汝慢军心,一也;及上阵走透汲桑,二也;论功升赏,汝出怨言,三也。看汝兄面,贷以不死。今自速祸,若不斩首,何以警后!"乃命绑出辕门。夏阳知之,急入谏曰:"渊父高镗辅公阵丧,其兄高润,救公被杀,渊父兄多功于麾下,不可枉杀。且谈兵防患,不过为公,汲桑走出,是其勇略迈众,且有救至,今已被杀,功当共矣。公独不记三次几为桑所害乎?灵昌路若非高润效力而死,公何有盛名于朝乎?"苟晞见阳面白其过,拍案大怒曰:"汝恃有功,欲救其舅,将欲图我也!"喝令推出一齐斩之。叶禄等跪告不肯,二人竟死。童礼曰:"苟公恃强忍杀功臣,垂败不久矣。"自此人多不与用命,势亦断衰。阳子夏国相恐祸及己,悄悄带领本部五百亲兵,奔往青州而去。晞知欲赶,叶禄曰:"既射其母,焉可又杀其子。且阳有功无过,当以恕之。"晞曰:"非欲杀他,恐其往青州害吾兄耳!"禄曰:"国卿不过一人在于广固城中,公子智力有馀,足能制之。国相不过五百弱兵,焉成大事,惟疑惧避祸而去耳。"晞曰:"不追亦无妨事,且回邺城。脱以为恶,命一将领兵前往,立可擒彼。"于是重赏夏侯成,还旌归邺。后人有诗赞苟晞曰:
苟老人称智将材,汲桑似虎亦成灰。昔年振绩高鸡泊,此日沂川更著威。
第九十回 曹嶷际遇据青州
话说汉将曹嶷自丧师而回,心中甚是悒怏,与夔安等于途愁议不已。行至临昫地界,忽见背后尘飞旗动,一枝军马疾驰而至。嶷慌摆下阵势,后军见前面扎下,亦驻马不敢进。嶷使通事向问曰:"汝是何人,无故来追我也?"其人回道:"我将军乃青州裨将夏国相,今因苟晞不道,杀其母舅高渊,并害父亲夏阳。今恐遭戮,背领家兵五百人,欲往青州合兄夏国卿,往北汉借兵复仇。汝将军何人,望乞借路一过。"通事驰白曹嶷,嶷曰:"既是如此,待吾亲自见他。"遂单骑直前,谓国相曰:"将军适言有此极冤,何不随吾同上平阳,奏过汉主,起兵为汝报却此仇。"国相曰:"事难姑缓,吾今要趁老贼在外,连夜前去杀了苟豹,以雪其恨,保全母兄,所谓出其不意。苟晞必然兴兵讨吾,那时即当弃城逃上平阳,以见将军耳!"曹嶷听其所言,乃复说之曰:"汝今孤身兵寡,焉能即便报仇?况苟豹必有爪牙亲信,莫使思鱼失饵。我今愿与你报仇,有雄兵二万,上将十员,同去青州城下,伺夜密到,你推求救,赚开城门,那时方能保得母兄,报得父冤。"国相曰:"青州军马钱粮,皆是吾兄参画,将军若肯仗义,悄悄同去,待吾叫开城门,一涌而入,可下青州也。然后阻海设险,吾等据守要害,苟晞必不能复与将军争矣。"曹嶷大喜,重待国相,星夜卷旗息鼓而进。
不数日,径到广固界上。嶷曰:"父仇不共戴天,在所必报,不可有泄,俟夜亟去,须以言语哄其开门,待兵入内,方可制他。"国相曰:"将军之言是也,我今先行,不可误约。"嶷曰:"吾分二道随后就起,以夔安、黄彪跟你前去。"国相等驰至城下,时当近更,方才闭城,军人未散。国相高声叫曰:"可开城门,待吾进来。"军人曰:"将军去助太爷退汉,何乃暮夜独回至此也?"国相曰:"太爷为救曹杯,被困于东平城内,使叶福往邺城,吾到此间,催他二郡兵粮进救,欲里应外合,共破贼也。"军人不知缘故,开门放入。夔安、黄彪据住城门曰:"我等五百跟随之人,皆走力倦,须慢慢而进,你等不要看守。"守兵立住。须臾,曹嶷自引兵到,守人见多,急来阻闭,已被涌进,各皆奔报夏国卿、苟豹知道。豹唤国卿速点兵马,豹乃挂甲而出,早被国相兄弟擒住。左右急问何故,各来夺时,夔安、黄彪挥刀斧砍散众军。曹嶷大兵俱到,遂无人敢动,乃将苟豹押出,斩首招祭夏阳。吕律下令不许劫掠,安抚百姓,遂定青州。次日,曹嶷差人将苟豹首级并青州户口数目,上平阳报捷。国相收斩晞亲党二十馀人,馀各无扰,民皆大悦。汉主得报甚喜,即降诏命,授嶷为青州刺史,夔安为青州总督,黄彪、钭刚为左右督护,夏国卿为青州别驾,夏国相为登莱统制。嶷得诏,乃缮甲练兵,分守险要,与石勒襄国为汉鼎峙矣。
时北地多乱,惟江左少见兵甲,稍得安宁。瑯琊王司马睿在建康,常与司马谋主王导忧及国家。导曰:"殿下既怀社稷之虑,亟当广粮积兵,聘诸贤士,以备不虞。"睿曰:"蒙先生指教,心亦甚切矣,但至者鲜耳。"导曰:"今周、顾诸贤戬平陈敏,向征过京封赏,众知北乱,去到徐州,又皆奔回,东海王竟无颁秩,殿下何不差官慰劳旌赏,兼录有功将士,则江左悉皆归心矣。"司马睿从之,乃遣官吏旌赏有功将士羊鉴、甘卓、顾荣、周玘,改正将官夏文华、夏文盛、钱广、羊奕、夏文、夏正等各皆一秩,又录与陈敏战亡将士子孙,使袭前职,至建康受禄。甘、顾等不敢受,皆拜还职赏。瑯琊王复与王导亲诣甘、顾诸家存问,众皆佯推出外。导曰:"殿下亲临,礼难交接,故不敢即见。暂且回驾,不日必有回话,诸贤皆达事体者也。"睿从其言,回返建康。越数日,甘、顾等果相约至金陵躬谢瑯琊王。瑯琊王谦恭接待,因劝之仕,以救天下倒悬,二人意不欲出,即上言曰:"臣等既辞晋主之爵,半途逃转,焉可妄受以欺君也。"王导曰:"君因中原多故,故不就职,正宜协助瑯琊王共保江东,设或中原有变,得以保全晋祚于此地,是亦一代之忠臣也,何为固恪?"周玘乃劝甘、顾从之,于是卓、荣年过半百,恐负任托,复举旧抚军将军祖逖、冠军将军刘遐、牙门将军戴渊、刁协于瑯琊王曰:"臣等衰朽,不堪任重,惟此数子避乱吴中,皆有文武全才,宜当用之。"瑯琊王大喜,皆以书币请至,拜祖逖为北中郎将,刺守豫州;拜戴渊为冠军镇北将军,刘遐为冠军平北将军,屯兵太山,以御北寇。
贺循又举刁协为亲军长史。协字玄亮,渤海人,少有经术,博闻强记,智识明敏,成都王屡征之不就,逃匿广陵。协荐庾亮为西曹。庾亮字元规,美姿容,善谈论,为时人属望。亮又荐周访有深谋远见,堪任文武。访字士达,汝南人,沉毅多智,通孙吴兵法,幼善战,心多仁义。瑯琊王请至,拜为扬烈将军,屯兵浔阳,保守江右。王导致书与王澄、王敦、陶侃,言:"瑯琊王敬贤礼士,欲共公等保守东南,伺剿北汉,乞念宗社,勿以先后见嫌。"于是侃等以荆襄交广之兵,悉受瑯琊王节制,输粮建康,江东势始盛矣。祖逖举周顗、刘琨有六林,宜纳而召之,纪詹又荐刘隗、桓彝、郄鉴等,桓彝、刘隗大举遗贤,上第五、赵诱、刘彻、郭逸、华谭、顾、卫玠、谢鲲、戴邈、桓宣、荀崧与王、虞谭、王彬、陶梅、范逵、周筵、淳于伯、王淳、王含、韩渍等,皆聘而任之。瑯琊王自此俊盈庭,与甘、顾、卞、贺先入诸贤,共计一百六人,时称为百六禄。卫玠首上固边、靖寇、严兵、重粮、缮甲、任贤、备船只、勤政事、习武功、崇文教、杜游宴十事,然后可以保守东南,以防中原之变。瑯琊王深嘉纳之。
按《晋史》:卫玠字叔宝,卫瓘之孙,乐广之婿。瓘在日,常自谓曰:"此儿有异质,顾吾老不能见其长成耳。"总角时乘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玠舅骠骑将军王济,俊爽有丰姿,每见玠,辄叹曰:"吾甥在侧,浑如明珠莹玉,朗然照人,便自觉吾形骸之污,殆不及也。"及长,好玄谈,先时王澄亦有高名,每闻玠论,辄便叹息倒绝。时人尝为之语曰:"卫玠谈道,平子绝倒。"澄与王济、王泫并有盛名,皆出玠下。人亦传云:"王家三子,不及卫家一儿。"玠岳乐广,名重海内,议者以为外父冰清,女婿玉润,可称二美矣。其后晋惠帝准瓘女诉本,褒瓘之忠,召玠为太子洗马。玠见三王自贼,中原变乱,不愿就征,遂携家小南迁江夏,妻乐氏病亡,荆州守征南将军山简知之,请至荆州厚礼优寓。简友为玠求山公女为续弦,使人密问可否。简曰:"昔日戴叔鸾嫁女,惟择贤才,不问贫富贵贱,何况卫氏,权贵门第之家,令望之族乎?"遂从其请,以女继玠为续。晋帝改王敦刺守荆土,玠欲留不愿转洛,敦之参军谢鲲闻玠名重,往见请论。鲲与之叙谈二宿,弥日不懈,甚相连恋。辞归见敦,敦问曰:"玠材何如?"鲲对曰:"与其人言,若锯木屑,绯绯不断,甫能尽佳处。"敦不信,亦就玠与之谈论,迨至深妙处,甚相敬服,因自叹曰:"昔王辅嗣吐金声于朝中,此子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永喜之末,更闻正始之音,何平叔若在,当复绝倒矣。"
又按《晋史》:祖逖字士雅,范阳人氏,家世二千石,为北州旧家巨姓。逖性豁达,不修仪检,年十五犹未知书,诸兄辈每忧之。及冠,喜博览群书,深加间难,遂该涉今古。往来洛阳,识者谓逖有赞世之材。与友人刘琨情好绸缪,尝共被同寝,中夜闻鸡,逖以足蹴琨醒曰:"此非恶声也。"因同起舞于庭,相与谈论世务,甚至欷歔,皆欲立志澄清天下。二人并存英气,立节慷慨,见中原多故,每每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崛起,当与足下相避于中原耳!"因北地乱,同游洛阳,琨西镇并土,逖在朝,以京师大乱,乃率兄弟子侄并亲族百馀人,徙避江南,至是瑯琊王辟任重镇。王导有事常与逖议言,多中的。一日,瑯琊与导叹论曰:"晋室不幸,金瓯被损,西川失守,山右遭估,河西阻隔,辽蓟绝贡,幽冀代地皆怀不仁之心。关中关外,屡罹汉寇之扰,中原如此鼎沸,洛阳何以自安?"祖逖闻言,乃进言曰:"晋室之乱,非下叛上致生衅隙,以绝贡赋,实由上失捍御之道,自相征伐,俾令兵疲于内;蜀汉窃据,勿能征剿,诸镇效尤于外,备歉边防,毒流中土。今遗民酷遭残害,孰不思得家室自安?大王诚能命将出师,使如臣赤心者数辈,共复中原州郡,豪杰必有望风响应者矣。讵知中兴不在此时者乎?"睿曰:"孤因家国多难,不能克复,徒有拳拳之心,恨力不及,顿为抑郁耳。今闻卿言,茅塞尽开,令人注意中原切心宗社矣。"即拜祖逖为奋威大将军、三道刺史,出镇豫州,付粮千石,布三千匹,令逖自募英勇,渡北镇守,以备进复诸州。逖拜命而出,不数日募得精卒三千人,乃渡江北上,至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廓清中原而复州郡,即如此江之波,不复还转。"其辞色壮烈,人皆慷慨踊跃。至淮阴,治陶冶,造器具,制甲仗,复招得二千馀人,遂进屯豫州,视农阅武,恤苦安民,人甚乐从,寇盗不征而化者数处,尽皆愿充兵役效力。于是北至卫邺,南尽黄河,州郡将吏皆服使令,输纳贡赋。瑯琊王闻知,大喜曰:"吾不知祖士雅有能如是,真中原英物也。"又加镇北大将军敕一道,自此威名广播,胡马远避,不敢入其境。并州刺史刘琨闻知祖逖一旦骤然为镇北大将军,刺豫州,兼管六郡,乃以书遗其亲故曰:"吾常枕戈待旦,志枭逆虏,惟恐祖生先我着鞭也。"
时安东将军周浚之子名顗字伯仁,谯国桓彝字茂伦,皆性质明敏,通览博涉,早获盛名,因见胡尘犯阙,避徙江东,虽承纪瞻之荐,未即出应。及见瑯琊王重任祖逖,知其有为,乃同至建康应召。瑯琊王闻之大喜,亲自延入曰:"久仰令誉,未及访谒。今日得会,实三生之有幸也。值兹中州大乱,民不堪命,二公将何以教仆者?"周顗曰:"臣等所以不敢受禄而甘谢事者,因齐成、河间、东海、南阳诸王皆无远略,惟妒忌是怀,己私是嗜,视贼若闲,可以兄弟为仇敌,殊不知木蠹枝枯,根本亦坏,鲜无崩拆,彼皆不以汉寇为虑,自寻干戈,废其粮储,损其兵士,虚其国家,而欲不亡也几希矣。"瑯琊王曰:"孤已久知此病,奈值力微质弱,位下年轻,有吾之害,无吾之言,是以徒切望洋之叹,向隅之悲,不能拯此覆溺耳!"顗又曰:"大王诚能尊贤礼士,收揽英雄,日计国猷,养兵恤民,使亲信为荆襄重守,广积仓廪,省支府库,招伏群寇,以俟中原消息,大兴恢复之师,戬平胡虏,此千载一时之机在我耳!"睿曰:"江东僻小,焉能如公所言,振此伟绩?"桓彝曰:"江东虽小,孙楚兴基,吴越成霸,但在贤德之重轻,不在兵将之微寡。若能断大江之险,守长淮之隘,严兵足粮,进可以收复中原,退可以保守东土。鼎峙之势,在于掌中,何愁伟绩之不振也。"瑯琊王听二人所言,乃下席谢曰:"孤心久为茅塞,今闻二公金石之论,使人顿有澄清瀚海之心矣。愿早晚相资,以匡不逮。"桓彝又曰:"今闻荆寇为乱于上流,亦不可不讨,且建业以荆襄为门户,门户失守,家怎得安?"瑯琊王曰:"未奉朝命,焉得擅兴兵马?"彝曰:"殿下乃是亲王,为国剿寇,何须朝命?"睿曰:"东海王有恩于我,彼今独掌大权,众皆遵奉,我若不请而行,恐怀妒害之心耳!"彝、顗齐曰:"东海虽专,志识不广,犹如木偶,早晚要将被焚,岂暇及江东乎!可移檄会合广州陶侃、临淄王敦,令其发兵讨之,若得寇平,即我功矣,岂虑妒害哉!"瑯琊王听二士之言,拱手嘉纳,乃拜周顗为安东将军,桓彝为历阳内史。剿寇之议,又不见发。彝乃私谓顗曰:"我等以中州多故,来此求合,冀成功业。不意主上惮怯如此,将何以济?"正论间,忽王导至寓相访,二人延入叙话,及论时事,导悉当理,各皆忘倦,至晚而别。桓彝复谓周顗曰:"晌见管夷,吾无复忧矣。"越数日,瑯琊王大宴俊士于新亭,群贤毕集,周顗举杯,意欲耸众,乃欷歔而言曰:"风景不殊,满目有山河之异,奈何安乎?"因而潸然下泪,诸名人旧臣尽皆相视流涕。王导愀然变色曰:"诸公当共同戮力,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也!"于是各皆收泪谢之。席散,陈頵谓所亲曰:"向者中州诸公弊因好酒弛政,以致国家颠覆,今复屡宴新亭,不思建功立业,甚非所宜,当先明之。"乃上书与王导曰:
中华所以倾敝者,盖以取才失,则先用虚无,而后实事,浮竞驱骋耳,相荐引加有老庄之俗,倾惑朝野,以养清望者为弘雅,躬政事者为鄙劣,酿成大患,败坏国体。今欲制远中原,先由近始,当改张薄德,罢省宴会,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朱邑于桐乡,然后大绩可振,大业可举,中兴或可少冀,宜早详焉。
王导见頵书辞有理,乃持奉于瑯琊王亲看。瑯琊王观之,深加叹赏,即下令府治州郡言:"凡我官属人等,俱要各尽乃职,毋得荒饮无度,游乐不时,崇老庄之学,习虚无之语,致坏国典。"周顗、甘卓、贺循、周顗等尽行赞劝,于是官吏奉职,各皆任治,无事废荡,江东始振,皆頵之力也。陶侃上书颂政,瑯琊王见之,即下褒帖,奖励就命,协同王敦,共助王澄剪除荆寇。未知二镇刺史肯从调度否也?后人有诗赞美瑯琊王曰:
睿质柔聪约谏言,见虓一启革前愆。命下官僚俱率职,能致中兴百数年。
第九十一回 杜弢反王陶征讨
晋怀帝永嘉五年,汉主渊嘉平元年,成主李雄玉衡元年,共三国,有蜀中流民瞰隙为乱,奉蜀将杜路之后弢为首。因此瑯琊王下檄与王敦、陶侃,令其将兵收剿。差行人梅陶为使,先至广州,陶侃接见,问曰:"荆土反寇石冰馀党,我与陈敏、刘弘等已皆剿灭,此贼又是因何而起?"梅陶曰:"先年蜀遭赵廞、李特之乱,人民流寓荆襄、湘郧等处者,刘公以德抚之,悉服赋役,各安生理,故此毋敢非为。今自刘弘、皮初丧后,荆州守王澄傲忽荒怠,湘州守苟眺过于严酷,荆湘士民乘势轻侮流众,以其异地之人,或多科徭役,或重派丁粮。有蜀首汝班者,具情讼于苟公,湘州参军冯素与班有隙,素乃权谮汝班不遵官法,劝其驱逐流民还蜀。汝班率众流民面禀苟眺曰:'我等愿为晋氓,不愿为反成之民,以此逃下荆湘。今服差役已久,即同荆民,何听奸人之言,而生嫌隙也!'苟眺听其有理,遣出定议区处,又被冯素所惑,复出晓示于外,言:'但有流民恃顽不即出境者,尽行诛戮!'流民见此,惧眺严酷,乃集精壮数千,以醴陵令杜弢有勇力,近与苟眺不睦,即劫入县,拥弢为主,骤然打破长沙据之,不数日,有众万馀。苟眺引兵征收杜弢,弢亦拥众对敌。眺不知弢勇,亲自出马责弢,弢不听,二人构战,十合之中,被弢一刀斩于马下。冯素惊走,湘州亦被所夺。故此瑯琊王知公有剪寇之略,特请发兵与王青州共往征之。"陶侃听言拜命,送陶先回,即遣人驰约王敦。陶至建业,言:"广州受命,不日就发。"瑯琊王大喜。桓彝又上言曰:"文书迭至,言荆寇甚倡,长沙、湘州俱陷,荆州刺史王澄亦非将帅之才,德泽又无以及民,为人暗而多傲,恐难制乱。万一荆州有失,上流门户休矣。亟宜遣人代回,免致误国。"王导曰:"王敦、陶侃既已奉命,兵必将到,若擅调刺史,朝中岂不见责乎?"周顗曰:"乱世行权,不必拘执。上流是吾江东屏障,宜当选材镇治,茂伦之言是也。"瑯琊王曰:"然则何人可去?"正议未了,忽有哨船来上告急文书,言:"广州二处之兵未到,反贼乘破长沙、湘东之势,寇掠荆州下县,荆州刺史王澄出兵收捕,反被杜弢所败。幸得山简旧参军王冲来救,奋力杀退贼众,方才势沮。王冲劝澄急会襄沔,趁其初起,协力共讨平之。澄心惧怯,不听其言,又不旌赏委用,径回荆州,忽治军旅,日与内史王机博弈饮酒。王冲屡谏,澄全弗听,反加傲慢,似有责让之意。王冲不忿,拥众自处,打荆州刺史旗号御贼。王澄惧为激反,徙治沓中,冲亦不敢摄事。今州中无主,士民惶惶,恐贼窃夺,乃副贰所上之文书。"瑯琊王见之,急问王导,导曰:"荆州重任,必须遣贺循、顾荣前去,方可镇守。"桓彝曰:"二公各有职事,亦不可离,宜先使周安东往守,待二处兵来,看其可否,再行计议。"瑯琊王从之。以周顗为荆州刺史,召王澄回建业,代为军咨祭酒。澄得诏,即收拾顺流东下,舟次大江,遇王敦领兵来讨杜弢。两船凑合,敦请澄过舟叙话,澄以敦乃族弟,礼貌上不甚谦敬,及论世务,言多轻忽。问以与贼相战,何为失利,澄反倨傲,勿以敦为意。敦心不怿,思有害澄之意。值陶侃兵到,催促会议,澄即昂然别去,敦愈恨矣。后人有诗叹澄骄傲致祸云:
堪叹王澄枉擅名,平生量狭少容人。兵败犹然施傲慢,故教惹祸丧其身。
时王敦与兄相别,各自放开帆橹,往东西而去。敦至长沙境内,与陶侃相见,计议已毕,乃合兵径望长沙而进。早有伏路贼兵探得,报与杜弢知道。弢曰:"既有兵来,不可待其临城,方好出入。"即同部将王贡、张彦引兵出城拒敌官兵,使其党目汝班、叶彦通保守城池。弢行四十里,遇先锋朱伺兵至。弢乃扎下军马,摆开阵势以待。伺方整顿队伍,只见陶侃、王敦大军俱到,屯作两处,亲至阵前观看。杜弢对住朱伺,分令王贡冲杀陶侃之军,张彦冲杀王敦之军。侃将童奇出敌,敦将陈修出敌,六员将各自厮战,将约两个时辰,俱斗四五十合,未分胜败。贼党杜仑见朱伺英勇,拍马舞刀砍出夹攻。伺敌二寇渠,手不得停。王敦见各贼皆勇,把旗一挥,夏宋、刘晟、曹兴三将一齐冲出,侃阵中龚登亦从旁攻入,杜仑心乱,被朱伺一刀砍于马下。杜弢遮拦不住,拍马而走。王敦、陶侃挥兵一涌而进,将贼兵冲得七断八续,前后不能相顾,死伤满道。王贡与张彦亦皆大败,望长沙城中而走。王敦传令急追,四十里马不停蹄,直至城下,将六门困住,一连攻打十馀日。城中百姓皆相聚嗟怨曰:"刘荆州、陶广州皆仁德恩官,我等此时违天抗拒,杀死官兵,神人不佑。理合改正归降,方保宗族。"杜弢亲自听得,欲待收斩怨者戒众,又恐激变,乃密与叶彦通、王贡议曰:"满城士民初附,多有变心,怨声不绝,意欲弃邪归正。但王敦、陶侃二人法执令严,恐不肯相容耳!"王贡曰:"卸甲降军,如蛾投火,未必为可,不若奉降表下建康,言愿归正,镇守长沙,与朝廷宣力,将功赎罪。若得准请,罢回二处之兵,我等再养威锐,看紧慢而行,大事得成,未可定也。"杜弢曰:"君言足有主见。"乃即命叶彦通作降表一封,使人下建康呈献,辞曰:
荆州醴陵叛臣杜弢等激切上言:伏念臣等本无叛意,盖为荆守王澄嗜酒游乐,不勤政事,征徭督赋,委于下僚,科敛无方,酷扰百姓,各不安生。湘守苟眺暴虐苛刻,不恤刑政,残害无辜,诈索流众钱财,贪谋不遂,背合荆襄长沙,严逐流民还归川蜀,民辈咸愿为晋之鬼,不愿为成之民,是以流首汝班等具情告白,苟眺听冯素奸言,欲尽追荆楚钱谷布帛,不容带去,并诡计逗遛。班等见不听信,复鸣王澄,澄又发令欲概诛流民。荆州参军叶彦通代民分辨,澄坐以罪,流众不忿,乃劫去彦通,推弢为首,共拒王澄、苟眺之惨。今见官军东下,不敢抗逆,动害黎民,愿自改正。特此哀诉,伏乞殿下大王赦宥罪过,许臣等洗心报国,效力中原,永不敢悖,万死干冒。
瑯琊王见弢上表输诚服罪,情有可原,乃下令谕使王敦、陶侃,暂且回镇,容弢归款,就授杜弢为巴东监军,散其流民,兵众配入官兵部下。弢得回音,即使人往敦、侃营中告禀,言:"两位刺史大人,何日军回起马,待弢出城劳军送饯。"陶侃见瑯琊纳其归顺,随往敦营共议曰:"今杜弢亡在旦夕,知势不敌,故此暗行奸计,散我二人之军,免使逼彼。瑯琊王何即听哄,反授他为巴东监军,令我等回镇。我二人一去,待贼养成牙爪羽翼,西合伪成,将来不可复制矣。不若因其失势,兵士窘迫,擒而剿之,则后人知所畏惧,荆湘始靖。"敦曰:"公见甚远,昔日罗尚征蜀,不听吾言,以致李特猖獗。今被李雄占据川土,轻难复取,即此类也。吾等专兵在此,将自主意,亟当攻之。"于是催兵日夜打城。杜弢召众议曰:"今瑯琊王恩准我等之降,而王敦、陶侃复又不容,围困愈急,是欺我孤城无援耳。"张彦曰:"彼既不仁,我岂又守以待毙乎?分付结束齐整,将库藏收拾,明日我愿当先杀出长沙,往别郡攻打属县,看他赶得几处,那能日日与吾作对也。"贼众皆曰:"张寨长之言有理,权宜避之。"次日,张彦率流兵一万奋勇杀出,望东而去。朱伺、夏宋引兵追赶。贼人拚命杀转,官兵折伤过甚。朱、夏二将无兵接应,只得收回,报知王敦曰:"贼兵势窘,不能守城拒敌,故欲逃去,攻掠下县邻郡,避我之锋,分我之势耳,但虑良民又不得安,如何区处?"陶侃曰:"且紧紧困住城内之贼,莫容再出,其逃去者,易于收剿矣。可急行文书往豫章,令周士达起兵前来截杀,我等察探消息的实,从后追剿。先扫在外孽寇,杜弢亦无能为矣!"敦然其议,乃连发两道文书,往豫章约会。周访接得,即召新拨来陈敏降将夏文华、夏文盛等商议其事。夏文华曰:"贼寇被围日久,长沙粮少,故遣一枝出外抄掠,以为声援耳。荆襄有青、广二处官兵在彼,此贼必然来扰江右。既然二公有文来会,可分兵一万,待小将兄弟两人,先往黄梅山谷,绝其来路,贼徒不知我等预把此地,必然妄行前进,可以一战而擒渠首矣。"周访听计大喜,即点精兵一万,令夏文华兄弟二人密往黄梅守截贼寇。二人星夜先至地名黄梅山,相度贼人必行之地,分作两头,埋定守之。
且说贼首张彦自离长沙,一路掳掠财帛,捉拿壮幼,充作兵伍。人民闻风惧怕,皆预先逃入山谷中躲避。张彦探知备细,乃率众入山搜捕,所得甚广。不月馀,行到黄梅地方,亦令党夥分头入深谷中搜掠。兵众曰:"此处山谷崎险,已近豫章皖城,恐有防备之兵,不如遣人探访的实,搜一处捡一处,免致被算。"张彦曰:"此时人民皆携金银避我,多是虚立,若一察探,彼则又移,财物无所得矣。"一贼次首目曰:"这所在之山,与别山不同,且多树木,道路窄小,若有伏兵把守,一时截出,难与为敌矣。"彦曰:"若此疑惧,何以能成大事?我等来此则甚!"即自当先,径行深谷要路,令人两旁去访。不二十里,见山坳中草窝连结,众即呐喊争前。忽然间一声炮起,冲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员猛将,手持大刀截住路口,两边箭如雨点,射得贼众躲闪无门。张彦喝兵对射,思欲冲过。夏文华曰:"汝何不知死活,到此尚不下马投降,定要捉住,自取万剐也。曾知夏将军名否?"张彦知文华威名在外,且路窄难进,不敢向前,翻身退后而走。行不数里,炮声又起,一员大将,手执长枪截出,大叫曰:"贼将认得收石冰、擒汪可东的夏文盛将军否?"张彦曰:"名闻久矣,但不知是吾对手非也!"文盛大怒,挺枪就刺,张彦接住,二人交马,才十馀合,夏文华赶到,两边围住。张彦见不是势头,乃奋勇冲出,杀条血路而走。夏文盛见其拼死当先,不阻其逃,惟只随后追去。将近又五七十步,文盛抽弓拔箭,照定背心,一箭射去,径透甲内。张彦负痛,伏鞍而走。夏文华知其被射,亦拽起雕弓满放一箭,打中腰上。彦乃滚鞍落马,贼党来救,文华弟兄杀散贼夥,将张彦擒住绑起。贼之部兵思无去路,尽皆乞降。文华收其流民魁渠三四人斩之,将张彦押回豫章解见周访。访乃斩其首,遣人送至长沙,号令杜弢。敦、侃见了大悦,即将首级挑至城下攻打。弢见张彦首级,私谓王贡曰:"官兵见吾丧了张彦,便有欺我之意,乘其骄忽,你可整兵出城,杀他一阵,然后再作道理。"贡受其命,披挂伺候。叶彦通曰:"还须主帅分二门一齐突出,方可取胜。但听我城上炮起为号,各宜努力向前,不可畏缩。"杜弢然之。彦通、汝班二人上鼓楼观看。
却说二处之兵围至日午,见城中并无动静,乃约会收兵回寨,议计而行,遂收队伍。彦通、汝班见官兵退动,乃放起号炮。杜弢、王贡分两路舍死突出,直入官兵阵中,杀得交横乱倒,官兵四散奔溃。朱伺、童奇大呼曰:"兵士不可妄走,待吾来擒那贼。"弢等听得,横冲而过,官兵大败,望风逃窜,贼等从后追袭。陶侃亲自挥刀止喝,朱伺等抵住,军乃扎定。王贡赶到将近,见侃兵严待,亦不敢退,两家对面而拒。陶侃闻是王贡,乃勒马向前高叫曰:"我乃陶广州也,平生不行暗计,今有一言相问。天色已晚,不可两边放箭。来者莫非王丞椽否?"贡乃欠身而言曰:"大人呼召,有何见谕?"侃曰:"吾道杜弢耳。弢昔为益州小吏,因盗库钱,发配此处,因有勇略,无耻为盗。刘荆州惜其才,乃令参预军事,免彼为非,后又保他为官,既受朝廷爵禄,不思报国,而乃作乱,是不忠也。父死不知服丧,而乃瞒公叨秩,饮酒宴乐,是不孝也。不忠不孝,实天地间之大罪人矣。卿乃清名佳士,乔木良人,何从此辈为乱,而取骂名乎!且世间只有老僧老儒,曾见有老贼乎?不久悉将就戮者。汝有此等材艺,何不为朝廷立功,显祖留名于世,以作中正之人,岂不与为盗贼者悬隔远乎?"王贡闻言,乃下马拜曰:"愚之不明,为流众与杜弢所陷,故致失节。今闻教化,愿为前部,讨弢赎罪,望宥前愆。"侃乃令人扶之上马,同入寨中,亲执贡手慰而抚之。
次日,王贡率领本部人马扣城,唤杜弢谓之曰:"今外援已绝,内粮已乏,我今听陶公之劝,改心归顺,得他甚相敬重,你可从我之言,开城谢罪,同作正人乎!"弢不答。众流民曰:"前日主帅曾请降于瑯琊王,今陶公使王左帅来招,事可一同,主帅不言,有何意思?"内有荆民在内为兵者过半,乃齐声叫曰:"汝若不从王将军之言,我等自愿出降。"弢乃绐众人曰:"既然如此,可上城回话,明日一同开门拜降。"兵士将此言道与王贡,贡乃退去。至夜,杜弢密召汝班议曰:"王贡既去,军心皆变矣。我等若降,必为王敦二人所杀,不若弃了兵众,漏夜逃回蜀中,再作道理。"班曰:"主帅之言是也。"潜与数骑遁去,至湘州路上,病发而死,汝班殓其尸,沉于江中而去。荆襄复宁。陶侃表奏王贡为湘州守,以代苟眺之任,王敦、陶侃归功于瑯琊王,二人皆收兵回镇。后人有诗赞美王敦、陶侃不听诡降,遂能平定荆湘、剪除剧寇云:
陶侃心聪识见长,预知奸计不容降。王敦智略能猜料,卒平逆党定荆湘。
第九十二回 坦延诈降破刘曜
话分两处。再说汉主刘渊自差刘灵、曹嶷侵晋幽冀、东平二方之后,又欲使人往洛水,令太子刘聪侵挠许洛,命刘曜进攻长安,以分晋势。陈元达谏阻,以为宜待二处报捷,再行未迟。于是罢议。不百日,忽报幽州一路,被王浚用计,射死刘灵,杀了吕钟。东平一路,汲桑砍死曹樽,夺了城池,进攻瑯琊,为苟晞救至,用火攻劫寨,烧死汲桑、吕律,两路尽皆大败。汉主听奏大怒,曰:"叵耐二贼杀吾大将四员,此恨不可不报。朕当亲率大军前去,务要活捉苟晞,生擒王浚,方消此气。"只见右丞相诸葛宣于出班奏曰:"王浚北据幽燕,有拓跋猗卢、苏恕延等为助,苟晞有兖淄许邺之援,且老奸足智多谋,未易取者。古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主公且宜养威待时,一鼓先下洛阳,则其征镇自乱,然后于中取事,可尽平矣。未当造次以伤士马,亲离殿陛。"汉主曰:"既然如此,先命刘曜领兵十万,径趋洛阳。石勒领兵十万,径趋许昌,先取司马越,断晋一臂。"宣于又曰:"洛阳帝星尚朗,气数未衰,司马越不久将自灭亡,亦且俟观其变,未可便进。"汉主不听,以刘曜为帅,刘厉为先锋,姜发为谋主,关谨、关山为左右,刘景为合后,领兵径望洛阳而进。使人赍敕一道,行粮五千斛,往洛水关报刘聪知会;再发使命一道,至襄国城加封石勒为上党公,令其进攻许昌。
刘曜拜命出平阳,领兵十万,一路浩浩荡荡望洛阳而进,晋之各处郡县守臣,羽檄交驰不绝,报入洛阳。怀帝闻之大惧,急召文武计议御汉之策,一面使人宣取东海王入京。王衍出班奉曰:"前者汉兵两次犯京,皆大败而去,今何又畏于彼?可命前卫将军曹武领兵为先锋,阻敌汉寇,再着后卫将军张骐、中卫将军张骥为辅翼,密使左卫将军贾胤领兵三万,绝汉之救兵,必然又教他们败去,再不敢瞰洛阳。"怀帝听奏大喜,急召四将上殿,赐印加秩,令曹武领兵五万,宋抽、彭默为副,一同先出,阻拒汉兵。按:曹武乃曹洪之孙,甚有勇略。得曹孟德之七保刀,凡有战将器械遭其刀者,无不损坏,自以为无敌将军。当日受诏为前锋,即便起发。至界上,探得汉兵将近,乃命扎寨把住。次日,刘曜兵到,欲攻晋营。曹武整兵出战,两阵对圆,汉刘曜向前打话,左有关谨,右有关山,前有刘厉,后有关防,其馀将佐,依次排列,高叫晋将打话。曹武令大开门旗,放炮擂鼓,奏乐而出。刘曜曰:"来将何名?今汝晋朝将寡兵微,可速献洛阳,吾亦还封汝主为安乐公,以全躯命。否则打破城池,玉石俱焚,难免杀戮矣!"曹武曰:"前次亦是汝来,何为连夜逃去?今复敢此狂言,莫非换过手足乎?若是不曾变换,宜速下马投降,尚未迟矣!"刘厉未敢出马,关谨大怒,轮起青龙大刀,杀过晋阵。曹武舞双宝刀接战,二人约马出阵,团团转杀,斗上三十馀合。曹武只倚宝刀坏人器械,方能取胜。兹被关谨刀大力猛,如风砍进,曹武遮拦不迭,将欲垂败,宋抽、彭默急忙跑马出助。刘曜大怒,亲自扬鞭来阻。于是刘厉、关心一齐冲出,众将聚作一团混战,不半时,宋抽被关谨一刀斩于马下。彭默心慌,也被关心砍死。曹武看见,不敢再战,策马望城中而走。汉将随后追下,正在危迫,却得张骐兄弟兵到,武得脱去。张骐立于路口大叫曰:"汉贼速退犹迟,尚敢魍魉,张志远将军在此等你!"关防大怒,挥刀直砍而前。张骐挺枪接住,二人曾经战过,知是对手,至是各各当心着意,一连战上四十馀合,未分胜败。张骥恐兄有失,横刀直进,思欲夹攻关防,原来关谨亦拍马出阵,思欲助兄,正与张骥相撞,两个即便交锋。才及数合,贾胤引兵杀至,截于中间,不容汉兵再进。刘曜见之大怒,挥鞭出呼众将曰:"晋将如此无知,汝等不出冲阵,更待何时?"于是刘厉、关山等一齐杀过晋阵,骐、骥、胤、武只是四人,怎当得十数员猛将,乃大败而走。汉兵随后掩袭,一直追七十馀里,夜不住马。
次日辰分,径至洛阳城下安营。晋主大惊,急召文武宫员商议。众大臣计无所出,王修进前曰:"今事在危急之际,惟计可以破敌。臣闻弘农太守坦延起兵来援,因是孤军,惧汉势大,在于途中,不敢进救。陛下可发密旨慰劳赐赏,令其乘时行计,以本部兵粮诈降刘曜,约其内应,定在十日内劫营,教彼放火,以乱汉兵之心,便可获胜矣。"王衍曰:"贼中有智者多,恐难瞒彼。"修曰:"不妨,只要坦延肯行。此时刘曜已知起兵至近,今若去降,彼将以为延出进退两难而降,定然喜纳无疑,不须过虑。"晋主从之。即遣王修为行人,乔装出城,密至坦延军中,传诏曰:"卿今远出勤王,忠可尚矣。但以贼势甚猖,进恐无功。朕听王右丞之计,欲卿为国干功,图像麒麟,若肯奉诏,当即与行使王修谋之,莫负朕望。禄必上二千石。"延拜诏,即问王修曰:"圣上欲吾行计,王大人主画,必有奇谕。"修曰:"晋主有命,欲故人诈降汉贼,以为内应,期在十日内,我出城中兵来劫寨,汝却于营中放起火来,待其兵乱,我等乘势取胜,便是故人之功矣。"延曰:"吾之所来,正尽忠报国耳,既不能力诛汉贼,故人教我行此,即当任之,但自放心,必要见绩。可拜上东海王并覆圣上,不必挂意,吾有饵贼之术,管取成功。"王修辞去。延乃即将兵粮扎于郊外,更换素服,独自乘马,径往汉营,拜于辕门之下。守兵通报,始安王刘曜问曰:"汝何人也?"延曰:"臣乃弘农太守坦延。昨者奉诏引兵勤王,来至途中,见外镇别无一人一骑来赴,洛阳亡在旦夕,知天不祚晋氏。见大王强兵在此,臣今进退不得,愿将本部人马行粮献上,作为进见之忱,伏乞大王收录,以执鞭镫。"刘曜不知是计,即准其降,收了兵粮,授延为佥军,权居后槽。延乃命军士积办草料,以备久困洛阳之用。刘曜大喜,以为人心归向,晋无外援,乃将兵困住城门,不攻不打。
将至八九日,忽然过未时分,狂风大起,刘曜召众议曰:"今晚可以乘风攻城,将火器打入,或可下也。"姜发曰:"不可妄行。此风甚是不祥,诸兄弟俱要用心提防,免被所算。"曜曰:"晋人畏吾如虎,何敢算吾?"呼延攸曰:"不可恃骄,只是防之为上。"于是各不解甲而寝。将近一更,城中上官巳与宋胄、何伦、贾胤、曹武、张骐、张骥及义弟张驴八员上将,各选精兵一万,分四门潜出。将近汉营,一齐呐喊冲入。汉将慌忙上马,乘黑分头迎敌。奈因夜深,难分你我,喊声莫辨。姜发传令曰:"且只倚寨为战,不可远离。"众将扎定,方才拒得兵住。忽被坦延在后槽令军士将四处草料尽皆放火烧起,又自暗中高叫曰:"晋兵已从后面杀入矣!"汉兵思欲前后阻救,遂各乱窜。坦延与家将麻崇放入贾胤,从寨后杀出。汉将心慌,将欲转杀,又被张、何等六将混入,风急火猛,兵卒顾抢衣粮,被晋军认得,砍倒者纷纷横叠,乃各奔溃。汉将见粮仗尽没,知不能振,亦皆逃遁,被何伦、张驴紧紧跟住刘曜。曜走洛水,欲就刘聪,将至洛河下流,晋兵蹑至,以箭射之,拥入水中者尸积蔽流。姜发大叫曰:"太子粮少,亦难容留许多军马。且晋兵渐至,不易安行,还当杀退此贼,取路回平阳讨兵,再来报仇,方是道理。"曜曰:"我等三打洛阳,俱被所败,不能一胜,有何颜面归国乎?"发曰:"不必言此。昔管夷吾三战三败,不以为耻,后来毕竟一匡天下,时有未利也。胜败何得就以为荣辱哉?"曜乃从之。刘厉、姜飞奋身杀退何伦,又得呼延攸赶到,张驴少却,汉兵得以夺路奔回平阳。后人有诗叹汉妄进曰:
伪汉三番寇洛阳,争奈中原气尚强。杀败无颜归本国,始知天意有循环。
不说刘曜败回,且道汉主不知其故,先又令王弥领兵五万,向前接应刘曜、石勒。王弥至中途,探得晋兵得胜,汉兵归西,乃不向洛阳,移兵从闤辕关而进,攻掠汝颍、南阳一带,其郡县属官,皆因东海王粮差烦重,多罹潘滔、刘舆酷虐,皆相率降顺王弥,以是王弥威声大振。东海长史刘洽言于司马越曰:"今汉党王弥、石勒,皆拥强兵在于内地。刘聪又据洛水,人知其勇而悍跋,不敢征讨,被其立脚已固,皆我晋之大患也。昨者刘曜虽幸败去,刘渊必然挟恨,再若一来,刘聪、弥、勒并至,洛阳其危矣。大王身为太傅,执掌权衡,可不深虑及此?亟宜诏取天下有能诸侯,入京护卫,方可保守。"越从之。行文各处州郡,并无应命者,盖以兵强者潜思自霸,兵弱者不敢当其利害。惟有荆州都督王则,以兵五千入援,至半途,被王弥族将王迩、王逵所破,夺其兵粮,乘势大掠汉沔,进逼襄阳。司马越闻报大惊,乃奏帝,请遍集文武,共议御备之策,皆言:"汉寇三次犯京,未曾得利,怀恨已极。今遣王弥、石勒侵掠汝汉,是先断吾肘臂耳。若使王、石等俱至,必为所破。且城内空虚,境外饥馑,人民多困,不若暂且迁都,以避其锋,再作道理。"晋主从其议,命工匠营造船只于洛河之下,以便进退。王衍坚执不肯,犹自清谈阔论,以稳众心。复令卖牛车等器,示无行意。邺城守将乃前兖州刺史苟晞,知河南州郡因东海王科征太重,反投于汉,欲会王浚、王敦、刘琨、周顗入朝讨之,乃先遣使持本上越十罪并过失数十条,言其"怀奸挟妒,害长沙,灭成都,毒惠帝,杀忠臣,专权横暴,用刘舆、潘滔之酷虐,重敛害民,酿成大祸,以兆汉寇,宜去司马越,则征镇勤王之师皆至,汉寇亦不敢犯阙矣。"
东海王见晞本事事指实,不敢奏帝加害,闷闷而出,归第不能寐,秉烛独坐,自思:"成都、河间去后,己失无人敢发。苟晞以刺史外臣,如此直白,此贼多智,何以处之?"闷然一气,昏晕倒地。近侍小童慌慌抱住大叫,裴妃等至扶起,半晌方苏,遂卧病不能理事,载回许昌调养。晞使奏帝,乞求回诏,怀帝亦怪越纵党何伦、潘滔横行,殿陛窘辱公主,乃遣人持密诏赐苟晞,言:"东海王司马越虽有返驾之功,实怀不道之意,害成都王,毒先帝,杀缪播、何绥等,已见之矣。若非汉寇屡犯,则夺位不待今日。卿既知奸,宜为抑之。"晞得诏,乃进兵围许,东海王不能抵敌,率众奔洛,被晞追一日,索其党潘滔、何伦,尚书刘曾、侍中程延数人,责其罪而斩之。回兵许昌,复上本入洛,言:"滔等招称越思篡夺已久,宜赐自斩。"越见本至,叹曰:"吾无能为也。"遂复卧床,病转增剧。乃召王衍、刘洽、刘乔、王修等至,嘱付曰:"孤自起事以来,得卿等戮力相扶,讨张方,破长安,返驾洛阳,冀共尽忠王室,青史留芳。今外寇未平,被苟晞所抑,致成重疾,谅不能起。吾死之后,无人可任吾事,卿等宜念向情,为吾扶柩,归葬东海,以全大义。"言讫,泪下如雨。王衍曰:"且自保重,不须忧虑。"越曰:"孤今日思之,何该自残兄弟,以长外寇,酿成大患,以及国家,虽万死不足赎矣。苟晞之言,甚为有理,可代吾谢之,使御汉寇。"衍等又曰:"太傅勿用伤神,调摄贵体,痊安之日,与晞等共退汉贼,自然可饰前愆也。"越惟摇首流泪不止,起手挥众出外,是夜乃卒。次日,王衍、刘洽等奏帝请为发丧,怀帝因苟晞之奏,复贬越为县公,世子司马毗荫袭,命王衍等送柩还东海郡归葬,以苟晞兼管许汝诸军事。后人有诗叹东海王曰:
晋室诸王德福轻,各图专贵每相征。自亮及砉凡八座,从头一一尽皆倾。
东海独存矜得志,谁想神天不肯容。信用何伦恣暴虐,苟筼一举立丧身。
第九十三回 石勒南侵据江汉
话分两头,却说石勒奉汉主之命,引兵助曜攻洛,闻知刘曜败归,意欲收回。听得王弥已克南阳诸郡,王迩等进逼襄阳,乃亦移兵径趋樊城。樊城守将李德,魏李典之后,自恃屡代将家,听报石勒犯境,即点兵马离城退剿。出界不远,两军相遇,各皆布成阵势。李德出马谓石勒及张宾曰:"汝等往往称是中朝人氏,汉臣世裔,何为从胡寇作乱,以扰中州,害及士大夫乎?"张宾应曰:"晋世不道,骨肉自残,元元涂炭。大丈夫正宜救民于水火,岂效汝等不肖祖宗之人乎?今此地半属于我,尚欲拒抗耶?"言讫,挥众出战,张敬、张实一齐冲入其阵。李德抵敌不住,大败而走,奔入樊城。张实二人径追至城下,正欲打门,张宾领大军俱至,分四角安营把住,一连攻打三日。李德守御对击,矢石将尽,兵民甚忧。德料汉兵强盛,孤城难守,乃与僚佐等议曰:"石勒犷猛,我兵微少,意欲弃此,保全各家家属,君等以为何如?"部将陈仁曰:"各处州郡被破者多,何曾有能保身嗣者!今当收拾家眷,载上库帑,某愿当先保护,将军在后,逃往荆州,又作计较。"李德然之。待勒兵退后,于半夜开门逃出。赵染知之,欲要赶捉,值天黑路生而止,德获安走。次日,城中百姓大开四门,竖立降旗。张宾引众入城,只见满街香花拜迎。勒乃随方安抚,兵士秋毫不敢犯,民皆大悦。
勒使诸将巡讨下县,兵方出,有人来报曰:"且未可动。今东海王死,晋帝差大臣王衍率文武送丧,归葬东海,金宝甚多,有兵护卫,恐出惹祸。"石勒亟谓张宾曰:"司马越乃晋之罪魁,今天杀彼,使得善终,而又容其还葬食邑,则无以惩戒后恶矣!可追转枭首示众方好。"宾听之,使孔苌、桃豹帅吴豫等,将轻骑万人,如风疾起,追夺越柩。苌等追至苦县地方及之。王衍见有兵至,命何伦迎敌。伦使宋胄将五千来退,与苌接战,不满十合,宋胄被苌斩之。伦慌自出,已被孔苌、桃豹逼至。吴豫等分头围住,何伦死拒,不能得脱。次日,石勒自帅铁骑万人来到,喝令乱箭射之。卫兵死者过半,馀皆走散。其从官司徒王衍、尚书刘望、长史刘乔、庾敳并襄阳王司马范、仁城王济、西河王喜、齐王韶等三十六王并诸臣子送殡者,无一得免,被勒所俘者三百馀人。将至襄阳,闻知王迩大掠而去,遂举众入襄阳,安抚百姓,诸将献俘。勒坐堂上,召王衍于阶下问曰:"卿为宰执,而阿附东海,害及黎民,误国至此,有何言也?"衍曰:"臣少无宦情,未尝有意于卿相,虽居越下,不预世事。晋国祸败之由,责不在己,向日之事未觉其因。"勒又问洛阳之事,衍曰:"晋国虚实,明公已知,今天下四海,仰明公威名重矣,正宜乘此建立尊号,鼎立三分,何愁有不治乎?"勒曰:"君壮岁登朝,名冠海宇,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哉!不谙体统,破害天下,非君而谁!"乃命引出别居,衍退。勒笑谓众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等奸人,佞而且谲,何以待之?"孔苌曰:"彼乃晋之三公,今若处以重职,恐亦以清谈蛊惑我众,处以卑职,必不善为我用,留之何益?"勒曰:"此人固不可留,但彼罪恶未彰,贤名在外,不宜加以锋刃,当阴去之。"乃分付羝人另设一榻于浮墙之下,送衍居卧,令其夜中排墙压而杀之。衍临榻所,见其行意,私谓僚属等曰:"吾曹知有今日,何不早去虚无之学、寂灭之习,尽心戮力,以匡王室,亦不为人所掳矣。"乃三点其首曰:"王衍,王衍,亦至是哉!"叹息未已,早为羝人排墙压榻而死。勒又命斩何伦、潘滔,以正罔上之罪。乃发越之棺,斩首谕众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遂焚其尸首。诸王官属并越子毗皆没于勒军之中,独裴妃为一军人匿而卖与商人。裴诉以实,逾年带至淮阴,使渡江来见瑯琊王。瑯琊王赏商人而留之,因前得裴妃之劝,授以建业,睿感其德,厚加存恤,以次子司马冲继越为嗣,供养裴妃。后胡致堂先生断王衍曰:
何晏、王衍自丧其身,丧人之国者,乃出一轨。衍为三公,所历变乱亦多,又不闻匡正之策,方且阴营三窟,觊脱祸败,既不得免死于排墙之下,当知墙之为实,而窟之为虚也。岂不深垂后世之戒哉!
史官又断东海王越曰:
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凌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凌,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殒身于锋刃,祸难之振,亘古未闻,虽及焚尸,犹为幸也。
又戒箴云:
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无君震主,焚软之变,抑惟自取。
石勒自焚越尸,奄有襄樊,遂并江陵,一路无敌,其锋甚锐,晋兵战则必败。意欲据江汉,霸取上流。张宾以为有三不可,孔苌亦劝勒进攻许洛,思欲报复曹氏、郄氏杀害祖父之仇。勒尚屯留襄阳弗许。忽值军中疫作,死者什二,勒乃避过沔水,据江夏守之,欲并豫章蕲皖,南夺金陵等处不提。
再说汉主刘渊,自刘曜洛阳败回,心常不忿,日夜思图洛阳,以雪仇耻。闻知石勒有兵二十馀万,威震江汉,王弥有兵十万,雄据汝颍,心中大喜,乃召群臣议曰:"今石勒兵势甚强,数次攻洛,皆不曾出,此回已在江夏,可命其统兵一同伐晋,必定成功。"群臣曰:"陛下之见深是,不然,恐勒强难制,亟宜诏而使之,不坠国体。"于是复令始安王刘曜提兵十万,从北路去会石勒,共取洛阳。
石勒见诏,尚未肯进。孔苌力赞之曰:"数次攻洛,主公皆不曾应命,今番又再迟疑,则是故违君命,起人议论矣。"勒乃从之。命张宾点集军马,以孔苌为先锋,张实、赵染将左军,张敬、赵概将右军,刁膺、桃豹、孔豚、吴豫、张越、赵鹿、张曀仆等随军听调,将兵十五万,一同征进。二路汉兵至洛,刘曜分使刘厉、关防、关山屯大夏门,刘景、关谨、关心屯广阳门,刘曜与赵固、姜发、刘义屯上东门,石勒、孔苌屯西明门,张实、赵染屯宣阳门。
汉兵甚盛,围住洛阳,城中百官无不惊骇。怀帝叹曰:"今天下诸侯之兵,不下数百万,并无一人来此勤王,如之奈何?"众官议散,忽报西凉州遣大将北宫纯,引兵三万特来救洛,见汉兵势盛,未敢即进。怀帝议欲遣兵接应入城。偶有东海王故将丘光、楼裒聚兵二万,闻知汉围洛阳,欲来保驾勤王,将功赎罪,亦惧汉势,乃约北宫纯合兵,径冲大夏门而进。汉将关防、刘厉阻住,北宫纯知关防勇,乃挥斧接住。刘厉遂与丘光相战,才及数合,楼裒从旁突至,刘厉转眼一看,被丘光一刀斩于马下。汉兵势沮,凉副将等齐齐奋勇突阵而过。关山急出,晋兵已至城下,曹武看见,开门杀出,接应入城。众将上殿朝帝,怀帝加三人为关内侯,其下副将各授校尉之职。帝又问众臣曰:"今得二处之兵来援,人心稍振,卿等以为战守二策孰善?"尚书令庾珉、侍中王俊曰:"今汉兵势盛,难与争锋,只可坚守,以待四方救至,再行计议。"帝从之,命北宫纯守宣阳门,张骐兄弟守广夏门,丘光、楼裒守大夏门,曹武、上官巳守西明门,王采、贾胤守上东门,曹诚、郗性守广阳门,王俊、庾珉亲自巡督。汉兵连日攻打,被城上以石矢对击,汉兵折伤无算。
两家相持月馀,城不能拨。汉兵粮草不继,张宾言于石勒曰:"吾观晋之兵将,战则不足,守则有馀。我兵粮食鲜少,攻城三月不拔者,兵家之忌也。不若与始安王约会,先取三台郫城,资其粮食,以为军需,绝其外望,以孤洛阳,然后再来攻之,能保其必破矣!"石勒从之,即与宾同至曜营相见。曜接入问曰:"世龙、孟孙有何所议?"宾曰:"兵法有云:军入重地而粮草不接者,将之灾也。今攻城已久,粮饷将竭,倘有外镇救至,又难转动矣。不如分兵先去攻取郫城、三台二处,一则资我军之粮食,二则剪洛阳之牙爪,待其失望,可不攻而自下矣。"刘曜素重张宾之谋,即从其议,乃唤姜发问之。发曰:"孟孙见出吾先,多不及也,斯言极善。"于是撤围去取二郡。洛阳城中,文武官员皆相庆贺曰:"汉贼攻围许久,见我守御严密,不能动我,今因粮少,故情愿退去也。"亳州守将周馥曰:"汉兵暂退者,实为粮乏,欲掠我邻郡也。一得钱粮,必复大至矣。亟宜移驾,权就江南瑯琊王处,以避其锋。待汉寇少衰,再图恢复,免致失节。"众文武多不欲奔驰,乃劝帝曰:"前次即便营舟洛水,以防城陷矣。今汉大至,围城数月不能胜我,依旧退去,焉即破我坚城?馥以下职,乃敢妄言搔动圣驾,捐弃根本乎?若一南迁,则尽失中原矣。"晋主遂不准馥劝,令整城隍,催趱柴草、粮料入城,以防汉兵再至。差人关报各镇,取兵共援京都,同退贼寇,一面打听石勒、刘曜消息,不肯徙避。后人有诗叹怀帝当陷北汉之手,以致被众臣所误云:
周馥先明劝徙都,晋怀亡虑忽狂胡。不从忠谏徒窥测,守窟偷安卒被俘。
事分头绪,却说王弥在于南阳,知汉主差刘曜、石勒攻打洛阳,调不及己,心中惆怅。及探得二人日久不能克城,欲要向前干功,因无诏命不敢,乃使大将徐邈入朝上奏,言:"司隶校尉王弥,今见龙骧将军曜、上党公辅汉将军勒勤兵在外,围洛二月,攻城不拔,臣欲提兵去助,奈以未蒙圣谕,故不敢妄动。今二帅皆已移兵攻打三台、郫城,洛阳已解,但恐晋人修德布恩,诏诸侯入援,则又难于动摇矣。伏乞圣上下诏始安王与上党公,许臣与太子俱进,则破洛阳如反掌,擒晋主若探囊矣。"汉主见奏大怒,拍案骂曰:"竖子如此无能,攻城三月,纵然未拔,困亦极矣,反又惮劳躲去,是何道理?狗子不若耶!"诸葛宣于谏曰:"陛下休怒,张宾、姜发皆识兵机者,移攻别郡,盖为军粮不继耳!今番洛阳定破,但令一军速解粮饷去催其进,自然成大功矣。"汉主从之,宣呼延攸上殿谓之曰:"事有谶兆,不可罔也。朕昨梦一神人语吾曰:'欲得洛阳地,须用呼延氏。'石勒部下有呼延模、呼延莫,皆非大将之材,莫非今番太子不曾得诏,汝兄亦在洛水,卿又在此,故功难成。汝当念是皇亲,提兵五万,运粮往洛水,合会太子并汝兄弟,赍粮与二军,一同齐进,尽心干功,勿得辞劳。"再下一敕加王弥为车骑将军,催其速起。呼延攸领命出朝,汉主亲点兵粮饯送,曰:"卿可传朕言与王弥、太子,可要用心争气,莫效刘曜、石勒有头无尾,费了数月钱粮,又纵围不攻,使敌人得以养锐。"呼延攸、徐邈叩首领诺而起。汉主又遣飞使示谕曜、勒并报粮数,与王弥、呼延攸进兵之期。攸至西河,合兄呼延晏径扣洛阳下寨,差人去会太子刘聪。晋兵虽知呼延晏一军犯境,亦不敢出敌。晏见众兵不到,乃大掠洛阳,往洛水去合刘聪,见河下摆列舟船无数,晏令军士放火尽皆焚之,呼延攸仍扎洛阳不动。后人有诗叹晋人势败被汉将藐视云:
汉将呼延晏,孤军止八千。横行藐河洛,肆掠小中原。毒流三万户,烧残五百船。无敢撄锋敌,弱晋至今传。
第九十四回 汉破洛阳掳怀帝
话说汉将王弥差徐邈上平阳上表,求攻洛阳之后,乃将南阳钱粮移至汝宁,等候征进,每日操演军马。忽见徐邈赍敕来到,王弥大喜,拜读毕,即令王迩、王如统徐邈先发,往助呼延,自将大兵五万后起。迩等知呼延攸屯军洛阳城下,乃亦进至广阳门列寨。攸知弥兵到,遂发令三军攻打城池。晋兵延城战守,矢石不断,汉兵不能得近。呼延攸大怒,亲自督战,以大炮击其城垛,打死兵无数。晋主知汉攻急,心中大惧,召众将商议破敌之计。张骐兄弟曰:"臣等受国大恩,必须努力退贼,今势已急,若不出战,彼愈逞肆。趁今别兵未集,明日臣请突出杀他一阵,败其前锋,则贼势自弛矣。"众文武皆喜跃曰:"非将军不能退吓丑虏。"次日早晨,张骐前驱,张骥在后,引兵四万,开门突出,分作两路杀奔汉营而来。呼延攸正欲点兵攻城,不虞张骐掩至,听得喊起,急忙绰刀上马出敌。未经数合,张骥又到,攸子呼延舞鞭接住,争奈晋之兵将拼死狠杀,势不可当。呼延被张骥所杀,攸退不得,抵死力战二将,青铜大刀砍缺。正在危迫之际,却得西寨王弥自到,催令王如、王迩、徐邈往助呼延攸攻城。兵将出寨,只见探马来报:"被晋将张骐劫中我寨,杀死小将军,正将垂败,乞将军速往救之。"王弥听说,呼如、迩如飞疾进。二人赶到,正见骐、骥兄弟围住呼延攸,如、迩慌忙冲入。张骐等抽身退走,徐邈适至,即与呼延攸随后追去。未及至城,忽见一员大将横刀跃马截出,大呼曰:"偷营贼子,王飞豹在此等你,可速下马!"张骐战久,恐不能胜,翻身绕城而走,徐邈又赶在前。骐见两头有兵,只得与弥接战。十合之中,被王弥一刀砍于马下。张骥正被王如、王迩赶至,见兄落马,心知难敌,径望城中走去。如、迩接尾追赶,忽见呼延攸在前,大叫曰:"贼子偷劫吾营,杀害吾儿,快来填命!"骥心以为呼延攸战久力乏,向前冲去。谁知王如兄弟逼近,三面受敌,不能当抵,被呼延攸一刀背打落马鞍,王如一刀砍下其首。晋兵四散奔溃,有一半走得入城,在外多被所杀,降者三千人。弥等乘势围城攻打。
相持旬馀,城中粮乏,帝谓众文武曰:"洛阳城中因诸王自乱,先帝西迁之后,仓库空处,张方逆贼又罄卷而去。自朕受命以来,连遭汉寇,今遇久困,粮尽兵疲,百姓穷极,饿声满道,朕不忍闻,将何处之?"王俊曰:"今天下无兵来援,恐洛阳难保,可遣人修整船只,依周馥之言,漏夜出城,且往江南少避,又作道理。"帝从之,遣人密往预备船只伺候。是夜,命曹武、曹诚、郗性保护,与诸大臣悄悄起发。将至门边,前使偷入回报,言:"船被汉将呼延晏烧毁,修理不得,一时无办。须从陆路而行方可。"怀帝大咤曰:"此天亡我也!可惜祖宗大业,到此休矣。"郗性曰:"圣驾已发,既无船只,可从旱路奔往长安,以就南阳王。"帝曰:"百官多半无马,车辆又少,贼若以兵追之,悉被所擒矣,如何去得?不若回宫,众卿悉力保守,又作道理。"于是复转,怀帝与近臣等夜坐不寐,叹息无已。王俊又进言曰:"前者苟晞表请陛下迁都仓坦,暂避其毒,陛下不从,今当乘此黑夜遁出,往彼处依之。"帝听其言,欲召众官同奔。时独文臣庾珉、王俊,武臣丘光、楼裒在侧,丘光曰:"不必召众,臣先察其意思,多不肯行,知彼皆欲保全妻孥,未必弃而即从,且多则为累。我二人护驾潜出,百官知之,明日亦皆来奔也。"珉曰:"君言是也。"乃扶帝自西掖门出。行至铜驼街,被饿夫结伙为盔者趁黑抢掠,车辇尽失。丘光、楼裒欲捕而杀之,奈看不见,尽被走散。帝不能行,乃泣而还宫,遣从人投奔苟晞道其事。使出,走至天明,到硖石堡,遇魏浚巡哨人所获。浚乃度支大使,其时聚得米谷甚多,帅流民数百馀家,保据河阴,获得帝从人,问其来历,从人告以备细,浚甚酸怆,乃备粮米三千斛,从间道越夜送至城中,以给帝食。
越旬日,只见汉帅刘曜、石勒攻打三台、郫城不克,闻知呼延攸解有粮至,乃掠其下县库藏,复将大兵进围洛阳。呼延攸、王弥皆来拜谒,道及攻城之事,二将献张骐、张骥首级,刘曜大喜曰:"吾此一来,誓欲亲枭这贼,谁想已死在我将家之手矣。"攸传汉主语,言:"二位主帅,今番定要齐心共克洛阳。"张宾曰:"前日退攻三台者,为乏粮耳,圣上不知,以吾等为怯。今军得食,明日再进,看吾怯也不怯!"正在叙话,忽报呼延晏会合太子,以姜飞为前部,黄臣、黄命为左右,呼延颢为押后,引兵三万,已在宣阳门外住扎。曜、勒见说,即同一班战将关、张、赵、姜、王、魏等,齐去参谒。刘玄明曰:"自洛阳被晋劫营,杀死呼延朗,退屯洛水,无颜归国,越有年矣。前番二次攻洛,不得诏命,弗及来助。今次敕吾同来,望诸故旧秉心协力,务成大功,方可报二次之恨也。"众人曰:"致身效命,乃为将之本等耳!谨领钧旨,但臣等以戎事奔驰,久失朝谒,伏乞容恕。"太子慰劳已毕,设宴赐款。席间,太子聪举杯谓众曰:"今洛阳之困已极,可将各门分把,莫使晋帝君臣走脱,以贻祸根。城破只在旬日中矣!"众皆应诺,席散各归营寨。次日,姜发、张宾调遣诸将,分屯各门,严加号令,把得水泄不通,樵苏尽绝。张宾命四下筑起土山,高与城齐,上可容军士百馀,八门共一十六座,拣选能射强弓硬弩二百步者,立于其上,分付不可乱发,只待晋兵上城呐喊,与我攻城人相持之时,即便望上射去。兵士得令,各去打点。王弥、关防、呼延晏、张实、黄臣、姜飞、赵染、刘景分八门攻打,晋兵于城上呐喊射箭,被汉兵自土山上发伏,一齐发箭,就如雨点一般。晋兵果不能当,打死者不计其数。
王俊亟命各将遮牌木盾,向前蔽箭,射者立于背后,姜发又命架炮铳于土山之上击之。晋兵不能支,俱走下城。王俊曰:"不可少退,退则城被打破,亦宜以炮对打,彼山上兵少,定然斗我不过。"以故各伤兵士而止。庾珉曰:"今彼筑山攻我,若再增添数座,恐被所陷也。"王俊曰:"可亟造发石车,先破此山,则免其再筑矣。"帝命王俊画式监制,一夜而成,共八十乘。每山五乘,列于城上,横安大桶,状类炮筒,底实以硝,上嵌石子八个,大如碗者,又名八石机。安排齐整,汉兵竭力攻打,晋兵惟守而击之。只见土山上伏兵箭又乱发,王俊命点上药线,声震天地,石到处,连透数人,土山皆被打崩。共兵二千,无一得活者。张宾见此计被破,乃令军士掏掘地道而进。王俊巡城,细观动静,乃谓众将曰:"汉兵无计可入,必是思量欲掘地道也。"传令绕城开浚长渠深堑,着百姓守之,有水处引水灌满。汉兵被水冲没,死者无数。虽不得入,奈城中无粮可食,人民饿死,哭声晓夜不断。刘聪遍告诸将曰:"城破只在早晚,何必区区以诡计暗谋,徒损兵命,且又自耽日月。倘若苟晞与长安、幽、冀、辽、并合兵来救,可不尽弃前功?但只努力明打,城中愈怕,众心慌变,城自破矣。"于是石勒、刘曜亲自临城,与王弥、呼延攸、姜飞五路首将,皆申重令,戒约三军曰:"自今日为始,军士若不用命,则斩队长;队长不用命,则斩总旗;总旗不用命,则斩把总;把总不用命,则斩百总;百总不用命,则斩千总;有功者另行升赏。"军士闻令,云梯乱竖,撞竿齐击,炮铳火箭竞进,晋兵救应不迭。城上人食少力疲,着箭便倒,抵之不住。
呼延攸首克平昌门,丘光、楼裒悉皆战死,攸遂入城放火,以吓诸门。守兵心慌,被王弥、徐邈又攻开广阳门,城中火盛。荀藩司空与光禄大夫荀组等在城上者,知不能保,即走出城,望闤辕而逃。以是人各自顾,多走下城。姜飞、黄臣遂夺宣阳门,刘曜大兵入西明门,石勒陷东明门。晋兵将乱窜,郗性被桃豹擒住,郄礼被桃虎擒住,曹武欲走出城,被孔苌极力追去,遂战死,枭其首而转。曹诚看见,赶来报仇,五合之内,又为孔苌生擒过马。上官巳奔入朝中,拥怀帝上马,北宫纯当先杀出,汉兵不能当,姜飞、黄臣急来阻截,怀帝等遂不能进前。北宫纯翻身来救,黄臣挥刀战住。上官巳不顾战,保帝冲走,姜飞刺斜抢上,一枪戳死。北宫纯看见,乃不顾帝,弃战杀条血路,走还西凉而去。怀帝大哭回宫,与太子司马诠躲入华林园中。呼延攸先杀入宫,问知帝在华林园,遂率兵寻而擒之。始安王曜至时,王弥已自朝中而出,曜遂怪之。顷间,呼延攸迎曜上殿,献上怀帝,请禁杀戮。始安王喜而从之,下令各门晋官将早宜罢战,免致混死,汉官将免肆杀戮,妄害无辜。时晋文武百官与百姓军兵,三停已散其二,惟司马氏诸王子孙在内者,被害殆尽。
附晋史臣干宝断曰:
晋之亡也,因内乏阿衡,外鲜良将,树立攘权,任非其职耳。如苟筼之为将,自以智谋足过杜预,审敌可概羊祜。观其用谋制敌,设计出奇,适亦为良。惜乎用法严酷,杀戮惨克,临流论刑,河水尽赤,人称屠伯。杀其弟而母不能言,诛阎亨而众心毕异。以此为将而当勍敌,宾勤之为谋已,其不败者几希。及兵散势孤,敌压垒门,逡巡无计,束手被擒,锁项就辱,尚欲巧语求全,使羊、杜为将,致如是乎?兼之国乏良平,朝多强佞,八王内蠹,华夏受夷,虽武帝自临,杜、羊御敌,犹惧乱亡,况严酷逞刑之人,而欲望制多智之张宾,枭黠之石勒,其能得乎?
曜使人监守怀帝,将太子戮之,乃拥兵自入宫中,获皇后羊氏,见其美丽,纳之为妃。曜下令命军人寻访入蜀诸将诸葛绪、钟、邓等坟毁之。羊后曰:"人死则恨散,何不存彼,表泽及骷骨之德。"曜曰:"吾非不知,实欲伐他以报昔年灭蜀之惨耳!"竟令掘之。石勒见城中空虚,军士乏粮,乃上言移兵平定许昌。曜从之,勒去。王弥说曜曰:"许昌乃曹魏建都之所,不可使他人居占,今上党公既去,当请移驾来此,以弹压之。"曜不应。弥又曰:"洛阳天下之中,山河四塞,宫室壮丽,不用修营,都此可以发制诸侯,笼络天下,一统之业可定也。"刘曜怪王弥不待己而先入城,出朝门又不迎谒,心甚恨,故拂其意,曰:"今此空城无民,且四面受敌,何能及吾平阳哉?"弥曰:"城中空虚,但能行仁布德,百姓自集,周汉尚然都之,何虑受敌。"曜意不悦弥,乃请太子刘聪,将晋之君臣,并库藏图籍,同姜发、关、黄等,上平阳去见汉主。曜乃将宫室尽皆放火焚之。王弥曰:"屠沽子岂有大度哉?"心知与曜不合,乃引兵东屯项关,参谋刘瞰说弥曰:"将军为汉建不世之功,今与始安王相失,必难自容,不如东据汲兖二州,徐观天下之势,上可以统一四海,小可以三分鼎峙,岂非善身避害之良策也。"弥然其言,乃移屯汲郡以觇时势,不在话下。
再说当日洛阳将陷,荀藩、荀组奉秦王司马业奔出阳城。业年十二岁,乃吴王晏之孙,荀藩之甥也。及闻怀帝被执,二人复将引避入关。行至途中,乏食,使人告乞于荥阳太守李矩。矩输给之,又以书与藩,言密县阎鼎雄才迈众,今有精卒五千,可与共议大事者。若君叔侄有恢复之心,当往就之。藩、组乃奉业复奔于密,鼎遂与藩建行台,移檄远近,备词激切,再以表尊瑯琊王与南阳王为盟主,请以阎鼎为汝阴刺史,招募流散戍卒,又请荆州刺史周顗同扶秦王,共讨胡寇,以复晋室。时太子司马诠被害,其弟司马端扮作常人,逃出洛阳,奔仓坦以投苟晞。晞亦置行台,奉为太子,居邺城招集散亡将士,意图兴复,不提。
且说汉太子与诸将送晋怀帝上平阳见汉主,汉主大悦,乃释其囚,赐第给廪以居之,加封呼延攸并众将等为平南、镇南、安东、宁东诸将军。自此以为得报仇恨,心满意足,荒于酒色,淫戏无度,因而成病,日加沉重。乃召太子聪、丞相陈元达、诸葛宣于、大夫游光远、姜发、关防、黄臣、呼延晏等至榻前,分付后事曰:"朕同卿等,难苦万千,齐心戮力,克成此事业,报却晋之仇恨,未能得酬卿等大功,相与共享富贵,不幸卧病沉重,料知难起。卿等皆是晚年老成之人,可念昔日旧好,共扶太子经理国家。晋乃世仇,必图恢复,慎防之。一被所侮,难免殄类矣。"又谓刘聪曰:"吾见石勒、曹嶷皆非纯臣,当以用心待之,但以张孟孙兄弟,吾之骨肉一同,不得相见嘱以后事,死有馀憾,其如石郎何?"言讫而崩。群臣见其不能苏,皆伏地哭拜而出。次日,陈元达等立刘聪为大汉皇帝,改为光兴元年,称号烈宗。停父丧于白虎殿,追谥渊为大汉高宗皇帝。关防年老,痛念刘璩故旧,同事至老,一旦先逝,乃长叹曰:"吾祖与昭烈皇帝共事,义同生死,年寿相若,永诀几希。今吾与帝年亦相若,恐与先人同例也。"至晚,果梦元海邀身共逃入羌。遂得病,日食渐减,半月而殂。汉主聪亲为挂孝,罢朝三日,追赠忠烈王,即以王礼葬之。关谨痛兄之死,成疾,恸哭三昼夜,饮食少进,遂尪羸成病,卧床十馀日而亡。汉主亦亲临丧,吊哭过哀,追赠忠顺王,与防一同葬于先帝渊陵之侧。二子关勇、关曼袭职。后人有诗赞美防、谨曰:
关氏从来忠义优,赤心慷慨振鸿猷。威名赫奕终三国,勇烈传扬遍九州。
志遂灭仇吞典午,功成扶汉立炎刘。武安耿耿公孙出,万古清芳永不休。
第九十五回 石勒袭苟晞报仇
话说石勒自破洛阳,屯兵许昌,部下有甲士二十馀万,雄视河北,又欲进攻三台。三台守将刘演,日前被勒、曜分图之日,率兵死守,遣人求救于叔刘琨。琨知石勒势盛,不敢发兵,幸得先年石勒寇□□之时,因辽西段末杯救至,勒被冲散,走失养子季童并石老夫人家眷十馀口,是刘琨军人获得,送上并州。时石夫人年近八旬,子童年十一岁,刘琨以其老幼之辈,留于庑下,因演求叔共退石勒,琨使参谋张儒送石夫人与季童,遗书一封,与勒讲和,说其罢兵。儒到三台之际,勒等已撤兵攻洛,演乃留之。及是闻知勒将再至,即使张儒预先送往许昌,以止石勒。勒见夫人与子,大喜,将其书拆开看云:
将军发迹河朔,席卷兖豫,饮马江淮,折冲汉沔,虽古名将,未足与拟。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掠地而不有其土,翕尔云合,复忽星散者,将军岂知其然哉?盖以荣辱定于得主,成败决在所附。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叛兵。义兵虽败而功业必成,叛兵幸成终归殄灭。向者赤眉黄巾横溢海宇,所以一旦卒败者,正以兵出无名,徒为暴乱耳!将军以天挺之资,威震远迩,能择有德而推崇,随时望而归戴,勋义堂堂,永享遐贵,不亦美乎?愚意以为,背聪则祸除,向晋则福至。揣度往诲,翻然改图,则天下不足定,蚁寇不足扫,伟绩可立树矣!今相授侍中持节大将军,领匈奴中总制襄阳公,统内外之任,兼华夷之号,显封大镇,以表殊能。将军其宜受之。及至心实事,张儒面陈,伏希鉴纳。幸甚!
石勒看毕,回书与琨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俗,难为效用。"外具名马珍宝,厚待张儒,重赏从使,令归并州,巽谢以绝之。乃罢攻三台之兵。此时石夫人九十有二,季童年有十四岁,膂力亦雄。小石虎二岁,与之相搏,反复无上下。虎过凶狠,原系胡中人,性格不常,残忍好杀,能挽五石之弓,喜畋猎,每日闲游,常挟弹打死平人不顾,多搏死士卒。军中具告石勒,勒以系石夫人所抚,不曾惩治。及是白与石夫人曰:"虎儿幼系老母娇养,不知规戒。今年长大,无辜嗜杀,恐为大害。吾欲除之,以为老母钟爱,忍耐至此,特先告知而行。"夫人曰:"此子力强志刚,必有大用。且快牛为犊之时,多能破车坏犁,一朝耕种用之,及能成迈众之功。今当戮力中原,宜留之以助征讨。"勒乃置之。及季童至而罢攻三台,虎怪之,上言父勒曰:"大人欲经略天下,平定中原,何因小惠而失大计?儿今愿领兵立取此郡,以显初出之功。"勒曰:"他人德吾母子,何忍负其大义?"心欲不从,只见季童亦向前曰:"刘琨虽存吾二人之命,乃以年老及幼而免也,实未尝有养吾之恩。且几番要械夫人,来招我父,是以我等作囮耳。今见攻逼三台,不得已将老夫人来求退兵,非真心也。昨见父兵退攻洛阳,又复留于三台。演目吾等为俘囚。今大兄愿取三台,儿亦同去,我自有言。"石勒从之。召张宾至,议曰:"吾本欲罢兵以答刘公之义,今此二子皆要进取,特请孟孙筹之。"宾曰:"规小节者不能成业名。二子虽于仁心觉歉,但为大事者亦不必拘泥也。"勒曰:"若然,斯二子名号未立,难以驭众。当赐名职,方好行兵。吾昔至石家时,石公梦虎而留我,今得公等相助,聊成功业。吾前梦虎而得胡子,即赐名石虎;昨又梦虎而季童归,此儿原是再姓,我今赐他名为赵虎,使二虎为左右先锋,好令兵众。"宾曰:"不然,公今以石姓驰声南北,石不负公,宜赐姓石,且一家养子而分二姓,于理不可。待日后得成霸业,建号为赵,复令子孙从国为姓,即可以原其本矣。"勒从之,乃赐季童改姓不改名,即为石闵,授行军都尉。石虎为行军招讨振威先锋,带领副将李悍、吴豫等,引兵五万,攻打三台。
刘演闻石虎犯郡,乃引兵出迎。两阵对圆,石虎横刀而出,刘演视虎形状魁岸,虽似狰猛,欺其年幼,亲自挺枪杀过汉阵。石虎手挥大刀对敌,战不十合,刘演抵当不住,败走入城。石虎领兵围住。此城系成都王会兵之所,甚是坚固,攻打五日,不能得下。石虎怒骂守城军士曰:"万剐军坯,可要常守得牢,若是被吾打破,满城屠戮,寸草不留。"军士以此言报知石勒,石勒忙引轻兵自来监助,以制其惨杀无辜。刘演探知石勒又至,料难守敌,是夜引亲将潘良、郎牧,收拾库藏,挈家小奔走廪丘而去。副将谢胥知城难守,欲出投降,惧虎残暴,乃率兵径诣石勒军前投拜,勒遂住兵界上,使人关报石虎。石虎大怒,曰:"贼奴如此无礼,不向我们近处投降,到往远处而去,是欺我耶!"命石闵带吴豫入城安民,自与李恽诣勒营禀曰:"南人奸狡多诈,难知心腹,倘若其中有变,反为不美,不若斩胥而坑其卒,庶无始安王坦延之咎。"勒曰:"我既准其降,安可食言以绝归向之心乎?"虎曰:"他们若有真心,儿子围城五日,到不投降,今见势迫,直到此处路中来降,非本意也,欲图父耳,但以不能得近,故此将计就计,诈降取事,必须杀之以绝其祸。"石勒见虎坚执己见,意欲罪责石虎。孔苌在旁劝之曰:"公子初出干功,权宜从此一次,但斩谢胥,免其军众可也。"勒不得已,乃责谢胥背主不忠,斩首号令。石虎又将胥兵押去,命掘坑尽坑之。石勒亦慌上马,与赵染、孔苌同去阻止。
石虎正在催兵掏掘,见勒到,亦忙近前,忽见晋军中有一副总,望赵染即便大叫曰:"赵大官人,可看四舍面,救我一命!"勒见其人叫出赵字并四舍,急与赵染向前去看,认得是郭季之子郭敬。二人连忙下马,执敬之手,泣曰:"我们遣人到宅,请你父子,不曾得见,一向遍访,并无消息。今日天教大恩人此间相会,又可以救数千人之命。"亲自喝退掘坑军士,唤石虎谓之曰:"吾儿既有大志大略,休得挟记小忿,看我此大恩人分上,放免这残卒。"石虎见谢胥主为者已斩,兵士无预,乃尽释之,因问父曰:"此何人也,父亲若是相敬之甚,亲自下马执手叙泣?"勒曰:"你们年幼,有所不知。我姓赵,名勒,字世龙,蜀汉五虎将军赵子龙之孙也。因被邓艾袭川,我与汝伯等十人逃难而出,中途遭逐,身无盘缠,是此人父子留我等数月,供给衣粮,送我至酒泉地方,以避晋人搜捕。及到地方,又被夔安等劫夺赶散,我与汲桑迷失道途,不见众人,无处可投,只得转往他家借住。又半载,晋差访察过往行人,挨查汉臣严紧。是他用计,以车马送我至上党,流落其地。石大夫见吾非下流之相,收吾为嗣,改姓石氏,此实是吾之故恩人也。"虎乃亦向前谢敬,勒又指赵染、赵概曰:"此乃吾之亲兄,汝之伯父也。"石虎遂请众并入三台,进郭敬衣冠,设宴叙伦礼之序。石勒假节署敬为上将军,管辖三台兵众,令其迎父为三台守。敬曰:"父母俱亡,因为兵火,与兄弟流离至此,弟亦未知何在。"勒甚伤感,与石虎同回许昌,命虎攻掠下县,所向无敌。勒以为虎可倚任,待以嫡亲,令其镇守许昌,与郭敬相援,自引大兵复还襄国。将欲起马,忽细作报道:"今有仓坦守将苟晞,欲取三台,占许昌,破洛阳,兹奉豫章王司马端为主,要合南阳王长安之兵,瑯琊王江东之旅,檄荀下、阎鼎、王浚、刘琨、王敦、李矩、张轨等兵,声言不日将出,先打三台坐洛三处。
石勒听说,即合张宾议曰:"苟晞举事,十有九成,若一出兵,必从此起。我今一去,石虎虽勇,其年幼而且忽,郭敬新统军马,未经大敌,皆非晞之对手,还当住此体探而行。"宾曰:"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若待其兵少合,则我许邺先罹其殃,到不如将兵先往袭之,出其不意,可破彼矣。可令季龙公子带领孔苌、桃豹将铁骑五千先驱,吾弟二人,领兵一万接应,潜往袭彼,脱不能下,我等大兵陆续再进,定成功矣。"石勒曰:"晞贼多奸,恐难卒制,况有汲桑之仇,未曾得报,时切在心。吾当与军师亲往伐之方可。"于是将兵分作三道,悄悄从间道而进,勿使晞知。
元来苟晞气运将衰,已自改常,从杀汲桑退汉兵,又上表杀东海王,以为天下无敌,遂骄矜苛暴,旁若无人,设有少忤者,即便诛斩。尝决囚临淄河,淄水尽赤,惨酷不可胜言。时人呼为屠伯。旧辽西太守阎亨,致仕在家,闻晞欲兴晋室,亦往辅之。见其杀戮太盛,军民畏惧,乃进谏曰:"明公居于乱世,欲效力恢复,不可残暴太过,当使天下之人有所归可也。"苟晞反怒其面斥己过,命将亨斩之。时从事参谋明预有疾在身,闻知此故,乃扶病入见曰:"阎亨所谏者,乃天下之公,亦明公之福也,何反杀彼,以失众望?"晞转怒曰:"我欲杀一匹夫,何害于事?汝乃扶病来阻制我也。"预曰:"明公以礼遇预,预故以礼自尽,今明公怒预,其如远近之人怒明公,何昔先桀为天子,且以骄暴而亡,况今公乃臣属,可骄暴乎?乞明公且息是怒,思预之言为幸。"晞使人舁预回寓所,竟斩阎亨。于是众多愤怨,悉生异心,部下兵士往往逃出,散为盗贼,见石勒兵至,相率投入,告以其情。勒暗喜曰:"老奸可破必矣。"传令催前部与诸兵速进。石虎闻此消息,笑曰:"彼兵已无斗志,何惧老贼哉!"分付军士卷甲兼程而进,将近仓坦百馀里,苟晞方知。时兵将畏其残忍,多托故求请出守下县。晞点兵,只有老弱二万,即欲令其出城坚守要路拒敌,兵士惧怕,纷纷议曰:"夏总督年老,只有高督护在此,无人冲锋,难与为敌。除非急召各县郡兵回,方可出战。"高渊曰:"军令已出,焉可违忤?"众兵曰:"望将军禀明其事,请主帅亲行,方有主意。"渊无奈,只得入告。未及进门,晞怒喝曰:"贼寇临境,令你等出阻,我自有计。汝为将首,何敢迟误?"高渊曰:"兵众见汉兵大破洛阳,惧其势盛,欲请主公督率大军亲出,始能退贼。"晞曰:"非是兵怕,是汝欲要难我也。故违将令,迟误军情,挟主纵兵,罪不容逭,推出斩之!"即命绑下。老将夏阳闻知,急入谏曰:"贼人临城,且自议敌,未宜斩将以失众心。况渊兄高润有功,麾下积多,望乞恕之。"晞曰:"汝以为是伊戚故,不合吾杀,欲来阻我,我若翻转脸皮,连你俱斩,可速退去。"阳曰:"今当用人之际,徒欲自张威福,息弃故旧,以损誉望,何能使众?"苟晞拍案大怒,曰:"汝二人亲党勾结,思要排吾,若是留汝,吾事去矣!"即将夏阳驱出害之,并斩高渊。兵士喧噪不服,晞又索为首者斩之。众军一时奔散,无人向前听使。晞知人不为用,恐变生肘腋,只得下令慰谕,令其上城守护。副将明珠曰:"趁贼初来,我与主公出城杀他一阵,若得挫其前锋,即可战守矣。"晞曰:"日已将晚,且自守城,再作计较。"
及至黄昏,前锋兵到,只有石虎五千人马。晞大悔曰:"若知只是如此,依明珠之言,一阵可退其兵,是自失大计矣。"正欲整兵出冲,汉将张实、张敬又到,晞乃止。至夜半,石勒大军至,下令分门把住。苟晞闻知,亲自上城巡守,但是兵民稍有懈怠者,手自鞭之。于是相率偷坠下城拜投石勒。勒传令各门,是军赏留,是民赐给米帛遣还。民皆大悦,尽至城下,呼亲唤戚,声遍城下。苟晞见之,谓明珠曰:"兵不服用,民心已变,似此奈何?"珠曰:"只有且奔他郡,集兵来复,方保家属。"晞然之,暗集亲信家丁,装载眷仗齐整,往见明预曰:"不听君言,致有今日。如此如此,怎生奈何!"预曰:"非某一人知之,众人皆已久知明公有今日之祸矣!"晞曰:"何不早言之?"预曰:"阎亨进言而遭戮,吾荷宥而得生。夏阳上劝,身又受诛,再有何人敢来言者?"晞乃欷歔不语。预泣曰:"某不幸而染小疾,不能共公图贼,负恩深矣。宜当速往他郡,合兵恢复,吾不能从,以侄明珠相护而去,奈何奈何!"晞乃走出,回顾三复,垂泪乘暗引众开南门潜走。早有百姓密又奔报张宾,宾亟入谓石勒曰:"苟晞晋之骁将,智谋深远,非寻常比,只因过酷,军心离叛,我故得以逞威至此。今既逃出,必思来复,不可使其过江入关,以存祸根,宜速追除,方免后虑。"石勒慌召石虎、刁膺、孔苌、桃豹分江关、南北二路先发,再遣一兵随后接应,无分晓夜,务要追及擒获苟晞方止。四将得令,如飞即起,一夜驰一百五十里。次日,孔苌、桃豹追及于平乡,部卒尽皆奔散。明珠独力挡住,催晞疾走,珠被孔苌所斩。苟晞见状,大哭掩面,尽弃家小车仗而去。桃豹将兵围住,寻晞不见,二将又追,晞与相隔里许,马好宜脱,岂期步不能进。晞乃努力加鞭,越如絷绊。忽然蹄蹶马仆,慌忙拽起,默见无数冤鬼,披头散发,含血望面上乱喷。晞大惊,勒马望侧道而走,已被孔苌逼至。二人接战数合,汉兵士多,一齐围上,遂被所擒。苌召桃豹押其家小车仗,一同转至仓坦。吴豫后兵乃住,俱入城中,送晞见勒。勒使之降,晞不应,勒命锁之,一日夜不与饮食。次日,复召苟晞入问可否,晞见豫章王司马端在侧,因勉强从顺。石勒授晞为司马。越二旬日,晞盗厩马逃遁,牧夫总兵追获,擒转见勒。勒曰:"你为兖州太守,再为青州刺史,又破公师藩,复为邺都牧,总督青徐兖豫六郡诸军事,况洛阳急而不之救,为臣下而逼死东海王,擅据京畿密迩州郡,视君若无,残酷违谏,诛戮大臣,虐杀士民,一日不杀人则心不乐,此何谓也?今国破不能效节,家亡不能守义,吾惜汝才而贷以不死,授职委用,又欲逃去,将安所为?"晞无言可对。勒命斩首悬竿,暴尸于市,以彰残酷之报,并诛其家小十馀口。后人有诗叹曰:
酷吏从来失众心,苟筼忍杀罹屠名。莫言残下无阴报,天道昭昭放几人。
第九十六回 石勒谋并杀王弥
话说石勒自斩苟晞之后,奄有许、邺、仓坦、三台、襄国之地,又有江汉,兵威甚盛。时汉车骑将军王弥因先入洛阳,与始安王不合,退屯汲郡,亦有自霸之心。部下大将徐邈劝弥入朝吊讣,拜贺新君。弥叱之曰:"玄明吾之同辈,才不及吾,功不及吾,谋弑太子和而窃位至此。吾当与石公自居此外,汝是何人,知吾事也?"邈不忿,是夜叛去。弥怪邈,欲追斩之。忽报石勒攻下仓坦,擒斩苟晞,中州半为他有矣。弥见报,心甚恶之,恨力不能与争,又惧勒强谋己,乃以书佯贺石勒,就说其自霸,与相声援,使人送至仓坦。书曰:
近者公获苟筼,何神速也!弥不及多矣!今闻新主荒淫残虐,诛杀勋旧,明公正当整翼中原,大振功业,弥愿附翮前驱,共救生灵。若使以弥为左,筼为右,天下不足定也。愿公留意,幸勿以弥为妄。
石勒得书,问于张宾,宾曰:"王公位重而言卑,其意必有所谓。"勒曰:"莫非有图我之心,故谦退以骄吾乎?"宾曰:"是欲自霸,妄害心而权相倚援也。"程遐曰:"吾观王公外似相亲,而内实相忌,不两容之意非无也,亦宜防之。"正议间,忽有友人自平阳来,言:"新君继位,以为明公与车骑不去朝贺,好生嗔怪。"勒曰:"新君比先帝何如?"对曰:"大不相像,新主荒淫骄暴,上谏者悉被诛戮。杀大宗正呼延晏、呼延攸、侍中刘乘、西昌王刘锐。酒后淫杀无辜,不可胜纪,勋旧大臣多不得其死。"勒叹曰:"直如此惨酷之甚!吾恐一朝获罪于朝,则半生辛苦,不够片时,即成韩彭之虚幻矣。今何胡可入觐乎?"张宾曰:"吾等推念故旧,理宜入朝拜祭先帝,庆贺新主。眼见戮亲杀戚,若此无仁,何况外人乎?今且只宜驻扎于外,毋失臣节便是。若有调用,则奉诏命,如来宣诏,只是莫逃。宁作翔集之鸟,免为蹈汤之鸡。"勒曰:"若然,退还襄国,以为根基,方可存扎。"张宾曰:"不然,今在嫌疑之际,未可妄动,若一移兵北去,王飞豹中起,许、邺皆为彼资矣。弗若权守邺城,先并王弥,又作道理。况此郡曹魏旧都,吾今营建,亦不为弱。"勒曰:"蒙军师推爱指教,足见故旧。但吾祖秩在汝先公之右,吾今齿在军师之次,实不敢当。"宾曰:"福有重轻,不在年位之上下,大人天禀在吾先也。"
勒深谢之,谓众官曰:"今云都此自图,但少贤才辅佐,理治百姓,恐似往趋东失西,不能固成事业,徒贻笑后耳!"郭敬曰:"故人知此地有晋东莱太守赵彭否?此人忠谅多智,抱济干之才,隐居林下,何不遣人召之,以资政治。"张宾曰:"吾亦大知其名,但不知可屈致否?"勒曰:"试往请之,以观其意。"使人去寻,彭乃就见。勒署其为本郡太守。彭泣拜曰:"臣昔策名晋室,曾食其禄而叨其荣,预知晋室宗庙,鞠为茂草,如洪波东逝,人不使之逆流而转矣。在明公正当应符受命之秋,臣等正宜攀鳞附翼之日也。但臣乃亡国馀生,今复欲失节背主,而明公焉可用此不忠之臣哉?此臣宁请诛戮,实为明公之所不敢之受也。若得赐臣馀年,苟全一介之命,以成区区报主之心,明公再造之恩,当铭感于易世矣!"勒乃见其守忠诚恳,与众叹曰:"吾正欲思干好事,岂可威挟此人而取暴名乎!"乃赐与衣冠,谢而遣之,录其子为从事。徐光进曰:"屡见将军旌旗所指之处,人民虽服,而衣冠之士靡肯改节俯就者,盖未尝有以大义进退故也。至如此贤臣义士,将军当以汉高比拟,师而事之,使斯辈得遂四皓之志,表其扬之,所谓君臣相知,亦足以成将军不世之高名,何必欲其为官,强为之臣乎!遣之似非敬礼,宜厚恤之。"勒大悦曰:"先生之言,可谓成事之论也!"即备绵帛布粟,以安车送彭归宅,以其子赵明从军参事。诸将称赞石勒全臣节之道也。
王弥在汲郡,闻知石勒在邺营建,求贤礼士,有不臣汉之心,密遣参谋刘瞰之弟刘攴,持书暗约青州刺史曹嶷与共攻石勒。不期刘攴中途为勒之游军所获,搜出其书,呈送于勒,怒欲起兵攻弥,忽报:"有活贼陈午,兵犯蓬关,杀害百姓,肆掠其毒。"勒乃斩刘攴而秘之,暂缓征弥,引兵直至蓬关去,而收陈午,张敬将前锋。陈午逆拒三战,皆大败,遂被勒所围。贼中谋士李头,知石勒兵盛难敌,乃与陈午计议,说遣有胆略贼夥虞精投石勒营中请降,间说石勒曰:"明公乃天生之神武,当平定海宇,且四海士庶仰属,明望济极于涂炭,今有人之忌公,将欲与争许邺,而公不图,反来攻我曹流。我曹乃公之乡党也,得食乃止,非敢过望者也,终当奉戴归诚,以为编氓,今何不及早定大事,而亟于蝼蚁,反用心于劳力乎?"勒犹豫,遣出计议,忽来报:"王弥叛将徐邈,勾引刘琨之侄刘瑞共攻王弥,弥与连战数日,反为刘瑞所战败,今遣使命来此求救。"石勒曰:"吾已行兵至此,正宜扫尽乱贼,何暇于救彼哉?且吾尚欲如此,以断后患。"张宾曰:"不然。陈午小竖耳,一将制服成擒者。王弥人中之杰也,与吾等外亲而内疏,明公可曾见昨日之书否?今天赐此机会,使刘瑞幸胜而令王弥以兵归我也,使彼知吾已获刘攴,又焉敢问吾求救乎?且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亟宜弃陈午去救王弥,将计而就计,于中图之,两全其美也,不必迟疑。"勒喜而从于虞精归寨,令其不许扰害百姓,移兵望汲郡而去。途中密问张宾曰:"此行计将何出?"宾曰:"若刘瑞遁去,则亲往相见,接贺之际,一鼓执之,出其之不意,彼必无备;若刘瑞不走,则收刘瑞,然后设宴请弥庆贺,席间擒而戮之,则明公保无后患矣。"勒曰:"军师之言甚美。"乃催兵疾进,直至汲城境内屯扎,截住刘瑞之后。
瑞等欲退不能,即使徐邈拒定,王弥自引兵马迎勒。勒使石虎出战,十合之中,刘瑞被石虎一刀挥为两段,馀军尽奔散,徐邈听知,遂弃王弥而走。诘旦,石勒遣人送刘瑞首级并书一封,请王弥贺平刘瑞之喜。弥得书思不能决,与众商议,从事张嵩曰:"石勒狡悍之贼,张宾诡谲之徒,明公若往,倘有孙峻、专诸之变,将何以应之?"弥曰:"彼既远来救我,焉得不从他请?"参谋刘瞰曰:"今石公为我破敌,只令我们设宴酬他,岂有反行之理?且来甚速,其中必有谋也,切不可往。弗若以书回谢,言容我先请上党公谢劳,明日叩营拜谢,方敢受惠,则无妨也。"弥曰:"彼今势盛,既有相召,焉可拂意?若以书回,起人疑忌,反致不美矣。"瞰曰:"无过招饰不赴之意耳!"弥曰:"不可,石公料无他意,且孟孙、文翰与吾患难相恤,岂非欲见共论新君之事乎?"乃命王如守寨,王迩守城,自带十馀人,亲至勒营相见。致谢礼毕,勒等共坐,谈议新王聪并先帝渊,各各叹息。酒至数巡,又言徐邈逃去之事。弥出席把盏,称谢石勒。勒顾孔苌,苌会意,挨出执壶上酒,及弥拜揖未起,苌自后跃上一刀,砍倒于地,弥欲挣起,桃豹又至,遂被所斩。勒整兵严伍,令诸将将弥之首招安弥众,曰:"今奉汉主之诏,言王车骑受国重职,不觐新君,不与先帝挂孝,怀不臣之心,敕吾斩之,馀皆无预,不得妄动,违者以抗旨论,夷其三族。"兵皆不敢少动。王如见之,惧身遭害,乃带本部五千人马遁走,欲回平阳面君,被徐邈以兵邀阻,如不能敌,奔襄阳路而去。路上乏粮,遇王璃,结为兄弟,权同落草。王迩知之,亦弃城逃避。王逵与张嵩、刘瞰扮作平人,走回平阳,奏知汉王。
汉王聪新立,知勒兵强,又并王弥之众,其势愈盛,思难加兵问罪,惟下诏责勒曰:"王车骑国之元勋,有功无过,朕且不得而诛,大将军何专罔之甚也!"石勒见诏,心稍安,乃使人上表逊谢,及将王弥约曹嶷之书与图己之情,具由申明汉主,汉主聪亦无奈何,反下诏改署石勒为镇东大将军幽州郡公,都督幽并二州诸军事。勒受命,遣前锋将军张敬、左将军伏封,攻掠豫州诸近县,皆下之。至临江而还,屯于葛坡。降诸楚夷数处,晋人畏之,不敢征讨。
话分两头,且又说石勒、刘曜有事于中州,荀藩、阎鼎奉晋秦王司马业于密县,得以稍聚兵粮,移檄远近。使至长安,南阳王司马模见之,大哭曰:"怀帝以为太傅越横暴专政,命吾聚兵关中,以防不测。今日国家遭此大变,吾不能救,死有馀愆矣,有何面目下见先帝诸王乎!"大将淳于定曰:"事已往矣,悔亦无用,且国中不可一日无君,宜差人往密县奉迎秦王来此,立以为帝,然后再议恢复。"模从之。乃遣抚军将军王毗、长史刘畴南趋汝颍,以见藩、鼎。藩、鼎大喜,即命李昕当前锋,与毗等保秦王上长安建都。使人至荆州,召周顗辅佐。顗劝鼎南迁过江,以就瑯琊王。鼎不肯,顗亦不赴,遗书与荀组,道以关中利害,藩、组叔侄至中途皆遁往荆州,与顗共议。阎鼎责骂愤进。刘畴亦将粮车叛去,鼎怒,与李昕追斩刘畴,复取粮仗,遂与众以牛车乘秦王,自宛趋武关而行。途中频遇山贼,战无宁日,士卒亡散殆尽。将次蓝田,鼎粮之使王毗往雍州太府贾疋处告厄,疋乃率其大将梁纬、梁综赍粮护送,以至长安。时有玉龟出于灞水,神马鸣于咸阳,南阳王乃奉秦王建位。设坛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定号为建兴元年,称愍帝。帝名业,字彦旗,吴王晏之子也。既即帝位,加阎鼎为大司马,总理军事;贾疋为征西将军,随朝参赞;以始平太守麹持领雍州刺史,取京兆太守索綝为尚书左仆射,梁综为辅国大将军,梁纬为镇国大将军,旧守长安老将糜晃为保国大将军,淳于定为护国大将军,王毗为保驾前将军,李昕为保驾后将军;以南阳王为大司徒左丞相,都督关西诸军,总理国政;以瑯琊王司马睿为侍中右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颁诏与睿曰:
朕以冲幼,纂承鸿绪,未能枭殄夷凶,奉迎梓宫,枕戈烦冤,肝胆抽裂。前得魏浚表,知王帅先三军已据寿春,传檄诸侯,协齐威势,想已渐进将达洛阳。今凉州刺史张轨乃心王室,连旗千里,兵已到陇,梁州守张光亦令巴汉之兵屯于骆谷,骁勇云集,将欲恢融六合,奈未有总摄,勿克奋举,筹思主之者,其在王也。今拜王为东路统制,维持晋室,宜当追踪康光,以隆中兴可耶。
瑯琊王司马睿见诏,北向涕泣而哭。即日具表,差使臣上长安贺帝,下令祖逖、周顗谨守边关,严备江淮。晋愍帝得表,以为瑯琊王有经略中原之心,遂移檄各处,集兵积粮,以图恢复洛阳。有人将此消息传上平阳,与北汉知道。汉主刘聪乃召诸臣议曰:"晋立愍帝,欲图恢复。知吾刘曜、石勒新下洛阳,尚在中州,恐其先事山右,亟宜备之。且关家、呼延兄弟皆丧,必须召回曜、勒,免被晋侮。"姜发曰:"陛下所见亦是,彼虽未即动兵,吾亦取回始安王等,别有用处。"汉主乃下诏宣召二人。石勒上表,以为祖逖屯兵寿春,吾等未敢妄动,推故不赴。又以书与刘曜,劝其西还,以备晋兵。刘曜得诏,又见勒书,乃留赵固督兵一万镇洛阳,回书与石勒,留兵许邺共援赵固,自率大兵五万,径回平阳,入朝拜贺。汉主慰劳已毕,乃赐坐,与众议曰:"朕父子并诸故旧大臣,用尽心力,历数十年争战,方能克取洛阳,意欲再平幽并,夺取关中,以成一统之业。不期司马业又立,反檄各镇,要复晋家天下,倘一被其取转,则我汉兵半世辛苦,到此又成虚话矣。诸卿有何战守良策,各宜陈之。"姜发曰:"晋帝初立,虽举此意,兵亦未易卒合。且江东有兵,又只惯于舟船,弓马非其所便。河西幽并各大镇诸侯,各怀自霸之心,勤王赴难尚然趑趄,况调使征战,肯即至乎?但雍梁、关中、秦陇尚有强兵数十万,将为吾患,若使乘其初立,得一良将,帅兵径趋长安,捣其巢穴,倘获克取司马模,则西北悉皆宁矣。"汉主曰:"石勒兵雄,见在许邺,镇压中州,不可轻调,以起南兵之瞰,王、关宿将,威能骇晋,又皆丧矣。朕思英雄非昔,何可远出长安,而徼难建之功乎?"只见始安王刘曜大言曰:"旧将虽然亡过数十员,后进英雄亦不少,大兵全盛,锐气正强,何须过虑?臣虽不才,愿提一旅之师,直捣长安,保为复擒晋之君臣,以绝后患。"后人看到此处,以为晋之君臣虑浅,庸才初立,即欲颁诏恢复,反先惹出祸苗,以致长安不得安宁。有诗一首叹曰:
晋室君臣智欠深,一枝未稳妄征兵。诏书才出先招祸,酿得关中不太平。
第九十七回 刘曜一打长安城
晋愍帝建兴元年,汉主刘聪嘉平三年,成主李雄建平十年,北汉主闻知长安再立晋帝,要图恢复,乃先议以兵挠攘长安,虚其根底。当有龙骧大将军刘曜,愿将兵马侵晋,汉主大喜,即授曜为征西平晋大元帅,以姜发为行军谋主,姜飞、关山为前部,刘景、关心为中部,老将黄臣、黄命为后部,率领二十员新将靳文贵等,引兵十万,差世子刘灿为监军,刻日离平阳,直望长安而进,所过州县,望风归附。飞檄报入长安,南阳王听言大惊,奏知愍帝,帝聚众官议曰:"朕今冲幼,蒙卿等推戴,立为晋君,以主宗社,坐犹未稳,汉寇又至,事将奈何?"司马模曰:"臣受先帝所托,聚兵关西,已得大将淳于定、淳于安、吕毅、胡崧、陈安、张春、王因,又有旧将糜晃、雍将梁综、梁纬,大兵数十万,足可以退贼,陛下不必忧虑。"亲将长史都尉陈安曰:"今仆射索綝、治中鞠允、征西将军贾疋俱往各处招兵,趁贼未到,亟差使命四出,催其将兵分头犄角,以张声势。可令一将把住峣关,汉兵虽有百万,亦不能飞过此处。再着一兵守住蓝田,则长安稳如泰山矣。"南阳王、愍帝听言大喜,问于陈安曰:"谁人可去把守峣关?"安曰:"诸将要在此处操兵备战,只须副将军王因,带人马五千前去,将各处小隘口叠断,足可守矣。"南阳王重赏王因,令其连夜疾发,把住关津。因至关,命采木石,将要处尽皆塞闭,只留关上大道,严设鹿角,以兵大张旗帜,列栅守住。
汉帅刘永明引兵连旗数十里,坦然而进,将至峣关,探子回报:"关上有兵守把,不容我过。"刘曜听说,下令住扎,自与姜发带众将乘马去看。只见山关峭壁嶒嶙,走兽亦难驰越,隘路上旌旗布满。曜曰:"此关若是之险,守将如此之严,飞鸟亦不能过,况于兵马乎?"姜发曰:"且自打听关将智勇如何,又作道理。若是勇夫,则以言激战,用奇计破之;若是智士,则以诡道绊而取之。一面令人访拿土人,脱有能知小径者重加赐赏,使为向导,或可破也。若只五日内过得此关,则长安可破,迟则救至,胜败难定矣!"曜曰:"设彼只是坚守,虽楚项再生,武侯复出,亦难卒破天险,五日焉能得过?"正议间,拿得土人三四个至帐。曜命赐与衣食,唤入安慰,问其备细。土人曰:"昨日来此守关之将,乃蜀中逃难之人,姓王名因,只有五千人马。隘路上皆是叠断,虚插旌旗,只是险而难过耳。"发曰:"有何小路可过此山否?"对曰:"只是西边山腰里,有樵径一条。树木虽无,争奈崎岖,不能成路,仅容一人,峻处还要攀藤附石,拄杖而行,一日工夫方到关后。"姜发听了大喜,乃将土人拘养军中,与曜密议曰:"大王有所不知,此王因乃王密之子,他父随吾先君沓中屯田,职掌书记。此子与吾弟同年,曾结拜为兄弟,乃益州忠臣王累之孙也。只须吾弟一人前去说之,彼必投降,不用动刀兵也。"始安王听言大喜,曰:"若得成此大功,当奏请军师为右相矣。"发令姜飞扮作逃难客人而去。关心进曰:"人难逆料,未知其人心腹何如。倘其中有为晋副贰在内,连存义恐被所算。某兄弟二人,愿请半夜起身,从小路越岭而上,伏于关后,倘有不从,即便杀下,擒住王因,可得峣关矣。"始安王曰:"倘守将以兵把住要路,山径险窄,进退两难,岂不有误?"关山曰:"彼道关上只有五千人马,某只须精勇百人,悄悄随后而进,管取成功。"于是与土人鸡鸣而起,觅路去了。
天未明,姜飞装作客人,单马偷到关下,叫曰:"某是关中人,经商在外,因汉寇骚扰,逃回乡土,伏乞救我。"守关人报知王因,因令兵士看明:"若是一个孤客,放他入来见我,务要搜检明白。"兵士叫上验过,带见王因。姜飞故意伏地,因令抬头,恍惚认得面善,又见飞身材凛凛,状貌堂堂,不像客商模样,乃叫兵出守关,亲自下座来问曰:"汝非商人,吾似相识汝者。"飞曰:"兄长今日威风赫赫,忘却向日之情也。"王因连忙扶起,曰:"公子今从何来?早不通报姓名,使弟得此重罪。"飞曰:"须尽去近侍告知。"因曰:"此数辈乃吾腹心亲故,言亦无妨。"即亦皆使出外。因乃再拜伏罪曰:"兄长一向都在何方?前者赵廞作乱,闻二位公子在彼助他,小弟寻来相劝,不想二位复从高蹈,我心甚喜。及后李特谋杀赵廞,蜀中大乱,我乃避出关中,后从张光刺史奉诏攻长安,败绩,乃就居长安。今为副军将军,来此拒守汉寇,不期得见兄长,是乃天日复明,三生大幸,富贵即在此起矣。吾当奏请筑坛拜将,以取封侯也。"飞曰:"弟言差矣!吾乃晋之仇敌,汉臣入晋,何言富贵在迩?吾有一言劝弟,弟之富贵,当胜此万万矣。今平阳汉主,乃后主之孙刘聪,先汉主乃刘璩也。弟父子在蜀,曾食汉禄,为主簿书记,与吾父同受武侯付托,各宜尽忠辅汉。不想后主暗弱,黄皓专政,致失汉业。刘王子起兵复业,今我官封西平侯,令与关山为前部,领兵来攻长安。因为贤弟以兵守此险隘,不能前进,故冒死来见故人,贤弟肯念八拜之交否乎?"王因曰:"兄欲何如?况我亦受人之托,岂可背主求荣乎?"姜飞曰:"鸥鸟恋恋,不忘其情,以为曾为之主也。今吾等辅汉,是怀德而事故主,汝之向晋,是弃恩而事仇敌,大丈夫岂不明此去就乎?且今晋之气运,东西瓜分,南北窃断,焉能复振以匡前业乎?"王因被姜飞道了一遍,无言可答,低头半晌,乃问飞曰:"兄欲使弟何如?"飞曰:"贤弟若肯念取故交,同归旧主,出入一家,方见死生骨肉之契。如其不从,就此缚吾至长安请功,以取富贵。吾则不敢下关,再见刘皇孙矣!"因曰:"是何言也?弟何有不从兄谕之理乎?但恐后人唾骂耳!请兄下关,明日亲来攻打,小弟引兵出战,兄可诈败,待我从来追赶,令一将把吾截住,杀上关来,以掩吾相通之失,即过峣关矣。"飞听之,遂复下关。
关上小兵曰:"适此客人欲过关避难,今何又出关外,莫非汉寇与将军有故,来此作奸细者?我等当与方旗总言之,以防王因之变。"方璧乃入见王因曰:"适此逃难之人,先前怕不放他入关,今何见了将军,又复下去,将军莫非有私乎?今晋朝被胡汉窘辱甚矣,乞将军怜之。"因曰:"汝等何多疑也?明日若有兵来,我当率兵下关,杀与你众人看着,以见我之忠心。"方璧退去,与众曰:"王因必有所私,吾当在关防之。"众曰:"本管之言甚善。"议定而散。次日辰牌,姜飞引兵三千打关,刘曜亲引精卒五千,准备上山。黄臣、黄命引兵一万,伏于中路,候截王因。因见飞到,召方璧一同引兵下关退敌。璧曰:"未可!将军分兵一半,先冲下去对敌,战到中间,吾却再杀下来助你,方可败贼。否则汉将勇者多,且只紧守,待其自退。"因曰:"不然。我等下去杀他一阵,以试强弱何如,若其果强,收兵上关紧守未迟。"乃命军士拴束,尽数杀下。方璧不肯,留兵二千在后,密谓兵等曰:"王因此去,好歹不上关矣,我众不可妄动,只是仍旧把住为上。"于是闭上关门,放下鹿角。王因下关,列开阵势。飞恐关上人认得,使靳文贵出马。二人恶战上三十馀合,文贵佯败,跑马而走,王因挺戟追赶,汉兵望风逃窜。不上三四里,两边炮声震起,两枝精兵杀出,把王因截住。刘曜听得炮响,知是计中,即便引兵杀上关去。关上擂木炮石抛下,不能少上。两边相持过午,只见关山、关心已到关后,听得守兵呐喊斗战,后面无人守把,二将乃当先攀葛而下,勇士百人,鱼贯竞坠,密自关内杀出,一剑砍死方璧,兵皆奔散,望关中而走,刘永明遂得上关。
败兵至长安报知消息,南阳王大惊曰:"失了峣关,贼兵已入平地,何以御之?"陈安曰:"峣关虽失,蓝田还可以守。急命振武将军淳于定、镇威将军吕毅,以老将糜晃统之,去把此要,汉寇尚可阻遏也。"南阳王急召三将,引兵五万,径往蓝田关守把。晃至,扎寨才毕,汉兵前锋已到,知晋有备,乃住军布阵索战。糜晃亦点兵整伍以待。只见汉阵中刘永明出马打话,头戴金盔,身披金锁甲,骑紫骝马,捧青铜鞭,左有关山,右有姜飞,两边黄臣、黄命、关河、关心,一班摆列。糜晃亦与淳于定、吕毅、王毗、李昕、阎升等出阵,遥谓刘曜曰:"汝等三番寇我洛阳,扰我百姓,念汝是汉世苗裔,不行合兵剿汝,我主之恩大矣。汝等贼心无厌,又来犯我长安,将谓我兵无剿贼之能也?好好退去,可免诛戮,若迟时刻,雍梁、幽并大兵俱至,片甲不留。"关心听言,蚕眉倒竖,手轮大刀杀出,淳于定亦舞刚刀接住。两匹马一来一往,两把刀一上一下,直杀得眼中火出,口里烟生,前后约有四十馀合。淳于定刀法将乱,吕毅、王毗看见,一齐冲出助战。关河向前敌住吕毅,王毗一马径前,夹攻关心。姜飞见关家兄弟俱出,乃挺枪杀过晋阵,阎升舞叉接战。关山见众战乱,亦挥大刀掠阵而进,糜晃、李昕出敌。晋汉诸将混战于蓝关之下,直杀得滚滚红尘连四野,腾腾杀气起千寻。约有二三个时辰,错杂乱窜,不分合数。王毗之弟王畋欲来夹攻姜飞,被飞奋怒逼进,大喝一声,生擒过马。吕毅弃关河来夺,被河随后赶上,一刀砍于马下。淳于定知敌不住,脱身而走。关河拍马拦住,定慌轮刀接战,又遇关心并至,亦被所斩。糜晃撑持不住,退入关中闭守。王毗、李昕与汉将战至日晚,被众逼紧,慌至关下叫门,晃才开关,关河、呼延胜、姜飞三将,与王毗一混,俱冲进关。糜晃、昕、毗遂弃蓝田,奔回长安而去。
汉将见日晚,亦不追赶,将兵扎下。只见刘曜、姜发大兵俱至,设宴庆赏诸将。曜曰:"今我兵一战而得峣关,再战而下蓝田,兵威已振,晋人落胆矣!明早急追糜晃,莫使入城,则长安易破也。"次日,关、姜等整兵追赶,糜等不敢逆战,迤逦而走,汉将趱程而进。看看将及,王毗、李昕曰:"贼追至近,长安还远,若不死战,悉被所掳矣。"乃回马扎住。关河等到,两家混战,晋将力弱,将及垂败。正在危迫之际,却得西凉救兵赶到,大将北宫纯横斧跃马敌住汉将。姜发见救兵大至,恐众有失,乃命鸣金收兵。北宫纯见其罢兵,遂保糜晃等夤夜奔入长安。刘曜等住扎一夜,次日将兵分作二路,进攻长安。糜晃进城,次早入朝见帝。帝曰:"卿等出守蓝关,何又回至此?"晃曰:"臣到彼处,立脚才定,守扎未备,汉兵即到,攻打甚紧。臣恐被破,与众出敌,谁知汉将猛勇,生擒王畋,复斩吕毅,兵势遂败。淳于定、阎升皆被所杀。臣与王毗死拒蓝关,当不得四面攻击,关破被逐,险遭贼手。却喜西凉兵至,北宫纯努力向前,救得老命,逃来见圣。"南阳王听奏,顿足大惊曰:"似此贼势猖獗,焉能退敌?"晃曰:"且宣北宫纯上殿,与众将共议退敌之策,免使胡寇临城,以骇都民。"南阳王善之。帝乃降诏,宣北宫纯等上殿。纯朝拜讫,帝问曰:"卿等勤劳远来救援,忠可尚矣。今贼如此之猖,卿有何策可退?"北宫纯曰:"贼势已振,一时难退,趁今未到,降诏四出征兵,以为外援,臣等谨守城池,以为内固,然后看紧慢而行方可。若欲仓徨出战,恐未易胜也。"陈安曰:"此谋极当,速宜发使。臣等点兵守住,贼兵远来,粮必不继,延挨月日,自可破退也。"正说未了,一片炮声震动霄汉,刘曜将兵已到,把城围住。未知晋主与南阳王如何对敌,后人有诗叹曰:
汉兵数万寇长安,关一战破蓝田。堂堂大国遭胡掳,须信荣枯总在天。
第九十八回 索綝会兵破刘曜
晋愍帝被汉兵连破二处关隘,知难退敌,乃从北宫纯、陈安之议,下诏征兵。使命才出,刘曜兵马已到,分四门将城困住,每日攻打。陈安等守战亦严,一连相持半月有馀,不能得下。汉兵恃骄懈怠,攻城之兵多不披甲,队伍不整。陈安在城上见其行径,乃告禀南阳王曰:"汉兵见我不出,懈怠极矣。奈彼安营四处,难以尽破,不然可以出兵劫寨,胜彼必矣。"南阳王曰:"卿既有此奇略,巴不得彼兵各立,但能劫中二寨,擒斩魁渠,则皆走矣。纵彼赶来救护,我等自可收兵入城,何足疑惧?"陈安信之,乃与北宫纯商议,打点齐整。挨至二更以后,汉营灯火尽灭,北宫纯曰:"此乃汉贼寻败也。"遂开城门,悄悄而出。北宫纯与同八健将,直取前锋关山、姜飞之寨;陈安、王毗、李昕、梁综打刘曜之寨;糜晃将兵五千候门,以放出入。两军偷近汉营,一齐呐喊杀入。刘曜乃是好酒之人,与刘灿尽饮而卧。刘景见有兵到,急忙披挂,叫醒曜、灿。二人挣起披甲,陈安等已冲入,汉兵士仓卒而斗,大半无盔无铠,被晋兵杀得交横乱倒,且又自相混杀,血溅地湿。刘曜、刘灿虽勇,奋力交战,奈是醉心饿腹,眼目朦胧,弗能斩将,只是混战。姜飞、关山、呼延胜等亦被北宫纯劫入大寨,不能来救。喜得八将抵敌关、姜不过,只有北宫纯一人英勇,止折兵士。刘灿、刘景战久,被陈安、张春二人勇而善战,抵敌不迭,却得关河、靳文贵赶来救应,暗中撞遇陈安。安挟双戟冲战,思刺关河,奈乎晋运不振,陈安被关河一刀砍破马头。陈安落地,乘暗步行而走。北宫纯在西寨厮战,又被南门黄臣、黄命杀至。北宫纯料难尽胜,乃抽兵望城中杀转,正见陈安走至,纯命取马与骑,复至东寨,约合张春、王籵、王毗、李昕等,皆退入城。刘曜知西寨亦被所劫,两边计点人马,共折万馀。曜怒甚,即挥军兵将城围住,日夜攻打,不许歇息。城中人挑砖运石,老幼寻觅,不胜其苦。
将又半月,百姓不得樵苏,柴米渐艰,怨声鼎沸。陈安又与北宫纯议曰:"今贼攻城月馀,外援不至,内民生怨,还当出城杀他一阵,倘获退贼,夫可谅也。"于是晋众分门突出,意欲大杀一阵,反被汉将呼延胜砍死王毗,关心立斩李昕,姜飞刺中大将淳于安肩膀,陈安等败走入城,自此再不敢出,只望幽并雍梁救援,并不见一处兵至。将至两个月日,城中困极,饿死满道,仆尸枕藉,肉被窃食,白骨盈途。汉兵亦死三停之一。王因入禀始安王曜曰:"长安城垣坚固,非比别郡。今围六十馀日,人民饿死将半,我军亦损什三。且糜晃老练虑远,北宫纯勇而从谏,陈安多智善战,张春亦有谋略,协心守御,实有馀力,一时难下。大王久顿坚城之下,倘有救至。则我反受其咎矣。臣请往说南阳王,使其出降,以救一城百姓之命,王意以为可乎?"刘曜曰:"我固愿之,未知晋肯从否?"因曰:"试行之,看其何如,又作道理。"曜使之去。王因至城下叫门,陈安放入,问曰:"吾举汝出守峣关,欲你干功得授重职,为何通寇,致失要隘?今来何干?"因曰:"同将军至南阳王处,有话相禀。"安曰:"我要守护城池,且送你到南阳王去见,我再来相会。"乃着军人伴去。因至王府参见,南阳王曰:"卿自峣关失守,一向在于何处?"王因曰:"小臣不才,被汉将关山、关心直越西山无人之径,致失峣关,有负大王重托。及二关获臣将斩,有故主姜飞认得,免吾之死,收于部下。臣今逆见城中百姓饿死,三军厄极,特来见大王耳!"王曰:"汝来见我,将有何议?"因曰:"欲劝大王出见汉将,与之讲和罢兵,以救一城军民之命。虽云臣之魍魉,实亦大王阴德。不然,一旦被其攻破,玉石难分,悉皆齑粉矣。"王曰:"诏书四出,不久救至。汝是孤之旧人,何得辄便使孤屈膝夷虏耶!"因曰:"大王有所不知,奉诏之使离城未远,悉被汉兵所获,故此彼将城门紧困,阻吾使命再出耳,那得有兵来救?"南阳王太息曰:"此天不祚晋,致误大事也!汝且出去,待吾商议回话。"因曰:"臣实不敢干冒,但大王恕臣死罪而采之,幸甚!"乃谢而退出。
南阳王先召众文臣至,以因言告之,众曰:"王因虽是为汉作说,亦甚有理,今城中困极,百姓更肉而食、易骨而炊,焉能保其无变乎?若使一旦开门纳寇,反为不美。"王因有亲友张琼见为秘书丞,亦乘便说南阳王曰:"昔日我兵入川,汉后主听谯周之言,出降邓士载,愿保无害百姓,故今子孙又能中兴以成事业。大王宜当仿彼,再图恢复,勿使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徒致后悔。"南阳王曰:"言虽有理,但吾负重罪于先帝耳!"琼又曰:"事有经权,势有常变,今我晋数当阳九,大王一人恐不能独撑,臣故劝王便宜行事,恤军民之命,以贻惠泽,为日后之用。"南阳王不能主意,复唤陈安问之,安曰:"大王立见何如?"王曰:"欲待斩因不从,只恐军民心变,城不能守,徒为所掳;欲待从彼,又恐挫损大国威名,玷辱祖庙,徒遗后笑。"陈安曰:"吾观众官之心,畏汉者多,虽欲相与持守,恐无斗志。王既言此,不若将计就计,先遣王因出去回话,言城中饥饿已极,百姓难以存活,今听所劝,情愿出降,但乞不要杀戮,令其解围入寨,少宽收拾。若是刘曜听允宽围,一面收整兵马库藏,一面先送降书,以安其心。然后我与阎鼎、胡崧、糜晃保护帝驾与大王家眷,张春、梁综、王毗保护车仗,漏夜逃至上邽,以就粮食。再下诏命与贾疋、索綝,整合兵马,复取长安,此为上策,否则必有内变。宜使张琼先去,不可挫过机括。"南阳王曰:"此计似妙,但恐贼人嗔怪,遣兵追袭,两头俱失。依吾之见,待孤同张琼亲诣贼营,卿等尽忠义保驾出奔,共图恢复,方保无追袭之虞也。"陈安曰:"大王乃一国之主,主者去,臣等焉舍?"王曰:"孤今年老无能,以世子家眷托卿与胡崧、张春三人,倘能复取长安,再安宗庙,孤死九原亦瞑目矣,不必相念。"乃入内与诸妃嫔儿女泣别,齐整辞拜愍帝,遗书索綝、贾疋,托以后事,同张琼引亲随数十人,持降书图册,出城诣营投降。王因候报,刘曜大喜,亲自下帐迎接,待以上宾之礼,设宴厚款,以钓晋臣。
是夜,陈安、胡崧、张春保护南阳王子司马保并家眷、库藏在前,阎鼎、梁综、王毗、北宫纯等保愍帝在后,留老将糜晃守城,悄悄开门奔往上邽而去。汉将呼延胜得知,引部五千追去,喝曰:"汝等欲逃何往的?"其兵答曰:"我乃西凉救驾兵马,今南阳王与皇帝欲降汝国,我等不忿,逃回原镇去的。"胜曰:"既是西凉兵马,为何夜走?"只见北宫纯断后,挥斧出曰:"保驾无功,吾故夜行,汝可认得果是北宫守善乎?我今善去,汝若要阻,有战而已,和你并个死活,以表英雄。"即便连声催战。胜知南阳王已投大寨,乃叱曰:"汝等既无他意,回镇者吾不逼你。"乃亦回兵。陈安与阎鼎等不曾约会,闻得有汉兵追赶,各自逃奔。陈安、胡崧与司马保走上邽,阎鼎与梁综负帝又往雍州,北宫纯率兵在后,知其分作二处,乃自回西凉而去。次早,人报刘曜,言城中百姓兵士劫取晋帝,俱已逃去。刘曜召南阳王问曰:"汝既言降,何又使愍帝别走?"对曰:"吾意愿降,以救数百万之命,实本心也。吾君年幼,恐将军加害,弃国避去,虑害及耳。将军欲得长安,所患吾为之首,今吾在此,长安以下,其他何足道哉?"曜信之,乃一同入城,安抚百姓,赐南阳王旧禄,使归原府。曜见民逃去,所存不过什三,仓库尽空,糜晃所将残兵不上万馀,心甚惆怅。忽有禁军头何钦,嗔恨南阳王建立新君,不赐职品,乃把陈安、胡崧与南阳王将计就计之言,报知刘曜。曜大怒曰:"我只道司马模真心降我,元来是设饵钩鱼之意。"乃命刘灿捉至,问曰:"汝欲赚我入此空城,召兵困我,思作内应也?"模曰:"焉有此心?"曜曰:"不然何使陈安保帝逃去?"模曰:"是陈安、北宫纯背地逃去,吾实不知也。"曜曰:"汝与陈安谋定而后来,尚敢推托!"乃令杀之,并诛其随行亲人,具捷报并南阳首级,往平阳献功。汉主刘聪见报破长安,已获司马模,心中大悦曰:"得取关中,使吾又去一忧矣!"乃赍敕加曜为中山王,兼雍州大总管,镇守长安。随军将士各加封赏,不在话下。
且又道南阳王世子司马保逃至上邽,尚有精兵五万,使人上长安探听消息,知父亲被害,乃自称大司马,进镇秦州,承制封署陇右氐羌渠首为郡牧。各酋喜悦,附者甚众,兵威渐振,乃上表至雍州奏帝,传檄雍梁、安定、冯翊等处,于是安定护国将军鞠允募得大将华勍、韩豹,有兵二万;雍州刺史又新添大将鲁充、鲁元,与阎鼎辅驾行台,有新旧兵四万;仆射索綝亦募得大将焦嵩、宋始、竺恢,精兵二万;征西将军贾疋,新募得宋哲、胡忠并旧将梁纬,有兵二万。索綝见诏,先赴雍州面君,恸哭甚哀,即日又发檄文,召集诸路,俱到雍州帝前立盟,众皆应命,綝乃以鞠允大将韩豹为先锋。
谨按:韩豹字德威,西凉州人氏,乃三国时韩遂之曾孙也。幼多勇力,长善骑射,有万人之敌。为人倜傥慷慨,轻财重义,不喜阿附,故乡郡无肯荐举者。豹亦矫矫不干仕进,打猎为生涯,山林为居止。人虽少与相合,背后亦皆重之。鞠允闻其勇,以百金为币,亲往聘其复晋,豹不受聘金,忻然应命,至是索綝选为先锋。当日韩豹领职,愿效死力,愍帝大喜,即授索綝为大总制,鞠允为副都统,阎鼎为监察使,麹持为粮料使,鲁充、梁纬为前部左右副将,华勍、胡忠为救应使,梁综、宋哲、焦嵩、宋始为掠阵,竺恢、王毗监运大将军,陈安参理军务,胡崧为后军都护,共有大兵一十二万,刻日进取长安,以报南阳王之仇。
探事细作报入长安,刘曜见说晋兵四集,乃聚众将商议其事。姜发曰:"古云兵以义兴,以顺应者胜。今人心尚思晋室,彼见洛阳被吾所破,怀帝受擒,公卿含辱,长安又破,愍帝遁走,南阳王遭戮,人心怒我深矣。众怒者为之愤兵,愤则效命,一可当百。今我据此空城,白骨满地,黔首皆逃,亦无利益。且今人心不顺,救兵远隔,粮草欠敷。不若退回平阳,再行大举,尽平秦雍,方可久守。"曜曰:"存忠之言极善,但因未见的实,一旦弃此成功,恐被外人笑耳。吾有一策,今命王侄大将军刘灿督兵五万,出屯新丰,一则以拒西兵,二则以备退路。吾与先锋存义、继安督兵三万,出据黄丘,阻彼来路,与之一战,看其强弱,然后班师未迟。"于是姜发、关心、刘景、靳文贵等镇守长安,中山王曜移屯黄丘。不三日,只见韩豹与鲁充、梁纬引兵三万当先,华勍、胡忠引兵二万在后,共兵五万,径望长安而进。行至黄丘,探得汉兵阻路,乃即向前索战。
汉帅刘曜恐其攻逼,引兵出拒,两阵对圆。姜飞出马问曰:"汝是何处兵马,来此则甚?"豹曰:"我乃大晋先锋将军韩德威也。奉晋帝旨,从雍州至此来擒汝等,责问害南阳王之罪。好好退去,送还南阳王,归我长安,以奉晋祀,万事皆休。少若迟延,先殄此处之兵,后剪平阳之僭,宗祀俱休,悔之晚矣!"曜曰:"吾侪自幼行兵,纵横河朔,出入中原,取山西,夺河南,破许洛,扫长安,摧晋兵将如燎鸿毛,岂放汝等无名匹夫在吾眼内,敢此魍魉胡言!"豹曰:"休得妄夸,敢对敌放马出来!"刘曜听言大怒,挥鞭直取韩豹,豹亦轮刀架住,二人约马而战,一个初出蓬茅,显新进之英勇;一个久经锋敌,逞平日之威风。两下里刀鞭交击,半点无容,一连斗上六十馀合,不分胜败,三军争看,无不喝彩。梁纬谓鲁充曰:"韩德威、刘曜真乃勍敌,一时未能卒有高下。我今趁此一齐并上,可擒曜贼,擒曜则连洛阳可并复矣。"于是充、纬双马飞出。未至战场,关山、关河看见,两把大刀浑如一对煞神,跑马砍至。六员将各自奋对,混作一团,搅得尘沙滚滚,但听刀声,不辨形影。鲁充将次抵敌关河不住,却好华勍、胡忠赶到,双并关河。呼延胜、姜飞才出相助,鲁元、宋始集兵冲至,姜飞愤怒,一枪戳死鲁元。呼延胜逼进,宋始、焦嵩难敌,撇战望空处杀去。飞、胜不追,二人径前来助关河,华勍、胡忠急忙回敌。战方数合,贾疋、梁综、宋哲、胡崧引大兵来到,喊声震动山岳。汉将死战,迎敌不及,又被陈安杀入阵中,以此上汉兵为彼冲断,立脚不住,一齐退动。麹持、阎鼎催兵一涌而进,汉兵四下不顾,只得弃了黄丘,走回长安。
姜发等接入,问曰:"晋兵强弱如何?大王怆惶返旆,莫非战锋少挫乎?"曜曰:"兵骄者败,吾以两战即逐愍帝西走,遂下长安,昨就忽彼。不期前部一将叫名韩豹,与吾对住,是亦就敌百合,尚无高下。又被后军华勍、胡忠冲至,关、姜诸将齐出,晋鲁充、梁纬亦进。正在混战,梁综、贾疋、焦嵩、胡崧、陈安、宋哲等纷纷竞入,冲断吾军,是以败阵而转。黄丘已失,将必到此,存忠如何退敌?"发曰:"索綝为主,甚有智识;陈安狡贼,亦多谋略;韩豹、胡忠、华勍、胡崧皆称勇将。既胜一阵,兵势已振,别兵亦将来集,倘幽、凉、冀、并俱至,又难支矣。况彼兵外多钱粮,我等内无蓄积,不如趁其未到,弃此而去,再作道理。"曜犹豫而答曰:"刘灿、黄良卿严兵在外,还当使人约其来此,里应外合杀他一阵,退此小贼未定。"发曰:"晋兵此来,必有兵马两头防备,吾观卦中凶吉,此回长安不能持守,且战胜之事,彼强我弱,勿得迷误。"正劝未了,报马驰至,入告刘曜曰:"刘王子屯兵新丰,被索綝、麹持用计差一奸细,诳言黄丘刘总帅被晋兵一夜围住,特着小人来此,请将军等去救,里应外合,共破敌人。刘王子不知是假,亲自将兵一半,来救黄丘,半路中被晋兵发伏四面杀至,周深都护力战被杀。正在危急之中,喜得老将黄臣、黄命、靳文贵救至,冲开晋围,一齐杀出,又被晋先锋韩豹、华勍自黄丘掩至,刘王子等且战且走,势不能敌,须要出兵接应,方保无事。"刘曜听报大惊,曰:"是天未欲我得长安也!早知如此,不若弃去。"乃使姜飞、呼延胜、关山将兵接应,三人飞马而出,军士大喊随之。晋将看见,驻马不赶,刘灿等始得危解,安然入城。
刘曜见两处俱败,急请姜发谢曰:"昨日忤听存忠良言,以致折兵损将。今彼兵已得势,去止何如?"发曰:"适见探子回报,言索綝、鞠允已复黄丘、新丰,西凉主簿马鲂劝张轨遣大将北宫纯、宋配将兵五万,至雍州奉晋愍帝,亲来复取长安。我兵前后折去数万,所存不过五六万人,如何与战?趁彼西凉兵马未来,车驾未到,乘空而起,尚可保全。"曜曰:"去便故是,但此二阵之恨未报,徒入长安一次,被人笑耳!"发曰:"胜则进,败则退,兵家之常。仇恨自有报时,何必言此?"忽有降将王植曰:"某部有裨将叶权、李轸,勇士赵本、张铁脚、许蓬头,与南阳王有夙怨,今大王已诛南阳王,五人愿舍身报谢,明日引兵背城一战,先退韩豹,如不能胜,再议回兵未迟。"刘曜从之,各赐名职。次日,韩豹、华勍、胡忠、鲁充引兵至城下扎营,以试虚实。王植进禀刘曜,引兵冲出,径扣晋寨。晋将胡忠挥刀出拒,王植接战,未及十合,叶权、李、许五将一齐杀至,华勍、韩豹等分头迎敌。混战未几,张铁脚被韩豹一刀砍死,许蓬头恃勇抢进,思欲报仇,才然交马,又被韩豹所斩。王植看见,心慌欲走,亦被胡忠砍中肩窝落马。李轸、赵本、叶权三人料敌不住,弃敌而走。华勍、鲁充随后赶去,戳死叶权、李轸,赵本得走,入城报知刘曜备细。曜思兵势不振,决意回兵,下令黄昏结束,二更以后,趁月未上,悄悄衔枚出城,不得有误。此时各皆收拾,姜飞、关山二先锋当先开阵,关心、关河断后,其馀将官保护车仗。刘曜、刘灿亲自押送,一齐开城望山西路而去。
晋将胡忠、华勍听得人马行动,急教察探,知是汉兵逃去,二人不待军令,将带所统兵士万人,乘暗悄悄尾随而去。至天明,可辨号色,即便大喊而进,不三十里,见前连络车仗未远,催兵疾发。忽听得一声炮响,两员汉将各持大刀截出,指忠、勍骂曰:"附逆贼奴,阿佞狗子,安敢妄来追吾!吾乃关义勇之后关河、关心是也,盖为吾汉主怪怒司马模檄兵要复洛阳,命吾等提兵来此,捉他问罪。今诛元恶,其他可恕,故此班师,复将长安予汝,恩幸甚矣!汝乃何人,辄敢大胆!"挥刀砍进。忠、勍二人慌忙迎敌,五合之中,胡忠被关河一刀砍落其首,华勍见势不好,挥兵退走。关河兄弟亦不复追,乃整兵迤逦缓缓而去。刘曜思无面目回平阳见众,一路烦恼,行至荥阳,使人探听李矩,恐怕有兵阻路,回报:"李矩已往汝阴剿贼,今在彼处镇守未回,只有文官郭诵在此镇守。"刘曜听说大喜,即便分兵两路,一齐掩至城下。郭诵不曾防备,被刘灿打入东门,诵乃弃城而走,刘曜遂入城,据住荥阳,权时住扎。后人有诗叹刘曜兵败不敢回平阳一首曰:
刘曜痴心妄逆天,恃强不肯弃长安。兵败深惭归故国,始信存忠是至言。
第九十九回 姜发关河夺并州
汉嘉平四年,汉主刘聪见刘曜又破长安,诛司马模,以为天下已有大半,惟晋阳一郡,密迩都城,未附。皇太弟刘义曰:"今山右皆属我部,并州之地,宜趁破长安之势袭而取之,免弃肘腋以为躯体之患。"汉主此时荒于酒色,怠忽国事,乃不从其议。义退,汉主问于宦官曰:"昨闻人言太保刘殷有女二个,未曾聘人,皆有姿色,汝可知否?"宦官对曰:"果有二女,皆国色无比,宫中鲜有及者。"聪大悦,曰:"汝可传旨作伐,待朕聘为贵妃。"中宫知其事,使人告太弟刘义,义亟上谏曰:"太保刘殷虽非一家,实同一姓,律礼有碍,岂以堂堂大汉天子而自失律,可乎?"汉主以问嬖幸近臣大鸿胪李弘曰:"朕欲纳取刘殷之女,皇太弟以为同姓不可娶。卿乃知经典者,试言理意何如?"弘对曰:"太保之枝,出自娄敬和番遗派五部,原系高祖赐姓刘氏,非与圣宗共源,实二姓也。今太弟以此为碍礼,亦执古拘泥耳。且魏司空王基乃当世大儒,深通周礼,为子娶妇,择聘王澄之女,以其太原、瑯琊姓同而源别,故不拘也。"刘义闻弘强辨坏法,又入进谏曰:"陛下尊居九五,岂愁国中无二女子乎?而乃苦苦欲纳刘殷之女,以干乱伦之名,而昧同姓之礼也。"汉主又问于太宰赵延年,延年度汉主意在必纳殷女,因顺意承迎,对曰:"鲁论有娶吴同姓之事,孔圣有司败知礼之答,况后人乎!今刘殷乃刘康之后,源流可考,与陛下宗殊族别,何害于礼?"汉主大悦,赐延年金五十,令之作伐,又谓之曰:"卿当以此意义道及朕之弟侄辈,毋使背生诽谤。"延年领旨而出,于是命李弘奉册玺,立刘殷二女为左右皇妃。殷女又道侄女四人之美,汉主复皆召入相见,立为贵人。因是刘氏六贵,宠冠后宫。自是汉主日夜在内宴乐,不出视朝,百官奏事,皆委中黄门听决。
及后刘曜复失长安,陈元达与诸葛宣于二丞相亲自入宫谏劝,道以利害,请帝临朝,聪听之,即日出朝百官,乃设宴大享文武。晋怀帝时亦在坐,汉主谓之曰:"卿昔为豫章王时,朕曾同王武子私来洛阳,尝相燕见,卿今访像还识朕否?"怀帝曰:"臣安得忘欤?但恨向之肉眼不早识龙颜耳!"汉主又曰:"卿家似亦聪睿,骨肉若此相残,何无一言谏及,而致坏乃家国乎?"怀帝曰:"大汉将欲应天承命,故为陛下自相祛剪,摧其爪牙,殆天意所使故耳。且臣之家,若能尊奉武帝教命,守已成基业,九族惇睦,八王协心,陛下何由得臣至此侍宴乎?"汉主喜其明敏,以小刘贵人赐与怀帝为妻,嘱之曰:"此乃名公之孙,卿当善遇之。"怀帝谦谢再四,方敢拜受。席罢,众皆散出不提。
再说刘琨在并州接得石勒书,看其有腐儒之句,心甚不怿。及闻不肯罢兵,已袭三台,斩谢胥,刘演与部将潘良、郎牧、田青、韩弘奔走廪丘,分守枋头,大怒不息,欲会代北之兵进复三台。忽有探马报到,言:"汉差刘曜打破长安,杀害南阳王,愍帝奔走雍州,得索綝、鞠允、麹持、贾疋等秉忠协力,杀曜大败,斩首七千级,折兵四万馀,复夺长安。今又被刘曜窃荥阳,恐贼再举,望警边关,以防不测。"琨转怒曰:"汉寇若此魍魉,既已战败,理合退还本土,而乃又夺荥阳,居吾晋境,是欺藐我大朝无人物。今当先破此逆贼,复取荥阳,然后合兵再攻石勒,平定三台。"即令人往枋头召侄刘演,至晋阳共议其事。演曰:"石勒兵威甚盛,未可轻进。昨闻刘曜长安失利,只有残兵三万馀人,虽破荥阳,乃李守总不在郡故也。可使人密约段公,先破刘曜,聚集兵粮齐备,然后图勒。"琨曰:"汝言正合我意。只今有兵五万,尽可破贼,不须约合代兵,恐惹贼知有备。亟当速发,出其不意,方为用兵之道。"即使姬澹、卢谌督兵一万,屯于黄葛坡,以候西北路阻截汉兵。以郝诜为先锋,刘演、田青为左军,张儒、潘良为右军,自率郎牧等为合后,杀向荥阳而去。
早有探子驰报刘曜,曜聚姜、关诸将,共议战守之策。存忠姜谋主曰:"刘琨欺蔑我军新败,锐挫兵少,故来寻对,思幸胜也。彼何足虑?所患者辽段为助以兵,与琨曾结兄弟也。谁人肯去,只须精兵五千,把住北兵要路,然后整兵伺候,齐心协力,一战可破刘琨矣。琨破,段兵必自退去。设彼妄来,待吾以奇兵逆之,不擒则走矣。"刘曜听言大喜,命刘景、关山、靳文贵将兵五千去阻北路,以姜飞为前锋,关河、姜发领中军,自与刘灿、呼延胜督后军,关心守城以备救应。曜出五十里,遇琨兵到,两边摆开阵势,并州大将郝诜出马,并不打话,直冲汉阵。汉将姜飞接战,未及十合,刘曜自到,问及晋将不通姓名之故,即大怒曰:"贼弟子如此无状,敢小觑吾军!"乃挥鞭自出,直捣中坚。琨兵披靡,莫能撄其锋。刘琨喝命死战,关河从中杀出,势不可当。琨遂大败。曜怒不息,亲追三十馀里,至晚而歇。姜发、关河大叫曰:"刘琨人杰也,趁今败挫,连夜追去,可以破彼。若使回城养锐,又难必胜矣。"关河勒马叫曰:"亟宜前进,乃迅雷不及掩耳,可得并州矣!"独领中军铁骑万人先驰。曜大悦曰:"小将军若此愤发,何功不成?"即使姜发督呼延胜赶去应助,自亦随起。姜飞、黄命皆单马跟去,两日夜追及于黄葛坡。琨兵奔倦,恐被所逼,急命姬澹将生力兵迎敌,关河、呼延胜双进。方才接刃,姜飞、黄命迭至,姬澹抵敌不住,复又大败而走,四员汉将紧紧接尾追逐。刘琨走得入城,关河、呼延胜亦到,把城门攻打。琨见汉兵攻急,一时不曾备守,恐为所陷,乃只得收拾家小库藏,往北门杀出,奔往辽代而去。姜发后到,见无兵守,叫谓河、胜二将曰:"琨不上城对敌,必从后面走矣,何不急攻?"二将催军发喊,只见百姓自开城门,罗拜高叫曰:"并州城内遭难甚矣,今聊得苏,又遇大军来到,刘刺史惧威,已自逃去,乞免杀害百姓!"姜发听知,乃下令分付:"伤一鸡犬者,与杀人同,斩首填命。"戒约已定,方才入城。于是军中肃然,与民秋毫无犯。刘曜大喜,安抚百姓,设宴贺喜,举盏自劝姜发、关河曰:"今得存忠、思远愤悱,一鼓而得晋阳,足以洗长安之羞矣!"乃差人上朝报捷。又探得辽代不曾出兵,召关山等转守荥阳。
却说汉主聪见刘曜长安又被取去,心中正闷,忽使者走马入朝献捷,言中山王已得并州、荥阳二郡,今在彼抚镇,未得入朝面圣。汉主听奏,大笑曰:"朕不喜得长安,喜得晋阳耳!每愁山东未得,而山西都城之下不能全并,何为丈夫?今日获此,金瓯始完,可以贺矣!"乃下诏命光禄司尚膳监大排筵席于光极殿,在朝大小文武官悉皆赐宴,使晋怀帝着青衣、戴小帽伺之,执壶斟酒,以洗昔日之羞。汉主举酒笑谓众臣曰:"昔我先帝鼎足西川,无少罪过,而司马氏倡祸袭而夺之,俾我君臣屈膝于邓艾、钟会,吾虽龆年,心实耻之。前破洛阳,发艾等坟寝焚之,今日令司马昭子孙斟吾之酒,可谓得雪其耻矣!"汉公卿等尽皆起身称颂曰:"齐桓公能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汉武帝愤冒特悖慢,洗清漠南,后人称赞;今陛下先烈前哲,可谓中兴之圣主矣!"尽皆酌酒喧呼,声震殿陛。时有晋之陪臣王俊、庾珉,见汉人如此行移,气得目眦迸裂,头发上指,乃高声谓同列曰:"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吾等不能磔杀胡狗,徒欲偷安性命,何为忠义之子!忍看此情,木偶不若耶!"于是各皆流涕,向前斥诟汉主曰:"昔年吾之先帝并蜀平吴,何曾使故帝着青衣以行酒乎!无道狂虏,若此所为,仁心何在?今我晋臣已立愍帝,南北大兵百万,不日踏平胡穴,捉汝砍肉为丸,分饲猪犬,不足以罄汝罪也!"言毕又骂。汉主大怒曰:"亡国俘囚,尚敢如此不怕死乎!"喝令刀斧手将怀帝君臣一并牵出,相对受刑,顷刻献首。
随行臣子悉皆被害,只有辛勉卧疾在寓,不曾赴席,未及其害。次日,汉主使人赍印拜勉为光禄大夫。使臣赍敕至勉行寓,道及汉主拜爵之意,辛勉曰:"吾甘死如饴,不肯怀二心以忘晋恩。"坚辞不受。使命回复汉主,言辛勉愿为晋鬼,不敢受职叨禄。汉主又召黄门乔度至,分付曰:"汝可将印章、鸩酒二事,去招辛勉,勒之使降。言不肯就职,请饮鸩酒;若惧而受印,则甚美矣。如若坚执愿饮此酒,则不可与以坏忠臣。"乔度领旨而去。至勉寓,谓之曰:"我主有命,就职则食厚禄,不从则饮此鸩酒,乞详而取之!"辛勉仰天叹曰:"丈夫岂以数年之命、一秩之荣而亏大节,俾他日无颜见先帝与中国士大夫于地下乎!"乃取朝服加身,面东而拜。拜讫,即夺度手鸩酒去饮,度急以手推住曰:"吾主付此酒者,特以试君忠烈何如耳,岂欲害君命乎!从与不从,君心见矣,勿得妄吞此酒。待吾回旨,再有区处。"遂将印章、鸩酒回见汉主,具言辛勉拜阙叹息、欲饮鸩酒之意。汉主深加叹赏,命筑室于平阳西山居勉,每月倍给俸米布帛,拨官夫四名以奉养之,后八十二而卒。有诗一首赞曰:
自古为臣尽节难,晋怀遭掳叹沦亡。从容就义嘉辛勉,杀身慷慨羡庾王。
又有诗一首叹晋室因自坏,以致陷帝被害云:
堪嗟晋氏可酸辛,骨肉相戕苦自争。蠹尽根枝成掳客,君臣同戮怨何人!
晋愍帝建兴二年,怀帝遇害。凶讣至长安,大小百官悉皆挂孝,奏请愍帝颁赦属地,加升各官,即下诏征兵复仇,擢梁芬为司空,阎鼎、鞠允为左右仆射,索綝为太尉,兼领禁卫将军,又加梁纬为冠军将军,鲁充为荡寇将军,韩豹为定国大将军、正先锋,其下华勍等各加保国上将军,麹持、贾疋为侍中中丞,凉将北宫纯授骠骑大将军,宋配授骁骑大将军,领兵回镇招军,再听宣命,共戬汉寇。时长安城中户不盈百,荆棘成林,公私有□□□百官章服印绶,惟以桑枝署号而已。其文官武将,皆常在下郡趱粮集兵,多不在朝,一应军国之事,皆资于索綝一人。
綝字巨秀,敦煌人也,少有逸群之量。其父索靖乃高世之士,受赠关内侯,能知人好歹,识兴废。常奇綝,教以诗书战策。本郡知其贤,欲召主簿,靖辞曰:"吾儿乃廊庙之才,非简册之用,州县吏职适足以污吾儿。"至是果应。索綝此时当长安大任,将传愍帝诏命、怀皇讣音,递报江东、江右、湖南、河西、冀北、辽阳等处知悉。
刘琨被汉所袭,奔于代郡,及闻诏至辽代,乃西向恸哭,入见代公拓跋猗卢曰:"伪汉刘聪所为不道,今害怀帝,思欲兼并一统之业。念吾为晋之臣,无郡可守,使吾恢复之志不能伸,奈何,奈何!"猗卢曰:"君今失势,是天排好人,只得权且埋头,叹亦无用!"琨曰:"不肖以忠义激发,反被刘曜所袭,此恨九死不瞑。大人可念晋臣一脉,乞借一兵,与贱叔侄复取并州,得存居止,以为复晋之基,足感覆载维持之德,当效结草以报。"猗卢原与刘琨有泽,乃从其请,即令长子拓跋六修,督大将日律孙、宾六须等,帅兵五万为前锋,自领精兵五万为后继,以姬澹为导引,刻日起马,望并州而进。
汉之探军知此消息,报入并州,中山王刘曜听说,乃聚众共议其事。姜存忠曰:"今刘琨思取荥阳,不期战败,连并州俱失,根底全无,恨切心髓,故往代北借兵来此,欲复基本。猗卢部落素称悍猛,今此之行,必定为琨尽力。且琨叔侄未曾全败,兵将尚存,二兵相合,其锋难敌,未可与战,且只坚守,以老其锋。一面差人上平阳,催取大兵前来,方可退敌。"刘曜曰:"数十万之晋兵,尚不能当万之锋,岂惧一代郡小虏乎?不战则彼即肆志矣!"发曰:"不然。吾思并州新得,如同借寓,民心未附,思琨者多。若战不胜,内外离心,此即难守。"曜曰:"我兵素以勇称,威著南北,今若不出,倘被围城,兼阻平阳要道,不惟被笑,且受其困矣!"即日点兵五万,自当前锋,刘灿、邢延为左右,刘丰为后继,径渡汾河,扎营于狼猛,以拒代兵。次日,猗卢之子拓跋六修、大将日律孙、先锋宾六须,郝诜、姬澹二人导引,坦然而进。刘曜恃勇领兵阻道,日律孙向前布阵,遣骁将卫雄跟刘琨出战,两边擂鼓齐话。琨指刘曜曰:"汝起五部,侵我平阳,亦已甚矣!何乃贪心不足,寇长安,窃荥阳,袭我并州,实欲藐视我大晋无剿汝之能也!"曜曰:"我让长安而退守荥阳,不过塞阻索綝等兵,使不敢侵我山右境界耳。是你自不量力,妄欲攻我,以致反失并州者,是天理不容汝耶!"刘琨大怒曰:"贼子起自胡中,寇我中国无限州郡,直犯洛阳,尚敢如此乱言,谁出马擒此逆虏?"道声未了,喊起处代将卫雄横槊而前。但见他:
袍袖蟠花彩绚,乌银甲润如油,鹿皮冠衬铁兜鍪,虎体熊身豹首。手执狼牙瓜槊,身骑龙质骅骝,腰悬宝剑赛干俦,劲箭长弓背扭。
刘曜见此将状势猛恶,恐众将胆怯,乃亲自出马迎敌。卫雄擎槊倒刺而进,曜以鞭稍架开,二人狠战上四十馀合,不分胜败。郝诜、张儒知曜往日英勇,双马齐来夹助。汉将关河、呼延胜各挥大刀抢出,四将方才抵住。日律孙、宾六须两员番将,生得一个黄须紫面,一个赤眼红眉,各执三尖刀,骑一丈马,如风似电,砍将出来,黄臣、黄命慌来接住。未及数合,刘灿、刘丰后军到,把律孙、六须围住并杀,不防姬澹、郎牧、田青、潘良引兵又至,横入阵中,冲开灿、丰二将,将汉兵搅得大乱。此一回两军恶战,与往日更不相同,兵对兵几踏翻了晋阳此界,将对将险震倒了狼猛山岗,滚滚尘飞数十里,濛濛沙起几千寻。刘琨见两边战无上下,密令副将偷出,一齐放箭,将曜射之。刘曜身中七箭,鏖战益力,不期马被中眼,扑地而倒,曜遂坠鞍。卫雄赶进,一槊先击其马,众兵攒入,曜即步斗,鞭打倒者无数。卫雄见兵士不能擒曜,举槊照头打去,却得关河抢进,一刀隔住。雄战关河,琨副将把曜围住,枪及身者无数,有汉讨虏将军傅武来救,立杀晋副将二员,围乃解散。武即下马,扶刘曜乘之。曜曰:"今在危亡之顷,各宜自免。吾身被中七枪十四箭,伤重无比,在所必死。将军可速自乘,保吾王侄归国,莫与我共丧此地也。"武曰:"今汉家王室始立根本,而战争方炽,天下不可一日无大王。武乃无用之人,备员将列,正当效命救主,不可误也。"曜曰:"适非讨虏斩将,吾已危矣,肯忍舍汝全我之命乎?"武又曰:"兀的雕旗连野,猗卢大队兵至矣,急宜暂避。"乃抱曜上马,飞步策鞭奋赶,得渡汾水,猗卢果至,汉将悉皆弃战渡汾,北兵随后追蹑。离城三十馀里将及,人马正乏,却得关心、姜发两路救至。代兵不舍,姜飞、王逵、赵国、关心等敌住。日律孙、宾六须、卫雄、郝诜、姬澹与张儒独追败兵,渐渐逼近。邢延、刘丰二人回马战敌,曜、灿乃得走入并州。代帅拓跋六修挥兵涌进,关河、关山、呼延胜等大叫曰:"吾等屡曾纵横西北,今日乃被一代小虏所逼,岂为丈夫!"于是舞刀转战,兵势复振,酷战无已。猗卢谓刘琨曰:"泼贼骁悍,非力可胜,宜使兵士四面一齐射之,自然败矣。"琨乃拍马催众放箭,于是弓弩竞发,矢如飞蝗,汉亦放对。争奈代兵熟闲弓马,奋力向前,射得汉兵立脚不住,大败而走。王逵断后,身中二十馀箭犹然抵住,被日律孙斩之。赵国退之弗及,亦遭射死。汉诸将得此一人挡住代锋,姜发等始能进城闭守。
刘曜患伤痛甚,偃仰帐中。姜发上城观看,幸得天色昏黑,猗卢收兵扎寨,不敢逼城。发乃下至帐中,见曜议曰:"今大王患疮甚重,难以拒敌,诸将伤者过多,王逵、赵国又死,兵折万馀,伤者及半,此城决不可守,不如乘夜趁代兵歇息,走回平阳,又作区处。"曜曰:"不听公言,致有此失。若非傅讨虏,吾已死在沙场中矣。"乃听发议,径收拾出城,使人往荥阳报知刘景,暂回平阳。二郡遂皆捐弃还晋。次日,刘琨欲请猗卢攻城,只见百姓父老等早具香花自诣辕门,哭诉拜请,琨乃入城安抚,复得并州。后人有诗赞曰:
堪羡刘琨国士俦,两番披难复邦州。祖鞭先着深怀愧,可见忠心不释仇。
又有五言一律叹琨之才略曰:
八王吞噬日,四海竞争时。愍忠刘越石,有力辟荒隅。血战开荆棘,渐耕并贼持。设智祛刘曜,连庐破汉师。微差误偏信,蹉跌丧身躯。
第一〇〇回 刘曜二打长安城
晋愍帝建兴二年,刘琨得复并地,安民已讫,即自徒步往代公营中拜谢,及请乘势追剿刘曜。猗卢曰:"吾兵远来,疲于奔命,汉虽暂败,弩箭之力也,将帅尚盛,安可轻藐思剿他乎?"琨曰:"今不乘追破曜,大王一回,其兵复至矣。"猗卢曰:"扶人扶到头,吾心自有分晓。"越日,乃邀刘琨校猎于并界寿阳山,以耀兵威,大逞皮肉,山为赤色,及张旗帜,百里皆黑,罢围而归。猗卢以卫雄督精兵五千戍并,协助琨守,临发,又谓刘琨曰:"若有急,速报将来,吾当自至,慎毋误也。"猗卢别去,琨转城中,见并州被汉所残,人民复敝,留郝诜将兵二千与卫雄镇守,自带诸将移屯阳曲,以聚兵粮。投者甚众,锐气稍复。乃上表至长安,奏知愍帝,言复并州,杀伤刘曜,汉兵大惧,宜趁此时合兵征讨,可尽剿矣。时愍帝复归长安,得索綝、鞠允、阎鼎、贾疋、麹持数人孜孜辅翊,晓夜赞画,规模粗备,兵粮亦振,人民稍集。接得琨表,即召众公卿计议回旨。梁芬上言曰:"刘琨以一代郡之兵,能破强曜,况合南北之众乎?亟宜发诏各处,令琅琊、王敦、周顗、祖逖等自南而进,王浚、张轨、辽代自北而进,再合张光、李矩、刘琨与南阳王子,从此共将京兵一齐出关,可以报复国仇,克取神州矣。"于是帝命索綝等复颁诏命往各镇而去。
长安部掾张琼乃王因之友,密遣亲人将此消息报上平阳与因知之。王因得闻此言,密奏汉主,汉主聪乃大会臣宰,同至便殿计议。左丞相陈元达出班奏曰:"古云:先发者制人。趁晋兵未出,急发使命,令曹嶷绊住王敦;赵固操兵洛阳,使祖逖不敢妄动;石勒耀武江汉,佯为顺流东下,则司马睿自不能北上矣;王伏都提兵一枝至罕城屯扎,使合呼延模、王子春等襄国之兵,以防王浚;黄良卿领兵三万,至邯郸界上会合诸葛武、张信、廖全等邯郸、瀛州之众,以遏张轨;再命始安王刘永明提兵十万,径取长安,擒其君臣,破其伪都,则各兵自皆瓦解矣。"汉主听言大悦,乃宣刘曜上殿,问曰:"卿自并州回,金疮痊久,闻晋复有谋,举报仇伐我之意,颁诏各郡,大会军兵。我已差人各往阻遏,惟关中一路未曾提备。今吾欲待先取长安,奈无主帅可将兵马,皇弟还肯向前效力否?"曜曰:"为将之道,身不解甲,胯不离鞍,此其任也。今臣闲空已久,正思无用武之处,何言肯否?"汉主听言大喜,即拜曜为关西大都督,挂平晋元帅之印,以大将乔智明为先锋,王腾、马冲为左右,关河、关心为合后,其馀傅武、邢延、刘丰等俱各随军征进,以老将关山监视军马,大兵十二万,一时迅起。晋守臣未及提备,乔智明新受大任,奋勇当先,一路关津郡邑,不能当抵,多半降附,抗拒者悉被攻破,直过峣关,方才住扎,以候大兵俱到而进。
晋守堡兵士报至蓝田,蓝田督备即将火牌迭连报入长安。晋愍帝幼而且怯,闻奏此事,大惊失措,慌集文武诸臣共议曰:"前番被汉刘曜逼朕西走,得卿等效力,西凉来助,始得复取此地。今坐才稳,强寇又至,如之奈何?"索綝曰:"兵来将敌,水来土掩,何惧之有!一面差人催取鞠允、麹持等急趱兵粮救应,一面着大将军韩豹,统华勍、鲁充、梁纬提兵五万,前往蓝田,扼住险要,彼兵焉能得进?"愍帝聊安,即宣四将给赏而出。豹等拜命,引众疾起,驰往蓝田,未及安扎,飞马报道,汉兵已到。韩豹留梁纬结营,自与充、勍将兵布于要路,刘曜亦欲先来据占,却好两军齐到,于是各排阵势。晋先锋韩豹出马谓刘曜曰:"知足不辱,知止不耻,此古语也。汝诚人面兽心,不识浅深利害者,岂有悬军越险,数千里外而欲伐人之国,能保不败者乎?"刘曜曰:"不须多言!自古道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是汝欲会兵与我汉作对,故此先来伐取长安耳!前者南阳王兵势三倍汝等,我且一鼓下之,不是国中有事,班师回议,关中岂复借汝居住乎?"豹曰:"若非是走得快时,已为长安死灰矣!尚敢摭言以诳何人?"刘曜听言大怒,舞鞭打过晋阵,韩豹以刀指喝曰:"不必性急,我和你今日慢慢并个输赢,莫要用过气力,少刻又走。"曜曰:"休得乱道,十合之中,不擒汝匹夫,非为男子!"二人约马近前,叫声看着,怎见得好杀,有《鹧鸪天》词一首为证:
汉思图晋寇长安,两军争胜战蓝田。韩豹鹰扬夸武勇,刀如卷雪敌心寒。
威吓众,气吞天,雄哉刘曜将中先。熟铜鞭卷黄龙尾,搅得尘沙似滚烟。
二人恶战两回,共计八十馀合,未分胜败。华勍知曜英勇,连忙放马杀出助豹,汉将呼延胜看见,舞刀截住。鲁充、梁纬见勍被阻,一齐冲出,直奔刘曜。汉先锋乔智明挺枪向阻,方及交锋,王腾、马冲又至,于是数员将交横乱斗,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征尘蔽日,浑如大雾漫空。正战方酣,忽听得炮鼓连天,汉后军关河带领邢延、傅武等分两翼乘尘朦中攻入,兵士涌进,晋军遂不能支。关河直捣中坚,豹尚力战,只见关心又从马后砍至,豹遂退避,于是众皆奔动,大败望长安而走。关心、关河、乔智明三人,向后紧追,直杀至龙尾坡。晋兵奔至城门边,一涌而进,俱言汉已将入矣。百姓们只以为真,附墎之人亦皆逃入。城门之下,军民乱挤,不分晋汉。哭声震地,踏死者不计其数,长安市上尽皆嚷遍。晋帝闻知大惧,走入射雁楼中去躲,众官员无处寻觅。关河等不知晋人骇惧,疑有埋伏,亦不敢入城,反令放火烧其所立之寨,移兵据屯逍遥园,以进大兵。刘曜既胜晋兵,追赶一程,见日晚,下令收军,独不见前后二将、主将,急忙查问,回报三位将军追去不曾回马,未知何处。曜乃下令催兵疾进,莫使有失。关山乃亲自先发,如风而进,众将随之。一更以后至龙尾坡,知河等已扎住在逍遥园,乃往见之,俱各大喜。须臾,刘曜自至,即设宴坐饮,共议不许歇息,恐有暗计,一夜共谋待旦,准备天明即便围城。
忽细作报道:"鞠允、麹持、麹鉴等,会合雍秦陇右人马十馀万,分两路杀至。刘曜乃不围城,众兵固寨以待,鞠允等亦不敢近进,屯于中路,密遣使命持书偷入城中,约索綝、贾疋引兵出战,前后夹攻之意。索綝即回书约定时刻,不得相误。次日辰牌,只见长安城门大开,韩豹、华勍引兵分两路而出。刘曜见晋兵将到,慌整队伍迎敌,未及成列,韩豹与华勍飞马杀出,乔智明将欲迎敌,不想关山、呼延胜已到阵前,众将交锋,未及十馀合,索綝又使鲁充、梁纬冲出,突入汉阵。关河、邢延、刘丰齐出阻住,两边混杀。战至近午时,忽然西北角喊声大震,乃是鞠允、麹持将来陇右之兵,秦州大将胡崧,雍将梁综,陇右金章、华敕、华膺统兵七万,从后杀来,两头夹攻。汉兵力战不退,索綝、贾疋亲自督战,虚张大叫曰:"宋始、竺恢大兵杀至,汉兵败矣!可努力向前,擒得刘曜者官上加官,受封万户!"晋将听言,勇气倍奋,尽皆舍死争先。汉军果当不住,大败而走。韩豹等追至渭水,日晚而回。
刘曜折兵万馀,心中大怒,曰:"吾自行兵以来,未有一战即败者,想是众兵将不用命故耳!明日再去,如若不胜,必斩部长。"关河谏曰:"殿下不可错责兵士,乃是晋将两头攻进,故此支撑不住,非不用命耶。今彼初立新君,竭力募兵,必皆效命,且未可再进。又闻宋始、焦嵩果自泾阳扶风招有人马三万来到,愈加盛矣!且自退守蓝田,察其的实,再进未晚。"曜曰:"岂有数千里至此,已过险隘,未得寸功,而又退去,使彼复据乎?"关山又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今番姜存忠不在此间,少人谋议,当听河言,免致有误。且晋初西创,必皆殊死以树新立之功,长安恐未易破,且战锋亦利。"曜曰:"汝祖六十,威震华夏,继安未满六旬,何即怯邪!"山曰:"尚能运八十斤之刀,挽三石力之弓,胡为怯哉!若只一将对一将,犹能擒斩晋之晚进,但以吾军在彼重地,不可不相机而行,是以相劝耳。"曜又曰:"兵者有进无退,吾自有处。"乃令宿将皆将后队,唤乔智明、邢延、傅武、王腾、马冲一班新将上帐,分付曰:"昨者朝中以汝等为前锋,并左右紧关之职,今日助吾去复昨日之恨,务要用心尽力,生擒索綝、鞠允二人,便为破长安第一之功。"于是返兵复渡渭水。
晋之细作将此消息报至军中,綝、允谓众将曰:"彼昨战败而走,军心未固,锐气在我。贼徒无知,逆势而行,我且速进,以顺应之,彼兵必以我为乘胜追赶,稍得少进,汉兵乱矣!"于是韩豹、华勍等提兵前进,两军遇于中路,各排阵势。乔智明恃勇冲出,未及交手,被晋将梁纬暗中一箭,射中肩窝。智明大怒,带箭赶进。鲁充挺枪抵住,智明忿逼而前,一叉扭定其枪,转手一叉柄打中充颈,充乃拖枪退后。华膺恐其有失,向前战住,三合之中,又被智明一叉戳死。华敕看见,赶至报仇,方才一合,不防邢延自背后一枪刺敕落马。华勍恸弟失丧,奋勇杀至,乔智明抵住又战,未及十合,梁纬等攻入,智明两边受敌,躲避不及,被华勍一刀砍于马下。刘曜见智明落地,恐军退败,怒挥竹节刚鞭打过晋阵,韩豹、鞠允双马出敌。战约五合,鞠允枪被打折,得豹战住,只见麹鉴、梁综赶到,未及攻战,汉将邢延、呼延胜向前接住。正在喊杀,忽然正北上征尘接汉,信炮轰天,竺恢、焦嵩、宋始等引生力精兵,从后杀入。却得关山、关河接应兵至,杀退焦嵩,宋始往助,又战不过,竺恢慌忙并上。其弟竺怀恐兄等非二关对手,乃暗扯雕弓,望关山满射一箭,正中左臂,山乃负痛退入阵中。关河战住焦嵩、宋始,竺恢兄弟二人直赶关山,却得关心杀出,于是两边又皆战住。索綝正欲催军放箭,只见西边阵上纷纷乱窜,南阳王部下大将胡崧、张春杀至,汉兵各不相顾,遂皆奔溃。竺怀见其走动,逞威向前。远看关心护兄疾去,关山手上无刀,知其臂痛,便策马径进,将欲相近,关心回头一看,认得竺怀,遂勒马喝曰:"放暗箭的小贼,远走犹迟,尚敢魍魉,是寻死也!"挥刀逼上,只一合,连头带项砍为两段,报却射兄之仇。晋兵少住,索綝、鞠允大喝,手斩旗总二人,众皆惊惧,呐喊竞进,声震数十里。刘曜扎兵不住,只得亦走,望潼关而去。晋兵追至,见汉兵已据潼关,乃收兵回转。
刘曜扎定,计点人马,折兵三万,自觉无颜归国,乃强誓三军曰:"兵有五万,尚可为战,况有七万乎?明日必须再整复进,情愿战死长安,有何面目回平阳见众也!"关河又谏曰:"胜败乃兵家之常,何足为耻!强如曹操而有赤壁之败,智若武侯而有街亭之失,其他上古不可枚举,况此小挫乎?宜回平阳,再点人马,来报此仇,亦未为晚。且汉之高祖数遭楚败,而后九里山前一阵,即收全功,以雪七十二阵之耻。殿下可忍小图大,勿自堕也。"始安王乃从之,收兵退屯于淆池,使人上疏,言:"已大破晋兵,夺峣关,抢蓝田,败韩豹,直逼长安,斩金章、华敕、竺怀、华膺,因乔智明恃胜轻进,堕围失手,军兵退走,以致误败。今屯兵淆关相拒,退则恐蹑吾后,进则虑兵少无功,乞发大兵数万,再攻长安,舍身报国,务擒晋孽以断祸囮,否则索綝等将合南北之兵,先出关西矣。"汉主看表,见刘曜之言有理,先发兵一万,粮米若干,以安曜心。曜得兵粮,乃大筑营垒,召募英勇,买结民心,以伺大兵。晋细作将此消息具奏愍帝,帝召索、鞠等封赏,就议其事。索綝请帝下诏,征梁州刺史张光入护长安。光得诏,即便集众商议,旧从事王乔曰:"主帅自与刘沉攻河间之后,兵将丧亡。张方死后,虽得众举复镇此地,兵粮实少。后得与陶公收剿荆寇,才有降卒二万,锐气未盛,焉可舍此而救长安,失其根本也!"光曰:"若然,何可违旨?"长子张迈曰:"白泥堡土帅杨武,亦吾部将,向令镇守魏兴,不曾去攻河间,全军在此,今有精兵万五七千,威势甚振。前下荆襄,亦得其弟杨式效力。既有诏宣勤王,何不令他为前部,我以一将督兵同去,父亲在此不动,可不两全其美也!"张光听言大喜,遣大将息援将兵一万,持檄去帅杨武往卫长安。
杨武见檄,召集子弟商议可否,众皆曰:"汉兵勇猛难敌,洛阳尚被所破,皇帝受擒。前次又陷长安,南阳遭戮。我等若去,有损无益。成功又是张光之名,纵得微职,在朝受俸,孰似我在此处自收自享乎?我等只是不去的是。"杨武亦愿安逸,懒于远行,遂不奉令。光使人催之,武曰:"入卫京畿,日觐龙颜,还须主帅亲去。我等山夷,只合为主守地,焉能当此大任?"张光见其推托,密与张迈计曰:"吾使杨武去救长安,实欲阴除梁州之患,今彼反欲说吾自往,是思背叛,袭夺梁州耳!必须先擒此贼,吾方自去长安护卫。"迈曰:"不可如此,今彼反情未露,若遽以兵责彼,则是自逼其反矣!此等夷贼之心,终难豢养,不若以其地割与杨茂搜,趁我未出,令其发兵攻杀杨武,以绝梁地祸根。"光从之,遣人以书密见杨茂搜,茂搜见之大悦,即使其子杨难敌提兵二万,攻夺杨武之地。武度杨酋无故来侵,必是张光所使,乃使其弟杨式以金帛迎赂于途,反说难敌曰:"张刺史以大朝方面,不合吾等自立,听调不听宣,常使我将兵攻汝,以杜梁州大患。吾恐两自相残敌,鹬蚌之斗,彼收渔人功利,不肯奉命。彼虑吾与汝连,故反说汝来夺我地。若我二家仇杀,兵折将损,彼却于中取事,一鼓而俱殄矣。且前汝父使杨忠往梁州贩卖布匹,光使晋邈杀而夺之,以为汝等欲窥梁州虚实故也。汝父遣人告光查问,彼则假推,杖晋邈以饰其过。彼怀灭汝之心久矣,虑吾助汝袭他,故又赚汝来敝我也。我今愿自附顺于你,共攻张光,夺取大郡归你,免致有伤同类,不亦善乎?"难敌被式所说,又见奉币请附,即便从之,乃一同合兵,径攻梁州。光遣息援出兵迎战,反被难敌与武两头夹攻,斩首三千级,大败入城。张光听报,恼得一气攻心,吐血斗馀。别驾王乔曰:"今主公染患,二贼又猖,不若且退守魏兴,伺贼退去再议。"光按剑奋起,曰:"吾受国恩,不能杀贼以救长安,欲生何为?"乃亲出退贼。难敌见光自出,不敢见面,与杨武移兵伏于谷中,光谓贼惧,催息援、晋邈率兵赶去,至隘处,被贼两头发伏,弩箭乱起,二将皆被射死,光乃败走回城。二贼遂至城下。光无内兵外援,被围一月。督护范旷曰:"今城将陷,惟有求救于李雄,方可退贼。"光曰:"吾奉命守城,城亡亦亡,何乃反求于蜀寇乎?且今得死便如登仙,焉用避哉?"是夜听得百姓号哭,长叹一声而死,时年六十五岁。范旷、王乔二人哭倒于地,曰:"公今一去,梁地将为夷域,长安定为膻乡矣。"哭而又哭。后人有诗赞曰:
从容矢义回河间,慷慨捐身答范王。忠烈始终靡改易,梁雍千载忆张光。
次日,百姓知道本官身死,咸念宿德,痛伤其为国无救,被抑而亡,尽皆相聚悲号,如丧考妣,满城哭声相接。军民无心守御,被贼陷其西门。难敌犹下令不许有伤家眷,扰害百姓,使得罪于张光。以是王乔、范旷、张迈得以安保母弟,奔魏兴而去。杨难敌遂据梁州,遣杨武还军旧地。晋史官干宝有赞评曰:
事君徇国而竭诚,身履夷险而不变。届巴丘而流涕,集都亭而伤心。古之忠烈,罕辈于兹。
第一〇一回 孙纬甲始败石勒
再题汉主刘聪,接得刘曜之表,请兵添助,再攻长安,免晋得胜出关。聪乃一边发兵粮至淆关安曜,一边催石勒进取江南,以分晋势。石勒得诏,使细作过江察探的实。细作回报:"江南琅琊王修文偃武,未有北伐之意,目今长江风浪凶险,难御火攻,我兵风逆之际,亦不可去。"勒信之,乃具本上平阳,奏言江东不敢北上消息,及道曹嶷、夔安据青州之固,与王敦并不相事兵旅:"今见诏下,了无动静,非欲自伯,即欲南附耶,不然何久无入觐之行,而起王弥合谋攻臣之举?伏乞下诏,赐臣先讨曹嶷之不臣,以示兵威,然后西向助攻长安,自然可下矣。"表至,汉主聚集群臣议之,姜发上言曰:"勒见前番谋并王弥,朝议不曾加罪,故今又思妄吞曹嶷,欲去我汉羽翼,图自立耳。若从其请再并曹嶷,则石勒将来无可制矣!"汉主善之,乃下诏示勒,不可妄相噬啮,以自损伤唇齿,且宜出兵攻晋,以遏其报仇之心。石勒闻命,犹豫不决。张宾曰:"我已表请伐嶷,诏既不许,亟宜西上以塞其疑。设若违忤,必定有人传报曹嶷,朝中又责,青州又仇,我不自安矣。"勒始惧,乃留赵染为邺城主帅,桃豹为督护,共守邺都,自将兵马先围陈留。
陈留郡守王赞闭城固守,求救于伪授雍州都督李洪、冠军将军汝南守备王兹,又求救于幽州总管王浚。浚远弗及应济,惟李洪、王兹二处救至。王赞见之,乃出兵拒勒。勒命石虎出马冲锋,只一合,馘斩李洪,王兹退走,死于乱军之中。王赞欲走入城,以待幽冀之救,被张实追来擒住。勒请上帐,授为从事中郎,赞乃降顺。陈留既平,幽州大将王甲始率兵二万来救,路上见无锋警,不行察问,惶惶然至界内,离城十里始知,思进退两难,乃即扎下。只见汉将石虎将兵出阻,两边构战,王甲始失利,退屯于文石津。石勒气骄,自与石虎将精骑万人,欲追戬王甲始,好攻王浚。将舡浮津,水陆俱进。未及晋营,忽见旌旗蔽日,浚将孙纬率辽西、鲜卑万馀骑来至,即合王甲始出攻石勒。石勒不知多少虚实,惧而引退。乃焚其舟船,移兵向柏门,迎重门之辎重,复济河从襄阳路而回。将至界上,人报巨寇侯脱、严嶷各拥强兵万馀,合同王璃、王如,复奉崔旷为襄阳守,二寇分据湘阴、湘乡,甚是势獗。石勒听言大怒,径趋襄阳,直攻崔旷。旷走繁昌,勒取襄阳。张宾曰:"崔旷既走,不可复留根孽,待吾将兵一枝,擒此贼囮,以除后患。"勒然之。宾与赵概同去,先设伏齐整,使概出马诱敌。崔旷不知是计,欺概老迈,引兵来战。概斗良久,诈败而走,崔旷赶去,误入伏中,被张宾所擒,缚至襄阳见勒。勒曰:"湖湘地旷路遥,不若渡过江夏,还邺再议。"宾又曰:"欲平天下,当救民为先,今侯脱、王璃乃荆楚之大害,闻脱与严嶷粮少则掠人为食。纵然路远,亦宜先除此恶贼,以靖民害,则荆楚悉皆归仰矣,何可弃去?"勒曰:"军师之言是也,吾闻贼中惟侯脱为最,可先平之。"乃命石虎将兵直趋湘阴。侯脱知之,出兵来拒,相持旬日,两边杀伤颇众,虎不能胜。有人报与石勒知道,勒乃乘夜令三军蓐食,以张敬为前驱,自将后队,鸡鸣而起,趱程兼进,径趋脱垒。晨压苑门,脱始觉之。脱乃大惧,欲出逆战,已不可展矣,遂弃众望寨后而走。张敬将轻骑追上,擒转见勒。勒让脱曰:"人之性命,关于天地,何得将作孽牲以为食乎?"脱无言可应,勒命斩之,以扼王、严等。王如惧,遣人送金帛车马与勒犒军,密遗书张宾,哀告其情,求宽征伐。勒受其币,宾乃劝其止收严嶷,则二王自化。又回书与王如许和:"可念故旧,速回平阳,以辅故主,毋陷贼中,遗臭于后。"如喜其听从,不加兵革,但以兄仇不能得报为恨,乃密与契弟王璃议曰:"汝素勇捷善刺人,今石勒有张宾在此,念吾先兄遭害,故暂听我而罢。一过江夏,再命石虎、孔苌等将兵来伐,我等不望生矣。明日密行一计,我将船只布于江中伺候,弟将骑兵万人,赍牛酒布帛于江边去,诈言饯送,一鼓袭之,可斩石勒矣。"璃曰:"此计大妙,即当行之。"二人遂重宴党目,分赏部落,各往行计。
王璃乃使人先上饯馈手本,张宾心知是计,乃密问其使曰:"王如将军自来相见否?"使曰:"如言向日得罪于上党公,逃避至此,幸得将军念旧,贷以不征,理合来谢,但恐上党公见怒,故不敢来,望将军方便恕之。"宾曰:"他既不来甚好,我自有分晓。"乃遣使回。入见石勒,备言如此如此。勒大喜,乃伏兵江边以待。璃至,石虎等发伏围之,璃知计泄,退后而走。吴豫、赵鹿、刘膺等截住,璃乃战死。王如看见,知事已坏,乃弃船引本部亲兵东走。勒不知其情,渡过江夏,将及到岸,哨船回报:"贼首严嶷奉杨岠为江夏太守,严兵守住,未可轻进。"石勒听报大怒,亲帅大军攻之。杨岠见其势盛,不敢出战,伺夜弃城而走,以奔严嶷。石勒使石虎将兵追之,虎乃围住贼垒,严嶷知势不敌,解甲投降,虎收其部众二万,带至中军见勒。勒命囚之,解上平阳,请旨发落。汉主下诏褒奖,加勒为南路大总管。勒又得侯、嶷、王璃等水步军五万馀,心中遂欲渡江,尽平南土。令人于葛坡大造舟船,近郡广陵。
广陵自陈敏被剿之后,寿阳刺史刘准知甘卓、顾荣等徐州逃回,无人镇守,乃荐成都王旧将陈眕来守。眕到任,知前上党守羊综、广平守邵肇皆被石勒所逐,逃在广陵,即请二人为掾,共聚兵马,分隶属县,蓄粮备乱,声势稍振,民赖之。至是闻知石勒营造舟船,即召羊、邵二人议曰:"石勒得据上流,将欲东下,故此治船。二公可将轻舟密往焚之,使贼势沮扼,然后请琅琊王添兵,守住九江京口,江东无虞矣。"综、肇领计前去,烧其篷厂。监督工匠者乃汉大将军张实,实怒其算,又恐石勒见怪,即将本兵二万,与吴豫、刘宝往报仇恨。赶一二日将及,只见陈眕引兵来救,实乃进与眕战,历十日不获解甲,大小数战不能胜,反被陈眕逼退八十馀里。张实大忿曰:"吾自离川入羌,年历六旬,大小数百战,未尝少败,今被匹夫所迫,何颜再见吾兄与汉帝等人乎?"于是戒约三军,饱食而起,自与赵鹿居先,吴、刘二将居后,衔枚疾走,夤夜驰至眕军,时将四更,一齐奋勇杀入。眕军恃胜无备,被张实直捣中麾,陈眕仓皇来敌,被实一枪刺死。羊综、邵肇赶到,把张实围住,实怒奋冲击,前后所杀三百馀人。眕兵抵死不退,赵鹿又被羊综战住,张实身中四枪,面被两箭,正将危急,得吴豫、刘宝冲入,杀散晋兵,戳死羊综,眕兵乃四散逃去,邵肇亦死于乱中。张实乃尽得眕之粮仗,收兵还葛坡。
败军奔投于周顗、祖逖处,告知其事。二人相悉,具文申禀于琅琊王。琅琊王召王导、贺循议曰:"石勒无故造船,其意必思东下,二公何以待之?"王导曰:"可命纪瞻守住广陵,卞壸、周访、刘遐、周玘督兵分把水陆二道隘口,添兵寿春,助刘机、祖逖共御防之。"琅琊王然其议,遵而行之。会天久雨,百日不止,平地水深数尺,人家遭没过半。石勒所将北兵不服水土,军中疫作,死者什四,马皆困杀,粮又不继。南兵屋居火食,战气益励。祖逖探知其情,乃使人持书索战,以试虚实。勒心患之,召集诸将议之,计无所出,当下刁膺上言,劝勒假意送书归款于琅琊王,请移兵扫平河朔,以赎前罪,待其准信,使祖逖等罢兵,再作计议。石勒无言可答,喟然长叹。周振劝勒徙营高处,少避水害。勒曰:"数有前定,岂在移营?二公皆未善也。"时张实患疮伤不能愈,勒使人以毡车送上平阳汉主处而去。诸兵士见之,皆纷纷背议言:"上党公莫非欲回兵乎?"石勒闻之大惊,密谓众将曰:"军心不固,今将奈何?"张敬、赵概、孔苌、呼延莫、张曀仆等二十馀将齐进曰:"马久不乘,则生灾疾;人久不战,则怠筋骨。今及吴军未集,吾等谓各与精卒三百,以船分二十馀道,一齐俱发,俟夜登其城,杀其将卒,据其粮廪,然后进取丹阳,直趋建邺,可以生缚司马氏诸儿辈矣。"石勒乃冷笑曰:"若此,斯是勇将规模也。"各赐马一匹、铠一副、缎一端,又谓之曰:"此事非易也,还当别议之。"众将谢出。勒徐问张宾曰:"纷言若是,于君之计以为何如?"宾曰:"以愚度之,将军破洛阳,执其天子,杀其王侯妻孥,掠其妃嫔,焚其宫阙,毁其宗庙,暴其陵寝,晋人深恨将军,岂能逃其责?据敌之心,虽濯将军之发,不足以尽将军之罪,奈何欲降,而望相臣奉乎?逆见去年诛王弥,人心已不怿,天心已含怒,今者将军在此营建功役,故天降霖雨,方数千里,越季不止,是示将军不应留此地也。不若移还襄国,伐罪吊民,平定河朔,天下之事无出将军之右者矣。晋兵增集寿春者,惧吾之袭江南也;祖逖之索战者,虚张兵势,非实敢攻击吾也。请亟行之。"勒曰:"彼数以书求战,吾兵未出,一旦北还,必以我为怯,将兵追来,被其困矣。且兵士粮少,是以不敢放心耳。"宾曰:"兵多粮少,某有一计在此。前晋许昌平东将军王康,见洛阳危急,将许昌钱粮尽皆移于上蔡,今当速往袭取,得此之粮,可资行矣。"石勒然之,使石虎将轻兵二万,攻陷上蔡,虏新蔡公司马确、守将王康,勒皆害之。乃又问于张宾曰:"天色已霁,兼得此粮,还可留乎去乎?"张宾曰:"正当趁此吴兵不疑,以辎重行粮先发,径向北道。命石季龙以兵故向寿春,吴将自不及起兵追吾矣。待辎重去远,大军徐回,何惧有失乎?"石勒乃攘袂鼓髯而言曰:"有大略者自有大计。"因召刁膺责曰:"君当共相辅佐,协力以成功业,兵未接刃,如何便起降议?理合从法,然知汝乃胆怯,非本心也,姑且宥之。"遂削其职,令膺白衣领事,擢张实为中垒将军,拜右侯不名。时辎重去远,勒使人暗召石虎引还。虎见江南运船中搬起米谷布帛堆叠如山,乃率兵往夺,被晋将纪瞻、刘遐伏兵四发,船中金鼓喧天。石虎奋勇转战,兵士堕水死者七千人,遂败而走。晋兵追百馀里不住,虎奔至巨灵口方才立足。石勒中军闻知,尽皆惊栗,将谓晋兵大至,勒乃亲自引兵布阵以待之。晋人知勒威勇,亦引兵退去。勒与张实徐徐引兵向山东而去,回至襄国,王子春等接入。石勒既还,兵势复振,分命诸将兼并邻郡,皆下之,侵及王浚境内。
浚之长史刘亮、司马高柔上言劝浚曰:"今石勒兵众,势日益盛,数侵吾境,当速会刘并州、李荥阳与辽段猗卢等处之兵,合力讨而逐之。毋待其根蒂深固,难以动摇,则他日吾为其所制矣。"王浚怒曰:"我有雄兵三十馀万,屡破强寇,石勒新回,十不及吾之四,天下征镇,谁有盛于吾者?吾不制人则已,人能制我乎?"亮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被石勒侵去许多境界,不以为意,他日肆志,宁有极乎?不听吾言,受制终弗远耶!"王浚大怒曰:"刘亮迂儒,敢此诋诮本主!刀斧手,与吾推出斩了!"高柔急谏曰:"刘亮忠直良言,乃爱主之心,实为有益,不宜见罪,望明公恕之,免致言路塞绝。"浚又怒曰:"汝乃亮之朋党,欲相谠护,以乱吾法耶!"乃喝令并将二人一齐斩之。须臾,传首各寨,于是众皆流泪,无敢再言者。部曲等渐生离叛,多有奔投勒处报消息者。石勒实有袭浚之心久矣,因惧王浚兵精粮足,根本牢固,更兼鲜卑、乌桓、北代皆亲戚之属,为其羽檄,又有刘琨、邵续是其僚属,为之掎援,故此未敢发耳。及见此因,乃使细作往幽州察其动静。细作回报,言幽邦士民纷纷谈议,道王浚所为残酷,百姓怨恨,军卒离心,不久将败。以为自杀刘亮、高柔之后,无人敢谏,惟从事枣嵩、朱愿二人之言是听,大肆横暴,思要自立,欲求贤才辅翊。人荐霍原有匡济之才,原系中州人,素怀忠谅,志节清高,能知兴废,在此隐避远地,不求仕进。王浚召之再四,原不肯应。浚无奈,使长子就问伯王之事,原不许,以忠义导之。浚子归白,浚大怒,以为不附于己,欲害原。大将孙纬曰:"此人名重无过,不可妄杀。"浚曰:"汝等不知,长安童谣有云:'天子在豆田。'豆者,藿也;田者,原也。若不杀之,此人将为乱矣。"竟执霍原杀之。今大小事务,皆委朱、枣掌之。二人贪酷无比,北州人为之谚曰:"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其主簿事田矫亦婪而残暴。浚皆不禁,兵士悉皆效尤,相扇成风,说浚广播山泽,引水灌田,增租税于中取利,浸人冢墓房屋,亦不存恤,擅调工役不辍,民无控告,多叛徙入鲜卑处度活。承事郎韩咸切谏,王浚以为毁谤败利,付朱愿鞫勘,杖杀之。不问官兵士庶,咸怨王浚,恨不能伸,一有敌至,即当瓦解矣。
石勒听言大喜,曰:"果若是实,浚可图也。今当再使军马侵扰其地,试其虚实如何,好行大进。"于是遣刘膺、桃虎等故往幽境肆掠。王浚知之,不自讨逐,持檄使段疾陆眷征勒。陆眷惧勒兵盛,不肯应命。王浚使人召之,陆眷又不至。浚怒,遣使让之。陆眷惧,集众计之。段末杯曰:"浚老悖不德,残杀了忠良无数,又欲来寻我等,若一去谢,必被所诛矣。且石勒曾有恩与我,结为兄弟,焉可反而讨彼?还宜却浚结勒,以修旧好,彼必相援,何惧于浚哉?"陆眷然之,使人致书于勒,勒又以厚赂深结段氏,段氏遂倾心附勒。王浚闻知陆眷皆已附勒,心中怒甚,即以重币厚赂拓跋猗卢之子、左贤王日律孙,使攻陆眷,以并其地。日律孙见王浚许其吞并,即便出兵以攻段氏。陆眷知之,求救于石勒。二人合兵,大败日律孙,斩首七千级,追赶二百里,律孙走死。众将劝曰:"今乘代兵新败,径袭幽州或可破也。"勒曰:"吾有此心久矣,但今未可遽发,且王浚钱粮广大,军兵全盛,猗卢被吾等杀其子,必怀报恨。又且刘琨、邵续皆是晋臣,我一妄举,彼必会合三处之兵伐我,能保不败乎?今趁猗卢怨我之际,吾欲反行致书于王浚,推而遵之,以骄其心,使彼罢助北代报仇之念,然后缓缓图之。诸公意下以为何如?"徐普明曰:"事固可行,但当如羊祜、陆抗相问之意,其他不可轻付于笔者。"张宾曰:"不然。此敌国之意,毋能弭其备也。今王浚假乌桓、鲜卑、辽代之力,欲称制居南面久矣。虽然为晋之藩臣,实怀僭逆之大志,必思协求英雄,以图共济事业。今将军威震海内,以去就为存亡,所在为轻重。浚之仰将军,犹楚之望韩信也。今若构谲遣使而无诚款之实,脱彼生疑,图之之机一露,后虽用奇,亦无所施矣。夫立大事者,必先为之早逊,以骄惰敌心,图济其成可也。且今称藩推奉,尚恐浚未之信,徒以羊、陆之情相抗,适成虚话耳!"勒深然之,乃遣王子春与舍人董肇等,赍金帛为贡,奉书推崇王浚之意。书曰:
勒本偏胡,出自戎裔,偶值晋纲弛替,海内饥乱,流离迍厄,窜命冀方,共相率合,以救生灵。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苍生失望。伏惟明公州乡贵望,四海所宗,当今堪为中州主者,非公而谁?勒所以捐躯命,兴义兵,以除暴乱者,实为有德者以驱除耳。伏乞明公早行应天顺人之举,践登大位,以定六合,拯救万姓,天下幸甚。臣勒仰慕之心,如赤子之于慈母,望明公察臣微忱,早赐大用,不胜恩幸,谨此再拜。
王浚见勒书与贡币,心中暗喜,唤子春上前赐坐,问之曰:"石公一时之英武,据赵旧都,鼎势已成,何为称藩于孤,岂非诈乎?"子春对曰:"石将军英才俊拔,士马雄盛,诚如钧旨,仰惟明公,州乡乔望,奕叶名庭。出镇雄藩,威声播于四表,令誉著于八纮,以故胡越钦风,戎夷颂德。岂以区区小地,而敢不襁衽于神阙者乎?昔者陈婴、韩信,岂其鄙王之轻而不肯为王,蔑帝之薄而不愿为帝?但以帝王元自有真,不可以智力取故也。今石将军之拟奉明公,犹阴星之附太阳,偏江之趋洪海耳!项籍子阳覆辙不远,石将军自明人也,鉴此而推心尊奉于公,公何疑为?且自古迄今,胡人入为名臣者,或有之矣;而胡人之为帝王者,实未之见也。矧石公非所以恶帝王而不为,顾知取之而不为天人之所许,是以归戴明公耳。"浚惟哂而不答。枣嵩已得石勒外奉书启、金珠重贿,乃从旁力赞之曰:"石公谅人也,子春信人也,真书至言,不得相戏,使人心冷耶!"浚乃大悦,封子春、董肇等为列侯,以饵石勒,另差田矫以方物回答石勒,亦甚奖谀。勒又假于北面拜受,重待田矫以天使之式。时王浚有右司马游统出守范阳,见浚害其亲友韩咸,乃叛浚驰伻降于石勒。勒斩统伻,使人函首呈送于王浚。浚虽不罪游统,而深信石勒之诚,无复再疑。后人有诗一首叹王浚被诳之不觉,云:
自大无谋起罔图,堪嗟王浚霸燕都。恃骄听佞违忠谏,并迹先年袁本初。
第一〇二回 石勒伪降擒王浚
却说石勒既送伪书以绐王浚,浚以为实。及田矫报币回,深言石勒恭敬尊崇之意,北面拜受,与待以天使等因,浚乃又使田矫颁赐玉麈尾并袍带于石勒。勒问于张宾曰:"田矫此来,别有何意?"宾曰:"彼将来视我强弱虚实也。可以匿其精壮,虚其府库,以弱卒侍卫与之接见,然后乘醉与观库藏营寨,示之以弱,使回见浚道之,自然无疑惧于我矣。"勒然其议,布置停当,而后见矫。又设一座于南面,悬麈尾于壁,以纱罩罩之,北面再拜,谓矫曰:"我之朝夕不得见于王公,见其所赐,如见公也。"复遣董肇奉笺于浚,期以二月亲诣幽州,率众奉上尊号,又致启与枣嵩,乞为冀州牧兼广平公,以备反侧之子。枣嵩言其意于浚,浚愈信于勒,乃决计自立,惟虑刘琨在并州,执忠守节,合兵问罪,以此未敢妄行僭立。及闻刘曜被琨所破,刘聪屡屡出兵取气,两家仇杀不已,时无安静,幸有代兵相助,得以不败。浚度刘琨自顾不暇,乃营修宫殿,设坛告类,建立太子,置官属,定爵品,以枣嵩、裴宪为尚书左右仆射,使其子居王宫,持节颁匈奴中郎将,以妻舅崔毖为东夷校尉,朱愿领冀、并、汲、兖诸军事,朱硕领幽、燕、辽、蓟诸军事,行安北大将军,田徽为河间太守,李浑为蓟城太守,薄盛为云中太守,田矫为中山太守,择日登位改元。荀绰上谏,以为宜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本身尽其臣职,以免后世议论。浚怒其阻己,黜为魏郡丞,以范阳太守游统为魏郡守,升高紞为范阳太守。府掾王悌忠谅有才,浚虽用之,不甚相得,闻贬绰而用高紞为范阳守,乃上谏曰:"荀绰、游畅,我邦之栋梁,岂可弃之于外?高紞、田矫朽腐愚庸,岂可使居大郡?且作事必须应天顺人,不宜倚骄自大。"浚见其言利害,若使纵彼,他日必然忤己,阻遏自立之意,竟命杀之。臣僚皆怒,不敢明言,因密造诋语,令小儿辈传诵于市中曰:"幽州城门如藏户,中有伏尸王彭祖。"浚虽闻知,亦不能省,反捉其诵读者,连父兄杀之,人皆惊惧,此语乃止。
石勒界中闻得诋言之谶,及贬荀绰并杀王悌之忠,游士多逃去,驰报与石勒知之。勒召王子春问曰:"今王浚大失人望,又思僭立,吾欲袭之,卿昨往观动静,度浚可以袭否?"子春对曰:"幽州自去岁大水,人不粒食,王浚积粟盈山,不能赈恤。刑政苟酷,赋役烦劳,官吏愈急,民不聊生,不能宽省。贼害贤良,诛逐谏士,谣歌纷纷而不知悔。百姓流离四方,军士奔投外郡,藐若不闻。狐狸踞于府门,野雉鸣于厅事,灾异迭生而不知警。鲜卑离贰,乌桓不附,代公宣力而丧子,顿忘结好,自损羽翼。任用枣嵩、朱硕、田矫、朱愿,贪酷残暴,不以为蠹而以为能。斯则爪牙摧于外,腹心病于内,人情沮挠,事势羸憋。而王浚犹置立台阁,建设公卿,自言魏武晋宣不足道,谣诼灾异不足惧,此其将亡之兆也。王彭祖不知,而子春之所以知也。"石勒听毕,抚掌大笑曰:"据卿确论,王浚真可图也。"乃缮甲练兵,阴谋袭浚,但恐诸处心不可测,复救王浚,未敢即进,乃问计于张右侯。宾曰:"夫袭人之国,当要出其不意,军严经月而不行,岂不为人识破乎?"勒曰:"实虑乌桓并代为之救援耳。"宾曰:"三部素皆羽翼于浚,迩来段氏自结于我,审广、郝袭、靳市皆被王浚所责,悉各离叛。浚怒,加兵问罪,举各抗敌,已成寇仇,此则外无声援以共扼我也;幽燕饥歉,人皆茹草,浚不之顾,众叛亲离,贤士避缩,此则中无明哲与共拟议也;法令过酷,武夫畏罪,军卒少练,此则内无强兵以抗御我也。浚有此三失,若以大兵临之,势必土崩瓦解。且愚料之,轻军往返不出三旬,就使三方有动,我已获浚兵,可旋踵矣。正宜乘机迅发,勿得后时。"勒曰:"刘琨与浚同僚,岂无狐兔之念乎?"宾曰:"琨、浚虽皆同为晋臣,其实心自吴越。琨以忠,浚以佞,志行各异。且前者王浚不救刘琨,而琨焉肯来救浚乎?将军必不放心,可修笺致琨求和,言王浚妄自称尊,求请讨之,以地赎取三台之罪,琨必允我以讨逆浚。吾终灭浚,而琨终不救浚,亦不我袭也。"石勒闻言大喜曰:"吾中心之未了者,右侯能井然了之矣!"于是令徐光作书交聘于琨,卑辞谦言以谄之,厚礼贿简以啖之,使张虑赴荥阳曲见琨,献上书札礼物。
琨拆书看之,见其辞意恳至,甚陈己过,三台被刁膺所误,致负大德,已削贬为白衣待罪,乞求讨罚王浚僭罔之罪,归款报效。琨虽不欲石勒妄为冒通书札,一则虑勒兵强势盛,二则惧刘曜再来攻夺,不敢妄动,三则憎嫌王浚灭成都王与纵祁弘焚掠长安之惨,又闻浚立百官,将欲叛晋,亦幸石勒去讨,乃允其请。移檄部郡关津,言:"石勒听吾前书之劝,悔过改正,求拔幽州,正王浚叛主之罪,效力将来,以谢累年之愆。今听所求,受任通知,不得以逻兵巡察阻其归向之心。"石勒得报,使董肇持伪表先行报浚,言冀州牧自引轻兵来上尊号。浚私受表,不与裴宪等知之。勒遂以轻骑先发,大将军张敬带劲兵三万,持火夜行继进。勒至柏人,执主事者游纶杀之。恐其报兄游统,记前斩伻之恨,先声漏泄故也。再至易水,易水守督孙纬觇勒动静,知其非为来奉戴意,乃欲遣使驰白王浚,先使人约会游统,共阻石勒。统知勒兵少,止纬莫报。勒乃前进,将到郡,浚将王甲始等请出兵击之,可擒石勒,以剪巨擘,建不世之勋矣。枣嵩素受石勒厚馈,力劝王浚莫阻归向之心。浚乃怒叱众将曰:"石公此来,正欲奉戴孤耳,敢言击者斩首!"众不敢再议,浚乃命设席铺馔以待之。
勒晨早至郡门,叱门吏启闼,心中尚疑有伏,乃先驱牛羊千馀向前,声言上礼,实欲塞诸巷道,使兵难进耳。得至府第,遂分兵把住门闼。时王甲始见浚不听,将兵出巡宁朔,王昌等皆遣出。浚见勒至,文武久不入请,心中疑惧,或起或坐,出衙来看,只见石勒戎服坐于政事堂,命石虎、石闵带甲士入内,执浚立于案前,使徐光让浚曰:"君位冠元台,爵列上功,据兹骁悍之镇,跨全燕突骑之乡,手握强兵,乃至观京师倾覆而不援,致天子被掳而不救。妄思自尊,专任奸暴,杀害忠良,肆情恣欲,毒遍燕壤,自贻至此,岂非天也!"王浚听言,怒骂曰:"胡奴敢调汝乃公,何往逆之甚也?"时浚将只有胡矫、王昊在郡,知勒有变,不及点兵,仓卒带领五千部属,将欲杀入,忽见张敬帅铁甲军兵三万来到。二人知势不敌,乃走出城,往广平、宁朔报知王昌、王甲始而去。石勒以精卒五百骑,遣牙将王洛生送浚父子于襄国城去。徐光知之,急入阻曰:"路途非止一日,倘易水、柏人诸隘有兵袭夺,必为后患,宜当斩之。"勒急召时,洛生已发,随后赶时,隔远不能及矣。石勒甚悔。张敬曰:"待吾将兵万人,兼程而进,护过二处,有何惧哉?"由是即携干粮就起。勒乃点集浚兵,有万馀不肯至者,尽皆杀之,分遣流人各还桑梓。停二日,不见兵发,勒乃召枣嵩、田矫、田徽、朱硕、朱愿,责以贪贿乱政、残暴生灵,皆斩之,尽去浚之腹党牙爪攻具。又使人收游统,治其不忠之罪,戮之。召裴宪、荀绰,复其官,辅理州事。授晋罢任旧尚书刘翰为宁朔将军,行幽州刺史。焚烧浚伪宫殿,大掠库藏,载回襄国。将米粟据执不放,兵民饥甚,尽生怨怒,又皆念浚,多逃出城追从胡矫、王昊。昊奔广平见兄王昌。矫至中途,遇王甲始兵转,告以其事,二人大哭一场,昌曰:"吾固知主公骄悖,必然有失,以此放心不下,未到彼处而回。谁知果被贼掳,如之奈何?公可疾往易水,去请孙守督同来商议。我今亦往广平,会王右军兄弟去也。"于是两人别去。
矫至易水见孙纬,告其事,纬哭而叹曰:"昨日张敬兵过此处,吾见其往返日期之近,以为石勒不曾有变。若知王左军等出外,主公被掳送上襄国,邀而夺之,反掌中耳,何如此之悖心失志也!"懊骂不已。胡矫曰:"事已往矣,悔不转了。即今王左右二军广平相合,共向幽州恢复,将军可速前去,一同破勒。"纬曰:"猾贼必然有备,恐未易胜,二公何足急也?"矫曰:"不妨,石勒所将三万七千人马,张敬分回一万,所存只有二万七千。且彼杀吾燕兵万人,执粟不放,兵民皆怨。且有裴宪、荀绰在内,人不为用,易于破也。"纬曰:"吾不被游统所误,石勒不知几时被擒,连襄国亦属我矣!"矫曰:"到郡之时,若依我与王甲始等之见,张敬未到,擒勒如拾芥耳!奈乎主公自悖,以至如此。"于是二将引兵三万,不合王昌等,径望幽州杀进。石勒在州中布置,忽报王浚旧将王昌、孙纬等合兵十万,分两路杀来,将及至城矣。石勒大惊曰:"内兵未附,外兵又迫,如何与战?"连忙分付收拾东还,乘夜即起。次日辰牌,遇胡矫、孙纬兵至,布阵阻路。石勒下令不须整伍,一齐冲杀过去便是。众将听命向前。孙纬看知其意,亦下令曰:"贼兵已无战心,队伍不整,可卜胜者。汝等须竭力抵住,莫容走去。"及至孔苌、张雄、邵攀、赵鹿等一齐冲进,幽州兵士奋力死战。胡矫佯叫曰:"广平、宁朔两路大军杀至矣!汝等竭力,成功只在顷刻,切不可退!"兵士见勒将殊死冲路,恐其突过,乃一齐以弓弩射之,箭如飞蝗,汉兵不能得进。石勒怒喝向前,忽见后面炮铳连天,王昌、王甲始等赶至。勒兵首尾不能相顾,被晋兵杀得尸横满地。孔苌见极,当先撞阵,马为射倒,即飞步前进,又遇胡矫赶至,一枪刺中肩膀,却得张雄接住救免。石勒亲自向前开阵,胡矫拦住,勒大喝曰:"汝乃何人?敢来拒吾,是寻死也!"拍马抢进,三合之中,一刀砍死胡矫。众将始得冲脱,望易水而走。王昌、孙纬等随后掩杀,勒兵死丧殆尽。将至易水,王甲始又从间道截出,张雄奋勇突阵,身中十馀枪,犹杀幽州副将二员。甲始少怯,方才离阵,王昌、孙纬大喊又到。勒兵争渡易水,晋兵拥至,无马者尽皆淹死,勒与众将仅以身免。昌、纬等整兵过河,将欲再追。张雄、孔苌、赵鹿等各带重伤,心中甚惧。却得张敬送王洛生过柏人,再提兵马来幽州防变,正遇石勒狼狈而转,遂整待敌。昌、纬等以兵马劳倦,退过易水扎住,以防石勒再进。
裴宪、荀纬劝刘翰集旧兵追勒,以赎前愆。翰思为勒所立,恐众将不容,乃弃幽州,奔往辽西,投于段匹殚。匹殚乘王昌、孙纬与石勒相拒于易水未还,即点人马,佯为赴难,假公济私,径到幽州据之,自称幽州刺史、蓟辽大都督,遣人至易水召浚诸旧将议事。王昌与孙纬等大惊,急欲回复其地,以逐辽段。王甲始曰:"匹殚乘我等在外,暗来窃据,必然有心备我。且彼兵久逸,我兵劳而粮少,焉能与战?况总管父子悉被勒掳,纵得幽州,推谁为主?待去见他,我等气又不忿。依吾之见,不若奔往北代,再来复取,以雪此恨。且此时斗米可以易银贰两,斤肉值银伍钱,人民饥甚,我等得亦无益。"昌、纬从之,乃收拾人马,望金城而去。段匹殚见诸将北走,知无兵变,即一意安抚幽燕之地,竭资赈恤,民始安贴。石勒见幽州兵将北去,亦整辔回转襄国。将入境,思量不好见王浚之面,乃唤从事庆封分付曰:"王浚父子位高爵重,我与相见,难好看待,且他不曾有恶与我。你可先入城中,令人押出斩之,不可容隐。"封得令,飞马至襄国,密与张右侯言:"王公叫我先来,如此如此。"遂取出监,绑上法曹。王浚大骂不绝,父子悉皆遇害。晋史官断之曰:
王浚揭由捧雉,孕本贸丝。因家乏王,遂登显秩,强拥北州之士马,偶遇东京之靡沸。正宜感召诸侯,宣力王室,而乃反又乘间伺隙,潜图不轨,纵肆獯虏,迁播乘舆。遂使章甫潇然,黎元涂地。任贪夫于藏户,戮高士于燕陲,阻越石之内难,邀世龙之外亲。恶稔毒爇,坐致焚燎。天假手仇敌,以伸凶犷,遭庆封之僇,嫚骂何补哉?
王浚父子既死,石勒乃始入城,张宾、王子春等参拜。勒命将浚尸首埋之。宾曰:"浚害刘灵,汉主未得报恨逞志。今当献捷于朝,又可以申我之功,又可以免彼疑我有自图之意。"勒伏其议,乃使曹掾、傅遘函王浚首级,上平阳呈献汉主。汉主大喜,曰:"老贼害吾大将,恨向未忘。今日揭斩父子,刘灵之仇已雪,使吾又释一忧矣。"乃下敕封石勒为平难大都督,赠十二郡。又封张敬、赵染等为十二侯,张宾封燕国公,共守封郡,以旌平王浚之功。后贤有诗一首叹王浚曰:
王浚纵横著盛名,雄居幽燕妄称尊。只因罔大思图霸,未得胡降反被擒。
第一〇三回 张敬廪丘破刘演
石勒得汉主不疑,重加封爵,乃设宴贺喜,再议攻夺晋地。忽报:"刘演自三台被袭,奔于廪丘积聚兵粮,及刘琨失并州奔代,旧将残兵复归于演,演势稍振。今闻令公有事燕北,将兵复争邺台,桃子威遣人来此求救,有文书呈上。"石勒看毕,谓张敬曰:"大将军今受封侯,威震海宇,可为吾提兵前去擒讨此贼。"张敬欣然领诺。勒乃授敬为总兵元帅,统领石虎为前部,孔苌、邵攀为左右,点选精兵五万,径趋廪丘,先讨刘演。刘演正欲商议复取三台,只见界上小军报到,言石勒有兵来犯,已将入境矣。刘演听言大怒,即同部将韩弘、潘良、田青、郎牧出城阻敌。两军相遇,各排阵势。勒将刁膺向前禀白元帅张敬曰:"某自葛坡失言得罪,一向未得进用,今愿出马,擒斩刘演,将功赎罪。"张敬许诺,膺乃横刀而出,骂曰:"反侧贼子,汝今不守本分,早归并州,与叔共处。尚欲来此搅扰,不怕死也!"刘演曰:"泼贼夺我邺台,反道我们扰你,是何魍魉之甚,好好退兵献还,免污刀斧!"刁膺大怒,拍马杀出,演将韩弘向前接住,二人刀来枪去,南往北回,战上三十馀合,弘抵不住,将欲退走。潘良慌来接应,石虎看见,正带马出,忽见刀光闪处,刁膺早把潘良砍翻下马。刘演见之,恐众惊败,急唤郎牧一齐杀出。石虎轮刀向前,大喝曰:"认得独取三台石季龙将军否?"即便扬威逼进,演、牧二人只得双双敌住。战不两合,郎牧被石虎一刀挥为两段。刘演与韩弘走入廪丘,不敢出战,使人上并州求救于叔。
刘琨得侄文书,乃大悔曰:"吾前日何不协助幽州,共破贼勒,而致今日自贻其害。是虽王浚邀勒自取灭亡,吾亦不能逃其责矣!"乃遣平乐守将焦球并司马温峤,将兵径袭常山,以分勒势,使为刘演声援。勒将邢泰镇守常山,不意焦球兵至,仓卒出迎,被焦球、温峤两头夹攻,杀得大败,急走回城。只见城上皆刘并州旗号,原来是琨将郝诜早先攻开占据。邢泰既失常山,望襄国而逃,被温峤、焦球追及,使兵围住。邢泰被温峤所斩,败卒奔报石勒。石勒大怒,以赵概为将,统逯明、支屈六、呼延模等,引兵三万,争取常山。焦球等知有兵到,乃出境布阵待敌,赵概亦将人马扎住。两阵对圆,勒将逯明出马,大骂曰:"焦球小贼,万剐囚徒,敢行诡计夺我常山,好好向前受绑,免吾动手!"温峤在前,即舞双刀杀出。逯明挺枪接战,二人斗上二十馀合,未分胜败,焦球、郝诜齐出助阵。勒将呼延模、支屈六向前接住。赵概看见大怒,挺枪亲出,直取焦球。球慌转手抵敌,十合之中,被赵概一枪刺死,带转马头,夹攻郝诜。诜敌不过三将,大败而走。温峤不能相顾,亦引残兵奔往潞州而去。刘琨使人打探消息,闻知已得常山,心中大喜,即欲亲来争取三台。忽见郝诜奔至,言被赵概将兵来争常山,杀死焦球,温峤败走潞州,还须发兵去救,免被所袭。刘琨听言大愕,只得复命大将王亘领兵一万,袭攻中山,使勒不敢攻峤。王亘得令,引兵疾进,半夜时到中山。中山守将秦固不知,被亘骤进,一鼓攻开城门,守军奔向衙前时,秦固已出,见报城陷,王亘亦到,固挺枪来杀,奈乎无兵无马,虽勇难敌众手,身中四五枪,遂被擒住,械送刘琨,琨乃斩之。败兵走上襄国,报知石勒。石勒怒,遣大将刘膺、呼延莫、吴豫、孔豚等将兵二万,复取中山。王亘正欲攻讨下县,探得汉兵又到,即引兵马出城迎敌。两边排开阵势,刘膺出马叫谓王亘曰:"汝知常山焦球乎?朝袭我地,暮被我杀,何敢又撩虎须也?"亘曰:"出乎尔者,返乎尔者,圣贤之格言也。汝石勒夺我三台,我夺中山,一报还一报,何得多言!"刘膺听之大怒,正待出马,不期张曀仆已到阵前。王亘接战,未及十合,孔豚自左哨下攻入,亘抵敌不住,弃战望城中而走。刘膺恐被逃去,拔箭拈弓从后赶去,一箭射中背心,亘甲厚,不曾受伤,回头一看,膺早赶进二十馀步,再又一箭,亘躲不及,中颈落马。孔豚、张曀仆引兵来急,亘众不能救,乃被擒住,使呼延莫解往襄国,孔豚、吴豫安抚中山。刘膺与张曀仆引兵一万,到廪丘助张敬攻讨刘演。王亘败卒奔至并州,报知刘琨。琨听其言大惊,乃命姬澹往乐陵邵续处求救。续遣大将骆文鸳,以兵五千同姬澹往廪丘救应刘演。
却说刘演被围日久,并州人马不见来援,心中十分惊惧,商量无计,行坐不安。族弟刘启曰:"今石虎、张敬皆是勇将,困住此城,料难得出,我有一计:闻知勒军行粮皆在顿丘,此时兖豫境内有巨寇张平、张干兄弟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部下有饿夫死士八千,官兵莫能御,不妄劫掠,不犯州府,见屯景亭。官府屡次招安不允,惟曰:'但得官长有如刘并州公之泽惠仁德者,即便归降相辅。'叔父日前闻知,曾使张儒往谕,结好张平,平亦报币来往,因并州误陷与刘曜,是以未亲往见。待我今夜亲自乘暗偷出,前往景亭,赚说张平袭取顿丘,夺其粮料。石虎无粮,自然退去矣。"刘演听言大喜,即使刘启悄悄偷出廪丘,径趋景亭,谒见张平,告诉其事,再三传叔刘琨拜恳之因。平曰:"越石公德人也,吾当代汝解此之围。"乃即将兵同刘启衔枚夜行,昼则又伏,两夜密至顿丘,挨近更深,骤然打入。顿丘守将邵攀不曾提防,弥见厅事前大嚷,火焰冲天,急出问时,被张平逼近,一刀斩之,尽夺其粮。败兵走至廪丘城下,报与张敬知道。敬令石虎引兵二万,密趋顿丘,先将城池围住。虎至四十里处,探军方知,飞马报入城中,张平恐不能敌,粮被复取,乃与刘启放火烧粮,弃顿丘而走。石虎看见火起,知是烧粮,催兵疾进,被张平兄弟英勇战杀出阵,往景亭而走。刘启不能冲走,被石虎生擒过马,使张曀仆守住顿丘,复兵攻演。后人有诗赞叹石虎之勇曰:
石虎英雄亦可称,但亏厚德与仁心。若论冲剧摧勍敌,不忝黔彭振汉庭。
石虎一昼夜逐张平、擒刘启、复顿丘,又困廪丘,其功敏且捷矣。次日,命副将陈光解刘启上襄阳去见石勒。勒以刘琨曾送还石夫人与季童,又允讨浚之请,乃放启之缚,赐坐,问琨起居,命为儒官,置田宅,使居襄国安享,以酬琨德。再请右侯张孟孙议曰:"吾等还军以后,许邺一带少人绥抚,今廪丘又不克,若元帅等见师久无功,收兵回转,则被外人取笑矣。欲烦右侯去观察一番,度用带兵几何?"宾曰:"若是老夫自去,五千精兵足矣。"石勒大喜,饯送出郭而别。张宾既领勒命,往助石虎。石虎不知,思已被烧粮草,军士失望,乃与元帅张敬、亲军将军孔苌等议曰:"适间探马报道,刘琨差老将姬澹、乐陵骁将骆文鸳来救刘演,此二人谋勇可称,若知吾无粮,必然以计扼我。我算廪丘困久,仓库必竭,徒得空城,亦为无益,不如且到邺台少扎,待其救兵退去,再又来攻彼,自往返艰难,被吾破矣。"正议未了,巡军又到,报言张燕公亲自引兵五千来在界外,可去迎之,免为所算。张敬大喜,命孔苌、石虎带五千人马往接,一同入寨,具告其事。张宾曰:"此有何难,不须罢围,待吾聊施小计,便成功矣。"即唤众将听令,分付曰:"石季龙引兵二千,伏于寨外左手山下;张敬引兵二千,伏于寨外右边地面;孔世鲁引兵二千,伏于寨后左侧;刁承眷引兵二千,伏寨后右侧。安排停当,乃传示军中,收拾车仗,打石虎旗号,拔寨都起,齐向晋营而来。命刘膺打元帅张敬旗号断后,不带一些辎重,令兵士大张声势守之。刘演必然使人来侦探吾消息,不知吾等之计,定约姬澹、骆文鸳来追。见吾辎重在营未发,争抢入营,先据而夺之,再行追赶。若其一至,守兵奔散,放动信炮,伏兵四出,可全胜矣。"石虎拱手称谢,曰:"右侯计中用计,鬼神莫测,非敌人之所知也。"乃各分去。张宾收束,扬然而起。廪丘细作探得消息,一边报与城中刘演知道,一边报与救兵将官姬澹、骆文鸳知道。刘演听言不信,急自上城观看动静。石虎等果不攻围,演即密使田青驰至乐陵军中,约会姬、骆二将,言:"勒兵见吾救至,恐怕内外夹攻,以此退守邺城。明日乘动追之,不可有误。"青乃悄悄出城,偷见骆文鸳,告白其事。文鸳曰:"归师勿掩,未战而去,恐其有计,刘太守不可造次。将军亟宜入城道之,既要出兵,明日我与姬将军先发,太守公于后接应,且只截住他的辎重,杀他后军。彼若没有诡计埋伏,必然走乱,乘乱追袭,可获全胜矣。"田青别回。
次早,勒兵大队小队尽皆裹包东向。骆文鸳等探得的实,领兵亦进。遥见张敬旗号,约有二万馀兵,离寨已远,乃一齐径望汉营杀来。城中刘演、韩弘、田青亦皆杀出。及到寨前,张宾所留兵士,在寨整顿粮仗者,尽皆惊乱,望寨后而逃。副将刘膺有兵二千,亦不敢敌,向前逃去。演等两路杀入,意欲先剿寨中馀兵,夺其辎重,再追敬等。方至寨门,忽听得连珠炮起,张敬、石虎从前两翼杀出,孔苌、刁膺从后出前路,刘膺复转。姬澹、骆文鸳知堕计中,喝令各尽死力,不可乱动,于是两边死战。将近一时,只见刘膺引大军分两道冲入,杀得晋兵各不相顾,大败而走,石虎、孔苌等随后追去。刘演将及近城,只见张宾引兵一枝列于城外,高声叫曰:"汝看敌楼上已是大汉旗号,请速下马,肉眼相看,免伤汝叔旧好。"刘演见说,思无去路,乃与骆文鸳同走乐陵而去。石虎曰:"刘演不肯归降,必将再来争取,祸根不断,还当追而擒之。"乃即当先赶去,孔苌、刁膺随后而进,张敬只得自行接应。约有四十馀里,看看将及,却好张儒借得辽西兵至,见前面尘起,与大将段文鸯杀来救应,姬澹等亦乃扎住。张敬知之,使飞骑向前,止住石虎等曰:"天色已晚,右侯有令,且自回兵廪丘,再作计议。"于是住而不赶。姬澹知张宾自来,张敬、石虎又勇,知难复争廪丘,乃与众望西北而转。段文鸯、骆文鸳亦各还幽州、乐陵而去。张宾、石虎等安抚廪丘,留刁膺镇守,自与诸将巡按许邺诸郡不题。
且说晋愍帝前得众臣索綝、鞠允、贾疋与西凉兵复取长安,杀退刘曜,加封西凉刺史张轨为西平公。第二年,刘曜复寇长安,有人报知张轨,言汉兵已破峣、蓝二关,进逼逍遥园。轨吃一惊,顿足叹曰:"贼何如此之锐,倘一长安被破,吾等辅晋前功悉皆休矣!"正欲发兵赴难,忽然忧成一病,甚是沉重,乃罢其议,使人飞马察探消息,回报言已被索、麹诸臣大败刘曜,斩其前锋,退出淆关据守去了。轨闻此说聊喜,病可一半,能出理事,乃与大将北宫纯、宋配等曰:"刘曜退守淆池,祸事不出一载,长安终被所破,吾病亦终不能痊,如之奈何?"至是愍帝建兴三年,闻刘曜大扰陇右,遂忧愤而卒。张实具哀表上长安辞印,晋主嘉其功,即以子张实袭封西平公,总督五郡八州军事。有人献玉印一颗于实,实即进上长安与晋主,晋主大喜,赐实鈇钺。又下诏升琅琊王为左丞相,都督江东、江南、江西诸军事;改南阳王世子司马保为右丞相,都督陕西、陇右诸军事;加索綝为太尉,宋哲为平东将军,胡菘为奉忠将军,陈安为奉义将军。其馀旧日封职受秩,韩豹等二十馀将,皆各加一级与三级者。有梁州从事崔旷,奏请刺史张光征兵赴阙,反被土司杨武所杀,乞加征剿以褒贬忠逆。晋主准奏,正欲差遣兵将问罪征讨,忽报汉将刘曜屯兵淆池,伪汉主刘聪增益兵粮与曜,势复猖獗,袭杀安定太守赵班,复侵上郡。太守韦籍战败,奔于南郑,附县无不被其攻掠,人民苦不胜言。索綝、鞠允又奏曰:"刘曜恃强侵寇无已,若不大行剿逐,祸终难杜,还当下诏令东西大都督,合各征镇南北大兵俱进,始可以示其威,弭其患,不然屡被所侮,长安关内之民罕能贴席矣!"愍帝曰:"卿二人可定议而行之。"索綝、鞠允遂草诏命,备词悃切,颁行各处。而并州最近长安,使命先到,刘琨接诏读讫,思以刘曜每怀吞并之心,石勒夺侄守地,忿恨入髓,无由得报,及见诏至,乃悉力说激段末杯、段匹殚与段疾陆眷三部,又差人往合韩据、邵续并代主猗卢。下书人中途被汉之巡军所获,押上平阳,送见汉主。
汉主看其檄文,心中大怒,曰:"叵耐索綝、鞠允,苦主此谋,与吾作恶,并州刘琨亦同凶相济,竭心纠众,看其檄中之意,所倚者幽、蓟、辽、代数处耳。朕今亲自进征,先收之并,则诸处皆不敢妄议矣。"左相国陈元达曰:"今三段并代,相为表里,绾唇齿之卫,一有被挠,各皆救援,以此随破随复,随得亦随失,徒空构怨。不若越疆界而守土地于晋域之外也。依臣愚见,还是径攻长安。若能破擒愍帝,则晋室无主,或可并也。"汉主曰:"长安两次攻破,皆被所复者,是其爪牙尚固,羽翼未摧故也。吾所以意欲先下北陲,使其四肢先毁,躯体难立耳!"元达曰:"前者始安王一战卒下长安,奈以兵少被复。第二次因不听老成,以乔智明晚进当前锋,误败于彼。今当益以良将,增以兵马,则自然可以分御各处之救,而始安王可以必破晋都矣!"汉主听言大喜,曰:"据丞相高明,朕心已豁然矣。但今老成宿将,出外镇守者多,关家、黄家兄弟俱在淆池,石勒兵强,吾欲调他守关去助,成功可卜。奈他新破刘演,刘琨正复,若一移兵,琨必竭力纠外兵以救长安,以图勒、曜雪恨,必袭襄国,以辱吾地,使断归路也。还当留之以为琨惧,琨必持二端不敢轻动矣。其他青邺、许洛等处有南晋兵在境,亦不可调。此处京兵虽有将官数十员,皆非可领大任者,惟姜存忠兄弟二人,经历老练可使,思少骁勇为副,焉能独徼大功?丞相德理百揆,举贤用才,必无虚妄,试言何人可以为将,一同提兵前去,相助始安王共取长安?"元达曰:"知臣者莫如君,陛下既属问老臣,臣见杨龙之子杨继勋,年过二纪,勇冠千军;李裕之子李华春,力能搏虎;黄良卿之子黄龙瑞,智勇双全;王伏都之子王震,两臂有千斤之力,皆堪为将。陛下宜命大司马姜存忠为赞画机务、征西大军师,加始安王为关中都督、征西大元帅,姜存义为后军统制,杨继勋为后军先锋,李华春、王震为左右将军,黄龙瑞为前部副将军兼救应使,督兵十五万,仍以殿下将军灿与殿中大将军呼延颢,监押粮饷,前去会合始安王,敕令关心为前军先锋,一同齐进,必然奏挞成功矣!"汉主从之,宣诸将上殿赐职给符,点兵进发,径至淆关扎下,遣人至安定关报始安王约会进兵。始安王大喜,曰:"吾心日夜思欲攻打长安,惟虑兵少,顾内不能顾外,是以趑趄,既然军师带兵来助,前恨可复必矣!"即日收拾,转至淆关相会,与姜发等共议进取之计。未知此回晋汉如何战敌,成败若何,后人有诗叹曰:
晋汉仇争数十年,洛阳残陷王长安。只应天未宁司马,狂曜三番犯帝边。
第一〇四回 刘聪三打晋长安
晋愍帝三年,汉主刘聪忿刘曜被索綝战败,复遣姜发、呼延颢等,将兵十五万,往助刘曜,共取长安。曜自安定转回淆池相议,兵威甚盛。晋细作探得消息,迭连报至长安城中,言汉兵前后共三十馀万,俱在淆池,不日就到新丰,来寇皇城。愍帝听奏,战兢失措,震栗不已,慌集众文武商议其事。左卫将军韩豹曰:"汉将刘曜恃匹夫之勇,无知妄进,前者两次来犯,并皆损兵折将而去。今我等根本比前坚固过倍,粮亦颇充,今番再至,臣只须以本部兵马塞守要道,杀教他片甲不回,方显我大国将帅威风。"大司马贾疋曰:"不可轻易忽彼。刘曜乃当今之虎将,关山兄弟、黄臣、呼延胜皆命世奇英,又如姜发兄弟率领大军来助,此二人谋猷百变,勇冠一时,且此回汉忿刘曜两败之恨,必有强敌在内,须当谨慎与战,先定谋守之策方可。"鞠允曰:"事不宜迟,疾忙点兵先去阻住要道,然后发使四出,催趱各镇救兵来此,共破剧虏,免彼逼京,震恐百姓,使众心危惧。"索綝、贾疋等然其议,即令韩豹为先锋,鲁充、梁纬为左右,引兵三万先发,据住新丰以遏汉兵,再以麹持、华勍、梁综、宋哲、王毗引大兵五万接应,一时俱起。
汉元帅刘曜与军师姜发商议曰:"此淆关取长安之路,最要莫如新丰,宜先往据,方好进兵。"始安王唤先锋关心上帐分付,将兵先起。只见帐下一员少年将官高声进曰:"前军先锋领中麾重任,待攻长安临大敌,那时方劳前辈宿将出阵,此行欲占要路,只须小将领兵二万,先去守住,以报委任之劳。"众将视之,乃是后军先锋杨继勋也。呼延颢见其自逞,亟向前止之曰:"承祖虽勇,未经大敌,不可躁暴。吾在平阳居闲已久,同去代关继忠一行何如?"继勋不敢说,关心曰:"元帅军令已下,安可替也?"颢曰:"汝在外久历战争,劳力多矣,吾当面请元帅。"遂上帐见曜禀代,曜乃从之。于是呼延颢统杨继勋、王震、李华春与侄呼延胜,引兵四万前进。
将至新丰,探得麹持、韩豹已先占守,颢乃大怒,即欲杀去争夺。参谋鲁徽谏曰:"晋君臣见吾三次犯彼长安,今番必以重兵阻战,且索綝、贾疋善于谋划,韩豹、华勍一时猛将,始安王且称其能,大将军勿可轻进,暂宜坚壁拒定,急催元帅、军师同到此间计议而行,方可取胜。脱若造次强进,恐被所算不美。"呼延颢曰:"今临大敌,兵行之际,汝敢阻慢军心?向破洛阳,张骥那样虎将,不能十合,被吾所杀。麹持、韩豹乃是无名竖子,岂足污吾马蹄刀刃哉!"不听徽言,催兵结阵索战。鲁徽又曰:"韩豹英勇,将军不宜藐视。"颢曰:"吾行兵三十馀年,焉待尔曹嘱付也!"遂自出阵,扬声大叫曰:"晋将既敢阻路,何故不敢出战?"韩豹曰:"泼贼辄敢无礼,待吾向前擒之!"麹持扯住袍袖曰:"将军且耐一时,慢与争较。我观汉将虽则昂然而出,其兵士皆有退缩之态,吾知彼必是勉强,其来之速,非饥即怯,还当思计破之。"韩豹未以为然,疑持是懦,忽见索綝与焦嵩带兵三百自来监视。麹持以前言告之,綝曰:"公料极审!此天欲使吾等破其前锋也。"乃唤鲁充、梁纬分付曰:"汝二人可领兵二万,密往后路,伏于西北屏山之内,未申之际,只听炮响,一齐杀出。"充、纬领计而去,又唤华勍分付曰:"汝可引兵一万,伏于寨门,只看汉将追赶韩先锋过去,即便杀出,截住后路,以阻救应之兵。"命梁综严兵布阵,似向对敌之状,诱住汉将,使不敢退。索綝于将台上观看,麹持于营中提调擂鼓。至日午,呼延颢等饥甚,思欲收军,又恐晋将追袭,只得守住。
索綝见其兵足迹不定,知势弛缓,乃下将台谓韩豹曰:"汉兵饥疲已极,将军可出引战,须要诈败而走,赚彼追入屏山伏内,伏兵喊起,即与梁镇西努力杀转,可擒贼将矣。若今一破其前锋,刘曜亦势沮胆怯,不敢肆强逞威矣。"韩豹受计,大鸣炮铳,引兵向前布阵,出马打话。呼延颢指谓豹曰:"既然惧怕不敢出战,何不投降,如此延捱则甚?"韩豹曰:"我迟出一刻,你便得活一刻,你欲催我速来,你寻速死也。"颢听豹言,怒甚,挥鞭打出,韩豹舞刀敌住。两下金鼓喧天,喊声震地,兵对兵互相角胜,将对将各自争强。二人狠战上三十馀合,韩豹假意砍个破空,带马望西屏山而走。呼延颢不知是计,随后就赶,王震在后大叫:"不可追去,恐有埋伏诡计!"颢等不曾听得,望前径去,直入谷中。王震不住又叫,呼延颢猛省其言,急忙收马之时,忽听得炮声竞起,鲁充、梁纬伏兵从后截出,王毗、焦嵩两边杀至,韩豹、梁综前面杀转,把汉将困于谷中,兵士四面受敌,尽皆乱慌。呼延颢与呼延胜奋力冲突,不能得脱,杨继勋曰:"我愿殿后,可速杀出,勿得迟误。"颢、胜从之,当先杀转,又被华勍兵到阻住。李华春跑马杀至,叫曰:"俱随吾来,管取当吾不住。"于是春、胜、颢三人,一齐冲出,晋偏将军葛华阻路,被华春一枪刺死,遂至谷口。王毗当先赶到,大叫曰:"守谷口之兵,若容汉将走脱者,尽皆枭首!"杨继勋听言大怒,拍马向前,只一合,斩王毗于马下,晋兵少怯,乃杀向前。王震有兵三千在外,被麹持阻住不能入救。至是听得喊近,拼命杀进麹持军中,却好李华春等合至,持乃败走。呼延颢等虽然得脱虎口,兵卒二万馀人,敢争先者入谷深远,一个不能得出;随于马后撞阵者,亦去五七千人。离谷未及二三里,后面韩豹、梁、鲁、华、宋等诸晋将,分两路赶至,前面梁综与竺恢合转,两边混杀,汉兵饥倦,十分危迫。却得姜飞、黄龙瑞引兵杀至,被龙瑞砍死晋副将麻经、毛冀,索綝乃始鸣金,收兵回寨。
呼延颢扎住阵脚,计点军马,止有二万馀人,乃大悔曰:"吾不听鲁徽之言,以致折了三万人马,挫衄前锋,有何面目回营相见乎?"呻吟半晌,乃令心腹人收捉鲁徽,责以阻慢军心,致误采头之罪,斩首号令,然后回营。姜飞、黄龙瑞等不知,军士领命前去,将鲁徽执之。徽曰:"吾为彼计,故进忠言,冀其与国干功。今兵败而回,是吾言验,当加听信委用,以图后功才是,何故反欲杀吾?吾虽不能报彼,其如天理何?所恨者不得见元帅、军师一面耳!吾今死,得与田丰同游于泉下,彼能逃免嫉贤饰过之骂乎?"乃拜阙就缚,引颈受刃。观者流泪,无不伤感,当时之人有诗一首,叹呼延颢妄害忠贤之不仁曰:
不仁汉将呼延颢,习成胡族性奸回。兵败自嗟难见面,反施谗计杀良徽。
呼延颢既杀鲁徽,回寨与姜飞计议战敌之事。飞曰:"公兵虽折,吾有万人在此,尚不为弱,且慢出兵,只是守住,待遣使命往淆关报知元帅,添兵来争未迟。"于是申文至淆池禀问进止。刘曜见之大讶曰:"索綝此贼诡计过于他将,吾必活擒,方消数次之恨!"即与军师姜发议曰:"今番又被索綝、韩豹挫败前锋,须当疾往,并力破之,方能得过要路。"发曰:"不然。初战即败,锐气损矣,兵心已懈,且彼守据要固,未可再去。今且分兵收取下郡,剪其羽翼,俾枝叶毁而根本自摧,长安势孤,可易下也。"曜从之,召回新丰之兵,颢还淆关,请罪而出,曜留诸副将问曰:"主将要出兵匆战,汝等亦当参议,相机而进,何得致败前锋?"众副将曰:"鲁徽也曾力劝,主将坚执要出,我等只得跟依,不想果堕其计。"曜曰:"可请鲁徽来,我有用处。"对曰:"呼延季淳言其阻慢军心,已杀之矣。"刘曜大怒曰:"颢恃刚愎而害智人,以误国事,何可恕之!"乃欲收斩正法。姜发曰:"颢系皇亲宿将,不得汉主之命,未可即杀,乞暂恕免。且大兵初发,自斩大将,于军不利。今当用人之际,令其将功折罪便是。"曜乃罢止不收,复召呼延颢上帐,责之曰:"将军行兵许久,不识兵机,而又妄杀忠谏之士,是何道理?论法当罪,今念皇亲免斩,可将兵马攻取泾阳,以赎前愆。"颢乃唯唯而去。
于是姜飞引兵去攻渭城,关河攻打安陵,关心兵向茂陵,刘曜自率诸将,径取扶风,五路齐发。呼延颢忿新丰之败、刘曜罪责,乃发愤引兵直进泾阳城下。守将狄猛之子狄鸿,勇过于父,闻知汉兵又犯,乃点兵出城,排阵索战,立马高声大叫曰:"贼泼虏辄敢犯吾地界,岂不知吾名也?"呼延颢挺鞭喝曰:"吾乃纵横南北有名大将,那曾知你守穴小卒!"狄鸿见颢胡须微白,欺其年老,不以为意,径直捻枪杀奔过阵。呼延颢接住,聊战十馀合,带马便走。狄鸿从后赶去,才转山坡,只见炮声响处,呼延胜、李华春两边杀出,截住后路。鸿急转敌,两将一齐并进,抵之不住,遂转马望前冲走。未及里许,呼延颢自出拦住。鸿怒曰:"老贼土中人矣,敢又大胆阻我!"颢曰:"我儿狄鸿,好好下马,免丧草命,如若少逞,恼了老爷性子,一鞭打你粉碎!"鸿恨其言,举枪望心窝中刺去。颢以鞭架开,二人整顿精神再战,不及十合,被鞭稍中鸿肩膀,弃枪入阵。颢曰:"老爷手段何如,还思走到那里去?"拍马抢进,又是一鞭击中后脑,倒撞下马。颢命找了首级,兵士降者七千人,遂令向前,引众径至泾阳城下。副判管模率佐贰开门出降,颢乃入城,安民已毕,遣人往扶风路上报捷。
不说泾阳平定,又道姜飞领刘曜之命,同邢延、王震引兵二万,攻打渭城,进至近郊。镇守少府皇甫阳长于文翰,短于武艺,有侄皇甫勤颇勇,不善战。及闻汉侵本郡,慌召侄勤商议,勤曰:"且自出兵把住路口,莫与交战,看其焉能攻我?"阳然之,离城三十里拒定山隘。姜飞率兵攻击,晋兵守住不动,如此守两日,汉兵求战不得。姜飞寻思一计,使邢延、王震从径道越隘,径趋渭城。皇甫阳恐失城池,撤兵回郡。姜飞乃攻开隘栅,随后赶去。皇甫勤回身抵战,只一合,被飞刺死。阳与兵众逃命而去,将近城边,转出王、邢二将拦住,阳见前后有兵,料难进城,绕城冲走。王震赶上,一枪戳于马下,从兵四散奔溃。姜飞催兵乘胜攻打,城中百姓惊惧,开门拜道迎接,渭城亦定。再题前部先锋关心,领兵攻取茂陵,行至界首,晋细作探知,报至城中,守将边谨听得,召参事平安议曰:"汉寇犯境,必须求救扶风、泾、渭三大镇,方可退敌。"安曰:"堂尊有所不知,此三郡亦有贼兵去寇,自顾不暇,焉可去求他援?只有闭城坚守,以伺三处胜负若何,再行计议。"谨曰:"此处兵粮不广,怎能久守?倘一被围,定为所破矣!还当出战以观强弱,弱则自然退走,强则弃城奔往扶风,合兵来复。此则库不为所取,军民不致枉死。"遂收拾齐整,出郭四十里扎寨阻拒。
关心兵到,布阵搦战,边谨亦出寨,严伍问曰:"我等所守之地,乃是两国相和,以左国西边五部更换者,誓无再侵之理。我晋既不犯汝山右,汝又何得来犯关外乎?"心曰:"目今山之东西、河之南北,皆将入汉,版图一统在迩,故我兼并关中内外,何得多言!"边谨曰:"有吾在此,怎容你贼奴逞欲!好好善退,吾亦不追剿汝,脱若无知,必斩汝首,以示魍魉!"关心大怒,轮刀砍进,边谨挥槊抵住,二人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平安见汉将亦勇,非力可退,乃引兵直冲中阵,汉兵被其搅得乱窜。黄龙瑞急来喝定,于是混杀至晚,各自收兵。关心回寨,与黄龙瑞议曰:"此二人颇有智勇,一时难胜。吾为前军正先锋,怎的成功落于人后?闻知呼延季淳已下泾阳,吾将何计以破此贼?"龙瑞曰:"平安有智识之士,今日一战,未见高下,彼必为吾兵劳倦,未敢即进。趁今两各不防之际,夜劫其营,可以获胜矣!"关心然之,慰赏兵士,众皆踊跃,结束以俟。晋将边谨回寨,亦与平安议曰:"今日得参军用计,捣其中坚,杀此一阵,贼兵死伤多倍于我,锐气已挫,意欲乘夜再去劫彼营寨,或可退彼也。"平安曰:"两军初交,心各疑惧,必须谨防。且其兵劳而我逸,愈要严候者,不可自堕人之计中。且自歇息,乘彼未敢犯我,将养人马,明日好战。"谨依安言,重赏兵众,分付用心杀贼,众皆应诺,尽醉而饮,各相传嘱不许喧哗。及至汉兵衔枚而进,二更以后到寨,已皆睡去。关心、傅武、黄龙瑞等一时大喊杀入,平安急起之时,满寨尽是汉兵。边谨横槊直取关心,正在交战,黄龙瑞赶至夹攻,遂被关心一刀砍死。平安正与傅武相斗,小军忽报:"边将军被大刀汉将杀了。"安听其说,撇武而走,不期撞入黄龙瑞怀中,被擒过马。乃乘夜即至城下,一鼓攻开,百姓伏道拜降。关心禁止杀戮,民皆大悦。次日,押过平安,纵其绑缚令降。安曰:"焉有大国臣子,肯降小邦巨寇之理!"心曰:"已被所擒,有翼不能飞去,何敢罔自矜大!吾要你降,是恻隐活命之仁,尚欲拒也!"安听心言,触阶而死。关心悯其忠,命收葬之,存恤其家。后人有诗记曰:
昔日关心下茂陵,能施恻隐悯贤人。平安不屈宁捐命,忠义双全颂至今。
第一〇五回 刘曜掠关西诸郡
不说关心已克茂陵,且叙关河引兵攻取安陵,安陵守将早已探知,遣人往茂陵、渭城、扶风求救,回报汉兵俱临内境,各将垂破,不能来援。于是郡丞阎庆建议,言汉兵所向无敌,难与角力,不若收拾库藏先去,弃此空城,以息军民之命。众皆从之,悄地望关中而去。关河兵不血刃,平定安陵。数处皆下,惟刘曜自取扶风大郡,引兵五万,未及至界,郡守探知消息,分遣使命往秦州、西京二处求救。秦州守晋大司马右丞相南阳王子司马保见其文书,自思位高爵重,推托不得,乃命大将胡崧将兵二万先发,不日至境。刘曜探知,乃亦扎于界外,相势而进。忽又报到西凉州大将王骇、王该兄弟,将兵三万,来救扶风。刘曜见二处兵来,不敢北上,移兵转攻灵武。灵武守将杜曼知之,使人上长安求救,中途遇见索綝、鞠允自新丰回兵,灵武使者径入中麾,告禀其故。綝看文书,即命鞠允亲自将兵二万,西救灵武。刘曜探知允兵救至,乃问计于姜发,发曰:"鞠允新丰幸胜,其气必骄,视吾兵为易与,故又自来。今当趁其隔远,初到无备,乘此月黑,衔枚疾进,出其不意,劫营暗入,一战可破彼矣!"刘曜然之,自与杨继勋引兵二万先行,黄命、关山引兵二万后发,饱食严装悄悄而去。三更以后,至允营前,放炮一齐杀入,喊声震天。晋兵不知何故,急起之时,汉兵乘黑乱砍。允兵心慌意乱,抢觅器械,自相撞倒,并不能整伍而敌,于是四散奔逃。梁综误撞刘曜马前,被曜一鞭打死。鞠允知难与抗,不顾兵士,乘孱马而逃,二万人马死者什六,走得性命者亦多带伤。刘曜杀至天明,不见鞠允,乃收兵围城,攻下灵武,擒杜曼斩之。时乃晋建兴三年七月,遂乘胜进攻雍州。
雍州守将麹持之弟麹抚,闻知汉兵将寇本郡,使人上长安报兄求请救兵。其际麹持尚在新丰据守,正值鞠允逃回,见其檄文,慌与索綝议曰:"长安所赖者,秦、雍二州,若是雍州一失,长安孤矣,可不救乎?"连夜使韩豹将兵一万先往助守,再行调遣救应。豹至雍州两日,刘曜兵到,将城围住。韩豹恃勇冲出,思退汉兵。先锋杨继勋横刀来敌,二人约战四五十合,未分胜败,被刘曜自东绕出,黄命自西绕出,三面夹攻,杀死麹抚,豹乃败退入阵。阵上使人逃往新丰,问麹持请兵报仇保城,遂闭门守定,不敢出战。麹持见报兄弟被杀,恐怕根基为夺,家眷尽陷,急遣鲁充、梁纬引兵一万,相助韩豹,共退刘曜,以保雍州。二将至界,离曜军七十里扎下,使细作假扮,持密书欲入雍州,约韩豹里应外合,夹攻刘曜,不然贼兵强盛,一时难破。不期将至城下,被汉巡军所获,送见刘曜。曜搜出其书看之,笑曰:"此乃天祐吾也,不然被其所算矣。"乃问于姜发曰:"韩豹,晋之猛将,在于内;鲁充、梁纬亦皆英勇,又来在后。存忠有何良策退敌破城,以建此绩乎?"姜发曰:"可即撤围,故意扬言鲁充、梁纬大兵已到,且自退入寨中,准备厮战,使城上知之,以好行计。"刘曜从其议,退入营问曰:"军师计将安出?"发曰:"彼兵在界未进,必定要打探我等消息,今见撤围,鲁充、梁纬以为我等防他,亦不轻进,趁今将计就计,着飞使往粮寨中,催黄良卿打梁纬旗号,扮作晋兵,径至城下,假使杨承祖与之相战,待韩豹开门接应之时,我伏精兵涌出,截住韩豹,可破其城矣。"刘曜大喜,遣人驰约黄臣、刘景,即刻写换旗号就起。申分至城下,高叫曰:"城上可报知韩先锋,我乃新丰麹爷所差,大将军梁汝纹提兵来此救应的。鲁将军屯兵在界,以备为外援掎角,可速开门,汉兵知道,将来阻截也。"守军曰:"天色昏黑,不辨真伪,未敢擅放,禀过韩将军验明方可。"小军曰:"兀的旗号,梁将军到也,可急开门莫误!"守城人报知韩豹,豹乃亲自上城观看,只见梁纬与汉将在城外大战。韩豹绰刀上马,大开城门,杀出接应。未及到阵,两边炮声大震,刘曜、关山走出,径取城门,守卒奔散。韩豹连忙回马,后面黄臣、杨继勋赶来大叫曰:"韩豹小贼休走,我非梁纬,乃汉大将军黄臣也!今城已下,何不速降!"豹怒,翻身转战,黄、杨二将一齐杀上,姜存忠大呼诸副将曰:"今日若容韩豹走去者,军法治之!"韩豹听得,知堕诡计,重复杀回城下。只见刘曜、关山从内冲出,黄、杨二将从后逼至,将豹围住。一人焉能抵得四手?先被杨继勋杀伤左腿,豹欲冲逃,又被刘曜一鞭打中肩膀,韩豹落地,关山赶上,一刀砍了首级,兵士奔散,降者大半。姜发入城,下令禁止杀戮,与民秋毫无犯,百姓大悦。
至天明,发谓刘曜曰:"幸下雍州,宜即将计就计,再破鲁充、梁纬,长安势便孤矣。"乃唤降兵上帐重赏,分付曰:"今汝相附,即是一家,可为导引当先,成功之日,另行擢用。"晋兵皆踊跃应诺。姜发乃使兵人扮作农夫,散于田间,布放流言,以绐梁、鲁之兵,使其疑而不进,伺夜好行计策。又使伶俐人诈作雍州逃民,故向晋营而走,以行反间。鲁充等正欲起马进救,忽见巡军拿得负包数人来见。充等问其汉兵消息,其人对曰:"我等是雍州百姓,因将军救兵不至,韩将军被其攻陷城池,奔往秦州借兵去了。将军聊停两日,待韩将军兵到,共复雍州方可。不然,恐将军等独难卒破汉兵。"梁纬曰:"此等妄言,恐是奸细,不可听他。"其人曰:"吾等逃难,实不该妄告,轻犯刀斧。但刘曜等已入雍州,百姓皆下田收获矣。"充、纬果疑不进,令人往田间捉农夫询之,拿到数人,悉同前语,乃扎下,差细作往雍州探访的实。至中途,被汉军杀之。姜发乃令降兵在前,杨继勋、关山率精兵在后,靠晚而起,四更时分行到晋寨。晋兵听得人马声哄,出寨拒住,问曰:"你是何处来的?"降兵曰:"可禀知鲁将军,我是雍州兵马,被刘曜诡计攻开城门,韩先锋亲往秦州去了,命我等来投将军,好去复取秦州。"兵士认得是自家军马,不作准备,令且扎住,通报回话。杨继勋见其无备,拍马当先直入中军。鲁充曰:"此是汉贼,被其赚矣!可急阻住!"忙出帐抵敌。关山又倒拖大刀赶至,梁纬挺枪来战,被刘曜扬鞭打入。晋兵将因未得食,虽然强战,心下终怯,四散奔去。梁纬、鲁充知难抵敌,突阵而走,又遇黄臣、刘景兵到,阻住大杀一阵。跟随者止有三百馀人,乃望渭河而走。刘曜大呼曰:"鲁充、梁纬,晋之智将,今日败极,不可使之走脱,为吾后患。有能获得二人者,封破长安第一之功!"杨继勋如飞先发,关山、黄臣知其势迫,恐后辈成功,随后亦起。充、纬一夜马不停蹄,走至渭河边,寻觅船只,并无所得。原来本方居民见汉兵入陕扰掠,尽皆将船装载资粮家眷,逃往他处去了。充、纬沿岸复转,又遇汉将赶到,一人战了一回,人困马乏,弃敌又走。关山、杨继勋马乏,亦赶不上。
充、纬离远,乃私喜曰:"幸得汉将马亦疲倦,不然几被所获矣!但无船渡,再有兵来,难与敌矣!且自逃河而去,又作道理。"道犹未了,前面两员狠将领兵杀至,乃是呼延颢得下泾阳,遣呼延胜、李华春来助刘曜,共取扶风,询得曜在雍州得胜,晋将败走渭河,即从间道来截,却好相遇。二人不敢恶战,又思后面关、杨二将将到,只得下河,思欲浮过。关山适至,喝令放箭射其马。马见水深,不敢进,遂被射倒。充、纬痛恨,举枪向前欲刺关山,不期黄臣又赶至,于是二老将策马下岸,各擒一人,与呼延胜、李华春合兵回转雍州。杨继勋降其兵士二百,擒副将鞠元、沈福,解见刘曜,曜曰:"二位老将军建此大功,真乃国家福将也,可贺可羡!"黄、关二将曰:"老夫何功之有?此一捷乃存忠妙算,杨承祖挺身向前,又得泾阳二将来助,幸获勍敌,某等实凑遇耳,岂可专夺?"刘曜乃大喜曰:"若俱如此出力,何愁大功不成,富贵不显乎?"于是尽皆重赏。押过充、纬,曜亲下帐释缚,请上麾盖,谓之曰:"方今晋室凌夷,边藩各霸,中原失据,天下瓜分,惟长安一隅,料难复振。吾知二位将军乃盖世之英,晋不能任以大柄,故致误陷。今得到此,愿以相托,关中不足定也。"鲁充从容答曰:"身为晋将,战败被获,死其分耳,不愿求生苟免,以贻臭名于后。"梁纬亦曰:"吾等誓兴晋室以报汉仇,复又忘身事仇,禽兽不为也,何况关西男子乎?愿赐一死,休得他言!"曜知二将必不可降,乃谓众曰:"忠义之士不可斩也,何以待之?"姜发曰:"元帅可各赐一剑,令其归晋以尽忠心,自有分晓。"刘曜取剑付之。二人接剑,相对自刎而死,众皆嗟叹不已。曜甚怜之,以礼收葬其尸,设宴庆贺。有军人追逐逃走出城家眷,获得梁纬之妻辛氏,献上刘曜。曜见其姿色甚美,留于帐中将幸之。辛氏坚执不从,曜使女吏劝之。辛氏曰:"妾夫既亡,吾安敢独生?且一妇而事二夫,乃丧节失德之人,大王又奚可自污也?"言讫,触墙而死。刘曜再三嗟讶,命收其尸,葬于梁纬之侧,秦中呼之为二节坟。后人有诗赞曰:
汉骑长驱破陕关,追思梁纬事堪伤。田间诡计兵遭误,渭水无舟马被残。
忠烈付刀人世少,贞英投坎世间难。更有鲁充伸义死,三情忠节陇馀香。
刘曜既破雍州,见诸将报道各郡皆下,威震秦陇,乃与姜发等议曰:"今破北地诸郡,势如卷席,又斩韩豹、鲁充、梁纬、梁综,晋将已少,可以长驱直取长安矣。"发曰:"事不在慌,宜使人代请关河、姜飞、关心、呼延颢并黄、王、邢、傅诸将俱至,一齐进兵,方保必胜也。"刘曜然之,差人去讫。长安城中接得各处檄文,报道被破消息,雍州又失,连折四五员上将,举朝失倚,但见风吹叶响,皆以为汉兵来至,晓夜不安。愍帝大惊,聚众文武商议。梁芬奏曰:"今有司马右丞相南阳王子,见有秦州雄兵七八万,可下诏,诏其入卫,亦可以拒汉兵,何用惧为?"帝即下敕加升司马保为大相国,令带兵入朝辅政,共退刘曜。保见诏至,召众计议进止。诸将知曜势大,懒于赴难,乃上言曰:"毒蛇螫手,壮士解腕。只今胡骑强犷,烈似毒蛇,正宜断塞陇道,以观时变,安可就之,而自罹其毒乎!"司马保听其所惑,乃不从诏命,下令固守自保。从事中郎裴诜进劝曰:"建此议者不知大计之人,偷安尸禄之辈也!设使毒蛇螫其头腹,头腹亦可解否?今汉寇若破长安,则殿下之腹心受螫矣,殿下所据上邽、秦州皆四肢也,若解其心腹,大命必毁,而四肢可独活乎?长安一破,秦陇能保十全,臣实未之信也。以臣愚见,遇蝮蛇之螫,亟宜以药石救之,可保无咎。药即今日之兵,正当戮力进援长安,共破汉虏,杀蝮蛇之毒,保手腕之全。何得听奸人之言,以忘先王被诛之恨乎?"司马保被裴诜道明大理,乃改容谢之曰:"非卿家良言,孤之不逮,几为众误矣!"即命胡崧为帅,引兵三万以赴国难。
行至扶风界上,正遇西凉兵马扎营在彼,崧乃整伍以待访问。只见凉将王该出马叫曰:"来的何处兵马,可通姓名!"秦兵答曰:"我乃右丞相南阳王殿下所差,往长安救驾的。汝是晋兵也,汉兵也?"王该曰:"我是西凉兵马,奉主之命来救扶风,汉兵惧走灵武,探得汉将刘灿屯兵灵台,吾故驻军在此,恐其再寇扶风耳。且又倘或侵寇长安,则亦可以杀去救援,夹攻破贼。汝可先去护守城池,吾只在此探候消息。"胡崧乃亦与该相对安营,观望不进。长安城中因连年争战,储积空虚,人民贫窘,见无救兵入卫,哭声不断。麹持自新丰奔回听得,乃入内见帝,与阎鼎主议,欲移驾权出秦州以就司马保。索綝曰:"胡崧、陈安素怀不臣之心,今得天子,正遂其奸,必有李傕、郭汜之乱矣。不若再差使命,催彼入卫,以试其心,看其何如,然后别议。"持、鼎从之,遣使四出,先至秦州催司马保,保乃再遣和苞、宋辑引兵一万,催胡崧共同进兵,又一使至西凉州去催西平公张实。
补西平公传:按《史》,张实字士逊,张轨之子。自袭父爵,恪遵父训,敬贤礼士,爱民恤民,无改于父之道。下令邦郡中曰:"某忝绍继前踪,庶几刑政不为百姓之苦,自今以后,有能当面刺言过失者,酬以束帛;以简札陈言得失者,答以筐篚;宣言于市门者,赏以羊米。"从事曹佐、隗谨上言曰:"古之圣王,将承大举,必崇三讯之法,朝中置谏官以匡大理,设司牧以辅政治,刑政大小,当与众共之。设使一概断自己心,群僚备位,下情不能上达,虽赏千金,终归无益。"实乃谢之,赐绢四十匹,擢三级,凡事咨之,正凉大治,犹然恪守臣职。前遣王骇兄弟二人将兵救援扶风,闻知汉寇甚肆猖獗,欲侵长安,王该不往赴难,心中甚恼。及见晋帝催诏又至,复遣田齐引兵五千,合王该进救长安。该得命,以兄王骇约会胡崧,一同赴援。崧乃勉强从请,行至灵台,哨马报道:"汉贼刘曜,因各将分寇泾、渭、安陵等郡,未能凑集,今到此间候齐,共寇长安,与我军止隔三十馀里,今将至矣。"田齐曰:"彼自雍州而来,路远兵疲,我等才行一日,兵马无劳,战则必胜,亟宜整阵待之。"
言未毕,遥见尘埃大起,汉兵至近,闻有晋兵相遇,乃亦布排阵势。汉将关山出马,谓晋将曰:"今长安兵竭势孤,破在旦夕。中州已失,晋氏无倚,何不应天顺人,同归大汉,共立功名,岂不伟哉?"胡崧曰:"我晋虽失中州,人心未泯,琅琊王雄镇江东,带甲数十万,粮积二十年,战将如云,谋臣猬集。刘琨、张实、三段氏,皆拥重兵于并、凉、幽、蓟。我主南阳王精卒二十馀万,据上邽之精粮,镇秦州之坚城。讨虏将军陈安勇略振世,朝中文武索綝、华勍皆王佐之才,晋何便为弱也?辄敢妄肆乱言,渎冒大国乎?"言讫,拍马舞刀杀过汉阵。关山跃出接住,一连斗上三十馀合,两将战得心中火发,众兵看得目里花生。和苞、宋辑分左右杀出助阵,杨继勋、李华春向前逆战,未经五合,田齐、王该一齐拥入夹攻。汉兵大乱,刘曜慌忙打进,止喝兵众不得妄动,奈乎疲劳,抵挡不住。晋兵合力奋击,汉兵大败而走。西凉兵马乘胜追去,秦将胡崧扎住不进,和苞曰:"宜协心追去,可获汉将矣,何为舍之?"崧曰:"不然,若使汉兵尽退,则是索綝、鞠允得受重职,我等徒为彼作鹰犬耳。不若纵之,使破长安,据其众等,则关中之人无主,必奉我殿下为帝,以退汉兵,汝我岂不是开国勋臣乎?"竟退兵于旧屯而驻。王该闻胡崧退兵,乃谓田齐曰:"胡崧之心,我知之矣,实不欲救君破寇,为吾等所迫而强进耳!既幸胜贼,弃而不赶,失此机会,长安其能保乎?"遂亦收兵回西凉而去,汉兵又得无虞。后人有诗一首叹曰:
汉兵涉远寇长安,一旅援师克保全。停追可恨胡崧佞,误国忘君罪逆天。
第一〇六回 汉破长安愍帝降
凉将王该引兵回见张实,备言大败刘曜于灵台,胡崧捺兵之故,实叔西海太守张肃听言大怒,曰:"臣子以匡君为忠,报主为本,汉兵既败,弃而不追,不得主令而遽退,焉是为将之道?"乃命斩该以正军法。田齐向前哀告曰:"非我等敢误国事也,曾舍命当先,追赶二十馀里,奈因秦州兵马不肯相助,实恐孤军深入,难保必胜,且刘灿全军未动,故此暂回。今曜贼只等泾渭兵集,即寇长安矣,我等愿请再去赴援,将功赎罪。"众副贰官僚亦皆下跪代为讨保,肃乃恕之,因谓实曰:"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斯时朝廷颠沛,如钟仪在晋,楚弁南音,吾与汝父受晋大恩,刻符裂土,食采雄藩,今羯逆滔天,长安危如垒卵,吾晏安方裔,遇难不赴,何为人臣?"实曰:"门户历受国恩,理当效忠尽节,以卫社稷,共伸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高迈,筋力衰疲,军旅之事,非老耄所堪,请毋为累,侄自筹之。"即命太府司马韩璞统抚戎将军张阎,同田齐、王该将兵三万,以阴预为先锋,入关赴援。又行文调取北地太守贾骞、陇西守吴绍,出兵南安,以为后继。镇西将军焦嵩见西凉效忠王室,慌会安西将军宋始、宁西将军竺恢,统再招新兵二万,归长安护卫。常侍华辑又自出关,起京兆、冯翊、上洛、弘农四郡边兵二万入援,复送书至秦州与相国司马保。保见辑书,召陈安议曰:"晋帝以我为大司马右丞相,都督关西军事,二次诏至,胡崧前去,俱未见功。今番汉寇甚獗,河西五郡皆赴勤王,华常侍又有书至,而胡崧顿兵不进。汝可带兵一枝,再去催崧等往救长安,免被他人干功,我等反不及也。"陈安曰:"我辈受先王付托,以辅殿下。殿下有事,则吾之分,当得尽心协力者。愍帝为君,反陷殿下桥梓失守重镇,奔竞偏鄙,以成终天之恨。正宜召回胡崧,分守上邽,保自根本,何苦为他事而费折我家兵粮耶!"司马保曰:"吾今受帝显爵,有难不思勤王,是逆臣矣,汝可陷我乎?"安曰:"先王捐身为国,而使我等保殿下,同他奔走上邽,以图标名青史。他又轻弃殿下,径往雍州,君臣之义何在?我等不违教命者,尽忠于先王也;他撇殿下者,是负先王也。彼今复入为帝,先王被害而不加褒赠,朝中大事悉委綝、允、持、鼎四人执掌,殿下特遥授虚名耳!正欲借汉之手,除此忘恩之流,然后我等奉殿下入为天子,以号令关中,何为我陷殿下乎?"竟不奉命,愤然而出。司马保乃召张春问之,欲使其往助胡崧。春时与陈安有思嫉,因说司马保言:"臣若去,安必为乱,宜收诛之方可。"保不听,春恐谋泄成仇,密遣部将许具窃入安帐刺之。陈安被伤两刀,跃起喊喝,兵众听得,赶来救护,却被许具乘黑逃去。陈安疑是司马保诡计,乃引本部兵马三千,反投陇城而去。春又劝保发兵追之,保又不听,密令人报与贾骞、吴绍知道,言陈安反投北地,恐乘虚袭汝守郡,可以回兵防之。贾、吴二人得报,遂皆引兵还镇。
且说刘曜被秦凉之败,心甚烦恼,驻扎灵台,以候诸将。不数日皆到,曜欲商议先攻胡崧。姜发曰:"我观胡崧之心,欲幸我等进破长安,思去愍帝而立其主于秦川者。且不可攻他,还是再夺新丰,又作道理。"言未毕,探子来报:"麹持自折鲁充、梁纬,亦弃此处回长安去了。"刘曜听言大喜,即便集众商议进取。忽见小军入禀:"汉主差大将王腾、马冲帅兵十万前来,已据新丰,请元帅火速去会。"刘曜见说,即日起马,合王、马二将新旧共兵二十馀万,威势大盛,乃扬旗直望长安而进。晋主探得大惊,问计于鞠允。允惧,使人持金五百求救于胡崧。崧受之,移兵进屯遮马桥。宋始与焦嵩闻知,亦趋霸上。凉将韩璞率兵至南,欲合贾骞,骞已回军还郡,璞乃独进,至长谷,被陈安反构诸羌截去军粮一半。璞怒,欲伐之,陈安亦纠众来拒,两边持守。璞不敢进退,弗获赴援长安。胡崧、宋始等惧汉兵盛,俱不敢进城中。索、麹等严守以伺,被围四十馀日,晋援不至,内外阻绝,兵民饥甚,米贵如珠,千钱不满一斗,人皆相食。黄门侍郎任播上奏曰:"今城中困极已甚,外无援兵,内无粮食,何能存济?还当忍耻出降,以活军民之命。"愍帝叹曰:"误我者鞠、索二公也!不然安得至于此地?"晋主见任播之奏,乃涕泣而命鞠允出与公卿共议可否。侍中辛敞曰:"天道有反复,世事有变,何即言降?必不能敌,只有甘忍饥饿,死为晋鬼而已!"众无主意。只见守兵入报:"汉军已破外罗城矣,乞早为计。"晋主曰:"莫为朕一人,而伤满城之命,宜作降书出降,不然终为所掳。"下议草诏,无肯举笔,任播乃立书之。
恐辛敞不从,即使辛敞送往汉营。敞无奈,大哭而起,密至索綝府中谋之。綝竟匿辛敞,背遣长子索荣先诣汉营说刘曜曰:"方今晋之枢衡皆吾父所掌,去就行止,惟独主之。大王若能以车骑将军、万户郡公与之,即率众出降,否则挨日延月,未易拔也。且救兵已在霸上,棘门马桥等处,大王之所知者。"曜遣荣出,问于姜发,发曰:"向者起兵立愍帝,也是索綝,今日卖主求荣,也是索綝,此乃一反一复小人,不可听之!今城亡在顷刻,降与不降凭在他耳,何得由綝所请!"刘曜听言,大怪綝佞,立斩荣首,送入城中见晋君臣,曰:"帝皇之师,以义行者,孤将兵二十年来,未尝以诡计谋人、暗昧取人。今索荣所言如此,乃奸人也。天下恶奸之心一也,孤何容之?特斩其首以戒后人,请若自裁。"索綝见斩其子,羞见众人,诈卧于床,放出辛敞,送去曜营。曜受其降,重待辛敞,遣还回报。
次日,愍帝乘羊车载榇出降,群臣攀辕号泣而随。帝哽咽不胜,泪盈腮颊。御史中丞吉朗仰天叹曰:"吾智不能谋国,勇不能退仇,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以事贼虏乎?"遂拔剑自刎而死。臧振、任播等扶帝下车,自乡衔璧跪于军门。辛宾、辛敞大哭不已。刘曜见之,亲自下帐解缚受璧,命焚其榇,更衣赐坐,用言安慰。晋之诸臣皆伏地而拜。曜亦向前亲自扶起,乃引兵入城安民,居大殿,访建降议大臣梁浚、严敦、臧振、任播等三十馀人斩之。先年童谣云"天子在豆田",至是刘曜扎营豆田,受愍帝降,曜都长安,是其验也。曜恐晋君臣在于长安,致生他变,命中军将军李益赍玺册宝物,卫送愍帝君臣上平阳汉主处发落。汉主大悦,乃临光极殿以朝见晋之君臣。愍帝稽颡再拜,鞠允俯伏,恸哭不起。汉主怒曰:"汝既爱哭,何用来此?"喝令引出囚之。允拜辞晋帝,自杀于狱。汉主闻报,嗟叹不已,收其尸葬之。封愍帝为怀安侯,加刘曜为太宰,假节钺都督陕西诸军事。
愍帝将欲议降之日,先使平东将军宋哲奉诏往江东命琅琊王建立帝号,存晋宗祀,以复国仇。又遣黄门议郎史淑赍诏,加张实为西凉郡公,假节钺都督五郡军事,命其尽忠,共同琅琊王匡复大仇,词有"公其推悯协赞,共济多艰"等谊,张实与叔西海公张肃见诏大哭,谢爵不受。询问史淑,言帝已出降,救之不暇矣。张肃目视张实,长叹一声,昏倒于座。实急救之,须臾,瞋目骂曰:"畜生不欲吾行,汝当亲去,何独遣将,致误大事!"复呻吟偃仰而倒,连呼"速发兵"者三,是夜竟卒。张实见叔忿汉忠愤而死,哀伤不已,乃使趋促韩璞等进击汉寇,又驰书与相国司马保,曰:"今王室如此,有事不忘投躯,方为丈夫。实前檄贾骞来听公命,共赴国难,中被钧旨,敕令回军守郡,未知是何意也?实今闻朝廷倾覆,效忠不遂,愤恨之惭,死有馀责,是以再命韩璞、张阆提兵协攻汉寇。到陕之日,惟公命是从,伏希挥指。"司马保见书怀愧,亦遣大将盖涛、宋毅、辛滔、张选、董广等率步骑三万,会合和苞、胡崧、宋辑,共救长安。行至新阳,又遇胡崧回兵,言长安已陷,愍帝出降送上平阳去了,汉兵甚盛,难以进复矣。不如暂还秦州,会约各镇,齐来恢复,方能取胜。于是盖涛等尽皆回马。
惟凉将韩璞在长谷与诸羌相拒,将及-月,粮俱熬尽。至是又见凉主来催进兵,乃引兵离谷疾进。将至霸上,探得汉将呼延颢、黄臣、刘灿等屯兵十万,扼住焦嵩、竺恢晋之外援。璞欲进攻,管粮官禀道:"粮食已尽,且闻长安被陷,晋主议降,去亦恐无益于事矣!"璞曰:"奉命救主,焉可不遇敌而回?"乃索驾牛羸马杀以饷军,泣谓众等曰:"汝曹念父母乎?"对曰:"念。"又曰:"惜妻子乎?"对曰:"惜。"璞又曰:"欲生还乎?"对曰:"欲。"璞曰:"若然,当从我令。今我等奉主帅之命来救长安,长安陷而愆期失误,不获张一弓、发一矢,费许多粮畜,擅自空回,西平公岂不杀若等家属,罪及若等乎?前日王该得胜回兵,尚欲斩之,汝等所见者。"众曰:"王将军得多官原情讨保而免,我等今去无辞,奈何处之?"璞曰:"惟有舍死先攻霸上之汉寇,以副主望耳。"众曰:"愿从钧令。但我兵少彼多,恐一时不能必胜。"璞曰:"不妨。今有焦嵩、华辑等与贼相拒在彼,我自当先,必可破他者。一破此处,又可合兵进复长安矣,岂不是我等之功乎?"众皆踊跃兼起,直出汉军之右。汉众知之,急忙排阵,韩璞、阴预首举,大喊突入其阵,兵士鼓噪从之,一可当百。汉兵虽多,仓卒未整,被韩璞等斩首数千级。夜晚各自收兵。次日又战,汉兵多不退。璞忧无粮,心中甚惧,得宋始、竺恢、焦嵩、华辑从前杀至,又战一日。正将收兵罢围,凉将张阆自金城借粮,引兵七千杀至。于是韩璞、王该、焦、宋等转战,三面夹攻,汉兵大败,走入长安,杀汉兵万馀级。
韩璞曰:"少可以复主之命矣。"再与华、宋等议复长安。辑曰:"臣子当舍命匡复,以尽忠心。奈愍帝已陷贼垒,我等无主盟之人,恐难成功。不如暂止,再往江东请琅琊王发兵,然后再来破寇。"璞见粮少,汉兵强盛,遂亦收兵还镇。秦州司马保见胡崧等回,言长安已陷,欲会关中内外诸郡,合兵复取。崧曰:"未可轻发,必须立号,方可以令众藩。"张春曰:"吾若自立,人必不服。方今诸侯之盛,莫如西平公。若得他们肯从,大事可以定矣。"崧然之,使人持檄说各藩镇,令尊南阳王子为帝,以好号令汉寇。使命先至河西,张实看其意思,乃召众官议之。从事张侁曰:"南阳王子小竖也,无大经纬,焉能成事?二次寇犯长安,皆不出兵赴救,其幸祸图篡之心见矣。天岂佑彼而授以鸿统乎?今不先事退贼,而忘莫大之耻,妄欲诳众尊彼,知其德不足以应运,才不可以服众,其亡必不远也。奚宜从之?"实乃拂其请。陇陕诸处见实不从,咸相约会曰:"童谣有云:'秦川中血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今泾渭咸阳被汉所破,梁陇又遭陈安所掠,人民什死五六,积血成渠,秦州虽未见祸,恐亦未保。西平公不从,正应其谶。"遂皆背崧,不尊司马保。后人有诗赞美凉州张氏独肯守忠护国,以致久远,云:
地覆天翻胡马猖,中原不幸被横殃。戈甲连云侵洛邑,刀枪卷地犯咸阳。
数次勤王徇国难,几番谢爵守纯良。西凉世代称忠奕,历晋延秦振业长。
又曰:
晋室皇纲坠,戎羌鼎沸兴。群雄争逐鹿,胡马践畿京。西凉有张氏,世代继忠贞。
不辞民地狭,五援赴王勤。血战开围洛,悬军赴霸陵。裹粮犹力战,痍羸尚陈兵。愧杀诸亲派,忠心绝恶心。
第一〇七回 石勒奉诏并晋阳
再说汉主刘聪闻知晋臣索綝会兵匡复中原,刘琨、邵续、韩据亦皆约合举事。因是先敕刘曜移兵径袭长安,又下诏与石勒命其出兵,攻阻晋诸征镇。石勒见诏,乃聚众商议曰:"今主上已有事于关中,命吾徇讨诸郡。今我兵马强盛,久不战斗,正宜奉诏出征,当从何处先起?"徐光曰:"应侯有云:'并地当自近始,得尺则吾之尺。'依吾愚见,首事乐陵,次及平乐,则行兵有序矣。"石勒然之。即命石虎提兵五万,攻取乐陵。探马报知邵续,续慌下令点兵退敌。部下将佐曰:"王幽州雄冠诸镇,兵马强盛,尚被其破,吾今骆文鸳手患偏疯,兵微将寡,焉能为敌?"续心甚惕,从事蒯来曰:"不如从权取便,以书达彼,请为附在,使其退兵,以免一时之祸,再作计议。"续从之,使人至虎营中求成,石虎将书遣人连原差送上襄国,禀见石勒。勒看书,谓其使曰:"必送子侄亲人为质,方准其附。"使者领言,回告邵续。续即遣子邵义赍表礼诣襄国为质。石勒受之,授义督护。
时有旧渤海太守刘胤昌,向见石勒破王浚,复侵渤海,乃避于乐陵投续,闻续背晋附勒,因入谓邵续曰:"君乃晋之忠良,何为亦蹈勒胡之污?且伟丈夫世食爵禄,而效细人苟且以忘大义,可乎?"续曰:"吾岂不知?缓则行经,急则从权,不得已也,岂真心哉!今无所归,无救援,势难与敌,强顺之势,免军民之命,俟作再图耳。"胤昌曰:"君言虽是,但投涅之布,洗之不白,何可轻污?今琅琊王欲清中原,求士如渴,带甲数十万,雄视江淮,弃勒以归正主,岂不亦可以为忠良乎?"续曰:"此吾之素心也。"即日作表,就使刘胤昌往江东而去。左右之人谓续曰:"明公欲图忠名而诳石勒,争奈令嗣在彼,岂不为其所害乎?"续泣曰:"吾今陷身异类,如堕污泥中,挺身归朝,去污趋洁,何为不可?且人之心以忠孝为本,忠孝自古迄今不能两全,既欲尽忠,焉暇顾其子哉?"竟遣胤昌疾行。胤昌至江东,造见琅琊王,把邵续被逼舍子之故,道了一遍,呈上表章。瑯琊王与王导等明之,叹赏不已,乃迎入,拜续为平原太守,以刘胤昌为侍中。有人将邵续背盟趋洁之语报知石勒,勒怒,召邵义责而斩之,即日起兵五万,以石虎为先锋,自与张敬为合后,径趋乐陵,擒责邵续。续惧,求救于幽州段匹殚,匹殚曰:"邵嗣祖,忠义之士,弃子归正,大节可羡。今被攻伐,不得不救。"乃遣段文鸯为前部,将兵五万赴援。
石虎正将围城,文鸯救至。邵续看见,自内杀出,两头夹攻。虎恃勇,止将万人先到,被续杀败。段兵追去,得张敬兵至,杀退两军。相持十馀日,互相胜负。时襄国河南一带,米麦无收,甚贵。石勒粮饷不继,兵士饥疲,乃抽兵退回襄国,请张宾议曰:"今地方米价甚腾,千钱止易二升,民何度活,军奚存济?"宾曰:"平乐韩据,素不罹兵,粮储丰裕,宜亟将兵往攻,一鼓可下,当有一年之粮,兵无饥馁矣。"勒曰:"用兵几何?"宾曰:"多则粮悭兵馁,三万人足可为用。"石勒信之,恐众不肯用命,亲自与石虎将兵骤进。近城四十里始知,韩据惊惶无措,慌忙使人往并州求救,一面闭城坚守。石虎率兵围住攻打,被城上炮石齐下,击死勒兵无数,乃亦引退,困定城门。据使至并州拜告刘琨,琨即传令点兵救援韩据,共破石勒。大将姬澹谏曰:"明公向为刘曜所袭,兵威未复;吾方倚藉猗卢之助为势,稍得温和,又欲远赴外难,甚非所宜。且代北之兵虽服于晋,终是胡姓难测,未可托为心腹,岂得委弃根本,而为人尽力乎?不若闭关守险,息兵养锐,待时而举,以图身后之功。"琨曰:"韩据晋臣,平乐晋地,与吾一体。今孤弱无援,故来求救,我若不从,是弃同列而坐使被袭也!"乃不听澹劝,命澹领兵二万先发,留李弥守并州,自与郝诜、张儒为后队,兼程而进。不数日,兵到广牧。
石勒探知刘琨来救平乐,慌与张宾议曰:"今攻城不能克,外援又至,必须分兵敌住,方可免其里应外合。"宾曰:"今刘琨不守自境,引兵远赴,真可谓不知己者。且兵法有云:'疾行远赴,日驰百里,必蹶上将军。'吾今以计出其不意,逆而击之,可破彼矣。"勒曰:"公计将安出?"宾曰:"可密分兵伏于平岗山下,留兵一枝,阻住韩据出救。明公自引兵士五千去迎刘琨,琨见兵少,必定奋力击我,然后诈败引入伏中,放炮为号,我兵四面杀出,任他有贲育之勇,杀教他片甲无回,何暇救平乐哉!"石勒听计大悦,留张敬、石虎将兵一万困住韩据,命刁膺、刘膺、李益、张越、赵鹿、孔豚、刘宝、支屈六八将,引兵一万,分四面埋伏,呼延模引兵士五千于中救应,自将精卒五千向广牧阻拒琨兵。琨将姬澹当前锋,探得石勒以轻兵来拒,乃谓诸副将曰:"石勒欺吾近弱,故藐视我,众当齐心相助,共破此贼!"遂将兵马出寨布阵,以枪指谓石勒曰:"汝前妄袭幽州,数万兵马片甲无回,城池又不能守,复欲贪图平乐,何不知分量之甚也!"石勒曰:"汝们倒知分量,得代北之兵,替汝复一栖身之所,少延残喘,不然已作丧家狗矣。尚欲救人,何不度己?以吾兵并天下犹如反掌,罕稀一平乐哉!"姬澹听言大怒,捻枪就刺,石勒举刀相迎。二人各逞雄威,大战上三十馀合,石勒假意佯败而走,姬澹不知是计,拍马从后紧追。勒至平岗山下,回马骂曰:"匹夫敢来近吾,吾为十二州大都督、万户郡公,肯受辱于汝耶?兵士虽少,矢斩鼠贼方休!"复再接战,兵士故意望山中走去。勒遂且战且退,澹乃步步逼去,挨入伏中。石勒笑曰:"老贼数称有智,今日何如,再欲走往何处而去?"姬澹急悔,思欲转马,只听得号炮四起,背后两枝精兵杀出,截住后路。澹欲冲战突走,前面又是四员汉将杀至,两头围住。石勒立马大叫曰:"不可走了姬澹,务要活捉见我!"姬澹自思后兵不应,难以抵敌,乃奋勇杀条血路冲出,军士皆被截住。刁膺、张越紧追二十馀里,不及而还。姬澹单身匹马,不好见琨。又思琨心高不从己谏,必遭勒破,乃顺路不转,径奔北代投猗卢处而去。部下士卒尽降石勒,逃出者止二三十人,皆琨素爱者。奔至中军,报知其事,琨大惊失色,半晌方回,乃加太息曰:"吾不听姬澹良言,致彼他投,失此忠义之将,去一左臂矣,焉能再战?"慌即收兵还并。
石勒知之,亦复趋平乐以助石虎、张敬,令军人大叫曰:"并州救兵皆已杀败投降,可速开门,以保身命!"韩据听得,上城观看,果见勒兵愈多,乃归衙召众亲党议曰:"吾所望者刘石越公之救,今被贼兵所算,我等焉能为敌?"其弟韩总曰:"勒兵甚盛,石虎残忍,降则不可,守又难保。不若收拾库藏家眷,趁其夜不攻围,三更以后悄悄遁走,还是上策。"据然之,率亲兵七千,装载车仗,弃城而走。石勒次早进围,见城门大开,遂得平乐。张宾曰:"我今得此粮谷,又添姬澹降兵万馀,趁此就移得胜之师,径袭并州,连刘琨亦可下也。"勒曰:"吾亦料琨弱,乃正欲如此。"遂分兵三道,一齐进发。刘琨中转,不虞石勒追袭,缓缓而回,离并尚百馀里,属治守兵飞马赶来,报知其事。琨听报大惊,乃令代将卫雄将本部五千军马,守住要路阻敌,自回并州取兵粮接应。勒前锋石虎、监督帅张敬引兵二万先到。雄排阵势以待,代兵惧众寡不敌,又石虎等威风赫赫,戈戟磷磷,尽皆退怯。张敬知其意,命石虎一同奋进,卫雄方才举械迎战,兵已各各奔散,相率叫曰:"汉怪刘并州救平乐,故来伐他,与我北兵何预?不如还镇,免致结冤。"以此卫雄虽勇,势孤难战,亦望北逃去。石虎不追,径望并州赶袭刘琨,四十里及之。琨无奈,只得与张儒、郝诜布阵待战。石虎当先大叫曰:"刘并州何不下马相见?吾父自领大军已围并州,汝路塞矣!如若执迷,定遭擒捉!"刘琨听言大怒,亲自杀出。郝诜、张儒慌忙向前,双敌石虎。战未十合,张敬挥张越、李益分两翼拥至,琨兵大败,欲回并州,又恐石勒在前,进退不得,亦望北逃去。石虎不赶,直奔并州,扣城下寨。城中守官从事李弥慌忙集众商议,众皆曰:"今闻石勒大破我军,刺史公与姬将军尚自他逃,不敢还救,我等焉能为敌?不如开门投降,以保躯命。"弥曰:"吾受刘公重托,今若负彼降汉,必惹后人唾骂,何以为人?"众曰:"非我等不忠于主,是主公自构兵衅,以致如此。今石勒三路兵来,势如山岳,城中兵士不满五千,怎可守御?万一触其忿怒,则一城性命皆入鬼录矣!若欲沽一时虚名,以垒卵而塞倒石,岂不陷害生灵乎?"李弥知众心变,再不敢言,于是兵众开门出降。石虎大喜,送见石勒,勒乃重赏众人,引兵入城,与民秋毫无犯,鸡犬不惊,尽皆悦服。
刘琨与郝诜、张儒引残兵五千,欲往北代,至幽州界内经过,有人报与段匹殚知道,匹殚遣子领兵五千,邀琨于路曰:"吾父有言,道刺史大人受惠于代公已多,不可再往,恐其厌于公而或不测也。若虑进退未就,可权同到幽州议之,以图恢复。"刘琨从其言,遂往幽州就于匹殚。段匹殚与琨约为兄弟,日夕议及国家,则太息无已。匹殚曰:"为今之计,若欲伸展大志,必须东请于琅琊王,始得少冀耳。"琨曰:"固知中原无主,非琅琊王不可。但恐南北殊悬,急难相济,亦必上表通诚,再行定夺。"二人乃使使往江东而去不题。
且说石勒得了晋阳,献捷上平阳,宴赏众将,将欲班师,忽有细作报道:"刘琨别部属将冯睹有众万馀,闻失并州,倡首招集旧兵故将,欲来报复,见聚精兵数万,不日即到,今已令人去会刘琨、姬澹矣。"石勒听言大怒,乃使孔苌将兵二万,前往征讨冯睹。冯睹据险设奇,或击或守,相持连旬,苌不能胜,反折兵士数千。并州士民流离外郡者,闻知冯睹起兵,亦皆招引壮勇,有众万馀,推飞云子为晋阳帅,亦欲来复旧土。边报又到,石勒曰:"吾何不若刘琨,而此贼子皆思排吾!吾当亲提兵马,先讨冯睹,后剿流民,以诛飞云子逆党,方得并州安治,无敢作孽也!"张宾曰:"不然。冯睹与我深仇,流民与吾有何宿怨?不过念琨之恩,思为舍命尽忠耳!若能以恩抚之,亦可以感其心者。吾今为计,但当选择良守,使招怀冯睹之众,谕以恩信,罢其征讨,宽刑薄赋,绥安劳来,赒赈贫苦,则流民皆晏然而贴,冯睹亦必无扰于郡矣。若只以力征渠,渠愈不服,且渠所虑者,恐吾徇讨下郡,祸及于身故也。以仁政化彼,不惟安众宁并,即幽燕辽右之民,亦相率附我矣。"石勒曰:"右侯之言是也。即使并民不附,吾亦听其自便,悉罢讨罚。但无一良吏能行善政,以化服群众耳。"张宾举李回为并州守,代为抚恤。勒从其议,召回孔苌,遗书与冯睹道其意,班师尽还襄国。李回又出榜抚慰流民,劝课百姓,和说飞云子与冯睹二处。睹感勒书,亦率部众诣并见回,飞云子乃散流民各归就业。李回政风远孚,晋阳大治,皆张宾之力也。勒回到镇,冯睹降书亦到,勒喜,驰表献捷于朝,请以冯睹为顺义都尉。
汉主见表大悦,定议旌赏,设宴庆贺,与众公卿尽欢畅饮,醉后击桌而歌曰:
奋起左国兮,席卷诸藩。建业平阳兮,威加四方。破洛阳兮,缚怀皇。攻长安兮,夺秦关。今全西地兮,并晋阳。何时天一统兮,复汉旧疆。
歌毕,亲自举爵以饮愍帝,笑谓之曰:"卿家自到平阳,未曾得睹畿内山水,明日朕同卿等郊外畋猎一番何如?"众皆应诺。次日,排驾出猎,以晋愍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道前,出平阳南门,百姓聚观者跻跻,内有认得愍帝者,指谓众曰:"此故长安天子也。"由是皆争相竞前观看,父老辈多至垂涕流泪者。辛宾、阎鼎二晋臣见之,不胜愧恨。猎罢归城,散居私第,宾、鼎抱帝而哭,哀悲彻夜。数日,有人自洛阳至,言汝阴太守李矩、河内太守郭默、汝南旧守赵嘏,皆引兵侵掠属境,扬声张势,言要生缚汉主,以赎晋天子之罪。太子刘灿言与汉主知道,劝父先除愍帝,以杜晋人之想。汉主曰:"前杀晋怀、庾珉、王俊,人皆尤吾为酷,至今未泯口议。此子冲弱知理,何所忍也?宜宽宥之。"灿曰:"昔周武以仁义行兵,既伐商,而又殪辛牧野,何也?正恐奸人指謆,思复故疆耳。昨者出猎,父老睹愍帝而流涕,其心似不忘晋也。今闻李矩、郭默等合兵侵境,皆称欲复晋室,何得留彼使为媒孽乎?"汉主犹含之。又一日,大宴文武,汉主问群臣以"汉世封镇共计多少,所存还有否?"众臣对曰:"汉自桓灵失德,征镇吞并,所知者惟十八路耳。及今惟有河西张实尚守姑臧,馀者皆被曹魏所并。"汉主曰:"操在山东,西北焉即被夺,悉为他有?"对曰:"昔日昭烈皇帝初得陶谦,让与徐州,被吕布所袭。后是曹操灭布取之,昭烈转授豫州,刘表欲举荆州相让,又是曹操掩袭,因与吴合,大破曹兵于赤壁,遂结深仇,战杀无已。昭烈从武侯之谋,乃入川建业,此间山西一带,并州是丁原为牧,平阳是刘虞为牧,渤海是公孙瓒为牧。吕布杀丁原,公孙瓒图刘虞,遂归于一。幽州之境是刘度为牧,悉被袁绍所并。曹操又灭袁氏,而汉之封镇皆沦没矣。"汉主曰:"今数处刘氏所辖者,朕父子已皆并取,可为得雪前耻矣。"乃命晋愍帝执壶,向各文武面前满斟一杯,待齐饮之,贺复刘氏旧封之喜。愍帝思为晋君,执壶酌酒,不雅观瞻,推出更衣欲避之。汉主笑曰:"卿不肯与臣子斟酒,故却耳,可罢之,但执扇于朕之侧,使他臣斟酒何如?"愍帝含羞受命。当下晋诸陪臣见主被辱,皆流涕而不敢发。辛宾、阎鼎向前进言曰:"君有役,臣当代之,使某辈执事皆以过矣,何得辱吾大国之君乎?"即夺扇掷于汉主怀中,把帝臂哭曰:"臣不能杀贼保国,使陛下遭辱如此,生亦如死,欲活何为?"欲扶帝出。汉主大怒曰:"狂奴敢此无状,掷扇欺上乎?"喝令武士将君臣一并牵出斩之,须臾献首。右西晋始自武帝乙酉篡魏,终于愍帝丙子,历四君,共五十二年。后人有诗叹曰:
当年司马辅曹瞒,灭蜀要君僭晋王。篡魏并吴居大位,罔思继统世无疆。
岂知天不从奸愿,八王自噬构成殃。两帝粗安逮怀愍,尽遭汉掳丧平阳。
第一〇八回 元达死关姜辞职
再题晋平东将军宋哲,奉愍帝诏奔投江东,于路被兵戈耽阻,至吴中时,长安已破,闻知帝降,心甚愧悒,乃弃行李,单身疾驰入建业,进见琅琊王,传帝诏命,即便焚香开读曰:
朕遭天运中否,皇纲罔振,愧以凉德弱力,承众推翼,继绍鸿绪,甫能祈天永命,克复神州以隆中兴。谋议适起,反致凶胡放肆,复逞犬羊之众旅,逼迫畿辇,屡战失利,势似难敌。今居于危城,忧虑万端,震惊百状,但恐一朝崩陷,九庙沦没,特命平东将军宋哲,代宣朕意,丞相宜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早摄万机,进取旧都,以雪大耻,毋使万民解志,天下幸甚!
司马睿见诏,再拜流涕曰:"孤罪人也,惟有蹈节死义,以雪国家之耻,少慰先帝之灵。"乃下令点集兵将,每日环甲驰马,亲励士卒,择期北伐,以救长安,共拯皇室。移檄远近边镇,缮兵伺候。擢宋哲为引驾将军,先行开路。未及起马,报道长安被陷,愍帝已遭掳上平阳去也。琅琊王抚膺大恸,以为漕运稽期,致兵不能北上,心中懊恼,怒收督运内史淳于伯斩之。伯非其罪,颈血逆溅,上指丈馀,尸僵不仆。人知其枉,咸诟司马睿不能催兵北进,而斩害粮官,亦以妄矣。同值刘隗乃上表诉淳于伯不当致死,请以礼葬其尸,免中郎将周筵之官,法令始明。睿寻悔之,于是王导等引咎自责,俱求解职。睿曰:"刑政失宜,过在孤暗,何预诸卿之事?"并不许去位,惟从刘隗之请,遂阻北伐之议。
汉主刘聪探得江左操兵,惟恐进取许洛。刘曜、石勒等悬军在外,甚以为忧。忽有细作报到,言江东以漕运艰难,斩其监督,已罢北出之议矣。汉主听报大喜,自以为并乐归附,诸方安静,只道天下无事,遂日肆娱乐,不亲朝政。宠幸宦者王沉、郭猗,听其所惑,言中护靳准有二女,长名月光,次名月华,皆绝世之资,堪为母后。汉主听之,乃召入宫,果然美丽冠众。即令中书写敕,册立月华为正宫上皇后,改刘后与月光为左右皇后。
相国陈元达见汉主所为,纲常倒置,乃上章谏曰:"自五帝三皇以来,未有一国三后之理。今陛下不思求贤辅治,而乃专宠嬖幸,恣淫女色,臣恐国家社稷将有祸乱起矣!"汉主怪其多言,不听而起。元达遂求罢而出。及闻月光愤长不得为正后,颇有秽行,达乃复入,密言其情,汉主不信,使人察之,果然无谬。汉主召月光面证之,光惭愧自杀。汉主惜其美,思之不已,以为非元达劾斥,月光不至于死,疑是元达贿嘱觉察之人以陷月光,乃暗杀察者,而黜元达不许在朝。陈元达忍羞而出,自此并无一人廷诤,惟王沉、郭猗之言是信。每日与二后四妃后宫淫戏安乐,月馀不一临朝,政事悉委太子刘灿行相国事,生杀除拜大事,则使王沉入白而行,其外小者皆灿自裁。
郭猗、王沉宠横,但有皇太弟刘义与大将军刘宏二人在朝,不敢肆志。郭猗乃密谮于刘灿曰:"人言太弟与大将军暗谋,不知何事。探得欲因上巳日大宴作乱,今期将迫近,宜早自图之,倘殿下不信臣言,可召大将军从事王皮与司马刘惇二人问之,便知真假。"灿惑,未即从行。猗又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上与相国俱知其详,二公可与之同谋乎?"皮、惇曰:"安有此事?"猗曰:"汉主议罪已决,吾怜二公亲旧,并见族诛,故以相问耳。"因佯为歔欷涕泣之状。二人惊惶失色,乃再拜恳救。猗曰:"欲祈生路,但是相国问君之时,一一答应有之,那时我却代为分辨,即无事矣。"二人唯唯应诺而别。次日,刘灿果召二人。二人入见,灿问其情,皮、惇只是回答曰是,灿深信之,欲奏汉主以害义、宏。奈缘先帝刘渊在日,多得少子刘义之力,贤而有能,每与太子聪计议,日后义必安汉,须以大位传之,聪亦甚悦弟性诚敏,情极相合,有事必与谋议。刘灿实恐皇父传位太弟,思去无计,乃密问于侍中靳准。
靳准亦以身为皇丈,不得大权,皆因刘义、刘宏在内,难于逞志,即乘机说灿曰:"人告太弟与大将军为变,皇上被其所惑,终不肯信,不久必为太弟所夺。汝为太子,不能承父之业,岂不虚生于天地间乎?臣忝国戚,故敢尽命相告也。"灿曰:"王皮、刘惇具招其事,已有照证。只是主上不信,其将奈何?"准曰:"殿下若是必欲注意太弟,臣有一计,可以耸动主上之听。皇太弟素好待士,今因东宫禁卫森严,宾客罕入,难以指太弟之失。宜当宽缓东宫之禁,纵太弟宾客往来,则可觇其隙,议其非矣。然后臣为殿下密上罪状,收其宾客,暗拷证之,狱辞一成,则主上无不信矣。"灿然其计,乃命东宫卫将卜抽引兵出御李矩。东宫少傅陈休、参军卜崇素忠直清正,不知准计,谏止其事,以为内兵非可外调。太子灿曰:"东宫今属太弟所掌,相国总枢是吾所管,叔侄同心,内禁何须侍卫?"竟遣抽出。休、崇二人犹持正谨慎。王沉、郭猗深忌之,思欲中害二人。东宫侍中卜干揣知其情,密谓陈休、卜崇曰:"王沉怀谗嫉正,以吾等在东宫,制彼难以肆行奸计,不久必将祸害相及矣。君岂不知王沉之势,死生指顾,荣枯呼吸。昔之亲贤,孰如陈蕃、窦武,且被蹇硕、段珪等屠戮,君其思之。"崇、休曰:"吾辈年逾五十,职位已尊,脱死忠义,为得所矣,安能俯首低眉以谄阉竖乎?"不数日,靳准劾奏太弟刘义、大将军刘宏与东宫官属等交通宾客,出入禁门,谋为不轨。汉主持疑,王沉在旁力谮诉之。及入内,月华承父之托,又以为言,汉主遂信,立命收拿陈休、卜崇,并特进綦毋达等七人,拷计诬辞,拟以斩罪。卜干乃号泣上谏:"请待秋后会审事实,正之以法,未为晚也。"王沉叱之曰:"侍中欲缓国法,莫不有同谋之意乎?"卜干再不敢言,洒泪而出。次日诏下,废刘义、刘宏、卜干三人为庶人。
河间王刘易正欲上保,恐单表难回汉主之听,适遇侍中姜发与一班旧将自关中回,即日相议,共伸太弟之怨,于是易为本首,姜发、黄臣、关山、呼延颢、廖全等连名上本进谏曰:
臣等伏念治天下之道,有正有逆,正则天下理而庶事宁,逆则天下乱而万政隳。今王沉以常侍阉宦,侮慢天常,窃柄盗权,浊乱朝廷,擅专升黜,兄弟叔侄分设州郡,一至出门便获大赏,京畿远近沃田数百万,膏腴美宅沉占过半,富拟王侯,贵次天子,致使怨气上蒸,盗贼蜂起。石勒、曹嶷皆畏奸敛避,不然将来必成大祸。古云: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疽虽痛,胜如发毒。臣等以为,若诛王沉、郭猗,召回皇太弟,复大将军职,起陈元达官,则自然外寇潜消,内难屏息,江山永固,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表进,时汉主与二皇后在千秋阁饮宴,独惟王沉、郭猗二人在旁伏侍。表至,帝以示二人,二人跪奏曰:"众大臣皆不知三人之失,反罪我等。王皮、刘惇之言岂谬妄也?望陛下详之。"汉主反复看表,心亦疑惑,乃问于太子刘灿,灿盛称王沉、郭猗忠朴,太弟与大将军是自构其祸,与二人无干。汉主聪信之,反封沉、猗为列侯。刘易又与众将再上疏,极言可诛王沉等,以正国典。汉主大怒,手裂表章,责其阿佞怀妒,诃之使出。刘易归第,忧忿怒恚,不食而卒。刘易乃右贤王之幼子,平素忠直敢言,汉臣倚之为柱石,一旦被抑致死,陈元达哭之曰:"哲人云亡,邦国殄瘁,吾既不复可言,又安用默默苟全于世,以负先帝所托乎?"乃遗表以达汉主,仰药而死。其表略云:
晋仇未殄,巴蜀不宾;石勒坐据赵魏,曹嶷睥睨全齐。陛下心腹四肢,疾患隐症,天下事尚未可知,而乃听王沉、郭猗、靳准等谗妒之言,诛巫咸,戮扁鹊,废其国手,恐一旦或成膏肓之笃,谁为救之?臣今且死,伏惟垂念,九泉瞑目,汉灵幸甚!
其中辞意甚切国事,更不细录。元达既死,通国士民等闻之,无不罢市恸哭,虽深山穷舍,亦皆如丧考妣。王沉等匿其遗表,以献相国刘灿。汉主知元达死,因月光之故,心中怪之,亦不临丧加谥。诸勋旧大臣姜发、黄臣、关山等相聚叹息曰:"太弟被废,大将军宏、河间王易、相国长宏悉皆谢世。世事如此,祸将及身矣!"姜发曰:"我等若不告退,必为元达之次,亟宜自全。"关山曰:"存忠高见是已。"乃相与同诣丞相府中,去见诸葛宣于,计议其事。宣于曰:"吾患老病未痊,弗获与诸故旧同归林下,以乐馀年矣。今朝中有王沉、郭猗、靳准等奸,与刘灿相为表里,主上又且荒于酒色,眼见世事将变,诸公各宜自全。"于是众人俱出,各皆上表告老,汉主不许。
不数日,辞表又上,汉主乃出殿面见姜、关等,劝慰之曰:"河间王与左相国,二人年老言悖,因朕厌烦,未即听从,各皆以疾告终,非有他也。大将军与太弟同谋,是他部下王皮、刘惇所首,朕亦未尝忽功加害。卿等有何致疑而厌朕躬,遽相弃也?"姜发曰:"非若此言。臣等自从随侍先帝,与陛下南征北讨,未敢惮劳。今受重禄,正当报效,但今两鬓已皤,心神昏悖,不堪任事,恐负所托,是以恳乞骸骨归田,则臣兄弟不胜感恩幸甚矣!"汉主曰:"卿既以老推故,坚要弃朕,存义须当在朝,岂可俱去?"发曰:"吾弟前在关中,因取渭北,转救太子,曾中伏弩,至今左臂酸疼,药不离口,焉能为事?统乞开恩。"汉主从之,乃谓发曰:"卿既固执,切不可背去,当要与朕面别,设宴相叙,以表答劳之忱。"存忠叩首拜谢而出。关山亦俯伏乞准辞表。汉主曰:"汝之先君与朕之先帝乃死生骨肉,朕之与卿,实同一气。二兄已先弃朕,未获安享。今朕方欲禅位太子,退归闲宫,与卿等朝夕叙首,以伸先世桃园之义,奚得亦欲相弃而去也?"山曰:"臣之二兄,用力成癯,相继而故,臣姆年已八旬有五,每每与吾兄弟哭泣,言百年后,得与臣伯夫妻一处而葬,则不枉育汝弟兄矣。今二兄已亡,臣又不得奉姆归于故土,则有负向日之所付托矣。且臣两鬓已星,生不能怡悦晨昏,老又不能承其夙志,既不孝于亲,又焉能忠于君哉?况臣母年七十有九,思乡之心切于梦寐,故此冒渎天威,乞赐残躯,奉二母前往锦屏山,以慰其所愿。若天不杀臣,再来谢恩陛下,是大幸也!"汉主挥涕而谓山曰:"卿欲全孝,朕当从之,关继忠与关河可在此间,少慰朕念,亦以见君子不忘故旧之心。"山未及对,只见关河上奏言:"臣父防、叔谨相继遐弃,以朝廷多事,从征关西,不获服制,终天之恨,迄今无已。兹者臣母痛父成疾,毁脊骨立,饮食少进者四十馀日矣,乞赐放臣侍疾终制,生死感恩不泯矣!"汉主方欲开言,只见关心出班顿首面奏曰:"臣兄关山年过六十,筋力已惫,且有二嫂,非臣不能以终馀年。臣安敢独留,以贪荣禄,而忘晨昏定省之劳乎?乞求并放归田,以赡母兄之倚,胜荷宠沐之恩矣!"汉主曰:"噫!关门之义,诚没世之可尚者矣!朕何逆焉?"各赐金五十斤,乃顾谓黄臣曰:"卿家兄弟独不念君臣历世,患难半生,乃亦欲谢事而去,忍弃朕父子孤立于朝也?"黄臣再拜曰:"臣自离蜀,伶仃穷苦,出万死一生,戮力以至今日,荣幸极矣!迩年残迈,聋瞽兼甚,尚能何为乎?陛下既念臣数世之忠、半生之苦,何不赏赐田宅,以仿前朝惠养老臣之恩,宽待勋旧之意,何等仰沾陛下洪德,而必欲以此老朽居朝,使之勤劳朝暮乎?"汉主听言,自思关、姜皆已从允其请,而黄臣年齿过之,乃亦不强,惟许在朝闲住。次日,汉主命排筵宴于光极殿,诏宣三家勋旧并众文武,亲自饯送,直出朝门,执手洒泪而别,其馀官员皆于都门外另饯。黄臣兄弟即于私府居住,关山、姜发一同望关中陇上而去。父老辈观之,皆言汉主听信奸邪,不纳忠谏,以致勋旧解职而去。相与太息曰:"此数辈谢事,汉家祸不远矣,惟汉主不之知也!"
时老将呼延颢以心绪不宁,数日不曾入朝,及见三家辞位,亦勉强同侄往饯。随侍人听得父老之言,回府告知于颢,颢即与侄呼延胜议曰:"吾因精神欠爽,不曾谒众,谁知三家兄弟俱请退闲,吾弗获共上辞表,岂可同事故旧悉去,吾一人可又独贪荣禄,以混于鲍鱼之肆乎?"胜曰:"叔言是也。今王沉、靳准用事,祸必难测,明日必须上表竭辞,以乐馀年可矣!"颢乃留胜共议作表,同宿帐中。睡至三更,胜忽梦见鲁徽散发披肩,叫胜谓曰:"汝叔苦要出兵,吾以忠言良谋劝谏,兵败而回,羞惭害我。汝在旁边,并无一言相劝,何忍心也?今吾诉于阴司,捉汝叔去对理,汝为干证,须要公平。"呼延胜惊醒,汗流不止,忽然呼延颢跃起大呼曰:"吾乃鲁徽也,以好言劝你,何该杀我?我今诉准同你见上帝对审,休得逃走!"一把将胜扭住。胜曰:"叔把心正,休得昏昧。"颢即放手,仰身倒地,吐血斗馀而死。后人有诗叹曰:
世人休得昧真心,天眼昭昭鉴甚明。阳中不报阴中报,远在儿孙近在身。
第一〇九回 关姜罢靳准专权
汉大宗正呼延颢既卒,呼延胜请旨安葬,汉主即命胜顶其职。不五日,胜以惊惕伤心,呕血而死。于是汉臣元戎宰职,死的死,去的去,一月之中,数十馀人尽失。刘曜又在长安,张宾、张敬又在石勒部下,据襄国思欲自立。平阳空虚,王沉、郭猗保奏靳准兄弟,辅翼太子共掌大政。于是数人朋党,准恃皇亲,横行殿陛,独擅大权,有事多不请奏。汉主自思元达、宣于、刘义、刘易辅治之日,文武守职,庶事悉理,国家甚宁。因人陈言元达有遗表,索而看之,哀念流涕。即日复召太弟入宫,谓之曰:"朕躬不明,致弟受屈,悔已无及。慎勿罪朕,皆被细人所误耳!"义涕泣俯伏,甚陈被诬之枉。聪见太弟形神憔瘦,心亦惨然,待之如初。王沉见刘义复入,惧汉主悔过,罪及于身,乃复赚说太子刘灿曰:"今圣上仍召太弟入于东宫,恐其如前听信重用,则不惟殿下大位不得,且我等性命亦难保矣!"灿曰:"若然,则将何以为计?"王沉曰:"殿下可行令,赚使东宫侍卫兵之言,适奉中诏,云京师有变,速宜披甲执锐,以备非常,免致临期取罪不便。"刘义不知其故,遂命军士环甲以俟。灿见谋中,即召王沉议之,沉乃密与靳准入奏汉主,言:"太弟挟恨,听信奸党之言,欲为不道,其侍卫之兵皆已披挂拥械,变在顷刻矣。"汉王大惊,急使亲人探之,见东宫兵卒果皆贯甲装束。回报汉主,汉主一时不省,着令靳准带兵捉拿侍兵来问。准即与灿率大兵齐入东宫,侍兵不知何故,尽被所缚,坑杀者五千馀人。奏废太弟于北地闲居,不由帝命,竟使拥出,王沉劝灿密遣人刺杀之。刘义为人忠朴,惠民爱物,善断事,有器度,士庶归心,至是不得其死,冤动神天,降雨血于东宫,各殿通红,腥不可当。延明殿瓦坠下,陷入土中尺许,西明门崩倒。汉主聪大惊,召史官问之,言国有不祥。忽报皇太弟一时暴死,汉主大讶曰:"吾弟忠义明朴,无过被冤,天何不怒朕而降灾异也。"言讫,泪如雨下,命厚葬于先帝之侧。刘灿、王沉又违旨将义葬于别处,不附皇陵。及后靳准伐掘汉陵,刘义之棺获免,亦天之报也。
自此平阳灾事迭见,东宫无故自坏,鬼号彻夜,赤虹经天,三日并照,各有两耳,五色明朗。汉主亦上司天台观看,忽有一物如星般亮,雷声般响,坠于平阳城外西北角,震下一穴深三四尺,方阔二丈馀,中有一物,如豕而嘴尖,约有五百多斤。次日看时,则是一小儿死卧于地,隐隐哭啼三昼夜而息。汉主聪心甚不安,问于臣宰,游光远、程遐上言:"陛下女宠太盛,遗弃忠正,伤残骨肉,故天降灾妖以惊陛下耳。亟宜修省以回天怒,庶或可以转祸为福也。"靳准曰:"此乃阴阳乖异而然,何关人事?"程遐曰:"虽系天地乖异,惟吾平阳迭见,岂不关于国家乎?"正论间,报道后宫刘后产出蛇一条、兽一个。汉主大惊,亲自入看。未及到宫,回报蛇大如斗,兽长如彪,恐不可近,急呼卫士以箭射之,并不能伤,一齐走出,径至城外坠星穴边,盘绕嘶鸣。军兵赶至,俱投入穴,挽弓射去,其地已合如旧平土。回报汉主,汉主惊疑不定,入宫去看刘后,后张目直视,大叫一声:"万岁误我!"须臾而崩。汉主哀伤不已,亲为挂孝,附葬汉陵。后人有诗一首叹曰:
灾异重重迭不祥,汉家从此构深殃。元勋去位忠良死,安得如前国势昌?
汉主聪自刘后死,诸贤去,国势渐衰,宫庭亦弱,灾异不息,心中惊虑,下诏令群臣直言得失。诸葛宣于闻知,乃谓其子诸葛武曰:"吾一向来在家养疾,不参国事,以致王沉、靳准专政,元勋避位,天变叠见。今有诏出,可整朝衣,伏侍吾上朝进论一番,点发汉主,尽吾平生忠心,聊决南北兴衰,使后人知老父先见也。国家将变,吾死之后,汝可莫贪汉禄,保吾灵柩竟入川中,葬于祖侧,不可忘忽!"嘱毕,扶病入见汉主。汉主曰:"丞相年高力衰,尊体欠安,朕因国事纷絮,未遑省视,疏情稔矣。今见国家多变,灾异屡见,特诏众文武直言得失,未有明见者。今老相国亲临,必有以指教耶!"宣于曰:"陛下问臣,臣才敢道。窃见太弟死而东宫坏,谏臣杀而延明瓦解,大将军丧而西明门倒,太阴星殒而刘后兆妖身死,内史女化为男,是阴气衰而阳气长也。吾皇汉虽然包括二京,龙飞九五,但肇基山右,北朔阴气之方,太阴陷而气衰,其应将在汉耳。今陛下日与后宫宴乐,将国家大政悉委于太子、靳准,太子虽素聪敏,迷惑于王沉等小人之流,泥于奸宄而伤残骨肉忠正之士,使勋旧弃去,任信靳准。靳准兄弟岂是纯良之臣?恃晏安而忽备御,殆不可也。且石勒鸱视赵魏,不听宣召,有自霸之心;曹嶷狼顾全齐,不服调遣,怀不臣之意,又岂得为我汉之兵而自骄乎?臣逆虑哲人委弃,势与晋侔,恐汉纲之不振矣!况臣夜观天上分野,燕、代、齐、赵、吴、楚皆有将大之气,中原恐为战场矣!"汉主见说,悚然拱听,曰:"久不聆清诲,心中如盲,今复闻正论,使朕惶愧甚知悔矣,然则奈何?"诸葛宣于曰:"作善降祥,作德有庆,天心亦可回者。愿陛下亲骨肉,信旧臣,出奸回,远嬖幸,亲戎事。以东夏为心,鲜代燕赵为意,吴蜀二处,俱不足惧。吴蜀之不能北侵,犹我汉之不能南向也,晋虽有报仇之心,实未易耳。所畏者石勒强盛,恐不虞之变在此而已。"汉主曰:"诸旧将老臣皆弃朕而去,兵备谁能主统?乞丞相念之。"宣于曰:"陛下诚能发诏自咎,外以远追秦皇汉武之绩,设巡行之事;内以定高祖谋楚之计,制强盛之雄。然后缮兵修省,则事或可为,国或可保,外是臣不知其他矣。石勒信也,曹嶷越也,能缚韩信,而彭越又不足虑矣。今臣有老疾不能举动,不然亦早辞陛下而去,忍见我等所立而复见疲敝乎?"汉主点首。宣于辞出,临行又曰:"勒虽可防,而萧墙之变犹宜防也。"汉主长叹久之,不能行其意,欲出王沉、郭猗而远靳准,又为皇后月华等阻之。宣于知其昏迷不省,亦不复再入谏劝。后人有诗一首赞宣于之有先见云:
汉臣诸葛氏,堪为第一流。三分匡弱汉,六出尽弘猷。后胤尤贤孝,忠心继祖谋。辅持终汉世,孰可比伦俦。
词归一本,话分两头。且说北代王拓跋猗卢,为爱其少子北延,乃出其长子六修与其母,使居新平,立北延为世子。次年履端之节,六修与大将卫雄入贺新正,礼毕,猗卢命六修去朝北延,以别君臣之分。六修谓卫雄曰:"北延,弟也,吾乃兄也,焉有兄去拜弟之礼!父亲老悖若此,将焉处之?"雄曰:"若不去朝拜,老大王必怒而见罪,殿下肯乎否乎?乞言决之!"六修曰:"吾实不欲去拜者。"雄曰:"既不肯拜,必须逃回本镇,免被嗔害。"六修然之,不辞而起,乘夜径回新平。骁将乌桓金曰:"殿下匆匆疾还,必有何故?"六修以其情言之,金曰:"殿下既是私逃,大王之兵随后必至,可急预备守战之策,毋为人喂刀剑耶!"即同卫雄操兵塞险以伺。果然,猗卢见六修逆命,而怒集众将分付曰:"代国者,孤之国也,事由于孤。既立北延,则六修臣也。臣抗君礼,子违父命,何以治人?矧孤以律法治群众,今子且若是,况其他乎?今不率兵问罪,一朝传位,则北延为其鱼肉矣!六修之过,皆其下人为之謆惑耳,当亲至新平,徇剪其奸。"乃命左将军西渠、右将军赵延为前锋,自引大兵五万,以讨六修。中将军姬法以兄姬澹新奔卫雄,见在新平,恐被其祸,乃上谏,以为父子不宜相伐,有伤伦礼。猗卢不听,竟起而去。法又修书遣人报兄姬澹,令劝六修不可逆天抗父,惟有哀求赦免,方是道理。姬澹乃入见六修道之,六修即召卫雄、乌桓金等议曰:"吾何不幸之甚!世人皆有父母兄弟,惟吾独苦,既遭贬逐,又焉可提兵至此,欲要灭吾乎?将军有何救我之策?"姬澹、卫雄劝曰:"代王,父也,殿下,子也,战则为逆,人必不敢有犯代王。若其到时,只是婴城固守,向众哀告曰:'惧获重罪,不敢出见,故此闭守,须看天面,念父子骨肉,罢军饶命,赦儿之过,是父王并诸将军再生重赐之恩矣!'兵士一见殿下之言,亦必怜悯而不用命矣。如其不退,请密以精兵阻住西陵险要,断其粮道。不过一月,兵众乏食,自然退去,可保无事也。"乌桓金曰:"今代王无道,以大作小,弃嫡立庶,卑幼乱伦,恃暴伐子,人皆不服,况我等乎!愿假精兵五千,伏于东皋要路,待其兵至,吾从林中突出,一鼓而枭北延,岂不胜于坐被其困乎?"六修曰:"设使将军不能杀北延,而以五千之兵,当五万之众,少有挫跌,吾何救乎?"金曰:"事主一也,彼众为北延尽力,小将岂不拚一命以报殿下过爱乎?"六修犹豫不忍,卫雄又力劝之,乌桓金坚执要去,披挂齐整出叫曰:"以五千之兵,可当数万之用者而不肯行,待其临城,能保不破不败乎?"六修谓卫雄曰:"乌君志坚,不好阻他兴头。"遂点兵与之同去。乌桓金径往东皋柳林隘处埋伏。
次日,猗卢不防有伏,引兵坦然而进。行至东皋柳林狭道,忽听得连天炮震,被乌桓金挺枪杀入中军,势不可当,军士不能抵敌。先锋西渠、赵延已皆过前隔远。猗卢见其来急,亲自大呼曰:"乌桓金敢杀主也!"金曰:"父慈便子孝,君义则臣忠,汝既不慈不义,兴兵伐子,欲灭长以存少,何得责人耶?"一枪戳中左胁,几乎落马。却得赵延杀转,敌住乌桓金,猗卢得脱。二将战不十合,西渠亦到,舞刀砍上夹攻,代兵大进,乌桓金乃冲杀望新平而走,五千精兵杀死过半。西渠引兵万馀,奋力追赶,至城下及之。乌桓金回身抵战,被兵多围住。西渠知金英勇难胜,喝令乱射。乌桓金箭满体,血战不已。六修在城上看见,叫谓卫雄曰:"乌桓君为吾而出,今受箭若是,可不救乎?"雄曰:"后兵将到,锋盛难支,未可出也!"六修曰:"生死与众共之,忍使乌君一人受苦,数千人丧命?有胆略义气者,可来同吾出救义士,毋令独死!"得壮兵三千人,遂冲出城,殊死而进。姬澹亦出马助之,杀死代兵千馀,得与乌桓金相合,一齐突围冲出。至门边,卫雄接入,闭城坚守。赵延等大兵到,围住攻打。卫雄、姬澹严加守御,甚道六修之冤,兵皆怜而懈怠。西渠喝令尽力攻击,反被城上以石抛打,死者无数。
相持四五日,不能取胜。猗卢又患伤不起,西渠等入帐问安禀命,猗卢曰:"孤因顽子不肖,逆命私逃,故怒来此,不意被贼奴乌桓金所算,反带重伤,损尽一生英名,如之奈何?"西渠曰:"大王耐烦,待吾等打破新平,捉此逆贼,万剐于前,以治一枪之罪!"猗卢曰:"孤反复自思,父子相夷,古今大恶。孤受封代王,为一方之主,思欲行令国内,今一子尚不能服,一臣且不能制,反被当面以枪刺之,何以为人?疮重怒深,恐不能痊也。弗若收兵回代,莫与他兄弟二人结怨可也。"宾六须曰:"大王言者是也。大殿下虽有抗逆之罪,亦因大王易其荫袭,情不甘耳。宜念父子,姑且回兵,恕其征伐,他日必须悔罪,不须动刀兵也。"猗卢曰:"汝言与孤相合,可传吾令,罢围还代。"赵延曰:"事虽如此,城中不知大王之心、六须公之意,若还以兵来追,我等又受其抑矣!乌桓魍魉,必先以精兵伏于乱岗丛林防备,待其来时,放炮发伏,不惟保吾军士无伤,且可擒拿逆贼,以正大罪矣!"西渠曰:"公料极审,大王不从,我等亦当行之。"猗卢点首,延即调遣诸副将埋伏停当,与西渠二人当先,车载猗卢居中,拔寨俱起,望代郡而去。乌桓金与六修商议发兵追赶,姬澹曰:"归师且弗可掩,况王父乎?不得逆天罔悖,恐致不祥。"六修听乌桓金之言,竟自率兵追去。甫四十里,至乱岗地面,前兵相隔三四里之程。金催兵进,忽听得一声炮响,两边伏兵杀出,箭如雨至。六修急退,身中十馀箭。乌桓金急来救时,前面赵延杀转,金大叫曰:"殿下速走,待吾退他一阵了来!"遂与赵延战住。未及数合,西渠、宾六须逼至围住,乌桓金拼死撞阵,枪刺六须落马。代兵大惧,西渠曰:"休得畏怯,可一齐射之。"于是弓弩乱发,金中七箭,臂痛不能抵敌,被赵延所杀。六修逃回,赵延赶十馀里,见卫雄来救,延乃回马。六修还新平,因箭伤多,不能收口,卧床月馀而死。卫雄使人报至代城,猗卢亦患枪伤危笃,听报子死,因而叹曰:"是吾自致父子丧命,弱吾代国,奈何!奈何!"嗟吁数四,是夜寻殂。后人有诗叹曰:
溺爱从来起乱源,武灵晋献载前编。猗卢不谙融谋术,一误几亡国失传。
第一一〇回 猗卢伐子遭刺殒
却说代王猗卢患疮而殂,亲信人欲立北延为代主,宾六须等素与六修共事,多俱不肯。又参军姬法亦因六修替刘琨复取并州而投,咸背议曰:"代王为因宠爱北延之母,致易长子,坏乱纲常,构出此祸。到今日伤了许多军马,害及父兄之命,实败家之子,天地间罪人也。若立为主,必有变矣。"众曰:"然则若何处分?"姬法曰:"大殿下已丧,长孙幼小,北延又无人肯服,不若迎代王之弟猗它来立,正合兄终弟及之义,却不好也?"众曰:"此举甚可。"乃往浑源城中迎接猗它。时猗它卧病未起,闻报代郡姬法至,召入卧所,问其事故,法以迎立之意告之。猗它曰:"代王兴废王意,效袁本初所为,误了许多性命,父子俱丧,以致倏然国家破蔽。如今你等来请我们去为代主,念北延幼稚,国有难处故也。众意甚欲立我,思想起来,北延是王兄所立,如今尚在,且他亲党又多,我若去夺他的基业,众必不忿,安肯容我?我今老而多疾,在此何等自在悠闲!不测之祸,我也不去,我也不管,恁你众人行方便去。"姬法曰:"六须将军在中主事,谁敢有异?望大王莫疑。"猗它曰:"非吾疑惧,但以老倦,懒于多务耳。汝可速回定夺,尽各乃心辅翊。倘能丕振旧业,是卿等之功矣!"姬法见其所言,出谓众人曰:"二大王懒得前去,以老疾推故。我等既以来此,若只空回,反惹北延母子之怪。一立他们,必有祸衅矣。闻他长公子普根贤而宽厚,爱人恤苦,可为代主。不若同去禀明,请他前去,又胜似二大王好矣。"众皆然之,一齐入见猗它,告曰:"大王坚执不肯前去,可使长公子去镇代城,免使军民孤望。再若推故,代国必致乱而终失矣!"猗它曰:"汝等此言较可。我思普根去得,若是代郡有变,我在此间亦可制他。"遂命普根带精兵五千,同姬法等望代城而进。宾六须率赵延等接入普根,立为代王。
卫雄得闻代王身死,正欲起兵辅六修之子与北延争位。探得姬法等迎立普根,乃与姬澹、乌桓恭等共议新平之事。姬澹以旧主刘琨在幽州,乃说卫雄曰:"今普根既立,非比北延,我若与争,众必以为我等辅子杀父,并力杀我。况王孙幼小,不能立事,假使十日之内有王旨来封,则可存止。设无封授,亦不可守此孤城,终彼所伐。"乌桓恭曰:"代王死将百日,继袭多久,有封我郡,几时到矣!但恐西渠、赵延在内,还要伐我,尚妄想乎?"姬澹乘意赞之曰:"将军之言极是。我殿下在先有错,臣伏于他,终亦不美。不若弃此往依段公,尚可保全无事矣。"卫雄犹豫不答。刘琨质子刘济力言:"宜当远害全身,岂可复蹈六修与乌桓护军之辙乎!"卫雄乃从之,即奉六修之子并家人等,与乌桓恭部五千馀家,皆归于段匹殚。匹殚见雄、澹来归,乃重待之,使居征北城住扎。及普根差人往新平封授卫雄等职,迎回六修之子,并其妻子入代安享,不期已奔幽州去了。普根甚恼,乃与六须等商议曰:"我拓跋氏素仗一门父子之兵,故能雄霸北代。今被北延出世,坏了我家门风,使我嫂侄去投他姓,此逆子诚祸之胎也,如何容他在此!明日打发他到朔州城去住,以报他逐兄之悖。"早有人将此事说与北延知道,北延大怒,密与亲信心腹人计议曰:"此地是吾父王所立,让他来此作主,我尚不曾忿他,他今反要贬我远出!意欲明日早朝时分,自暗中潜入,杀了他们,取了此位。你等从旁助吾一臂之力,便是复代第一功臣。"众皆应诺。次日,各藏短刀,随延而入。北延乘暗或进。原来普根新立为王,日日晨则趁黑升殿,夜则更深始退。其时初出内庭,众皆未到,只有内侍三四人随从。北延看见,踏步而上,普根未及开问,早被北延抢进,一刀砍倒,急叫不好,又是一刀砍中颈上,可怜普根死于非命。近侍奔叫,姬法急与西渠、赵延赶来救护,北延已遁,延党又窃入长史府,杀死拓跋琼、宾六须二大臣,走入北延府中去了。姬法曰:"本是好意请他到此来掌代地,不想反被北延逆子所弑,是我等之罪失也。必须齐心协力,将北延恶党尽都杀了,为报此仇,以尽我等之心。"西渠、赵延即便当先,率兵杀入北延府中,连亲党不论老幼,尽皆诛之,乃将北延之首,差一有胆量军人,持往浑源城报知猗它。猗它听说,恸哭倒地。众人扶起,猗它即亲持北延之头,弃掷于地曰:"误父害兄逆贼,又杀乃兄,及害吾贤子,何不仁也!"遂命次子拓跋郁律领兵至代郡,诛杀延党。姬法等接入,将党众首级呈上,言已皆一一查明,枭取在此。郁律收拾兄之棺柩,安葬六须等,下令回镇见何。姬法等入禀曰:"今代地已宁,祸根尽去,城中无主,公子焉可复回?"郁律不肯,延、渠等拥上,立为代王,另使部将征丧往浑源城而去。拓跋猗它见普根丧至,恸哭过伤,遂减食病笃。郁律闻报,使赵延往浑城去载家眷,俱至代郡,不在话下。
再说江东琅琊王司马睿,因误斩淳于伯,以致北伐之义沮歇,心切不安。一日,涕泣而谓王导曰:"孤承愍帝拜为左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今汉寇破吾长安,掳帝西去,必须兴兵报仇,取回车驾,方可以尽忠尽职,不枉生为丈夫也!先生其将何以教孤?"王导曰:"刘聪窃掳平阳,已历二世。兵雄将猛,非易卒破之寇。必须移檄四方,召取天下之兵,齐心协力,始可进讨,岂草率之事,而欲以江东舟船之士,与车马争锋于北地可乎?"琅琊王然之。即使使四出,拜刘琨为广武侯,段匹殚为镇北将军渤海公,段复辰为广宁公,段陆眷为辽西公,冀州刺史邵续封广平侯,擢刘演为兖州刺史,汝阴太守李矩封定襄侯,崔毖仍为东夷校尉,广州刺史陶侃加高密侯,慕容廆加为鲜卑大都督,辽东郡公张实进位西凉王,北代拓跋氏赐王幛袍钺,其馀外镇各加爵秩。汉青州都督曹嶷久怀睥睨,复见朝中王沉、靳准用事,诸老臣告去,又闻宣于以彭越比己,韩信比勒,恐有加兵之咎,亦东附于晋,以求道授。琅琊王大喜,拜嶷为广锐侯,再下诏令各处一同起兵征汉。诸镇人合谋上言,劝琅琊王先正大位,然后出师,使汉寇知所尊畏。四方表至,西阳王司马羕见之,乃先至王导府中商议其事。导曰:"众举极美,奈王上苦不相从。明日臣与殿下会合文武官员,一同上言,看其何如。"次早,王导、西阳王为首,率众公卿将各镇表章入奏。王导、刘隗等曰:"方今胡寇冲斥,晋室被坏,人民流散,百姓无主。大王年逾不惑,德称四海,自渡淮以来,除寇灭叛,奄有江左,南极交广,西距荆楚。今且宜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即皇帝位于金陵,逐汉寇于西北,削平初乱,克复帅京,诛旧恨于北海之滨,振鸿猷于中原之甸,何乃趑趄咀唔,甘为贼寇指作庸行乎?"疏上,琅琊王笑曰:"大耻未雪,妄承尊位,则是自贻唾抶耳。诸卿等宜为孤区划报仇之策,即是爱我耶,斯事且请莫提。"导又曰:"仇恨固不可不报,而神器亦不可不正。若位号一立,移檄远近,大兵四集,何寇不可灭,何仇不可报,更有何人敢妄议乎?若主公逗遛不作,则英雄丧志,豪杰解体。脱使他人一立,则如东汉未侑之与更始,俾刘寅之正,反遭忌害,复贬萧王北巡,险为王郎子所杀,后来用尽心力,始得正位。设无吴%、郅恽诸人作逐兔之鹰犬矣,王上何不详之?"琅琊王曰:"茂弘之言差矣。汝岂不知吾之心乎?睿虽忝居皇族,名卑质弱,且江东之地,古称绵蕞,兵微将劣,安可妄自称尊,忘怀愍之深仇,幸祖宗之大位?非哲人义士之所为耶!"武将刁协、卞壸、纪瞻等又曰:"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昔人所谓举足左右,便有重轻。虽然王上谦言江东懦弱,臣以为谋臣勇将亦不为少,皆欲辅主立尺寸之勋,垂名青史。今主公坚执,不允众请,倘有一等心欲急于富贵者,如刘林之立王郎,樊崇之尊刘盆子,臣恐长安、洛阳国之根本,荆襄上流国之门户,一旦有变,众皆归之,那时人心散失,虽欲寻悔,亦已晚矣。"琅琊王曰:"卿等所言,固皆爱我之意,暂且退出,容孤计议回话。"众人谢出,惟王导留中共议。琅琊王曰:"茂弘可权为孤申言诸卿,暂且止其事,待报汉贼之后,再行定夺。"王导又再三言之,睿皆不听。时有江宁人,获白玉麒麟神玺一颗,其文曰:"长寿万年,日有重晕。"临安人获王册金书来献,太未商人于许洛得传国玺,亦藏回江东。闻琅琊王敬贤礼士,知其有帝王器度,必能中兴,亦诣建康呈献。琅琊王不敢受,王导等曰:"此宝之所命,安可辞而逆之?"于是司马睿拜受,赏以金帛,商人不受而去。西阳王又谓王导曰:"今王上既受玺绶王册,可以设座劝进矣。"导等从之。琅琊王闻众行移,心中不乐,又值引驾将军宋哲约合宁州刺史王逊、豫州祖逖、荆州王敦、苟组等连名具表上劝,琅琊王又不允。宋哲曰:"自古以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晋氏统绝,于今二年,两京燔荡,宗庙无主。刘聪窃号于西北,而殿下高让于东南,则天下苍生何所瞻依?且臣前奉愍帝亲诏,劝丞相统摄万机,速报祖父以来之仇恨,毋使神器落于他人之手。"睿又不听,王导等曰:"殿下必不允,可以自出正殿,发落众人再议。"睿被导等说出,见殿上设立九五御座,乃大惊骇,命殿中将军韩绩撤去座子,好议国事。韩绩承命上阶,纪瞻叱曰:"帝座上应列星,谁敢妄动,不惧罪耶!"绩乃不敢,退入班中,琅琊王为之改容。奉朝请郎周嵩迎意上疏曰:
古之王者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受禄永远。今梓宫未返,神京未复,胡寇未靖,宜开延嘉谋,训励士卒,先雪大耻,以副四海之心。人心若归,则大位不谋而定,否则神器将安适哉?
琅琊王正无所辞,见嵩之表,即以示诸大臣曰:"周朝请之本,甚为有理,宜且暂止其议。"王导、西阳王、纪瞻等一齐上言曰:"天心已顺,人意已归,文武详定,大位既设,朝野拱俟,而周嵩不知大体,妄进异词,徒欲承颜幸位,大无臣礼,焉可使之在朝?"琅琊王知难拂众,只得勉从导等之奏,拟改周嵩为新安太守。次日,王导入见琅琊王,请定吉期,王不从。导出,与刁协、刘隗商议,会同文武及诸王公守宰官吏,并外镇诸侯附庸等,共三百一十三人,连名上表劝进,其略曰:
晋自宣帝受天明命,即膺封号,故武帝不劳力而大一统。值以气运中否,胡戎肆志,使北方变乱,而迁王气于东南,故令殿下预镇金陵也。今怀、愍不德,洛阳已陷腥膻,长安亦溺戎羯。欲承宗祀于无穷,报仇恨于有日,非王而谁耶?且图谶见于江南,帝星耀于吴会。歌谣呈兆,五马渡江一化龙;玺册献祥,万年长寿日重晕。天意如此,人事可知。大王若不应天顺人,以符中兴,是乖垂象眷德之祯,而失四海仰望之思也!
琅琊王见表,笑而不准,众官知其意,但难强勉,于是退出,至王导府中商议。刘隗即定一计,曰:"公可诈疾,如此如此,必然成事。"导然之,即卧不起。琅琊两日议论国事,不见王导至,使人召之,回言有病不能起。琅琊王见说,乃亲自到导府问安,直至卧所,把其手曰:"先生素来无恙,今乃一时沾疾,何所从来,可知其由否?"导曰:"臣疾患中心,忧烦似焚,恐为不久,其将奈何?"王曰:"茂弘乃孤之心膂,若如所言,则孤五内俱灰,此身何以自存!"王导喟然长叹曰:"臣荷王上知遇,相从至今,言听计从,幸兹有吴楚之地,号令百州,可谓不负夙昔矣。今文武数百,皆欲王上为君,共图爵禄,光显其祖宗,荣荫其妻子。不意王上坚执如此,则文武各有怨心,背议纷纷,不久皆欲散去。英雄一解,戎寇乘虚东下,建业恐难久守。臣受重任,安得不忧烦而成疾乎!"琅琊王曰:"吾思江东偏窄,兵甲微弱,罔大自立,虑见诮于识者耳,故此踌蹰,非坚执以拂众文武美意也。"导曰:"圣人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我王承祖宗之统,主晋氏之祀,绍继大位,名正言顺,何为而不可?且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王上苦苦不肯允惬众情,诸臣子无所仰望,散亡皆在呼吸间耳!非但臣一人焦思成疾,还有可忧胜于臣者!"琅琊王呻吟半晌,曰:"若然,卿可暂起,为孤传达众文武等,待议其可否而行,孤不得再忤卿等之雅意矣!"王导见其从允,即便滚身下榻,拜伏于地曰:"殿下许臣,臣疾已瘳,此所谓胸膈既宽,五脏自调,六腑四肢不能为病。"即令承值近侍敲梆宣言曰:"王上已允众议,可出定夺,诸公卿等何不面见谢恩!"于是西阳王率刁协、刘隗、宋哲、贺循、周玘、纪瞻、卞壸等二十馀人自后堂转出,伏地请曰:"陛下既允众情,便宜择日郊天,以登宝位。可发旨掌历史官卜吉,司礼中书定册施行。"琅琊王曰:"议尚未定,适间所言,戏宽茂弘之心耳!"导曰:"君无戏言,大事已定,何用再问?须是我等文武行移,选定明日黄道永昌吉期,绍登大位,可奉车驾还朝。命礼部官备玄黄币帛,大牢祭器,吏部官撰作告天地册文伺候,不可少误时刻!"琅琊王叹曰:"陷孤骂名者,卿等也!"众皆叩首称谢,拥驾回宫。后人有诗叹曰:
晋室中衰气转东,琅琊预化应为龙。六朝数已分南北,何事诸贤欲速攻?
第一一一回 东晋江东接天位
话说琅琊王被王导托疾以要其允许继位,次日,西阳王司马羕会同百官,具龙旗凤辇、雉扇冕旒,拥琅琊王拜祭天地川山神祇,登坛南面而立。礼官刁协宣读册文曰:
维皇晋大兴元年四月丙午日,皇帝臣司马睿,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而言曰:晋自宣武,托天眷顾,奄有万方之土,期欲永佑,历数无疆,以延宗祀。讵岂胡戎浊乱,窘辱二帝,社稷几坠,民心幸存。今为刘聪逞暴,戮害生灵,石勒肆凶,涂毒守宰,罪恶充积,残戾弥天。群臣将吏以为,华夷有别,今古无淆,觌兹中原陷于腥膻,黎民悉遭左衽,衣冠切齿,木石酸心,不以臣为才渺德凉,忝居晋胄,推以大位,戴以鸿基。臣揆愚不敢当,惧惭神器,用是询中外赤子,遐迩夷酋,佥曰天眷不可以不答,祖德不可以不修,皇纲不可以久替,苍黎不可以无主。率土咸望,在予一人。兹乃不敢违天明命,仰答众心,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登坛再拜,受皇帝玺绶符章,遍告类于天神,惟神享胙于晋,永奠皇图,以绥四海。
读毕,焚楮再拜,众官员扶琅琊王登辇回殿,升于御座,献上玺绶。琅琊谦让再四,方始就位。百官朝贺毕,上帝号为孝元皇帝。元帝念王导功多,命再设一座与军师,共理国事。王导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望?世无是理。"晋主乃止。于是大颁诏赦于天下,各处州郡外镇,立世子司马绍为太子,封次子司马裒为琅琊王,以嗣废恭王,镇守广陵,拜西阳王司马羕为太保,王导为司徒,王敦为镇北大将军,刁协为仆射,周顗为吏部尚书,贺循为太常,司马丞嗣逊原为谯郡王,其馀刘隗、纪瞻、王含、卞壸、谢鲲、郄鉴、桓彝、桓宣、赵诱、祖逖、周玘、卫玠、王彬、虞谭、甘卓、陈頵、王遽、戴渊、荀菘、宋哲、第五猗、陶梅、范逵、周筵、刘遐、徐龛、周遐、蔡豹等各加升擢,不及细录。时江东因吴王懦弱,遭陈敏之乱。琅琊王初至,百事草创,独赖刁协、□□□朝,谙练事故,贺循为当代儒宗,明习礼乐,凡有拟议,皆取决于二人焉。以此朝政颇立,堪成国体。晋主诏至幽州,刘琨乃遣右司马温峤奉表,诣建康称贺。将行,琨谓温峤曰:"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当立功河朔,使卿延誉江东,其当勉之。"峤乃许诺,归家收拾行李。峤母不欲其去,将衣服扯住止之。峤乃割裾而起,以趋王命。及至建康,王导、周顗、庾亮等皆爱其才,争与之交,峤乃被留,不得还事刘琨。又说诏至辽东,慕容廆接得,见晋主止授己为龙骧将军昌黎公之职,心中不甚悦,乃与部众议曰:"吾今自称大单于之号,辽中无不遵仰,复受其官,则人心必然议我矣。还是不从他的是。"处士高诩曰:"霸王之业,非义不济。今晋室虽微,人心犹附。公宜遣使往江东称贺,示有所尊,然后仗大义以征诸部,此管仲之功,一匡九合,不患无辞矣!"廆然之,使人至建康谢表。晋主嘉其贤,复赐节旄。于是诸辽之邻镇,以其义正,悉皆畏服。燕能成业,良由此也。
话分两头,再说竟陵郡有反贼杜曾作乱,不时冠掠荆襄,民不胜害。按《传》:杜曾乃新野王之裨将也。先日新野王被反贼所害,其牙将胡元逃于竟陵,招集散亡,攻讨贼寇,为主报仇。惟杜曾极有勇略,所向皆先,生擒杀新野王之贼枭祭。胡元见其有功,请假新野王妃之命,补曾为竟陵守。自此威名日盛,贼皆畏之。极善水战,能跃丈馀之远,胜则独指奋追,败则入波浮沉而遁,以是诸部奈他不何。新野王妃亡后,与胡元擅威,旁并郡县,军声大震,遂广掠聚粮。人以为反乱作叛,奏请朝廷征讨,以靖荆襄。晋帝闻此,未即加兵,又恐上流被据,乃命大臣第五猗为荆州刺史以镇之。杜曾密备舟船,以重赂贿迎第五猗,推为主帅,职掌胡元之兵马,分据汉沔,朋党为寇。事闻朝中,晋元帝大怒,欲要集兵征讨,即召诸文武共议出师。王导曰:"吾今新立,岂可因此小寇而即动京兵,但命一镇臣剿之,方见国威。"贺循曰:"前者杜弢作乱,乃是陶侃、王敦收平。何不再下诏命,令陶侃发兵讨之,然后以侃为荆州刺史,则可绝盗寇之根矣。"晋主从之,即使人持诏去调陶侃征讨杜曾。侃得诏,点集兵马,直趋竟陵。杜曾闻知,率众来战。陶公不以贼人为意,凡三战皆失利。侃见折兵数千,乃扎住不战。
晋主探知贼势猖炽,乃擢荀崧为荆州都督,屯兵皖城,共讨贼寇。杜曾见陶侃连日不出,心中惊疑,使人打探。探得荀崧到皖,料其必用合兵夹攻之计,乃撇了陶侃,径将兵马先袭荀崧。荀崧初到,因染疾不能调兵,反被杜曾围住皖城攻打。崧使僚佐紧守城池,贼甚肆蹶。崧虑兵粮寡少,恐被所陷,意欲修书往襄阳太守石览处求救,问之,无人敢往。崧心忧烦,乃对其妻王氏叹曰:"吾之不修,何见厄如是!今被贼曾困于危城,无人为吾求援。眼见卧病不能自起破贼,汝辈恐皆被其所掳矣!所恨者得子之晚,以致如是耳!奈何,奈何!"崧女灌娘在侧,年方一十四岁,素有胆量,见父烦恼,乃进言曰:"父亲休忧,此城坚固可守,必无妨事。待女儿亲往石太守处求救,必须借兵来解此危,不用过伤神思。"崧曰:"你是女儿,如何可去?纵然借得兵来,吾家亦出乖露丑惹人笑话矣!"女曰:"只要救得父母之危、军民之难,去有何害?设若女儿不行,外救不至,满城被害,一也;父亲奉命讨贼,贼至不能临阵,朝廷岂知父病,以为不肯用命,二也;若还城遭贼破,全家被掳为奴,岂不胜似出乖以见石公乎?且又百姓为吾所误,诸官属为吾所陷,三也。有此之事在父身上,儿不亲往求救,三军不肯向前,焉能得过贼围?"乃即装束齐整,请掌军参谋入内面见。荀崧只得分付点兵五百,令亲信家丁引路,四更以后,开门出城。贼人赶来盘问,灌娘曰:"汝等围城,欲困敌人耳。我是他州在此从学者,今逃回乡的,须与将军等无仇,休得见阻。"贼等见是稚子,亦不追赶,任其自去,皖兵遂得稳去。一路无辞,直至襄阳,投见石览,献上父书。石公看其书意,乃谓灌娘曰:"令尊府有急,如同我身一般,只消遣一盛使持笺来此,何须小姐亲冒风尘?实是老夫之罪也!"灌娘曰:"家父因抱小疾,致被贼困,故此冒干台下,伏望大人念同僚二字,慨赐救济,则妾父子感恩莫罄矣。"览曰:"容吾商议回话,且请后堂献茶再见。"灌娘曰:"皖民急似燃眉,小婢自来,乃是代父躬拜钧台,俯乞垂悯。"石览曰:"只是一件,令尊有难,小姐亲临,理合星夜即往,奈因杜曾强猛,前日陶刺史亦被杀败,退兵五十里,不敢与战。我若以此见成弱兵先去,必被贼兵所败,反添令尊烦恼,有误小姐劳顿矣。昨者豫章周太守擒灭张彦,军声大震,贼寇长惧。我今修书一封,差亲腹老家人,伏侍小姐同去见他。周士达平生慷慨忠义,必定不辞。小姐可弗惮辛苦,勉为一行,约其起兵,共救令尊,以破杜曾,方保必胜。我先引兵到界上遥张声势,与令尊掎角作威,慎毋忧虑。"灌娘曰:"周太府若不肯相念,吾即星夜来见大人矣。"石览曰:"小姐自去,我又有书,必能成功,汝其放心。"灌娘拜谢,涕泣叮咛而去。径至豫章,与石览家人一同入见周访,呈上石公之书,就把父亲被困之事泣告一遍。访公曰:"令尊为国被围,不能出敌,即如我身罹贼之难也。此贼猖狂,石太守一人也奈他不何,必须我们亲自去救,令尊方能破得此贼。"一面款待灌娘,一面令男周抚同夏文华、夏文盛领兵渡江先发,自与荀灌娘随后而进。
周抚至湖口,问二夏曰:"我等还是直向皖城去,还是等约石公一同而去?"夏文华曰:"荀公被围多久,粮食必竭,且病不能守,须当速去,免被破城。纵贼骁勇,我愿当先!"周抚然之,径趋皖城而去。杜曾自围城攻打,日夕无休,幸得城垣甚固,不能得下,贼兵前后被击损伤者七千馀人,官军亦死二三千。荀崧扶病上城观看,心中甚忧。杜曾以为必无救至,亦从缓困住。一日,部属劝其急攻为上,不然,恐官兵一至,即难成功矣。曾听之,遂亲自督战。刚才扣城,忽报豫章周访自水路而来,襄阳石览从陆路而来,两郡大兵一齐来救皖城,止隔百有馀里矣,不时就到。杜曾听说,吃了一惊,即与部渠等议曰:"周抚、二夏皆骁勇勍敌之将,又且周太守自来,合同石襄阳二处之兵,必难与争胜负者,不若趁其未到,退回竟陵,再作计较。"众皆然之,乃拔寨逃去。人报荀崧知道,崧曰:"贼兵亟退,必是何方救至矣。"使人出探消息,只见周抚之兵船跻跻而至。崧曰:"求救襄阳未到,喜得周豫章先来,解此倒悬,明日必须亲自劳军拜谢,以答厚情。"正议间,只见灌娘跑马登岸,入城见父,把至襄阳转豫章,再见周太守之事,细说一遍。荀崧大喜曰:"吾儿虽系女身,直有男子胸襟,使弟如你一般,吾却无忧矣!"遂亲出江边,迎接周抚入城,设宴谢劳,赍犒物分赏将士。抚见贼去,恐父往返涉劳,乃辞荀崧,回军而去。
陶侃屯兵在竟陵界上,知杜曾进攻皖城,亦不曾幸功出战,日日使细作水陆不断,往探贼人胜败消息。回报迭至,言:"贼围皖城,荆州都督荀公患病,不敢出战,求救襄阳、豫章二郡,周太守与石太守合兵一齐进救。杜曾不敢迎敌,已拔寨逃回竟陵,不日就将到矣。"陶侃听说,即唤郑攀、高宝二人,分付曰:"你两个领兵五千,伏于蕲黄山隘要道俟候,若杜曾来时,未可即战,放他过来,只听炮响,即便杀进相助。"二人受计而去。又唤童奇、郑正、朱伺、龚察四将分付:"你等引兵一万,到蕲黄山隘西头埋伏。若是杜曾转至,一齐放炮杀出,吾自将兵接应。"诸将径走蕲黄,寻山隘要路埋伏。伺候一日,不见动静,至次早,杜曾回兵,昂然而至,高宝二人任其自过,直至山谷深处。陶洪在山上看其已进伏所,放起连珠号炮,左边朱伺二将、精兵五千,右边童奇二将、精兵五千,一齐杀出。杜曾见有埋伏,思欲退后,后面郑攀、高宝大喊追进。曾见前后有兵,遂拚命望前冲突,贼众十停死者六七,曾乃杀出,逃命而走。陶侃大叫曰:"贼曾此败,乃天下不容奸故也,不可不追,以断祸根!"诸将得令,尽力奋赶,曾狼狈特甚,命部伙散走,自乃弃马跳入小河,浮水而逃。朱伺等觅船不及,只得回马。杜曾复入竟陵,与党伍等整兵闭守。陶侃知其势穷,引兵马径至城下,将各门把住,使人报与周访、荀崧、王敦、石览知道,约其合攻竟陵,以剿杜曾。荀崧病体已痊,得侃书至,先引兵马至湘阴,欲助陶侃,又使人约王敦齐进。杜曾闻细作报此消息,心惧难敌,遂设一计,假意修书,至中途求成于荀崧,曰:"竟陵守将杜曾拜书:不肖以擒灭反寇,蒙新野王妃授职此郡。昨因胡元亡过,部众肆掠,曾已收服。不期陶广州引兵来讨,曾不敢敌,意欲得据皖城存活。及后闻知公为荆州都督,即便返兵逃避。今陶公苦欲相并,不原情也。幸兹明公驾临,曾在辖下,不敢有劳军马,特此叩台求赦,代为上言,求旨明为竟陵太守,则永世愿为纯臣,实感都督再生大德矣!"荀崧见书,自思兵力微弱,难与贼争,且是旨意委任,陶侃促约,故此勉强应命者,与其穷兵争剿,不若招安图静,遂允其请,反为作书与陶侃,令宽曾围,使好归化。陶侃见书,知崧堕贼诈计,急修回书,止崧莫被所诳,书曰:
窃闻足下来督荆襄,朝廷欲安门户故尔。今贼寇正将垂平,忽乃被其所诳,为贼求成于朝,愚以为切不可也!设若误堕其奸,将来之祸不可胜言矣。且曾凶狡有馀,所谓食母鸱枭,非豢养之物也。前围皖城,何曾以公为荆督而少有所畏?今见仆破其兵马,围城之急,故诡惑于公,勿可听之。切以为此人不除,荆土未得宁息。足下当识吾言,早为之绝,毋使日后噬脐莫及耶!
书至,荀崧叹曰:"吾亦知之,但权少安以宁一时,日后国家兵盛,彼或自改,未可谅也。"一边回书与陶侃,一边上表入朝,为杜曾求赦请职,又奏陶侃败贼之功。朝廷准奏,议以陶侃为荆州刺史,使为门户关钥,则荆襄可定,江东可安。荀崧恐不能独制上流也。诏未下,有人报与王敦知之。敦思陶侃一镇荆州,群寇必服,民尽归心,势盛可卜,若是己有所为,定被遏抑。乃即上表奏言:"广州是夷獠杂居之地,非陶侃不能镇压。"又以重贿赂嘱当道,奏举其弟王廙为荆州刺史。后人见王敦心怀忌嫉,欲远正士,以逞己意,有诗叹曰:
上天业已分南北,故生巨逆乱晋国。敦峻温冲接踵来,致使六朝不能一。
第一一二回 周访杨口破杜曾
话说晋元帝三年,朝中文武欲因荀崧上陶侃之功,各皆建言,堪以陶侃刺守荆州,阴被王敦贿求堂弟王廙代之,复使陶侃入广州原任,又逗留于荆地。侃将郑攀系是杜弢部下之人,改邪归侃,及见王敦所为,心甚不忿,乃暗使人招取杜曾入据荆州,以拒王廙。廙到任时,已被杜曾占据荆州,即将兵马进攻杜曾,曾亦出兵逆战。廙失利,折兵数百,乃不敢战,退于杨口屯扎,遣人报与王敦知之。王敦正来会见陶侃,听得此说,心中大怒,以为陶侃挟恨,故使郑攀结连杜曾,逐弟王廙,不容之任,乃亲自贯甲操刃,欲杀陶侃。出而思之,恐不能胜,复回者数次。人将其事报知陶公,使为防备。侃听罢,乃亲自带领朱伺、高宝,随行二十馀人,诣敦营请见。却好敦正出营外相撞,慌忙敛刃伫立。侃正色拱谓敦曰:"前者同收杜弢,郑攀弃邪来投使君,使君不肯容留,致攀避去。后闻朝中迁仆为荆州刺史,攀乃归正从仆。今改以令弟为荆州刺史,命仆左转广州,攀不欲去,故又弃仆构曾,侃亦岂知其心?今攀虽谋为乱,原非仆之部属,而可以此反侧小人枉诬正士乎?使君雄断霄汉,裁理天下,何得以无形之事,欲伤同类乎?"敦不能答,乃推如厕相叙。参军陶梅密言敦曰:"周访威震江西,与陶士行连姻,如左右手,今欲杀侃,是断人左手,安有右手不来相应者乎?且吾兵力未充,卒难谋人,君其思之。且陶公惠泽及人甚多,四方感慕,毋使纷起天下之议,脱有不平之变,后悔莫及。"敦意始悟,乃释甲整衣而出,请侃入内,谢罪曰:"适者误听细人之言,一时欠审。吾今反复思之。固无是事,亦无是理,君其勿怪。"次日,盛陈酒馔,请侃作饯,执手笑曰:"昨因愚见不明,几至错怪正士,幸勿为恨。君请暂往广州抚安黎庶,不日奏请乔迁中土,为中流砥柱,休以小嫌蒂芥胞臆。"侃谢而别,引兵回广州而去。
时有王机,原从事王澄,荒政得罪被执,机乃逃遁过岭,见陶侃出差荆襄,收剿杜曾,乘广中兵少,聚众为盗,扰害地方,其势渐盛。侃至始兴,听得其因,众将佐皆曰:"宜少停扎,待探强弱而进,免致仓卒被算。"侃曰:"此贼已据肇庆,侵掠广州甚急,若不疾进,彼亦得广,势即猖盛,愈难破矣。趁兹驰至广州,下令各郡征讨,贼必畏惧,惑兵之计,不可失也。"乃命郑正率兵一万,扬旗向肇庆径征王机,朱伺将兵五千进卫广州。二路齐发。王机探得,集作一处商议。其党众皆曰:"陶公非他将之比,杜弢、杜曾、张彦、王贡俱不能撄其锋,我若与抗,必无胜理。不如奔据交州,再图他举,此为上策。否则进退失守,那时徒悔莫及。"王机从之,引众从海道望交州而去,广地复宁。杜曾在荆州,见陶侃返兵,又肆猖獗,劫掠乡村,民不得安,书帖怨骂郑攀。攀见之甚悔,叹曰:"吾已弃邪归正,从事明刺史,只因怀抱不平,一时忿怒,错干此事,曾贼复又不仁,惹人笑骂,甚污陶公。今彼远去,吾将奈何?"乃与心腹伙夜商议,夤夜弃曾,复改正归投王廙。至杨口拜见,哀告言:"一时被杜曾所惑,致得大罪。今愿洗心改正,立功赎过,望将军赦之。"王廙一心欲入荆州,乃受其降。攀劝廙移兵先据竟陵,取贼根本。旧将朱彤曰:"郑攀虽降,杜曾狡猾难测,且宜令攀为前部,分兵随曾之变,会合大将军,明取荆州,以除逆寇,未可舍此西行。"王廙以为馀贼巢垒者是,反疑朱彤老怯,惧于前进,乃不听其劝,留丘随守杨口,自将人马望竟陵而去。杜曾探知其事,引兵夜袭杨口,丘随战死,五百馀兵尽被所杀。杜曾乘胜复攻荀崧。崧惧曾兵强犷,闭门不敢出战,曾乃大掠,乡邑为之一空。王廙扎竟陵,第五猗出兵与战。廙请王敦相助,敦即自引兵至,第五猗奔守沔口,廙得竟陵。曾闻知大怒,合猗兵转掠汉阳下县,俱破之。
风声报至建康,晋元帝大骇,问于群臣曰:"杜曾复炽,荆州、杨口、沔口、汉口皆被所破,恐其顺流来犯建康,如何区处?"王导曰:"不足虑也。今周访屯兵豫章,雄视江右,宜下诏令其会合汉阳许朝、樊口李桓,一同统兵征剿杜曾,何忧贼徒敢窥江东乎?"元帝大喜,即日降诏,令人前去。周访得命,乃命夏文华、夏文盛引兵一万,先往会合许、李二处之兵,自与周抚随后而进。杜曾闻知,引众退守杨口垒。不数日,三处官兵尽至,相见讫,亦望杨口而进。杜曾盛兵严阵以待。周访看其风势,乃聚众兵将分付曰:"此贼久历战阵,非比别寇,矧曾勇力过人,诸君不可轻忽,各宜齐心协力,以显令名。可将兵马分作三甄,李将军屯兵右甄,许将军屯兵左甄,我领中军。贼兵若至,不可妄动惊乱。今此若败,则江南震恐矣。各宜依吾号令而行,不得轻动!"即将甄垒排定,以二夏伏于中甄左右,传示各将官曰:"吾自上于将台指挥,以鼓声为号,鼓紧则奋力接战,缓而三击,则退入阵。今右甄近贼,彼必先击,左甄、中甄不许接救,听鼓即逃入左甄,贼定趁胜击左。二位可轮流挑战,不问胜与败,听鼓三击,当退入中甄。贼再傲慢妄进,看吾红旗起,信号响,一齐杀转,可胜贼徒矣。"众皆遵听约束。分拨才定,只见杜曾身骑骏马,手执大刀,果向右甄而进。官将李桓出马喝道:"贼子休得无礼!"曾笑曰:"汝是何人,若此自大?广州上将朱伺、童奇尚然战败,料你无名下将,不是对手!若知死活,可速退去,免被杀戮。"李桓曰:"泼贼狂徒,敢此大胆!曾闻李将军名否?"曾曰:"你说便会说,只怕少刻走之不及!"李桓大怒,挺枪出马,曾舞大刀砍进。二人咬牙啮齿,狠战上三十馀合,初无胜败,贼渐逼进,桓觉枪法慌乱。周访看见,欲使劳碌杜曾,乃令擂鼓助战。兵士遂各大喊,桓复尽力极斗。约近又三十多合,李桓抵之不住,退后将及百步,访恐有失,命缓缓三击其鼓,桓遂走入左军。杜曾追至,许朝横戟挡住。曾乃约住马缰,以刀砍住,两个左回右转,亦战上三十馀合,许朝遮拦不迭。周访鼓声大起,朝势甚迫。李桓知其将败,杀出接应,曾又战二十馀合,桓又不能敌。许朝本怯,恐周访见罪,只得再战,桓乃得憩。朝对不十合,手脚又乱。桓见催军鼓不止,复进并攻。杜曾全无惧怯,奋战益力。李桓、许朝终是不能之胜,贼党竞进,鼓手乃三击鼓,官兵皆退入中甄。杜曾不知有计,恃勇追掩,直逼中军。
周访见曾中计,将红旗拽起,甄内信炮连天。夏文华、夏文盛两翼冲出,周抚自中杀至,杜曾急退,已被官兵三面截住,合杀其兵。许、李二人又皆翻身扑转。曾被三路夹攻,不能抵敌,乃不顾兵卒,杀条血路,独自逃命,随行者有二三百人,周抚追之不能及。周访下台高叫曰:"杜曾骁勇善战,轻易难胜。吾今用计劳碌他们,以逸兵破彼部众,速宜追剿,勿使其至沔口,再合兵马,以贻祸根,此机会不可失也!"于是二夏骤马当先,兵皆鼓噪而进。许、李二军未发,访又曰:"汝二甄之兵,先当贼锐,效力已过,吾顾知矣。但今贼锋已挫,亦可助威追之,以收全功,休得落后!"于是二军亦皆奋勇而前。贼众数千,四散乱奔,望风逃窜。走至沔口,未得入城,周抚追及,曾方立马复战,二夏又到,贼帅旧官将第五猗率兵三千来救。正战间,李桓、许朝杀至,贼复大败,只剩残兵千馀,冲走而去。周访自到,又命军士饱食,轻装连夜再赶,可尽灭杜曾矣。众将又进,追至汉口。曾、猗等扎住造饭,未及食,夏文盛先到,直趋贼阵,急欲迎战,夏文华引兵杀至,杜曾当先杀出,第五猗与众党未及逃,官兵尽到,悉皆擒降,杜曾单骑走入太和山中藏匿。周访乃招安被陷州县归正。李桓、许朝辞还本郡,郑攀奉王廙入荆州。访乃班师,使人解贼党至建康。晋主见之大喜,改周访为襄阳刺史,以惮压杜曾。
即日又与众朝臣会议,欲趁平定荆襄之势,合兵恢复中原。先下诏加刘琨为太尉,段匹殚为太保,令其起辽西四镇段氏亲兵,共讨石勒。若肯奉命,然后再调他镇诸侯,征取别郡。使至幽州,段匹殚接入宣诏,言:"周访尽平荆寇,南土大定。卿等可起四部亲兵,先讨石勒,朕当北上克复洛阳,则汉寇两头受敌,可成功矣。"段匹殚受诏,即发使命往叔父涉复辰、兄段疾陆眷、弟段末杯三处,言:"晋主新平剧寇,南方已定,将欲北上复仇,各处皆已奉诏,特请宗族共议,推刘琨为盟主都督,报效朝廷。"辽西公段疾陆眷见书,请其弟段末杯相议。末杯近与匹殚忿争不睦,且襄州得石勒释放之恩,曾约为兄弟,乃往见陆眷,说之曰:"向日是兄主盟,与石公结纳,矢为救援。今彼无恶于我,纵不相从,亦不可食信,脱若相见,将何为辞?卒与反面,此岂大丈夫之所为乎?且今又不为我家己事,兄其以我辽西蕞尔之兵,能保即胜石勒乎?"疾陆眷曰:"弟言亦甚善也,但叔父山海公已从,吾何不听?"末杯曰:"吾往见叔父,看其主意若何,又作道理。"复又往见涉复辰,说之曰:"今幽州公欲会叔父兄等,共立刘琨为都督,总我四镇兵马,共征石勒。叔料石家兵马强弱如何,而即听之?且琨被破,无地可栖,寄身段氏之人,匹殚兄不先与叔兄商议,竟欲尊他,则是我等皆为琨之部属矣。大丈夫听人指挥,岂不耻乎?侄今先来禀过叔父,我必不去,勿以吾为无忠义也!"涉复辰曰:"侄乃刚硬之人,既不肯去,我等焉能保胜,去惹怨恨乎?"遂不发兵相应,陆眷亦止。匹殚不能独进,其议悉罢。末杯欲遏抑匹殚,密又使人将奉诏命之事报知石勒,要卖人情。勒见报,乃亦具本上平阳奏知汉主。
汉主见之,召集朝臣商议,靳准曰:"晋人所恃者,以其西北诸方尚有所属州郡故也,吾能尽并北地,彼方绝望。今有汝阴、荥阳间居我汉腹内,未曾并取,不若先发军马,夺此二郡,则山之东西,关之内外,尽吾所有,彼焉奈我何哉!"汉主刘聪然之,乃使大将刘畅为帅,王腾、乔遂为副,引兵三万,先取汝阴。汝阴守将乃荥阳刺史李矩。矩见此消息,急聚将佐郭默等计议其事。其部属裨将辈皆曰:"汉兵甚锐,长安、洛阳都城大郡,尚被其破,况此小郡,粮少兵微,焉能抗其锋哉?不如请降,以免百姓荼毒之苦。"李矩曰:"不然。吾守此地三十年矣,历数大兵,今日何言降也?"郭默曰:"我有一计,正当以降破彼。今可修书送去称附,用逊辞奉承刘畅,赚其屯兵界内,与之来往,畅必以吾惧他,真心降顺,不以我等为备。再使人以财物啖其部属,牛酒啖其兵士。众见我意殷诚,定然放胆忽战,然后以精兵劫其营垒,烧其粮草,贼必逃去矣!"众皆疑惧,不敢应承,独牙将李宾曰:"此计大妙,各宜秘密,某请便行。"矩令郭诵作书,使宾持去。宾至汉营见畅,匍匐再拜曰:"吾王言汝阴城小,粮少兵微,见大军到临,情愿归矣,惟求免杀掠百姓,望将军以仁义为心,俯纳为幸。"刘畅曰:"李荥阳肯归顺保民,吾何不从?"即将兵马于五里岗屯扎,款待李宾,亲送出营。宾回见李矩,言畅如此如此,矩大喜。次日,备办铠马馈送,又赍牛酒犒赏兵士,畅以为真,分赏军人,令其尽饮。李宾回劝李矩曰:"汉将传示三军尽饮,并无疑备之心,乘今夜进兵,可破刘畅,又不致久而谋泄。"李矩然之,使郭默传令三军整点,众不敢应,矩曰:"汝等惧怕不能取胜也?此处大贤子产庙极有灵应,我今命郭参谋致祭于彼,若神人许我出兵则去,如不许出兵,又作别议。"众皆信之。
矩令郭诵往祭求签,密令其子重赂一巫人,嘱令如此而行,另有赏谢,其人允诺。郭诵祷毕,径抄其许胜诠诗,回示军将。正看间,忽有一人身披黄服,如醉如痴,撞入府堂,佯狂踟躅,抱持不住。诸将士皆裂开观看,其人大喝曰:"众皆休散,不得喧哗!"言讫,竟升公座,拍案大呼曰:"值日吏典某人可召将官郭默、耿稚上厅听令,郭诵等在下者不用召。"道毕,闭目少息,须臾起身,倚案谓众曰:"吾乃郑大夫部下值符使者是也。大夫有令,今汉寇侵犯汝阴,众人议降,此决不可。他欲将李太府送上平阳,尽杀晋之兵将,换汉人来守,使我先贤陷于犬羊。我主命吾来报,今着游奕将军带领阴兵助汝破贼,以救军民之命。可以火速整顿,趁今夜贼众肆饮醉酒,悄悄疾至五里岗伺候,看阴风微起,是吾大夫来也,汝等一齐奋勇杀入,贼兵自乱,定然教他片甲不留。诸将弗得惊惧,努力干功,汉兵从此再不敢偷觑汝阴矣。我今回话去也!"言讫,昏倒于座。李矩命人以被披盖于其身,即与郭默出整军马,诸兵将信其言,尽皆踊跃争先,结束听令。矩命头上各系白带一条为号,饱食而起,人皆衔枚,马尽勒口,二更一齐出寨。于路见微风吹面,真以为神,如飞不停,顷刻即便行至汉寨,分作四处一齐杀入。汉兵信降,果然不备,醉饮而睡。及闻喊发,众皆惶惶而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黑暗不分你我,自相混杀。矩兵皆有记辨认,以此死伤者尽是汉兵。战至四更,尸骸叠叠,刘畅、乔遂各带枪伤,不能当抵,只得弃寨而走。李矩催兵随后掩杀,三万雄兵,被七千人杀去三停之二。赶至天明,已五十馀里,矩兵亦各力疲,惧有救应,乃收拾回军。刘畅、王、乔走至平阳界上,遣人入朝告罪。矩回汝阴,各郡县皆来贺功推戴,遂复奉还荥阳,以拒汉寇。晋势稍振,淮南得安,矩之功也。后人有诗赞曰:
天意欲心存弱晋,故生祖李拒强胡。当年臣宰皆如许,肯使羌戎得妄图?
第一一三回 郭璞避乱过江东
李矩既胜汉兵,祖逖、周访申奏于朝,晋元帝嘉其功,升为淮南都督、汝阴侯,仍守荥阳。诏去,复谓王导、刁协曰:"诸镇得守臣屡败汉寇,中原颇得晏安,江东幸为无事。但闻得人言,杜曾猾贼还在太和山中躲匿,倘再窃发,必从上流径至建康。外议纷纷,未曾少息,朕甚忧之。"王导曰:"陛下勿忧。今有一术士姓郭名璞,善明天文地理,星数卦易无不精究玄奥,可召来一卜,便知杜曾生死兴衰,有无侵寇,何必虑乎?"晋主听言大喜,即差使命去召郭璞。按《传》:郭璞字景纯,河东人氏,少好经术,博涉古典,尤精《周易》,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冠于中州,善古文奇字,妙于堪舆。初,有究玄子郭公,客游河东,卖卜为生,知璞可教,乃以青囊中《玄微经》九卷赐璞。璞暗诵精熟,即能洞彻阴阳,遂扣郭公诀之,因得其指授,由是禳灾转祸,通达无方,虽京房管辂不能过也。璞有门人赵载,知青囊经之奇,屡为求读之。璞曰:"此乃天文禁语,岂汝可得妄习乎?"载恳之再四,璞执不与。久之,赵载瞰其所藏,候璞他出,遂暗窃囊经私读之,方才开卷,为飞火所焚。载大惊失措,值璞适至,乃伏地泣告请罪。璞曰:"我曾再三言之,汝何不听?今果误焚吾书,既已失矣,恐亦何为!"载乃辞谢别去。璞见中州大乱,因自卜其进退休咎,知西北将为胡寇所占,惟东南可安,乃挈家避徙南行。道经洛阳,缺乏盘费,欲谒降汉左将军赵固,少叙故旧,假借路资,并劝其复归大晋。遂徒步至府门,谓守者曰:"吾乃河东郭璞也,今将南行,特来拜谒赵将军。将军何为闭门不纳,忘童时共学之情也?烦为通报。"门吏曰:"我将军因丧良马,心中忧恼,故此闭门,非为君也。且郡中军务重事怠理,何暇迎客?足下暂请少退,他日再来何如?"璞曰:"既为此等小事,何得过忧废政?汝告赵将军,言故人有术,人死且能活之,何况一马?既将军惜而念之,吾当代为救活此马。"守者相对笑曰:"马已死二日矣,岂能再活?实欲愚诳我等通报耳。"璞曰:"不然。汝试与将军道之,使某治而不效,当以二乘之价赔之。"守门人乃入报曰:"门外有人欲要求见,言如此如此。"赵固曰:"吾之不出理事者,正为此马之故也。若其人能活吾马,可即请进。"门吏乃出,迎璞入内。只见赵固拱候于中门,共至宾馆。礼毕,固曰:"先生何人?适闻尊言,道远来见仆,以为善活吾马,果其然乎?"璞曰:"然。吾知故人闭门谢事,恐蹈荒政之愆,特来拜谒。何以贵而忘贱也?"固曰:"吾历官二十馀年,实欠晋接,似相忘也。"璞曰:"郭大郎耳!"固乃再拜请罪,问曰:"吾马已死二日,故人云为复活,其长桑君上池之神能起死回生乎,抑亦鬼谷子通幽达冥之术乎?"璞曰:"俱不能。"固曰:"既皆不能,何言能活吾马?"璞曰:"但能灵于卜筮耳。"固曰:"故人谬矣。卜筮非医马之术,卜之何益?"璞曰:"凡人一毫一忽,皆有神灵主宰。今将军之马乃非常之马,将军乃一府之主,马死又关人不祥之兆,岂无神灵以司之乎?若卜之可救,则是将军之福,否则祸恐不测。但将军诚祷,试卜一卦,知何神为祟,何神可活,寓于何方,悉在爻象中矣。"赵固不信,心中犹豫。璞曰:"将军毋用沉吟,若卜而不效,有言在先,愿偿马价之值。"赵固从之,乃设香案,亲自下拜,祷告通神。祝毕,璞亦叩齿祈请,掷钱铺爻,乃曰:"知其故矣。将军请再拜,待吾复占。"固曰:"再占何为?"璞曰:"再卜乃知何神可救。马若活,将军即转祸为福矣。"固依言再占。璞曰:"此马可以起矣,可急备物伺候。"固曰:"当用何物?"璞曰:"须要长竿三十根,梯二乘,兵人三十个,各执长竿,往正东而去,三十里地,有一茂林,林中有一社庙,庙后有一古木,木有窠巢,巢有神兽,似猴非猴,似狐非狐。命军士以梯站立,尽力乱击其树,彼必惊跳而下,再登他树。又赶又击,不过十数树,即不能走,可以擒矣。此兽并不伤人,只须抱持而回,置于马侧,不须饲喂,自能活马。"赵固依其所言,令兵士三十二个,持梯、竿向东三十里,林庙木巢悉如所说,兵士骇服。见其树停停高四五丈,竿不及巢,乃竖梯以二人向上击之,其馀在下乱敲。巢中果有一物,猴不猴而狐不狐,惊出跳扑于地。军人一时不敢以手去拿,那兽又复上于他树。赵固之亲腹人曰:"先生言渠不会伤人,今皆应口,怎不捉住?"尽再一齐击之,兽坠不能迅走,遂被所获,果然不逞爪牙,随众抱回,送见赵固。固正与璞饮酒,看军人持来,大骇,乃谓璞曰:"故人何灵之验也!今将焉用?"璞曰:"但放于马旁,自有活理。"固乃私自随去窃看。其兽进厩,见马倒地,即便一跃而去,向马周身闻之,以口向耳中嘘气者三,鼻中嘘气者六,以舌于眼上餂之。须臾,马耳摇动,抬头摆尾,吐涎斗馀,三挣三倒,遂能起立。兽从窗中跃出,飞走上屋,不知何往。观者尽皆叹服其神。赵固入谢郭璞,壶中酒尚未冷,尽兴而散。固欲留璞相辅,自据中都。璞辞以老母幼侄等在途,已往南去,必当相从,恐有失陷。固求再卜休咎,璞铺爻,谓固曰:"卦中欠吉,将军宜弃胡南行可也,在此不美矣。当自知之,智者不待尽言。"固不之信。郭璞度其贪位未舍,拜辞请行,固以银二十两赠之。璞挈家属行至庐江,偶于市上代一贫人卜卦,治病灵应。闻本郡太守家有是疾,以璞荐之。太守请璞卜而医之,亦可,乃重璞,与坐共论时事,无不合宜,因留连累日。太守命璞卜南北盛衰与身吉凶,璞曰:"建康王气正盛,北汉将有变乱矣。占君之事,入朝则吉,不入朝则有累凶。"值太守有侍妾少而美,璞窥见之,欲求娶为妇。思不可得,乃作一法,以赤豆半升撒于屋上,咒念三遍。次日,太守晨早坐堂,忽见穿紫衣人数千,塞满府厅,众人不见,击桌叱之尽散,向晚又至。急召郭璞卜之。璞曰:"君家有妾某氏名某是否?"应曰:"有。"璞曰:"是彼缠惹其妖,甚是不祥,若留之,必有异祸。"守曰:"然则何以处之?"璞曰:"治亦不能止,此万花令公之神,一缠其身,馀者又将及他,举家祸莫测矣。君欲求安,必须趁早弃舍此女,抬出二十里外,东南方,卖与异乡客人,慎勿论价,方可转祥。女去后,怪无所依,仍在此间作耗不息。璞当为君祛之使去,使君即当更获大福矣。"太守不知是术,信以为妖,乃从璞言,悄悄令人舁出卖之,不得索人重礼。璞暗使弟侄预往二十里外候之,以银十两买其女。次日,太守复见妖人不散,召璞为治。璞取净水一盂,踏罡念咒,以水绕屋喷之。太守看其赤衣之人,纷纷投入井中而去。璞曰:"妖气已散,某当谢君入京去也。"太守曰:"吾已见矣。"即以鬻女之资十两谢璞。璞载家眷渡江,入建业,觅屋居住。闻王导敬贤礼士,乃往谒之,遂与相善,至是荐于晋主,以决杜曾之事。
晋元帝听王导之言,使人宣召郭璞。璞乃应命入朝,拜舞已毕,晋主问曰:"司徒荐卿有灵术,试为占之。"璞乃请于偏殿设案,再拜卜之。卦成,璞曰:"杜曾未亡,然亦不能成事矣。明年当死于襄阳城下,不须介意。"帝又命占朝中之事。璞排爻象,伏地贺曰:"九五飞龙之象,正当兴旺,传枝子孙,但不能一统耳。恐本朝代有巨奸大诈,妄图谋篡者。然幸王气盛而且正,皆当自灭,无能为也。"王导曰:"汉寇盛衰何如?"璞复一卦,曰:"汉虽不如前盛,亦还未灭。河北关西,犹为胡穴。洛阳将复来归,但不得宁靖。西蜀亦还未败,直待卯金盖木,始定南北,剪诸僭附也。"晋君臣不能解,嘉璞之才,以为尚书郎。璞见人民官司俗尚佚乐奢侈,乃先上书曰:
夫寅畏者所以获福,怠傲者所以招祸。陛下君临万方,主宰万姓,宜法舜禹,心存恭俭,荡除瑕衅,回风振否,宣威布德,则士民仰戴。臣见世崇游佚,俗尚奢华,非所以有卧薪尝胆、报仇伐叛之志者。故使贼寇随息随炽,海宇瓜分,人民涂炭。乞陛下革其弊、杜其源,以胡寇为心,宗社为念,激官励民,朝夕惕虑,则下风自靡,国势其有不振,请治臣罪,以谢公私。
晋帝纳其奏,奈习俗已久,不能改革。然璞议论朝事,虽多匡益,但素性轻忽,不务威仪,嗜酒好色,朝士不甚钦重。友人干宝常诫之曰:"君规晋弊,数多进言,且自贪杯恣淫若此,恐非适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用之常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害乎?吾之终身不在此上耶!"性复如故。后人有诗叹曰:
东晋高明士,无逾郭景纯。堪舆宗异代,课卜继先神。觑空知帝出,屈指辨亡兴。惜其居乱世,阻逆竟亡身。
时天下河北、中原、荆广等处,皆无宁日,惟江东差安,川蜀无事。成主李雄虚己好贤,随才授任,官司称职,民皆乐业。有太傅李让调燮于内,少保李凤招怀于外,刑政宽简明决,狱无滞囚,兴学校,课农桑。其赋民之役,男丁岁出谷一斗,女口只一半,有疾者又半之,每户绸绢不过数丈,棉花数斤,赋款既少,役又轻。故此民多富实,新附者给复除免,年谷屡登。乡无盗贼,鸡犬罕惊,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矢是朝无威仪,爵位滥溢;吏无禄秩,取给于民;军无统摄,纪律不严,此其所以短也。晋之梁州界于成国,成人并无侵凌,民甚相和。自前张光与杨难敌战死之后,晋以任愔为梁州刺史,愔念光忠,乃与应詹言于王敦曰:"张光在汉中,能兴微继绝,威震巴汉,蜀寇不敢犯。后值中原倾覆,外无救援,被贼所扼,厉节不挠。宜加追赠,以慰忠魂,其子张迈合赐荫袭。"王敦具表于朝,元帝准奏,谥光为关内侯,以其长子张迈复为梁州刺史,代回任愔。
迈至梁州数月,军事未整,仇池寇杨难敌之侄杨留侵郡。张迈欲报父仇,乃举兵亲往征剿,反被杨留伏于山隘射死,没者五百馀人。州中僚佐权推光侄张咸以职掌迈兵。咸即起兵,出其不意,袭杨留杀之,以报迈仇。杨难敌知之,统苗兵五万,与杨留报仇,直趋梁州。咸以新立兵微,思难与敌,求救于晋,又虑远不济应,欲借兵于邻郡。恐无人肯来,正将徙避贼锋,其嫂迈妻王氏曰:"州人以张氏德泽深厚,故乃立叔,冀与共保终始。今贼已近,将欲徙去,不惟轻弃国土,且恐被其追获,亡宗负民,恐非善策也。"咸曰:"嫂甚是良言。但今众寡强弱之势立见,若不如此,进退两难矣。"呻吟半晌,乃曰:"嫂归,吾有所谋,可以守保也。"乃致书遣人归款于成主李雄。使入川,至成都送上书币。成主见咸以梁州投降,心中大喜,即差大将徐举将兵五万,北救梁州。杨难敌围城十日,不能成功,反伤兵士数千。探得成兵来救,乃撤兵退回仇池而去。张咸遂亲自入蜀拜谢成主,成主复命张咸为梁州太守,不题。
北汉始安王在长安,闻道张咸以梁州归成求救,乃怒恨曰:"这厮不来求救于我大国,反又归投小邦。吾当征而取之!"即日具表上平阳请旨。汉主见奏,聚文武共议下诏,尚书范隆曰:"关中兵马虽有梁地崎险,密迩于成,彼必来援,一致构怨,恐为仇敌,脱有不如,须动大兵前去。且朝中自诸老臣去后,少人谋议,故此日前刘畅攻取汝阴,反致挫衄,至今未得报恨。此诏未可即下。闻知石勒、曹嶷俱有异心,思欲自霸,勒有张孟孙、徐普明为助,必不可召。宜发诏往青州宣曹嶷入朝为太傅,使兼司马,以总兵柄,还可制服邻国。"汉主曰:"朕亦知其久怀不臣之心,召回者是也。"乃降诏至青州征嶷。曹嶷见诏,请夔安至广固,集众计议曰:"吾因靳准、王沉弄权,曾暗归江东,奉表纳款于晋,受封广饶侯之职。今汉主又召吾为太傅,去则失信于晋,不去则失礼于汉。朝东暮西,非大夫之所为。君等以为何如?"参谋夏国臣曰:"东西皆不易可去者。今若西回,则有韩信鸟尽弓藏、兽亡狗烹之叹;设若东就,亦恐有李斯牵黄耳游上蔡之嗟。且今三齐全属君侯,若临河置守,阻海设险,退可以自守,进可以争并。昔人所谓百二山河之地,自姜至田,据守八百馀年,将军坐此,岂不世享富贵乎?今且上表,虚言有疾,不能拜赴大恩,容痊之日,即便入朝,以效犬马之劳。"曹嶷从之,修表上平阳谢职。使至朝中,汉主谓众臣宰曰:"曹嶷坐镇全齐,睥睨觊觎,不奉朕诏,如何处之?"范隆曰:"今当再行诏书,责其违诏之过,言既有疾不能入朝,宜先付粮银各十万,以赴皇京,应给征讨军需之用。如曹嶷奉诏付粮,则又作一处;如不奉诏付粮,那时命将提兵,会合石都督一同讨之,何忧难治彼哉?"汉主可其议,差使命至青州宣诏。曹嶷念汉旧恩,即使人解粮米五万斛、银子五万锭、铠甲五千副。汉主得钱粮,以为曹嶷奉职,心中大喜,即日设宴庆贺,与诸臣宰尽兴欢饮。闻人言王沉有一侍女极美,即乘醉索沉送入宫中为后。众官以帝醉不谏,嘱付王沉不可应命。王沉正欲承顺帝意,竟忤众言,乘夜即送入宫。汉主乃立为皇后,次于月华之右。尚书令王鉴、中书左丞曹恂、右丞崔懿之上表谏曰:
臣闻王者之立后也,将以上合乾坤之义,下应日月之仪,必择世德名门,幽闲淑令,可副四海之望,以堪宗庙承享者,然后可以母临天下,主绶宫闱。故周自太妊肇首,历求贤淑,是以《关雎》、《麟趾》之咏,百世诵之。今乃任心恣欲,以婢为后,贵贱混立,彝典淆沦,皇纲倒置,将何以垂训后人,而求其风纪之不隳坠难矣!有周之厉,此其见欤;大汉之祸,将如奈何?
本上,汉主大怒曰:"朕纳一妇,汝等如此多言,目为周厉,罔上甚也!"王鉴曰:"非臣敢罔,于理不可。借使是渠亲子弟之女,尚是刑奴族列,犹愧有玷椒房,况沉之家婢乎?"汉主曰:"已册彼于后列,独不知遂事不谏,敢故彰朕丑、毁朕短乎!"恂、鉴等曰:"阉奴之婢,贱中之贱,能令何人呼之为后?是以秽物置于冠冕之旁,自取污耳!异日书载于史,徒贻千载之羞,乞圣详之。"汉主转怒,立命靳准、王沉收此三人斩之。王沉押鉴等出,以杖扣之曰:"庸奴复能为恶乎?"鉴瞋目叱之曰:"误国贼子,乱汉天下者,正汝鼠辈也!"懿之顾谓靳准曰:"汝怀枭獍之心,欲为国患,故以婢奴列于女班,不及一言,惟欲援沉为党,图移汉祚,吾已知之。且汝食人,人必食汝,空用心耳!"曹恂叱之曰:"大丈夫得死便死,何用多言!贼奴不久亦当诛夷,但吾辈被害,不及看见耳!"言讫,三人引颈就刀,观者皆堕泪。当日,螽斯侧柏堂一时火起,人不及避,刘聪子孙被烧死者二十一人,满朝野皆咎其不当立婢后而杀忠臣,以致此耳。后人有诗叹曰:
汉主昏淫误听谗,致令妖火焚居堂。贤明以去忠良死,安得馀生不踵亡?
第一一四回 王敦一计害二王
话分两头,且说晋元帝见王敦势盛祸横,集兵积粮,自置官吏,有事先行,然后朝请,恐其有不臣之心,乃明问于王导曰:"汝兄王敦恃骄悖慢,日后或为不道。卿试言之,然也,否也?"导曰:"敦虽臣之庶兄,所为实异于臣,臣亦虑之。昨劝陛下改周访于襄阳,升甘卓于南郡,以荀崧屯皖城者,正为此耳。三子皆忠心为国,大节不移者。且臣兄王澄与敦素不相睦,当使其刺守桂阳。设敦有异,惧澄为泄,亦可制彼。澄性不若敦刚,再令王棱往镇长沙,以助援王澄,则敦不敢妄为矣。"元帝善之,乃敕二人前去。王敦知之,密使人贿嘱有司,劾奏王澄:"尚清谈而忽怠政事,出镇大郡,必然误国害民。前治荆州,纵部属叶彦通构连杜弢反叛,参军内史王机获罪深重,彼不送治,遣之逃去作乱,扰害黎民,祸连交广。又逼王冲出外,使无所依,反背朝廷。若使出守,复起荆土之不宁矣。"一边上本,一边使人往江中拦留王澄,邀入馆驿。本未下,即使人诈作校尉,假称"奉诏收斩王澄"。澄辨无罪:"日前陛辞出京,此言从何而来?"敦曰:"有司劾你肆酒旷职,逐王冲、叶彦通之作乱,弃荆州擅徙沓中,纵王机扰乱荆广。吾曾代辨,朝廷不准,反敕下于吾,何言无罪?兄忝居长,弟敢加害乎!"送澄安寝。暮夜使人缢澄杀之,假设灵柩,使人邀王棱一同祭之。棱虽明知,亦不敢言。敦曰:"弟受朝命来守长沙,今澄兄惧罪身死,桂阳乏官。长沙有吾在此,自能兼治,弟可急往桂阳代任,即当具表申请。"棱不敢忤,径至桂阳,寻思恐敦加害,欲要暗招勇士兵马自卫,人报:"有汉王弥之弟王如,因兄被害,西逃遭隔,向在荆湘落草,前与石勒湘阴战败,逃在此间,无处安身,常言不愿为盗,使君何不使人招之?"王棱听言,使使往山中去召,如乃来投。棱恐王敦见责,申文至武昌报知,就请为部将。敦从之,赐名号为桂阳都尉。王棱见如骁勇绝伦,乃另加宠遇,待以心腹,出入相同行。一日,带如至武昌谒敦,正值敦在下操,棱往就观,见众将角射斗勇,悉不如法,王如乃向前禀曰:"小将蒙君侯赐职,未得拜谢收录之恩,今愿与众将比演一番,以伺他日调用报效。"敦首肯之。王如进教场舞射一回,尽皆超众。敦将多不平,即出与如赌较手段。如逞英雄向前,诸各失手。敦心不悦,有嫉害之意。王棱觉知,辞回桂阳,乃将王如责二十以戒谕之。王如深以为耻,乃思:"身为汉将,何等英雄?今日被人辱责,赧愧曷胜!"遂怀恨于心。
此时王敦将有异志,所为多不道。王棱数以书劝之,以为朝廷不可负,家门不可累。敦心怪之,欲要杀棱,恐人议改,每思计无所出。探得王如被辱,嗔恨王棱,乃密遣人使如刺棱杀之,即许如为桂阳太守。王如不知敦计,即便应承。一日,饮酒致醉,如以舞剑为名,将王棱杀之。兵士不敢报仇,奔告王敦知之。王敦故作失惊曰:"王如何人,敢伤吾弟也?"使人召如至武昌问之。如至,王敦一时将如捉出斩首。如急分说,已被所杀。此王敦一计而除两忌,人不知也。王澄之亲人报入朝中,元帝以其皆王门兄弟,有王导在朝,亦不治罪,王敦自此愈加肆志矣。不数月,王棱凶讣亦到建康城中,帝闻周劭、周勰将欲作乱,事亦姑息。劭、勰,周馥之子,时宜兴周氏辅晋多功,一门皆为显宦。周馥先为寿阳刺史,因见胡马冲斥,曾上本劝帝东避过江。怀帝听之,命营舟于洛水,以伺移驾。时东海王司马越与司空王衍二人不肯,欲阻其谋,乃矫命使琅琊王收周馥斩之,以为越职言事,妄惑帝驾。馥被害,周劭、周勰伤父无罪而死,以幼冲不能伸冤,至是长得授职,遂谋作乱,欲图琅琊王报仇,以其称帝难动,乃设言王敦窃据上流,杀兄害弟,将为不轨,矫称奉叔周扎之命,兴兵讨伐王敦,纠使吴兴功曹徐馨,勒取吴兴太守袁琇共举大事。馨从之,共谋设宴,请琇赴饮。席间以言挑之,琇责馨以忠义。勰在后听其所言,知不相从,乃击鼓为号,好汉十数人一齐奔出,直向琇前。袁琇大惊曰:"请吾赴宴,此何为也?"徐馨曰:"今刁协、刘隗权霸朝堂,布置心腹,抑阻忠谋,妄惑朝廷,忘却报汉大仇。王敦骄横罔悖,矫令天子以威郡县,私积兵粮,将有不轨之意。今奉周公之命,会堂尊等共同起兵,先进建邺,剪除隗、协,然后奉帝命出兵,剿收王敦,扫清国蠹,正肃朝廷,以立功名于人之上耳!堂尊肯从,众当戴以为首矣!"琇曰:"今江东大定,兵甲如云,将帅列满殿陛。祖豫州、陶广州、周襄阳、甘南郡、荀皖城,尽皆忠心为国;王武昌、荆州王廙、樊城李桓、汉阳许朝,悉各雄拥兵马。诸君欲以区区一郡弱卒,与天下大兵争胜,以逆犯顺,不亦愚乎?且夫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今功曹等不达世变,徒取自寻灭亡耳!"徐馨知琇必然不肯相从,乃顾谓众人曰:"言已出口,不杀之何以得兵起事?"于是诸好汉抢上,府隶阻住曰:"汝等欲为,任自行移,何犯本官?"周勰走出,喝众乱砍,袁琇与仆隶皆死。馨、勰统其府兵库帑,勾集船只,招军买马,缮甲置械,择日行事。
下县申文报入建业司马府知道,司马上奏,晋主听之大惊,即聚文武商议发兵往吴兴征讨。司徒王导曰:"且宜从容,待臣思之再议。"俯首半晌无对。晋主曰:"思之何如?"导曰:"臣再三思忖,发兵一事,犹未为便。若多兴人马,难免惊动三吴百姓,必致逃亡窜匿,以失生生之意;若少兴人马,又恐难平逆子。且周氏乃是世代功臣之家,一至加兵,勰必抗敌,则累其满门该殄矣。今周筵尚在朝中为黄门侍郎,乃是周勰族兄,岂肯使彼作逆覆宗乎?此人忠刚有谋,何不召来面谕,使其自往吴兴,必能平静逆党,奚必妄动兵马、劳民伤众乎?"元帝然之,乃召周筵上殿,谓之曰:"迩来卿家周勰与功曹徐馨等,谋杀吴兴太守,聚众作乱。朕思汝周氏世代忠义,国家事事赖之,今陡作此不义之事,满朝骇愕,黄门自度,以为可乎?"周筵对曰:"勰之为人,臣素知之,无能为也,且懦而少断,必不敢起此大谋,多因徐馨、徐馥兄弟为奸,勒勰作上,情的有之,其下馀党皆思希图富贵,为人所惑耳!不劳圣虑烦兵,待到吴兴察之,自有擒勰之策,且勿惊动远近,以恐上流。"晋帝慰劳再四,遣筵发行,嘱付曰:"卿到本郡,善觑方便,勿负朕意。闻是周扎老卿在内为主,非勰易与者。"筵曰:"扎忠正,未可卒以相诬。俱在臣之身上。"乃辞出,望吴兴而去,密遣人先往探问周扎。扎大惊曰:"吾以老致仕在家,岂知逆勰妄为此事?"急召其子周续问之。此时续亦聚集好汉,思应徐馨,在外未回。扎怒而责之,续乃以勰谋实对。扎听罢,顿足大惊,慌集族众示之曰:"吾家世称忠孝,今阿勰等作此灭门大祸,将害及一族之宗矣!当明言于公,汝曹勿以我为不义自贼,弗得弗如是也!"乃将周续杖之,锁禁房中,自至仪兴县中,见知县孔侃,明言其事。孔侃素知扎存忠义,即求扎为书策,共相图之。扎曰:"叛逆徒知吾等泄其谋,必即动手,先从县中起。可急点集官兵民快准备,免被所算。"侃从之,共聚有精壮五百人,于县防备。周勰知叔杖子锁禁不从,遂不敢动手,匿于家中。徐馥使人召勰计议,人以扎与孔侃聚兵之故道之,众兵壮私相议曰:"前者功曹等言是周扎公令其聚兵,共讨刁协、王敦,今观所为,乃妄言耳!我等何即被其所诳,而计灭族乎!今若与官兵相敌,有周公在内,决无胜理,不如反戈攻杀徐功曹,以释己罪,方保无祸。"众议已定,一齐杀到徐馨衙内去。馨见事变,急令家兵拒住内门。众见馨闭门,即便放火烧起。徐馥领众杀出,以人少抵敌不过,尽被杀死。众人找了首级,入内将馨并砍其头,去迎周扎。一家大小悉被烧死,众才提头出府,欲往仪兴见扎。却好周筵来到,问其何故,众皆跪下告罪。筵曰:"自首者免诛,汝等既杀徐馨折罪,一并赦之。"众人拜谢,随筵到县。
孔侃闻报筵至,乃同周扎出迎,入内相见。筵谓孔侃曰:"父母大人,何得反置作逆之侪在坐也?"侃乃跪下,以扎杖子谕族、聚兵制勰之事告上一遍。筵听其言,始唤扎分付曰:"吾因人传周劭、周勰托叔之势,谋为作乱,朝廷命吾自来收治,故先使人至家探问。幸叔已自仗义,与孔父母预谋防乱,俾反侧子悔罪,攻杀徐馨。叔情虽得稍明,犹不能尽雪诬愆,必须再去捕捉阿勰,朝廷方始信汝忠正,无为逆之事。"扎曰:"吾奉诏命,以义灭亲,有何不可?况吾先立此心久矣,侄虽不至,亦要自除逆子矣!"遂率众并县兵至家,将勰擒之。勰曰:"非干我事,乃吾兄周劭之意,我何敢主此大谋?"扎曰:"汝要做便做,怎又假我之名,移祸相害耶?若非吾知,险些儿宗祀俱休矣!尚欲辨乎?"乃连周劭捉缚,送入县中。孔侃以周氏名宦子孙,不敢推问。周筵乃自问曰:"弟等何为作此大逆,不怕门户绝灭也?"劭曰:"吾以父死无辜,常怀痛恨在心,今弟勰年稍长,实与商议报仇之事,使勰去请徐功曹相助,初无反意,但徐复兄弟不当勒杀袁太守。今他已诛,事势已坏,不复有辨,但阿勰实不曾主此谋。吾今不能报父,亦非孝也;叛君杀守,亦非忠也。不忠不孝,罪无所逭,死是分也。乞兄念父殁于忠冤,存弟以养老母,莫使宗祀尽绝,吾归九泉,亦感兄之大德也!"周筵乃假公济私,使孔侃上本申周劭、徐馨之罪,陈周扎之忠,即将周劭斩首,系勰县狱。筵回京伏命,代扎上言,又请贷勰存祀。元帝从之,擢筵为东宫太子宾客,复起周扎之官,为桂阳太守,继王棱之任,迁孔侃为吴兴太守,颁敕赦周氏一门之罪,命周勰以冠带荣身,主奉宗祀,其馀在言者各只减俸三月。以周氏有功于国家,惟聊示以法故也。
或奏以周扎虽有杖子集兵之功,叛出他门,只可折罪,不当加职。王导乃上奏保扎,言江州华轶不钦朝命,宜使其督兵讨轶治罪,以报国恩。帝喜,下敕令扎先往江州,然后之任。按《史》:华轶字公辂,乃华歆之孙。少有逸才,通孙吴兵法,熟孔孟诗书。晋惠帝时,人以其祖父有功于国,保奏荫袭。琅琊王东渡,轶以恢复上言,随至建康,王使其镇守江州,招兵积粮,以俟北伐。轶乃欣然领命,到任募有精兵二万,钱粮数年。及后琅琊继承帝位,轶上本进谏,以为:"王上宜当励兵戬寇,克复洛阳,报汉大仇,而乃听信饕禄求荣之言,妄欲称尊,偷安江左,臣切以为未可也。"朝臣等暗下诏责之。及元帝建号,轶忿怨不承教命,阻挪钱粮。其参谋高悝谏劝极力,轶不肯从。悝又曰:"此非琅琊自欲如此,为因二帝被掳,中原无主,朝野连名三百,劝上尊号,以兴晋祀。府尊既不入觐,亦当奉表称贺,才是镇臣之礼。"轶曰:"吾未闻有诏命加封,何得奉表?"竟不听劝。晋元立后,虽然江州久未输粮入京,亦不知华轶挟恨逆命。王导总政尚宽,故亦不究察。至是下县有怪轶者,将其言上于朝中。晋主以问于大臣等,众臣宰曰:"华轶未尝有镇抚伟迹,建立殊勋,何欲我先加封而后奉表?太无臣礼!况又不当久捺钱粮,若不惩治,是起天下效尤矣。"乃命荀藩移檄试召之,轶复不从,帝特敕令周扎先往征讨。扎上言:"江州逆命久远,必有兵备,非易可率尔收者,须赐兵马,以防不然。"朝议命宋典、赵诱二人将兵听扎节制,同往伐轶,又檄周访、荀崧、甘卓为援助之。华轶闻知,亦命骁将郑雄将兵屯于柴桑,以防北兵,以部下内史卫展、属将周广操兵俟候。周扎探知江州严备,具表入朝。元帝闻奏大怒,再下诏命南昌守冯逸,亦将兵马与宋、赵、周扎同进。华轶见诸处皆奉诏征己,心中大惧,乃与周广相谋曰:"冯逸是君之亲戚,君可修书,密去见他,约与共破官兵,许奉他们为主。"广应而出。卫展知之,私谓广曰:"华公逆命,抗拒官兵,必不能敌。我等莫为所误,不若反约冯公急进,我与你为内应,擒轶以图转祸为福,不亦可乎?"周广然之。即修书实言,令人持去。冯逸见之大喜,即与宋典、赵诱三面进攻。轶自与周卫出兵迎敌。未及交战,卫展、周广反戈大叫曰:"今官军大至,敢有抗者,悉夷三族,可助我共诛逆命之子!"众多应诺。华轶听得大惊,急与其弟华轼率亲兵转杀周广与卫展二人。外面宋、赵挥兵逼进,轶、轼两头受敌,大败而走,赵诱将兵追及斩之。华轼欲走回城,被周扎命子周续伏兵于路,冲出围住,亦被所杀。扎聚冯、赵、宋典等俱至城下。高悝使人将前后劝谏之笺,开城献与周扎,自乃绑缚待罪。
扎等赦之,令其权管州事,安抚百姓,各往之任。悝求入朝奏请江州良守,己不敢摄,扎许之。高悝至建康,先求擢人镇守江州,再上一本,奏言:"华轶无罪,但欲陛下先取洛阳,以复故京,报汉大仇为重,别无他意。昨者陈兵乃欲卫身见众,以辨是非,非抗敌也。且其祖华歆有大功于宣帝,其父亦有功于国家,今轶已诛正典,不宜绝其宗祀。"晋主嘉其义,即命高悝访轶子孙承继其后,悝乃与其子华傅入朝见帝,帝赐官冠带,使奉祭祀。后人有诗叹曰:
执偏华轶欠通融,逆势违时枉固忠。不是高悝伸屈诉,几乎自戮更亡宗。
第一一五回 李矩救洛败汉兵
叙补晋朝先日符谶之兆:云昔日魏明帝时,张掖地方,一夜天雨如倾,直至天明,平地水深数尺,山阜皆塌,洗出大石碑一个,高丈许,阔六尺,上面镌屋一楹,内又刻马七匹,大者三,共槽而食,小者四,昂头静立;另有牛一头在后,扭转身项,左顾太阳而立。人不知其为何。好事者抬入城中,竖于郡治之前,使众观辨。官吏士夫亦不解其意,咸言又非故事,又非古记,乃述其迹,上之于朝廷。蜀汉大将军马孟起镇守西凉界上,亦与其地密迩。人见其异,皆言将有兵马之乱,报至麾下,孟起乃使人入川,上于后主,后主刘禅以问于丞相诸葛孔明,孔明曰:"幽冥深杳固未易测,以臣愚意揆之,马在屋下,是有人司管之马,应在司马氏也;三马同槽者,司马懿父子三人同事曹魏也;自地而出。升于天也;四马安立者,恐其子孙盛而能立,当篡魏以得天下也。"后主曰:"相父此言较似。但其后面还有一牛,又是何意?"孔明曰:"非牛姓之人辅其成事,即牛姓者继司马氏而王也。"孔明虽没,其后琅琊王妃夏侯氏与小吏牛金私通而生司马睿,南镇建业。西晋武、惠、怀、愍四君,中原失陷,睿乃即位金陵,是其牛之应也。所以阳节潘氏鉴断有云:"弱晋以牛易马,马实灭于怀愍之间。"言虽贬彼如此,讵知亦系天地鬼神预定于未生之前者也。元帝既即大位,从王导之谋,扫杜曾巨寇,除周劭叛乱,剪华轶背逆,皆不烦朝廷兵马,愈重王导,由是大政重权悉属王氏。导秉钧轴于内,王敦雄据武昌,独掌上流,擅重兵于外。荆湘大郡皆王含、王廙分守,威声赫赫。帝心甚惧,恐其有谋篡之事出于不测,乃密擢忠鲠之臣,使为心腹,以卫朝廷,提防王氏之盛。知彭城刘隗与刁协二人才识俱优,正直可倚,乃以大事托之。刘、刁又劝帝引庾亮、温峤,使为太子东宫辅佐,以固根本。帝从之,召峤为侍读,亮为侍讲。亮善谈老庄,时帝亦好刑名之学,因以韩非书篇赐太子,令亮教之。太子性仁孝,喜文章,好读书、习射,敬贤礼士,能容规谏,人悦从之。亮即上言曰:"申不害、韩非乃刻薄伤化之教,有戾圣经,太子不足留意于此。"太子遂不诵读。帝闻之,甚嘉庾亮,乃聘其妹为太子之妃。又一日,元帝廷议,欲将劝进大成上言之人,各加爵秩二等。散骑常侍熊远谏曰:"此秩不可滥加,臣等查得乘机投刺,上言劝进者,士民一心,不下数万,安可遍及?且陛下应天顺人,率土归戴,自是正理。况有远近镇任之不同,重轻爵品之不一,有欲言而不及者,有欲进而不能者,若依圣谕,恐有疏重忽远之舛,荣轻惠近之讹。不若依汉之法,遍赐晋臣各皆二级,于恩不亦普乎?又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幸,免致奸腴造托,岂不亦尽善也欤?"帝未之信,以问于东宫中庶子邓攸,攸曰:"熊远之言宜采纳之,庶免后来小人效尤,轻言营幸之事。"帝遂听允,赏赐熊远,赉及邓攸,遂止其事,不在话下。
再说北汉王刘聪忿郭默败刘畅之仇未报,乃命太子刘灿为帅,将兵围郭默于韩王旧垒。默惧,求救于主帅李矩。矩至中途,以兵少不敢进,闻知刘琨部将张肇因晋阳失散,路上无粮,至夏县谒范胜,相与聚兵将有万人,思欲报汉。矩乃往见,说其共救郭默,以退汉寇。二将即便欣然应允。于是李矩与张肇分两路径进。汉将刘灿见晋救兵将至,撤围退过河北屯扎。李矩度其心怯,乃会合诸将,遣其甥郭诵率众密偷济河,夜袭汉营。刘灿大败,求救于洛阳赵固,固推不赴,只得具本上平阳请助。汉主见之大怒,复以其弟刘畅同大将刘雅、卜泰等,提兵八万,进救太子。临行嘱付曰:"赵固不肯救应,必怀二心。若到彼处,察其动静,可乘便收赵固送解见朕,即命副守周侲为洛阳太守,不可有误!"畅领命而起,至太子营中,共议两事,俱未及发。王沉听得汉主之言,以周侲、周侬皆其姑之子,情系兄弟,乃密奏汉主,言:"赵固不救太子,私通李矩,贸易货物,意在反叛明矣。恐其预防大将军在外,一时不能收彼。可下诏升周侲为洛阳太守,密使图固,方可以制其不投于晋求救李矩。洛阳为我有,不致失也。"汉主信以为然,即从其请,命王沉使亲人持去。不意赍诏人途中被李矩所获,搜出看之。矩即修书一封,连诏使人送与赵固,说其归旧还晋。固看诏大怒,又思前者郭璞之言,乃斩周侲,明归于晋,约合李矩相援。
刘畅正与刘灿等商议,欲先攻郭默报仇,后收赵固问罪,忽见探子报言:"赵固谋杀副守周侲,自霸洛阳。莫非有人漏泄暗谋,彼则故欲抗拒大将军也?"刘畅见说大怒,即便率众先收赵固,直至洛阳,赵固知之,亦点兵马出城阻敌。刘雅出马问其何故,赵固不答,挺枪向前,二人接住,战未十合,卜泰等后兵至,一齐拥进。赵固抵之不住,大败,走入洛阳,闭门坚守。刘畅得胜,即便分兵将洛阳城四门围住。刘畅又打两日夜,黑暗中反被城上以石打下,伤了无数军士,乃下令日则进攻,夜则歇息。赵固知其兵多难退,乃遣人偷出,往荥阳求救。却好河内界外遇李矩与众屯兵在彼,候救郭默。使者即入营中,献上固书。李矩乃亟调郭诵、范胜、耿稚、郭默四人,将兵二万,进救洛阳,惟虑汉有兵马十万,扎作两处,甚急。郭默乃与郭诵议曰:"赵固在城守拒,一时到不打紧,只怕我等兵马五不及一,焉能进战思以退他?"诵曰:"探得他们不知洛阳有人出来求救,日则攻打,夜则入营,意在困惫赵固。我今与他尚隔一百五十馀里,趁他未知,且自扎下,思一计策而去,方可破他。"众皆从之,乃问于郭诵速行破贼之计:"若彼一闻我等救至,便作提备,分兵来拒,两俱受敌矣。"诵曰:"以寡敌众,难与明斗,必须用诡设奇,方可胜也。今当作两路分开,夜行晓伏,挨至近郊,靠晚一齐杀去,各皆大叫:'我兵二十馀万在此!可不要乱战,须当围住汉将,一个不许走去。报仇复恨,俱在今日也!'汉兵听得,黑暗不知多少,必定惊慌混杀。城中见有救兵厮杀,亦必杀出,管取我胜他败。诸君各宜效力莫惧。"默曰:"此正用奇致胜之策,有何为惧!"即便分开,耿稚、郭默二人引兵一万左进,郭诵、范胜、张皮三人引兵一万右进,约定地界,一夜各行九十里,次早又住,伏于山坡之内。次夜算有六十里程途,晡时就起,限三更末到。期约已定,果然一齐都到,各向一营大喊,齐心杀入。汉兵不知何处人马来至,失于提备,各皆慌起,披甲觅械。但闻得满寨乱叫,言:"我晋合大兵二十馀万,来复洛阳报仇,不可使汉贼走脱一个!"汉众只道是真,自相混杀,全无辨白。两营皆乱,不能相救,叫哭之声满地,尽是被伤者。赵固听得,亦整兵出城,喊声大震。刘灿听得晋兵叫响,心慌意乱,即往寨后先走。卜泰看不见太子,亦往寨后寻觅。兵士无主,争相逃窜,踏死者不计其数。奔至畅营,报言:"太子不知何往,并无踪影。"刘畅听言大惊,遂亦乘黑弃寨而逃。晋兵不赶,只是剿杀军士。汉兵折伤二万有馀,退屯孟津。
李矩恐郭诵等兵少,不敢进救误事,自与张肇引兵八千来助,闻知已破汉兵,洛阳围解,汉众尚在孟津,乃疾驰见诸将,谓曰:"亟宜乘胜再进,可尽破此贼矣!"密使张皮将兵五千,乘夜先渡过河,试探动静。汉将逻候王翼光知之,报于刘畅。畅不以为意,容皮住扎。皮着飞使驰见郭诵,诵率郭默、耿稚、骆增、张肇、范胜合张皮,夜半时分,分六路一齐俱进。汉兵惊扰,分敌不迭,复又溃乱,折人马万馀而走,李矩等夺据汉营,获器仗军资无限。至天明,刘畅等走四十里,探得李矩等只有一万五千人马,乃大悔,复整军伍有五万馀,转攻李矩。矩亦不敢进退,两边相拒,苦战数日,互相胜负,折兵无算,矩兵存不满万。自思畅等还有四万馀人,终难为敌,乃遣骆增冲出,往洛阳求救。赵固即将兵马,驾舟船从水路来救,以分汉势。刘畅知之,先使将兵拒住岸口,以长钩排列河上,又将芦苇、茭草等物,灌以麻油、硝黄引火者伺候,待船到即钩住烧之。固果不能进,相持有二十馀日。李矩心中甚惧,乃谓众将曰:"我等与贼死守相拒,终不得了,必向险中求胜方可。今汉兵精锐者,皆在河上与赵固、骆增战于岸口。宜趁黑夜,备柴草劫入汉营烧之。倘得成功,贼自走矣,何须苦等洛阳救至?"众皆从之,各带柴草一把,煄火而去。挨近汉寨,悄悄一齐杀入,丢撇火草烧起。刘灿、王翼光急起,火势已盛。王迩横刀向前开路,被飞火径扑入眼,迩不能战,被耿稚一枪刺死。刘灿与王翼光冲得出阵,无兵相护,大败而走。刘畅和郭默大战,被李矩等并至,正在危急之中,却得卜泰、刘雅在河上看见火起,赶来救应,杀退晋将。又被赵固、骆增杀散岸上小兵,随后追至。刘畅等遂抵当不住,望西逃遁,一直走至温邑,方才住扎,晋兵大胜。
矩乃送赵固还洛阳,自与张皮、骆增回兵荥阳,使耿稚把守虎牢关,张肇、范胜往河内代守,使郭默留兵掎角以助赵固。默乃救灭馀火,收汉遗粮,修其旧屯扎住。汉帅刘畅乃将赵固反叛杀周侲,纠李矩、郭默劫营烧粮战败之由,报上平阳。汉主看本,见说王迩被杀,乃大恸曰:"王飞豹兄弟数人,尽力为我立功,皆未获安享荣华而死,今只王迩,又亡于阵,可伤,可伤!"乃即怒集文武共议曰:"叵耐李矩勾引赵固入晋,又党援救洛,暗算我兵,情理难容!若不兴兵报伐,晋人即皆藐觑我汉矣!"遂命尚书范隆与镇北将军刘勋、中军将军王腾复帅步骑三万,往助太子共伐李矩、郭默。郭默在孟津汉旧屯中住扎,探得汉差尚书太尉范隆率领大兵前来报仇,乃聚副佐等议曰:"汉忿两次之败,今来报恨,兵势必盛。我等在此,无城可守,且兵微粮少,难与战争。不如趁其未到,将粮草车仗移入虎牢关中,去就耿稚。又与荥阳密迩,可以拒彼矣。"众皆从之,遂望虎牢关上去扎。范隆引兵至温邑,与太子等相见,共言李矩兵势强弱之事。刘畅曰:"矩兵三万,前后死丧者及半,亦不足道。但被赵固从河中来相牵绊,郭默暗用火攻烧寨致败耳。"隆曰:"圣上见太子两次遭李矩所算,折了王迩,十分大怒,故又命我来助太子伐矩报仇。可速整兵进围孟津,先擒郭默,再攻荥阳,李矩无能为矣。"众曰:"太尉高见。亟宜疾发,免被逃去。"正议间,探马来报,言:"郭默闻知大将军、太子要去报仇,亦甚防备,及见太尉又带兵来,心中惧怕,已皆逃入虎牢关上去了。"刘畅曰:"我今不要往孟津河去,径往虎牢攻取郭默,若一得关,荥阳唾手可下也。"范隆曰:"不然。彼既走入关中据守,则西通荥阳,已有救援,未可卒攻矣。古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况贼又是有识有智之将?不如且回平阳,集兵来擒赵固。洛阳一破,荥阳势孤,亦在掌中矣,何必区区与郭默小将争此穷关以劳军马乎?"太子从之,乃收兵回平阳去。后人有诗叹曰:
自古行兵在用谋,汉初到处凯声讴。只因诸葛关张去,十场争战九休囚。
第一一六回 韩璞上邽败陈安
再说南阳王司马保因父被害,聚兵进据秦州,自称大司马。及愍帝再回长安,加升为右丞相。会亲将陈安不忿反去,张春惧罪又逃,势复单弱,乃与胡崧又退保上邽。汉攻长安时,江东琅琊王恐人议论,差遣石冰降将夏正、夏文与叔夏景将兵五千,救护愍帝。景知汉兵盛,不敢独进。探得胡崧陈兵遮马桥,即往相助。及长安被破,不能得救,欲回江东,又虑路途遥远,行粮不给。叔侄因议:"自从归正以来,数载不得薄授一职。今又无功空返,非但不加禄秩,且恐罪及。"遂从胡崧往上邽,依辅南阳王。南阳王以景为都尉,正与文为左右司马,兵势复振。闻知李矩以一郡之兵屡胜汉将,司马保将欲藉其兵共复长安,乃使使拜矩为太尉河南都督。李矩自思地近长安,恐刘曜得知,先要加兵,且闻胡崧徇私,乃不受其职,惟自集兵马,以防北汉复仇。使回,为汉王差常侍刘雅至关中问刘曜征粮,途中遇获,搜出司马保伪札,带至长安,审知其情。刘雅曰:"保见李矩韩王垒、洛阳、孟津连胜太子三阵,故起此谋。矩以新战未振,故不即便应承耳。"刘曜曰:"不但他们立意欲犯长安,就是诱引赵固叛我洛阳,吾亦当起兵,先取荥阳,后收司马保以断此祸根耳。"光禄大夫谋士游子远进言曰:"李矩不过一郡之守,惟思自保,不敢他想者也。今司马保有兵数万,陈安反去,其他胡崧诸将,俱不足为意者。必欲剿除祸根,当从保始。臣有一计,不须劳吾兵马,只要金银五百两,遣一能言之人,径到陇西,赂嘱陈安,许以太尉之职,令其起兵攻打上邽。若安胜,我即莫动;若安不胜,吾以一将提兵前去相助,可拔其地矣。"
始安王听言大喜,即托刘雅密将金宝去赂陈安。安接入,问曰:"公,汉之大臣,光降山城,有何见谕?"雅曰:"始安王以为将军乃盖世英雄,司马保庸夫肉眼,不辨贤愚,听张春妒才之言,使谋刺公,致使将军忿归陇右,孤立无主,不能干大功业,是犹美玉尘埋,故深惜之。特遣小官前来,欲袅扬英杰矣。今我始安王以赵固叛去洛阳,欲回平阳复其地,一则长安巨都无人能守,二则南阳王子尚在上邽,放心不下。欲要攻取,以杜长安之祸,又虑将军去援,故具微礼献上将军,愿奏请为太尉上公之职,都督关陕诸军,共平上邽,永镇长安,使始安王好行东争。未审将军肯容纳否?"陈安听其所言,自思:"据此陇城,何能奋发?得汉相扶,向上有阶矣。"乃即受币,拜谢刘雅曰:"小将不才,荷蒙殿下见知,赐以厚礼,许以美职,吾当率兵先取上邽,以作进身之功,不劳殿下亲动刀兵矣。乞公善全终始。"刘雅唯唯应诺相别,自回长安。陈安被诳,即便点兵杀向上邽而来。司马保见说陈安引兵将至,心中大惊,乃召司马夏正等议曰:"今闻陈安来犯,胡崧又病,不能出战,无人总兵。盖涛、和苞等皆非贼奴对手,只得亲自出敌,免众惊恐。"右司马夏文曰:"战敌之事,某兄弟二人亦皆弗惧。但今城中之兵,素少训练,难临大敌,且又昔皆陈安所统者,知其被刺而逃,尚多怜惜之念,焉肯用命与敌?若一出战,彼败则可,脱或不幸,恐兵众反有附强背投而去之虑。"司马保曰:"然则奈何处之?"文曰:"一面紧守城池,一面遣人星夜往西凉公处求救。张士逊平生忠义勇敢,必念晋国一体,决然发兵相助。待其到来,臣等领兵杀出,里应外合,方可破他。不然,难保胜败。"司马保从之,遣人飞马往西凉而去。使至姑臧,拜见张实,呈上文书。实看罢,聚集众将商议可否。宋配曰:"往者南阳王镇守长安之时,多得其举保奖赉,与吾河西有恩无怨。今彼嗣子有难,亦当救之。且是晋室宗枝,我邦声援,不可坐视其惫。"实曰:"参军之言是也。但今北宫守善患病,谁人可以提兵前去?"配曰:"大将军韩璞能协诸将,可使为帅,以中将军阴预参赞,定然凯捷而还。"张实乃召二人,将兵二万,进救上邽。
却说南阳王司马保从夏文之言,闭城坚守。陈安见其不出,围住攻打。保令八将分门守御,夜宿城上,时刻不离。将及一月,外救不至。虽然陈安攻之弗克,但以城中乏食,牛犬杀尽,战马亦宰过半,又刮刷民家,米谷悉各出尽,每斗价增一两,无可得籴,民人有至饿死者。正将危迫生变,却得探马报入安寨,言西凉救兵来将近矣。陈安见说,思量城中兵马不曾伤损,外援又至,知功无成,遂分付撤围且回陇西,待凉兵退去,再来争取。众方收拾,只见韩璞已到,止隔五七里矣。安惧被蹑,即于平川扎下以待。韩璞见之,亦皆住马,于是两边结阵。陈安手挟双戟,向前叫谓韩璞曰:"凉将何名?必谙事情者。听吾一言:吾因南阳王氐羌忽我忠言,暗使张春刺害,逃出陇西。知吾无存身之处,不行召回慰用,反欲加兵诛我,故此先发,欲除仇党耳。将军不知吾冤,听其诳诬,远远至此,助彼恶我何也?"璞曰:"尔乃晋臣,世食晋禄,见国家遭乱,正当效力匡扶,以图树立勋名。何为反叛攻主,甘作逆臣,尚言冤也?吾乃韩璞,汝不记长谷截夺救驾之粮乎?好好下马归正,保汝共复长安,庶不污青史耶!"安又曰:"长谷之事,乃诸羌为逆,彼求救于我故耳,我虽来,未尝相犯,惟只拒守于彼。将军后发长安,吾又不曾阻袭。今南阳王子见长安陷而不救,幸帝败而欲自立,忠乎?义乎?汝西凉乃妄救之。"璞见安无避逊意,怒叱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敢云人妄?"遂拍马杀出,陈安舞戟接住。二人左驰右骋,一连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上邽诸将在城上看见尘埃大起,料是救至,夏正、夏文率兵一万,突出西门,和苞、盖涛亦以万人自北门冲出,径望阵后杀去。两路奋勇齐入,陈安前后受敌,不能相顾,大败望陇西而走。
夏文向前谓韩璞曰:"陈安狡悍多智,一纵使入陇城,祸根仍在,还望将军相助,追而剿之,方见终始。"璞曰:"汝言是也。"于是合兵,紧紧随后接尾追去。陈安得至陇上,夏文掩至,安不得入城,遂转马欲奔长安投汉。韩璞揣知其意,急使阴预与和苞从间道将兵阻住。陈安料难得过,乃径直望西而走,至梁州界上屯住。探知夏文等尚在陇上,安惧再至难敌,遣人求救于仇池土司杨难敌,难敌思素来臣伏于晋,恐河西梁秦加兵,不敢应承。安无奈,只得使弟陈宏奉表入川,归投于成,以求济援。成主李雄见陈安降附,即授安为梁州都督,与张咸分守境界。又虑二人有竞,乃使大将军阎式之子阎明率兵三万,协助陈安复取陇城。韩璞知成国有兵来助,空为人受烦恼费力,意欲辞回,又难为言,却好张西凉行文来到,报称:"刘武馀兵侵掠郡境,韩瓒将兵剿逐,反战失利,可宜及早回兵,毋使猖獗。"韩璞乃过营见和苞、夏文,将文书与看,辞回河西。文等取陇城库中珍宝酬之,拜送谢曰:"有劳驱驰。以此地粮少,不能犒饷兵众,待回上邽,再遣人来报谢。"璞乃拔寨,星夜速返。刘武之弟闻知,引兵北去转掠代地。时代王拓跋郁律自承猗卢之位,因其父子构乱,致弱国体,一向不能即振,刘武等诸邻国皆不畏惧,反致侵凌,以此武之兵亦扰其境。郁律此时已得王浚旧将王昌、孙纬、王甲始有兵三万归投,至是旁招广募,复有雄兵二十馀万,威声渐盛。刘武等不知,故此其弟刘斌率部属侵凉,知韩璞引得胜之兵回郡,遂转掠代境。
按《传》:刘武字虎臣,乃铁佛国主也。其先乃并州刺史刘虞之后。虞以兵弱,附于袁绍,厥后曹操势盛,与袁氏争取并地,袁熙战败,虞子刘玉随熙奔投辽东,玉乃流落于夷中。夷人闻其乃中邦名宦之子,以女赘玉。玉生二子,遂不得返,即以中华书字语音教训后学并其子,由是率土皆敬重之。玉死,复尊其子为一方之主。至是,刘武乃四世虞之玄孙也,部下有雄兵五万。铁佛国王死无子,夷落等惧武势大,遂推为主,兼总其众,共计八万馀,雄视一方。有夷将铁佛统制,无姓氏,力能用三百斤浑铁杵,木石着之,皆粉碎。北土拓跋猗卢受晋封为王,诸邻小国皆相附服役,惟刘武不与相通,代虽怪之,无能奈其跋扈何。及今郁律复振,闻知武弟刘斌犯境掳掠,心中大怒,聚集将佐等共议征剿之事。代帅西渠曰:"彼有铁佛统制,勇悍难敌,战不按律,人马当不得彼之重械乱打,又是步行且稳。必须探听的实,此人不在军中,方才可进。"代主曰:"据汝所言,则当任其侵占矣。何以处之?"新投幽将孙纬曰:"将在谋而不在勇,楚重瞳力能拔山,尚被韩信以用奇困而杀之。猾虏未曾见俺中国谋略之战。某请以吾久练中兵为前锋,与大王径趋铁佛国,捣其巢穴。若遇铁佛统制,必当枭取,以除夷患。"郁律大喜,拜孙纬为先锋,王昌、王甲始为左右前将军,将本部原兵三万先发。自以西渠赵延为左右后将军,径望铁佛国而进。至近其地百里之外,有一山源迢迢数里,两边皆是峭壁,草木不生,窈坞突兀,可以伏兵。又前数里皆宽平,四旁山峰连络不断。纬看之大喜,乃住军不进,以待代王至议计。至晚,郁律自到,孙纬来见,画策曰:"刘武虽自立国,恃犷矜险,不据此处设关把守,吾知其无能为也。可令二将伏兵一万于北头山谷之中,令左右二军伏于峭壁尽处,多备弩箭以射骁虏。主公将兵一万,把住此处谷口,取木石俟候。待吾登此占据平岗,即便叠断,可以尽灭其类矣。"诸将依计而去。孙纬打代王亲征旗号,引北兵二万、蓟兵一万,扬旌直进。刘武知之,即以铁佛统制为前部,自为中军,将兵五万,出三十里盘蛇谷要路守住。
次日,孙纬兵到。刘武身骑骆驼,前有铁佛统制,以刀指纬问曰:"各守封疆,无故兴兵相犯,是何道理?"孙纬曰:"因你不守国法,时常掠我边界,扰害黎民,使亡安业,故来剿你,你尚不知罪也?"刘武大怒曰:"据汝所言,说来剿我,则觑人如无物矣!必当擒你,始见吾威。"即令铁佛统制杀出。孙纬听西渠所言,用心提防接战,谨护马头,不敢幸胜。战及半时,无分合数。纬马见其势猛,退有二十馀步,遂乃乘机诈败,转身望金坑源而走。统制领兵二万馀,向前追赶,刘武催众自后亦进。孙纬马军行速,至二十里,与其隔远,故又扎住。铁佛统制兵到,亦不住脚,踏步直前。孙纬又战一回,复又退走。夷众大喊,竞相掩袭。代兵只顾逃命,争入谷口,假作相撞推抢过前之态。铁佛统制叫众喽啰曰:"努力急向前面狭处,众走不得,可以尽杀矣!"顿忘埋伏,深入隘处。孙纬遂到谷中近边小平岗可走之处,列兵守住,以劲箭向前,防其冲突,乃令放起号炮,前后声震相接,伏兵尽出。铁佛统制恃勇跃上平岗,被孙纬喝令射之,身中数箭,不能得上。欲向谷口挑开塞木,高崖上石块、短木棍打下,须臾叠满数尺。思难冲突取胜,望后杀回,并无兵阻。将至宽处,只见西渠、赵延横截把住,进前不得。统制大怒,独自当先破阵。代兵不动,只是以箭乱射。统制冒矢力斗,打死代兵,血流满地,将有千数。王昌、王甲始看见,从后杀去。夷兵当不得二将,砍得尸骸叠积,四散走去。二将逼进,又自后放箭射之,铁佛统制遂被射倒。刘武将兵自到之时,统制已死。武奋怒向前报仇。四员代将扎定阵脚射住,不与交战,以抑其锋。郁律自同孙纬来助延、昌等。刘武见日将晚,又有兵至,乃亦安下,两边拒住。次早,郁律命赵延出战,刘武忿怒杀进,势不可当。王昌、孙纬等一齐并上,直杀得征尘蔽日,白昼无光。自辰至午,两各不退,杀死遍地,血流数里。刘武将少,抵敌不住,大败而走,代将连夜追去。武不得入国,逃往蠕蠕王国中而去。郁律乃尽并其土地兵马,威声大振,于是西至乌孙,东至勿吉,北至瀚海,控弦三十馀万,过于猗卢之日多矣。班师还代,重赏将士,正欲遣人按抚侵境,以靖馀党,报到:"刘斌已知国破,逃往塞外去了。"孙纬、王昌劝代主备本往江南朝晋,以塞幽辽凉陇晋邻镇诸妒忌之想,代主亦勉从之。
表至建康,晋元帝甚嘉之,自思:"胡戎居止边郡,尚能日广日盛,身为中华帝胄,不能报仇复土。"心中勿乐,至夜深不能寝。时建武三年十一月朔日也。将半夜,忽见隙中有光透内。帝惊,想曰:"此际不当有月,何其异也?"步出看时,乃是一轮红日,高将五丈馀。慌使内侍召台官入问其事,对曰:"阴阳交错,多主不祥之兆。"次早,宣郭璞卜之。璞曰:"此亦不须占卜,天道深远,岂可轻泄?乃是官吏失职,以致阴阳颠倒。但宜修省以警回天变,可也。"元帝乃下诏,命郡邑宰守不许赃滥贼民,朝内群臣直言得失。御史中丞熊远见朝廷专事取悦于人,凡州郡荐举人才,悉不经试而即署职,承帝日出之诏,即便上言国有三失,不仿古制,以致是耳。表曰:
胡寇横行,而梓宫未返,不能励兵进讨,一失也。官守不以仇恨未报为耻,惟事安逸,纵酒旷职,二失也。选官用人,不科实德,不校才艺,惟事请托,三失也。故此致使当官者以治事为俗,莅政者以苛刻为能,尽礼者为谄谀,偷安者为简雅,放旷者为持达,奢侈者为高尚。此其所以有失职之咎,启阳阴之不调也。古之取士,敷奏以言。今光禄不试,甚违古义。且举贤不能尽,而君子多在野耶。世俗用法不及权贵,是又才不济务,奸无所惩。若此弊不改,宴游不禁,欲求其救乱致治也,难矣哉!
书奏,帝未及听,尚书陈頵亦上言:"宜循旧制,试以经术。然后选官任事,始能称职,天心自顺也。"元帝从之,乃下诏:"选举仍照旧规,试而不中式者,郡守减俸;报而不的实者,郡守免官。"于是有起送名状在京者,皆托疾不敢赴应,比历三年,州县不敢妄送,试期鲜有敢至者。晋帝谓诸大臣曰:"前法草创,起送生儒不试,幸进者纷纷竞至。今欲核实力,并无敢应。前所选者,岂非妄也?意欲尽除荐举孝廉已仕之官,以惩妄幸之罪。"尚书孔坦谏曰:"已授之官,弊失在先,设一遣还加罪,朝野必空。近郡知者,惧累君父,皆不敢行;远郡以前之易,冒昧来赴,或见宰掾缺乏,将就除署,则是谨身者失秩,侥幸者得禄。颓风伤教,恐从此始。不若下诏,远近一切权罢限以缓期,使各就学,仕者务要称职,毋得负民,斯则法宽而今信矣。"帝从之,行例至七年乃试,在任者月报政绩,百日不上状者罢职。旨下后,人有诗叹曰:
东晋方来草创初,诸贤相与建鸿图。非惟能远明三失,何事忘仇乐宴游!
第一一七回 汉刘约死后还魂
《志》记:汉王刘聪自杀王鉴、曹恂等忠臣之后,被鬼火焚烧侧柏堂,有皇子二十八人,烧死者二十一。第十七子名刘约,素纯朴,性孝友,因扯其仲兄刘焕,被火桁坠下身旁,吃了一惊,虽幸二人不死,约竟成病,卧床不能行动。其生母吕后忧念染疾。约询知其因,遂淹淹偃仰而死,遍身尽冷,惟有两手中指不冷,温暖如生。约妻痛念,不肯殡殓,令女婢十人为伴,自守之。至第六日,母疾稍愈,乃临榻恸哭,又觉心坎如温。次早,侍女散出梳洗,约忽叹息,妻慌惊起,即便张目熟视,曰:"汝何亦在此处也?"妻曰:"是吾宫中卧所,汝恍惚不省乎?"约曰:"我去好多时矣?"妻曰:"汝是死去,今已七日。因二中指不曾冷,吾痛结发之情,不忍带暖收殓,在此守你。何乃又能复活?"约曰:"吾因闲行出宫,有人召我去见祖公,故同往耳。"妻曰:"汝妄言矣。祖公崩久,知在何处?"约曰:"吾至不周山都城,见一王者冕旒衮服,宣吾上殿,谓曰:'汝生不识吾,吾乃汝祖刘元海也。此三大臣乃刘宣、刘和、刘义也。前三将军,刘伯根、刘灵、刘宏也。'我乃向前逐一拜礼。叔祖刘灵曰:'汝难得到此,我同你去见诸大将一面。'与我至一大城,入内,亦有宫殿,门上署一扁,题曰'蒙珠离国行宫'。进门二重,有堂如殿,首位坐相国陈元达,左一班十将,关继雄、呼延晏为首,齐万年居于末;右一班十人,呼延攸、李珪为首,郝元度居于末。杨兴宝坐二门之内,又有汲桑立于头门之外。灵公教我一一礼毕,吾问曰:'尝闻人言,汲民德多树开国勋劳,何乃独立门外?'灵公曰:'本是一家之人,奈他一自分兵与石勒、张孟孙,即怀自霸之心,是以他们先到此间,汉帝不容,着他立于门外。后张仲孙来,帝亦下旨责之,言:"忘重附轻,以大事小,朕论功而授他为一路元帅,汝等不思祖父名职在赵左,与先主情同一体,兄弟相称,天下尊之无异。今见勒势稍盛,即臣辅之,何用至此?"仲孙羞惭,自往遮须夷国去了。'关防叔祖又谓王飞豹曰:'汝与子通兄乃汉之二大先锋,可同皇子往昆仑山游玩一番,即日引他回见蒙珠国王,使他还平阳,未宜陷留在此,使母妻悬望。'二将乃备马送吾前去。其山远高三百馀里,五日始观得遍,同转见其国王,即我高祖渊也。遂引我入拜各宫,直至后面深处,题曰'安乐宫'。我亦欲入,王祖曰:'此间蜀后主孝怀皇帝安乐公在内,彼因失国,畏见后人,不可妄谒。此去东北,有遮须夷国,久缺君臣主宰,留待你父子来为之治。即当回去教帝父收拾,只可三年至,迟则又被他人夺去矣。你须先一年到任,早安黎庶。三年之后,我国家当大乱矣,免遭所害。'吾乃对曰:'祖父既知奸变,何不阴殛之,使宗社得宁?'祖曰:'以杀伐太多,天数然耳。休得妄言,作速还宫。'使人送我出城。行一日,至猗尼渠馀国关上经过,守卒报知国王,王备法驾,迎我至阙相见。赐我宴款,又付皮囊一个,嘱曰:'汝归平阳,可为我将此物送上汉皇帝刘玄明,传言寡君再三拜上,不曾备书问省,勿得见罪。'临行又谓我曰:'刘郎刘郎,你后年过此,当入谒朕,朕以宫主相妻,万毋见嫌。'复以车马送我回来。来至堂中,侍者见之,尽皆走散。渠馀国使将囊置于桌上而去,我提不起,思是疲倦,乃入内就卧。因无人接我,叹息一声,陡见贤妃来至,吾只道是梦,汝却又言七日矣。"谓其妻曰:"吾今觉来,身无病矣,可取茶来聊吃一口,出殿见帝告之。"妻出先向堂前报众,忽见桌上果有皮囊一个,有"渠馀王封"四字。妻大讶,持茶入内,即复往后宫见后姑等言之。
汉主听说,取皮囊开看,内有四方白玉简一个,上有篆文,朝臣俱不能认,惟汉主一人朗然有识,乃是五言诗六句云:"猗尼渠馀国,邻王成都颖。简奉遮须主,摄提专相等。当念洛阳善,过我一结轸。已许贤郎婚,再订三生盟。"汉主看诗大愕曰:"若然,则约言可应矣。待朕亲自询他备细。"未及入去,刘约已出,并不像久长卧病而起者。满宫内外之众,无不叹异。约上殿拜讫,将事因照前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汉主叹曰:"果是如此,则吾父子犹得明知后身之事,免祸而死,不殊白日升仙矣,复何虑也?"游光远曰:"阴阳殊途,渺茫无证,但当珍摄,以副臣民之望。"汉主曰:"若言渺茫无据,此皮囊玉简何得至此?"遂不听其言,终日于后宫与诸后宴乐,一应大小政事,悉委靳准、王沉二人。宫中争宠,颠倒威仪,虽至相殴,亦不嗔责,而后妃多背恣淫乱,亦弗防范,惟优游以享天年。
游光远深虑靳准兄弟权重,太子被惑,反与互相奸党,乃密劝汉主:"宜代回始安王入朝,总理军国大事,则奸人不敢肆志矣。"汉主从之,下诏至长安,征刘曜为大丞相,录尚书事。使到咸阳,刘曜闻知,先召众辅佐文武官员议之。谋臣游子远曰:"今圣上宠淫无度,大权悉归靳氏。王沉、郭猗相为表里,与太子朋党作事,必不悦于殿下者。吾知此谋是吾兄光远惧其乱国而然。但彼一人,不能独制三靳。我王若舍此入朝,恐阴堕计中,有皇太弟之不测耳。"始安王曰:"我等东征西讨,人不离甲,马不离鞍,出死入生,才能共成事业。今被靳准坐享厚禄,独掌大权,意欲回朝贬而除之,何出此不祥之语哉?"子远曰:"彼势已固,贼党又盛,汉主与太子皆倾心任托,生杀除拜,悉委靳贼。圣旨虽下,焉知其不预设奸谋以防大王乎?"始安王曰:"卿言亦是。还当留此以为靳准之惧,使不敢妄为异志,但无可以回帝诏。"子远曰:"宜具表上言:'关西巨寇杨武土司杨难敌,不时窥瞰;陇上陈安窃发;上邽胡崧、司马保,河内李矩、郭默,每每纠合,思复长安。臣恐朝离暮变,以数年血战功业,一旦自委于人,甚为可惜,是以未敢擅离。'若不允我,再来宣召,必须带兵至界,先使人上本求罢靳准兄弟,以看贼等将何所为,方好行事。"曜从之,修表回朝。汉主见之,呻吟思索,意欲不准。靳准、王沉力赞,以为刘曜忠谅之言可听,且留彼与石勒、曹嶷雄镇三方,堪使晋人畏惧,亦足为平阳之保障,胜似列于殿陛也。汉主被其阻惑,遂不再征,但下敕封曜为左丞相之职,兼参朝内大事;石勒兼右丞相,参南北兵备大事。
勒受诏,乃行文至南界淝淮地面,严操兵马,以遏晋兵北上之势。晋彭城太守周默乃是文人,惟内史周坚勇而知兵,素来二人不相和睦,至是令坚治军防汉南寇,坚以为:"汉无侵意,焉可妄起兵衅,謆惑人心?"默叱而责之。坚不服,与之较辨。默欲劾奏于朝,坚惧,乃杀周默,举兵降于石勒。勒思兼南土,乃受其降,遣上将孔勇为副,以坚为彭城守。郡丞乃刘遐之弟刘逊,逃回建业,奏知晋帝。晋帝大怒曰:"周坚贼子,朕待之不薄,安得擅杀功臣子孙,背负国恩,反将中华大地降于胡寇!若不征讨,则反侧子效尤,将引贼兵南犯矣。"即便下诏,命下邳守备刘遐、泰山太守徐龛,起二镇之兵共讨之。遐字正远,广平府易阳人。性果毅,熟弓马,短而有膂力,北方人比之为赛翼德,以其似张飞也。刘遐得诏,知是己弟奏请伐坚,即先引兵会合徐龛,共有精兵四万,进讨周坚。周坚听得,一边点集兵士守城,一边使人报知石勒。石勒乃命石虎引兵五万,星夜往彭城救应。石虎得令,一路肆意逞杀而进,无问居民过客、善恶知愚,逢者就戮,赤地千里,不胜惨毒。当下,兵至彭城界上,只见周坚使飞马又往告急,见有兵马到,即忙向前报知,言:"晋兵围城攻打,周太守与孔副军出军退敌,被一将刘遐杀死孔勇,众败入城,今将垂破矣。望大兵速救!"石虎见说大怒,催兵疾进。遐、龛恃胜,不曾提防救至,至近始知,连忙抽兵列阵备战。阵未成,石虎当先早到,见晋兵阻敌,怒骂曰:"屡败南逃贼子,见吾来尚不退避,敢抗拒也?"挥刀单骑冲阵,如入无人之境。北兵大喊随进。南兵见其骤至,迎战不迭,遂走乱窜。石虎奋勇一击,遐、龛顾敌无及,众皆披靡,走入寨中,深堑坚壁守定。石虎追至,被水阻断,遂将兵隔濠把住,遣兵士四向叫曰:"可速投降,免致杀戮!汝晓得石爷的利害否?"南兵以言传入中军,有知者曰:"石虎残忍过杀,骁勇无比,昔年谢胥投降他们,他又杀而欲坑兵士,不可惹者。"刘遐听言,下令不许妄动,只是用心守住,以俟思计求援破他。于是死死拒定,以弩箭列于濠堑之边,北兵亦不能即犯。一连相持十馀日,南兵粮少,皆欲退走。徐龛不肯,与刘遐等议曰:"事势已迫,远求不能答应矣。今掖县有一好汉,大是侠士,投慕者多,部下聚有雄兵数万,保障一方,贼寇惮之。今当遣一能言之人,偷出重围,前去求救,往返不过三四日。若得此人肯从,待其兵至,吾等里应外合,可胜石虎矣。"刘遐曰:"为今之计,惟有此耳。谅其必然仗义者。"即修书一封,选有胆略舌辨副将一员,扮作使命之人,贴肉收藏,乘夜黑悄悄偷过贼围,径往掖县求救于苏峻。
按《史》:苏峻字明德,山东掖县人。少有勇力,精于骑射,能使六十斤大刀,人莫能敌。苟晞聘之数次,峻见天下大乱,以弱冠恐及于难,不肯应命。东海王司马越欲授为折冲将军,同上长安讨张方,峻又避匿于山中,不敢出仕。越三年馀,智力稍自老练。因草寇窃发,侵掠乡里,乃出倡首,结聚闾阎邻党,有少壮千馀,共保一方,屡逐寇盗,斩其魁渠,收化其部落。回还桑梓,悉愿相从,不肯散去,遂称之为主帅,有兵将之序矣。忽日有二贼首,闻知只有苏峻不容扰侵百姓,乃率众数千,至掖县来寻报仇,反为峻斩者三百级,追赶数百里,转战转败。贼见峻穷追不已,奋力双双杀来并峻,被峻格斩一人,生擒一人,降兵五百馀,馀者走散。以此满县皆来遵奉,称为保长,愿听指令,以求救援。峻期与定约,以炮声四响为号,十里一报,各设一保甲,东西南北只立四处,不得乱发难救。于是各分地界,一方有警,峻即率众驰往相救,一县皆安。剿贼数处,获金帛无限,且各富贵之家亦赖其功,咸称峻为义军总,多输钱谷饷其部曲,兵粮充足,威声大振。汉青州都督曹嶷,虽然近附于晋,心中实持两端,思自霸者,嫌峻在境,己谋难遂,乃使总管夔安、参军夏国臣将兵五万,设言苏峻私招军马,以讨贼为名,广积钱粮,欲在为乱,假称奉诏诛剿,径至掖县责峻。峻明知其嫌嫉而然,岂是奉诏?但以嶷受晋帝加封为广饶侯,不敢出战,恐耽抗拒之名,使人目为作乱者。
正思无计可退青州之兵,忽报刘遐遣人来至,峻不知其何故,乃命召入。遐使进见,告曰:"今我刘下邳、徐泰山奉诏讨伐叛臣周坚,因为汉石勒遣石虎来助,被其围住,进退不得。我主遍思,只有将军仁义广播,忠勇慷慨,肯济急难。故遣小人前来求救,有书拜上,望惟拯之。"峻接启拆开,看其词意恭敬,心中大悦,乃与部属等议曰:"我之初心,欲与君等共保乡邑,以作太平人耳。不期曹、夔怀忌,嫌吾兵盛,特来相伐,自此两成仇隙矣。今刘下邳来此求救,本不当去,奈有青州之故,正宜将计就计,去助国兵,讨灭周坚,就镇彭城。奉表归江南,请为晋臣,朝廷必喜,料无人来搀夺。但汝等多是本县之人,难强远去,愿留者各还宁家,我带收降万人前往。众心以为何如?"部属等曰:"寨主既为国家宣力,我等焉有不相从,少效犬马之劳乎?只有一件,但夏参军、夔总管在此,倘见吾等南行,乘动以兵袭之,岂不受祸乎?"峻曰:"吾愿离弃此地,彼欲已满,谅无妨事。设再无知,吾必杀他一个大败而去。且我料得彭城,以为根本,复何疑惧之有?汝等必不放心,当作书送与,明辞而去。"乃使人竟以书至夔安营中,辞云:
掖城义军总苏峻拜书青齐大总管夔老将军麾下:窃闻石勒雄杰过人,屡请并伐青州,以正不臣,幸得汉主勿许。今以汉主任嬖荒政,正欲专征,闻曹都督东附于晋,故又争夺彭城,阻鲠晋救,以思有事于齐,而公等不揆,反要加兵于峻,是乃寻敝声援以自孤耳。吾以公既同为晋臣,故不出战以伤和气。闻得石勒与我国争夺彭城,仆今欲往赴义,乞总管毋相掩袭,敛戈卷甲,善抚黎庶,仆必不复再来分占。山左之地,一并收辖,毋使寇扰掖民,幸甚。敬此奉别,统希炤纳。使至夔安营中,呈上书启。
安开看讫,问于夏国臣曰:"峻惧兵威,思欲脱去,明以书来告辞。参军高见,还是相容的是,还是追剿的是?"国臣曰:"苏峻智勇之将,追战未必即胜。且我等虑汉讨伐,因暗附晋结援,岂可又露面是心非之迹?又闻石勒与我等甚相妒忌,正宜从之,任其自去,我无肘腋之患,得破石虎,使其吞噬之心挫丧。实一举解两敌之机会也。"夔安乃回书假意结好,言无相袭之意,将军放心以干国功。峻得报,尽提人马三万馀,望彭城而进。石虎与周坚二兵,每日轮流攻击,刘遐、徐龛只是倚濠拒守,以待救援。看看粮竭势迫,忽见汉兵纷纷传报救兵已到,石虎即便分兵一半来退,轮刀立马大喝曰:"你是何人?敢大胆至此,以犯石大爷耶?"苏峻曰:"泼贼辄敢无礼!不闻吾破寇之名也?"虎怒杀出。苏峻一向未逢勍敌,知虎英勇,乃抖擞精神,奋勇接战。石虎见其武艺超凡,遂亦着意防备。二人狠战上四十馀合,不分胜败。刘遐看见尘埃乱滚,急谓徐龛曰:"峻公为我等受困,冲锋来救。石虎去阻,正在酣战,不可不去接应。你将兵马出拒周坚,待吾前往夹而攻之,始能胜贼。"言讫,龛即奋然直取周坚,二边战住。刘遐引兵二万,从后冲去,杀得北兵纷纷乱倒,尸血交横,径出阵前。石虎见之,以为遐被困久粮悭,必然易与,遂撇峻先来退杀刘遐。方才交刃,苏峻大刀砍至,势不可当。石虎两头受敌,知遐、峻皆猛勇之将,乃弃敌来合周坚,欲入彭城保守。苏峻紧跟不放,徐龛又大胜,追坚而至。石虎见两处皆败,遂弃城往北走去。周坚亦随后奔逃。刘、苏等追赶二十馀里,斩首一千七百级,乃回兵同至彭城。百姓皆拜道迎贺曰:"吾侪惟恐污陷腥膻,幸得将军来破逆贼,使得复见天日矣。"遐等慰之而与众入城安民。二太守设宴致谢苏峻,峻曰:"小将未受朝命,已承尊召,特引小兵前来。今幸已退贼,下邳、泰山公可以言功,而仆亦得聊效进身之力矣。"刘、徐谦谢曰:"今复此郡,皆赖将军之威。下官二命幸赖保全,受赐多矣,何敢罔冒功绩?暂请住军彭城,待吾奉表入朝,奉将军破贼之功,听旨莅任,勿得介嫌。"刘遐、徐龛各遣人上言苏峻仗义集兵破寇大勋。元帝见表甚悦,即授苏峻为临淮内史,令其便宜行事,招集人马以防周坚勾引石虎南寇。徐、刘二人各领镇北将军秩,带兵回镇。于是三将各往之任。自此苏峻兵马日强,威名远震,石勒亦不敢侵犯边境,横暴之势起矣。后人有诗叹曰:
晋室东迁至建康,思忆复仇统一难。多是天公限南北,故生巨逆屡为殃。
第一一八回 段匹殚杀害刘琨
话说晋太尉刘琨自失并州,父子俱被赶散,琨至幽州相依段匹殚,次子刘群奔入辽西,投于段末杯,末杯亦礼遇颇厚。长子刘济为质于伐济,乘代乱,与家将姬澹、代将卫雄将拓跋六修之子,转投幽州,幽州公段匹殚怜之,遂命刘琨统领,同守征北城,有兵万人。时匹殚与弟末杯有隙,末杯妒兄不劳兵刃而得幽州中土大地,思欲伤之不售,乃设一计,密说刘群曰:"汝父乃中国堂堂丈夫,历秩太尉,如何甘心作吾辽中部役之属?况幽州是汝中原内地,反不容汝父居止,又遣于征北城听调,吾亦为君耻之。今姬澹、卫雄有旧代兵万馀,足可为用。汝可修书一封,去约汝父,待我起兵合取幽州,并其部众,然后以汝父子为刺史守之,岂不复为晋朝之大臣乎?"刘群因末杯待身情重,只得应允,遂作书付与。末杯密遣精细之人,将书往征北城去说刘琨。使至中途,撞遇段文鸯在郊外射猎。其人直来,至近认得,慌张避闪。文鸯疑惑,令兵士捉出,问其何往,回答不明。命搜之,有刘群约父私书一封,乃押回幽州见兄段匹殚。匹殚看书大怒,即将其使斩之,密与文鸯、段叔浑二人议曰:"我以好情相待刘琨。今其子以书约合共谋伐我,出刘琨之意否?"段叔浑曰:"趁今莫令琨知,使人请他到此明责之,看其何如。不然,姬澹、卫雄、乌桓恭皆有谋略者,一被逃去,与末杯相合,我等不得宁矣。"匹殚然之,使人往征北城召请刘琨。琨不知其事,即至幽州来见。匹殚曰:"今汝令嗣唆构末杯共害下官,约公于内为应。有书在此,特请越石自来一看。"刘琨大惊曰:"焉有此事?吾今被刘曜、石勒凌并,一身落魄,四海无家,蒙公见邀,无恩可报,所望者欲同明公少伸大义,洗雪国耻,标名青史,流芳后世,庶不负空生于天地间耳。何期此等狂奴暗中作歹,陷身不义,某岂此等之人也?"匹殚曰:"吾亦知公中心不苟,此实末杯诳诱令嗣,思以敝吾。但以事故非细,不得不面白于公耳。倘或彼二人果若来犯,吾必以正责之,恐公终念天性嗔怨下官也。"琨曰:"忠肝义胆,似石难移,纵使贼生百计,愚性决不以一子之故而负德惭义者。公其察之。"匹殚知琨至诚不改,乃置酒作款,欲使复往征北城去。段叔浑曰:"此事固然刘琨不预,其下卢谌、郝诜、姬澹皆耻居吾辖下,倘有乘利人于中生事,心焉可托?又或末杯劫迎而去,于吾有不便矣。莫若羁留于此,使末杯失倚,则不敢发矣。"匹殚从之,遂居琨于别室,使人监而守之,亦薄于交接矣。有北地太守辟闾嵩,听知匹殚幽羁刘琨,密往征北城约合姬澹、郝诜等,欲袭幽州,取回刘琨作为谋主,共并北方。有人暗泄其谋,报知与匹殚。匹殚召众议曰:"人心若此,事将焉处?"段叔浑曰:"兄今不可固执小义,以误大事,必除刘琨,方得患息。若待嵩等谋成,末杯必与相合,难即破矣。"匹殚乃密使人缢琨杀之。从事卢谌、张儒闻琨被害,乃大哭设祭,与姬澹保刘济弃征北城,奔辽西去寻刘群,以就末杯,说令起兵报恨。
有王浚旧从事荀绰,弃官居闲,在于幽州,见匹殚害死刘琨,知将乱起,乃挈家属南徙,百十日始达吴中。温峤得闻绰言刘琨遭害,乃大哭,遥空拜曰:"吾受越石公之托,来此通诚于朝,冀干大功,屡求返命不得。弃母忘主,何为人也?"乃上表讼琨尽忠皇室,以孤力守职晋阳,间居胡穴北地数十馀年,不废国事。兹因势竭家破奔辽,犹遣臣来求诚,思图恢复。今既身亡,宜加褒恤,诏回其子,俾受荫袭,以崇恩典。帝不听,惟除峤为散骑侍郎。峤以母丧北陲,主亡无赠,不肯受职,力求奔丧。帝乃下诏敕封故太尉刘琨为忠愍公。峤又以不得终制为辞。帝爱其才,不肯使去,乃下诏切责之曰:"今桀逆未枭,梓宫未返,岂可以私情而不受王命可也?"峤不得已,乃受职。知帝任用尚书令刁协、侍中刘隗。协性刚毅,与物多忤。隗性鲠直,不能容奸。二人欲矫时弊,每每崇上抑下,排挞豪旧,凡诸刻碎之政,皆考核之,弹劾不避权幸。惟王氏疑帝倚之,遏制其盛,深怀忌嫉。温峤托其劝帝为琨伸冤。刘、刁二人乃上言:"刘琨为晋重臣,被段匹殚所杀,理宜问罪。"帝以匹殚新据幽燕,其势转盛,且路途远隔,救虑不暇,思伐之甚艰,未敢妄动。峤又谓刘、刁曰:"段末杯与段匹殚有隙,今刘太尉为末杯所误而死,何不下诏令末杯与琨子起兵报仇?又奚必劳朝中大兵远去问罪也?"于是二人奏帝发诏前去。
末杯得诏大悦,以为兵出有名,即与刘济、刘群、卢谌、姬澹、郝诜、大将宇文悉等,起兵十万,径望幽州而进。界堡守军飞马向前,报与段匹殚知道,匹殚大怒曰:"贼弟子何无情之甚也?"亦点兵马,以弟段文鸯为先锋,出城拒敌。不十馀里,前军已到。各皆列开阵势,两边将士昂昂摆立,俱有气吞河朔之威,力拔天山之勇。谚云:"辽东慕容辽西段,世代多出英雄汉。任是铜肝铁胆人,也教惊得浑身颤。"幽州冲锋大将乃是段文鸯也。但见他:立马当先似煞神,威风凛凛可惊人。手持虎爪狼牙槊,身挂貂裘铁甲明。辽西阵上先锋大将复姓宇文,名悉,朔城人也。但见他:铁面红髯似巨灵,焦眉卷发碧珠睛。肩横合扇刚刀灿,甲炼青铜照眼明。两军主帅未到,军士擂鼓呐喊,大张声势,震动山岳。少间,后军齐至,段匹殚与末杯各开门旗,亲自出马打话。匹殚曰:"弟何立心不仁之甚,岂不闻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周公、管蔡、庄公、叔段可为明鉴,你复效尤作此不祥之行耶?"末杯曰:"非吾不仁,乃奉朝命,讨汝擅杀刘琨之罪。既久臣服于晋,受其爵禄,难可逆命,只得领兵来此。兄可怪我乎?"匹殚曰:"吾乃忠心美意,收待刘琨,欲共戮力王室,以立尺寸之功。是他负义,设心欲害我们。天不从奸,致使下书的错投于段文鸯处。吾将其父子相约之书令其自看,琨思惭负,无颜见我,自缢而死。我痛哭而厚葬之,曲岂在我也?亲笔尚在,焉可讳乎?"末杯曰:"私书是无凭之事,密诏乃有据之证,何人出马,先与刘公报仇?"刘群即便挺枪望段匹殚杀去。马蹄才动,段文鸯横槊接住。二人战上了二十馀合,刘群抵敌不住。刘济看见,慌忙出助,不及五合,被文鸯一槊打于马下。宇文悉大怒,舞刀杀出,二人敌住,扬威大战。一个刀转处电从身畔闪,一个槊过处风向马前生。狠斗上五六十合,不分胜败。代北骁将卫雄方欲出助,段匹殚与叔浑并副将赫连桢、练千秋等蜂拥杀入。姬澹、卫雄马适到得阵前,不期宇文悉马蹶前蹄,被段文鸯赶上,一槊打中面门而死。姬、卫二将势痿兴阻,止遏不住,兵马奔溃,遂败而走。段、练、赫连三将随后追赶,得姬、卫抵死殿后,虽退三十馀里,折兵不多。文鸯见天色将晚,收兵回转。
末杯扎下,与众议曰:"今到此间,反败一阵,折了宇文悉,刘济军威已挫。明日文鸯再到,如何迎敌?"卢谌曰:"有吾在此,必要与吾主父子报仇。且到明日再战。"次日,段文鸯进兵搦战,末杯因锐气未振,坚壁不出,一连相拒十日。末杯问于卢谌曰:"吾以文鸯英勇,且自守住。日日被他激骂,甚是烦恼。卿等乃中州大才,将何教我以退此贼?"谌曰:"某有一计,可破文鸯。逆观此人恃勇轻进,寡谋忽敌。明日可布一阵,每边选弓手五千,伏分阵门两腋。主帅自与吾刘公子出阵引战,诈败诱之,文鸯必然杀入。姬将军、卫将军二人放炮截出,阻住后军,吾招箭手一齐射之,可获文鸯矣。文鸯若除,则匹殚易与,一战可复仇耻,连幽州皆归于我也。"末杯大喜,即拜卢谌为参谋,使其调度军马。次日,谌乃布阵埋伏,一切完整。段末杯同刘群仍前索战,段文鸯与诸将整顿出敌。匹殚分付曰:"末杯无宇文悉,中心畏惧,故连日不敢对敌。今日陡出,想是将欲退走也。若是战败,切不可纵之使去,须要追赶擒住,以断患祸。"文鸯领诺,与赫连祯、练千秋直出阵前,谓末杯曰:"宇文悉已死,谁人能当小弟?老兄何不自谅,收拾早回,免致触犯尊躯,有伤同气。"末杯曰:"宇文悉因马失蹄,致被你们侥幸胜了一阵,你便大口。今日必定赢你,以报前日之仇。"道犹未了,刘群挺枪大骂曰:"附恶贼徒,昨日伤吾兄命,向者害我父亲,万剐犹然嫌少。好好下马,免吾动手!"文鸯亦曰:"凑数贼子,汝欲寻父兄作伴也?"即便挥槊杀进,群忙敌住。未满十合,群抵不得,末杯自来接战,赫连祯又从旁并至。末杯佯败而走,文鸯挥兵放马向前赶去,段匹殚亦率众助赶。只听得炮声大起,姬澹、卫雄杀出阻住,遂不能进。卢谌听得炮响,把大旗摇动,前面末杯、刘群、乌桓恭扎住,后面郝诜、张儒截出,两边箭如雨点。文鸯身中十馀箭,知堕计中,只得冒矢冲出,又被郝诜一枪刺中右膝,亦不顾敌,惟奋力突阵直走。姬澹、卫雄与匹殚、叔浑拒住,不防文鸯骤至,遂被从兵队冲出脱去。及赫连祯、练千秋于内冒箭杀出欲走,又遇张儒、郝诜截住。背后末杯等赶来大叫:"不可使逆贼逃走,捉住以报宇文悉之仇!"二将听言,亦殊死奋战,身被数枪,方得离阵。未及百步,姬、卫二人杀转,俱为所斩。末杯又至,激励众将曰:"汝等既已建功,可再努力向前,斩除文鸯,可报刘太尉之仇矣。"辽西之兵各皆拥杀争先,喊声震地。幽州兵当之不住,望风而走,杀得尸横郊野,血染蓬蒿,至州有四十里之程,死者不断,器械丢满。匹殚折兵数万,大将二员,副将十馀,锐锋大损,将门闭上,谨谨守住。末杯分兵围住攻打,一连数日。
兵士辛苦,咸道不当妄杀刘琨,以惹此祸。匹殚急忙与叔浑、文鸯议曰:"弟被诡计,箭伤未合,末杯得势,坐受其困。今闻众心多怨,倘若有变,如之奈何?吾恐难以久守,必须计之可也。"叔浑曰:"冀州邵嗣祖新得温羡之众,有兵四五万,与吾连壤,宜速求其来救,可破末杯矣。"文鸯曰:"续,晋人也,恐恨吾害他刘琨,不肯相救,未可倚望者,还当他图之。"叔浑曰:"但修书言末杯欲吞北地,故先事幽州,以次而进。古云:'唇伤必然及齿。'吾为手足,彼且无容,况外人乎?刘太尉亦由他们所害,与身无干,有证在此。况吾曾托司马温峤奉表入朝,奏请刘公为蓟辽都督,共恢中原。某虽边夷,实为国家效义,驱逐石勒,替王彭祖报仇,故至此地。备辞慨切,彼必相从。"匹殚即命叔浑修书,遣有一胆量军人,于贴肉收藏,叮咛嘱付,缒城偷往冀州去求邵续。续见匹殚无故书至,拆开看其衷悃乞援之意,心中踌蹰。使者曰:"幽州公再三拜上,言末杯豺狼也,得陇必思蜀,保全幽州即保冀城也,伏祈念之。"续乃召众议曰:"使言书意,俱各有理。彼虽夷自攻夷,与吾无涉,但救灾恤邻,胜如保身,亦当相从者。"乃留兄子邵竺督兵二万保城,自与长子邵辑带领将佐,引兵二万,往幽州救应。末杯连日攻围,以为复辰、陆眷二部不来救解,期在必克。忽见探马报道:"冀州邵刺史统领大军前来救援,已到界上矣。"末杯听言,恐被两头夹攻,乃撤兵一半,径往东南路上阻拒邵续。两军相遇,排开阵势,末杯亲自出马,谓续曰:"吾兄不仁,屈害刘使君,故奉大晋皇帝诏命,起兵问罪。公亦晋臣,岂无兔死狐悲之念,而乃听其所诳,以遏君命,而忽大仇不报乎?"续曰:"汝等所为,瞒得甚人?都是你勒挟刘群,欲酬私隙,陷害忠良。狼心狗行的逆弟枭子,天神不容。正欲捉汝以正典刑,尚妄言也!"刘群听说,挺枪出马,续子邵辑接住,二人双枪并举,四手齐施,一连战上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守城兵士报言:"末杯已撤东南之兵尽退,不知何故。"文鸯曰:"必是冀州救到。兄可整兵防备西北角之众,待吾与吉铜头引两枝人马冲去相助,先破末杯,然后回转破此围兵。匹殚曰:"弟疮才好,且慢临阵,待吾自去。"文鸯曰:"吾不去,难以必胜。"遂披挂径起,望尘而去。正见辽冀相战甚狠,段文鸯与吉铜头从后杀入,两头夹攻,杀得末杯人横马倒,十伤四五。姬澹亦中两枪,乃不能顾念后兵,径自往北逃去。卫雄与乌桓恭撤兵来助,只见邵续与段文鸯得胜,追逐末杯转到,乌桓恭等整兵待战。段叔浑又引生力兵自城中突出,乌桓死于阵中。时天日晚,卫雄久知郁律大盛,访求六修母子,雄遂乘暗奔往平城而去。
末杯见兵多散去,乃大恨邵续,于路扎下军马,使人持书一封说诳石勒,言:"邵续连结幽州段匹殚,以裴宪为参谋,欲袭襄国,与王浚报仇。今吾因琨子刘济、刘群请旨,借兵与父伸冤。邵续援党,尽提军马至幽州,共相扼我。冀城空虚,我今在界绊住,公可将兵径往袭之,不劳力而得者,慎毋挫过。"石勒见书大喜,即召众将议曰:"吾心每每思并冀州,恐未易得。今天赐其便,虽然末杯说吾为彼出力报恨,实乃我之幸也。"于是即令石虎引兵五万,暗袭冀州。此时邵续顿兵幽州,匹殚以末杯在界外扬言要再攻幽州报恨,未送还镇,不虞石虎兵到。邵竺兵少,不敢出战,使百姓戎装充数,上城守御。使人先赍文书,连夜往幽州催叔回救。使至,邵续见之,大惊,急忙往见段匹殚,议曰:"下官承公教谕,领兵来赴,幸退凶逆。不意石勒乘虚袭我根本,此必末杯勾引其来,彼虽不曾回兵,料亦思欲绊住我等,亦未敢犯公之境。且自相辞前去。"匹殚只得馈送起身。临行,续执匹殚手叹曰:"贼胡势甚猖大,此回胜败未知何如者。"匹殚曰:"唇齿必须相顾。君急先行,下官待探子一到,随后统兵即来接应。"续乃如飞疾回。勒之探军见知其因,向前连夜驰报与石虎。石虎召众问曰:"邵续回兵,谁敢分人马去阻,不使近城,待吾好破此城?"石遵曰:"不然。冀州城墙河北称首,急切未易即下。不若趁其未到,将军自将精兵,悄悄的前往总路青山谷中,两头埋伏,其回必从此过,出其不意,一时杀出,可获邵续矣。何愁冀城有不下乎?"石虎大喜,遂亲率精兵一半,前往埋伏俟候。邵续不防有计,催兵疾进。时将酉分,至青山谷口,邵辑曰:"此处山路僻窄,可着人打探齐整,慢慢而去可也。"续曰:"城中兵少,急似燃眉,趁此日暮过去,贼人不知,速行莫误。"命辑当先,自断后,坦然而进。军士未及出谷,只听得炮铳轰天,伏兵从两头杀出,杀得冀兵纷纷乱倒,血流尸积。石虎从中大叫曰:"不可走了邵续父子,违者诛戮!"邵辑听得,舍命冲出,望城中走去。邵续在后,被石虎看见,拖刀赶来。续慌弃盔毁带,杂于军中欲逃。石虎恐远难辨,取弓搭箭,望背后满发一矢,力大弓紧,一箭饮羽,穿透续之马腹,把续掀翻下地。虎恐被脱,策马向前。续才转身挣起,即为生擒上马。邵辑方得入城,败军亦到,辑以为父至,连忙开门接应,看不见父,随即问曰:"老爷何在?"军曰:"被敌将生擒去了。"辑听其言,放声大哭,亟入与邵竺议曰:"必须往幽州求救,或可取回父亲,以保城池也。"竺乃使人趁虎兵未合,出城而去。次早,将邵续押于阵前,使之招降子侄,免伤百姓,续乃高声大叫曰:"吾儿邵辑、邵竺听言分付:吾之素志,欲效忠报国。不幸至此,无能为也。汝等努力共奉段公为主,保城破贼,勿以吾身为念,至亏臣节。"石兵见续不肯招降子侄,复拥而去。辑、竺遥望而哭曰:"顾忠不能顾孝。父命如此,其将奈何?"乃只紧守城隍伺救。越三日,段匹殚救兵大至,扎营于城东,以为掎角之势。遣人报入城中,辑、竺等大喜,即唤城下石兵谓曰:"我小将军有令,汝等且退,明日整兵出城,与你决一胜败。可去将息,以好厮战。"小兵报入军中,石虎大怒,下令竭力攻城。石遵又曰:"城坚难下,守御甚严,外有劲兵,战未易胜。不如将续且回襄国,与右侯计议,再进未迟。"石虎亦因文鸯英勇,昔曾相结,遂从其议,乘机入寨,于夜悄悄抽兵回转。
次早,幽、冀之兵各各打点出战,至辰分不见虎兵。使人探之,方知石虎已去。于是匹殚入城,安慰邵竺兄弟,留辽将独孤忠助守,自回幽州而去。石虎将邵续回郡,送见石勒。勒使之降,邵续言辞慷慨,忠义凛然,愿死晋室,勿负国恩。勒见其贞诚刚毅可尚,释而礼之,使为幕宾。因下令诸将曰:"今后克敌,倘获士类,必生致之,不得妄杀。"此是石勒好处。邵竺上表至江东,吏部侍郎韩胤奏曰:"西北方藩镇,惟存邵续、李矩二人。今续被石虎所执,守义不屈,勒以胡寇优而礼之,陷身异域,甚孤忠义之心,宜发兵救取,以劝将来。"众以为不能尽剿胡勒,焉能取回?且远隔南北,事非轻细,惟下诏令邵辑袭为冀州刺史,与段匹殚相援协守。时人见晋国遭此数辈,自胡地而起,混入中原,衣冠屈膝,有诗叹曰:
闲来独坐检馀编,追数兴亡思惨然。五帝念民轻帝业,商周继迹尚同前。
一从司马逄牛续,胡马纵横混冀燕。不是途遥难顾援,自辜忠义陷腥膻。
第一一九回 刘聪死靳准谋汉
再说汉主刘聪,自刘约带皮囊、玉简来后,一应国事不理,惟日夕与后妃等于宫中宴乐淫戏,醒而复醉。将一年馀,约果应其所言之期而死。聪信其灵,遂思忆成病,至摄提岁秋,史官不上,众皆忽之。聪复梦亡儿刘约入奉,言:"法驾已备,迎者将到,陛下尚不整装,忘摄提之约也?"觉来悟曰:"约死一载矣,既来邀催,在所不久,焉能自免?"乃使使召刘曜、石勒入受顾命,二人皆推托不赴。聪乃遗诏改封刘曜为一字王,以赵王都督关西并山右八十四郡大小诸军;石勒为襄国公加王冕,都督关东山左五十一郡大小诸军事,各兼征讨大将军;以御弟上洛王刘景、济北王刘骥二人共录尚书事;加大司徒靳准为辅国公左丞相,靳术与靳明为大司马司寇,典左右禁卫兵马,兄弟三人并领枢要,总文武大权。升黜才完,汉主病笃,乃召太子刘灿、靳准、刘景、刘骥、游光远等入托后事。先谓靳准曰:"朕与卿相共事二十馀载,岂今一旦诀别,虽系大数,不无遗恨。太子愚暗,卿系国丈,可善辅之。"靳准跪地俯伏曰:"陛下善保龙体。臣当竭尽驽骀之力,以佐太子,不劳圣虑。"又谓刘景、游光远等曰:"朕今不豫,以太子托付卿等,卿等宜尽忠王室,以保宗社。"景等叩头曰:"臣等敢不鞠躬尽瘁,以肝脑涂地乎?"聪摇首以目直视众人曰:"今南北大定,何用言此?但教曜、勒在外谨守边防,朝中大臣择才任事,毋得妄动兵戈,非比朕在日也。"言讫,使众出宫,明日再叙。是夜聪崩,在位九年,改元者三。次日,太子与百官等举哀治丧。靳准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先正大位,然后行事。"于是群臣奉太子刘灿即位,改号昌平元年,官秩皆照刘聪遗命,封定品例,悉不更易。颁赦国内,报讣于长安、襄国、青州三大镇而去。汉主既立,以靳准国戚至亲,委以钧轴,凡一应军国重务,皆先白准而后行,自是靳氏权倾中外矣。秉任之初,悉心咨访,朝野无议。汉主灿以为大政可托,遂亦肆志宴乐,荒淫无忌。缘其习于胡风,好杀无德,人多畏之,挟父后靳氏、刘氏、樊氏、宣氏、王氏五人共饮,欲淫之,樊氏不从,立命勒死,馀皆模糊承顺。有侍者将此事报知王沉、靳准。准乃原系边胡悍子,横暴多残。一听此音,即便怒曰:"吾女月华,先帝之后,逆子若此无礼!"王沉急止之曰:"国公不可躁罔,汉主好杀,未宜谏斥。今君上丧伦失德,累月不出。公掌大政,当去其心腹,方可制压朝臣,以规君过。否则恐有不测也。"靳准从之,乃大树党与以为爪牙,将旧日崛强鲠直之臣,皆诬以罪过,罢除其官,阴谋杀之。只有刘景、刘骥二人乃皇叔重臣,不敢妄动。准心忌之,又惧其忠勇多谋,乃设一计,密入宫中奏与汉主灿曰:"近者外议纷纷,皆言上洛王同济北王阴养死士,日夕练兵,共议陛下淫乱太后,不理朝政,早晚欲行伊霍之事。亦宜察之,早为提备。"汉主灿曰:"朕为国君,率土之人,生死由朕,况作乐乎?彼见寡人少出,即便诬为淫乱,必须杀此妄言之人,众方知畏,不然甫能威令中外也。"准曰:"陛下轻言。二王位尊势重,宗党广盛,若有少泄,即为齑粉矣。莫累老臣家族。"汉主曰:"朕写密诏付卿,除此二人,何如?"靳准假意推托曰:"臣系外戚,敢谋亲王?且虑素无谋略,一有不密,反先招祸。陛下且三思之,莫谓臣为妄也。"靳准辞出,暗喜计谋已中。复又暗使其女月华,教之谮诉二王,以征所言之实。后闻父嘱,乃问计于王沉。沉为画智如此如此,靳后依之。见召侍宴,推拒不赴。汉主自往就后,让之曰:"错已在先,今复乃尔作忤,欲贱朕也!"靳后跪奏曰:"非敢逆旨,但宦官传言,外议我等顺旨贪淫,惑乱圣躬。上洛、济北二王十分不悦,使人密至宫中打探,欲要尽除我等,并废陛下。是以惧诛避嫌,不敢与陛下同行坐耳。乞恕万死,免致负累龙体。"汉主曰:"内侍皆宫中心腹,分付谨守,不许闲人擅入,何惧他乎?"靳后曰:"二王已知其情。若在一日,奴身一日不敢近驾。若在一年,奴身一年不敢近驾。宁可拂情死于圣前,不愿被责死于二王之手。此实心也。"汉主曰:"这有何难,明日就去此二贼,以绝汝怕惧之念。"后曰:"万岁何误矣,岂可因吾一丑之妇而废二社稷之臣乎?"帝曰:"朕不先事下手,则梓童与朕皆被其害矣。"即便出宫,召靳准、王沉入内商议曰:"昨卿言二王之事,朕欲委卿区处,卿不肯承旨。今又听得宫中内外咸各云有,何又隐忍以罹其祸?朕已写诏在此,卿可带领羽林军马,围住上洛、济北二府,捉住即斩,莫付法司,朕思难拟其罪。勿得有误!"靳准得令,乘夜分各军俱散,唤弟靳术、靳明带诏,率领心腹亲兵三千,围住二府,一时打入,谁能搪得?以是二家老幼尽被所害。斯时汉之亲王重臣刘曜、刘雅、石勒、张宾皆在外镇,二王暗被诬害,百官惧势,俱不敢明言,任靳准兄弟坦行无遏。靳术、王沉曰:"今汉朝大政与兵马皆属丞相,郡邑又皆多半是吾等所置心腹,何不乘此汉主荒淫,杀母乱伦,废而除之,假伊霍以立晋魏之基,不亦可乎?"准曰:"内事不足虑。但惧刘曜、石勒、曹嶷三镇大臣在外,必然兴兵问罪,恐争战迭生,不能如愿耳。弟等有何计策退得外兵,则可为矣。"术曰:"当日汉刘左国城起手,不过兵马数万,尚能干成事业。吾今住此都城,合外郡共计大兵四十馀万,虽曰汉军,实在吾手,就使刘曜、石勒连衡而来,不过二三十万,何足畏哉?吾有一策,孔苌、桃豹在石勒部下,曾与兄长结为莫逆,暗以书去求其为助,或为说阻石勒,则一路不足忧也。曹嶷远在青州,素与石勒相忌。观其所为,虽曰汉臣,实怀睥睨之意。昔与吾亦是邻里,当遣心腹人奉书,与之结纳,必定相从。"准然其议,即便先往二处探试可否。使至孔苌处,达准之意,苌笑而受其书,不言可否。再至青州,曹嶷拆书看云:
林下旧友靳准奉书三齐大都督曹公麾下:仆闻履盛满者,当思忌嫉出于不虞。将军今擅百二山河之地,石世龙屡屡奏请讨伐青州,仆亦坚执谏帝,谕使不许自相吞并。迩来探得石公嗔吾之甚,欲谋攻黜仆之兄弟。细思愚又孤立于朝,将军又无援于外,念惟将军昔在敝境,忝为邻里,今特遣使奉渎,欲与将军相为结援。勒犯青州,则吾出兵以议其后;勒攻平阳,则将军起兵以挠其中。如此,虽勒有韩彭智勇,亦不能展其能矣。公其详之,以订忠盟。曹嶷看书大喜,乃谓诸副将等曰:"吾所虑者,狂勒兵强,屡有吞并之心。今得靳公肯协力同拒石兵,则吾有所倚矣。"即唤使者上阶,谓之曰:"惟靳公之命是从,倾心依附,不苟变也。"乃作回书,与定盟约,遣人同上平阳回话。靳准见书大喜,重赏其人,遣还青州。复唤靳术议曰:"今汝一计而制曹、石二强敌,东北路可以无惧矣。西北路刘永明系他亲王,又将何以处之?"术曰:"石勒有曹嶷从吾之盟,谅不敢擅离襄国,恐嶷袭其根本矣。其他命将到此,何难退哉?但刘曜一路之兵亦还利害,弟有一计可以遏彼。今荥阳李矩有兵数万,界于长安、平阳之中,祖逖在于豫州,堪为吾援,可修书二封,遣人到彼,明言欲杀刘灿,以山西归晋,惟惧刘曜在长安,要兴兵征讨,是以不敢。二公若肯相从,为吾阻住其兵,吾必为汝愍、怀二帝报取仇恨,送还梓宫,永为附庸。二人定然听从矣。"靳准听言大喜,乃选能言利辨之人一个,持书往二处而去。使至荥阳,李矩召入,问其故,使者呈上书札,又将靳准分付之意道上一遍。矩看书中之意,遣使出外,与其甥谋士郭诵议曰:"刘渊、刘聪残恶中州士民过多,无处可报,莫非天使靳准作此事也?当应允之,待其为吾雪耻,不亦可乎?"乃召使者入内,谓之曰:"你可回平阳,多多拜上靳公,一意行移。长安兵来,吾自阻住,不容前进。设彼势难阻遏,吾必径取长安,夺其根基,使人去邀祖豫州来救平阳,不须惧也。"使曰:"祖爷那里,我主亦有书启在此,小人特故一并带来。先至此间求见老爷,然后再去。今蒙老爷许诸,但恐祖爷不从。望爷赐小人帖子一个,聊为吹赞,则大事方可成就。"李矩听之,修书一封,另差使者同往豫州去见祖逖。祖逖召入,先看靳准求成之书,再看李矩吹嘘之启,乃暗喜曰:"汉寇僭窃已久,兵威尚旺,欲雪仇耻,一时难卜。今靳准得专大权,谋篡之心是实,但惧刘曜在外,故不敢耳。"遂与参军等议曰:"今汉靳准来求我等为援,思欲谋位。虽是为己之私,于我亦有少幸,允其所请,使祸伪汉,纵不能尽殄贼类,其坏乱从此始矣。"众皆曰:"大人明见是已。此非与贼交通之例,有益无损者,亟宜应承,使其安心行事。脱彼有故,吾自相势而作区处,成败是彼自当也。"逖亦然之,召使入,谕曰:"汝主既来托我阻拒外兵,一从李荥阳老爷之议,若只荥阳界上阻得住,我亦发兵助之,若阻不住,李爷向长安,我即向平阳,助你主公,有何惧哉?汝回拜上靳爷,放胆为之。平阳我晋久弃,亦不愿得,定是汝主所掌,但二帝梓宫可要送来与我,不可负信。"使者求讨回书,祖逖曰:"不须用此,大丈夫一言为定。途次之中,倘有人见,反致漏泄矣。"使乃辞去,回至平阳,将李矩、祖逖从允,并阻兵袭长安救平阳二计之说,从头细讲一遍。靳准大喜,乃决意干事以害刘灿矣。祖逖既得靳准之书,言奉梓宫还晋,遂亦使人至江东上言其事。晋主见奏甚悦,即议使人去豫州,令祖逖暗催靳准行移,速还梓宫。王导以邓攸乃南阳人,使为行人,往豫州候迎,朝廷从之。
按《史》:邓攸字伯道,南阳人。其祖邓殷常与诸葛孔明为邻。因梦闲行水边,见一女子洗手,身旁有大囊一个,囊上画一兽头。忽有一猛兽走来,咬破其囊,以头撺入。欲趋救其女,忽然惊觉。醒来起问于人,人皆不解其意,乃造孔明问之。孔明贺曰:"他日当为太守,主宰万民也。"殷曰:"何以知之?"孔明曰:"兽者,守也。女在水边,乃汝字也。洗手者,握掌也,应为汝守以掌一方也。囊者,袋也,即同代字,外兽撺袋兽头而入,是新守代旧守也,非君代汝州守,则汝州守代君任也。"殷谢而识之,后果代邓叔升为汝南太守。殷子生攸兄弟二人,父早丧,与弟孤居,自教以书籍,又先为弟娶妇,自宁鳏居。镇南将军贾混闻而嘉之,厚遇邓攸。攸诣混府致谢,值混与民断讼,不能明决,混言于攸。攸详而剖之,曲折中理。混依拟断之,各皆快服。混甚称赞其能,攸曰:"孔子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何若爱民公赋,使得安生之为上也?"混愈加敬重,使人作伐,以女妻攸。后混死,石勒攻掠河北郡县,人民逃窜。时攸弟已丧,妻亦痛伤而故,惟存孤子邓绥。攸乃亦以牛马负妻贾氏并侄,徙避刀兵,思故旧父执与父祖故主琅琊王俱在江东,亦欲南行。将过淮,陡遇石勒之军,牛马盘费悉为所掠,衣囊一空。攸夫妻乃徒步携子侄而走,因无粮资给,日食一餐,艰苦特甚。攸无奈,投大户求寄小儿,其人不纳,问以来历,知是宦门忠良子弟,赠银一两而别。奈乎舟船不通,日行不过三十馀里,以贾氏素生宦族,不曾历此艰辛,又有二子为累,耽迟日月,银又用乏将尽。贾氏曰:"江东尚远,身无馀资,何时能到?"攸曰:"再行五七日,可搭船去矣。但无船钱可还,又思你们不能耐苦趱程,二子呱呱哭泣不已,我抱向前里许,返转再来顾你二人,以此耽阁,期还未定也。"贾氏曰:"今我夫妻流离止此,进退无倚,多因是死,走他则甚?"攸曰:"我亦步步思想,一死俱了,必然死不为难。但虑邓、贾二氏祖先不得血食,吾之罪也,故此忍死强捱。若得老天见怜,延至江东,瑯琊必定垂念先人,讨得一官半职,上可以光显祖宗,下可以不绝祭祀,中可以酬汝半世相从劳苦。只得勉强,图后少冀耳。"贾氏曰:"言虽如此,我们一身自不能顾,有此二子初离襁抱,俱要背负,你一人焉能保全而去?"攸曰:"吾背一子,扶你共行,犹可以往。但多一个,恐终不能兼济也。"贾氏曰:"然则勉舍邓绥,可能度得性命否?"攸曰:"骨肉悉难割舍,且吾弟少亡,止遗此子,安可使他绝祀?我思和你年方四十,尚可再生,理当弃子存侄,以全大义。或者神明默佑,稳达江南,赐育好子在后,未可谅也。且叔子吾养,即吾之子一样。"贾氏泣而从之,乃撇儿于道而行,其子大哭,随叫不止,贾氏痛哭,攸以言绐之。转步以带将儿缚于树上,诳妻以为适见有一老人在于田间,将儿把与他去了。妻信之,相与南走,又历无限苦楚,饥至一二日,无饭亦行。得到江东,不待人引,竟至朝中求见元帝。帝念其祖父世为琅琊府旧臣,遂任为中书簿署。见攸贤而有才,改授东宫庶子。以王导所举升行人正,往豫州候迎梓宫,回朝伏命。因吴郡缺守,就补攸为吴郡刺史。到任莅事,一清如水,使亲人载米自给。三年任满当迁,人民遮道攀留,拥住舆马,不肯放之登舟。攸乃只得转辔至府,唤父老辈分付,慰使往上讨保,肯准即住。至夜悄悄出府,开船而去。百姓乃作歌颂曰:"紞如(值更吏也)打五鼓,鸡鸣天欲曙。邓侯绾不留,谢令推不去(言前官之贪污也)。"因无子,再娶一妾,见其乃南阳乡音,问以备细,是攸之表甥女也。遂择选良家,作亲女嫁之。自此不复再娶,竟然无子。贾氏因念子成癯而死。时人哀之,咸为语曰:"天道无知,使邓伯道无儿,不分好歹也。"议者以为邓攸不当缚子于树,恐致饿杀,是其失于忍也。否则随其自走,倘遇有人收去,得保躯命,未可逆料。若此天或报之,使其然耳。邓攸奉命至豫州,见祖逖,道以帝意。逖乃密使人至平阳,说促靳准。准遂分布牙爪,将平阳城中衙门尽行贿嘱停当。选定日子,以诸葛丞相寿旦之期,百官庆贺赴宴,不在朝堂,即便动手。靳氏奸谋已成,汉朝平阳数十载之基,于兹将毁。后人有诗叹曰:
方阅刘渊破洛阳,又生恶逆降平阳。嗣孙不肖终三世,辜负先雄战百场。委政贼徒依蝮蟒,诛除元叔拆篱墙。自原冢父无规训,故把江山付晓霜。
第一二〇回 靳准灭汉乱平阳
汉主刘灿昌平元年,靳准谋害刘景、刘骥,朝中再无柱石之臣,游光远又被诳帝差出,代巡各处州郡,监视钱粮,考察官吏。一应军国大事,兄弟三人分掌。内宫之事,又是亲女月华并腹党王沉所统,知无阻碍。外兵见得曹嶷、李矩、祖逖三处从其所约,代为阻援,遂乃放心肆行逆谋,密召心腹将官毛勤、孟汉、丘麻、方实等共议曰:"今汉主不道,淫乱太后,人皆怒之,乃天亡之时也。我若不为,必被他人所谋。吾为国戚,亦皆不好。你等皆是家将,可助一臂之力,除此昏君,毋落人后。事成之后,富贵共之。"毛、孟等曰:"丞相有用,某等当效犬马之力,以报豢养之恩,何言助邪?"靳准大喜。次日,诸葛宣于寿旦,准先命靳术、丘麻等将兵一万伺候,把住外门。靳明与毛勤、孟汉引兵五千,候于内。只待众官赴宴,即便杀入,将汉主与刘氏子孙尽行诛之,不许生擒。众人受命,各去打点。准乃故同游光远、呼延实等文武官员,俱往诸葛府赴宴,靳明等即与毛、孟带兵一齐杀入。其时只有东宫卫将叶聚、龚通在内,见外门喧嚷,慌出看时,兵已拥入。二将向前喝问曰:"此间乃禁门之内,你乃何人,辄敢擅入,欲造反耶?"靳明曰:"汝不知宫中有变也?"聚未及答,早被毛勤一剑砍倒。龚通大叫曰:"有变即此贼辈,兵士可急擒之!"挥刀亲出阻杀,毛勤、孟汉向前抵住。三千卫卒怎当得五千点选精兵?靳明亦自从后抢进,一刀砍中其肩,龚通遂为乱军杀死,众皆走散,明等冲入内宫而去。宦官刘广、刘胜出问曰:"汝是何故?不得无礼!"言未毕,已被打倒于地,混踏而亡,众兵排闼竞进。汉主见其凶狠,走入翠华楼上叫曰:"汝诸后妃尚在梳妆,宫中有变,不知何故,兵势甚猛,朕故避之。"靳后曰:"可召吾父速捕之。"帝曰:"无人可出传旨。"须臾,兵士涌上,帝曰:"汝等敢是造反也?"兵曰:"奉丞相令,命收无道。"刘灿方知是靳准谋乱,指月华曰:"汝父子忘恩负义,意图作歹,谮害二王,今又如此,朕命岂能保乎?朕虽遭于贼手,汉之臣宰肯又轻放贼也?"月华曰:"逆子污吾名节,无父母君臣之礼,死罪难逭,尚敢责吾!兵士可速擒下!"靳明乃令将诸后妃尽皆捉出,一并杀之。刘聪诸子诸孙并妃嫔大小皆被诛戮,殆无遗类。靳术见内事已成,提兵往宣于府,去请靳准与百官议事,众犹不知。见说宫中兵变,一时皆至,惟独靳明督甲士列满殿庭。忽然帘卷,太后靳氏月华亲出,谓诸大臣曰:"刘灿无道,欲污吾等,杀害樊后,挟制刘、王侍寝。是以丞相辅国公谋使司马、司寇二人将兵收讨,以除昏暴。特请文武共议大事。"靳准曰:"娘娘且自回宫,待吾等从缓计议。"游光远曰:"圣上何在?吾当见之。"靳术曰:"翠华园中。"光远听言,飞疾就行,众官将随后共往。靳明以剑止住曰:"无道已死,去亦无益,且定大议。"众官被阻,怕惧靳术、靳明似有相害之意,皆不敢行。准曰:"游大夫不在此间,列公高见何如?"众曰:"既是丞相奉天行讨,一凭张主便是。某等管见庸才,焉可谋议?"准曰:"吾欲去迎始安王来继大位,汝众官心下如何?"众官知其意,恐怕加害,皆不敢答。靳术曰:"始安王勇而好杀,兄今诛其刘氏老幼,此仇深如河海,重似山岳,岂得再立刘氏,自寻灭门乎?"准曰:"然则可立何人?"王沉、郭猗、靳术、毛勤等齐齐上言曰:"今观举朝文武,无有能当此大位者,惟相国为之,方可制服群下。"靳准假意谦辞,命百官举有德者立之。百官知其建此逆谋,必为篡位,忤者定遭谋害,惟曰:"相国且权时居摄,访而立之可也。"靳准然之,乃称大将军统汉天王,以权国事。游光远哭吊汉主而出,不面靳准,悄地归府,乘夜奔往诸葛修之处告言其事。诸葛武开门接入,问曰:"大人慌张至此,有何紧急?"光远曰:"一场变异,天大海深,可同进见老相议之。"遂与同至榻前相见。光远曰:"靳准、王沉作乱,汉帝子孙诸妃亲党共计三百馀口,无少长皆被所杀。自称大汉天王,总摄国政。"宣于曰:"两日以来,心神恍惚,睡卧不宁,原来有此大事。吾等抛家弃祖至此,少立功业,以图永远富贵。今一旦眼见贼奴作逆,被其殄灭汉裔,我等扶助之劳,悉成画饼矣。恨吾病不能杀此逆贼,枉费初心经营尽瘁。奈何!奈何!"长叹一声,昏然而逝。诸葛武哭倒于地。游光远流血恸曰:"吾欲倚老相国为主,共图惩逆,汉室怎如是之不幸也!"内中夫人众家眷等听得哭声,一齐浑至,哀声震闹。宣于忽然复苏,顾谓妻子曰:"吾今痛愦而死,平阳必丘墟。汝可奉吾灵柩,归葬于祖茔武侯之侧,庶俾子孙常温暖,皆亦不缺,是吉壤也。惟初下有二十年大杀之凶,已应过了,宜谨记之。"又谓光远曰:"吾今一气,痛入于心,多应即死,不能与君共尽报国之忠矣。宜善图之。"言讫而薨。光远再拜哭曰:"汉仇休矣,再有何人能谋贼乎?"诸葛武曰:"都城中当事者满是贼党,一二人亦难谋彼。公有忠义之心,乞念先帝厚恩,急奔长安,报知始安王,起兵来剿此贼。吾知不能,亦奔丧离此去矣。"游光远善其言,辞出,觅一伴侣,却好撞遇呼延实将家眷逃走,遂同偷出,奔往长安而去。靳准探得游光远等走,知其必往合兵问罪,乃使毛勤、孟汉、丘麻、方实四人,带亲信家丁,发掘刘渊、刘聪并各亲王后妃之墓,取其宝物,送与李矩、祖逖,买其兴兵阻截刘曜。惟汉太弟刘义不在其地获免,馀者棺椁悉焚毁。《晋书·历年图》断曰:
惟皇不范,尔甸居穷。丹朱罕嗣,冒特争雄。胡旌月,朔马腾风。尘朦淮浦,勍呼河宫。未央朝寂,移门且空。郭钦之虑,幸有知戎。既居华夏,欠失鸿模。后嗣淫悖,致乱家风。靳准之变,是亦报凶。自汉陵被毁之后,平阳城中城外,鬼哭之声闻于深巷,远近皆同,妖火达旦不灭,大蝗千里,谷麦食之几尽。准命捕而埋之,人转背,又皆钻穴而出,无能得息,人民号苦。一日早朝,有犬戴冠穿衣,升于帝座,两犬朝服佩绶,立于其侧。逐之下殿,须臾不见。天降血雹,其赤色如朱,其腥气不可闻。时惟只有黄臣、黄命二老汉臣在金龙池边闲居养老,离城十里。听得人言朝中大乱,鬼哭彻夜,心中大疑。使人打探,回报靳准谋夺汉家天下,杀尽子孙、掘坟烧棺之故,臣乃怒骂大哭曰:"必当口啮其肉,方消此恨!"命曰:"我今告老归田,又无兵马,且兄年迈,筋力已衰,焉能尽忠杀贼?必须他图可也。"臣曰:"既然如此,我在此间收拾先帝等骸骨,令人瘗于浅土。弟可急往襄国,报知张孟孙、石季龙等,合取关中之兵,共来剿讨,以尽我等之心。"黄命然之,即日起马。臣乃私自往汉陵边,将各尸骨逐个收拾,以土掩起。诸葛武在家与父安排软车灵柩,有人报言汉陵被毁之事,太息不已。又恐奸党害及汉诸故旧,遂连夜装束,托言送殡出城,装丧回川,径往蒲州经过,特至解梁报与关家兄弟知道。正待问路,凑遇关河射猎而回,见一披麻之人,乘马徘徊四顾,乃伫立熟视,一时不省。诸葛武认得仿佛似河,策马向前叫曰:"来者莫非关思远乎?"河见呼其字,方知是武,慌忙问曰:"安国公子如斯冠服,有何事故?丞相大人安否?"武曰:"欲言喉哽,同见令叔告之。"于是并辔疾归,关山、关心出迎入内。礼毕,武告以靳准灭尽刘氏子孙、毁焚坟棺、老父气死之故,游光远逃走入关等因,从头说了一遍,潸然泪如雨下。关山扭其手,顿足大哭曰:"吾等百战而更立汉业,以继祖父同气之情,思世世祈共富贵。因玄明荒政,故此暂辞,欲其念而悔过,故未远去。谁想朝中一旦成此大变,安忍闻哉!"关心曰:"向在朝廷,已知王沉、靳准必坏汉家天下,因不忍与贼臣并立,是以弃职避位。固早知其为患祸之囮矣,焉晓其如是之毒也?"山曰:"若吾等在朝,岂容贼奴干此大逆?虽吾自错,致仕归隐,彼当惧吾尚存,不宜如此魍魉。欺刘氏,即欺我耶!汉主临行留恋之情安在?祖父生死之义何存?可办牲仪祭礼,拜奠丞相与汉帝之灵,明早入朝请葬,就杀此贼以报大仇,庶不负宿昔也!"关河曰:"今贼势浩大,恐难得近,脱一不凑,家族俱难保矣。"山又曰:"王阳不失为孝子,王遵不生为忠臣。吾今年近七旬,死不为夭,舍身报汉以留名耳!"诸葛武曰:"继安大人诚有国士之志,大丈夫当如是也。只是一件,孤身独自欲干此事,恐为无益,不若少俟始安王兵至,同去报复,不致误也。"山曰:"吾已立心定矣,事在必行。"关心等宰牲设祭,四人叙饮,至二更而散,惟独只议除准之谋。次日,关山早起,分付诸葛武曰:"安国亦有辎重,路上强寇出没不常,有陈安、杨武等每每在外抢掠,可同吾弟关心并令侄装载家眷,一同入川,庶不使老夫人等受惊,可以稳达蜀中矣。倘有便人,捎一信至上党报知姜存忠昆仲,令其同刘永明将兵剿复平阳。吾此之去,幸否未期,且今西北中原之土,不久悉当大乱,惟成自守,尚可居也。"诸葛武曰:"尊叔之言是也。依侄愚料,还当一同入川,至关中界上,叔可径往长安,提兵效命,未为迟也。"山曰:"不然。自古国亡,皆有忠臣死节之士,今我汉渺无一人,某实愧焉。昔豫让一勇士耳,能为智伯报仇,反复不避,留名青史。吾为上将,必拚一命,上报先帝以效国士之忠,下尽吾心以全关家之义。知而故为,毋相劝阻。汝等善保老小,以成孝名,莫念吾也。"谕众已讫,请母嫂妻子弟侄一同诀别,于是母子们抱头大哭而起。乃腰藏利刀,身挂重孝,带二家僮,乘马出门,顾谓众曰:"可即收拾起身,不可迟也。"心、河二人洒泪泣送。山曰:"人皆有死,患不得其所耳,何学儿女子之态乎?"行色自若,径望平阳而去。到得城中,觅一良善故旧人家安歇,多与银两,分付曰:"老夫此行,生则难明,死则有惟,可念向情,密带小僮,收吾尸首,葬于二兄之侧。那时含笑九冥,感公德矣。"其人泣而允诺。于是安顿马匹,乃入朝请见。靳准闻报关山一人,求欲请葬汉帝诸骸骨,重其有义,乃命入见,问曰:"老将军一向居于何处?"山曰:"祖居解梁。"准曰:"先帝晏驾以后,刘灿不道,奸淫先后,淫乱宫闱,贼杀皇母,荒弃国政,不纳谏言,士民切齿。吾因天人之怒,与众议而诛之。卿乃重义君子,何念无德之子而为之成服乎?"山曰:"刘灿不道,只可除其逆天奸后之子足矣。其下刘氏宗族,上洛、济北诸王,抑有何过而皆害之?且先帝已亡,身在地下,而又伐其冢、焚其棺,亦是奸淫君后也?"准无以对,乃曰:"此晋臣李矩、祖逖使吾为之。"山曰:"汝须食汉之禄,何为晋人所使?此等逆贼,人面兽心,安可容乎?"乃抽刀向前刺之。靳慌推桌抵住,大叫曰:"关山行刺,谁为擒之?"关山大怒,跻上再砍一刀,被桌隔住,只中肩上,准望后倒,山急扯得桌开,未及举刀,毛勤赶到,望背后砍之。山乃回身敌杀毛勤,勤被砍中左臂。不期孟汉持长枪戳来,中山臂上,负痛抢进报恨。靳术、丘麻领兵至,一齐奔上,刀枪攒集,遂被乱杀而死。可怜三朝忠义,盖世英雄,一旦丧于小人之手。后人有诗赞曰:
为国摅忠死不难,从容赴义重如山。遗亲辞弟何其勇,生砍奸凶始羡关。靳准得众救应,杀死关山,乃命将尸暴于市上。靳术曰:"宜碎其尸,以戒将来。"准曰:"不可。此忠臣义士,但抬出使众略看,以为惊惧耳。理宜葬之。倘有人来收者,不可阻他。"以此店主孔延寿得与小僮殓葬山尸。二僮知关心等已行,即帮孔家开店,早晚烧祭关家之坟。靳术又谓兄曰:"关山被杀,关心、关河在解梁,必要集兵前来报仇,可先剿之,以绝祸根。"准然之,使人探其消息,回报已皆彻家逃往蜀中去了。靳准曰:"彼既遁入川中,吾无忧矣。只有诸葛老臣、呼延实、黄臣兄弟尚在此间,还是祸根。可试召之,好行祛除,以清肘腋。"百官等曰:"诸葛丞相已死,其子护丧不知何往。呼延实与游光远月前便走,俱不在此矣。黄良卿老将军尚在金龙池边养身,可以召之。"准使人去见黄臣,臣曰:"吾弟保护家眷入川,半年馀矣。吾以老病不能驱驰车马,使儿黄龙瑞同去。老拙乃待死平阳,以守先帝陵寝。昨收诸王骸骨安厝,恸哭几声,回家半月不能出门矣。可拜上丞相,亟请始安王来此继位,免致上党公张孟孙等来争。吾命只在早晚矣,不能入朝共丞相同谋大事,望惟察之。"靳准不知其诈,信以为然,乃与腹党辈议曰:"今平阳无一汉臣故旧为鲠,可以自立矣。"王沉曰:"事已大定,正宜建立百官,分掌庶政,使本根牢固,好拒外兵。"准曰:"爱卿之言是也。"即以靳术录尚书事;毛勤、孟汉分掌禁卫内军;丘麻、方实分掌京营外兵;靳明管大司马印,都督中外诸军事;王沉掌司礼,监出入表章;以月华为上皇太后,垂帘听政,诳昧汉臣;改号绍平元年,冕旒朝见百官;以靳康为侍中,理钱粮军仗等事。凡有汉之外姓旧臣,进谏被黜者,悉召补任委用,以正刘聪、刘灿二帝之失。赴命者授之厚秩,不应者杀之,前后所害十馀人,受禄者止四五人。有前光禄大夫王延,因劝汉主言"靳准、王沉皆小辈出身,不堪大用,恐坏天下",刘聪不听,延乃面斥靳准,被黜其官,闲住在家。准知其忠而有才,不忍加害,遣使三复勒之。延不得已,乃入朝见准。准曰:"王公何见却之甚,再请而不一顾,还有怪也?向日并无拂情之处,是帝自讹。吾今故以相召。"延曰:"非也。丞相见召,不过欲与老臣一秩之荣,以旌愚直也。臣受汉禄已重,年历六十,安忍忘背其恩?故不敢奉命。愿假馀年,以终田野。"准曰:"大夫念汉有恩,我岂可无寸恩以待大夫乎?必须要就职,毋再固拒!"延曰:"人各有所事志。我本汉臣,国既灭亡,理合以死,肯再徼禄以作骂名乎?"准曰:"你以死吓我,而谓我惧怕也?吾以恩宽汝,汝复藐吾,何无知之甚!"喝令牵出斩之。王延曰:"死,吾之愿也,不须发性。但将吾左目挂于西阳门,以观相国赵王曜之来;以右目置于建春门,以观大将军石世龙、燕公张孟孙之来。"言讫,引颈就刃。人皆怜之。刽子以延言入告靳准,准始惊惧,乃遣人以宝物送与李矩、祖逖,告言:"刘渊以屠丑亡奴,窃寇中土,使失洛阳,二帝幽辱致死,天人久怒。吾今故尽戮其子孙,以伸大义。仇耻虽得小雪,但梓宫在此难来,为臣者可无忠孝之思,而不令人迎还以甘弃乎?书到日,当即整兵至界候迎,庶见公等忠义。"使至二处,李矩、祖逖不敢擅兴兵马,使人往江东请旨行移。晋元帝见二镇表至,看之大喜,再差太常卿韩胤赍敕,命祖逖、苏峻将兵于路俟候,以防石勒邀夺。即日与邓攸径往平阳迎回二帝梓宫。后人见靳准谋乱,欲思结晋为援,以拒汉兵问罪,有诗一首叹曰:
汉夺平阳血未干,又逢凶祸起家园。无端逆准思通晋,欲拒仇兵曷保全。
第一二一回 刘曜石勒灭靳准
不题靳准通晋乞援,且说汉太保呼延实与游光远逃出平阳,有眷绊身,恐靳准追赶,于路夜行晓伏。以此耽阁,越十馀日,又诸葛武、关心等赶着。实见外面人马行动,匿家眷于内,悄出偷,乃是关河前来。实慌开门,立于店外,问曰:"思远将欲何?"河曰:"护送家眷回蜀。诸葛公子亦皆在后。"遂下马等候,行人俱入店中叙话。关山之子关涛曰:"吾父舍命入平阳,临行付,寄信纠合姜司马昆仲,共谋报仇。一时那遇便人?思今运筹胜者少,吾当自去告请其来,方可破贼。"实曰:"不然。上党去又要绕北而转,何下数千里?焉可又去会他?吾思父兄叔侄,门死王事者六七人,方能克成汉业,破洛阳、掳晋帝,以树勋。今一旦被贼臣所灭,心实不忍,且彼全然无碍我等之意,魍魉甚。若还不剿此贼,何为丈夫?又当速发,莫使其固牢根蒂,一难动。诸葛侍中与吾弟呼延定、关思远劳保家眷竟回川中,我等往长安,去会赵王,起兵殄除逆奴,雪此仇恨可也。"涛曰:
吾父必丧贼手,尸骸不知何如,此仇不共戴天!一同俱到关中,力伐叛,捉拿靳准,剖腹刳心以奠亡魂,始遂吾愿。"关心曰:"不然。始安王亦难共保终始者也,非比先帝刘元海日。至刘玄明继立,我等之言就皆不听,视同外人,以致告退居,做出这样灭门之事。曜若有量,前率接应诏入朝,受遗命,辅国,谪奸远佞,何至是乎?违旨拂命,坐据长安,致误亡家,可其心矣。"诸葛武曰:"此亦不幸中之幸也。若使曜亦在朝,不提备,贼子先发,则刘氏无噍类矣。上洛、济北二王,被其所,连我父亲悉皆不知,况始安王乎?今我等富贵亦已见矣,汉天下王气自此衰否,瓜分之势在迩,不必思恋他了。可着一二人入长安起兵讨准,以消眼见之恨可也。"关心曰:"安国之言甚善。汝等子侄辈皆不须去,吾与呼延存正二人进关报知,亲去破贼,汝等俱护车仗而往,不使有失。途中反寇甚多,须连路体探而行。"诸葛武曰:"叔请放心。某因父丧在身,不得相助讨逆,途路上自能相机保护,悉在我身,料无妨事。"众人亦皆曰:"川陇之途,不过陈安、杨酋等为最,吾等有何惧哉?但虑贼在平阳势大,叔等宜在心耳。"实曰:"贼党亦量得他过,管取成功而来。"于是酬谢店家,分别前去。关心、呼延实轻身连夜疾行,不日即至长安,入见赵王刘曜,二人哭拜于地,言:"靳准作乱,将汉家刘氏内外老小三百馀口尽皆杀害,止留靳后一人。前后帝王后妃诸坟陵俱被发棺烧毁。自称统汉天王,临朝摄政,分布亲党于陛廷各要职。是以我等逃来报知,去复大仇。"刘曜听罢,大叫一声,昏倒于地,未知当下性命如何。后人有诗赞曰:
百战经营立汉基,堪佳刘曜壮而奇。血汗未干遭逆乱,哭倒长安理亦宜。刘曜气倒昏于地上,半晌不能声。众将救起,面无点血,浑身颤抖,冷汗津津,几至昏绝。游子远、关心曰:"死者不复生,逝者岂能再转,痛亦无益。大丈夫当急于雪耻,以伸大义,勿得有伤贵体。"顷而叹息转色,踊跃指西大骂曰:"负恩贼子,享吾厚禄,不思报本,反害吾家宗祀,狗彘不如,蛇蝎过矣!吾当踏平平阳,生嚼汝肉,始雪此恨!"正骂未了,只见尚书游光远飞马又至,哭告刘曜曰:"少帝不听吾言,反被贼等所讹,擢我为观察都监,使出巡考校官吏,回朝伏命才及一日,彼就做出天样大的逆事。吾欲与诸葛老相谋图靳贼,不想宣于公一气竟丧大命,臣乃与呼延太保奔逃来此。昨日使人将家眷送回故里,故后到耳。可即起兵讨逆,以报大仇。"刘曜曰:"尚书长于治民,可替吾镇守长安,留杨继勋、李华春督兵相助。待吾亲往收剿那贼。"于是以郑雄为先锋,游子远为参谋,刘雅为监军,关心、呼延实等皆于中军共议。游光远曰:"平阳旧将,去的去,害的害,城中皆其心腹分掌兵马,尚有铁甲马步四十馀万,乔泰等亦善用谋,恐难独下。必须往青州、襄国二处,合兵同进,方可殄贼。"曜曰:"石世龙志大心雄,未知从吾相召乎?要得一个能者前去,方肯动兵。"伏都之子王震曰:"臣父在襄国为将,待臣去见,与之同恳张孟孙军师,方能得从吾约。不然,恐违误也。"刘曜大喜,命震奉书前去,不在话下。
却说石勒在襄国无事,亦与张宾闲议曰:"前者汉主遗诏,召吾等入朝,推故不去,又下敕加封官职,托付外兵大任。今新君建立,颁赦至郡,许久不曾奉表称贺,是吾忽恩失礼矣,还当行之。"正论未散,只见黄命白帻素衣,竟至府第。门上报入,张敬、张宾自出相接,看其装束,忙惊问曰:"莫非黄良卿有何大故乎?"命趋近前,执手泣曰:"汉家不幸,遭靳准谋篡,害死刘氏内外老幼三百馀口,宣于气死,陵寝棺椁俱被伐起殆尽。吾兄以老在彼收拾,我却奔来共图灭贼报仇耳。"众人听言,一齐恸哭曰:"吾等出万死一生,竭力扶汉,少立功业,岂知到此悉成虚话,何忍闻也?"言讫,愈哀。张宾年老,情切过甚,忽然闷倒,石勒忙自来扶,泣谓宾曰:"吾与右侯同是汉臣,又皆故旧,不必恸念伤神。此事土木难忍,路人且怒,况汝我乎?但当仗义戮力,以报大仇,讨灭国贼,哭亦无干。且自设祭一番,以表诚意,来日再议。"宾、敬辞出,归第设汉帝诸灵于堂,举家挂孝,朝夕拜祭,三日不出议事。石勒正欲差人请宾商量,又见王震自长安奔至,与父伏都同入,告石勒曰:"赵王痛伤汉灭,起兵讨贼,命吾奉书拜请国公大人与张燕公,乞为仗义共剿国贼,以复大仇,望惟念之。"勒曰:"此吾之本心也。但有一节,还要商议而行。吾思少带人马,又恐平阳兵广,不能取胜;多兴人马,又恐曹嶷勾引晋兵,乘虚来袭此地。"王震曰:"留兵一半,与大将军张季孙、大夫徐普明、孔将军、王子春等共守此地。国公亲将一半人马,去助刘永明,有何惧哉?"孔苌曰:"不可妄误。我兵虽有数十万之众,界于诸强敌之中,北有幽冀河内,常怀报恨之心,南有苏峻、祖逖,每怀恢复之意,曹嶷为心腹之患,王敦为肘腋之忧。一若动兵,则乘虚袭我者不少。那时进退失据,自取灭亡之兆也。"王伏都曰:"世鲁亦不必执阻,且诸处知吾有备,未易窥测。宜请张右侯来议之方可。"言未毕,张宾直入,高声谓众曰:"国恩不报,大耻不雪,议论纷纷,所为何事?"王伏都曰:"亦为此事耳。众将主意不同,有言宜当起兵报仇者,有言不可妄动,恐人瞰袭我地者,正待要请右侯决之。"宾视石勒问曰:"将军之意若何?"勒曰:"其他不足为惧,但恐曹嶷怪吾数次请讨,暗相谋袭,是以惮于远去耳。"宾曰:"将军往者身无立锥,东奔西竞,得刘氏重委,相与戮力,分兵割将,以成今日之功。官属部署,谁不食汉之禄,沾国之恩?今当闻风赴难,少尽报效之心,何乃偷安,趑趄不进,岂向日刘赵之通家故旧之合谊乎?况且曹嶷亦是汉臣,必不放心,可修书令人约其合兵讨贼。彼若相从,即不用疑备;设或推拒,即假赵王之命,责其违忤,起兵先伐青州,后讨平阳,何虑之有哉?"石勒听言大喜曰:"右侯之见是也。必须得一能者前往相邀,就中觑其动静强弱,又不致起疑泄事的,方才可去。"宾曰:"王子春有口辨,善机变,可以往也。"勒乃修书遣子春持往青州,去会曹嶷。曹嶷因受靳准之贿,许与相通,及是汉被其灭,又使人来托为救援。嶷与众曰:"吾恐石郎有吞并心,故与结为声援。彼今做出此等大事,吾又岂可助逆,以忘昔日际遇之恩乎?不日始安王刘永明必然来征我兵讨贼,我当从之。"夏国卿曰:"此亦正理,但观望时势而行即是。"正议间,忽报襄国公有使命至。曹嶷召入相见,见是子春,以礼待之,赐坐与论。王子春曰:"吾主石将军有书拜上,言靳准谋篡灭汉,特来会合将军,一同起兵讨逆。赵王刘永明大兵已出荥阳,凡各郡镇有一名不到者,即系靳党,众人合兵先伐之,以正国法。将军亦不可坐视取咎。"曹嶷曰:"某亦早已知其为乱,正在商议欲赴国难,奈一人难以独进。大夫来得甚好,请入宾馆少住,容吾商议回话。"子春退出,嶷召夏国臣等议曰:"今赵王檄会远近汉兵,同伐靳准,襄国怎又先来?还是即应其约,还是等长安人来而行?"夏国臣曰:"今石公不用赵王原使,而使子春来者,是惧吾袭彼,故乃约吾以试动静,好出兵耳。我之所以不决者,亦惧彼也。彼今既肯起兵,我亦当允其约。设若推阻不去,石公必定致疑于吾,则假赵王之命先责我矣,岂不受其祸乎?亟宜令将提兵就起,以善言劝石公亲去,则无暇及我矣。可召子春入内,言我前锋已发,聊定州中守御之事,大军随后亦行。我却坐观成败,不亦两全其美乎?"曹嶷大悦,曰:"参军高见是也!"即命夏国卿为帅,引兵三万先起。送王子春回襄国,谓之曰:"小简一幅,乞念同僚勿怪,随便替带转奉石公,烦言拜上,吾前军已发,亲提大兵随后就至,凡事望赐指挥扶持,少建功绩。贼统平阳都兵,其势不小,必须令公亲去,方可破除逆党。襄国宜留重兵能将守之,吾等方好尽心于西地矣。"子春领诺辞回,以言告知石勒,呈上回简。勒看之,曰:"曹嶷若此,吾可放心矣。"乃起大兵十五万,以石虎为前锋,径望平阳而进,具回启,付原使带奉赵王刘曜。曜已出离长安,过潼关百馀里,地名赤壁,住扎以伺东北之音。探子回报,荥阳晋将李矩、郭默将兵把住隘口,不能过去。刘曜怒曰:"此贼见洛阳幸胜刘灿,即肆无知,敢拒我也?必须先下荥阳,捉此逆贼祭旗,然后再上平阳。"游子远曰:"不须懆暴。李矩必是靳准与之通和,故来阻我。我若攻之,彼则求救靳贼并幽蓟等处,则是又多一敌矣。不如少住,再使人从间道催石勒速进平阳,俾靳贼来备,那时独破李矩,径趋平阳。朝中见两边兵至,必然有变,可一鼓而收全功矣。"刘曜从之,遂不攻击晋兵。居数日,军中无事,有裨将解虎、尹车言于先锋郑雄曰:"今汉家少帝被弑,国中无主,难以号令四方,何不劝赵王建立大位,然后进兵,则汉民有所瞻依,望风归附,可破贼矣。"雄然之,先见游子远、刘雅二人道白其事,即率一班新将官等,面启赵王曜曰:"先帝遗诏以国家大事付托,以为相国一字王,殿下不肯入朝,致被贼臣所乱,刘氏宗族尽遭诛戮。今止殿下一枝,宜当称尊建号,莫使神器入于他人之手。若待靳准一立,颁行远近,即被篡其正统,四方亦将景从矣。我今先事正立大位,号令诸镇,兵士知所趋向,贼子震恐,易于破矣。"关心、杨继勋曰:"未可造次。今日兴兵为剿国贼,来此途中,是岂论事之所?"曜亦曰:"今西未至于平阳,东不在于长安,国耻未雪,大仇未报,遽然妄大擅自称尊,岂不贻笑于人乎?"郑雄等曰:"吾王非首创者之比。首创者或以事有未定,民有未服,故惧妄大之议。今吾汉帝已历二世,因被谋弑,正派无遗。殿下承继旧业,先建号而后讨罪,其理顺,其名正,何有不可?"刘曜从之,择日即皇帝位于赤壁垒,议改年号。有从事司马翟楷、鲁凭上言曰:"近闻靳准谋灭刘氏,称为统汉将军,止留陛下与刘太常二人以存宗祀。若又称汉,则是被其所统矣。且先日谶语有曰:'代汉之兴,有兆堪征。'兆即赵也。汉将乱生,而先帝以赵王封陛下,此非兆之堪征也?今宜改为大赵天王,以应前符谶而讳其统灭二字也。"刘曜听言大喜,曰:"大丈夫建立,当以超出于众,何肯为所统也?"下旨改汉为赵。故旧大臣关心、呼延实、刘雅、杨继勋等齐上谏曰:"称尊尚且未宜,焉可改易国号乎?自高祖兴汉以来,刘氏子孙历今五百馀年于兹矣,人民瞻恋汉家馀德,故肯相辅。坏于王莽,兴于光武,灭于曹丕,存于昭烈,并于司马,复于元海,皆以人心之不泯也。今一旦改更国号,恐天下人心亦变,无肯归向,军民惧其解体矣。"刘曜问于游子远,未及答,众将又曰:"陛下英雄过于列祖,豪杰自立规模,何必区区循乎旧辙?"曜遂攘袂谓诸大臣曰:"朕亦厌见汉字,每每不为久利,心切嫌之。前王于蜀川,今兴于平阳,皆不能享国长远,何必又效之乎?"竟乃称为大赵皇帝,颁号光初元年,改立官属,使使封石勒为赵王,加九锡,行大司马事,领关外都招讨,进征平阳。石勒见诏不悦,欲使人问于右侯张宾。时宾以汉被夷灭,痛恨过伤,老倦少食,不曾随征,在家供享汉君灵位。及闻东北二兵俱在途中观望不进,乃以毡车驰至军中,谓石勒曰:"老臣在家守服,但恐将军忽于报复,只得扶病前来,再效犬马之力,以报汉帝耳。"石勒曰:"非不欲疾进以灭大逆,为是刘永明称帝,以赵王赐我,加授九锡,行大司马征讨事。吾思彼当同去先复帝仇,待吾等推立他们,才是道理,何该私立而擅封我?嫌其妄大,欲不受之,故此踌蹰。正欲差人来问右侯,岂知又幸自临。"张宾曰:"此是兆头,受者是也。且吾先日曾劝将军勿要改姓,日后建国则称为赵。今刘曜以此来赐,亦天意也。"勒乃拜受,重待其使,因私谓张宾曰:"既受其封,则当臣服于彼,何时能得志也?"宾曰:"永明匹夫,恃勇傲物,不重根本,非为人也。且国家大仇不报,先自称尊,改弃祖号,何以使众?且我等为汉而起兵至此,与帝复恨,不过协从汉命耳。今彼不认汉氏,自惰众心,纵使幸胜,一旦各回本镇,谁又服其调用?无义之子,其败可立见也。"勒曰:"然则可引兵回欤?"宾曰:"不可。我等先人俱受汉禄,岂可因曜之失,即便弃恩忘义乎?但未可先进,为其所役,以当锋锐,待他来收见成之功。且宜观望而行,若曜进兵,我长驱而去,所谓急于公,以全大义于我。"勒曰:"然则驻兵于此可乎?"宾又曰:"否也。宜移兵平阳近郊,扬言征进,遣将招安各处下部,以曜人心归向若何。若还思汉,望风来附,我则直至平阳,擒其奸党,建莫大之功,看曜何区处,又作道理。若是人民心持两端,即是怒汉,必与逆贼死守,当待长安、青州兵至,一齐而进,则吾之所为,举各尽善矣。"石勒从议,提兵入界,移檄晓谕各郡,言:"今吾大兵三十万,赵王关中骁勇二十万,曹都督青州兵十万,太常刘雅将五部兵十馀万,来此剿诛奸党。凡有军民人等,肯愿为汉报仇者,拟军门来会。如不奉命者,移兵伐之。"不十日,汉胡羌羯搴旗举旆来从者四五万人,近郡属地又四五万人,咸愿听调报国。勒见军兵念汉,成功可必,乃立设少帝刘灿灵位,令军中皆白衣白帻,竖起白旗,行汉高缟素故事,移檄各处,择日进攻平阳。郡县见檄,皆送解军粮相助,勒威大盛。使人召靳准出降,准心惊惧,集众议曰:"刘曜之兵已得李矩阻住在途,今石勒、曹嶷两路俱至,又有张宾为之谋主,难以抵敌,如之奈何?"金吾将军秦琏曰:"今襄国公为少帝缟素,义旗指处,万姓景从,各郡皆输粮饷给军,我平所催之不应,但恐兵临城下,畿内军民亦复如斯,大小皆为齑粉矣。"准曰:"孤亦虑此,虞有倒戈之变,意欲与之求和罢兵,各图安逸,不知石公允否何如,无一有能者可去干成此事。"金吾副军乔泰曰:"可收拾御服国玺等件,待臣前去诱说石勒,或可成也。"靳准大喜,乃修书一封,使泰带去求见石勒。书曰:
准以国戚,荷蒙先帝委任庶务,迩因少帝乱伦忽政,诸大臣等恐惹兵端,谋推准为之首,欲行伊霍之事,以安汉祚。不期龚通、叶聚阻截众官,致伤少帝,累死者四十馀人。大将军刘畅等欲族吾家,吾弟彦明听毛勤等所惑,一时错见,害其宗党。此乃骑虎之势使之然,非准初心也。议欲奉迎赵王继位,众皆劝准,莫自将身投火,故尔终止。乃思惟有明公乃汉大元勋,可当此位。定议已久,但因朝中欠妥,未及奉迎耳。伏乞推念赐涵,敬遣乔泰先进法物御信,容择日躬自跪上尊号,然后请恩守藩,以为附庸,永奉朝贡。大器非准之所敢妄望者也。愚准稽首上千,伏祈鉴纳,幸甚。石勒看书,见准以大事归戴,意欲受之,问于张宾,宾曰:"不可。今人民归附将军者,皆以为我能为汉报仇故也。若一受之,则是自示以私,民心俱变矣。欲干大事,先以民心为本。若听其诳惑妄言,即便从之,是被细人所卖,自起众忌也。附庸意甚是罔大,我等百战而得平阳,焉容奸贼擅谋,来坐享见成基业?必须讨戮正罪,以戒后人,方是道理。"石勒依言,乃将乔泰械起,转送与赵王处,未知刘曜将何以处乔泰。后人见勒有意于汉家天下,有诗一首叹曰:
汉创刀头血未干,又逢凶祸起家园。直教刘靳俱亡尽,二赵争衡渐属燕。
第一二二回 刘曜石勒灭靳党
汉赵天王刘曜驻跸赤壁,见石勒送法物并乔泰至,心中大怒,立命斩首,催兵进剿靳准。游子远谏曰:"不可妄杀使者。今除泰一人,于彼何损,于我何益?又不能报复仇耻,反起贼人畏惧,愿立死守之心。此是石世龙尊我之美意,张孟孙为汉之忠谋。彼不知陛下所主,只道不合准贼奉结于彼,故辱彼也。不若亦免其死,以好言安慰,使其诱准迎接大驾入朝正位,岂非不战而能屈人之策乎?"刘永明大喜,即从其议,命放乔泰入见,问曰:"卿等皆汉氏旧臣,何乃与准同谋,坏了我家宗嗣阴冢,是甚缘故?"乔泰叩首流血,把前后事从头饰辞遮掩一番。曜有怒色,子远以目视赵王曰:"乔将军纵有忠心,靳公倚仗王亲势大,一二人亦难阻其奸计,不用罪他。"曜亦曰:"吾固知乔卿非不忠之人,少帝乱伦坏政,杀母后,逆忠言,朕实闻之的矣。非但靳王亲见怒,朕亦恶彼之甚。但以关中事冗,弗获入朝面正其罪耳。今丞相既除昏庸兽子,功过相等,亦不为罪。"次日,私款乔泰,密谓之曰:"若非丞相先事而动,朕何能一时至此大位?若丞相早迎大驾临朝,朕愿倚之为柱石,授之以大政,其他细事,一切勿论也。但闻暗臣王沉与毛勤、孟汉擅掘坟寝一事,丞相当自治其罪。汝可速回密言之,勿得有泄。"乔泰允许辞出,径至平阳,把赵王之言备细说了一遍。靳准大喜曰:"赵王所言是真心也。若刘灿百年不死,他亦只是赵王,何能便至此等地位?今不以仇恨为心,果有帝王之度量。"惟靳术、靳明知曜之计,必不肯休,此乃诱我之言,力劝靳准不可被赚迎曜。靳准信之,遂立意不降。靳康年幼,昏庸无智,听兄此议,不知秘藏,次日出点兵马防备御敌,众将士曰:"丞相既欲迎赵王之驾,恪守臣职,何又还思拒敌?"靳康曰:"事还未定。吾兄等以为得罪深重,恐赵王是哄诱之说,必无相容之理,以此不允。汝等宜操练伺候。"乔泰、秦琏密与京营左右大将军王腾、马冲议曰:"吾等经事先帝,皆汉良臣。今靳贼谋乱,使我辈陷于不忠,致得重罪。故主此议,庶免杀戮。今彼复又反悔,使吾作失信之人。且三处大兵不日到此,焉能为敌?吾四人可与同死荒丘,以作万世骂名乎?"腾曰:"公言是也。靳准尽灭刘氏,大兵一到,必然龆龀不留,忠佞难分皂白。我等何不请卜康成来,一同就此杀入,诛戮逆党,去归赵王,岂不可以将功折罪乎?"众曰:"事不宜迟,使其有备。"马冲飞往后营寻卜泰来至,泰遂忻然当先,率众杀入内去。靳术、靳明正与毛勤、丘麻在堂议事,皆是无甲无械者。听得喊声,不知何故,慌忙起身,众兵逼近。毛、丘二人抢得侍卫短刀,将门拒住。怎当王、卜、马、乔皆惯战之将,被王腾一刀砍死毛勤,丘麻欲走,亦为卜泰所杀。孟汉、方实自外领兵五千杀入。马冲、卜泰、乔泰、乔永齐声大叫曰:"众兵可用心拒战,死生只在顷刻,进退须看吾等。"四将冒刃冲出,孟汉心慌,被马冲一刀砍断左手,众遂披靡,方实为乔泰所擒,于是进内捉住靳准。靳术喝曰:"汝等将佐,何得如斯无礼?"乔泰曰:"皆是此贼为孽,尚敢罔言,谁人动手,碎砍此贼,以偿大将刘畅之命!"兵士听言,刀枪竞至,乱搠而死。卜泰命将五人首级枭取,以待解报赵王。靳准见众无容,乃哀告曰:"少帝淫虐,众人杀之,何得罪我?"乔泰曰:"汝昔本是卖酒小人,得汉主抬举至此,富贵无比。不思感主之恩,报汉之德,而乃怀奸作逆,弑君戮后,掘墓毁棺,灭其宗党,狠毒过于狼虎,尚言无罪?"众曰:"押去赵王军前明正典刑,又何必与之论讲?"泰曰:"不可。老贼佞舌如枪,若将重罪坐与我等,此举皆无功矣。不如取首级去献为稳。"王腾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待赵王!"乃一刀砍倒于地,马冲枭了首级,乔泰亲自引兵二千,函六人首级,往赤壁行宫报功而去。王、马、卜、秦四人权留靳明为主,捉王沉、郭猗二人剐之取首,另差赵王亲人妃兄卜泰捧玉玺六颗,奉书再往赵王军中求赦,存靳氏之祀。靳明既降赵王,恐石勒兵来攻打,遣人以刘曜准降之事明去告白,使其回军。石勒见使至说知,当面大怒曰:"我们咫尺在此,却不投降,乃远远去赤壁垒求赦,事虽一体,是欺我也!"使曰:"因前乔泰送法物至此,国公不纳,故此所行。"石勒曰:"日前来此见我,以书称愿附庸,是欲与吾同列,何可容之?本当斩汝正罪,且恕汝命,速回平阳,叫靳明自绑来见。否则打城捉出,碎尸万段!"使命得免,抱头而走。勒即提兵将平阳围住攻打。靳明大惧,乃谓乔永曰:"汝兄去见赵王未回,今被攻围甚急,汝可偷出城门去告赵王,求其来救,以保各家老小。"永受命,至夜挨门而出,单骑奔往赤壁求救赵王。赵王曜问于游子远曰:"石世龙攻围平阳,靳明来此求救,我若从请,是助逆矣。且彼为我效力报仇,事将焉处?"子远曰:"不妨。可将计就计,遣人持兵万馀,进屯近郊,使乔永入城,教靳明带领家眷宗党走出,至吾军中投顺,带你上长安去,免被所害。明必信而来奔,则少帝之仇,可以明正典刑矣。岂不亦善乎?石勒问时,我只道是相助攻城,是彼惧罪自愿投网也。"赵王听计大喜,乃谓乔永曰:"吾遣刘雅将军为帅,郑雄为前锋,引兵一万去救他们。石勒兵将强猛,若见救至,必然尽力攻打,反恐不美。且将人马扎于界上,你到城内,密叫靳明收拾库藏家眷,弃城且奔刘将军。护他到此,同至长安,方可免难。"乔永领旨,回平阳报知靳明。明问于马冲,冲曰:"石兵已攻甚急,汝若又欲恋此不去,违忤王旨,彼兵亦至,死无葬身矣。可即从之。"明乃与弟靳康暗集精兵一万、宗党亲属等五千,至晚开西阳门魆夜偷出,走投刘雅军中而去。次早,石兵复围城攻打,守兵等见靳明与王、马、卜、秦、乔等诸将俱逃,遂开城门,迎接石勒大军入内,百姓皆拜迎于道。石勒径进殿陛,下令安抚民庶,考察准党冲罪。正欲遣人追赶靳明,只见皇叔大将军刘雅有使命至,言:"昨日提兵至界,欲共国公攻城,捉拿靳明问罪,岂知贼携家眷北逃,刘将军追去擒他,望国公入安百姓,葬诸冤骸。"石勒闻报罢赶。次日,与众观看宫殿,共论曰:"世事纷更,俨似春花秋叶。吾思忆日前在此起兵,争夺先锋之事,犹如倏忽一般。到斯际,吾等尚皆未老,顷刻顿成虚废,诚可哀哉!诚可伤哉!"言讫,不觉潸然下泪,张宾、黄命、徐光、程遐等诸旧臣尽皆大哭。宾曰:"靳贼发毁诸陵,骸骨暴露,耳不忍闻,宜先收葬,以尽我等故旧之情可也。"勒曰:"刘氏何辜,乃至若是?即欲寻殓,恐难觅矣。"黄命曰:"日前吾兄已皆亲往收拾,谅有可验。待吾去同他到此问之,便知分晓。"正议未了,黄臣老将已自进城,扶节上殿。张宾、徐光看见,下阶迎接,石勒逊上见礼,各叙间阔。宾问:"先帝并诸王骸骨,老将军果为收否?"臣曰:"是老夫不忍,自同亲人逐一收拾,掩于浅土,以待将军等克贼之后,一同葬祭,以全君臣大义。"勒乃一一备棺,以绵帛裹而安于旧陵,遣官致祭,修茔齐整,商议去留之事,张宾曰:"今平阳残毁,乃汉帝营建,陡遭大肆,尽戮子孙,怨气深重,未宜居之。吾知刘永明亦不都此,且回襄国,相而行之可也。"石勒依允,即委黄臣为平阳府尹,黄命为掌军都督,副将十员,兵马五万,镇守其地。使王修、王乐为使,将治陵安葬,并欲留黄臣兄弟镇守之事,驰书献捷于赵王。赵王在赤壁垒,正待差人打听平阳消息,只见刘雅带领靳明等回到。曜命宣入,即欲夷其族以雪仇恨。游子远曰:"今贼等已入笼篱,何用懆暴?且议定夺大事,下诏升赏,看石公如何处置。彼果还军,不占平阳,我则又作一处。"曜从之,加勒为太宰,赠以平阳东境四郡钱粮,犒赏军资,九锡假节钺赵王如前。命王修一人先同使者至平阳,令其便宜行事,随其处分。又与修以别驾之职,嘱付曰:"朕嘉卿才,予以清职,使石公好用卿耳。汝回传言,赵王受封不久,即位皇帝,今以赵王进石公,其毋薄之。"王乐在旁,见刘曜谶语自失,石勒必当继赵而兴,王修此去,必得见宠于勒,身恐被辱,思欲先害王修。盖以先时,修与乐有隙,素不相睦,乐避于许昌,及洛阳陷,修亦奔逃至许,乐欲难之,反被王修纠党挟制。后石勒下许,二人皆为所获,俱从焉。至是同为使命,修又得幸。乐乃谮于赵王曜曰:"石公非是献捷陛下,实是托修来探兵势强弱,欲图相并也。陛下不可使修得肆窥测,宜自防之。臣前日亲见石公言陛下改易国号,以为夺其赵字,即欲兴兵与争,是张孟孙不肯,劝其先报国仇而止。后见陛下封为赵王,乃曰:'彼既以赵还我,且当置之。'故今修请来此观兵耳。臣昨修前失言相劝,彼以吾为不忠。臣今愿留陛下以避其害,否则亦必逃避山林,不敢再还矣。"曜不知乐乃谮诉王修,一听其言,即便怒曰:"石奴儿才得进步,即便妄想。亦由我汉家任用,赐与兵马,方能到此地位,何敢如斯罔悖?"即令人追转王修,修已去远,曜乃不乐,切切于心。王修转至平阳,将赵王刘曜所嘱之言,道上一遍。石勒大喜,遂即处分停当,再使王修至赤壁辞谢。此时石勒既下平阳,又得新兵十馀万,威势胜于刘曜多矣。
却说王修奉表至赤壁伪行报谢,入见赵王。赵王命推出枭首,修言无罪。曜曰:"石勒使汝来探吾军强弱,前番不得的实,今故又来,尚敢争也?"遂被所杀。从人见之,不知何故,只得逃命而去。王乐得害王修,又上言曰:"石勒回军未远,见陛下杀其来使,恐有较竞,不若班师回长安,使其罢绝此念。"曜以问于游子远,子远曰:"今平阳已空,得之无益,宜从其言,自王关中。且与黄臣兄弟守住,莫使两相争较。"刘赵主然其议,亦皆望长安返驾而去。修之从人奔回襄国告知石勒,石勒闻言大怒,即使人至燕公府中请张宾商议。时宾因往平阳回府,见弟张敬患病沉重,以夜坐调疾劳倦,不能趋命。石勒大愕,即自更衣就宾弟视疾,询其乃受辛苦劳倦,勒才放心。因谓宾曰:"孤事刘氏,于人臣可为尽职矣,于功可为不细矣。今彼何得将吾使命即妄杀之?且刘曜之基业,亦皆赖孤为之撑持,今才得志,即便相欺,不仁甚矣!必须问其明白,方与甘休。"宾曰:"刘曜为人恃勇轻剽,好杀不律,仁鲜义薄。吾等所与维持相援,看汉家二字故也。今彼无知,改弃祖号,恶我故旧,岂是有帝王度量之人?今和他各居一处,自守基业,且不必与他计较一二使臣小事,况于吾未见所损。据论兵威,未尝见弱于彼,又何所求济于他?古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他可为之,我亦可以为之。从今以后,各守境界,他不寻我,我亦莫去寻他,便是念旧之义。他若远来惹我事,即便以直应之。凡一切过去之事,勿用记忆。"石勒曰:"右侯之言甚善,先帝子孙已殄,我等得与伸冤雪仇,心无愧怍矣。"乃辞谢张宾而出。由是勒与汉曜相绝,不通救援矣,自立之意在此起耳。曜回长安,亦因石勒不索王修、王乐,以为惧己,不复忧虑。遂将宫殿营整,颁赦所属畿内郡县,加升各官禄秩,佥定品级,行天子之事。下诏以石勒都督河北、山西、关外诸军事,征讨不须禀命。遣人加封曹嶷为临济公,都督山东海夷诸军事。授夏国卿、夏国相为效忠振威将军。赴难兵士各赏银子壹两,旗总五两,副将十两。恩赦已毕,乃召乔泰、王腾、卜泰、马冲、秦琏、乔永六人,授以官职,命国舅卜泰执掌禁卫,审问靳准谋危社稷事情明白,诛其党附子孙十馀家,共计八百馀口,将靳明、靳康并准、术老小良贱百馀口,三族百馀人,押出咸阳市上斩首号令。立渊、聪并安乐公庙像,将乱魁十人之首,设奠告祭。后人有诗叹曰:
靳准无知妄作殃,毒将君党尽屠伤。今朝三族咸阳市,同向斯高论短长。
第一二三回 祖逖收张平樊雅
汉赵主刘曜光初元年,与石勒合兵剿灭靳准,复取平阳,自不镇守,反行入关,以山右河北诸地悉皆弃予石勒,又敕其得专征伐。勒势浩大,思欲再夺洛阳,遣将侵犯汝颍。晋豫州刺史祖逖,见石勒屡寇河南,乃严兵分守属治诸境,以防掠害百姓,使其从子中郎将祖济守汝南,奏以张敞为汝阳守,周闳为新蔡内史。又于豫州界上筑一大城,西北二门内掘深濠阔二丈馀,人马出入不得,上面盖遮以草,为陷贼之阱,独开南门放收,东门战守。命牙将卫策、横冲将军韩潜、平北将军冯铁等,督兵三万于内屯扎,以为三方救应。自与亲军督护董诏、司马董韶居于豫州,四处相连掎角,互相救应,以备群盗并北胡等寇。其时东西南北近边之地,皆有霸主窃据,惟自河以南、江之右、济之东、淮之北、中土之地无君,只有刘琨之侄刘演间于其中。祖逖界于东南,以故乱寇杂起成群,周坚、张平、樊雅、陈川、于武、董瞻、谢浮等各拥强梁,假公济私,咸立坞壁,僭称刺史名号,阻截国赋,东侵西救,南掠北抚,谲诈钓名,恩害兼行,郡邑时无安静。其伙类之中亦多予夺,强者得,弱者失,横者并,凶者侮,衰来则便阿附。惟张平、樊雅为最,周坚次之。坚以官将反,称刺史犹可,平、雅乃草寇所起,张平自称豫州刺史,樊雅称谯郡内史,张旗出入。祖逖探知窃己名职,鱼目混珠,乃率兵剿讨张平。平以祖逖甚得人心,又奉晋帝之命,不敢抗敌,但只守而不战。祖逖无计可以擒剿,乃命诸将立栅,将各坞口把住,围困贼等于内。张平惊惧,使人求救于谢浮,令起兵袭逖后军,内外夹攻,共讨官兵。谢浮领部属进援,知逖为人忠正,义气深重,号令严明,亦不敢轻犯,顿兵界上,惟为遥张声势。逖揣其意,密遣细作说诱谢浮归正,共讨张平,明授官职。浮从之,遂设一计,使人告逖宽纵东北之围,俾通来往,好图张平。祖逖慨然听请,撤去一角之兵,浮乃使人持书入会张平曰:"祖豫州见我至界,恐怕夹攻,撤去此处之围者,实欲合力并破你我也。特此请公降寨议计,期约定夺,齐心竭命而进,方可退得其兵。"平听之,使弟张千守御隘口,自带亲随百人往会谢浮,谢浮殷勤相接。内有一兵人密谓平曰:"是吾求援于谢坞主,昨到界,逗留倦赴,今反如此卑逊,而官兵又肯开路,容使相通,但恐于中有诡。"平猛省曰:"汝言亦是。但已至此,进退不得。我兵又少,难以别行。且自入寨,步步防之,汝等紧随,莫可远离。看其何如,我自有处。"众人应诺。平进内,见正中铺排酒席,两边密布壁衣,心已疑惧不安,又被阻隔兵士于外,知其有异,乃谓浮曰:"今当有事之际,何暇饮酒?乞公指教退兵之策,即荷大恩矣。"浮曰:"敌亦要退,酒亦要饮。"平推不吃。浮恐谋泄,即推更衣,入内行计,思杀张平。平觑其行动,亦推如厕,出寨门,即招从兵同走。及浮伏兵拥至席前时,张平已不在座,谢浮慌引军马追赶。平不敢入壁,望北逃去。浮追四十里,不及而还。张平途中使一军人趋告樊雅,使攻谢浮,救弟张千与子张蚝。樊雅听言大怒,乃悄悄引兵前进,趁夜驰袭祖逖之寨。官兵无备,樊雅骁勇,持戟直入中军,人不能当,各皆乱窜。樊雅惟只往来寻觅祖逖,以此官将并兵士不甚伤折。约有半个时辰,撞遇祖逖正在喝令用心杀贼。雅即挥戟刺去,逖慌逃避,二人追逐才三十馀步,董韶看见,暗中驰去,一枪刺中雅臂,雅即弃逖退走。祖逖知其受伤,大呼将士追赶,勿使走脱,董韶、冯铁等紧紧跟去。张千只道是兄等在外与官兵厮杀,率众自内冲出夹攻。冯、董等恐有挫跌,绕转西坞口韩潜寨中而去。张千不知,望前随赶,至十里馀,始知是樊雅救兵,询及兄平逃走,深恨谢浮。正欲与侄张蚝转西坞中保护妻小,只见一片火光接汉,知被祖逖毁烧根基,乃痛哭,同樊雅奔入谯郡。闭守五日,不见官兵进讨。雅见枪伤不作,复与张千提兵二万,进围中路新城,攻击祖逖报仇。逖战失利,反被贼困,乃使人求救于蓬坡坞主陈川。川有精兵万馀,自称宁朔将军,据扎军马于陈留,素被樊雅欺凌。及见祖逖求救,乃使首将李头将兵五千,以援新城。其日正值樊雅攻城,祖逖使将官出击,韩潜与樊雅相战,冯铁与张千敌住,卫策被樊雅截住。正在混杀,只见贼阵后队大乱,却是李头来助,杀得兵马四散逃窜。祖逖自在城上看见,呼董韶等曰:"救兵至矣,急出破贼,勿得自误!"二董兄弟带兵五千,如飞而去。樊雅等当不得两枝生力之兵又至,大败而走,奔回谯城。逖催众将乘胜连夜追至城下,围住攻打。大小有数十战,互相胜负。折兵无数,粮草又少,欲要退兵,又恐贼等追袭,乃又遣使求救于王敦之兄王含。含遣桓宣为将,将兵一万来助,张敞也使督护潘宸引兵五千来助。祖逖大喜,接入寨中宴款,共议破贼之计。桓宣曰:"此贼乃是久经战阵者,非力可胜,非威可服,必须以计取之。祖大人来日只以原兵搦战,冯将军将兵五千伏于城北僻处,只听号炮一起,即便绕转东门,截其归路。韩将军将兵五千于南门伺候,以阻其归,一听炮响,即与冯将军打入其城。董九锡将兵一万,与董九成于南门五里之外,分两边埋伏,但看卫将军败走,樊雅等追赶过去,即便截出,紧紧把住,不容其转,连放两通信炮,便是功也。李坞总与潘督护二人伏于南路十里之外,只待卫将军到,即与相合,并力杀转。贼等不敢回转南门路上以战二董,必往东门路而回,待小将将本部人马伏于要处,管取擒其首领。只此一阵,可以尽除剧寇,以断谯豫祸根矣。"祖逖曰:"将军妙算,贼人已在掌中矣!"遂唤诸将依计而行。次早,各去埋伏,卫策引兵距城攻打,大叫:"樊雅反贼,好好自绑出降,或可免死。如若恃顽执迷,那时罪不能逃,拿住碎尸万段,悔之晚矣!谢浮、陈川不日皆有官职,以其从化故也。汝可思之。"樊雅曰:"吾等在此,未尝为暴,祖豫州无故加兵,心所不服。昨者张千因谢浮私相谋害,以致被坏。"挨至日午,樊雅、张千、张蚝引兵冲出,思以官军饥疲易退,径杀入阵。卫策抵住,战上二十馀合,张千并进,策乃佯输而走,雅等赶去。至二三里许,策又立马再战,祖逖自来接应,未及数合,张千又至,官兵故作大败,望风逃去。千等见祖逖在内,尽力追进。二董见其过去,发伏占住路口,放起号炮,韩潜、冯铁亦出,围城攻打。再前数里,李头、潘宸杀出,放过祖逖、卫策,立马叫曰:"樊雅猾贼,往日恃强欺我,今日还敢逞肆否?"雅骂曰:"李鬼小畜生,汝等倚吾为势,故能饱食延命,今反自相攻击,欲害我们。汝有何才,敢此大胆?"李头曰:"祖豫州来此,素以仁义待众。汝等逞凶抗拒,假援于我,我故不平,共讨强横。何不从吾一同归正,保全躯命?"雅怒,挺戟冲进,李头接住。战未十合,潘宸、卫策、祖济等又杀转来,张千、张蚝忙出接助,不期谢浮引兵自旁并上,雅等抵挡不得,回马望原路而走。董诏、董韶列阵阻路,谓雅曰:"吾令大将韩潜、冯铁打破城池,汝无去路矣!何不下马?"樊雅听言,不知真假,心中大惊,欲要冲走,后面追兵又紧,二将亦严守待战,樊雅乃往东路而去。行不二里,只见樊稚单骑走至,言:"被冯铁攻陷南门,我从东门逃出。"雅曰:"今被诡计所算,谯城失了,只得且往于武处去投,再作道理。"遂从东路寂走。方至隘处,一声炮响,五千精兵把住路口。为首那将,生得人材表表,壮气堂堂,关口修髯,长眉丰颊,手执大刀。看其旗号,乃大晋御寇将军桓宣也。雅亟退不得,乃亦扎下。宣乃喝曰:"贼子至此,还不投降,更欲何往?"雅恐后军又到,但只冲阵而走,被宣截住,二人战了一回,雅见宣勇,挥众突阵。张千、张蚝得过,樊雅兄弟不能脱,乃一齐望后退逃。又遇李头、董韶逼至,樊稚进退不得,于中苦战,被桓宣斩之。樊稚亦为李头所杀,部众降者及半,其馀四散。宣、韶不追,收其马匹器甲而回。同至谯城,设宴庆贺。次日,宣入见祖逖谢宴,言樊雅已诛,陈川、谢浮归附,寇患平息,乃辞而去,交降贼兵校五千与逖。逖唤李头用言安慰,令劝陈川去邪归正,头叩首领诺,上交所获器仗,内有樊雅所乘之马,头极称其良,劝逖自留。逖知头意思得此马,祖逖即以赐之。头拜受,感逖之德,因背叹曰:"若得此人为主,吾无恨矣。"有军人将此言传与陈川,川心怪之。及至相见,头又劝川不若归投豫州,以作正人。川怒曰:"汝欲使吾拜跪他人也?狗子心已改变,留之必被所害。"乃执李头斩之,其党冯宠率部下五百人奔投祖逖。逖使人责问诛杀李头之故,川无以对,料逖必与报仇,乃自称陈留太守,攻掠诸下县,积聚兵粮,以防祖逖。逖怒,正欲起兵问罪,忽报:"樊雅女婿方升走投石勒借兵复仇,勒遣石虎引兵三万来争谯郡,将近至界矣。"祖逖惧贼党趋附,具表奏谢浮之功,授为中郎将,以为翼助。一面先遣使报知谢浮,言:"樊党北投,声言欲伐你与陈川报恨。可即引兵来议,吾自和北兵为对,不用忧虑。"浮听之,即至谯城会议。不数日,石虎兵到。逖与谢浮、祖济分三道与战,不能胜虎,乃复求救于王含。含又遣桓宣率兵相助,约定日期搦战。两头夹攻,石虎大败,退回河北而去。祖逖就移得胜之兵以征陈川。将至陈留,探子回报:"贼皆去攻杞县,适见一人往汝南求救,道被逼迫之甚。我带他来,因为出城受伤,马遭夺去,步行在后。"祖逖听说,催众兼程而进,一时杀至城下。陈川不及退避整战,仓卒迎敌,与官将韩潜对战,将及二十馀合,冯宠欲为李头报恨,奋勇冲入其军,搅得贼兵大乱。冯铁见之,乘势欲进。陈川之侄陈俭被斩,遂败而走,韩、冯等追去,只得退入俊义县中闭守,祖逖将城围住。川不能出,无计可施,乃将陈留郡并诸县邑,遣人献与石勒求救。勒正欲开疆兼并河南,见川降书,心中大喜,即命石虎再领雄兵五万,救援陈川,又调周坚移兵攻打谯郡,以绝祖逖粮道。逖探得石勒分两路来攻,心中大惧,差人星夜往建康求救。晋主见奏,急聚文武商议。司徒王导曰:"远兵救应不及,可急发诏,命苏峻、刘遐、徐龛合三镇之兵,共破周坚。石虎一路,祖逖又可为敌矣。"晋主从议,遣人持檄,水陆二路连夜赶去,至三镇催其进兵救谯郡。遐、龛得诏,即邀苏峻径望河南起发。
却说周坚受石勒调遣,引兵一万攻打谯城。守将沈钦与郎将谢浮知坚兵多,不敢出战,闭门拒守,使人往汝南祖济处求救,被周坚巡军捉住,搜出其书。坚大喜,以为必破其城,下令紧紧困住,再不容走透消息。陡忽探马飞报至,言救兵已到,止隔五七里之地矣。坚惧,慌忙抽兵列于路口占住。须臾,苏峻首先来到,周坚以枪指谓峻曰:"汝在掖县,亦曾落草自立,不过时势所使。今吾为受周默所逼,故思自存,欲取谯城安身,汝何又来结怨?倘若不胜,有甚益乎?"峻曰:"前番侵犯彭城,战败势穷,擒你有何难处?念汝乃江东旧臣,或者悔过改正,复归晋朝,以作好人。今乃又引胡寇侵害本国郡邑,禽兽辈尚乱道也。"坚不能答,挺枪杀出,苏峻挥刀对敌。二人斗上了三十馀合,各无退惧之意。忽然刘遐、徐龛两路精兵杀至,二面攻入,周坚大败。三镇之兵奋勇力击,坚率二万,死丧殆尽。但见尸横遍地,械积盈途。周坚势竭,落荒而走,众皆分头追赶。徐龛看见,疾驰不能及,常隔八十馀步。龛虑被其逃脱,取弓拔箭,望后射之,肩膀着箭。坚慌回头一看,龛近止隔四十馀步,复尽力一箭,直中背心,翻身落马。徐龛向前找了首级,众皆收兵。峻等具表,使赍周坚之首入朝献捷。石虎将兵欲救陈川,至俊义县界,闻得周坚被斩,亦顿兵不进,先往据守陈留。祖逖探知石虎军到,亦罢围候战,川得樵苏而守。苏峻等表发,欲待回诏,然后进救祖逖。及至建康,晋帝大喜,议颁升赏,即照名次,以苏峻第一,刘遐第二,徐龛第三。诏至谯郡,徐龛忿怒不平,引兵回泰山郡去。苏峻、刘遐亦曰:"吾等奉命救谯,再无他调。徐公既去,且自还镇也罢。"遂乃散去。龛至途中,欲议入朝辨功,部下等曰:"圣旨已下,峻、遐已去,献捷是他作本头,欲辨谁为剖析?徒劳用心耳。"龛乃举泰山郡降于石虎,合兵进攻祖逖。祖逖见石虎、徐龛合至,又有陈川在内,料难取胜,乃抽兵退屯淮南观望。石虎亦惧苏峻、刘遐为逖掎角,进恐无益,退回襄国见父石勒,具言失了周坚,又得泰山徐龛来投。勒喜,以龛原为泰山太守,陈川原为陈留太守,命桃豹督兵一万,协助二处镇守南边,即命石虎统领见兵北夺幽冀,乃请张宾入内问曰:"孤今既为赵王,当行征讨。江东一敌,有陈川与徐龛来降,可御其兵。宜乘无南方之虑,兼并北方,以报段匹殚老贼窃幽救冀之恨。右侯可为指一方略。"张宾曰:"待吾临军授与计策,管取成功。"遂与勒同到辕门,唤石虎分付曰:"季龙历战已久,须知兵贵神速,幽州段匹殚知吾屡出河南,不虞我兵北上,决无提备。切莫以邵竺无能先犯冀州,使其结援。此去宜掩旗息鼓,夜行晓伏,径袭幽州。段匹殚见我一时卒至,怆惶失措,不弃城走,亦被打破,速进莫疑。但有段文鸯英勇在内,宜选骁将两员同去,自然胜他。"虎曰:"不妨。文鸯虽勇,我有制彼之量,不足虑也。谨领佳策,必定干功而回。"于是一路戒令不许张扬扰害乡村,寂然而进。虽或人多看见,但不知是何处兵马。直至幽州界上,遂乃夜行昼隐。将近二百里地,石虎当先,一夜驰至城下,大张旗帜,鼓炮喧天,围城攻打。匹殚因与末杯有隙,将人马俱调出在外,防其侵并,又分三万助守冀州,以此城中只二万弱兵。文鸯欲守住不战,差人往辽西求救。段匹殚曰:"火已燃眉,焉能西江取水以思扑灭乎?且弃此处,奔往乐陵,合段叔浑之兵来复,免被所害。"文鸯从言,挈家眷开门遁去。幽州百姓无主,皆出拜降乞命。石虎下令,不得肆掠妄杀。民安如旧,惟颂接巷。石虎亦喜,遣人报捷于赵王。赵王石勒大悦,曰:"吾得幽州,兵不血刃,大事可以成矣!"诸将士听其所言,乃与徐光、程遐、程畿、庾景众文官等商议劝勒进位。乃同诣张宾府中详定可否,宾曰:"吾等年至此地,正宜早行,莫待后辈要功去也。"次日,张光率孔苌、张越、吴豫、刁膺、孔豚等入见赵王,曰:"大王雄武过曹魏,英迈盖司马,奄有河南、山西、关外、冀北之地,方数千里,精兵八十馀万,猛将数千馀员。今宜自正尊位,不可专守臣职。且刘永明改号弃汉,民心已怒,自守关中幸矣。关外中原百姓无主,大王宜从公论。且先谣有云:'代汉者赵。'刘曜改号应谶,又自言以赵付大王,何莫而非天意也?"石勒以张宾不在左右,再三推拒。众人复上表苦劝,奏章而入,未知石赵王允否。后人有诗叹曰:
脱却胡裘缀冕旒,衣冠渐进上规模。惜乎无术遗家虎,断送儿孙不种流。
第一二四回 石赵王大封群臣
晋元帝乙酉岁后,赵王石勒部下诸将士见刘曜革去汉号,两不相通,因上言劝之自立,石勒推阻。章三进,勒慰众曰:"诸卿且自从容,待孤诣右侯问之,事方可决。"时张宾老耄,愤汉被灭,刘曜改号,不至平阳一会,恼怒忧伤于心,染疾倦怠,在府调养。众人听勒所言,复至宾第告之。宾曰:"吾昨许诺诸君,焉有异议?待老夫亲自劝之。"次日,命孙张汉卿扶搀入内。石勒见之,慌自下阶拱俟,曰:"连日不面右侯,若有所失。正欲有事相谘,躬来请教。"宾曰:"吾以老倦致失参谒,今闻诸将士与大王议事不决,特来见耳。"勒曰:"便是如此,众将士皆恃暴恣短,妄欲劝孤称尊。细思身本汉将,蒙委兵柄,得诸文武协助,侥幸至此。今汉帝家国被破,刘曜才立,辄便罔悖自霸,虽无篡夺之名,实耽僭窃之咎。右侯高见,以为何如?"宾曰:"古云:'时者不可失,机者不可挫。'今南北自霸,代辽各据,中原无主,以致东侵西寇,百姓靡所依归。今王上正宜应天顺人,早正大位,安集黎庶,则万民仰戴,悉来依附矣。且刘永明越祖称赵于长安,我伯河北,不为背戾,休沮众情。"石勒曰:"右侯言可则可矣,亦要询于四民,谘于群议方可。孤实惧之。"张宾辞出,命徐光与孔苌二文武为首,率程遐、支屈六等一百二十九人连名上疏,曰:
臣等闻有非常之度,始有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业。是以三代迭兴,五伯更立。今兹本国,地逾魏武,势迈孙刘,天下之规,十居其七,四海郡县,九中得六,户口一百四十馀万,地方南北五千馀里。南抵孟津,北连朔漠,东至大河,西尽龙门,威服百蛮。普天率土咸仰来苏,嘉瑞祯祥,竞相迭出,伏愿应天垂象,早副群望,远近幸甚!
表再上,石勒从之,乃择日郊天祀奠山川神祇,即皇帝位,称大赵太和元年。赦殊死以下重狱,均饶百姓田租之半,大七日。赐鳏寡孤独老者每人谷一石、布一匹。建宗庙,追谥赵染、赵藩为后赵天王,张实为开诚辅赵忠烈王,张雄为忠烈侯,汲桑为开国辅蒙上党公。张宾授大柱国赵公,内外百揆总军师,仍称右侯,不名;张敬封魏国公兼车骑大将军,掌团营印信,不得从征;赵概授左相国养老太师;石闵为武卫将军,掌东宫侍兵;赵虎为单于元辅大都督;石遵为禁卫将军,掌羽林军马;孔苌、郭敬为大司寇御寇将军;桃豹、李益为大司马荡寇将军;桃虎、桃彪为武骑将军,掌东兵;王伏都、王震为骁骑将军,掌南兵;牟穆林深为骠骑将军,掌西兵;王洛生、石生为振武将军,掌北兵;石生、刁膺为振威将军,掌京兵;刁膺、支英为扬威将军,执掌外兵;程畿、李因为上党国记;李骞领国子司教掌读射之法;石泰、石国、石谦、孔降撰行军志;傅彪、贾蒲撰大将军起居注;王扬、刘模、江轨行祭酒武库事;傅畅、杜嘏领祭酒经筵文学事;徐光、程遐录尚书事,参理朝政;续咸、庾景司律学教授,兼行狱讼;赵染追赠开赵兵马大都督,五部建始天王;吴豫等十四悍中者,不问存殁,皆封辅义将军、上党各县公之职。石勒既称尊号,大封文武,建立太子,自是朝会用天子礼乐以飨群臣,威仪冠冕雍容可观,仿佛上国之风,皆赖王浚旧臣裴宪、荀练、崔浚、张凉四人于中规画,张宾为之筹略耳。勒逃边塞,流移上党,得成帝业,何莫而非也?张宾为人,喜怒不形,谦虚敬慎,关怀下士,屏绝私恶,以身率物,入则尽规,出则归美,石勒甚敬惮之。勒性极悍,惟宾言不敢拂。怒欲杀人,宾曰:"不可妄杀。"即止。欲罪人,宾曰:"当免。"即罢。以故无贵贱,皆感宾德,咸称之为右侯,不敢轻道姓名。所以终宾之世,石勒无过误失败。但有出兵不经宾议者,悉皆无功,其才智可足称也。勒又从宾论,使张越、赵鹿二人掌羌胡狱讼,以禁胡人不许凌侮华俗士类,分择良吏循行州郡,劝课农桑。人民乐业,兵甲强盛,亚于中华,皆张宾、裴宪之功也。但法令尚严,罪多致死,盖从石虎之劝也。尤忌胡字,有言胡字者立斩。偶有醉胡儿乘马突入,止于车门啰唣。赵主闻知大怒,立召守门阍者冯翥,责其不严,即命斩之。冯翥惊愕失措,忘其忌讳,慌张对曰:"此胡儿因醉驰突而至,呵之不住,非吾不严,马又冲斥,致陷臣耳!今犯大辟,预知罪矣。乞陛下念醉人而宥之。"赵主曰:"车马深处,何当容其马至?"郭敬恃旧,亦惶忽代劝曰:"小胡儿误酒获罪,宜宽恕之,以示鸿恩。"勒乃笑曰:"胡人正自难与,朕又何禁?"因乃恕免,俱不之罪。翥谢而出。由是人皆仰勒量宏,以其有帝王之度,风声播于远近。徐龛、陈川得升官职,委以南方之事,倾心臣赵,乃与桃豹商议,愿竭力开疆展土,因而寇并河南诸邻郡县。晋守臣各官告急文书迭至建康,元帝深以为忧,与诸大臣商议发兵救援,未得其将。王导曰:"臣举太子左卫将军羊鉴,乃徐龛州里冠族,必能制彼,可令其率兵前去,相势招抚,自然无事。"帝乃授鉴为征北都督,帅兵五万,征讨徐龛。羊鉴上表辞曰:"臣才非武勇,使独当收剿剧逆之任,惧不克效,反致误国,有负重托。乞别选良将,始可取捷。否则,必求冲锋为助,方敢拜命。"帝不听。郄鉴亦上表言羊左卫非将帅之材,宜从其辞。帝以问于王导,导请下诏,敕徐州刺史蔡豹、下邳太守刘遐二镇之兵为助。羊鉴只得领职而去。至下邳,顿兵不进,观望徐州蔡豹消息。回报蔡刺史奉诏,引兵二万已往征讨,可发大兵速进。鉴怯,又使刘遐先发接应。蔡豹兵至河南,徐龛探知其事,点集人马前往拒敌。次日,两军约战,排开阵势。徐龛出马,谓蔡豹曰:"今晋主有功不赏,有罪不惩,颠倒功罚,有贿赂者无功上赏,无脚力者有功下职。你今何不随我同归赵国,一体重用?"豹曰:"大丈夫立世,当以忠孝为先,名节为重。汝乃衣冠晋臣,辄敢反叛朝廷,投降夷赵,此则禽兽之行。有人心者,岂忍为之,尚敢于吾堂堂正士之前乱道乎?"徐龛曰:"汝有何能,若此狂罔?"挺枪杀奔过阵,蔡豹轮刀喝住。二人各逞雄威,一连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小军忽报:"刘遐兵到,从阵后杀来了。"徐龛架住枪刀叫曰:"蔡豹小将,我且饶你。待去斩了那谋夺我功之贼,再来与你决战。"言讫,飞马从阵后杀去。蔡豹那肯少纵,从后催兵杀入阵中,砍得兵卒纷纷乱倒,奔逃不及。龛当不得两头并进,大败走回泰山郡,闭城坚守,连夜遣人往石赵王处求救。使至襄国,入奏赵王,言徐龛被徐州刺史蔡豹杀败,围城甚急。赵王勒曰:"泰山新附,既被所围,不可不救。"乃遣掌南军将军王伏都为帅,以子王震为先锋,提兵五万,救援徐龛。晋细作探知,报于蔡豹,豹乃退兵二十里屯扎,与刘遐分立掎角以待之。王伏都到泰山,见围解去,以为惧其威,就于城外立寨,使人责徐龛不出迎接劳军。龛甚怅。伏都又令军士寻索人家美貌子女作乐、饮酒,部众乘机亦肆奸掳,皆不思进兵以退蔡豹。百姓被害,多入城中告禀其事,言人俱归怨府主。龛不安,令人出探,果见军无惮避,牛畜不留,伏都只是沉醉淫狎,途中逃遁者胜如寇扰,无不咎怨徐龛,言:"江东文物之乡,到不归命,反投此等胡人,残害我等。不如去见官将蔡、刘二太守,合力退贼,以安地方。"探访人入城,实言告之,徐龛大咤曰:"是吾之错,以害百姓矣。"其部属等曰:"向日守职,何等安荣!今因一时忿怒,改心投赵,北调南征,何等劳攘!依吾愚见,诱杀王伏都,复归江东,岂不美乎?"徐龛从之,乃设一宴迎请王伏都父子入城酬劳,共议退蔡豹之计。王震曰:"父亲前日初到,责彼失礼,尚不即来相酬。今已半月,方言及此,论其迟疑,不可去吃他的。"伏都曰:"人既好意相请,不去赴命,即是辜负他一片美意矣。"力教王震带领亲随十馀人,径到泰山城中赴宴。龛出相迎,十分恭敬,又另设席殷勤待其从者。伏都甚喜,放心痛饮,酒将酣,不辞不拒。龛乃大叫曰:"快换好酒来,待吾饯首。"只见两边抢出好汉二十馀人,各执刀枪,将伏都、王震乱杀而死,砍首上城,传示北军曰:"王伏都乘机肆掠,抢人妻女,酗酒淫乱,扰害良民,吾已杀之。汝等众兵,愿留则在此间,不愿留可回襄国。否则南兵一至,俱是死也。吾今复归大国,各宜思之。"其副将旗把总等见伏都父子已死,遐、豹兵又在境,料难收责徐龛报仇,又率兵回襄国而去。徐龛欲归江东,又恐见诛,乃使人先持王伏都首级至蔡豹营中,言:"已斩北将父子,复为进身之功。将军且回兵还镇,不日收拾归朝待罪。"蔡豹遣人上建康奏言其事,晋元帝召众议之,大臣等曰:"徐龛虽杀北将,必然惧罪,不肯来归。待吾兵退,复为乱矣。"于是差人催羊鉴合众乘势进剿徐龛,以断祸根。鉴惧不进,惟檄遐、豹速行攻打泰山。遐与豹议曰:"羊公受征北都督之任,却只坐观成败。我等粮草又少,焉能攻城?倘若中止无功,岂不为龛所笑?"二人亦各回军,遣使归京,言羊征北不行接应,恐粮乏被算,权从徐龛所请,暂且收兵,以伺再进。刘隗、刁协等劾奏羊鉴停兵误国,诏免鉴官,加蔡豹为征北将军,兼领其众。王导怀愧,自陈失职之罪,求罢致仕,晋帝不听。
话分两头,再说慕容廆既并辽,专以恩义待士民,以德泽恤邻境,远近怀惠,多愿服役,威名日盛,邻郡皆患之。卢龙刺史崔毖恶廆以为假仁义悦诱居民,乃密与东境邻高句丽、北境邻段勿尘、西境邻宇文延三处合议曰:"今慕容廆父子如狼似虎,兵威日盛。今以虚惠构买吾民,将有吞并各郡之意。吾今欲与诸大人合谋为一,共摈慕容,免得他日遭渠所算,追悔无及。"三处各皆听允,俱至毖处议曰:"某等愿从太府指挥,合盟同心,兴兵攻之,有何不可?"崔毖大悦,即书盟约,命参事高瞻代笔。瞻谏曰:"慕容氏兼统华夷,人民归附,父子皆以仁德养宾客,豪士景从,人乐为用。今无故谋伐,恐致不祥。倘如得胜,则幸甚矣。不胜之时,其将奈何?吾恐众皆归咎于大人,则卢龙之地,惧非我有也。请详思之。"崔毖曰:"今不乘此尚未大盛之时,四路合兵攻之,他日必被所并。吾以四取一,岂有不胜之理哉?"不纳瞻谏,遂杀白马立誓,歃血定盟,各去敛集人马。四处共计大兵三十万,俱至棘城屯北会齐,分作四营,各自训练,以待进攻。诸守界军士使飞马报与慕容廆知道。慕容廆聚众谋士议曰:"某本以仁义相待诸邻,共相防患。今崔毖反以为假施德泽,钓买众心,会合三处之兵来攻,是好意翻成恶意也。汝等高见,以为何如?"封抽、封奕皆请击之。游邃曰:"未可造次。今高氏、段氏、宇文氏与吾素无仇恨,何肯举此?皆被崔毖以利惑诱其来耳。若与之战,彼必尽心协力而敌,恐未易胜,不若敛锋莫出。此际野无所掠,诸处粮必不齐。传令近处,将米麦搬入城中躲避。遣将分守各郡,攻东则西处扬言进救,攻北则南处扬言进救,俾疑惧怯进,再令人布散流言以离间其心,待时日持久,军兵少懈,那时以计逆之,无不胜矣。何须即新锐之兵相较,徒伤性命乎?"慕容父子从之,传令军民移避紧守,不许妄战。四处首将探得其情,以为慕容怯战,一齐领兵叩城攻打。廆只婴城自守,以矢口击射。四处之兵,反被伤折无算,莫能进克。相持二十馀日,城中全无动静,外兵各皆懈怠,也不攻城,四散去掠,掠无所得,唧唧哝哝,举各私相埋怨。细作听得,入言其事,皇甫岌乃进言曰:"今众兵交头接耳,你我相推,必是心生疑贰。可以再用计策矣。某虽无能,凭三寸舌,请往出见宇文延说之。若得此处相从,则馀者皆易于破矣。"慕容廆曰:"但恐此人不分好歹,妄加损害,焉忍先生亲入虎穴?"岌曰:"不妨得。他与吾有一面之识,管取听允。"廆乃密取金宝付岌,往宇文营中而去。守军报入,延命请进。相见礼毕,宇文延曰:"故人至此,有何见教?"岌曰:"慕容公遣吾拜上大人,言祖宗以来,宇文、慕容二家,两相和好,世结婚姻。今何一旦起兵见伐,所为何故?"延曰:"崔毖言辽东公欲吞并我等,是以会兵先来相攻耳。"岌曰:"崔毖乃无义之人,何可误听?且辽东公为人正直不苟,安有是心?公不见毖前被木丸津所扰,乃甘言求援我郡,慕容公父子代为效用死力,剪除二害。彼今得宁,即反生妒,欲负前情。今大人听彼所诱,焉知去后,崔毖不合他兵而负大人也?渠乃狼心狗肺之人,妒贤嫉强之辈,岂正士哉?"延曰:"吾之本心,实不欲来相犯惹祸。为崔毖危言所挟,故勉从者。"岌曰:"慕容公亦知大人乃真诚君子,初无戕贼邻里之心,必被奸人所误而然。故命吾来具送薄礼,以表夙好之意,乞念唇齿,勿两相伤。望大人笑纳,还守贵境。吾兵亦具,非不能敌。大人宜详之。"宇文延自揣慕容兵强,必然有算,乃喜受宝物,割袍付与皇甫岌,言:"托故人报伸和约。今此军中耳目难掩,未及回礼。但吾一时不好即去,劝公放心。"岌曰:"正欲大人兵马少住在此,辽东公还要亲自燕见,相与结好。"延首肯之,岌乃辞回,以宇文之言细说一遍。慕容廆大喜,曰:"可以离间三处矣。"乃复遣皇甫岌驱牛羊赍酒,径至宇文延营中犒劳,故使三处见之。宇文延受酒,惧众见怪,乃谓岌曰:"吾感辽东公厚赐,愿结永好。若毖等瞰知,将有不美之处,即当别去。回兵之日,乞故人勿得食言相袭。"岌曰:"大人看岌为何如人也?若有毫失,皆在吾之身上,天地不容。"延大笑,相谢而别。岌回,复以延言道之,裴开、宋该曰:"可以整战具矣。"廆曰:"何即思战,谋策尚然未就。"对曰:"谋无所事矣。诸处当弃我而归,只须蹑之,自然胜也。"廆曰:"兵不接刃,并无伤损,恐难保全。任其自去,再议何如?"该曰:"若使纵而不追,则彼将视我为真怯,下次再相谋合,辽东将不胜其扰矣。趁此袭而破之,可以杜其妄想也。"游邃亦曰:"二公之见是也。"廆信之,乃密点兵将以俟赶追毖等。未知此回胜负何如,后人有诗论曰:
慕容有分入中原,致使遐边集众贤。一计解教三镇败,始知智术有往权。
第一二五回 赵刘曜悔过兼陇
高句丽与段勿尘见宇文延受廆牛酒,频通使问,乃同诣崔毖营中,议曰:"今吾四处合兵而来,共讨慕容之强,以防后患。奈宇文延与彼反相来往,恐有韩魏攻智氏之虑,不如收兵回西,各保境界。若慕容氏有所侵犯,我等互相救援,亦无惧也。"三人约定,欲一齐拔寨而去。慕容廆使细作探知的实,乃集议计。游邃曰:"铁岭山乃辽西总路,其回必从此过。二公子慕容翰,可同封抽引兵三万,先去伏于铁岭山暗谷之中。封奕、皇甫真、宋该、皇甫羡四将,引精兵四万,从后慢慢追去。大公子引兵二万于后接应。挨至铁岭,任其自入,待兵进尽,放炮为号,尽力杀去,前面伏兵又起,两头夹攻。纵然逃得性命生还,心胆亦破。兵士器甲辎重,悉皆丧尽。俾下次见吾如虎,再不敢正视辽东矣。"慕容廆大喜曰:"此计算无遗也。"即唤众将分付领计前去。次日,三处之兵果然拔寨齐起,皇甫真等随亦悠悠而进。细作飞马驰报曰:"后有追兵,可宜速行,以防其袭。"崔毖曰:"不必慌张。他行一步,我亦行一步,怎么赶得我着?待过了铁岭山,就是我辽西地界,何惧之有?今行二日,将有三百馀里,前面便是铁岭了。"乃传令曰:"趁此连夜过此暗谷。待彼来时,教他片甲无回。"将近酉末至谷口,兵士得令,争抢而入,只思脱此暗道。辽东诸将度其至铁岭,乃催兵疾进。封奕先到岭边,即便放起号炮。正值半夜,天色朦胧。封抽等发伏,铳震连天,把隘路叠断,将兵列于两旁。辽西兵惊得魂不附体。只听得前后喊杀之声,不知兵之多少。黑暗难辨,高、段、崔三兵混杀。谷边有些小可上者,兵皆越上而逃。兵多道狭,踏死者叠叠,马不堪行。高句丽与崔毖扮作小军,丢去衣甲,得段勿尘、段勿规兄弟二人骁勇,当先冲突开路,兵将不敢逼近。鞭伤封抽肩膀,抽鞭被夺,乃得保高、崔出谷,走入高州而去。二十馀万军,连越山冲出者,不上三万馀,馀皆丧殁。慕容翰不舍,复追至高州。毖等又弃城,与句丽走至高丽而去。翰率兵直至卢龙,毖子开城投降哀告。翰恕之,入城安抚百姓,遣人报捷于父。慕容廆不忍崔毖远逃,复令崔仁袭守卢龙,召翰回兵,就命带高瞻同归。翰持父书亲往谒瞻。瞻以忧伤病笃,不能起而止。翰得玉印三颗,乃拔卢龙。宇文延见三镇返军,亦辞慕容廆而去,得以免败。翰至,出玺呈父曰:"崔毖等欲图害吾,反送此宝器资吾,吾父当有兴王之福气矣。"廆曰:"福不在此,在德与人才二者而已。"乃使裴嶷表献于晋,陈言崔毖谋害取败匿玺之事,以显己忠能。嶷至建康朝帝,元帝大喜,看表讫,备问慕容廆行状。嶷甚称廆威德、贤俊为用,黎庶归心。帝见嶷对答明雅,欲授职留之。嶷曰:"臣少蒙国恩,出入首阙,若得复奉辇毂,至荣至幸,臣之愿也。但以旧京沦没,山陵穿毁,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龙骧将军竭忠王室,故使小臣万里归诚陛下。今若见臣不返,必谓朝廷以其偏陋而弃之,则是有辜向义之心,而懈其卫国之志,此臣之所甚惜也。乞赐回命,以安龙骧之心,实为晋也。"帝乃然之,遣使持诏授慕容为安北将军平州牧,辽东公仍前。自此华夷郡县,以廆为奉帝命征伐,皆争相归附。惟惧石勒为邻,恐加忌害,又使人入关附于刘曜,以求相援。刘曜自为帝之后,一向无事,兵粮大集,威声甚盛。但恨赵固以洛阳复降于晋,致关外失守,乃令长安降将宋始、尹安等将四军袭杀赵固,复取洛阳。石勒欲全据关外,不容刘曜再占,遣石生为帅,将兵三万争夺洛阳。刘赵诸将在洛,北为石赵所梗,西为李矩所隔,长安粮道阻绝,兵食不敷。及闻有兵犯郡,宋始乃勉强出战。石生用计埋伏,围宋始于垓心,三日食竭,全部被掳。尹安惧,复以洛阳降于李矩,矩命郭默将兵救援尹安。石生战不胜,引兵还河北而去。郭默入洛阳,慰劳尹安,安抚百姓。河南之民见矩两复洛阳,尽皆归附李矩。西赵主刘曜闻知大怒,即欲点兵攻伐李矩。游子远曰:"今闻李矩兵威亦盛,兼有河内洛阳之众,更且晋将祖逖、蔡豹、刘遐、苏峻屡与石虎争取河南,屡多战胜,咸为矩援,未易可攻者。"正议间,探子入报:"侍中姜都督告老,居于上党门。平阳大乱,业大将平先将兵七千,剪除奸佞,见事定欲去。"大将军姜飞言:"不入关见帝,谁知赴难之忠?以此来朝,因有军马,不敢入城。令吾告知该部,转奏陛下。"刘赵主大喜,差众官出迎入朝。姜发兄弟拜毕,伤感流泪,关心、游光远等诸汉旧臣,无不酸辛。赵主慰劳之,乃问姜发曰:"自军师回平阳,朕乏人谋议,致先帝征吾入辅国政,不曾得去,误坏国家,至今痛恨无已。"又以攻伐李矩之事与议,发曰:"今陛下既都此地,荥阳、洛阳皆隔在关外,粮道多梗,俱不易治者。臣闻上邽司马保有兵十馀万,屡思复取长安,实为肘腋之患。宜先并之,使秦陇悉归于我。长安无忧,然后可别行他事。"赵主曰:"军师嘉谋,真先本后末,进退有序者也。"乃命大将解虎、尹车引兵五万,攻打上邽。又遣人往陇西去,说陈安共攻上邽。使至,陈安拆书看曰:
窃缘将军乃盖世之英,误堕昏庸,致遭残妒,俾硕才不能显用,大志弗获少伸,实为可惜。前遣刘雅相结,约攻谗慝,聊与将洗雪万一之冤。不忆将军先期起发,吾兵不知,未及应协,而被西凉韩璞等隔断汝我,使将军奔败无地,入蜀假援。成主雄固知将军乃不世之杰,伪授梁州刺史,不过遥受而已,吾思君才止此,岂可以少展也?兹特再奉寸楮麾下,先遣解尹二将,提兵五万,进攻司马保。君若不弃夙好,西出相助,共报仇恨,永镇秦川,亦足不负于祖宗天地耶!君年将知命,脱不愤悱,恐无时矣。望惟详之。陈安看毕,自思前被杀败,一向未振。虽有兵六七万,不能即报冤仇,乃从赵主之命,送使回长安,起兵五万,亦趋上邽。司马保闻知二路兵至,即命夏文领兵出退。文曰:"长安人马强盛,又有陈安为助,焉可轻敌?必须召回胡崧,再往西凉求救,方可保守。"司马保曰:"汝为大将,只倚他人,纵使杀贼,亦不用命!"乃将夏文收于监中,再召夏景、盖涛、宋毅、王用四将分付曰:"汝等可将人马四万出城,用心退贼,速斩陈安、解虎之头,回来重重有赏。如不成功,皆以军法治之!"四人领命,出议曰:"今长安陇西二处,兵马二十馀万,猛将如林。南阳王目为等闲,只叫我四个出拒,就献首级,如何是好?"夏景曰:"彼恃王子骄,不恤士卒。吾侄夏文以此为言,辄遭缧绁。我等岂可违彼,自取罪戾?"宋毅曰:"便是如此,主公贪淫嗜杀,并无悯人疾苦之意。我等今次不能取胜,身且难保矣。怎生计较?"王用曰:"他们父被害而不思,长安危而不救,主被掳而不顾,君亲大仇,弃如鸿毛,况吾将士乎?不若权保首领,刺杀此不明之徒,去投赵主,必有好处。"盖涛曰:"此事非吾臣子所为,诸君见左矣。"三人见其不肯,恐泄其语,即乃先将盖涛杀之。至黄昏时分,城外炮起,解虎兵到。宋夏等各藏利刀,诈入请兵。司马保才上灯,欲议军事,见众入内,乃曰:"孤命汝等出兵退贼,还不速去,到此何干?"王用曰:"赵兵十万已到。吾四人要分两处,好防陈安。以四万兵不能为敌,特来请兵添助。"保曰:"汝等早不阻贼,容其临城,故违吾令,是何道理?"方怒起立,王用、宋毅逼近案台,两刀齐至。司马保叫得一声,已自倒地。夏景割了首级,乘夜奔往解虎营中而去。虎大喜,以酒与景等饮至天明。次早,入城安抚百姓。兵士有不愿者万馀,奔往秦州去投胡崧、陈安。又率众将将南阳王之首,引兵围城,招安胡崧。崧以兵马皆托于夏正之手,恐其与夏景通谋,内中作变,乃自缢而死。辛滔、张选见崧死,主又被杀,亦开门纳降。二郡悉平。众将入城,使人上长安报捷。赵主曜大喜,下诏封陈安为陇右公,夏景、宋毅、王用、夏文、张选、辛滔、夏正皆封关内侯,分镇二郡。和苞自上邽至长安,上言请保首级归葬,以尽臣职。赵主嘉其忠义,赐爵奉义大夫。差人同苞至上邽,以王礼收葬司马保,给俸禄供养其妃子。苞感曜恩,乃入长安受职。解虎、尹车二人谋议曰:"昨收上邽、秦州,皆吾二人之功,一举而下大郡,以除腹心之患。今封众人重职,而不及你我,此等昏庸,有功不赏,幸用新进,忽弃旧勋,何以使人用命乎?"二将忿忿不已,乃召巴酋句徐、厍彭等至帐中,相与共饮酒,至半酣,尹车密谓二人曰:"今主上偏恃己见,赏罚不明,忽我大功,重封陈安。又赐诸降将关内侯,我等收服诸降将者,毫无升授。如斯倒置,不久必败。吾欲统领本部军马,出屯陉阳,别作良图。但恐独力难成,思与公等心腹相托,故特披肝沥胆以吐真情。二公有何高见以教我也?"厍彭曰:"吾等亦无奇计。既蒙下问,惟有生死相从,聊效犬马之力耳。"尹车二人大喜,约至元宵一同反出泾阳。于是再命斟酒,尽兴而饮,直过半夜不散。伏侍之人厌于烦苦,懒承指使,皆暗中倚坐偷睡。解虎唤令换酒,使者应迟,虎乃喝命吊起鞭打,次日治罪。其人俟众去睡,倩伙割断其绳,趁夜击登闻鼓告首。守禁门者恐解虎等觉,觅此人不见,惧而逃去。即急传报入内,内官径叩宫门,报知赵主。赵主慌起,出召卫士分付曰:"尹车、解虎思欲造反,汝等速去围住,莫使逃走。此时醉酒在营,正好下手。"众人得令,一时疾去。虎等果皆未醒,遂被所擒。赵主见四将捉至,乃亲问曰:"朕待汝等何薄,乃思造反?"尹车曰:"臣等出死力征克上邽,而陛下不赏,安等后至而受上封,故此心中怀怨,欲逃出泾阳而去,非思反也。"赵主怒斩尹、解二将,再审句徐、厍彭。众官以其不曾从军,咸保之。曜不听,命太保呼延实领羽林军马捉解、尹部下五千人,并句、厍巴酋三千,一并诛之。谏议大夫游子远再三争曰:"车、虎生心怨望,杀之宜也。其部曲等不过从奉其令,不预其谋,若皆杀之,则是白起之行,难免残暴之议矣。句徐、厍彭二人,上邽之师,彼不奉差。今虽同谋,乃是被挟,系不专主,亦宜赦之。且二人乃巴酋领袖,若因他事无辜杀之,则关外之人恶伤其类,必皆心变。臣恐泾渭以西,非复国家之所有也。"赵主曜大怒曰:"朕今诛斩谋叛之人,你乃苦苦阻逆,又目吾为残暴,莫非欲与结党,互相援护乎?"喝令武士执子远囚于天牢,竟敕三卫军马,驱捉二部共八千人,尽皆斩之,血积里许,不胜其惨。于是巴酋馀众尽皆反乱,关中应之者十馀万。道路无人敢行,田土荒芜,寇盗遍都邑,门阁昼闭,民不胜苦。游子远在狱闻知,复上表言:"宜赦句徐、厍彭以安关外,不然乱无宁日矣!"赵主曜见各处变反,正在恼怒,又见子远表至,即便裂碎,骂曰:"老畜生恨吾囚彼,故唆巴民作乱,以证己言。明知徐、彭已斩,敢来辱朕!"乃传旨令使者入狱,将子远杀之,以消忿怒。游光远知其事,不敢奏保,以新谏议大夫和苞鲠直肯言,密与谋之。苞又言于刘雅、朱纪,二人惊曰:"子远一杀,赵国坏矣!"慌会太傅姜发、太尉关心、太保呼延实等,一齐上殿谏曰:"子远遭囚而肯上言国事,可谓不忘其君,忠于社稷者也。陛下纵不能听,奈何杀之以塞言路乎?先帝逐元达而老臣去位,卒致兆乱,此陛下国家之明验也。今若朝诛子远,臣等暮皆尽死,以彰陛下之过,则天下谁敢再来进言乎?且今人人见陛下法严刑滥,而贤士多北之慕容廆,南之琅琊王,盖以其能从谏爱士故也。吾长安赖有子远能劝,尚有贤才什三之至。若又妄杀此人,谁敢复居于此乎?"赵主意解,乃即赦出子远,擢为车骑大将军,使其督兵招讨巴酋。子远谢曰:"巴酋之反,非有他志以图非望也,不过自相煽惑,恐陛下尽诛其类耳。臣以为不必加兵,宜行大赦,与之更始。其所获在官者皆宥之,使相劝化,招引复业。彼得生路,焉肯为乱?若有再聚不散者,假臣兵士五千,保为陛下平之。"赵主大悦,即命子远作赦文,颁行关中内外,与民更始,词语明捷,严宽的示。巴酋之众见赦文张挂,并无征剿,听任自新,乃各释甲还乡安业。惟句氏恨杀句徐,倡首作乱,惧罪单坐,与厍党退屯阴密县。子远闻知,亲自将兵五千出关,匹马往谕,诸附党皆从解听化,句健、句衍等宗族百人坚执不肯。子远命降兵往招,健欲出拒,被城内乱作,尽杀其党,关外悉平。子远徙其氐羌二十馀万于长安咸阳。赵主大悦,以子远为大司徒录尚书。子远请立太子而后受职,帝从之。又劝帝立太学,选民之可教者千五百人,择儒官训之。国中大治,皆子远功多。赵主见国泰无事,乃作丰明观。姜发谏之,不听。又欲作西宫,起凌霄台。侍中乔豫、和苞谏曰:"前营丰明,姜太傅上言不纳,今则缄口。市民无不太息,以为一观之费,堪易平凉一郡。今又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法琼台而起凌霄,臣敢昧死干冒,思以其费不下亿万。若肯移此给军,则可以兼巴蜀而一齐魏矣。何得以此无益之工,而劳民伤财之若是哉?"赵主暂止,惟令先造寿陵万年之宅于长安城外。二人又谏曰:"臣闻陛下卜基营建寿陵,周回四千步,深五丈,铜城锡墎,中建铜宫,内置金银炉鼎器具。自古历今,未有此制,而亦非国内之所可办者也。且人过百年,即不能见,保其墓之无毁也难矣。古昔圣主贤王,俭于从葬者,是用深思远虑以防妒伐也。陛下何不度之?"赵主见二人之谏,呻吟一夜,思其有理,乃问于姜发曰:"朕昨听乔、和之言,俯想久远,自古无不亡之国,鲜千年之墓,此事当以从之。卿乃故旧老成,特与详之。"发曰:"前谏丰明,陛下不以臣愚为听。今惧见怒,故未敢言。幸得苞、豫二子忘躯廷诤,此实炎刘之大庆耶!"赵主悦,召乔豫、和苞谓曰:"朕幼习武事,性尚卤莽。前者不明子远之谏,几至纷纭。今非二卿言及,则害民又甚矣。"因下诏曰:"二侍中谔谔恳恳,有古人之风,可谓社稷臣矣。其诸役悉罢,而寿陵是不可已者,一遵霸陵旧制,不得增益,又省酆水园池,以赐贫民耕种。"百姓见诏,尽皆大悦,遂以乔和领谏议大夫之职。后人有诗赞二人曰:
自古贤臣何代无,乔和堪并舜时徒。一言息役苏民瘼,是亦残刘伟丈夫。
第一二六回 晋祖逖威震河南
刘赵主自悔过从谏以后,兵民日盛,乃聚文武于便殿,欲议复取洛阳,报宋始之恨。乃问于姜发、游子远曰:"朕前要伐李矩,二卿以为宜先平秦陇。今胡崧授首,陈安归附,兵闲已久,可以出征否?"姜发曰:"李矩南有祖逖为之声援,东有王敦为之掎角,亦难即下者,必须谋定而进,未可造次。"子远曰:"吾有一计:欲取荥阳,只恐祖逖在于豫州,与此地密迩,常怀报仇谋汉之心,必来助矩。王敦隔在江汉,尚不足虑。今当会合石赵王,使其南讨祖逖,我复洛阳,共分河南之地,方可以动。不然,恐难独进。"刘赵主从之,乃遣牙门将军刘贡,赍礼物结好石勒,约争河南之地。贡至襄国,朝见石赵王,献上礼物,并西赵主之书。石勒受之,拆开其书,与张宾等看曰:
朕与赵王,忿司马氏兼并西蜀,奋起恢复之志,百战而克洛阳,可谓得之不易也。讵意先帝委托不当,赵固反复,以致失守,皆李矩诱惑使然,非江东晋主之争。前拒太子灿,后败大将军畅,又退石生而劫尹安,使汉业功成而废,心所不忍。朕揣皆由李矩、郭默于中逞志,兹欲振旅河内,以祖逖在邻,必然进救,恐耽日月,特具启札,约王南讨祖逖,两师齐进,河南可下。分而守之,亦以见刘赵一家相顾之情。幸惟察之。看书毕,石赵王曰:"西赵主刘永明欲攻李矩,而约朕南伐祖逖,共取河南,虽是说要之计,亦为两利之机。朕今正欲兼并中原,若能破得李矩、祖逖,可以横行矣。不然,我兵独进,亦难即便克地。"张宾曰:"祖逖善谋,甚得民心。苏峻、刘遐皆勇而善战,恐未易图也。"掌东兵将军桃豹曰:"南江素弱,水战是其所长,马战非其所宜,易于征讨者。虽然刘赵王是邀我牵制祖逖,则河南之地亦不可不取。乘此假臣精兵五万,管教河南之地以归我国。"后赵主石勒听言大喜,点兵五万,以桃豹为河南招讨大将军,择日出师。桃豹领职,将兵望河南而进。至陈州故城屯扎,使人诈言:"石虎、石生大兵二十万,自湖襄顺流下攻江南。吾今雄兵十万,独取河南。守宰各宜早顺,脱一打破,枉遭杀戮。"诸晋守把关津界堡之人悉以为真,一面申报祖逖,一面具表奏知晋主。元帝见本大惊,乃会集文武商议退敌之策,王导、周顗二人曰:"陛下不须忧虑,石虎虽云顺流东下,徐淮有刘遐、苏峻镇守,荆襄有王登、王含、周访镇守,其兵有翼,不能飞渡江淮。此虚声也。但河南一带恐被所扰,亦有祖逖在豫州,缓急自来请救,亦无妨碍。惟恐百姓被难耳。"帝曰:"若此,莫待来请,去恐不继,可先差良将数员,带兵押运粮草前去相助,以保不虞,勿使临期误事。"周顗曰:"祖逖部下有大将韩潜、冯铁,皆万夫之敌,董诏、卫策皆智谋之士,又有冯宠、谢浮为助,张敞、祖济之援,亦能御敌。此处之将不惯弓马,恐临阵有误,或不遵约束,反成不美。只须差一将官,速解粮草,以助军威可矣。"王导曰:"宜下诏与苏峻,令谨守江淮,以防北军。蔡豹、刘遐移兵为逖声援,保无失也。"帝从议,下诏各镇而去。又命蔡遹、蔡进兄弟,运粮米五万石以应军需。桃豹自到陈州,下令郡县,无降附者至,乃分兵先往征讨,就破各处镇守坞寨,以试祖逖。祖逖命韩、冯、董、卫四将分头守护。两边大小战有十馀阵,互相胜负,俱各损兵折将。惟桃豹自与韩潜相拒,潜部将舒怀被豹所斩,勒将刘库盈亦被韩潜所杀,前后厮守四十馀日。南兵乏粮,饥不堪战。韩潜大惧,使人往豫州催粮,逖以粮少难解,心中甚忧。却好蔡遹听知构战过月,料得粮少,恐兵心变,起马先将百斛驰至逖处报信,以宽兵心。逖见略喜,即设一计,将车数十辆,装载沙土,上以粮米遮盖,就令蔡遹押运过前。又将好米装上二车于后,分付如此如此。蔡遹领诺,受逖密书,径去先见韩潜,以书与冯铁言:"城中乏粮,不能应付。朝中蔡副军运粮,只在二日到,今特诈推粮车,虚示北军,使不敢逼战,其毋嗔怒。"韩、冯二将见蔡遹自持书至,已知真假,遹于路故使军人将真粮在后延捱,被桃豹巡军所遇夺去。豹亦知南兵粮到,又听得韩潜等整饬三军,扬言各寨,道粮草大至,明日当尽力破贼,不可有误。豹心甚忧,与众商议曰:"吾初以为南兵易与,今观韩潜、冯铁亦是勍敌,且渠粮草已至。我昨夺得两车,支给不勾三千馀人。今渠欲要出战,我等食少,焉可与敌?"其弟桃彪曰:"且只守定,差人星夜去讨粮草,兵心方坚。"豹然之,使飞骑上襄国请粮。去两日,遇赵主所差牙将支英运粮前来,令原使随转报信,以安众心。使回,见一彪人马当道而来,慌忙躲避。部落捉住见其头目,问是桃豹所差,乃曰:"汝弗惊惧,吾亦赵国中坞主,姓陈名杰,汝说来由明白,放你。"其人言:"催粮,遇支英已解来到,先回通报耳。"杰曰:"若此,速去莫误。"其人别去。原来陈杰与祖逖极密,常相往来。感逖劝教之恩,暗地使亲人报韩潜知道,言:"祖豫州远隔不能即至,将军宜亟将兵邀截,桃豹可破也。兵虽有万馀,皆是驱押车马,弗得畏惧。"韩潜恐杰难测,不敢亲往,使京将蔡遹、降将冯宠二人各引精卒三千,伏于陈川要路茂林之中候之。次日黄昏时分,果见支英领兵三千在前,其馀者皆押粮在后,并无提备,坦然而进。忽听得一声炮响,蔡、冯二将杀出。支英只道是接粮之兵,向前叫曰:"吾乃赵国解粮将官,汝是何人?"言未毕,蔡遹赶进曰:"吾接粮者也。"把支英一刀砍于马下。兵士等尽皆乱窜,被南兵杀得交横满地,馀者在后的,逃回襄国而去。陈杰率部属三千来助,叫曰:"吾乃昨来相约之人,特至此间帮送粮草,速宜驱走,免彼知觉来夺。"陈杰护蔡遹等过界,乃驰至桃豹营中报知,言:"我听得炮响,引兵来看,正见南兵驱粮前去。吾追去救抢,反被杀败。乞发兵再同赶去。"豹怒,点兵出营,已是辰时矣。见有走脱小军来到,言:"昨日一更时被夺,过了一夜,尚追何干?"桃豹大咤,乃与陈杰等同回故城。杰曰:"将军城中粮少,我等怎又在此?且回坞中就食,明日先送五十石二麦至此相助。"豹曰:"汝不曾经战,焉知大用?五十担是汝数千人之给。我今粮草被劫,他今多上加多,我乃乏而又乏矣,何能与国干事?"桃彪曰:"三军以食为命,日夜思望兵饷到来,好与进战。既被所算,再来无及。不如悄悄退回,又作道理。"豹曰:"不得寸功,擅自退兵,何以为言?"彪曰:"今被诡计绝吾粮道,袭去粮草,已有辞矣。焉可迟疑,使南兵来攻而后悔乎?"豹从之,命陈杰回坞,明日我等俱还襄国。陈杰又将此事报与韩潜知道,潜乃夤夜约冯铁分两路追赶桃豹。铁见使至,半夜来会韩潜。潜令蔡遹同冯铁引兵二万左进,自与冯宠引兵二万右进。桃豹以为南兵不知,坦然无备。部将等曰:"须留兵断后,以防不然便好。"豹曰:"彼只虑吾进攻他们,焉暇及此?"乃即当先直行,至陈川谷口,路狭难走,缓缓不催,被南将追及,韩潜、冯铁两路一齐从后杀去,北兵跻住,人踏人,马踏马,号声震地。桃豹听得连路喊声,急忙回马来敌,一时不能前进。兵士只顾逃走,那有战心?遂大败,望风而走。韩潜等随后跟去,一直追至雍丘,方才住马。五万北兵,杀死过半。潜使人报捷于祖逖。祖逖大喜,乃尽提本部人马,与董诏、卫策等俱进。诸坞壁群县先被赵夺者,皆争来附,悉因陈杰为之说导故也。逖抚绥新旧,劝课农桑,远近悦服。自与诸将镇于雍丘,与士卒同甘苦。民生虽至贱者,以恩相待与豪贵无二。赵之郡县有质子在勒处者,亦各不顾,赍解粮米归逖。逖钱粮大积,兵威大震。报入建康,晋帝大喜,加逖兼三镇刺史,令复中原。逖得诏,乃谓众将佐曰:"吾今至此,洛阳已自归晋。其馀数郡,有何难取?不日当尽复河南,可重整神州矣。"忽报:"郭默领兵入洛,以制尹安,恐其反复。李矩怪其久恋洛阳,以为逆节抗制,遣人责问征还,郭默疑惧不发,李矩率兵讨罪,二人自相仇杀,弥月未已。尹安欲劝郭默复以洛阳归赵,将军速处之。"祖逖乃遗书责二人曰:"今王事多艰,中原未复,正臣子励心扼腕之日,何乃自相仇杀?报国之心何在哉?欲为大丈夫,岂可如是乎?且刘曜兵出关,不时就到,吾尚为二公忧之,二公又得不以始终之计留心,而以睚眦小忿着意耶?"二人见书感悔,并皆解甲释怨,回报祖逖,愿听节制。石勒正幸矩、默自争,闻祖逖以书谕改,私谓张宾曰:"祖逖如此得民服人,朕恐河南之地,不久尽为其所统,使中原又添一强敌也。"宾曰:"臣闻逖之为人,知恩好义,极有智谋。若与强战,亦不能胜。且晋得正统,气数尚旺,有兵添益,如孙刘之独排曹魏,孟德终不见憋。不若以恩结之,正所谓'羊祜不死,东吴尚安',此之谓也。今范阳是渠祖居,父母祖宗坟墓皆在成皋,可敕本县官吏为其修理坟墓,竖祠立庙,觅人与守,赐田供祭。逖必感恩怀德,不侵我地,不受我降。河南安靖,我得从事北地以广疆土矣。"石勒喜而从之,差孔苌亲到成皋,使县官起工役为之修造。令曰:"晋与我赵,仇敌之国。大司马何乃反为修营?见者岂不诮吾为惧彼乎?"苌曰:"不然。此公北州之士望,当今之义人,大尹其加工代为治之。"县官应诺。祠成,苌为署晋大司马扁,寻祖氏人守之,给官地与种。其人将石勒、孔苌之意申报祖逖,逖甚感勒之阴德,戒令两边关隘守卒,不许相伤争竞,有事须要禀白而行。适有祖逖辖下牙将童建与上蔡内史周密有仇,密才名尊重,建欲报不能,乃乘夜躲入密之帐内,刺死周密,藏其首级,逃入后赵献功,以图进身。石勒将童建斩之,并周密之首一齐亟送与祖逖,以书遗之曰:
叛臣逃吏,国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之恶也,吾故不容,为公戮之,遣人将忠党首领并献麾下定夺。外将军祖氏之佳城在于吾境,即同吾之祖。先已皆遣人修理建祠立铭,署将军雄藩位号,以崇显于扁。其祀事田闾,一切完具。将军其安之,慎毋介意。祖逖见书,益重石勒能知胡华大义,回启报谢。自此后赵来附者,逖惟慰谕不纳,抽兵回豫州。由是后赵亦不敢南侵,东晋亦不谋北伐,兵皆守律,民得安生,皆张宾以德报怨之功,祖逖以恩待仇之效也。再题西赵主刘曜约会石勒之后,探得桃豹已驻兵陈川,以缀祖逖,乃议起兵攻打李矩,争取洛阳。晋细作探知,报与李矩知道。矩请郭默、尹安等共议曰:"今番刘曜来争洛阳,其兵必盛。诸君有何良策迎敌?"尹安曰:"我在长安时,赵王每欲出兵,则以西凉张氏为虑。今彼既来攻我,张实亦是晋国忠臣,何不遣人求助于彼,使其出兵扬言欲复长安?则刘曜心持两端,自不敢远出矣。"李矩听说然之,星夜遣飞马将书一封,往西凉求援。西平公张实见书,乃聚众将议论其事。参谋夏弼曰:"李荥阳能两复洛阳,忠功可尚。既有书来通援,焉得不从?当依其请,以兵虚言攻袭长安,则刘曜惧两头牵制,不敢逼矩矣。"实然之,令大将阎涉、赵仰提兵虚出长安,阎涉乃打从天梯山去访友人刘泓求计。泓,京兆人,与涉垂髫交,及长,善以妖术惑人,人皆敬信,奉之如师。其日见涉至,不待开言,即先道曰:"故人今欲领兵虚攻长安,的欲去否?"涉曰:"兄何以知之?"泓曰:"观天气色,是以知也。"涉曰:"然此去兄能知有战争、有胜负、吉与凶否?"泓伪曰:"斯亦易知。汝不去,则赵兵东出;汝去,则赵兵必转,荥阳得安,西凉当灾,是合其数也。吉不须言,凶可立见。"涉曰:"何云合数而无吉?"泓曰:"张氏气运将亡,一也;将军非其敌,二也;远出而无兵接应,三也。吾固知凶可立见也。"涉曰:"若然,则何处之?"泓曰:"转祸可以为福,临危须当见机。张实势衰,亡在目下,凉地必失。彼今以兵与故人,我又得神玺一颗,此天应欲使吾二人得河西也。设一去惹刘赵,则是将地去送他也,焉可使他所夺?何不趁此与赵将军谋之,一日夜驰回姑臧,骤然攻之,灭了张氏,共享富贵,岂不胜于为将乎?"涉信而从,暂辞,至河上会合赵仰,共议定夺。召将佐军士暗赏,嘱行事故,许以重职,众皆允诺。内中有感实恩德者,暗使小军私回西凉,首报张实。实于是夜入卧室,忽见灯下有一人站立,乃无头的,喝之而倒,呼人照看,无血无迹。实心甚忧,以为不祥,乃唤兄弟与夏弼秉烛共议,至更深倦怠,各凭几少伏。实忽梦见十数人于月下,打开门三重,步水而入,将身擒住,头失之,砍两刀,跌倒于地,惊醒,与弼言其事,弼曰:"我杀人则凶,人杀我则吉,梦征乃反于所行者,以阴阳交错也。"实心终以无头鬼为疑。次早,去召韩璞入议托事,即集在内众等分付曰:"吾昨所见不祥,梦入凶险,必是怪异。倘有不测之时,吾子年幼,不堪辅助。吾弟可托大事,以掌河西兵马。"众曰:"天异之事,多有不应。主公德洪恩广,天必相之,此特有甚惊报耳?"议未散,观见张茂密入,与实耳语,命屏左右,独留夏弼、氾瑗在内,道曰:"阎、赵二将领兵南出,听刘泓之妖言,欲如此如此。适有某人使小军到吾营中来首,亟宜防之。"实曰:"我道昨日事甚怪异,原来有此内变,恐不易防也。"弼曰:"事怕不知,知则无妨。此是的实无疑者,可急治之。十一人乘月行军,赵字也;门三,乃阎字破体,为闫也;步水,涉字也。必恐有枉,待吾轻兵先往天梯山捉住刘泓鞫之,再拿阎、赵治罪,自无讹矣。"张茂点兵五千付弼。弼恐刘泓有术,伺夜驰至,以狗血泼其道观之外,打开门拥入,将其内人尽数拿下,独查刘泓,以血浸生麻捆绑带回,审出真情,即唤氾瑗与阴元、宋辑等点兵三万,追转阎涉。未及起马,只见阎涉、赵仰、刘清等兵至城下,一半入门,与内兵奋死战杀。却好韩璞闻召,与阴预引兵一万来到。闻知有变,飞自前进,喝众兵士曰:"汝等世受西凉公大恩,今敢反主为乱,不怕死也?"众兵见韩、阴二人,谁敢不畏?即皆反戈将阎、赵擒住。正在招伏众军,不意刘清以术法窃入,刺死张实。两边侍卫赶出,清因血污其身,遁之不去,被获。出报张茂,茂太息曰:"鬼神之事,信不谬也。"入内抱兄大哭。韩璞、夏弼等痛怒,将泓、涉四人缚之于车,以马扯裂其四体,杀其向前亲党五百馀人,外皆赦免。擢遣人告首牙将北宫高为父子之旧职、护国效忠大将军。韩璞、张阆、马岌、辛岩、阴预、宋配等二十人请夏弼、氾瑗商议曰:"今国家多乱之秋,世子张骏年方十岁,不能制御南北刘、石、辽、代之兵,必须立张士华为西凉之主,方可御强敌。"众皆曰:"前日主公亦有嘱命,正合公举。"于是同奉张茂为西平公,茂不肯,戒谓众曰:"吾侄年已十岁,可以立矣。待吾相辅,同任其事,斯是正理。"众将曰:"主公若欲必崇大义,可立张骏仍为世子,待其长而付之,岂不善乎?"茂乃从之,权任其事,遂不及救援李矩。矩使人打探西凉起兵消息,回报言张实被刺,张茂新立,河西有事,其议已罢。李矩曰:"若此,何能拒敌刘曜?"乃使人往祖逖处乞兵掎角。又差人径至建康上表求救,言:"臣矩以犬马区区待罪荥阳,率守晋职,获复洛阳。今刘曜不忿,又欲来争。万望早赐救应。"晋元帝见表,聚众文武商议。王导曰:"有臣守忠如此,不可不救。宜下诏命祖逖、苏峻、周访三道进兵救矩,则河洛可保,赵兵可退矣。"帝从之,遣使往三处而去。诏至南郡,南梁刺史周访见帝令其发兵北往洛阳,乃叹曰:"吾见王敦心怀异志,日夜焦思成疾。今复调吾前去,上流其休矣,又焉能制其强乎?"长叹一声,昏然倒地。左右救起,病笃不语,三日而卒。
按《传》:周访字士达,汝南人也。少沉毅,有志略。晋帝初渡江,即命周访为镇东将军,屡平寇盗,收杜弢,擒张彦,败杜曾,救荀崧,皆有大功。王敦甚惮之。访尝入朝面君,并不言功伐。同僚等私谓之曰:"人有小善,鲜不自称。今公之功勋无比,何对帝并无一言?"访曰:"幸平小寇,乃朝廷之威、将佐之能,吾何功之有,乃可冒罔乎?"因此朝野人皆重之。访爱惜士卒,善抚众庶,人乐为用,故所向有功。心知王敦终必为乱,若身一离,上流被其独霸,前功悉弃矣,遂致忧愤而卒。后人有诗赞曰:
不怒而威羡访公,设奇诛轶冠威声。一军才起擒张彦,半缄书来救老崧。射雉慰群平杜剧,樵苏返旆克狂凶。训兵终世防敦乱,东晋堪书第一功。
第一二七回 石勒兼并幽燕地
且说王敦以南梁州界近武昌,屡有谋并之心。惧周访多智,不动。至是闻周公身死,乃遣王舒往监其军。访子周抚惧势不敢拒,遂上表至建康奏帝请凭。帝知敦心欲专据上流,不许其请,擢甘卓为南梁州刺史,征王舒代为右丞,敦乃留舒不遣入京。其时王敦与兄王含皆拥重兵于外,王导总朝政于内,其从子弟皆列显职。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刘隗等闻得此言,乃密启于帝。帝亦见敦恃功恣骄,心中虑之,阴与隗、协等谋议,少抑王氏之权,聊疏王导。中书郎孔愉恐导愧而怀忌,君臣成恶,敦等怒乱,乃陈言王导有佐命之勋,宜加委任。元帝不听,反出愉为历阳内史。王导明知朝中恶其宗党强盛,周、刘、刁谋以抑其权,亦不以为意,能任其性,事君无二,自澹如也,人益重之。惟王敦知之,心怀不平,乃与其参军沈充、钱凤议论此事。沈充知敦有异志,即阴为设谋画策,遣心腹分据上流,然后具表入朝,陈疏王氏之故,以试众臣等力量如何。敦曰:"建康所养军马并不曾少损,外镇守御亦盛,今若恃横,岂不兆兵乎?"钱凤曰:"周访已死,甘卓虽来,老而不果,上流皆吾掌中矣。只有祖逖在北,颇有兵威,界于二赵之间,必不敢妄动,所言之事,但探晋主君臣智识何如耳。其大事待祖逖一死,建康不足平也。"敦信之,乃上疏为王导讼功,辞语含怨,甚是不逊。帝患之,思惟左军政司马承忠厚,有志量智识,系王室至亲,乘夜召入宫中,与议敦罔。承看毕,谓帝曰:"王敦拥据上流,久有不臣之心。今骄悖若此,宜早防之为上。"帝复召刘隗入议。隗曰:"敦疏言陛下委腹心于隗、协者,其意将欲以臣等为名而思作乱也。不若委臣以兵权,召募义勇,以伐赵救李矩为名,协同祖逖,察其逆迹显露,讨而平之,庶免其患。"帝以王氏有功不允。三人计议一夜,不得其策而散。越数日,湘州守余仁卒,敦又上表请以沈充为湘州刺史。元帝复谓谯王司马承曰:"今敦之逆状已著,彼将欲遂朕为惠帝也。且湘州控据上流三江之会,设若以敦党沈充为之,获遂其奸,他时为乱,何能御之?今不必从其所请矣。朕欲皇叔前去为之,何如?"承曰:"臣得奉诏,惟力是效,何敢有辞?但湘州经弢、曾之寇,民物凋敝,必得三年之后,乃可整振戎事。苟或逆敦先期为乱,臣虽灰身,亦无及也。"帝甚然之,但思无人可去,只得以承为之,承领诏而行。驾过武昌,王敦知之,迎入设宴款待。酒至半酣,敦谓承曰:"殿下乃雅素佳士,恐非将帅之材,湘州多叛且敝,恐一时难制也。"承曰:"公未之见耳,铅刀岂无一割之用欤?风俗之悍,地土之薄,但看人之治否何如耳。"敦无以对,送承下船而回,谓钱凤等曰:"彼不知惧而学壮语,无能为也。奚足虑哉?"司马承到任,见湘州士民困敝,躬自俭约,倾心绥抚,人民稍安。王敦忌之,思欲袭而害承。值日中,有黑子蔽光,长庚昼现,恐朝廷警备乃止。时晋元帝大兴四年,西赵主刘曜光初四年,后赵主石勒太和四年也。晋帝见日变忧甚,召著作郎郭璞卜之。璞欲劝帝赦宥百姓,以收民心,好拒王敦,乃卜之,乘机而言曰:"阴阳舛晦,皆繁刑所致。然狱不欲数数而然。子产知而铸刑书,此非政之善事,所以又不得不作者。今要回天变,拯救一时弊政,惟赦民以蔽上流,乃高策也。依卦中爻象,赦出则凶灾退而福祥至矣。"帝从之,次日大赦境内,行文各镇。豫州祖逖榜出,百姓皆感恩欣跃。后赵所辖之民,将晋因月变行赦报与守将,守将奏与赵主勒知,石勒召张宾议曰:"祖逖虽与吾通好,边境无事,今彼行赦,吾民悉皆仰德归心于晋,且天日人君之象,或何不惊畏?行赦而无惊乎?"张宾曰:"赦亦要须,恩亦要施。"乃作赦文宽宥刑狱征徭,又定九品官职,诏公卿及州郡官员,岁举孝廉、文学、贤良、方正、直言、勇士各四名。荐举不当及无应者,皆罚罪。于是穷得达,野无遗贤,文武称职,兵众日盛。其养子单于大都督石虎自恃强勇,有兼一天下之心,乃上言曰:"今国家兵马八十馀万,粮积十有三年,久闲坐食,无用武之地,何不趁此兵威,北取燕冀,收服辽代,再征河南。诸处一平,然后西并刘曜,东下建康,以成一统。何为区区拘执小义,自失大计乎?"石赵主听言大喜,即以石虎为征北大元帅,提兵二十万,先取冀州;孔苌将兵五万,分略幽冀下县。时幽州总管段匹殚以冀州邵缉归附,自与段文鸯将兵五万屯厌次城,好相救援。石虎至界,探得备细,乃与将佐等曰:"冀州邵缉兄弟易与,不若先取厌次,破擒匹殚,则全燕之地易取也。"众将称善,取小路而进。邵缉知之,遣人报于段匹殚。匹殚乃点集兵马,以备迎敌。不数日,后赵兵到近界,匹殚恐其逼城以扰居民,乃扎营于要路拒住。石虎探有兵阻,引众直前布阵厮战。匹殚亦严队伍而出,遥见石虎威风壮猛,状貌魁梧,乃顾谓弟文鸯曰:"一向不见石儿,何变异之若是也?似为可畏,须要谨防。"文鸯曰:"兄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待吾出马打话,看他何如!"乃向前欠身谓石虎曰:"向曾结契,既犹一体,何屡侵犯?"虎曰:"兄居辽西冀北之地,当属我赵。前破邵续,是汝袭救,夺吾成功之冀城,反言侵汝也。但还吾幽冀,即便干休!"文鸯曰:"汝父得幽州而不能守,袭邵续而不能下城,是自无用,反欲责人?"石虎大怒,挥刀杀出,段文鸯挥槊架住。二人素有旧好,各知英勇,乃抖擞而战。但只见杀气迷空,两个煞神从云里战;尘沙翳日,一双魔帝在雾中争。二人对上了八十馀合,不分胜败。其日天晚,各自收兵。段匹殚谓文鸯曰:"我看石虎威勇倍于昔日,不能胜他。不若回城坚守,以老其锋。再合邵竺兄弟之兵,里应外合,方可破他。"文鸯曰:"邵家兵素惧石虎,恐不敢来,未可恃也。焉可自入牢笼,待其困乎?若一退守,无人来救,积日累月,粮料愈乏,越至弱矣,何以取胜?不如来日再出,与之决一大战,奋力向前,倘能杀退赵军,是吾幸也。脱不能胜,奔往辽中去守旧地,又作他图。"匹殚从之,申令三军先颁重赏,用心决战。众皆踊跃应诺。石虎归寨,亦与诸将议曰:"文鸯英勇非比别将,一时未能即下,如何取得北地?"众曰:"我兵二十馀万,他兵不过五万,何以他们为意?来日管取大胜。"石虎壮其言,重赏而散。次日,文鸯先出搦战,石虎亦整兵向前。两阵对圆,石虎曰:"世事盛衰,难逃动察。势已至此,大概可知矣,何须苦战以伤兵命乎?"文鸯曰:"今日和你并个输赢,以定去舍。休得要走!"石虎曰:"我不生擒你们,不为好汉!"文鸯曰:"弟何无情无义之甚也?难道我又擒不得你乎?"虎怒,舞刀砍杀过阵,文鸯接住。二人战上五十馀合,未分胜败。忽然,西北角上喊声大震,邵缉、邵竺、邵乐分三路杀入赵之后阵。段匹殚见赵兵纷纷乱窜,乃自催兵涌去,大叫:"石兵败矣!奋勇向前,可擒石虎,休得退后,各有重赏!"虎回头,果见后军已败,遂亦退走。段众争前赶杀三十馀里而止。虎走四十里住扎,折人马三万馀。遣人报上襄国,言被邵、段合谋攻我后军,以致败绩之事。石赵主亟请张宾议曰:"朕以段匹殚近弱易与,不以为事。今乃反被杀败,必须再起大兵前去,方可平他。"宾曰:"吾顾知文鸯英勇,非比放常,不可忽彼。今元帅有兵十六七万,足以为用,但欠于善谋耳。待老臣亲往观军,以看形势强弱,便知端的。"勒曰:"朕亦思想非右侯莫能成功,第以老成元宰,不敢动劳耳,乞指一方略可也。"宾曰:"否也。臣不亲行,焉得城下?昔日廉颇八十馀,尚能威服六国。吾力未衰,犹可临敌视事,岂惮劳也?"即使收拾起马。石勒易以毡车,遣石生、石鉴引精兵二万,护送张宾往军中谋议。石虎被破一阵,未敢进战。闻报张右侯到,乃亲自远接入营,将相战之事备细说了一遍。宾曰:"文鸯勇而寡谋,邵缉庸才怯弱,有何难破?待吾来日观看地理,便有分晓矣。"次日,石虎、石生披挂,欲护张宾往观段营,只见探子报道:"段匹殚料吾兵败必退,已皆收回厌次城中去了。冀州一半还镇,邵缉在此同守。"宾曰:"两位石将军将新兵二万,把住救兵之路。我与元帅疾将兵马围住厌次,然后用计破彼。"石虎遂拔寨齐进。段匹殚见其兵盛,乃坚守不出。虎将兵打攻两日无功,求计于张宾。宾同虎往观形势,绕城四围看过,见其前后夹山临水,崎岖险固,不易攻打,回寨与石虎议曰:"除非如此如此诱出文鸯擒住,方可取其地也。"石虎听计大喜,乃命军士于城西郊外平川之地掘下陷坑一个,上面架草木铺泥盖之。次日,引兵将城外百姓掳来,故意驱于城下经过,以诱文鸯,点精兵五千伏于陷坑两旁伺候,又假将车马装载物件,往西南不断。守兵报与文鸯知道,遂自上城观看,果见大车小载,连络而行。文鸯心中不平,下城整兵出夺。邵缉曰:"百姓与吾无干,且任其掠去。有地岂愁无人来住乎?我等且只守住,待彼懈怠,然后击之,可获胜矣。今则恐是见吾不出,故乃诱敌,未可谅也。"文鸯曰:"彼来到此,贪图掳掠之意多。我只坐守城中,任彼逞志,正中其机。且吾素以勇闻,故民皆倚附。今为人所掳掠而不救取,有失归仰之心矣,谁肯为吾用力哉?再若坐视,非丈夫也!"言毕,率敢死士三千人,突城而出。杀赵骑数千,夺百姓百馀车可许。复又追去,遇赵将孔豚、逯明,段文鸯奋武突进,二将皆当不住,望西逃走。正遇孔苌自下县经略而来,两相接住,绊至日晚。城中邵缉遣将将兵接应,又被石虎、石遵、桃彪等截住杀败,退入城中。虎乃引兵去攻文鸯。文鸯怒曰:"汝欺我乏也!"奋力而进。天色已昏,虎战二三十合,诈败西走。段文鸯不知是计,从后追去。方至平川,忽然炮声大震,喊杀连天,张宾发伏四面围住。文鸯惊悔,慌欲冲走,乘黑奔逸,马入陷坑,两边喊起,忽然一齐跌下。石虎向前高叫曰:"文鸯兄,可释杖同归,免被擒害。"文鸯曰:"吾宁战死,肯从无义之贼也?"乃踊跃而起,步杀三百馀人。夜中兵将错杂,手不能停,槊为所断,众兵士犹不敢近。石虎、孔苌亦皆下马,举鞍自障,前取文鸯。文鸯战一日一夜,力疲,又值孔苌善于步斗,遂被石虎解马罗披执之,将其盔甲往城下叫段匹殚。匹殚闻知大惧,痛哭无措,俟夜与邵缉等奔走冀州。张宾乘势追至城下,分门困住。匹殚谓邵缉曰:"吾之所恃者,弟耳。今文鸯被擒,吾事去矣。今愿单骑奔走江东面帝,以见臣子之心。"邵续之弟邵乐、邵洎,怪晋主授侄袭兄职为冀州刺史,乃相议曰:"匹殚一去,此城必被赵破。不如降赵,免得日夜被挠。"正议间,晋主遣使颁赦至郡,匹殚即辞邵缉,欲同东行。乐、洎曰:"赵兵已在城外,汝思遁去,遗祸以及百姓。为今之计,只有降赵,以救军民之命耳。"匹殚阻责恳切,乐、洎乃以亲兵监禁匹殚,不容出城。又恐晋使回江东道己之失,欲执使臣杀之。匹殚正色谓邵洎曰:"汝既不能遵兄之志,遏吾不得归朝,亦已甚矣。复欲执天子使者乎?我虽鲜卑夷狄,未闻此等事也。"洎乃不敢执杀帝使,但逼勒邵缉遣人往石虎营中投降,一边开门招引赵兵入城。石虎进至公府,召匹殚问曰:"主人何避客之深也?"段匹殚曰:"吾受晋恩,志欲仗义殄灭汝等。今天不相佑,使汝狂奴得肆凶狠,复何云乎?"石虎见其语言不逊,不好留镇幽冀,乃将段匹殚与邵洎叔侄等六人,尽皆解送襄国而去,于是幽冀燕并悉归后赵。段匹殚既至襄国,赵主勒敬其忠义,亦不加害。及退居行馆,常着朝服,冠晋冕,执晋节,朔望朝拜晋帝神位,于后赵主勒并不为礼,久之靡改。赵主谓孔苌曰:"匹殚兄弟二人,中心不降,于朕全不为礼,将何处之?"苌曰:"段氏发身辽右,陛下奋迹上党,一同起事,曾约兄弟,彼今安肯屈膝?若留此人,久后倘或变生,反为不美。弗若杀之,以全其忠。"石勒可其言,乃使军士将匹殚、文鸯皆缢杀。张宾闻知,乃入见曰:"段氏忠臣,又皆加害;邵氏逆子,反成见留,此则无以示天下忠臣逆子之心矣。"勒无言以对,乃命将邵洎四人皆斩于市。石赵主既平幽冀,山西河北悉归舆图。喜帝业以成,命官吏至上党武乡营修石苋坟茔,立大牢祀之。封石宗之子石扑为冀城侯。因召武乡耆旧邻右等七十以上者,俱至襄国,赐官带御宴,以崇显之,耆老不敢逆,皆随使命而至。大排筵席,与父老辈论齿序而坐,以叙昔年乡曲之情。饮间论谈平昔勾当,无不欢笑。独有联居李扬亦乃壮士,膂力雄豪,常与勒争麻池捉鱼,动至厮打,两无相让。后勒聚兵报仇,乡中十八凶十四悍皆从,只有李扬勇冠,不与俱焉,至是恐勒见怪,亦不来赴。石勒因问众曰:"李扬在否?"对曰:"在。"勒曰:"何为不来?"对曰:"扬思得罪于先,惧不敢赴。"勒曰:"麻池殴击之时,乃布衣之事,焉知有今日之异乎?朕何怪为?"乃复使人备马去请,分付曰:"如彼不来,定斩汝等!"使者领旨见扬,拜跪哀告。扬乃聚老幼谓曰:"昔年少壮,只逞一时之强,焉知今日有生杀之异?"因而涕泪泣别,举家恸哭拜送。扬乃分以为必死,一路多索酒肉,以消忧闷。及至襄国,入朝拜伏于地,惧不能起。勒命左右扶上,叙乡曲礼赐坐。复召众故旧欢呼戏谑,再相畅饮。酒斟,把扬之臂曰:"朕生厌卿之老拳,而卿亦饱朕之毒手,可谓两尽少年之壮矣。"至更深,席散。次日,赐李扬甲第一区,拜为参军都尉。又与众老者曰:"武乡者,朕之丰沛也。万岁之后,魂灵当归之耳。朕依汉高待丰沛例,武乡钱粮免什七,丁壮不役。"言讫,颁赐布帛财物给赏,而以安车送父老各还武乡。父老上言,以为陛下主宰万民,不宜荒饮。赵主勒听之,乃重戒酿酒,虽郊祀社稷宗庙,皆用酥酪行之,于是数年无敢酿酒者。后人有诗赞曰:
石勒虽由起莽徒,移风制设创鸿图。礼贤劝课施存恤,是亦五胡伟丈夫。
第一二八回 王敦霸荆襄思乱
晋元帝改号永昌元年,王敦横据荆襄,不行朝贺。帝谓刘隗、刁协曰:"王敦反迹日彰,不以君主为意,乱在不久,将何制之?"隗曰:"贼势已盛,一时难除。若有不谐,是自逼之反耳。为今之计,惟选良将将兵防备为上。臣举一人,可敌王敦。"帝曰:"还是何人?卿试言之。"隗曰:"广陵戴渊,深通谋略,可使将兵防制上流,能保无失。"
按《晋史》:戴渊字若思,广陵人也。夙有胆略,闲于武艺,丰仪爽豁。少好游侠,不拘操行。自恃英勇,尝于江湖哨聚亡命,劫掠客商。陆机赴洛阳,遇其船,见渊据胡床指挥部落,凛凛有将帅风。机谓之曰:"卿才如此,不思大用,乃效小人行劫也?"渊遂感悟,即流涕叹悔,因投剑长揖,悉还机物。就陆机习艺,深通孙吴。陆机甚赞之,后举俊才入洛,张华曰:"戴若思东南之遗宝,朝宰之奇璞也。"赵王伦闻其言,辟为主簿,及伦事败,逃回广陵,隐居不仕。后琅琊王渡江,访求贤俊,人以渊荐,乃出为从事。至是,刘隗举渊使掌兵马。帝曰:"朕亦知渊有文武才略,堪倚大任。"当即擢之。召至,帝问曰:"今王敦不道,将欲作耗,卿乃明达智远之士,特与议为预备,宜当筹而画之。"戴渊曰:"王敦雄据上流,兵马强盛,且恃功骄横。若一旦顺流而来,未易制也,允如圣料。臣愚以为,周访已死,所恃者只有河南境上之兵,可以为敌。但恐祖逖一时不能即赴急难,必得一人镇居淮西之地,总督青徐蔡豫诸军,然后可以缓急应用,庶几少有以遏敦逆。其外无他良策也。"元帝曰:"此任非卿不克当也。"乃擢渊为征西将军,都督蔡豫六州诸军事,开府合肥。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四州诸军事,镇守淮阴。隗虽出外,而朝廷进退士夫亦皆遣人与之咨议。改以王导为司空录尚书事,但备职而实疏之。御史中丞周嵩知此为召祸,上疏劝帝,不宜听信佞者之言,疏远旧德,亏已往之恩,启将来之患。帝乃感悟,王导得安。
王敦在武昌闻刘隗出守淮阴,使人遗书于隗,言当与戮力王室,共清海内。隗报书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但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隗之志也。"敦见书,甚怒于隗。豫州祖逖见朝廷以二人将兵马出镇,知是防敦,亦叹曰:"渊虽吴中有望之士,而无弘才真识,祸难之作不远耳。刘隗岂王氏之敌哉?今国中衅起,恢复之事休,吾之前功总费矣。"因而忧思成疾,不能理事,乃召诸将佐谓曰:"吾本欲期与诸君共相戮力,以靖中原。不意天不永寿,使患剧疾,其晋室不当复一统乎,抑亦百姓未免涂炭乎?"乃长叹不已。诸将曰:"大人且请保重贵体,毋以国事累心,致增尊恙。"逖曰:"今吾开创未了,又值国难将作,知其休矣。诸君毋望吾之生也。"言讫,偃仰而倒。诸将士皆洒泪而出。次日,祖逖身死。豫州士民如丧考妣,无不悲号涕泗,处处皆立祠祭之。众将与祖约奏闻于朝。元帝见表,大恸流泪,臣宰辈尽皆叹悼。帝以逖弟祖约代领其众。数月前有妖星见于豫州分野,郭璞谓其弟子陈训曰:"妖星红现,应此下当损大将,其在祖豫州矣。"至是果应。
王敦闻祖逖死,心中无惮,乃笑谓沈充曰:"晋国兵任惟吾独冠矣,其将何所恃乎?"时范阳李产避乱奔依祖逖,至是见约行事异于其兄,乃率子弟十馀人间行归乡里,人问其故,产答曰:"此人往率,必至败地。己身恐不能善,何能保他人哉?吾是以去避其累耳。"董诏闻得李产之言,乃劝祖约蹈袭兄规,休纳后赵逃附之人,莫侵他境,且自养兵蓄锐,以待国中英雄共起,合兵恢复,方保无患。约不听,乃责诏曰:"吾兄以石勒惧威,阴将恩德来相结好,故不好征彼。今兄已殁,吾当扬兵振威,俾石胡亦畏我也。汝图偷安饕禄,欲阻吾亦只自守也。据汝所言,何能尽复河南,以恢中原乎?"诏又曰:"王敦怀异,无北伐之意。刘隗、戴渊防敦无远图之心。将军无士雅公之量,何云恢取河南之易也?还当暗集士马,伺石勒身死,相时而动,庶或可也。"约怒其议己无兄之才,叱诏使出不用。于是韩潜、冯铁、卫策等皆往祖逖坟前拜辞,欲行告病而去。后人有诗赞祖逖曰:
闻鸡起舞渡江初,有志澄清复旧都。募士北行忘寡弱,中流击楫意图胡。剪平剧寇威声震,克进雍丘头不辜。晋福欠齐公欠寿,英雄含恨没长途。
第一二九回 王敦谋乱害谯王
晋镇守武昌大将军王敦自行骄傲,心知与晋帝乖异,见周访、祖逖皆亡,遂无忌惮。闻朝中差谢鲲、羊曼、乐道融等往豫州祭逖并赠祖约职,乃问沈充曰:"此行数子,皆有士望者,可邀之使来相辅,方好行事。"充曰:"主公明见是也。"乃使人截江留此一行人,羁縻于幕府,以谢鲲、羊曼为长史,日益骄横矣。按《传》:王敦字处仲,乃王导从父兄也。少有奇人之目,高傲刚狠。尝与石崇友善。其时崇与王恺斗尚豪侈,恺置酒会客,敦与王导俱在席间,王恺令女妓吹笛,因失音律,恺即将其妓挝杀之,以示奢滥。一坐人咸惊骇改色,惟王敦神色自若。少焉,恺又使美女劝酒,乃分付曰:"如劝客饮而不尽者,即锥杀汝。"其美人劝至敦前,敦故意推阻不饮。美人再四下情求恳,敦全然不饮。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顾。王导素不能饮,恐行酒美人得罪,亦勉强尽畅饮之。导还,叹曰:"吾兄处仲心怀刚忍,非令终人也。"洗马潘滔善鉴人,见敦而相之曰:"处仲蜂睛已露,但豺声未震耳。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初仕元帝,务自矫励,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素有重名。帝命任阃外之事,镇武昌,兵精粮广,遂专制朝廷,而有问鼎之心。帝畏其横,乃引刘隗、刁协等为心膂以防之。敦见隗出镇淮阴,愈加不平,于是与帝始构嫌矣。及祖逖死,遂肆无忌。尝酒后辄咏魏曹操所作《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因以手中如意敲唾壶为节以和,至于边上尽皆敲缺而不之恤,此见其心之不在壶也。谢鲲被羁,知敦有不臣之心,乃终日酣醉,不为理事,敦亦不委以政。一日,问谢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祛除君侧之恶,卿意以为何如?"鲲曰:"隗诚奸邪,但城狐社鼠,虽欲焚而熏之,恐有碍耳。"敦怒曰:"卿乃庸才,岂达大体?"遂不听其谏。次日,敦与钱凤、沈充私议,设宴共饮。有侄王舒之子,名充之,字深猷,少最知名,父舒归京,在王敦处习学。敦见其志大肖己,甚爱之,留于身旁教训,与之出则同舆马,入则共寝食,公事则使其知,私事则相隐晦,充之心中疑讶。是日,惟充、凤二人夜饮,席间敦有所言,每多顾盻,充之会意,乃佯醉辞酒求睡。敦曰:"汝既醉,恐行着跌,就此帐后榻上少卧,待酒醒到馆中去。"充之巴不得听其议甚,即入帐诈睡不醒。敦欲商量大事,亲自入看,见其睡着,故推之,不动。乃出谓钱凤曰:"吾欲将兵入建康,挟帝诛大臣,去其羽翼,然后再行定夺,卿意以为可乎?"钱凤曰:"今天下汹汹,人怀异望。欲思晋鼎者,非止明公一人。若不首建大事,恐他人先行,那时欲悔迟矣。"沈充又曰:"今建康诸臣,除司徒外,馀皆樗栎庸才,谁为公敌?刘隗、戴渊何足为道?但作速行之,毋落人后。"敦曰:"然则兵事未齐,待各路皆集,方可行移。"三人议至半夜而散。王充之已一切窃听明白,但恐王敦致疑,乃挖喉假吐于席上,流涎满口,就以头垂涎而睡。敦入就卧,以烛照之,见其吐酒污席,流涎满口,扞之不醒。乃曰:"痴儿何醉之甚也!"只得自为拂拭其席,和衣而寝,竟不疑焉。次日,充之贿嘱一人,假报充之,言母有疾,欲与相见。充之带其人同入,伪为掩泪,告王敦曰:"侄儿间别父母日久,今母有疾病,遣人召侄相见,特来禀知,欲求暂回侍疾,待秋后再来伏侍。"敦曰:"汝去到时,母病已好多久了。且在此间,我着人将礼物前去,与他贺喜便了。"其人曰:"夫人颙望公子甚切,乞老爷放他去见一面就来。"敦从之,整船只遣人送充之回京。充之至建康,入见父母,就将王敦所议之事,从头备细说了一遍。王舒听儿所言,大惊流汗曰:"皇上有何负我,而作此灭门之事也!"妻曰:"他在上流,一时尚未及祸。吾等居此地者,先被所累矣。可与司空尚书道之。"舒曰:"汝言是也。"即便暮夜往王导府中言之。导曰:"吾素知老欧刚愎而忍,将先害吾一族之人矣。且主上未尝亏我王氏,满门荣贵,何当作此不良,自取覆宗乎?彼已举意,行与未行,宜先入朝说破,冀免后患。"舒曰:"事已至此,祸临头矣,尚焉持疑?"导曰:"且慢惊众。我和你两人亟入自首,后虽有事,帝亦念吾等之忠,可免夷族之祸矣。"于是二人入奏晋主,言:"王敦将谋不轨,侄儿王充之亲自听得沈充、钱凤之谋,如此如此。只在早晚,恐有兵马犯阙,陛下宜早为计。他日乞勿以臣等为知情,罪及无辜也。"帝曰:"卿之心朕亦素知,敦之意人亦预料。忠奸不同,难逃外议,勿用例惊。但朕待王氏不薄,未尝独负于敦。今乃作此歹事,思夺朕位。卿二人乃股肱重臣,当念国恩,休助逆敦负朕可也。"导曰:"臣夙昔已言敦之不仁,设无尽瘁报主之忠,尚肯在朝效用,而今日复自首乎?"元帝曰:"然则二卿可为筹之。今先整顿六军往讨不道,以正其罪,可乎?"导曰:"彼兵盛粮多,巢穴固定,上流势逆,未可妄进,以速其乱。但且传檄各处,敛集兵马,以俟其发,看势而行。"晋主然之。即命王导布置与众共谋防敌之计。王敦自王充之别后,逆志无碍,坦然而行。以大将杜弘、诸葛瑶为前部,自与钱凤率上将军魏义、邓岳为合后,命王含、桓宣分守各郡以防北兵。于是帅人马二十万,前后起发,旌旗蔽空,舳舻连江,金鼓之声震闻百里。师至江中,先使人持疏见晋主,上言:"刘隗怀奸祸福自由,刁协党恶将亡晋室,道路侧目,庙堂缄口。臣不忍闻,故特整励兵军入清国蠹,扫除君侧之患。若得隗、协之首朝悬军门,臣即夕回故镇,免致震恐京邑。昔者太甲颠覆厥度,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陛下宜早垂三省,庶几社稷奠安,皇国永固矣。"晋主见疏大怒曰:"敦既不道,何得妄指?"乃命王导分兵据守要害,下诏征召各镇之兵入京护卫。王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隗、协。帝怒甚,乃下诏曰:
王敦凭恃骄横,罔律悖逆,方朕太甲,欲见囚放,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今亲率六师,以讨大逆。有能得敦首者,毋论军民官将,例封五千户侯。统此知悉。诏下,使人持往各镇宣谕,复催戴渊、刘隗等各皆提兵入援。诏至,诸郡应命,少见行移。有舂陵县令易雄,乃长沙浏阳人也,心存忠义,有殉国报主之志。见诏至而州郡不动,乃叹曰:"此正臣子宵旰之时,忘身之日,何无效命之士乎?恨吾县小兵微,不能入救国难耳!"乃作檄文,厉暴王敦罪款,行至各府州县市镇张挂,以募英勇。有人揭其檄词,献与王敦。敦怒曰:"易雄不过一介郎官,乃敢如此魍魉,诋毁我们!"即使魏义将兵五千,星夜先往舂陵,捉拿易雄。驿递听得,驰马飞报至舂陵县中。县中左右丞簿等与易知县议曰:"县小不能为敌,堂尊且请避之。待其事败,而后再来,岂不可以免祸乎?"雄曰:"避者走也,且忠臣不异死,使走而求生,不若拒而尽节,何为而畏之哉?"左右又曰:"今吾以十令尹,无军旅之责,又无旷职之咎,不得丝忽功劳,死有何益?"雄曰:"职有尊卑,报国一也。今王敦背逆朝廷,吾恨不生啖其肉,乃效儿女子以口食求生乎?"丞簿再三劝曰:"堂尊必欲立心报国,亦当往他镇会兵协讨,方可干功。且今王敦亲不来此,徒不能暴责彼行一言,有何损益?"雄曰:"公言俱是。吾思今若脱然而去,人皆谓吾空出其言,而不行其志,乃虚钓忠名耳。"竟不从众劝,点集巡军民快开城出拒。魏义兵到,众见其器具之锋,威声之盛,皆不敢向前。魏义观其风势,扬威奋进。各丁壮等尽皆奔退,独易雄挺戈抵敌,为魏义所擒,械回芜湖见敦。王敦命押入楼船,亲问曰:"汝乃一小县令,怎敢诬毁大臣,凌侮勋旧?今何为至此?向者檄文,是汝所作否?"雄曰:"此是实也。惜吾位微力弱,不能救国之难,使汝肆逞奸凶。今日之事,无复有言。但请赐戮,得作忠魂游于地下,乃所愿也。"敦见其辞语正直,乃释之曰:"饶汝残生,待去将兵明来伐我,以尽报国之心。"对曰:"非丈夫之行也。"敦曰:"然则留吾麾下,以资不逮何如?"对曰:"亦非丈夫之行也。"敦令人赐与马匹,载使上岸,任其所之。雄不谢而行。王敦恐人复为根本之患,又使使去约甘卓,同下建康。卓狐疑不应,其诸将等私谓卓:"宜伪许之,正好将兵东下,使其不疑。待敦至京,官兵一出,协而讨之,蔑不胜矣。"卓曰:"不可。往者陈敏之乱,吾先顺而后图,论者谓吾为见败而始思变,心常愧之。今若复尔,何以自明其心?"乃不听赴。敦见卓军不肯至,更以参军桓熊往湘洲,说赚谯王司马承起兵共讨刘隗、刁协,以杜国乱。谯王曰:"刘、刁等为国尽忠,所以抑诸强暴者,是壮本固根之意也,何得谓其为佞?且大丈夫以忠义为本,今王武昌恃强自矜,凌暴王室,忠又安在?南迁之时,王氏固为有功,而圣朝待王氏,恩亦不薄,何得如斯欺罔?"熊曰:"今王公以数十万之坚甲利兵,而殿下欲以一荒凉之州郡弱卒,与相抗拒,臣窃为殿下危焉。"承曰:"人孰无死?获死忠义,万载流芳,夫复何为?焉得从逆害正以取骂名乎?"桓熊知其不可妄说,乃辞而去。司马承料想王敦必有所事,闻知长沙虞悝贤而多智,使人持檄请为长史。悝以母丧在身不赴,谯王乃亲往县中至悝家吊其母丧,因谓悝曰:"王室多艰,金革之事,古人之所不辞。足下抱负经纶,岂宜沉珠瘗玉,坐视人困乎?今湘州危如朝露,恳为一言教之,何故见吝?"悝曰:"大王欲臣造驾,将有甚故?"谯王曰:"以王敦为乱,思求良策,共除国贼耳。"悝曰:"大王要行讨逆,固诚甚是救民为国忠谋。奈鄙州荒敝,难幸取胜,且宜收众固守,传檄四方。四方若从而动兵,敦势必分,然后从而图之,庶几可捷。否则难与为敌,枉徒费心耳。"谯王欲邀悝同行,悝辞甚力,王不强,谢之而回。遣人追转桓熊囚之,复请虞悝共同计议。悝再三以母丧未终为辞。司马承惧王敦加兵,亟欲得悝相助,又遣从事往告悝曰:"家国一体,孝忠共辙。今国有大蠹,足下移孝于忠,不亦两尽其美乎?"悝见谯王恳恳不已,乃来就见,拜为行军长史。闻其从弟虞望亦贤而有武略,辟为行军司马。司马承得二人来辅,遂移檄远近郡县,列敦罪状,约其募兵备乱,诸处皆应。惟湘东守宰郑澹乃王敦之妹夫,不从承命。承使虞望率兵五千攻陷湘东,执郑澹斩首,以徇不附。虞悝又谓司马承曰:"必得一舌辨之士,往南梁州去说甘卓,同起义兵,则事可济矣。但恨眼前乏此一人耳。"忽有主簿事郑骞向前自荐曰:"长史休虑。某虽不才,愿往以报国家之恩。"司马承大喜曰:"得卿前去,事方可济,其他恐不能也。"乃修书一封,命骞疾进莫误。临行,虞悝送之曰:"今湘州军民之命,皆悬足下之手,其在心焉。昔日孔明南行,舌战群儒,能激东吴君臣,下曹公八十三万之众。今足下去南梁,当明大义,以慰众望。"骞曰:"才与不才,建功始知。设使孔明不出,终亦无闻。明珠在泥,太阿沉渊,人何以晓?"承等喜而遣之。不数日,骞至南梁,进见甘卓。卓看谯王书,乃曰:"吾正以此事萦心,今公亲临,亦将有所谕乎?"骞曰:"刘大连虽骄蹇以失众心,非有害于天下也。今大将军王公以私恨称兵向阙,非止为此,必有所犯。正忠臣义士竭节效命之时,公受方面,奉辞伐逆,乃桓文之盛事。今谯王仗义讨敦,邀明公共举,当速振郑襄之旅,共祛叛子,焉用趑趄?"卓曰:"蒙谯王华示,兼大夫远临敝邑,以大义教仆,仆敢不从命乎?"当有参军李梁谓卓曰:"若隗嚣跋扈是恣,雄据陇右,卒至不逞,窦融固保河西,以奉光武,终而受福。依吾愚见,将军但存两利,按兵以伺。王敦事若克捷,必委将军以方面之任。若敦不幸,朝廷亦必以将军代敦,何忧不永富贵乎?此乃渔人收利于鹬蚌,旁观之策也。若失此庙算,而欲拼存凶于一战,是亦不自固也。"郑骞见李梁献言,即于门边听之。一闻其劝,怒向前曰:"子言差矣。光武当中兴更刘之初,隗嚣乘衅自起,窦融以众所推奉,故皆可以翘顾观望。今将军之于本朝,非窦融之比也;襄阳之于建康,非河西之隔也。使敦克刘隗还武昌,增石头之戍,绝荆襄之粟,将军欲安归乎?今势在我手,而谓坐观为庙胜,仆之所未许也。且为大臣而知国家有难,偷安不救,于人可乎?以仆度之,据将军之威名,使节鸣鼓,以顺讨逆,举武昌如摧枯拉朽耳,何复犹豫?武昌既定,资其军实钱谷,招怀士卒,使返者知归,此吕蒙之所以取强羽也。"甘卓不能答,乃谢骞曰:"非先生之明教,则仆几被所误矣。"乃命矢将周宪为前部,点集兵马,以备出师。再命徐璁、潘矩为后军,刻日发起。送郑骞回湘州,约合谯王司马承一同起兵。谯王得甘卓合盟,乃复纠会各郡军马,议攻武昌。未知天意如何,能从忠良之愿否,后人有诗叹曰:
竭忠报国羡谯王,弱守穷藩欲抗强。天意中亏难逆贼,反教忠义丧元良。
第一三〇回 赵封仇池陈安反
话说王敦起兵东下,惟恐甘卓等议其后,不敢即进,驻军芜湖,使人邀卓同起。见其不从,心中患之,又遣参事乐道融再往卓处说之。道融乃晋帝所差行人,被敦强留,思念其横,每怀不平。至南梁,见甘卓,乃反说之曰:"王敦使某来邀使君共讨刘隗、刁协,其意实不在此,欲图大耳。且敦,臣也。晋主,君也。今擅兵犯阙,不道甚矣。而君乃国之元老,夙受厚禄,若从其悖,则是生为逆臣,死为浊鬼,枉著盛名矣。"卓恐道融是假试之言,乃应之曰:"君在大将军麾下,岂不知其威乎?吾今限兹域中,若还异彼,必受其咎矣。"道融曰:"鬼神不测者,机也。何不伪许应命,整兵励将,径趋武昌,可不战而下矣。"卓又曰:"将寡兵微,恐非其敌。王含有桓宣之智勇,胡云易下也?"道融曰:"桓宣非邪佞辈也,故不从敦下建康。使君有周思远,只手能起三百斤铁锚之重;徐璁乃吴丞相徐盛之孙,潘矩亦吴将潘璋子孙,皆累世将门之种,冠军之将万人敌也。敦贼惧此数人,故再三邀合使君者,正为此耳,焉用虑为?"卓曰:"君能用心王室,仆岂不听命乎?"遂决意起义,使人驰檄数敦逆状,帅兵五万,亲袭武昌,以翼畿甸。又遣从事夏霁往广州告会陶侃,共讨叛逆。侃见卓书恳邀勤王,亦遣大将高宝、参军孔坦率兵二万,出武昌助卓。王含听得湘广襄阳三处合兵欲攻武昌,乃使人驾飞航报知王敦。敦大惊,急与谋士等议曰:"吾今出军至此,未能前达建业,先为甘卓、陶侃、司马承所袭。若武昌有失,进退无倚,岂不危乎?"钱凤建言曰:"此谋皆司马承所起。可速遣魏义提兵三万,先取湘州,擒斩司马承,据守长沙,则广兵又不能北下,甘卓势孤,亦无能为矣。"敦大悦,乃命魏义分兵转攻长沙,自与钱凤将兵十七万,将吕猗、邓岳为左右,东下建康,以周抚为前锋将军。抚乃周访之子,有万夫之勇,杜曾剧寇一战而惧。但寡文欠谋,不能继父之志。父死,被王敦遣弟来守,以恩惠结好周抚,赚其终制然后再得袭职,抚乃倚依王敦,至是甘为之将佐,甚愧于访公矣,惜哉,惜哉!
且说西赵主刘曜探知祖逖已死,王敦反叛,引兵东下,乃与姜发、游子远等议曰:"朕向约合石赵王东绊祖逖,欲伐李矩,不期桃豹战败,反被祖逖北逐,占据雍丘,以是我兵亦止。今祖约代任,王敦又为乱,晋兵不暇北顾。可以出师征伐李矩那厮,报复仇恨,再取洛阳矣。"姜发曰:"矩虽死守河内,不附二赵,不过尽忠于晋,未尝妄有侵夺吾地。洛阳附彼,只为我等窎远,救顾不暇,被兵革所逼,而请其救耳,情犹可原。今仇地土酋杨难敌窃据二世,自负险固。前见陛下掳晋君,又破司马保,枭胡崧,降陈安,彼则称附。今见我久不征伐逞兵,彼又复叛,侵掠无已,长安西南一带民不胜其苦。宜先使人责问招安,宁靖西土,再行东向方可。"游子远曰:"播酋无赖,强则附,弱则侵,每无信行,不怀德而畏威者。今当遣将提兵前去,从招则招,不从则征之,德威并行,方可服彼。"赵主然之,命大将鲁凭、刘咸、翟楷、石琮等将兵三万,径望播川而进。杨难敌见说赵兵来伐,即率土兵蛮将出拒。两军相遇于途,各排阵势。难敌出马,谓鲁凭曰:"我居边地,并不曾有人来犯,贡奉方物由吾心愿,汝今到此讨战,是犹飞蛾投火,自寻焚烧矣!"鲁凭曰:"我赵皇帝为汝反复不常,负主掠民,无信无德,故命我等前来责你。好好归款守法,勿害百姓,以免剿戮。"难敌曰:"剿戮剿戮,只教你反受耻辱!"鲁凭怒曰:"山蛮鼠贼,敢于大将之前妄言乱道耶!"挺枪直取难敌,难敌轮刀砍住。二人狠战上五十馀合,鲁凭枪法渐乱。翟楷看见,舞叉出助。杨家蛮将生铁丁,身不挂甲,足不穿履,手持铁棒,骑无鞍马赶出,望翟楷劈头就打。楷亟接战,未及十合,鲁凭被难敌杀退,回马而走。翟楷心乱,被生铁丁一棒打落其叉,楷慌拍马逃走。得石琮、刘咸奋敌一阵,凭、楷得脱。杨难敌驱众竞进,赵兵大败,退走五十馀里,折兵五七千,乃遣飞马上长安请救退寇。近臣奏知赵主,赵主大怒曰:"播酋小寇,若此无礼,今敢抗敌杀败大军!朕当亲征,尽剿其类,方消此恨!"姜发曰:"割鸡焉用牛刀?不劳圣驾远出,今陇右公陈安有精兵十馀万,且有不臣之心,何不调他征讨杨酋,待其两互相仇并杀,任彼胜败。岂非一举两得之计乎?"赵主然之,差官赍敕拜陈安为平难大将军,发兵征剿杨难敌,许并其地。陈安见诏命其兼取播州,即便点兵五万,带首将赵罕、赵募、张明、宋亭等望仇池而进。杨难敌又听报陈安引兵犯界,乃亦引胜赵之兵,出境迎敌。两边排阵打话,陈安左手把一柄六尺长刀,右手挟一把长杆方天画戟,有大将四员,参军杨伯友、姜冲儿两边摆着。鼓声响处,杨难敌出马,左右列数员粗蛮猛汉,尽皆赤发黄眉,赤脚裸肘,身穿皮甲,各跨驺马。难敌以大刀指安高叫曰:"陈安逆徒,我与你何仇,自到此间来讨烦恼则甚?"陈安曰:"你既称臣奉贡于赵主,则当恪守臣礼,何该作乱害民,拒敌官兵?今特前来剿你,尚敢诋语也?"难敌听言,恃勇杀出。陈安挟戟接战。两下里人无住手,马不停蹄,恶战上四十馀合,未分胜败。杨伯友、姜冲儿双马赶出相助,杨家将生铁丁、黄毛松各挥铁棒来斗,赵募、张明、刘烈等一齐俱进。难敌抵挡不住,大败而走。陈安等随后急赶。难敌入仇池不迭,走进播州城,闭门不出。陈安围住攻打十日,不能得下,乃下令曰:"汝等紧困此城,莫容贼走。待吾将兵径取仇池,倾其巢穴,然后再来破擒此贼。"难敌心慌,与众商议保救根本之策。有弟杨为曰:"今陈安兵盛得势,兼其骁勇,焉能得出?被困在此,战必不胜,降则受害。不若遣人偷出,再往长安见赵主,言愿守藩职,再不扰民,永远奉贡,听受调遣。赵主见前番战败,思难剿我,必然信允,诏陈安等回兵去矣。"敌即具降表,使杨为偷出城,冲往长安,星夜而进。为至长安,献上表章。赵主宣群臣议其可否,姜发曰:"仇池地方边鄙,得之难守。彼既倾心,须当受之。不过要使百姓得安耳。若欲攻彼,恐挨日延月,伤我兵士,且难保必胜。古人以不战屈人为上,正此谓也。"赵主曜从之,乃受其降,召杨为赐赏,封难敌为武都王,以安边民。下诏令陈安、鲁凭等班师回镇。陈安见诏,乃谓众将曰:"我初起兵来,只指望凡平杨酋,使武都尽归于我。今难敌又去称臣降附,得守旧境,我又空为刘赵费力。欲待不奉诏命,又恐身不得宁,汝等以为何如?"赵募曰:"若再攻城,则是逆旨,难敌必然哀告赵主求解,反致不美矣。且吾亦为赵之所忌,姑宜顺之,但索杨酋犒劳三军,然后退回,又作道理。"陈安从之,使人入城去问难敌,难敌只得出牛马猪羊千馀,布帛绒褐各二千,银五千两,以饷陈军。陈安受之,收兵转陇西而去。刘曜因有疾,忘其封赏。陈安见百日无语颁赐,乃出怨言曰:"鲁凭等战败,兵律又不加罪。是我用尽心力,杨酋计穷,乃始称臣归款。吾功不行毫赏,反赐难敌为武都王。若此赏罚不公,焉为人主?"谋士张明曰:"吾有一计,今但扬兵,诈为入觐贺平杨难敌之喜,交上印绶,并讨封赏。若赵主不疑,我将大兵扎于城外,明公引精兵五千,以勇将四五员扮杂于内,一进其门,即便杀起,放火烧着。他仓卒焉能为备?竟入朝中,劫出刘曜,李傕、郭汜之事成矣。那时任吾行移,何望彼封一职乎?"陈安曰:"不探虎穴,焉得虎子?参谋之计是也。"于是尽提军马,即日望长安而进。先遣人奉表入朝,言:"臣安幸托天灭收平剧寇。前因小疾,未获朝贺。今得疾瘳,特将兵马叩阙称寿,聊以奉扬陛下天威,使邻国少知畏惧。乞降鸿恩赐赏,以旌入南之勤,他日好令出门来用。"表至,刘赵主以安率职,议遣该部迎之入城,加封受赏。姜发、刘岳二人知陈安之谋,乃诤言曰:"陛下以为陈安真来朝贺也,即便听之?吾知其乃不见诏去慰劳,来索封赏也。设不谨防,精兵十馀万毕集城下,一时变起,陛下其将何以御之?昔日石勒朝王浚之事,今日复见于长安矣。"赵主听姜发所言,大惊,骇曰:"若此,何以待之?"游子远曰:"机怕识破。可亟遣人前去止住其兵,言有小疾,不须朝见。宜回守上邽,听颁封赏,勿使秦陇有失。陈安见吾阻遏,以为朝中有人,自然退去矣。"赵主大悦,差飞使前往阻住安军,言有疾、封赏等因。陈安见计不成,知朝臣多谋智,心中失望,乃复与诸将佐议曰:"今吾本欲出其不意,袭取长安,擒拿刘赵。谁想计谋不售,汝等再有何议?"赵募曰:"此计不成,已成猜忌。我兵今有十万馀众,皇与帝自当为之,何用看人头面,俯首低眉,甘为仆隶,听人使役乎?"陈安曰:"所言虽是,然则以一上邽陇西之地,欲自称大,岂不妄乎?"张明曰:"要谋自立,一面西通氐羌主休屠王石武,一面以兵收取下郡,开拓地土,事业何有不成乎?自古为伯王者,几个能有现成之业,皆由小以致大者也。"陈安听言甚悦,乃命姜冲儿、赵罕、刘烈等循讨下县、长安近郡诸处,差杨伯友西通石武。边疆守臣被侵,迭连具奏上长安求救。赵主刘曜见之大惊,慌集姜发、姜飞、刘岳、刘贡、呼延实等议之。刘岳曰:"陈安之反,未见真实。今石勒遣石生侵寇潼关,风声甚急,未可轻动大兵。陈安之事,可令一大臣亲至界外,问其何故而反,可化则自无妨,可安即当安之。俟石兵退后,又作区处。"赵主依议,乃命大将鲁凭、刘咸、石琮同太尉呼延实引兵一万,径至上邽界外,勘问陈安反状。实等至其境,乃遣人去见陈安,言:"圣上有旨,今陇右公既服杨寇,有大功于朝,何为听信细人之言,以弃前勋?"陈安见使臣至,乃与众将议曰:"今赵主差太尉呼延实来责反状,何以回答?且姜、杨、刘、赵诸将经略下县未回,若与相忤,必致加兵,恐难为敌。"张明曰:"此亦易也,可将计就计,把兵马整起,于瞿谷口扎一大营,设座席于内隘处,使赵募、宋亭、陈建、辛源分四处埋伏。只道是姜冲儿背行掳掠,昨知其情,已曾擒矣。今请太尉、大将军面鞫口词,以见吾之忠心。待其来至,一鼓而执鲁凭、呼延实,下次无人敢再来惹我矣。"陈安大喜,命四将引兵二万伏于瞿谷深处,自与张明、张选扎营,设宴于谷口。遣人奉下马拜见之礼,再上禀状。呼延实看毕受札,乃对使者曰:"据陇右公自陈之词,既是姜冲儿坏法,以陷公于叛逆,可斩首送来,并捉其党伙,待吾带上长安见主便是,何须又要审问?"使曰:"陇右公也曾要斩小贼,众副将曰:'若即杀之,太尉爷不知真假,只道是掩饰是非。'以此要请大驾降临,面同勘其词,好回圣上耳。"实曰:"既然如此,明日我来拜谒陈公领教,汝可回话。"使出,鲁凭曰:"贼智莫测,未可深信,岂宜轻许就见?设若他是真心,何不送至我营来审?"实曰:"陈安不过上邽一郡,敢有妄想?今来伏罪,何有不真?休得怀疑,使人不安。"鲁凭、石琮终是疑虑,不言而退。次日,陈安遣人来催,言:"陈将军等候老爷,望赐早降。"呼延实乃命鲁凭将兵马一齐俱至瞿谷。石琮曰:"兵马只在此间,待吾等整理以备不然。"实曰:"还是同去的是,一则可以防身,二则可以使他人惊惧。留则安心虑吾等见罪,或有变矣。"竟令俱往。至营将近,只见陈安挂甲戎装,空身素手,与一班儒服之人立于道旁等候。石琮曰:"趁此一到,将安等诸人拿下,可断长安之祸矣。"实曰:"不可,彼有十万人马,岂无准备?今以至诚接我,我等亦当以礼待他,方是绥来之道。"琮乃只得听命。实至营前下马,安送上帐,率众参毕,禀请更衣献茶。实见其恭敬,悦而允之。安转入后,忽然间炮声冲天而起,鲁凭等慌忙上马,陈兵四下杀至,东有赵募,南有宋亭,西有陈建,北有辛源,将赵兵一万围于中间。呼延实不防有变,手无战具,只抢得兵士之枪抵战。鲁凭奋勇来救,又被张明、陈安驱大队人马从营后突出,势不可当。赵兵死者过半,大败逃命。呼延实为辛源、陈建截住,枪不堪战,遂被所擒。张明、宋亭追赶鲁凭至石口,河不能渡,陈兵逼近。凭怒恨杀转,张明、宋亭俱不能当,退走里许,又遇张选、赵募合至。石琮、刘咸得过河。鲁凭枪槊宋亭落马,张明喝令射之,陈兵箭发如雨,凭马被伤倒地,亦为所执。刘咸、石琮只有三百馀人跟随得脱,走回长安,奏知赵主。赵曜大怒曰:"反贼如此无状,朕当亲帅六军,剿灭那贼,方消气恨。"石琮曰:"臣于途中听得贼已结连休屠王石武,故此作反,恐未易剿也。"姜发曰:"吾亦知其必有此事。可亟先去说结石武,乘机反戈,袭取梁州,破其巢穴,然后合攻上邽。事定之后,以梁州为酬功之资。若得相从,则陈安易平矣。"赵主曰:"然则何人可使石武?"姜发曰:"非老臣自去,不能使之反从也。"赵主即命姜存忠西说石武,一边整顿军马,以大将平先为平寇招讨大将军。平先乃乌氐人,有排山之力,幼年为盗,众莫能敌,人称赛展雄。姜发解官归寓上党,平先知其多金帛,欲劫之。姜飞拒住,发乃以正言说之,先服善弃邪归正,与发共寓。闻靳准乱汉,发叹恨,平先复纠伙侣集壮士五千,劝发共上平阳靖难。见事定,同入长安见赵主,赵主授为横冲都尉。至是拜为先锋,以呼延实之子呼延瑜为左将军、刘呼为右将军,关心、姜飞为后阵,石琮、刘咸为引驾,起兵十五万,进征陈安。以刘岳、翟楷、李华春、游光远等辅太子刘熙监国,镇守长安。游子远劝帝宜伺姜发回话进兵。姜发至氐羌,求见休屠王石武。石武因陈安使杨伯友约合反赵,共分咸阳,正在计议未决,忽报赵国行人太宰亲来谒王。石武乃使人迎入,以宾礼相接。因谓姜发曰:"今陈安以为赵主横暴轻慢,来令我国共取长安,我思两难不决。太宰公来得正好,其将何以教我?"发曰:"何为两难?"武曰:"吾若不从彼,又恐连壤之地先受其害;从彼,又涉逆助反背大国耳。"发曰:"大王以为赵主与陈安孰盛?且陈安见利忘义,先受司马保重恩,一言不快,叛保降成。成授以梁州刺史,少不惬心,又反成投赵。今我赵待之以元勋,封之以上公,请得名职,便思作乱。王若从之,不久必为其掳矣。请自详焉。"石武思之半晌,乃曰:"公言是也。愿听尊教。"发曰:"既从过论,何不乘机陈安出兵攻围南安,大王以兵马径袭上邽,夺其诸邑,功成则上邽为王有,即功不成,诸邑已自属于王矣。"石武从之,拜送姜发回长安,即起人马,进袭上邽。赵广宁元年,曜将征陈安,忽染小疾,兵马逗遛。陈安以为赵主知其势盛,未即加兵,遂并平襄诸县,乃自称持节大都督,僭称梁王,以赵募为左相,张明为右相,弟陈集为太尉,族弟陈建为太保,其下杨、姜、刘、宋、辛、张诸人,皆称梁、陇、秦、雍四州大总管将军。出师先取南安,南安守将刘龙不敢战敌,闭城坚守,遣人入朝求救。赵主命刘贡、吕中伯将兵三万,连夜进援南安。二将至界,见陈安兵盛,乃掎角为势,使人约催石武一同夹攻。武见约,即将兵来会。陈安探知两路救至,乃解围而去。又听得赵兵粮草皆在泾阳界外,欲移兵袭之。使人往探的实,回报护粮将军呼延瑜、翟楷、石琮等兵卫甚严,赵主病重,一时未进。安喜,与众议曰:"既是如此,且回上邽,待刘曜死,乘隙而起,可下长安矣。"于是还镇,取呼延实问曰:"今孤有雄兵数十万,尽得秦陇,且赵王病重将危,公可辅孤共取富贵,不亦美乎?"实叱曰:"吾乃汉氏大臣,岂事狗鼠之辈?"陈安曰:"事在人为。赵王死,则关陕之中无出孤右者矣,当与足下共成大事,岂可拘拘于胡赵哉?吾亦大晋将军,何忝于彼?"实曰:"汝荷人蒙寇,处于不义之地,侥幸至此,辄便冒罔。前背南阳王晋帝,今叛成主、赵主,天人共怒,神鬼咸嗔,吾忧汝不久枭首上邽,何谓大事可成?汝必害吾,可悬吾首于上邽东门,以观大兵之入也!"安大怒,乃杀实,又取鲁凭,谓曰:"孤欲拜公为大将,还肯从否?"凭曰:"汝害太尉,吾恨不能杀汝狗辈,以嚼其肉骨后死乎!陈安逆贼,汝之斩首,亦只在早晚,但吾被害,弗获亲看耳!"安怒,亦斩之。史官有评曰:
生逢乱世,人习凶顽。弱则归附,强则自王。陈安不谅,群党依狂。反复逞乱,诡惑元良。概亦不久,悉为凶亡。
第一三一回 刘赵主剿陈定陇
《传》叙南阳王故晋将陈安降于刘赵,以部兵强盛复反,赵主差太尉呼延实与鲁凭前往陇西招安,安执二人,勒使降伏,凭、实不从,皆被所害。刘赵主永明闻知,哀悼不已。聚众文武议曰:"陈安逆贼,害吾大臣,不堪容忍。当即征剿,以治其罪。"降将王用、夏景曰:"贤人者天下之望,安贼若此所为,是塞天下之情矣。夫承平之君,且不敢乖戾臣妄,况此乱离用人之际而自损名誉,可乎?"游子远亦曰:"征贼欲思妄意,理合招徕贤哲,采纳忠良,方或少幸。今乃枉杀君子,以绝当世之望,吾知其无能为,取之不难也。"赵主曰:"二人之仇冤,宜当早报,莫使奴辈得志。"乃即下令,命平先、李华春等,将大兵虚向上邽征讨,未即进攻,密使吕中伯、呼延瑜、翟楷带领夏景、王用为向导,引精兵五万,先袭陈安粮草,以备其军需。陈安自杀鲁凭之后,又得姜冲儿徇讨下县平复回军,声势愈炽。又使刘烈、赵罕夺平襄、西州二郡。二郡久陷羌胡,胡众见罕、烈兵盛,皆愿归款。二将收其羌酋精卒三万,粮十万斛,皆聚于千金堡,以亲党陈集、陈建、张明等守之,被呼延瑜等六将分作前后二阵,一时掩至。陈集等止隔五十馀里,方才知觉,急聚兵将伺候,只有二万新来羌卒,地理未熟,集欲浚濠固守,求救退敌。赵兵已到,整顿不及。张明自恃有谋,布阵出敌。有小兵报曰:"此贼多智,前害太尉皆出其谋,须慎防与战。"呼延瑜听说,大怒曰:"杀父之仇,须当亲报,何用惧哉?"拍马直取张明。明素有文少武,不闲战斗,见马来近,只得勉强迎敌,不五合,被瑜生擒过马。陈集看见,与建一齐赶出来夺。夏景、王用截住,翟楷命兵士放火烧其粮草。集见烟起,慌欲回顾,当先突阵而出。陈建在后,被夏景所斩。陈集料不能救,单骑落荒而走,奔往上邽而去。呼延瑜降其兵万馀,救灭堡屯之火,得遗粮十馀万,送至南安,与刘贡、刘袭分饷军士。陈集逃回,报知陈安,言:"赵兵暗袭屯堡,火焚粮草,二人战死,以此军皆被杀。"陈安听言大怒曰:"彼以诡计袭孤粮草,以给南安。孤当亲征南安,先斩刘贡,擒捉刘袭,复取粮草,以报仇恨。"乃命刘烈、赵罕、姜冲儿以兵五万趋刘贡,与赵募、宋亭、辛源等以兵五万赴南安,留陈集、杨伯友守上邽,即日起发。伏路小军报与刘贡知道,贡乃入城与刘袭计议战守之策。袭曰:"陈贼此来忿恨,兵威必盛,且未可与战。急令人催取石武来助,两下夹攻,方可破他。"贡然之,出城打点谨守,差飞使星夜去催石武进救。石武见召,乃与部众议曰:"今陈安提大兵愤取南安,上邽必然空虚,我等不若径袭上邽,则南安之围自解,此孙膑向魏救韩之策也。"众皆从议,分付使者回话,言:"如此而行,倘若陈安移兵攻我,汝可来助,以涉其后,则两疏失,贼难奈我何矣。"石武将兵疾进,至桑城,探军始知,乃星驰报与陈安知道。安听得,大怒曰:"石武羌狗,何敢魍魉?部下无过二万馀兵,弱卒将半。刘曜尚且避孤,鼠辈乃敢如是乎?就先移兵剿灭石羌,后取南安。"乃转趋桑城去攻石武。石武探知陈安兵盛,退屯于张春垒。张春之侄张宙,闻是与陈安相持,亦助武共拒。陈安兵到围住,石武与张宙分前后紧守,遣人往南安刘贡处求救。刘贡见报,慌与刘袭议之。袭曰:"石武被围,宜当速救,只是兵马不多,恐难取胜。"正议间,催使又到,言:"张春垒围急,地虽坚险,奈彼兵多,恐被所破。"贡曰:"汝且勉强守住,将兵马尽皆与我带去,你急入朝请兵再来接应,勉使贼徒逞志。"贡去不二十里,忽报吕中伯、呼延瑜、石琮、刘咸、夏景、王用等将兵十万,夺得陈安粮草,来此相助。刘袭大喜,亲出于五十里外迎接,就言:"张春垒、石武被围甚急,刘贡去救,恐兵少难与为敌,未敢向前。将军可分兵亟往救之。不然,人再不肯为我用命矣。"吕中伯曰:"我率全部去救,何虑不胜?"刘咸曰:"我众人听知贼犯南安,故来接应。今既不在此,你与石琮将铁骑兵一万,从间道趋张春垒去助石武,使他出兵带住陈安。翟楷将兵一万赶上刘贡,进为石武掎角,只等我兵一到,三面合攻,破贼必矣。"石琮、翟楷等领命而去,刘咸、吕中伯等随后亦发,石琮等从径路驰至张春垒以见石武。石武大喜,即与袭议将兵出陈瓜田,大张旗鼓,扬威布阵。陈安听知,乃谓宋亭曰:"羌狗见我不攻逼他,即以我为弱易与,故出搦战。今当先缚此羌狗,则心无牵挂,然后可擒刘贡矣。"亦将兵陈于瓜田之南。方才布阵,报道刘贡兵马已到,与羌兵隔十里屯扎。陈安见说,即先撤兵欲退刘贡。贡得翟楷来助,亦不惧怯,整阵相待。陈安自负英勇,擎刀挟戟,直冲而前,杀死赵兵无数。呼延瑜抢出敌住,刘贡见安势猛,亦出助战,赵募、辛滔等向前抵住,被陈安刺死副将二员。石武、刘袭料道与贡等相战,即撤阵向助。只见陈将刘烈、赵罕一齐滚出,两边混杀,尘土迷漫天日。这番鏖战,浑不忝于当阳长坂,直赛过了九里山前。将及二时有馀,被陈安远挥近刺,伤赵将士不计其数。俄而喊声大震,吕中伯、刘咸、夏景、王用等分两路杀至。陈兵怎当得三处兵马夹攻?抵敌不暇,刘烈被石武一刀砍于马下。赵罕战败于呼延瑜,回马而走,又遇石琮、翟楷双至,遂为呼延瑜刺死。辛滔遭王用、刘贡困住,不能得出,死于阵中。陈安见势垂败,刺伤夏、王,突阵而走,兵乃大败。吕中伯等喝兵竞进,陈兵死丧殆尽,安独与九千亲随奔于陇城。刘贡、翟楷兵虽不折,不曾斩将建功,乃议随后追去。于是直至城下,将兵围住。刘袭仍提本部还守南安,石琮、翟楷仍去护解钱粮,其馀刘贡、王夏、刘咸、呼延瑜等俱与石武共攻陇城。贡遣人驰露布报至泾阳路上赵主大军之中。赵主见捷报至,即下榻,大喜曰:"朕得此捷报,获斩贼党五将,安之爪牙渐毁,身无病矣。"乃自起临军,命平先先发,亲与姜、关诸将望陇城进取,共剿陈安。陈安探得赵主自至,乃戒约三军曰:"今赵大兵将到,此城不可久守,令其围住,我等难展矣。明日我自当先,出与决一大战。成败生死,尽在这回。汝等各宜用心协力,以干大功。倘得事成,共享富贵。"众应允。次日,陈安早先整兵出城,列阵于郊北平原之地。刘贡等方欲出寨,只见旗影遮空,炮声震地,乃是赵主与平先大兵来到。刘贡马上参谒,以其事奏之。赵主曰:"三军早食而来,时未及巳,尚可为战。朕当亲出以擒那贼。"乃同众将向前排阵。三通鼓罢,双凤旗开,赵主立马唤陈安曰:"朕封卿为陇右公,职亦不卑,赐邑以秦陇上邽,地亦不狭,何乃造反,害吾太尉与大将军之命?今朕亲率六军至此,及早下马,犹以光武待窦融故事待卿。如若执迷,连身命俱弃,三族全诛,那时悔之迟矣。"陈安自负英勇,不以事败为心,乃抗答曰:"汝为人君,昏庸无道,不辨贤愚,有功不赏,忘我大劳,重封附夷。实欲复取长安,擒汝胡种,以雪不平之气耳!"言讫,横刀挺戟直趋,乃径捣中军,欲擒刘曜。赵先锋将军平先出马阻住。陈安抬头一看,见平先生得面如蓝靛,须似红鬃,目悬烈炬,臂似结绳,手持浑铁槊,腰插利钢刀,身披油竹甲。陈安喝曰:"你是何人?料非吾之对手,可教刘曜自来对战。"平先骂曰:"反主贼奴,敢称君主之名,万段嫌少!好好下马投拜,免污吾槊!"安怒,直取平先,先乃喝住,约马而战。二人各逞雄威,无些差失,自辰斗至日午,往返四回,酣战上三百馀合,众兵士尽皆喝彩,曰:"历观古今上将,无如此等之恶战。正乃马超逢许褚、马武遇岑彭,诚世上之英雄,人间之豪杰也!"陈安见赢不得平先,遂心生一计,左手虚望平先脑上砍了一刀,却把长戟暗望当胸刺去。平先虽然擎槊架刀,亦防陈安戟刺,见其将到,乃将左手以槊抵刀,右手一把抢住安戟,带刀一耸,陈安不能落地,就欲抽戟再刺,被平先拿住戟头,夺之不动。二人皆是只手隔马扯拽,陈安终是柄上,难于用力,反被平先扯去。陈安失戟,不敢恋战,只得回阵。赵主见胜,喝兵竞进,大获全胜。辛源殿后,被平先一槊打死。安走入城,赵主催兵围住。将及半月,赵兵不退。陈安大惧,乃与赵募等议曰:"赵兵得势,必不肯自退。我等坐守城中,怎生得了?久则粮竭,愈难为敌。明日还当再出与决一战,倘能斩将退兵,便是幸也。如不能胜,必须再往平襄、上邽、秦州诸郡敛集兵马,来与他们报恨。"众人明知安是勉强说话,心中虽惧,不敢逆意,各皆应允。次早,陈安整兵复出。赵主曜乃命平先、姜飞、关心分作三甄布阵,自于中间打话。队伍未整,陈安两手挟持双戟,冲入赵军,其势凶猛。赵主辟易,平先护住阵头。姜飞看见,驰喝而至。二人接住,战了数合。陈安知飞武艺超众,非可即胜者,乃即弃战,拨转马头,望中麾黄盖而去,寻觅刘曜。平先横槊大骂:"陈安逆贼,背主奸徒,养不熟的野畜,如此狂罔!平先锋在此,今日还敢战否?"陈安不答,舞戟直刺二人。战约百馀合,并不肯少住。关心大叫曰:"汝等妙年诸将,不趁此时建功,以擒陈安,而乃立马观其死斗乎?老夫复当自出矣。"于是挥刀而进。呼延瑜、吕中伯等听言,两旁齐进。姜冲儿、杨伯友、陈奇等来助,又被刘贡、石武与其羌将石千金截住。陈安见赵将竞至,料不能敌,冲阵撤战,来与姜、杨相合。才得相近,忽见陈奇被石千金一刀挥为两段,安乃招众退避,亲自断后,刺伤石千金,走入城中闭守。又十馀日,粮草将尽,安与杨伯友、姜冲儿议曰:"今城中军民食少,难和他持久。二卿可紧守此地,孤当冲出,往上邽、西平、秦州召取张选、陈集、赵罕等,回兵来解此围,以救汝等。"二人应诺。陈安夜率精卒七千,密开东门冲出,望陇城而去。围兵阻敌不住,飞报与赵主知道,关心与姜飞急起曰:"陈安骁贼也。今若纵去,后虽数万之众,不易平者。趁此熟促,亟宜陆路追之,庶或可破。"赵主然之,传令诸将,以平先、姜飞、吕中伯分三路向上邽、秦陇追去,又使石武把住羌胡西平要道。诸处得令,如飞疾发,无分昼夜,不许少住,务要赶着绊住方算功绩。众将得令,前进两夜两日,被呼延瑜、吕中伯追及。安见兵近,乃回身整战,奋死向前。二将不能胜,两边拒住。次日,平先于路知陈安不往上邽,从间道出陇右,正遇吕中伯等,遂前后并进,径攻安寨。安出拒敌,七千兵卒杀死过半,退入陕城。赵将围住,遣人报知赵主。赵主差石琮、翟楷、刘咸新到部粮三将先起,自与关心随后亦进。百姓等见大兵到,咸各相议,其头首辈于城上分付曰:"陈王惠重,赵主德轻,必当死守待救,以免杀戮。"兵士听得,报与赵主知道。赵主曜曰:"此不足怪。贼奴法缓,以恩惠钓买民心,其情的也。可写榜张挂,晓谕居民,凡罹兵革者,俱免一年徭役。附会反逆者,各赦无罪。惟陈安、陈集、赵募、姜冲儿四人不在例中,其馀悉皆不用惊惧。"百姓见赦,举皆交头接耳,偶语不息。安欲治之,恐其变作,自家兵少难制,乃与赵募议曰:"陕城偏小,百姓惧势思赦,必有变易,难以拒守。不若奔往西州,再聚人马,待其兵退,复归陇上,争取原地,又作道理。"赵募然之,一同冲出,被石琮、翟楷把住西路。安等望北道而去,又遇平先赶到,安慌接战。吕中伯、刘咸超出其前,占据路口。中伯杀转来阻,见先等酣战,乃取弓拔箭,望陈安背后射之,一箭中其左手。安忙拔箭,平先逼近马头,慌急迎敌,堕落一戟。陈安常时善用双械,至是独持一戟,反不能为战,三五合,自知要败,径撞出阵而走。赵募看见,亦乃逃遁。部兵四千人俱陷赵阵。安乃单马驰走,石琮、翟楷等从后追去。安人马困乏,走之不上,忿恐转战,力敌二将,尚觉差胜,不期刘贡、刘咸、吕中伯又皆赶到,陈安料难与敌,遂撇琮、楷而走。吕中伯奋赴向前,见日将近晚,天昏黑,中伯恐被逃脱,慌复取弓射之,一箭正中安马,自胯透腹,马痛跌倒,带之不能起。安听铃声响近,只得不顾,弃马越涧从小径而逃。赵兵将方至涧边,忽然风作云合,对面不能见,各皆伫立。俄而大雨如注,吕中伯下令张旗幕蔽雨,倚岸扎下,叹曰:"莫非天救此贼,故降此雨?不然已获彼矣。"呼延瑜曰:"贼马在此,焉能远去?明旦逋迹寻之,未为迟也。"陈安亦因雨大,天黑难行,躲于对涧悬崖之下。至四更后,雨散天霁,安乃徒步潜走。将二十里,至一深林,密草丛杂,进其深处少憩。赵将至天明过涧跟寻,有辅威将军呼延清得见脚迹,随路挨逋跟去,到林边而无所见,令兵遍寻。前后并少人行,清料在林中,命五百兵人围住,亲带副总并壮勇二十馀人入林寻觅。至崖边,安先看见,欺其人少,舞戟来刺,思夺清马,副总等一齐抵住混杀。外兵听得喊闹,尽皆合至,刀枪四面攒集。安持一戟不惯,又冲不出,遂被呼延清一枪刺中肩坎。安拔短刀蔽头突阵,被小军伤臂,手抬不起。呼延清欲自擒之,惧安难近,复一枪望腹上戳去,中其膝上。安乃仆地,为众兵所执,绑于马上。清大鸣金报众收兵,一齐回转陕城下大营中,与众等先入称贺,押过陈安。赵主笑问陈安曰:"汝嫌陇右公职轻不悦,今日欲封何官?自当言之。"陈安不答。赵主曜欲赦陈安,使守潼关,以拒石生。呼延瑜恨其杀父,乃进言曰:"陈安人面兽心,见利忘义。若欲留之,是养虎卫身,自贻其患矣。"赵主依劝,乃命斩之,将首号令秦陇并上邽诸郡。于是杨伯友斩姜冲儿,以陇城来归,宋亭亦斩陈集来献上邽。赵募奔西州起兵,催羌帅等速赴陕城,路上接应梁王。羌渠等言:"当打听的实,方好救应,否则恐挫过耳。"延捱两日,只见赵罕匹马而至,言:"刘赵已获陈王,将首招安我等,闻他榜挂,只赵、陈、姜三家俱不赦,我故逃来。"赵募曰:"既然如此,就在此间统领羌众自立,不可去也。"羌渠听知其意,乃密谋刺杀赵募、赵罕,斩首送至陇西,以免赵主加兵。赵王大喜,差人安抚各郡,就查附会陈安上劝造反称王者,诸郡县连被诬者共诛三千七百馀人。班师回长安。自是,陇中之人惧其惨酷,皆多相率奔至赤亭姚弋仲境中而去,伏其征役。弋仲见晋民趋至,使人上表至建康告言其事,奉职牧民,乞求名号。元帝乃赐敕封弋仲为镇西将军、平襄公,统领氐羌,带管晋之流民。由是威名日盛,远近归者愈多,秦陇之人逃去十之四五。父老辈皆相议曰:"陈将军虽然屡行反叛,其实爱民恤物,何曾有害于乡,流毒于百姓?今归刘赵,军兵恃势掳掠,反不安生,无如陈将军远矣。"好事者乃作歌以歌之曰:
哀哉壮士征陈安,雄才武略希韩庞。在昔曾辅南阳王,出生入死谋多方。皇天不佑悲沦亡,扶储上邽历艰难。聚兵集众忻弥昌,祸逢张春成萧墙。今来陇上抚馀残,以恩感人人心欢。
轻徭薄赋刑无烦,流离帖席粗安康。挥戈挟戟威戎羌,仇池一战降杨难。嗟吁鸟尽良弓藏,身罹执缚诛咸阳。我公受戮犹云闲,我民遭屠复何殃?呜呼歌冤兮情惨伤,陇猿闻之枯柔肠。
后人看歌,有诗一首贬陈安曰:
陈安谗谲寇,奚足入篇章?猾诈图私幸,忘君视敌亡。方辜司马氏,复负李成王。归赵仍谋叛,遭诛岂用伤?
第一三二回 王敦叛据石头城
且说西赵主刘曜虽幸尽得陇右,只因妄杀无辜过多,致百姓流亡,以干天怒,自今国内灾变异常。武功县有男子名苏抚,因病热囊缩,变为女身,髭须尽脱。又有陕州人名伍长平,年十九,变为女子。其邻居大户蒙臣之妻,亦富家女,因生产胞出不能收,遂成男子,蒙臣秘藏于家。一日,与臣言曰:"今我不幸,又和你一对都是男子。东邻伍家不幸,一对都是女子。我今试往他处去说,换转其妻,岂不两便乎?"臣不许。其变妻私奔伍家,与其变女暗通,愿为夫妇,将长平之妇送与蒙臣。一日,妻舅至臣处相访,不见其姊。臣妻设款而出,两各无识。回家与父道之,乃具词告县,以为蒙臣谋杀发妻,贪娶娇美。臣以所变之妻诉出,提伍长平二人审问明白。其告状之父,认女面貌犹同昔日,惟眉粗而有髭为异耳,各招认赶出。事闻于朝野,天下咸知焉。赵主曜见有司申奏,正在叹异,忽报咸阳驿前上马石作人言语"切勿可东向"者,三日而止。又上洛南乡张卢,家甚富,患危病数载而死。母妻怜之,以金银器具殉葬。时入土已二十七日,有盗思利其财,掘墓发棺窃取之。揭其盖,张卢起立,贼人惊倒。卢乃复携器皿归家,旧疾顿失。令人掩其棺,见内有石一块,上有字影云:"破关石莫东出。"张卢恐人知觉加害,乃设言至郡呈告,言:"身死入土四七期,天帝查吾世善,敕赐回阳。分付言宜劝人主不可东出。吾以民家不敢上朝,特来告台。"郡官述其言并石上字意奏入长安。赵主曜密召游光远、姜发、游子远问之,三人皆曰:"此出陛下杀伐太重故也。陈安因有功无赏,心怀怨恨而乃作乱,彼既授首,罪之当也,陛下又戮附会之人。此实无辜,致百姓不平,作歌词颂安,而多逃亡入羌与入凉耳。"赵主曰:"陈安有甚好处?歌词将何颂赞?有人记得,写来寡人看之。"于是乐府誊录献之。赵主看其"降杨难"、"威戎羌"、"良弓藏"之句,悯其功多,使人收陈安尸,将其首以将军之礼葬之,赠呼延实为武烈王,鲁凭为武烈公。升赏收秦陇将士,颁赐石武蟒袍金印,封平先关内侯车骑将军之职,吕中伯陇西侯骠骑将军,刘袭、刘贡、呼延瑜、石琮、翟楷、刘咸等封列公,其馀随征将士各加二级。呼延清捉获陈安,封上邽伯。降将杨伯友、宋亭授奉义都尉。大赦陇上诸郡,百姓各免徭役一年,于是赤亭、西凉流民多复归乡。凉主西平公张茂见刘赵降杨难、破陈安,陇民又复归附,意欲起兵收讨流民问罪,就并其地,以拒刘赵,免得侵犯河西。氾瑗上言,以为彼今初得陈安之地,兵势正盛,未可先去惹他。茂听之,犹豫不决。忽值后赵石勒怪曜使姜发潼关战败石生,乃使人至河西约会,言:"刘曜恃强,欲图尽并西地,再吞关东。今吾已遣石虎出兵河东,公可出兵陇右,以分其势。倘得袭取郡县,则彼不敢仰窥河西矣。"张茂见约,乃命金城太守张阆、抱罕护军辛晏、大将军韩璞帅步骑五万,自大夏城至秦州,侵夺诸郡。守宰等报入长安,赵主乃遣刘贡、平先等将兵八万,进退凉兵。两军遇于洮川,隔洮水扎寨。张阆知赵兵锋盛,严设鹿角,固守不战。相拒七十馀日,不一接刃。赵主探知刘贡等退不得凉兵,密地自统关、姜等将兵三万,至秦州观察兵势。见其守定,姜飞献计:"请截粮草,阆等必退,可获胜彼。"赵主从之,不忍飞去,以破敌将军呼延那率御前郎五千,精骑一万,从径道渡洮,截夺西凉粮草。伏路探军报知张阆,阆大惊,请韩璞议曰:"粮乃三军系命重务,不得不救。非吾去则将军亲征,方可敌。否则我等难与相守矣。"璞曰:"公等用心拒住,待我将兵万人前去,先破其兵,再来此处共退刘贡。"阆喜,分卒一万,星夜而起。刘贡探知韩璞返兵,阴使平先等往上流,自往下流,夜渡洮水,分两处直逼凉营扎下。张阆见之大惧,乃与辛晏议曰:"赵兵已被渡河,刘曜又遣兵绝吾军粮。势分两处,他盛我弱,焉可与战?不如收兵回凉,待其退去,又作道理。"晏从之,至夜悄悄拔寨而去。平先等不知。次日,约贡追赶。二人面议,料其去远不能及,欲即进兵攻凉,又不曾得旨,使人飞报赵主请命。姜飞曰:"凉未可攻,只有追袭杀他一阵,使他再不敢来可也。"赵主曰:"去调平先等已不及矣。朕当亲自领兵间出截彼,擒剿此贼,方使惧怕。"即令关心、姜飞、呼延瑜等,如风般径趋侧山埋伏伺候。阆等见刘贡不赶,缓缓而回。挨至侧山,不防赵兵伏发,两头炮起,凉兵不能列队整战,大败而走。呼延瑜当先,追三十里而止。张阆折兵二万,不敢归凉,屯于中路,使人至姑臧求救。凉主茂不发兵添,行文责问停兵不进、擅自回军以致败绩之罪。张阆与辛晏惧无回命,乃谋于众,将使者杀之,引兵降于刘赵。赵主曜大悦,封阆、晏为列侯,即欲乘机伐凉。忽见游光远使人驰报,言后赵石虎兵出枳道,侵夺河东,州县应附者二十馀城,乘势已至蒲坂矣。赵主得报,乃回兵以拒石虎,留石琮、刘咸助呼延那攻韩璞于狄道,呼延瑜、翟楷围阴鉴于桑壁。张茂闻张阆降赵,赵兵攻围二处,乃议进救之策。右参军陈珍上言曰:"今刘曜已回长安,宜趁此时去救韩璞阴鉴,就取南安之地,可以得矣。"张茂然之,即命陈珍为平虏将军,率精兵一万八千进救韩璞。石琮等见赵主回兵,救应又到,遂撤围还见赵主。珍欲与韩璞共救桑壁,韩璞曰:"适听探马来报,言石虎、石生围刘岳于河东,刘曜去救甚急,必无战心。我兵虽少,可以胜彼。且休往桑壁,密地起兵径袭曜之后军,则阴鉴之围自解,必无妨矣。"珍曰:"将军高见是也。"引军趋径道击曜后军。赵兵不知骤到,望风急走。珍、璞驱众大喊掩之,赵主不能救,大败而回。翟楷等闻知,亦解围逃遁。阴鉴探得,出城追之,四十里不能及,乃会珍、璞齐进,赵陇陕皆被所夺。张茂得捷大喜,以为得广境土,珍之功多,拜珍为折冲将军,使镇其地不题。
又说晋镇武昌大将军将作乱,谯王司马承会兵谋袭武昌,大将军王敦进兵在芜湖,见报此事,使魏义将兵五万先至湘州,思破谯王以断后路之患。湘州即长沙,常为贼寇占扰,城池摧毁,储蓄不丰,人情震恐。簿书桓雄、韩阶、从事武筵劝谯王曰:"今长沙城郭不坚,兵甲未完,粮草欠缺,人心悚惧,何以迎敌?不若退守零桂,据险固守。催甘卓、陶侃速攻武昌,则魏义必然撤兵去救,那时从后掩之,靡有不胜,此为上策。否则退依陶侃,合兵共进,此为中策。若乃执迷不行,必难与抗,恐枉害军民之命,反为不美。"司马承曰:"吾昔奉诏来此,即愤不顾身。今见贼至,即委地而避,何以劝激他人?且吾之志欲死忠义久矣,岂可偷生苟免,作奔竞之人乎?事之成败,人之生死,皆有定数。设孤不幸而死,亦使百姓后人知吾心耳。"乃不听众人之计,下令固守。俄而魏义率兵围城攻打,承令虞望将兵出战一阵,免致猖獗。望曰:"殿下休慌,今以疲残寡弱之卒去对熟练精锐之士,必无胜理。少待数日,吾兄在外募兵,知城中围急,兵之有无多少,亦必星夜来救。待其一至,吾却出兵,内外夹攻,方可取胜。"司马承立意要战,言:"退得魏义,则百姓始得存活。"望终不以为然。值甘卓知王敦兵犯长沙,乃先使人持书以安谯王曰:"今闻逆敦兵犯殿下将军,愚以为且未可与战。坚守数日,待吾出兵沔口,以断王敦归路,则湘围自解。"承不能从,修书使来人带回与卓,曰:"足下若能卷甲电进,或可少及。设使迟延时刻,不来相应,则是置我如笼鸡,坐视令人收缚&宰矣。"甘卓虽然得书,一时应赴不及。司马承复谓虞望曰:"昨谓甘公书云来助,吾心甚喜。今又旬馀,知其口必不能应心,空望其救,以误百姓。若再不出战,满城尽无生路矣。"虞望曰:"吾感殿下眷顾大德,非不拚舍一死以报知遇。奈魏义兵实盛,难与即斗,恐徒死无益,反惹其肆志陷城,那时大事去矣。"承曰:"卿若如此畏怯,军民不日皆成饿莩,将军可不一救乎?"虞望见谯王苦苦催战,只得领兵出城布阵。魏义久不见兵马迎战,及望与数千弱卒前来,义笑挥兵众大喊而进。湘兵新集,素未经阵,见武昌兵势雄盛,尽皆退缩。义奋力一击,湘兵四散奔溃。魏义直取虞望,大兵四面围住,望在阵中左右冲突,杀兵不计其数,但不能出,乃战死于阵。武昌之兵乘胜攻开城门。兵士才入,忽然虞悝在外募兵得精卒五千、勇士焦珽来至。见说武昌兵已入城,乃自外杀去。焦珽手执五十斤大锤,交横乱击,死者叠叠。魏义听知后军被杀,急忙杀转,又为自家军马等跻住街衢巷道,不能前进。兵士只得反走出城。焦珽见之,愈逞英勇,打得满身血污。魏义知后兵败,杀来救应,与焦珽相遇于曲巷。珽乃跃地下马,步行挡住。司马承得知,与桓雄、韩阶、武延率馀兵从内赶出。虞悝又招集旧众绕出其后,魏义几为所获,幸有勇力,拍马撞门而走。军马不得出者,悉被所杀,又被焦珽追杀十馀里。义折兵过半,退五十里,方敢住扎。谯王承亲出城外迎接,执虞悝之手曰:"非君救应,几被所俘矣。可伤令弟与贼战死,特差一二时耳。惜哉!误哉!"乃宰猪羊,寻望尸亲自拜祭,宴谢虞悝、焦珽,整兵以防魏义再至。王敦至江中,闻快船飞报,言魏义先胜后败,敦惊,乃又稍住。刘隗、戴渊等奉诏归京,见敦未至建康,乃先趋入京。刘隗到河下,晋帝使众官员迎于道。隗乃文士,本无将才,亦岸帻大言,意气自若,刁协反以为忧。隗同众官竟上朝堂,见帝奏曰:"王敦造逆,子弟多在朝中为官,若不先治之,恐一旦贼至,里应外合,将何为备?"元帝曰:"王导清忠,有大功于国。若诛王氏,导为罪首,岂可行之?容朕三思再处。"刘隗、刁协见帝不允其奏,心中大惊,惟恐祸害反及,行坐不安。王导知二人疑惧王氏,自又惧帝坐罪,乃率宗族群弟子侄二十馀人,每日叩阙待罪。仆射周顗见帝并无发放,直入见帝奏曰:"司空王导闻敦谋逆,今率子弟二十馀人,伏阙待罪。臣以王导竭诚王室,忠谅而直,必无叛意者。若有异心,见敦事暴,焉敢身留朝中,自耽杀戮乎?且陛下草创首建,王导谟谋之功,十居其八,乞陛下念昔相从之劳,曲赦今朝被累之罪,毋使君臣乖戾,后人议之。"帝曰:"朕亦知王茂弘决无此心。朝臣虑其有私护宗党之意,劝诛王氏以杜内患,朕安得不行审实,而即祸无辜也?卿等当密察之。"周顗极论其必无偏护,请即宥之。帝与私议多久,命取酒以饮周顗。顗微醺,辞帝而出,见王导犹在阙门,顾顗呼曰:"伯仁卿,吾以百口累君,可无一言乎?"顗佯不顾,乃谓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悬肘后以取封侯,不亦伟乎?"王导见顗不顾其跪,不答其言,心甚恨之。顗出归第,复修本上奏,明王导有功无罪,反复详辨,言甚敏切,而王导不之知也。帝览顗奏,再四思想,一夜无寐,乃封其疏于金縢中,决意赦之。次早,下诏赦免,王氏在京者各还本职,勿得有负,俱令朝服入见。导等上殿,稽首谢曰:"乱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近出臣族,实该夷灭。但臣叨受重禄,若有毫忽不忠之处,愿就万剐无怨。"帝亲下座执导手曰:"茂弘卿之心,朕素知之,休出此言。方将寄卿以百里之命,慎毋自疑。但要留香,莫令贻臭,斯丈夫也。"导涕泣再拜,君臣欢洽如故。遂以王导为征西大都督,戴渊等听其节制。下诏朝野曰:"司徒王导以大义灭亲,今以寡人向日安东将军之节假之,代朕亲征,各宜率命。"次日,导请以刘隗、戴渊、刁协、周扎等分道出守,以拒王敦。帝使卞壸守金城,周扎守石头城,其馀在朝备御。王敦见帝增兵二处,乃议遣先锋攻金城,好进取石头城。左将军杜弘曰:"若是先攻金城,则晋主必又差兵将紧守石头,我兵恐不易进。不若弃此径攻石头,周扎年老好利嗜酒,与众无恩,人不乐用,一战而可下其城也。得此,则建业震恐,大事在掌中矣。"王敦从之,即命周抚、杜弘引兵二万,攻打石头城,先破周扎。扎恃世代功臣之家,威声服人,自至军中,不惜士卒,悭克军粮,人皆怀怨,不肯用心整理。扎又不严提备,忽于战守。杜弘与周抚一时骤至,兵马登岸,方始知觉。扎急点兵遣将出阻,被杜弘涌进,扎兵大败,奔走入城。武昌兵士接尾杂至,闭门不及,一齐混入。周扎急自来退,周抚见之,闪入军伍,喝令竭力向前,密唤杜弘当前锋。弘乃会意,知抚不肯逼扎,遂抢进杀去。扎退不得,被众兵所执。周抚据住城门,使人迎王敦入城。王敦进据石头,谓其所亲曰:"吾今至此,百姓震恐,不复为盛德事矣。"谢鲲曰:"何为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自成美德矣。"敦无言以答。晋主闻石头城失守,乃遣前锋将军戴渊与都督王导率刁协、刘隗、周顗等,一齐将兵出攻王敦。王敦知京兵到,命先锋周抚、左将军诸葛瑶、右将军邓岳、前将军杜弘、后将军吕猗分头迎敌,自领中军,一同出城,观看众人兵势调度如何。只见隗等合众蜂拥而至,王敦暗哂,乃令诸将排作一阵,分翼对敌。两边摆定,刘隗全装出马,左立戴渊,右立刁协,齐声叫曰:"大将军王处仲何在?请出打话。"只见西阵上三通鼓罢,王敦出马。刘隗欠身谓敦曰:"君为重臣,凭恃强暴,侵凌王室,以下伐上,以逆犯顺,独不畏人清议乎?"王敦曰:"只因汝等蛊惑圣聪,霸持朝政,挟怀私怨,刻害元勋,妒坏贤良,妄生刺议,吾故提兵至此,靖肃君侧耳。"刁协曰:"若此,明是造反矣。"王敦大怒曰:"吾自亲临,敢出妄言,谁先为擒国贼?"背后一将应声出阵,生得刚须凸额,巨眼雄躯,乃是先锋周抚也。隗将刘永舞双刀抵住,二人战不上三十合,刘永刀短,被周抚一枪刺中肩膊,翻身落马。刁协部下大将周士成抢出来敌,一个丈八枪,全无挫失,一个三尖叉,了不虚空,两下里拨来架去,又战上二三十合,未分胜败。戴渊部下豫州旧将韩潜忍耐不住,跃马冲出,敦将邓岳看见,手挥六十斤大锤截住。这二将相遇,正是棋逢敌手,一个是荆襄剪寇英雄汉,一个是淮北剿虏猛将军,四将合战,自辰及午,并不少退。王敦密令杜弘出助周抚,弘即从旁骤进,周士成当不得双并,遮拦无及,被杜弘一枪刺死。钱凤见连杀二将,催军大进,围住韩潜。潜极战渐迫,却得蔡遹、冯宠杀进重围,救出韩潜。官军遂当不住,望建康城而走。王敦亲率众将追赶,遥见王导在后阵,喝兵扎住,敦乃收兵回转石头城计议。刘隗、刁协等见势垂败,抚鞍叹曰:"大事去矣。如何能赎误国之罪?"只得收兵回京见帝。元帝曰:"卿等诸路之兵,俱不能敌敦,如何处分?"隗、协泣曰:"非臣等不效犬马之力,奈王敦兵强将猛,难以抵敌。逆贼恃此,故敢犯阙,以二臣为名耳。"因叩首出血曰:"臣等误国至此,虽万死不能赎其罪矣。"帝亦流涕曰:"非卿真有不忠,但敦贼设言以二卿为名,好作逆耳。事已至此,朕何忍使贼辱卿?卿等且宜自全,远去以避其害。此处朕自当之,试看逆敦忠导如何处朕。"刁协曰:"若然,则平日受恩,危时负主矣。愿先死阙下,以明不二,庶杜君患。"帝曰:"卿死有益,死之则可;若死无益,其何可哉?卿宜速避过淮,毋得留恋。"刁协曰:"臣年已老,无处可去。主辱臣死,理之当然。拼此微躯,怎忍背去?"乃即戎服出骂王敦,杀向辕门,为乱军所害。刘隗曰:"刁公能死社稷,吾焉又不能死乎?"帝不忍,使人扶挟下船,卫送过淮,欲奔祖约,被徐龛之弟徐翕以军邀住,同奔后赵,欲借兵袭武昌以取王敦根基。及闻王敦退兵,乃不引胡马自乱荆楚。石赵主命为太傅,使化胡族,隗以逃臣辞不受职。王敦见刁协死,问于钱凤曰:"吾常以此老贼为名,今彼舍命而亡,还将何处?"凤曰:"刘隗尚在。趁此径下京邑,先行曹魏,后正在位,有何不可?"敦乃然之。后人有诗叹曰:
狂逆王敦构乱时,奸凶钱凤献谗谀。忠臣受抑甘亡命,天子低眉屈受欺。
第一三三回 魏义助逆破长沙
王敦兵犯石头城,刁协败绩,被逼愤战而死。太子司马绍怜其忠枉,即日亲出京营,欲点兵马,与王敦决一死战。温峤知之,控住马辔,谏曰:"殿下乃国之储本,奈何欲以身轻天下,效匹夫之所为乎?"绍不听,峤抢剑割断马缰,太子乃悟而止。晋主闻知,思无所措,乃召王导谓曰:"向据王敦表称刘隗、刁协挟君专政,是以起兵,自言朝得二人之首,则夕返兵。今二人已皆死亡,王敦尚不还兵,将欲何为?卿乃同气,当为朕修诏,遣人持见大将军,言隗、协获罪,然协已死麾下,隗惧逃亡,情亦可已。若念国恩,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如或不然,朕当退归琅琊,以避嫌路,任满其意。"王导曰:"陛下何出此言?王敦虽反,上流还有甘卓屯兵襄阳,谯王在于长沙,陶侃有兵在广。敦今南下,闻甘卓等以自起兵,将袭武昌,断敦归路。我等京兵虽弱,但谨守勿战,焉得使被所破?且祖约、苏峻、刘遐皆有军兵在外,少待数日,武昌消息一到,敦兵自然惊散。彼虽在此,心实悬惧于甘卓者。今陛下心必不安,臣请亲往见敦,劝其回兵,就察动静。若有不从,以利害说之,敦岂敢不惧乎?"晋主大悦,但恐导被敦勒或有反侧,乃命百官同去见敦,劝其回兵。王导从之,与百官同赴敦处,共议其事。王敦见众官员俱至,乃命设宴款待。敦笑问戴渊曰:"前日之战,有馀力乎?"渊曰:"非能有馀,但力不足。"敦曰:"吾今举此,祛除国蠹,天下以为何如?"渊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言者矣。"敦又问周顗曰:"伯仁何为负我?"顗曰:"明公戎车犯阙,下官统率六军,误其事,使王师败衄,以此负公。"敦不能答。敦心下忌嫉太子勇决,为朝野所向慕,欲诬其不孝而废黜之。次日,大会百官,敦厉其声色,大言谓众曰:"皇太子以何德称而居东宫?"温峤正色对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以礼观之,可谓纯孝矣。"众官皆然,同声和之。敦谋乃沮。众官辞别,回朝见帝。帝问周顗曰:"近日卿见王敦所议大事,两宫无恙,诸人皆安,大将军固副所望也。"顗对曰:"二宫悉如明鉴,臣等尚未可知。"帝曰:"王敦怀忌,必有害卿之心。卿宜避之,以免其难。"顗曰:"臣位备八座,朝廷多变,岂可临难苟免,以他奔求生也?"君臣呜咽而退。王敦自百官见后,日议其事。后将军吕猗先时曾为戴渊所笞,至是乃说敦曰:"周顗、戴渊皆有高才,江东人望,足以惑众。昨观所言,聊无惮色,公不除之,必有沮遏之谋,恐难逞志。"敦然其言。次日,帝遣王导再诣王敦,探视动静,敦即问导曰:"周、戴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疑也。"导怪顗待罪之时不行保劝,低首不答。敦又曰:"主应仆合已也。"导又不答。敦曰:"若皆不尔,当诛之也。"导亦不答。敦乃使杜弘带兵五千,至建康邀请戴渊议事,渊只得就行。又至顗第赚之,顗时在家饮酒,见将校至,知是不好,乃尽饮壶中之酒就道,出离未百步,杜弘命将镣肘试之,顗叱之不听。行经太庙门首,顗朝顾大言曰:"贼臣王敦,覆乱社稷,枉害忠良。神祇有灵,当速殛之。"兵士恶其言,以戟中伤其口,流血至踵,而顗容止自若。观者尽皆流涕。军士禀敦,敦不使见,命押至市曹,并戴渊一齐斩之。后人有诗叹曰:
王敦罔悖奋豺狼,数万雄师入建康。无辞屈把忠良陷,千古令人恨不忘。晋元帝闻知周顗、戴渊被害,痛伤不已,欲要代其报仇,又不能振,因见王敦羁留王导,无退兵之意,心中大惧,只得忍恨使其后弟王彬赍牛酒至石头城赐敦,令劝敦回兵。敦惧上流甘卓、谯王袭其后,知交、广、淮、豫兵马尚盛,三吴两浙人皆不服,乃从彬议,择日回兵。复召彬,令其回话,睹彬面有惨容,怪而问曰:"弟何为有凄色也?"彬曰:"向来哀哭伯仁,情未能释耳。"敦作色曰:"周顗自致刑戮,且因凡人愚汝,汝何得自愚而即哀之?"彬勃然改容数之曰:"兄长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祸及门户,欲以枉为直也?"辞气慷慨,声泪俱下。敦大怒曰:"汝以吾为不敢杀汝也?"王导见敦发怒,劝彬起谢。彬曰:"数日以来,足痛不便起倒,且此事复何谢为?"敦曰:"足痛孰若颈痛?"彬殊无惧色,亦不为礼。王导乃再三劝敦,以为宗族兄弟,手足一体,勿得以言语介意,致乖大义。敦听之,彬乃得回建康。王敦亦撤兵尽回武昌。至江中,闻知甘卓欲袭武昌,乃使甘邛先往襄阳劝叔止兵,俾两家和气,免致仇杀。敦初出武昌时,亦虑甘卓为患于后,乃拘其子侄辈置麾下为质,至是使其行焉。邛去,敦又命弟王廙往催魏义速攻长沙:"如获司马承,不可使至武昌与吾相见,于路缢杀之。"廙乃乘快船昼夜兼程而去。廙至荆州,使人催督魏义。魏义此时因被虞悝暗杀一阵,心中甚恨。探得兵不满万,乃复进兵围城。已将百日,甘卓救兵不至,湘城中军民困极,不能守御,被义攻开。将谯王承执之,以车械监于军中。复收虞悝并其子弟,尽皆绑之。或有号哭不已者,悝曰:"痴儿何得乃尔?人生在世,终当有死,今合门获为忠义之鬼,亦复何恨?设使天不容奸,晋室得全,必当追赠,流芳清史,岂效此附逆之贼也!"魏义见其言,尽皆杀之,乃将谯王械送荆州与王廙。桓雄、韩阶、武延三人皆毁公服,扮为童仆,以从承难。其押解人见其丰仪举止非凡,疑为奸细,欲害之,因不曾得命而止。至荆州河下,先令人报知王廙。廙使人缢杀谯王,桓、韩等以在舟中获免。三人买贿解官,将司马承尸骸收殓,另寻小船,载至建康。甘卓不知长沙已破,正欲出兵武昌,忽见甘邛奔至,卓慌问曰:"汝为王敦从事,何得至此?"邛曰:"闻知叔父欲袭武昌,特地偷身来见耳。今王敦已破石头城,大败帝师,周、戴、刁协悉被所诛,兵威甚盛。魏义又破长沙,谯王被掳。江之东西,人皆震恐。吾思不可与之构兵,恐胜败未保,徒伤和气耳。"卓平生能谋少断,虽慕忠义而欲动兵,及闻邛之说辞,遂犹豫不发。因思周、戴之死,身恐难胜,乃故谓邛曰:"吾之所忧,正为今日事耳。若夺武昌,敦势逼迫,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更思后图。且吾据此上流,敦决不敢遽危社稷也。"于是敛兵卷甲,顿师不进。乐道融知之,急入劝曰:"今大功将成,何故中止?若分兵断彭泽,以遏敦之归路,使其上下人情不得相赴,其众自然离散,可一战而擒敦矣。且将军奋起兵马,谁不慕义?今遽罢议,后必为敦所并。且敦之为人,事急则趋,事成则背,后必有变。窃为将军危焉!"甘卓不从其劝。道融出而叹曰:"王敦逆天理而反背,甘公亦含之,吾知其死日近矣。"自思惧为邛所知,敦必不容,乃忧愤而卒。卓既罢兵,王敦闻之甚悦,复遣人伪与相和。卓以为然,乃散其兵众于下县而去。参军李梁曰:"王公作逆,意在图谋大事。今不即下建康而回兵,皆忌明公居其上流也。敦意未尝时刻不思谋公,以逞后志。今若散兵释甲,正堕其谋,必有后患。宜三思之,免累宗族。"卓又不能从。王敦还兵武昌,深恨甘卓,乃日与诸谋士议计图之。沈充曰:"襄阳内史周虑雄武有智,□□□□,皆仗其勇略取胜。明公趁兹相和之际,多以金帛,遣心腹人结好周虑,许以事成之后,独镇襄阳。周虑贪利图职,必然听允。一得此人与吾合谋,甘卓不难平也。"王敦大喜,乃使钱凤密将金宝,即日备轻舟前往说结。凤至襄阳,潜访至虑营求见。周虑延入礼毕,钱凤再拜曰:"今王武昌久慕将军,每行叹赏,少获亲近。今以甘邛道好,即成一家。特遣某来拜上,愿与将军结为金兰。先以微物奉上,聊为进见之礼,望惟笑纳。"周虑看金珠宝物贵重高美,喜而受之,对凤谢曰:"某感王公见采,幸莫大矣,何敢受此厚赐乎?"凤曰:"非止此等些须薄仪。王公再三命仆申禀,言若得甘卓去时,即表将军为襄阳太守,但未知将军愿否。若愿,仆当言之。"虑曰:"甘公拥据襄樊,初无过失,何能即去?"凤曰:"得镇此地,乃立于万人之上,九州牧首,此职亦难得即至者。今王公见将军之材,故以留心相授。欲图之,只在指顾间耳。昨闻回镇已卷甲散众,无兵可恃。将军肯行,只须心腹数人,待其早刻,假以黄纸诳终,扬言今奉晋帝密诏,言甘卓与王敦通谋,不肯出兵救应谯王,上堂刺之,一夫之力耳,何难去哉?"周虑被其所哄,即思图为襄阳太守,乃从凤议,与之誓约定夺。送钱凤还武昌回话,嘱付将精兵前至江边为外应,以防他变。凤回见敦,具道其意。王敦大喜,就命钱凤带周抚、吕猗将兵五千,星夜往襄阳河下伺候接应。凤扮作商船,匿兵于内,使细作入报周虑,虑乃竟肆奸谋。次日,密贿党伙,同入候参,列于两旁要处站着。虑藏利刃上堂。从人曰:"将军何早至此?"虑曰:"有机密紧事要禀主帅耳。"顷而甘卓升堂,周虑使值日从人先通言要禀机密。甘卓不防,被虑直近案前,抢上抽刀刺倒。吏书急叫,虑乃怀中假出黄纸擎住宣言曰:"甘卓结通王敦,不救长沙,致害谯王。奉帝密旨在此,敕吾斩首诣京,如有乱动者,尽皆诛戮。"亲兵虽出,见虑英勇,又有两廊党类为助,咸不敢动手。虑又曰:"汝等不信,天使在河下舟中,可着人迎入。"甘邛曰:"若无帝命,吾已遣使往武昌借兵,怎肯与你甘休?"虑以邛是王敦部,亦不加害。及至舟中兵起,乃是钱凤、周抚,众人方知是王敦之计,悔不报仇,已无及矣。钱凤假读伪旨,即以周虑为襄阳太守。自此上流无碍,敦势愈炽,擅易百官及诸军政。帝见其强横,只得曲从所欲,暴虐滋甚。四方贡献,海道多从上流经过,敦见,擅收入府。朝中将帅兵牧悉由敦命,多出门下,其谋皆是沈充、钱凤为主。敦甚听之。其所谮诉者,无有不死。王敦日前兵到石头城,及见说甘卓等欲袭武昌,听王导、王彬之劝,慌率回军,不曾朝觐,以修君臣之好。长史谢鲲上言劝曰:"明公今听众劝,止收周、戴、刘、刁而回,已无逆名矣。若能入朝天子,使君臣释然,则物情比尹悦服矣。"敦虽听之,不肯身赴,令人具表于帝。晋帝见敦回兵,又上贺表,以王导忠悃能全社稷,乃复命王导总理朝政。导入中书省料检文字,忽见周顗救保王导一门之本,殷勤恳至,冤辞激切,导执表流涕。归告其子弟,言周顗救保之事,乃叹惜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九泉之下,负此良友。"言罢,涕泪潸然。其诸子弟皆感其德,人人哀之。导乃上疏,请赠周顗、刁协、戴渊等追谥,以慰忠冤。帝从之,下议赠顗等名职。
按《史》:周顗字伯仁。元帝中兴初,补吏部尚书,以醉酒为有司所劾,敕白衣领职。大兴间,转尚书右仆射。庾亮尝谓之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君自以为何如?"顗曰:"以吾比方乐公,何异刻画无盐,搪突西施也?"后晋帝宴群臣于西殿,帝酒酣,从容谓百官曰:"今日君臣共乐,何如尧舜时也?"顗乘醉厉声对曰:"今虽同为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哉?"帝大怒曰:"朕固无德,不及于古人,臣敢诎其君乎?"欲付廷尉治问。王导等谏帝,以为不宜因酒后凌辱大臣,恐玷青史。帝留连累日,乃命赦之。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屡以嗜酒失职,自为仆射,时无醒日,人语之为"三日仆射"。庾亮叹曰:"周侯末年,可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及过江,每称无对手。偶有旧识从北来,素善饮,量亚于顗,见之甚喜。即出酒二石,乃南都吊烧,二人对饮,各尽其量,及酩酊而止,共馀斗升耳。次日,顗醒,使人视客,已为烧酒所毒,腐胁而死矣。然顗性宽裕,友爱过人。其弟周嵩自称有才,尝因酒醉狂罔,瞑目谓顗曰:"兄才不及弟,而乃横得重名,何也?"顗笑而不答。嵩怒,以所燃之烛投于顗怀,几燎其须。顗并无嗔忿色,徐徐曰:"阿奴不能胜吾,以火攻吾,固出下策矣。"王导与之交游,尝闲时枕顗膝而卧,因指其腹曰:"卿此之中,是何所有?"答曰:"此内空洞无物,堪容君辈数百人耳。"导大笑,亦无愠色。王敦性素悍,见顗甚惮之,每见顗谈论,辄至面热,虽冬月必以扇扇己之面,不少乍休。至是忌而害之,又使其党缪恒籍顗之家,但得素粗布数匹、故絮一笥而已,外惟酒五瓮、米数石。在位者服其清俭。被害时年五十四,人皆哀其忠。祖纳闻知叹曰:"天地塞矣,焉用生为?周公之冤,何时而白哉?"
按《史》:祖纳字士元,乃祖逖之从兄。幼有操行,能清谈,文艺可观,性性孝友。少孤而贫,常自炊煮以养母弟。王敦闻之,使人送一奴一婢,以代其动劳。辟纳为从事中郎,时人戏之曰:"今价倍于婢矣。"纳应之曰:"百里奚何曾轻五皮,后亦为秦相,奚得以贫时为介嫌乎?"王敦得志,以纳为军谘祭酒。纳不愿,终日与客弈棋,冀旷职求黜。王隐谏曰:"禹惜寸阴,不闻数弈棋。"纳曰:"我之心事,君未之知,以此释吾忧耳。"王隐又曰:"古人遭逢则以功达其道,若使不遇,则以言达其道。君少长五部,游宦四方,华夷成败,皆所见闻,胡不记述,使有裁成。何必围棋然后可以释忧也?"于是纳乃不复下棋。旦日入朝,奏于帝曰:"自来小国尚有史官,况于中华正统,可不置史官以纪录国事乎?"帝纳之,使纳纂修《晋史》。《晋史》之作始自祖纳起耳。祖逖亡,元帝欲以纳代为豫州刺史。纳不愿以国史为事,让其弟祖约为之。帝擢纳为光禄大夫,以约兼兖豫淮蔡诸州军事。纳又密言于帝曰:"臣弟约好为欠慎,凌上忽下,当裁而抑之,使不得逞傲可也。若假以权位之势,恐作事不轨,将为乱阶矣。"帝以纳与约乃异母所生,疑是故让其职思陷约,以逞嫉妒之意,不以其言为然。后果与苏峻同反。按:约乃纳之异母弟,祖逖其从兄也。逖亦祖纳所抚,皆其教养,胜如同胞。三人俱有俊才,逖尤拔萃,志大性忠。晋主擢为豫州刺史,平西将军之职。逖故,约代兄之职,领四州军事。然性傲好欲,喜作为,易兄规矩,不能御众,旧将散去者过半,边界治地多叛归后赵。约恐将来为后赵所侵夺,闻长城民戴洋精卜易,善风角,有才识,乃使人请至,拜为中典军。永昌元年四月庚辰日,忽有大风自东南而起,飞砂卷石,拔木摧垣,异常特甚。约惊骇,请戴洋角之。洋曰:"应在今年十月丙戌日甲戌时,有兵戈犯谯城,将军宜预防之。"郡中主簿事王振怪洋矜能,乃谮约曰:"天道高远,岂能易知?兵戈之事,虽当时时防备,何得预限于十月某日时?其中必有缘故。设或不应,彼将引奸人以征其信。今戴洋妄作妖言,使太傅虚万人道实,人闻我惧,反因相率为乱矣。正乃煽惑民心,鼓动兵衅。宜收洋入狱,以治其罪,免使疑贰。"约乃无酌见之人,听振之言,即收戴洋入狱。王振见机谋已遂,恐约不肯害洋,徒结后怨,乃贿嘱狱吏,不许进膳,欲饿杀戴洋。狱吏见振以言语唬吓,只得从命,不与洋食。入狱二十馀日,点水粒米不见,洋容色如故,全不为言,惟鼾齁打睡。狱吏疑有人暗地进膳,或有药饵,窃瞰至再,并无暗给者,又搜其身旁无药。至三十六日,不死,精神愈倍。狱卒悄地以簿吏二人之谋禀知祖约,约大惊曰:"吾知洋有神术,故请来。王振挟恨,愚我复行奸计,险害好人也。"乃即放出戴洋,令人捉王振至,当面责曰:"汝进谗言欲害至人,必有私故。若不杀汝正罪,贤士再无敢至此州矣。"戴洋反劝祖约曰:"可恕此人,我方在此,若一害彼,则某即请归山,不愿在此伏侍矣。"约曰:"振昨谮害长者,使吾得罪于君。今明于心,故为君诛此佞人以杜患耳,何又止之?且恐其挟恨为乱,不宜免也。"洋曰:"无妨。振不识风角,故一时妄言耳。若因吾而杀之,即如吾杀之矣。岂学道者之所为乎?且人生一命,关于天地,其得最难,岂可轻易而戮?此人负恩坏行,不久当自死,亦不能祸人。"约问其故,洋曰:"王振往时已垂死,吾用术救活之。渠以贫不能谢吾,心自歉。吾知,巽言拒慰,今渠愧见吾,故设此谋。彼既忘恩,复又加害,其能久乎?且夫世之人,处富贵而不弃贫贱者,甚难有之,岂在振一人哉?"约服其论。后至十月,果然石勒使孔苌、桃豹寇河南,侵谯城。约不能御,退屯寿春,河南东境梁、郑、谯、汝、陈留诸郡皆复没于后赵。约信其神,欲寻洋角后来成败之事,时洋已归嵩山去久,为约知问而不能听用故也。后约无洋指教,遂从苏峻反,事败奔于后赵。石勒怪其傲慢,寻害之。当时有诗叹曰:
狂庸祖约妄矜能,违兄规制妄专兵。知洋神术无防备,致失河南退寿春。
第一三四回 刘赵下凉李雄死
不说祖约失陷河南郡,且说晋元帝因王敦作乱,害周、戴,破长沙,缢谯王,谋杀甘卓,遂忧愤成病。自知危笃,乃召司徒王导入内议曰:"朕自琅琊得遇卿家,患难同历,必及此际,均各荣幸。近者王敦谋逆,刘、刁亡丧,周、戴被戮,谯王、甘卓遭害,上流尽失,以此成病。朕闻古人以一旅一成能清天下。今朕上不能讨刘赵等以雪二帝之耻,下不能正逆臣而安三吴之民,何颜以居此位?所恨者,不敢见先帝于地下耳。"言讫,泪下而昏,徐徐复醒,顾导嘱曰:"太子笃厚恭谨,可任大事,卿当念朕,悉心辅之,天必佑汝。莫效兄敦所为,改变精忠。"导伏地泣曰:"陛下善保龙体。臣之心,神天可表。宜宣太子与诸大臣入嘱之,臣非敢负陛下者。"须臾,庾亮、温峤等与太子入受顾命。帝时已倦,惟言:"卿等辅助太子,各怀忠义之心,以图刘赵。"嘱毕而崩,时年四十七岁,在位一十六年。帝在,简俭朴质,容纳谏言。有司常奏:"太极殿广室,宜施绛帐以示威仪。"帝曰:"汉文集上书以皂囊为帷,何不效之?"有司承旨,乃冬施青布、夏施青练帷帐于殿。又将册立贵人,有司请市雀钗为饰,帝以为费烦,竟不许。所幸郑夫人衣无绢帛,皆着素练耳。百官举哀已毕,葬于建平,是为元陵。事毕,王导率文武大臣立太子绍为明皇帝,改号大宁元年,谥肃宗,立生母荀氏为建安君。尊王导为太傅,剑履上殿,入朝不起,赞拜不名。其馀百官各加一秩,颁赦国内而去。
按《晋史》:帝讳绍,字道机,元帝长子。幼聪哲,为帝所钟爱。年数岁,常抱坐膝上,坐于日下。偶值长安有使者至,帝乃戏问之曰:"日与长安,孰远孰近?"对曰:"长安近。"帝曰:"何以知之?"对曰:"只闻人从长安来,那从人自日边至?"帝大异之。他日,元帝宴会大臣,因对众言太子能答日远长安近之语,群臣称贺不已。帝复使中宦官召太子至席,思问之以证其言,乃曰:"我昨问你日与长安之事,还记得否?"太子随口应之曰:"日近长安远,何用记为?"帝大讶失色曰:"汝何异昨日之言也?"太子曰:"昨以使来,云长安近。今使去不见,故以为远,但举头见日,那得见长安乎?"帝由是益奇之。兹承大位,故能任贤使能,听谏明敏,卒继晋业,以隆中兴,能平王敦之乱。惜乎天不与寿,不能恢复中原,以报汉赵大仇耳。再提西赵主刘曜自洮河召平先、刘贡等回救河东,西被陈珍夺陇陕陈安故地,幸得平先、刘岳等大破石虎、石生之兵,后赵失势,退回襄国而去,西赵诸将亦还长安。赵主曜大喜,宴赏犒劳以毕,乃谓众将曰:"叵耐西凉,无故掠我陇西之地,情甚可恶。且渠为吾国之西境,不得不取,以报掠土之恨。欲乘此得胜兵马即去,众卿意下如何?"诸文武曰:"欲取西凉,必须遣使会成兵,两下夹进,一鼓下之,方可成功。"姜发、关心曰:"不然。成凉二处,素相通好者。我今约彼,未必成主即肯来助。且两国合谋,必难协心用命。倘有反复,岂不自惹兵字乎?不如独往伐之,但多发军兵,务要协力成功,何须倩假他人之力哉?"赵主然其议,乃点精兵二十八万,分二阵为前,一阵为后,作两路而进。诈呼五十万,径望梁州,自西转入凉地。飞报迭至河西,晓夜不断。士民等听得此等消息,尽皆震恐。西平公张茂慌聚众将计议其事。参军副使马岌曰:"这回赵兵忿忧而来,其锋非同小可,必须明公亲率大兵与之决战,乃可退敌,以安凉地。只遣兵去,恐被所算,未见美也。"主簿事氾祎曰:"近自先公丧后,凉州兵少粮悭,不及赵国十分之一,焉能当得五十馀万大兵?且陈安有雄卒十万,一战而为所擒,不若降附,以安百姓,尚保门户。"马岌又谓茂曰:"氾公乃糟粕书生,不知大计。明公父子欲为朝廷诛曜有年矣。今彼至此,是自投死耳。远近瞻公此举,当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之望。众寡虽然不侔,胜败难可逆料,岂可畏而不出,甘作投罝之兔乎?"茂曰:"马君之言有理。今吾若不出兵,则百姓奔逃,何以安众邪?"率兵五万,出屯石头山下寨,塞其要道。召折冲将军陈珍回军共议。众论纷纭不一,并无定见,珍独坐听。茂问珍曰:"今赵兵压境,公何不出一言?莫非畏其兵之多乎?"珍曰:"以吾观之,赵兵虽多,不足惧也。且曜御兵无恩,德信不洽,东有石勒之忧,南有李矩之虑,安能旷日持久,与吾争河西之地乎?但坚守勿战,把住要隘。若二旬内,曜痴不退,珍请得精兵万人,保为明公破之。"茂从其议。但闻赵兵有五十万,终是胆怯,心中持疑不释。刘曜等见梁陇一路无阻,径进河西。探知有兵阻道,诸将恃众,争欲济河以击凉兵。赵主问可否于姜发,发曰:"吾兵虽盛,其实疲劳难用,未可卒战。且宜按甲养锐,震之以威,遣人持书以利害陈之。张茂非将帅之才,见大兵至此,心中惊恐。不出旬中,茂之降表必至矣。"赵主曜从其计,下令扎寨,每日操兵打围,虚张兵威,多竖旗幕,联络百馀里,炮声震地,灯光烛天,昼夜不息,甚是可畏。张茂果然疑惧,背取陈珍、马岌,密地使氾祎具表,称藩于赵。赵主见茂表至,大喜,命鸿胪卿田崧为使,同氾祎至抱罕城,拜张茂为太师,封凉王,加九锡。部下将士,俱授大将军之职。诏至石头山,诸将始知,举皆惊恨。然事已成,无能为也。茂使氾祎至军门,献良马一千五百匹,黄金三百八十斤,银七百斤,牛羊五万头,以犒三军。刘赵主受之,振旅还朝。成主川中李雄闻知张茂以河西降赵,乃不忿曰:"凉州密迩吾国,张茂有急,理当告朕求援,方是道理。今乃近不附朕,而远附于赵,情实可恶,必须起兵讨之。"其众臣曰:"我国欲并凉州,亦无难处。但被王逊屯兵间隔于中,以致我兵不得逞。今当先讨王逊,然后再争河西,未为晚也。"
按《传》:王逊字谦之,王浚从侄,从祁弘洛阳保驾,在成都王处。后从琅琊王渡江,为中郎将。入长安贺愍帝,升执金吾,因西平王张轨卒,张实献玉玺于长安,愍帝念实恪守臣职,不忘晋室,封实为西平公,袭职。帝恐人乘实父丧侵其地,因使王逊督兵一万,为宁州刺史,以掎援张实。逊材智勇略兼备,羌夷怀之,归者数万。在郡十五六年,民安兵盛,贼寇不敢入其境,李成不敢犯其边。实无西顾之忧,皆赖王逊之力也。成主李雄听众所言,即宣太尉李让入问曰:"宁州贴近吾境,朕以其地偏小,向未征并。今思被其隔断河西,为刘赵所得,心甚不平。诸卿劝朕发兵取之,思无一人可以提兵前去。"让曰:"不平之气,人所共忿。臣愿领兵五万,立取宁州,斩王逊之首来献。然后再下河西,兼并陇右,自不难矣。"雄喜,即拜李让为平宁大都督,李稚、雷恒为左右先锋,点马步精兵十万,望宁州而进。早有细作探得消息,报入宁州。王逊听言,即日点集兵马准备出战,使人再探从那一路来,好守险,免惊百姓。忽又报马来到,言成兵已到三坌川屯扎,不日即到。王逊大喜曰:"此郡之民,不当罹兵革之祸矣。"乃命大将姚岳将兵一万,占住险要,使其不得前进,吾再以计破之。岳曰:"成兵十万,何云易破若此?"逊曰:"行兵三要,地利为最。今彼屯于三坌,乃是绝地。吾托将军以兵遏其前路,切记守住,不得与战。吾自以兵绝其粮饷,断塞归路,不过半月,成兵皆饿死矣。"岳喜其计善,忻然领命而去。逊留其子王坚守城,自趋间道抄成军之后,立栅把住要道。李让日往争道,姚岳只是不出,成兵无奈。后面押粮之人到于山隘,又为王逊以奇兵截出烧之。挨至二十馀日,成兵粮尽,饥不堪守。李让下令三军曰:"今被前后守住,粮不能继,必须并力攻破岳栅,直进宁州,方保无事,不然皆饿死于此矣。"众军以从之,拼命向前,亟攻姚岳,岳只守定。捱至日晡,成兵饥倦,轮流更坐,渐觉懈怠,咸催收拾回寨。岳知其疲甚,乘乱动将兵击之。成兵无心抵敌,尽望本寨而走。李让亲喝雷恒、李稚抵住。谁知王逊听得炮响,知是姚岳用计退敌,亦从后面杀来接应。成兵见两头逼至,各自冲阵而走。王逊抵死拒住,欲尽剿让等,不容走脱。李让计穷,乃以毒弩射中王逊,方始得脱。姚岳驱兵追赶近至泸水,不及而还。王逊以为姚岳不肯用命穷追成将,令将姚岳鞭杖四十,不行犒赏。岳心甚恨,与众兵等曰:"吾等以一万人而破五万之兵,以一人而追数员之将,焉能获彼?何其不明而反责我,匿汝众军之赏?"安慰兵卒而散,回至宁州,思欲报恨无由。适值王逊请医人调治箭疮,医言:"箭有毒药,一时难痊,全要将息为上。"姚岳闻知,乃以重赂嘱托医人,更以毒药敷其疮。王逊反加痛甚,舌紧不能言而死。逊子王坚揣知是岳之谋,乃设计请岳议事,使人擒之。再捉医人,鞫勘招认明白。坚将二人一并斩首,遣使驰表至建康,告其事。晋明帝嘉其守晋职,复以王坚为宁州刺史,与张茂相和,世掌其地。李让自三坌川战败,从播州界内而走,见关上挂有武都王旗号,不省其为赵王陈安所逼求和而封,以其为恃强自称,乃回成都言于成主。成主雄怒曰:"寡人年齿未衰,兵势尚盛。而仇池自立河西,不来通好借兵,甘心降赵,是蔑视我成国也。且杨难敌素臣于我,今乃自立为王,反背于朕,若还不行征讨,必使边方效尤,难以威服群下矣。"复遣李稚、雷恒、李颔领兵十万,征伐杨难敌。守界杨家兵飞马报与武都王知道,言:"成国起兵十万,来问自立之罪,已在下办屯扎,只等粮草一齐,即便来也。"杨难敌曰:"既然如此,急起兵马,星夜前去阻住,莫使过此,自可破也。"正议间,只见其弟杨为慌忙奔入,谓兄难敌曰:"成兵来侵我邦,今反自居败地,岂知用兵之道者?只须疾往守其险阻,半月之间彼见无功,必然退去。此处山峻路险,但用精卒万人,掩而击之,可获全胜矣。"难敌曰:"吾亦料定,弟言相合,败彼无疑矣。吾与弟等俱往,看势而行。只此一战,川兵永不再敢犯我了!"于是点兵三万,出武都山,径趋下办。成兵尚未进前。难敌观其地理,归谓杨为曰:"明日成将知吾兵到,必来索战。吾思不须与他厮守,当用埋伏计,以箭射之一阵,可破其军也。"杨为然之,即与生铁丁引兵一万,伏于石壁山东头谷口;杨兼与黄毛松引兵一万,伏于石壁山西头谷口;杨密与铁颈二人引兵五千,伏于狭处山坳之中,分为两边,各执强弓硬弩赤石,但看成兵追至隘所,即便放炮,一齐射之。众皆领计而去。次日,成将李稚遣人责问难敌。难敌曰:"请李先锋自出打话。"即将苗兵一万,离石壁山隘出平坡,与下办隔二十里布阵。成将雷、李等见其回话,怒将兵马出下办峡口来退。李稚出马谓难敌曰:"我主待你不薄,何为叛我称王?"杨难敌曰:"大丈夫相时而动,当立则立。你管你的地方,我管我的地方。难道只是你家做得?"李稚听其所言,大怒喝曰:"小贼敢此无礼!"挺枪杀进,难敌挥刀接住,两个人如虎斗,马如龙争,搅得尘沙遮蔽天日。狠战上三十馀合,李颔知难敌善于劲战,与雷恒一齐杀出相助。难敌巴不得成将并至,好退行计,遂拍马望石壁山而走。成将三人催兵大进,叫曰:"今日已破贼胆,可乘胜追去,连夜直至武都,务要获贼方休!"仇池之兵听得,乃故意望风奔溃,至石壁山口,寂无动静,但见杨难敌头盔俱遗在地。雷恒等不防有计,先进山谷,直前而去。须臾,李颔、李稚亦到,过隘将半,只听得两头谷口山坳中炮声乱震,两头伏兵截出山坳两边。杨家亲将铁头、铁脚、铁颈、铁棍等徒步悬崖,喝令放箭。但见矢石交下如雨,射得成兵无处可躲。雷恒、李稚冲向前去,被杨兼、黄毛松拒住。恒怒,奋身冲战,一声梆响,弩箭齐发,就如飞蝗一般,中者乱倒,活者亦皆为兵马踏死,尸骸叠叠,哭声与喊声相杂,震耳惊心。恒、稚二人见兵折过半,乃回身杀转,又被中隘山顶之兵射下,稚身中四箭,得与李颔相合,议走回川。及至谷口,尽被木石塞住,不能得出。见边旁有路到兵占住,即冲来夺。杨为、生铁丁命击鼓为号,箭手列满两崖,生铁丁叫曰:"汝等至此不降,两边万弩齐发,一个不留,何得徒死无益哉?"成兵弃械奔杨为麾下者二万馀人。李稚手杀数人,禁止不住,见势危近,拚命舍身来破杨为、生铁丁。二将引退三百馀步,再使生力箭手出射。可怜三员川将俱被射死,十万人马,一个不能回国,馀者尽降。杨难敌大胜,唱凯而还。下办守堡军人报入成都,言:"三将悉死,全军覆没。"近臣带其人奏知成主。成主雄自审其实,怒谓众曰:"寡人从幼入蜀,历数百战,未有此败之极,何以能平杨首以报仇恨?"长叹一声,坠座倒地。左右近臣扶起,搀入后宫救醒,自此成疾,卧床不起。雄知难愈,乃召李让、李凤等议曰:"朕自随父叔起兵以来,未尝若今番之不利,宁州丧兵五万,仇池全军尽没,能有几个五万?吾国之不济从此起矣。朕病其能痊乎?卿等可立吾兄李荡之子李班为成主。"李让急谏曰:"陛下是何言也?自古立嫡不立庶,若易位李班,则国家之乱从兹起矣。昔宋宣公、吴诸樊皆可为鉴者。"成主又曰:"不然。昔日吾李氏之得国,皆赖先兄创首之力。今立班以继吾兄,正应立嫡之义。此乃素心,朕意已决,卿等不可逆朕。"众臣又曰:"陛下所言者,德意也。立嫡者,典礼也。典不可坠,礼不可乱,国殄典礼,乃祸乱之阶。今从一朝之爱而乱万世之经,恐国家不得宁耳。"成主曰:"此为争夺之事,料无所妨。卿等勿虑,朕之诸子,平日常面教之。朕决不忍负兄。且李班谦和仁爱,循守礼法,诸卿可善辅之,朕死瞑目矣!"李让等不得已,拜命而出,至外门,谓李凤曰:"自此成固不宁,吾见其坏矣。"流涕而归。次日,成主崩。让等治丧毕,遵其遗命,立李班为成主,颁赦远近。西平公张茂闻知大喜曰:"李雄屡欲图吾,前幸王逊三坌川破其兵。不然,吾已及祸。今渠既死,可无东顾之忧矣。当乘其新丧,会合王逊,先取北汉,后平成都,以通上流,则不惧于刘赵矣。"陇西招讨使陈珍曰:"王逊胜成而回,已被姚兵所害。今晋复授其子王坚袭守宁州,言明公不合附赵,敕王坚紧守边防,恐吾凉与刘赵袭彼,坚御备甚严,怎肯听吾之约?"张茂闻珍之言,流涕大诧曰:"吾被刘曜所迫,势所难敌,不得已而行权,暂附以保百姓,世职未尝一日忘报赵恨也。所以集兵粮缮器具者,正欲雪吾心之大耻耳。今朝廷不知吾之忠心,以为真降于赵,遂命防吾,吾何为哉?"因而叹息不辍,饮食顿废,忧忿成疾,渐至憔瘦。知不得延久,乃谓世子张骏曰:"吾只为被刘赵所迫,一时做出苟安勾当,致成此疾,必无生理。但吾家世以忠孝友爱称著,晋室虽弱,中华正统,不可不守臣节,倾心事之,勿失忠义也。今吾命在旦夕,必不再活,汝可听言,其葬事一概宜从民礼收殓,不可僭罔,使吾得罪于祖宗神祇。"骏曰:"叔承数世之业,雄镇一方,自有公礼。"茂曰:"不然。吾因顿废祖职,私受伪封,官非晋命,故不可以成礼。"乃自起沐浴,取白袷穿之,再嘱骏等曰:"死后只此收殓,慎勿以公服为之,使吾九冥之中,不敢见祖宗僚属与中原之帝主也。"言讫而卒。骏议葬礼,陈珍曰:"书云:
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今有遗命,不可以西平公安厝,但以刺史之服加于白袷之外,再以公礼致祭,刺史之规葬之,斯两尽也。"骏从众议,次日,马岌、韩璞、陈珍等奉骏为西平公,遣人往江东上言陈情。晋主悯之,复赐优礼,以表其被势不忘晋室之忠。后人有诗论曰:
张门奕世守西凉,效力中州竭晋纲,势衄暂时亏大节,终怀惭忿死尤伤。
第一三五回 郭璞尸解成仙去
再说晋武昌郡公王敦恃强震主,兼并襄阳、长沙,害谯王、甘卓,全据荆楚,上流无碍,乃从沈充、钱凤之谋,决意谋反。自移兵镇姑熟,奏请兄王含为武昌刺史,总江以西诸军事,周虑为襄阳守,王廙为长沙守。不知王舒首已尽忠于晋,保为荆州刺史。又以王彬素拂于己,乃奉为江州刺史,欲勒其从己。二人本不欲去,奈朝廷不敢拂王敦,从其所请。凭敕已下,彬、舒只得赴任。经过姑熟,王敦乃拨付兵马与二人,临行,私谓彬曰:"上流重镇,皆吾族人掌握,异日不劳力而入大位矣。"王彬曰:"此岂人臣之言耶?兄何不图流芳而甘遗臭以自污乎?"敦大怒曰:"汝欲辱兄,若还不念祖宗,只好去汝!"彬曰:"兄今得势,君主且不能奈何,何况弟乎?但难免议论耳。"王舒密劝曰:"兄往岁杀兄王澄、王棱,人口未息。今复又欲杀弟,是自枯其本也。"敦乃止,二人别去。沈充又谓王敦曰:"郭璞乃先知异士,今以母丧辞职在家,可召用之。"敦乃使人去见郭璞。璞以母丧未葬为辞,未复。使奉资相助,璞受之,将母、舅柩卜葬于暨汤河边,与水止隔五十馀步。其友人王用曰:"君素自明神术,胡乃葬母近水滨乎?他日洪波漂荡,则母圹将为鱼鳖之巢,而亲灵无所归附矣。人子何安?"璞曰:"公何若此言也?吾已筹之,此处不久当为干崖陆地。公试观之。"用以为璞言迂荡,哂而不然。后过数载,果然沙涨河走,坟前十馀里皆为桑田。于是人皆服其术,始知其不独神于卜筮,而堪舆之名尤播,远近求其扦葬者门无虚日矣。王用乃令其子侄皆从郭璞习学其艺术。王用见璞葬验,丧父之日,即诣璞,恳为葬父。璞乃为其择一地,扦于边上立穴。用数从璞闲谈地理,聊亦颇晓。及见所点,不识其义,问于璞。璞曰:"此为龙耳,穴葬三年,当致有天子亲临,日后出贵,主为朝廷传奏之官,居专听之任。"遂立石以记之曰:"立龙头,葬龙耳。不过三年,见天子。"时人慕璞之术,咸往观之。见题碑记,皆惊叹其徼显。四处传遍,攘闻至京。近臣以其言奏于晋帝,帝曰:"郭璞亦吾之臣,何敢与常人作天子地耶?"明帝又恐有错,乃召阴阳生与近侍一二人,微服扮作民家行径,自往察之,然后治其擅葬天子地之罪。历观数处,郭璞所扦穴法,阴阳生皆莫能识。至王用父冢之侧,见有茅房,坟前立一碑,读其辞毕,与随从疑不能解。正在徘徊,用看有人观墓,慌出相见。帝曰:"你是何人,坟是谁家的?"对曰:"此内是吾老父。因郭著作代扦此穴,立石征记。恐人妒坏,命吾闾此。过三年,事应则无妨矣,以此吾自常于此间看守。先生等问他何为?"帝曰:"人言郭著作妙于堪舆,吾观此穴过于高,故问耳。"用曰:"彼言是龙耳,大宜在其处。"阴阳生曰:"此高像是龙角,当主无人,君何信焉?"用曰:"郭著作曾言教吾勿为人破,三年后当致天子,是其验也。"帝曰:"然则出天子地?"用曰:"非也。但能使天子亲临至此坟上耳,乃见天子耶。"帝心大骇,再乃细看而回。谓其近侍曰:"天子至此地,璞亦能知,岂非术能通神而然?"乃召璞命卜王敦之事。璞曰:"臣知国家旺气正盛,但不能一统耳。王敦无能为也,若再起兵,必主败而气死。昨敦欲召臣至其麾下,臣已卜之审矣。陛下不足为虑。"明帝心安。璞辞朝归家终制,只见王敦又使人来召,自乃占其去就吉凶,应次年春中身有大难,惊叹久之,同往姑熟相见。敦授以官,璞曰:"待冬底服阕,方敢领职,望明公勿以故月之期而使璞不得全其孝也。"敦乃赠而送之。璞归里,敦唯不久必及。其月次行禳厌之法以掩之,不说出口,乃聚诸家人妻妾等嘱付曰:"汝等诸人谨记吾言,七日不得妄行窥觑吾之行动,不可到后厢坑厕上去,吾已打扫洁净,另有紧关之用。凡诸外人来问吾时,可一一回言被远处请去,十日才回,休教入门搔扰。家下不可夺争吵闹,不得妄言祸福,不得道吾名字,俱忌百忌之外为则。只有桓彝与吾通家,不分内外,常时到卧房厨下来行来坐的,哄他出外不得,你等可以候他,休令妄入,明言七日后方可相见。得他来,当面嘱付便好。"言未已,桓彝直入,曰:"汝等在此齐集,所议何事?"璞曰:"正欲见你,有事相告。"乃执彝手,将前情备细说了一遍,即叮咛嘱曰:"公今后不得频来。若有急事,只可于外门唤僮仆名字,不可言吾之名。卧房厨厕之处,切不可妄到。七日后任汝行矣。切记!切记!"桓彝应诺而回,璞乃安心作法。至第五日,桓彝听得人言,沈充使王敦急拘郭璞至郡,莫得起服入朝。适值酒醉,乘兴径至璞家,辂不顾忌前诫,不呼家僮,见书房门锁,即入卧房,诸妻妾并无一人在,内者是厨中,信足就往。忽见厕前明灯焚香,摆至肴酒禳,彝即去看。见无钟箸椅凳,探头望厕内窥之,见璞口中衔刀,披发裸身,斜坐厕上。彝惊怖,抽身急走,璞乃叫曰:"事已至此,焉用去为?"遂出正衣相叙曰:"吾昨嘱公千万莫至此内,今竟忘之,是乃天数不可逭也。此难非但祸吾,卿亦在所不免,一亡俱亡,一存俱存,二人身首不能完全,是亦前生分定耳!"彝乃流泪曰:"吾被酒误,致忘君诫,岂非数之难逃乎?"乃相对而哭,举家悲惨失色。璞曰:"法被冲破,禳则枉然。吾友许逊、吴猛二公道术甚高,遣人请来一问,以求脱身之术,看他以何可救你我二人否?"伻行,值王敦使人催请甚急,璞知难以再拒,收拾同去。敦喜,署为参军。许、吴二人知其事,亦至姑熟谒璞。璞以其情告之,问求脱身之术。许逊曰:"既已禳之被破,此天之数,不容人算耳。再行他术,亦无所用。"璞曰:"然则遁而去之?"逊曰:"遁亦难免,弗若明白,毋以暗昧,岂不闻诸葛孔明之事乎?设如孙庞暗算之术,出于人为,则可镇压禳解而免。"璞乃点首然之。三人正在谈道,有王敦使命来请,见客在坐,问而辞去,以告于敦。敦素闻二士乃有道德者,即一并邀之。三人往见,敦命设宴宴款二士,大会将佐,宗族等陪之。酒酣,敦问曰:"长生之诀,可得闻乎?"逊曰:"公乃朝廷大臣贵胄,此乃山野修炼之事,岂得以是挂齿乎?"敦不为意。顷而敦又曰:"吾昨梦一木上冲于天,此主何兆?"许逊曰:"一木上冲透天,是个未字,凡事不可妄谋之兆,谋亦无成。梦兆宜信,守旧方美。"敦心恼其讥己,且以惑众,将欲执之。吴猛看色会意,慌以杯中之酒泼于梁上,化成白鸠一对,飞舞于丹墀之内。众官举目观看,二人乃从廊下出去。须臾,白鸠绕屋直起,众官转眼,已失许、吴所在。王敦不乐而散。自是心中甚忌郭璞,有谋害心矣。后人有诗赞许、吴二真人曰:
吴许仙凡隔世尘,化鸠悟逆试无心。一木冲天知事未,令人到此羡真君。王敦逆谋虽著,因许逊之言亦不敢发。刘隗奔于后赵,石勒见其所言王敦为乱,亦欲乘机侵夺晋地。使孔苌、桃豹将兵五万,与隗虚言助晋讨逆,出屯南境。探得郄鉴在广陵地内靠山屯扎,有兵二万馀,苌等乃即侵郄鉴。鉴不能敌,敛兵退回合肥。孔苌得势,乘胜寇彭城。刺史卞惇战败,退守盱眙。自此徐兖郡县,多降于石赵。仆射纪瞻以郄鉴望清德雅,不堪军旅,宜居台阁,上疏请帝征之入朝。帝乃召鉴为尚书右丞。鉴荐周筵老练,可以同参政事。诏下,王敦闻之,召沈充、钱凤共议曰:"今晋朝大臣,惟周、王二氏最盛。吾为此事,有司徒尚不相从,而周光、周抚兄弟虽在此间,其他在宦者多,吾之所为,周氏之所不服也。前因还军,放周扎与百官回朝,今彼又在会稽集兵,若以周筵入参大政,使周氏得权,是又添吾一忧矣,况彼一门五侯,岂不仗义报国乎?"沈充曰:"今当先谋劾彼,方杜其患。今有道士周脱以妖术惑民,被收在狱,未招乡贯。何不假做供词,言是周筵之族,诬其惑民心,思谋不轨,与周馥、周密、周默等死王事者报恨伸冤,就将周劭、周勰兄弟同徐馥作乱、杀袁琇之事证之,一边上表请除祸乱,一边先至宜兴捉周筵杀之,再除其拔尤者数人无妨矣。"王敦听充之计,就点舟船,令杜弘、魏义将兵围住宜兴,称言有贼藏于城内。领兵三千,分四门而入。至周衙前,方才宣言周脱招称周筵、周扎使其集民为兵,思谋作乱,奉诏捕上朝中问罪。官司不知其详,不好阻当,任弘等所为。捉筵下船,周氏宗族七百馀口男女皆被所害,在朝中者获免。有周扎父子在会稽镇守,王敦恐其为后之患,乃使沈充将兵一万,去袭会稽除扎。路上之人虽知兵来,不知其为何往。至半夜,沈充率众登岸,径到会稽城下。周扎觉悟,急忙点兵,已被沈充抢门突入。周续杀出,被诸葛瑶刺死。沈充大叫曰:"周氏谋反,周筵等已皆籍没。汝等欲助周扎,以甘抄家夷族也?"于是兵皆放走,周扎被沈充所斩,老幼尽死。后人有诗题周氏之祠曰:
乍谓周祠宗,令人感慨深。忘身徇国难,竭力丧秦城。玘子英堪许,乘危破石冰。仗义收陈敏,输诚立嗣君。摆筵诛逆劭,朝野羡忠贞。满门遭贼害,秉笔痛酸辛。王敦又除害周氏,朝野莫敢异议。以为甲兵独盛,晋国无可与敌,乃召沈充、钱凤共议兴兵立业之事。二人巴不得敦问,好逞己能,即便齐齐上言曰:"上流无碍,淮蔡兵衰,朝中将弱,今不乘此以取大位,更待何时?且时者难得而易失,休要挫过。"敦曰:"刘遐、蔡豹、苏峻尚有兵马在淮上诸郡,恐未易耶。"沈充又曰:"前番之举,已可见矣。但明公心惧上流,不肯为耳。今若不举,一旦人心复灰,贤俊临朝,欲想此时,恐已无矣。"敦乃然之,即择日兴兵以夺建康。时乃晋帝太宁二年,赵刘曜光初七年,后赵石勒太和六年也。王敦以周抚、邓岳为左右先锋,统兵先行。临发,分付曰:"事成之日,卿等乃宣力元勋,当受封公侯,世共富贵,各宜尽心。"抚、岳拜命领诺。又遣魏义、吕猗、诸葛瑶分道招抚各郡,约至当阳相合。以兄王含为骠骑大将军,监督前军。自统周虑、邓遐与周光、钱凤、沈充为后应,直至湖阴驻扎。巡军星夜驰入建康,报知其事,该部奏帝言:"王敦兵主湖阴,必有觊觎皇畿之意,乞宜早备。"明帝前为太子时,即有忿讨王敦之志,因温峤谏阻而止。至是闻奏,不与众官知会,密带二近侍,悄悄乘巴滇骏马,从西门岸路,夤夜趁月明驰至湖阴。时将更分,帝乃单骑直扣敦营,左右细看,观其兵势,周回遍绕一匝,只不曾到辕门。巡逻军卒见一人一骑单至,疑是客商,亦不捕阻。及看其马辔形状非常,欲往问时,帝已回马。逻卒乃入营禀告,见王敦昼卧未醒,不敢惊动。值敦梦见一轮红日坠于营,自西绕东滚转,如火般烈。敦惊觉思异,慌忙整冠出营门。见郭璞仰天而看,乃问曰:"景纯仰思何事?"璞曰:"非也。道见无数神道,护从一位星君往东而去,因望日中,不知是何人,故详看也。"敦思红日之梦、郭璞之言,心中怪其异。正在疑惑,巡军向前禀曰:"才此营外有一人,如此状貌,身骑骏马,其辔耀烨如金,周看一匝,望东南去,赶之不上,未曾问得为谁。"敦曰:"此必黄须鲜卑儿也。"或曰:"是为何人?"敦曰:"此晋帝也。其母荀氏生于燕代,长鲜卑部,今人见帝须黄,故以为名。有能获得者,封万户侯。"旗队长数人在侧,听得此言,不待主将,即便执械跨马而起,如飞东出。帝见后面军马行动,策马疾驰,从卖饼店门经过,见一老妪在外,乃以七宝马鞭与老妪,嘱曰:"此鞭可值万钱,吾今送你。倘若后面有人追来时,你可以此鞭示之,言道过久,已去远了。"说话间,马少住,即撒粪于地。帝托妪以水浇之,妪不知其意,忻然从命。帝乃飞马望东而行。老妪受嘱,知其势迫,于外等候。俄见军兵慌张而至,问于妪曰:"适有一少年黄须汉子,骑紫色高马,在此过否?"老妪将七宝鞭示众曰:"以此鞭换十饼带去。今已去远,追不可及。"骑士见七宝鞭异常,乃曰:"果是晋帝,其他无此鞭也。速疾追去。"妪曰:"既是天子,岂无防备?且他龙驹骏马,怎被赶着?况与你无冤,何结此怨?汝不看此马粪已宿摊矣。"一军曰:"我等来此,已看他不见。又传递看鞭,耽迟一会,焉能赶得他着?"众皆曰:"郭参军曾言神道护一星官过去,此乃帝气正旺。真天子百灵咸助,岂我小军之可获也?倘或前去,有兵接应,反为不美。"于是听妪所劝,还鞭回营禀复,言:"马迅去疾,追之不及。"敦曰:"噫!司马绍自来投网,尚不能获,恐难克建康。"乃闷闷不乐,思之废食。问于郭璞,璞曰:"晋气尚旺,公当罢谋,托事上表,以图君臣悦和,永保富贵。昨梦红日,是其应也。"敦听言不怿,遂忧愤发热,肌如火炙,水谷不入。充、凤二谋士见敦患病,乃进帐省问。敦曰:"吾方举事,骤得此重病,莫是天不佑我也?"凤曰:"丞相尊恙俄乎沉重,脱有不讳,当以后事付武卫将军应也。"应乃王含之子,敦无嗣,以为继者。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方能为之。王应少而寡才,岂堪大事?我有三计,汝等听之,若是身死,当遵此言。第一,莫若散兵释众,趁迹未显,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乃上策也。第二,托故上表,退回武昌,敛兵自守,贡献不绝,乃中计也。第三,万一侥幸,吾病少愈,率众齐下,径袭建业,一战以决雌雄,乃下策也。"钱凤出谓众曰:"丞相下策,乃上计也。"遂与沈充定谋,分遣兵将催进决战,以犯建康。晋主自湖阴观寨奔回,于路甚是警悔。至半夜到城下方喜,守兵等护送归宫。温峤、庾亮二人入内省问,帝曰:"朕背卿等密往观兵,险被老贼追获。反情十有九实,当共谋之。"峤曰:"但速整兵士与之决战。自古以弱胜强,不在兵之多寡,但以将之谋勇何如耳。"帝意乃决,下诏先谕中外。早有细作探得温峤之谋,报知王敦,敦甚恶峤。钱凤献计曰:"今朝中宿卫尚多,故有是谋。趁今远近之人未知吾意,预先上表奏请卫兵三番休二,增成淮蔡,以防石赵之侵,并取温峤。至此议事的于营中,方好行事。"敦善其言,使人持表至建康见帝。帝乃召温峤入议曰:"禁卫之兵,古今有制。老贼何罔称言擅专,甚是欺朕。且彼军将犯阙,又欲弱吾羽翼。朕之事,独赖卿家早晚相与谋议可否,一欲夺之,废吾股肱,是明教朕自毁爪牙,束手待他来缚矣。"峤曰:"宿卫在此京中,去就由我,不必怒也。但今兵旅未整,莫与戒忤以速其乱。待臣前去见他,宽缓众逆,免使急迫难备。陛下疾宜发密诏,征取淮豫诸镇军马入卫。"帝曰:"卿去必不得返,是朕失一臂矣,胡为可乎?"峤曰:"臣去自有复回之计,正欲往观老贼动静强弱如何耳。"帝从之。峤至湖阴,见敦,甚称其德望。敦大悦。峤又时将言语诳诱,或进密谋以附其欲,假意结好钱凤,因伪誉之曰:"钱世仪精神满目,他日必当大贵。"凤素知温峤有风鉴之名,听其所言,心中甚喜,遂倾意与之交欢。峤见计遂,思脱身回京,无可为由。会丹阳缺尹,峤乃说敦曰:"京口尹乃咽喉要地,丞相当择选而任之。"敦善其议,就问峤谁可使。峤曰:"非钱司马不可当。"凤以早晚欲议,及荐温峤。峤伪辞不肯为,敦不听,即使人表奏峤守丹阳,即日设宴饯送之任。钱凤寻有悔意,温峤知其心,恐凤谮敦追改,遂生一计,诈作酒酣,举盏劝钱凤饮。凤谦辞,以峤为客,不当先行劝东之礼,峤乃深揖而进,凤慌答礼。峤先平身,见凤未起,复再拜下,故以袖挨凤巾帻使歪,凤起乃先整巾而后接酒,温峤佯怒作色曰:"钱世仪何等之人?温太真行酒而乃作难不接,思欲欺朝中大臣乎?"即以酒逼其口而灌之。钱凤淋沥湿衣,心中不怿。王敦以峤为醉,笑而解之。峤辞敦行,佯为涕泪横流,出而复入,叮咛者三,以示不忍相离之态。敦执峤手慰安,因密嘱之曰:"卿到京口,当觇伺朝廷消息,早晚报吾为幸。"峤点首蹙告曰:"适因酒醉,触冒钱司马,吾恐其不相容耳。"敦曰:"是何言耶?用心为官,不必疑虑。"峤去。王敦以为得贤归附,料事有成,病即稍可,复出计议。后人有诗叹曰:
王敦狂逆起谋心,百计牢笼晋大臣。谢鲲郭璞并温峤,各秉忠诚不负君。
第一三六回 明帝南皇堂大捷
王敦表请温峤为丹阳尹,不知峤心,私喜得人。钱凤终虑温峤忠正,恐非真附,越日,密言于敦曰:"温峤在东宫即与朝廷相得,有师傅之谊。前见所请,帝不少留,忻然即至,恐是将计就计,来探强弱耳。吾思此任不可使,虑难倚讨也。宜追转监之。"王敦曰:"太真昨过酒耳,少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嫉也?"凤不敢再言。温峤看敦气色不旺,有病上身,一离湖阴,径至建康面君,尽以其逆谋告之,言:"不足惧。慎毋效前先帝所为,使其肆志。"明帝即与王导等谋画迎敌之策。导曰:"臣蒙圣先帝授以都督之任,适足为逆兄之碍,而才势不及兄敦,故弗获制。彼今复鼓兵东向,不知何为。臣但主筹于内,可委温峤、庾亮、纪瞻、郄鉴、卞敦为五总管,领兵拒住,然后以计讨之。"京中探事细作驰往湖阴报敦,言温峤如此如此。敦大怒曰:"我不听钱司马之言,反为小物所欺。"乃使人遗书与弟王导曰:"温峤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方熄吾丹田一点火耳。"王导即将其书入见明帝。帝曰:"卿之忠心,朕父子俱识之真者。今当以前都督领扬州刺史,总统讨逆军马,催五总管将兵出京征进。"郄鉴奏曰:"前诏淮蔡诸军未到。臣等出外,京邑空虚,宜速催之入援,使内有护卫,外有接应,方保无虞。"帝准奏,发使分道往催苏峻、刘遐、祖约、王彬等入卫京邑,共诛叛逆,与国干功。温、郄等兵江边,惧王敦兵多将广,不敢前进。明帝自与段匹殚之子段琇、祖逖旧将韩潜统禁军出屯南皇堂,以观进退。见诸军惧威不动,召王导议之。导密地献计曰:"臣知京兵素有惧怯之心,进恐不胜故耳。昨闻逆兄患病,必因郁气所致。陛下可颁明诏于敦营,暴扬过恶罪状,更敕兵众,言有能斩敦归朝者,定封万户侯,赏以千金,代镇武昌。老贼自先帝时恃强,见朝廷惟命是从,并不曾白他逆节,以为可欺可侮,故敢罔悖。今见陛下一旦责其不道,欲购其首,敦素性急躁,不能容物,必然气塞,纵然不死,病必加笃。那时臣率满门挂孝,扬言敦死,下诏各处,只讨沈充、钱凤、魏义三人,其馀将士一无所问。四方将士闻说敦死,人人不畏,攘臂争先,相率以诛充、凤矣。二贼既除,王含老怯,兵将自将瓦解矣。何难之有?"明帝素多胆略,听言大喜,即命草诏赍至敦营。诏曰:
凶逆王敦,辄立元息,自行承代,不由朝命,顽悖是恣,志窥神器,莽操无过。岂期天不长奸,先自殒毙。沈充、钱凤逞奸煽逆,拥兵不退。今遣大都督王导等,讨正叛罪。有能持敦、含、充、凤四人之首来献者,各赏千金,侯封万户,就代其职。诸为逆敦所授用者,一概不问。荆楚将士从敦多年,未得朝廷恩秩,朕甚悯之。兹念睽离室家,暂敕归宁。其单丁者,免米一石,终身不调。馀皆验功赐赏,给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各宜听悉。王敦见诏,发耸汗洽,气塞胸膛,喉如骨鲠,昏倒于座。众慌扶住救之。须臾苏醒,作势强起曰:"鲜卑奴胡敢乃尔!吾当亲自提兵,立攻建康,捉出问之。"言罢,复又仆倒。自觉病已沉重,乃召兄王含与沈充、钱凤、魏义上帐分付曰:"吾今疾甚,难以御众。汝等可与周、杜、吕、邓诸将,率兵五万,先向建康。吾养数日,随后就来接应。"钱凤曰:"事克济之日,天子何处?"敦曰:"尚未南郊,难行赦理。尽卿兵势,但保东海王裴妃而已,其外悉皆诛之。"七月,王含以兵五万,一时奄至江宁南岸。其际人情汹惧,不知所为。温峤恐敦兵过,将朱雀桥放火焚其屋而拆毁之,分兵守其渡口,以阻敦锋。晋主探得王敦不在军中,欲乘夜将兵暗击王含。闻朱雀桥毁,乃大怒,召峤责之。温峤奏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等恃犷驰突而来,将何以遏之?恐宗庙且不保,况一桥乎?"帝悟怒息,乃以兵沿岸扎下。王导使人遗书于王含曰:
昨闻大将军不讳,况此举自谓可如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忿,如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湖阴,渐失人心。临终之时,委重反侧,诸有耳者,皆知其为篡代,此非人臣之所行也。先帝中兴,遗爱在民。新君聪敏,德洽朝野。兄乃妄萌逆意,以亏臣节。凡居禄秩者,谁不忿叹?导门户大小,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作六军之首,宁为忠荩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王含见书,徒怒而不能答。明帝见无回话,乃宣召五总管瞻、峤、亮、鉴等俱至南皇堂,议曰:"王含屯兵对岸,书去不回答,必思来犯京城者。汝诸卿有何破逆之策?"段琇、韩潜曰:"王含、钱凤势力十倍于我,难与缓战。宜趁此处苑城小而不固,军兵未集,大驾亲率六军,向前一战,可破矣。"郄鉴曰:"未宜造次。群逆纵逸,势不易当,只可以谋屈之,难以兵力胜者。况且王含无敦之能,号令不一,兵卒抄盗相寻,旷延日久,必起义士之心,贼自解散。今欲逞血气之刚,决强弱于一时,脱或蹉跌不胜,虽有包胥之徒,亦无能补其事矣。"明帝从之,按甲而守。凡十日,王含不能渡,锋挫兵懈。帝自选拼死士一千二百,愿效死力,卫卒二千助之,争先肯渡。帝喜,各皆重赏,赐一色号衣,以好辨认。命段琇为大将军,与司马曹浑、左军陈嵩、右军钟寅,夜半渡朱雀港,以劫含营。又命韩潜领兵五千为接应。温峤、纪瞻准备船只,以候进退。段琇等偷过北岸,王含之众以为京兵不敢出战,寂然无备。琇喜,令曹浑、陈、钟三将,引壮士千二百人,大喊杀进。自将卫卒悄悄布于垒门之外,单马立而伺之。王含听得喊起,急自跃出,催众迎敌。周抚、邓岳于内混杀。魏义一马先出垒门,招左右杜弘、吕猗自外合至,欲围住京兵尽剿之。不防段琇躲在暗处,从背后赶出,一刀砍去,魏义头随刀落。卫士大震,一齐奋进含垒。弘、猗听得中军喊闹,急来救应,又遇韩潜杀至,叫曰:"大兵十万,皇帝御驾亲征,各宜放杖,免夷三族。"含等正不知兵之多少,真以为晋主自至,乃先往寨后而走。军士各自奔溃,四散乱窜,独周抚恃勇,舍力冲杀,曹浑不能抵敌。陈嵩看见,唤钟寅令军放箭,于是一齐乱射,周抚面中两箭,亦退后而走。敦兵大败,弃了朱雀桥头大寨,退二十里住扎。折大将魏义、兵士万馀。含甚恼怒,遣人报与王敦知道,催后军齐进,共攻建康。王敦正聊小可,听得折了魏义,气复上冲,昏闷偃仰。王应、诸葛瑶等扶入帐中少睡。忽然梦在石头城外江上耕地,被波涛拍至惊醒,乃召郭璞解而详之。璞曰:"江上耕地,乃是空费力耳。波涛拍至,是不容立也。且江深无底,焉能种得?梦主无根基立足,不成之兆。"王敦意在必克建康,听璞所言,已甚不悦,乃复问璞曰:"吾今有疾,愈在几时?汝素有先见,试言验否。"璞曰:"公数未合入兆,若还退入武昌,福寿未可量也。若必欲逞心肆志,恐劳伤精神,不能痊耳。"敦大怒曰:"死生有命,岂云退愈而进主亡乎?据若所言,能知汝自家当在几时死?"璞曰:"臣之命,论数只在今日午时。"敦令监下试看。璞曰:"天上仙籍,已排位相等。监亦只在午时,不监也只在午时。"敦听其言,疑璞行术遁去,即命押出斩之。时尚在巳初刻,押者故捱,以为有保救,免害高人。直至午时,并无谏劝者,乃密催监刑者吴伯动手。吴伯曰:"公犯大辟,并没爱贤敬能之人为公伸解。某当奉命,慎毋嗔恨。"璞曰:"汝不忆昔年栅塘赠衣之时也?"伯思之流涕,曰:"久忘大德,无可救公,其将奈何?"璞曰:"汝若相念,但易吾所佩木剑刑之,见今日之情也。"吴伯曰:"恐公相戏,两各不美。"璞曰:"焉有戏理?试请用之,锋利过于钢也。"伯乃挥泪取木剑刑之,迎刃颈断,惟有白血升许。伯将首呈与押斩者看验,忽然江水乘风一涌而至,街衢数尺,人莫能避,径将璞之尸身首级一齐漂去。吴伯入禀其事。王敦营中见水盈尺,乃不责问璞首。点兵三万,令沈充、周光等往助众将,疾攻建康,差别将任怡、刘芳、王度往阻淮北入援之兵。时京师五总管俱渡朱雀港,在王含大营占扎。钱凤、王含闻沈充来助,兵马将到,乃分作水陆二道,俱进以攻京兵。京将赵胤等将兵阻拒。周抚、邓岳等奋勇当先。五总管卞敦、纪瞻、温峤、郄鉴、庾亮亦皆亲出,抵死拒战。战至日晚,吕猗以暗箭射伤赵胤,负痛归阵,京兵遂败,退屯朱雀桥头南岸扎住。温峤、郄鉴大惧,坐议待旦。次日四更时后,忽有哨马报言:"祖约将冯宠杀敦将任怡,宜兴人周骞聚众为周玘等报仇,尽诛刘芳、王度之众,一卒不留。今与苏峻、刘遐等不时都到。"京兵听说,各复振锐。温峤乃将兵将配搭,分作五队,扎定便战。次日,王含、钱凤率众将进争朱雀渡,温峤、曹浑、庾亮、韩潜、郄鉴、段琇、卞敦、钟寅、纪瞻、陈嵩五路分头鏖战,殊尽死力。自辰至午,两各未罢。忽被苏峻、韩晃、刘遐、蔡遹两路勤王兵到,寻声杀至,径自后阵攻入。南昌之众当不得两路生力新兵、四员上将,大败而走,奔至青溪栅驻扎,折兵万馀。值沈充之到,复即再进。京兵力疲怯进。苏峻与刘遐将新兵接战,沈充驱后军大至。峻、遐被迫甚急,又得会稽虞谭敛有精兵万馀来援建康,代周扎报仇。闻帝驾出南皇堂,即来朝见。听得喊杀连天,先往助战,贼乃少却。韩潜、段琇恐三路外兵成功,二人策马大叫曰:"王含败矣!各宜努力以建大勋!"奋身杀进。刘遐喜有接应兵到,突入王军,韩晃继之,冲得周抚、杜弘各不相顾。曹浑等也望两翼攻击,搅得七断八续,贼众复败。官兵斩首万馀级,追至青溪将近而止。王敦闻知王含又败,怒诟之曰:"吾兄老奴耳!门户衰,大事去矣!我当自行以督三军。"因作势而起,寻又仆倒,乃谓王应曰:"我今死矣,汝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应拜受其言。至夜深,敦心烦躁,饮水而死。诸葛瑶密语王应曰:"今丞相归天,且未可发丧,恐在外将士闻知,心冷志懈,不肯用命,自废前功。悄悄秘之,莫使人知。将芦席包裹其尸,埋于营中。假意作乐饮酒,以安众军。有人禀事,则言丞相稍可,不得劳动致伤神思,我等传答即是。待取了建康,入定大位,那时举丧,以太上皇礼葬之,却不美也?"王应信以为然,即将绢帛卷束敦尸,以苇席包外,埋于营中。诸葛瑶等数人每日置酒张乐,以瞒外人,人以是不知敦之死也。反使人催钱凤等进兵。凤与帝军大小数战,互相胜负,远近之人悉皆震恐。郭璞之妻孥子侄,每虑璞被王敦召去,不知其从否成败、喜怒生死凶吉若何,日托桓彝探听消息,并无的实。忽至八月十五日,举家妻妾老幼等皆梦郭璞仙衣草服,戴束发道冠,悬菩提数珠,分付家众,可亟将小船载棺木一具,至湘阴西北小涧边,有孤松一根,上有白鹊两个飞绕喧噪者,吾尸在其下也,收而载回,葬于向日所营之处,亦莫哭泣。人之数有定,休得怨尤。家人等素信其灵,竟备棺倩船,使亲人前往。其船之行,如有所引,其快若有所拽,悠悠然至其所,果然有孤松白鹊,遥远可见。乃将小船撑去看时,则璞尸在焉,身首完全,实非被刑者。家人殓而载归安葬。过数月,有人见郭璞于河边,道家打扮,以书信衣裤寄其人回,璞复取盘缠相赠。其人原系旧交,遂为带回,送至璞家。妻子开囊观之,乃昔制入棺之衣,复又开书看曰:"吾为王敦所杀,是前生结数。今归洞府,时亦到京。汝家中事故,我悉知之,乞勿为念。"举家惊异,始知其为仙也。璞所撰有《洞林秘诀》、《京房易解》、《要撮新林》十一篇、《卜筮要领》注释,《尔雅》、《三苍方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辞》注,所作诗赋诔颂数十万言,传于世。王敦虽害郭璞,自亦寻卒。而钱凤等兵势尚盛,又遣沈充攻掠各郡,以剪其羽翼。明帝甚惧,乃使人往吴兴密见沈充,许以司空之职,劝使归正。充恃兵强,不礼帝使,反陈兵攻陷三吴,来合钱凤,直又进逼朱雀桁。有王敦旧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挫气沮,若持久必败。为兹之计,惟有决破栅塘,引湖水以灌京邑,纵舟师乘势攻之,此上策也。次则籍初至之锐,并东西二处之力,十道俱进,我众彼寡,一战可胜,此中策也。否则,召钱凤至此共议,赚入斩之,归降天子,转祸为福,虽出下策,尤胜他谋也。"沈充意还妄想,不听其计。见钱凤已失青溪栅,乃即进兵袭破,守兵据之。帝命刘遐将兵击充,取其要地。遐知其兵众,犹豫不进。值前虞悝所募勇士焦廷,因长沙陷、谯王掳,以部卒三百欲走江东,遇王敦回兵,乃避于皖城,屡有报复魏义之心,至是闻义兄弟纵兵犯阙,官军已胜一阵,因集精壮并荀崧之子,将兵三千来赴勤王。正遇刘遐,遐道其故,焦廷愿请当先,于是合兵进取青溪栅。沈充使家将沈天瑞出敌彼。刘遐三抢其枪,天瑞抢军人枪,复进死斗。魏善拍马从背后来刺,以救天瑞。焦廷看见认得,大喝骂曰:"附逆反国之贼,今日尚敢无礼也!好好下马,自服犯谯王之罪,反攻沈充,恕你草命!"善急立马待敌,以枪指曰:"如此胡言,何不善保长沙?"即望当胸刺进。焦廷怒奋大锤,交横打去。不三合,一锤击中马胯,魏善落地。廷赶上再加一锤,颈折而死。找了首级,并逼沈天瑞。天瑞心惊,被刘遐一枪挑于马下。二将乘胜迫攻沈充。充去二将,遂乃大败。遐得势,呼众曰:"今宜竭力向前,捉住沈充,另有升赏。"于是兵士鼓噪。王兵退走不迭,堕入水中,死者二万馀,却得邓岳来救获免。刘遐、焦廷收兵报捷。明帝大喜,优赏二将,以励军众。沈充战败气夺,乃奔钱凤商议合兵尽行俱攻,与京将决一大战,以别雌雄。钱凤曰:"朝中五总管、王都督俱不足惧,有护卫将军段琇、韩潜勇而敢前,亦可易与。但苏峻、刘遐一枝,乃淮蔡无赖,非可轻视者。若能破得此两人之兵,众兵胆尽落矣,建康唾手可下。大功刻成,谁敢当先?"只见周抚、邓岳、吕猗、周虑、邓遐、吴儒六员勇将,愿先破二镇之兵。沈充、钱凤大喜,点兵五万,使为前部,密趋朱雀桁。苏、刘二刺史探知此等消息,乃联军结阵,守住不战,一边遣使至南皇堂报帝请助。温峤曰:"可急趁此二将之勇,一齐往击,再能胜此一阵,贼可破矣。脱使二将少败,凤等愈猖,众不复振,何能为乎?"郄鉴曰:"朱雀桁京邑咽喉,必须争守,不可迟也。"帝即命段琇、韩潜等十将,以纪瞻督率,过河救应。钱凤知京兵必援遐、峻,催众急攻。峻被逼,乃分部将韩晃、匡孝、徐谨与刘遐、焦廷列六阵以对,六将只是且战且守。将约两个时辰,东兵不退,西不能进。正战得酣,忽然杜弘引兵五千杀至,夹攻焦廷。焦廷慌张过狠,锤收不迭,反被邓遐一枪刺死。官将气夺,将反退走,只听得背后喊震天关,段琇、韩潜六将分两翼竞进。刘、苏喜其来援得应,锋势复振,努力奋战。王军中连折臧琦、吕猗、周虑等六员大将。周抚、邓岳、吴儒等虽皆勇将,奈前后受敌,不能当抵,各皆退走。官将乘兴奋击,充、凤大败,奔至总营,进见王含。王含大惊,方欲议计退敌,只听得炮铳轰天,鼓喊之声渐近。钱凤曰:"军将新败,未及整复,京兵又到,将战难敌,将退不得,将守又恐被困,如之奈何?"王含听言,惊无所措。充、凤见急,慌出辕门,慰众备守。王含虑身年老,进退不迭,乃先望塞后逃遁。军士看见,亦皆裹包乱窜。钱凤、沈充忙来阻喝,京兵已逼垒门,充、凤亦走。韩晃、纪瞻、段琇、刘遐乘胜冲入,车等随之。王兵收拾衣囊不迭,哭声如雷,无心迎战,降者四五万人,馀皆溃出逃去。官将随后掩杀,斩首无算,至日晚收军。王含等直走至湖阴而去,以就王敦。后人乃作诗叹曰:
奸逆由来遂几人,使心用计总无成。匿丧伐主天安顺,势败兵亡见报明。
第一三七回 周光斩钱凤归正
王含与钱凤、沈充肆逆犯阙,天不从奸,朱雀桁、青溪栅、白石营三战皆败,退走湖阴,欲见王敦商议再进。谁知王敦已死,诸兵将徨然失势,计无所出。王应谓父曰:"世事至此,众心已丧,如何可处?只有退回武昌,再行他议。"王含从之,问于沈充、钱凤二人,亦善其言。乃大鸣金鼓,聚众商议回军,免被京兵所袭。军士等各私相谓曰:"再回武昌敛集,与帝相抗,三族难保。须请赦归命停当,方可从彼同去。"于是各皆不应。周访次子周光知兵心变,乃率襄阳旧时父手所遗精卒千馀,欲入营中,诈称禀事,刺杀王应归朝,从阵上周骞所劝之言也。其兄为应托以心腹,出阻周光,光乃不害王应,扯抚同出,说之曰:"王敦已死,含、应等岂成大事者也?今再在此,京兵一至,悉为齑粉矣。兄若听充、凤二贼之言所误,以陷不忠,秽污先人,则宗族必不保矣。"抚乃实言曰:"钱凤欲邀吾暂回武昌,收集二军,图王应,共分上流耳。"光曰:"此事决不可为,速出他行,庶以免祸,尚思妄行也?"抚然其说,议定计策,乃入见钱凤曰:"兵众怯于西归,惧朝廷征剿矣。军师当亲出慰谕,言到武昌即无虞矣,众自从允。"钱凤不知是计,乃同周抚出外,被周光伏于侧手,赶出一刀斩之。抚遂拔剑向前,谕众曰:"朝廷有旨,要取钱凤贼魁首级,吾故杀之。有乱动者,尽夷三族。愿随吾入京者,即便同去。"从之者三千馀人。邓岳知事坏,亦命其子邓遐诱杜弘斩首,引本部士卒同二周传弘、凤之首入京,至南皇堂见帝。帝大悦,升授周抚兄弟、邓岳父子官职,命五总管住南皇堂,以备王含,与王导返驾回宫。满城中文武官员六军百姓皆呼万岁,声震都邑。武昌兵士见四将归正,钱凤、杜弘又死,奔还荆襄者日数千。探军报入京兵营中,诸将佐曰:"敦兵志解,宜乘势直进湖阴击之,可获王含、王敦矣。"温峤曰:"敦兵虽败,尚有二十馀万。王廙等在上流,兵粮犹广,王舒、王彬是敦所举,皆其兄弟,心不可测,倘一合势,未可平也。正宜缓攻,待其自散,何为反欲速攻,使其惧而结聚乎?宜出榜至湖阴,构诱其众,言有能斩得沈充之首来献者,封侯重赏。或有人应诏而行,除此奸奴,方可尽平老贼。"五总管与苏、刘二刺史然其议,请命于帝,书诏至湖阴各下县市镇张挂。军中虽知,无人肯行。有被羁长史谢鲲,见敦死,欲要还朝。王应知意,故将其行囊书籍衣币尽皆拘去,鲲以无进京功效,哂而暂住。至是闻诏,知周访旧将吴儒骁勇忠烈,沈充爱之,收于部下,以作亲腹。鲲乃密至帐下,说其杀充以作清名之将,莫作逆节之流。朝中岂无充禄以荣君乎?儒忻然从之,即带随身小校,直入中麾,欲杀沈充。充见儒执械势狠,乃自帐后而逃。众兵看见者,皆往扈从。吴儒上马追去,大叫曰:"今奉圣旨,取充首级。敢同逆者,皆夷三族。汝等从彼,不畏诛戮也?"沈充亦叫曰:"吴儒忘义害吾,汝等宜当念旧。回到武昌,还有好处。朝廷虽有百万之兵,亦无奈我等何者。"儒追至近,又叫曰:"汝等听奸,苦从以抗朝旨,徒与共死无益。独不看主亡将散,彼一人能立事乎?"于是众皆走去。有千馀愿入朝者,皆助儒追赶。充走四十里馀,为吴儒追及斩之。与众兵同谢鲲持其首入建康见帝。帝见鲲至,甚喜,重赏吴儒,封以列侯。后人有诗叹沈充曰:
沈充庸悖肆狂心,欲逞奸谋佐贼臣。岂识上天原不祐,谢鲲一语便分身。王含闻知吴儒又斩沈充,周、邓、钱凤、杜弘等死散殆尽,身边并无一人谋议,知事不可为,乃与王应、吕猗等收束敛兵,烧营而走。吕猗至途中,虑有兵马征剿,一人难敌,乃建言曰:"今吾势败,若回武昌,朝廷必不肯休。大军一到,焉能为敌?不如且奔荆州,再作道理。"王应曰:"叔父舒乃是文士,思难当此艰危之任,且荆州久战之地,上流首郡,非可避难者。而武昌叔廙在彼,虽然无大经纶,桓宣实多智勇,宜还与之计议。况相父储蓄盛广,犹可守者。"正议未决,报子至船中来见,言:"桓宣怪丞相兴兵犯阙,自移本部往守谯郡,输贡于朝,不受命令。武昌兵士见其所行,散去过半矣。"王应曰:"若此,则当他奔也。今人心俱变,叵测难料,必投江州叔彬之处,方可安身。"含曰:"江州素与大将军不睦,前欲加害,汝在边旁,曾无一言相劝。今反投之,岂不挟恨乎?"应曰:"此正所以宜归也。叔彬当昔大将军强盛之时,能立异同,此非常人之所及者,其有大度存焉。今居江州,势方初旺,朝野重之。睹吾困厄,必有悯恻之心。舒叔自守柔士,岂能意外行移,以脱我父子也?"含曰:"不然。彬素忠刚,必难相倚。"竟使舟人张帆望荆州而去,先使快船报舒,探其容否。舒见说,即假意将船自出迎之,密与其子王充之议曰:"王应来投,是势坏矣。我若留彼,朝廷见我先首后通,必然见罪。汝可整酒劝之使醉,沉于江中,以杜灭族之患。"商议已定,就在舟中款待二人。舒曰:"老兄与贤侄连日以军务关心,未获如意。今到此少暇,可开怀慢饮,稍释忧虑。"乃灌含、应至醉,使人缚之,沉于江中。奉表入朝,言王含、王应附敦为逆,臣以其为兄,不曾斩戮,已捉住沉江而死,裹尸在此待罪。王彬在江州,知王敦败死,含、应必定相奔,乃具船待之,久而不见其至,使人往程头上探之,言已过此往荆州,被太守公沉死江中了。王彬深恨不能生致含、应枭斩正罪,乃使人持书与王舒,令诛吕猗等传首至京,又上表请枭敦首号令叛逆。帝见敦党尽平,下诏命有司发王敦之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将其头并沈充、钱凤、杜弘等一同悬于朱雀桁,以示不道。百姓观者如市,无不称快。后人有诗叹曰:
逆贼敦充凤,欺君更害民。今日昭彰报,悬头朱雀桁。晋太宁三年,西赵光初八年,后赵太和七年,晋明帝平定王敦,乃大赦国中。封司徒王导为始兴公,食邑三千户。温峤为建宁县公,庾亮为永兴县公,卞敦为建兴县公,纪瞻为长兴县公,郄鉴为德兴县公,苏峻为广陵县公,刘遐为陵泉县公,各食邑一千八百户。殿上将军赵胤封湖南侯,卞壸封益阳侯,食邑一千五百户。五将军段琇封溧阳伯,韩潜封丹阳伯,曹浑封暨阳伯,钟寅封东阳伯,陈嵩封松阳伯,各食禄一千石。虞潭、周骞皆封县子,食禄八百户。周光、周抚、邓岳、邓遐、吴儒改邪归正,皆封列侯,实授讨逆将军。其馀各部将校,论功加职。追赠谯王司马承、戴渊、周顗、刁协、郭璞、甘卓、周筵、周玘、周嵩、焦廷等官。遣人致祭虞悝一家,立祠祀之。时周扎父子亦被沈充所害,未蒙录功赐谥,扎故篆虞潭上表为扎讼冤。尚书令卞壸立议,以周扎守石头之日,开门延寇,不当追赠。王导上言曰:"向往之事,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议以上,皆所未悟,与扎无异。但悟其奸,即能以身徇国,寻被枭夷。臣以为宜与周、戴同例。"帝从之。有司又上言:"王舒、王廙、王彬诸人乘敦之举,分掌大镇,不行报国,司徒等皆以讨逆封赏,舒等既堕敦党,理合除名。"帝念导保宗亲,乃下诏与彬、舒曰:
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舒、彬皆其从亲乎?舒又能忠不私亲,预呈敦逆,后沉含、应,收斩吕猗;彬亦屡责敦逆,诚毅可尚。两既不附,一无所问,仍领原职,竭心任事,君臣如旧,同保岁寒。惟王督催魏义攻逼长沙,缢害谯王,拿至京师,审拟发落。舒、彬二人得诏,感帝明辨之恩,各具表上朝伏罪,即使桓宣至荆州,督令有司械王廙至京,帝命与诸葛瑶、任悦等一同禁锢于狱,以伺会审。温峤上疏曰:
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处其朝者,恒惧危亡。原彼私心,岂遑安处?斯辈悉心赞导凶悖,合宜正以典刑。若其枉陷奸党,如谢、乐、徐、潘者,又宜施之以宽,贷之以德,仰见圣心。帝见疏,乃曰:"朕欲鞫之,使招赞画叛首,书榜以戒后人耳。"郄鉴曰:"先王之立君臣,贵于仗节服义。王敦之佐吏,虽或逼迫于威,实欲叨图其妄,以致进不能止谋谏逆,退不肯遁迹脱身,准之前诫,宜加重责。"于是将王廙、顾飏、吕猗、周虑、任悦、诸葛瑶俱拟斩罪,其徐总、潘矩、甘邛等悉皆赦免。王彬又荐陶侃为荆州刺史,朝议无不允悦。帝乃下诏至广,征侃赴任上流。人民久被王敦隔绝朝廷贡赋,心甚不安,兹闻升陶侃都督荆襄樊汉诸军粮事,四州百姓尽皆忻跃欢悦,粮里等悉备香花迎于岭之北麓。侃问其近岁官司政事,遣之先回。及到郡,下令节俭军民,劝课赈赏,百姓相集称庆,道不拾遗。侃幸庶务无烦,常敛膝危坐,军事检摄有暇,请托未尝少行。又谓人曰:"大禹圣人尚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宜荒游宴逸?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世,是自弃也。"因每日朝运百瓮于斋外,夕运百瓮于斋内,以示不忘其劳。及造战船,其木屑竹头皆令人收贮空屋封志,不许委弃。人皆以为此等无用之物,不以赏下,而乃劳心收他何干?后值大雪,因急事会集军兵,厅事中窄狭难容,厅前雪化水湿,不堪伫立。侃令取木屑铺于地上,人不为苦。后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钉钉船,以避磁石之累。其综理微密,人皆不能知之。时侃治政,官有馀闲,其参佐副贰辈咸以博棋弈相尚,或则饮酒作乐。侃命取酒筹双陆棋局等,皆投之于江中,集众谕曰:"双陆棋牌,乃博戏之物。饮酒谈玄,浮弃世务,终非先王之法言德行,无益实用,君子当正其威仪。何可学老庄之忘父弃君,蓬头跣足,自谓放达乎?"众皆拱手遵听。于是文士日惟简阅书史,武士暇则习射演艺,凡有馈奉肴馔饮食于侃者,必问其所缘由。若因功力所致者,虽至微,喜其厚意,盛谢答之。若是非礼得之者,则加厉切责却之。大约以端正导人而已。忽日出巡下县,遥见有人持稻一把,尚未成熟。侃令唤近前问曰:"将何所用?"其人伪对曰:"行于道上,所见拾取之者。"侃怒喝曰:"汝懒不佃作而窃偷人青稻,何得妄言?"命笞而责之。州里百姓无不惊畏,勤于农作。自是家给人足,夜不闭户,皆陶公以政训化之功也。晋太兴三年,司徒王导得疾,经月不瘳,心甚忧惧。从事李仁曰:"今嵩山上有一道者,名戴洋,字汪度。十二岁时遇疫病死,五日而复活,谓其父兄曰:'吾昨为天帝召,充凡藏吏,授以符箓。给使从持幢幡引上蓬莱、昆仑、积石、大室、恒、庐、衡、华、嵩、岱等山。既而回宫,使者曰:"诸山守神有言,此子未满尘凡之数,宜且遣回,待其再来参补。"帝乃命我拜玄女为母,而令还阳。路上又遇一老人曰:"汝后当得道为真人。"赐书一册归读。'及长,善风角,通玄微之术,无不先知,极其灵验。中州人敬信如神。前在祖约部下,使之占事,毫发不差。祖约不能从其言,洋遂辞去。约果失河南之地。今丞相有贵恙,何不遣人召来询问,吉凶可预晓矣。"导曰:"既有此等高人,何不早言?烦卿亲去,为吾寻之。"李仁领导之命,径往嵩山去访戴洋,星夜而行。到时却好洋在山中,仁入谒见,言告其因。洋曰:"贫道久谢人事,修真悟空,置身傲僻,倦于逢迎,其他悉不关心矣。烦公为吾谢之。"仁曰:"王司徒久闻先生深明术数,故遣小官再四拜恳。公乃忠正臣宰,特为国事求先生一决耳。慎毋固却。"洋见仁殷勤不已,乃同下山,望建康而来。一路无辞,不日船到石头城。李仁引戴洋入见,王导乃整衣亲自至门上候之,同上堂礼毕,导以病证饮食好恶细说一遍,问其何所从由。洋曰:"君侯本命在甲属金,喜土畏火。若居火地,其疾难愈。今居石头城中,金无所养,且石头有火,金火相烁,本命不安,故有小疾。若能乔迁离此,病可立瘥。"导听其言,奏请徙入建业,居于东府,其疾果愈。导敬其高,使角朝中之事。洋曰:"但惟禁内军马,因为大将军之变者,似乎过于太多。今事已定,一向未行除革,恐生怨也。其他形迹未露,不可妄言。国主目下有灾,此是数然,慎勿道破。"导力荐其入朝面君,授以重职。洋不愿仕,恳求归山。导从之,备重礼犒劳,以夫马整座船送洋。洋尽还赐物,讨扁舟一叶,乘风而去。至七月初,帝有疾,王导入省,劝革禁卫,帝未听。及不能起,乃召右卫将军虞胤、左卫将军卞聆、中卫主帅将军南岭王司马宗入内,分付早晚把守宜严,以后宫各锁钥皆交与宗,使三人掌管。时有急事,庾亮夜中欲入视启奏,见闼门封锁,遣人呼司马宗求钥。宗叱使者曰:"此是汝家门户也,何敢夜深而入?"使以其言白亮,亮不忿。次早入宫见帝,言宫闱内庭不宜时常兵戈森立,耸惊后妃,帝又不纳。亮出,与众文武道:"帝疾恐有不讳,殆似危笃矣。"于是群臣咸进问省,至闼不能入。亮疑宗、胤等有异谋,乃拉王导与五公五侯、温峤、段琇等排闼而进,奏帝请黜宗等。值帝疾甚,即命西阳王司马羕、丞相王导、尚书令卞壸与庾亮、郄鉴、温峤、侍中陆华等十馀人近得前,嘱付曰:"朕赖卿等扶助,得靖国难。十亢相与,共清中原,以雪仇耻。不幸修短,遇此危疾,其将奈何?今太子年幼,朕不能管,只得托于卿等以共辅后事也。"言讫,泪如雨下。群臣亦皆涕泣曰:"愿陛下斗转星移,凶消吉迪,龙寿万年,以副苍生之望。使臣等少尽犬马之劳,以恢弘中土。"帝曰:"无能为也。天欲夭朕,人何可挽?弗负朕言为幸。"因执太子之手,付与王导曰:"可相念祖父三世故旧,毋效兄敦之行,神灵亦感卿矣!"导听帝言,汗流遍体,手足无措,以首叩地,泣拜俯伏曰:"臣荷先帝知遇,陛下恩宥,安敢不保终始,以竭驽钝?若有少负,天神殛戮!"帝命扶起,喜而谢之。复谓温峤、庾亮、卞壸等曰:"吾死之后,僚属幸毋乖戾,褒进升黜,务有于公。诸文武不能一一叮咛,宜看朕面,各须尽心。"言讫即崩。时年二十七岁,在位三年。帝有机舍敏决,故能以弱制强,剪除凶逆,克全大业。百官举哀,殓葬于武平陵。太子司马衍年方五岁,群臣扶其即位,欲议请太后临朝称制,专等大臣王导来至处分。导以有疾推不赴。卞壸正色言于朝曰:"王司徒非社稷之臣也。太行在殡,嗣皇未立,岂宰执告病之时?"王导闻之,乃即兴疾入朝,亲上玺绶于太后。后乃垂帘摄政,以王导总尚书府事,擢卞壸、庾亮共参辅翌,建号为咸和元年,尊为显宗成皇帝。大赦国内,其馀百官,皆由王导处分。导以帝幼新立,下诏文武俱照旧职莅事,待三年任满,帝自佥升。朝中协然悦服。后人有诗论曰:
幼君初立事难诠,王导因推托疾言。卞枦不将辞正责,那得朝中众协然。
第一三八回 石勒并齐擒曹嶷
晋成帝既立,一应军国重事,托于王导、卞壸、庾亮。导以老不耐劳,凡大要急皆决于国舅庾亮。亮荐乐广之子乐谟为郡中正,庾珉之子庾怡为廷尉评事,二人各称父命,非嫡不敢妄袭。卞壸曰:"人非无父而生,职非无事而立。今国家乏人,举才任用,焉得专执父命?此非承荫之例也。"二人乃始就职。果皆居官清正,晋国赖之。太后命帝旌赏庾亮荐贤之功。亮复又荐葛洪为册阳尹,洪辞不受。按《传》:葛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货纸笔,夜归习书。通儒业,好老庄,性寡欲,无所爱恶,不知棋局樗等事。为人木讷,不贪荣利。或为作伐,有以女白与为妇,洪闭门却之。口未常谈女色,时惟寻书问义。闻有道德之士,不远数千里,崎岖冒涉,期于必得。因多博广,穷究典籍,尤通神仙导引之术。三国吴时,有从祖葛玄曾以学道得仙名曰"葛仙"。洪生于晋,未之识见,心常慕之。闻得有高弟子郑隐,尽得精传玄祖炼丹秘术,修养真方,时年百有二十七岁,额如弱冠,月馀不食,精神愈倍。洪访知其详,躬往拜之为师。复传祖道,悉得其妙。至是庾亮荐洪,洪谢不至。司徒王导遣亲子诣洪寓,召为相见。洪至,授以主簿,不能却谢,乃受职。虽日事修炼,政绩不废,人皆悦颂。复擢以散骑常侍,领大著作。洪乃入谢固辞曰:"臣今年老,不堪大任,乞赐归田。"导不允。洪曰:"丞相必欲以官荣臣,愿求为交趾勾漏县令足矣。"问曰:"常侍不为,而欲为县令,何也?"对曰:"闻勾漏山有丹药、长生草、还童石,可以采掘修炼,故欲求去也。且公相时常有疾,臣往得药,先奉于公,故敢明请耳。"导曰:"恐到彼或忘此邪!"洪曰:"安肯负心食言作失信行之人?"导遂从允。洪乃将群弟子侄俱去。行至广时,帝以邓岳代陶侃为广州刺史。闻知洪至,乃使人邀见,问其缘故,洪以实对。岳欲留之,以传其术。洪曰:"此非仓卒可得而传也。公当俟暇,亲至勾漏相访,亦可相授也。"谢之而去。岳甚留连,洪亦注意而别。至交州,即入罗浮山,炼丹积岁,优游不出,著成《内外丹经》一百一十六篇。自作序文曰:
洪也体乏进趋之才,偶好无为之学。假令奋迪则能凌玄虚,骋足则能追日影,犹欲戢劲翮于鹤鹗之群,藏逸足于跛驴之位,奚况大块禀我以寻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驽之蹇足,自上者审,不能者止,岂效嘘苍蝇而慕冲霄之举,策跛龟而追飞兔之轨哉?是以无望于荣华之途,而志安乎穷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荜有藻棁之乐也。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见而笑之,又将毁而谤之。故余所著之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馀驳杂通释名曰《外篇》。内外凡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直欲置之金柜以示识者。自号"抱朴子",因以名书。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能辨玄微、探幽奥。不授弟子,惟邓岳时通音问,奈岳不舍弃职,未就传焉。洪至八十一,自知天命该返,当脱骸归元,乃使人持药一封奉王导,就召广州刺史邓岳,欲授以丹法。遗书与岳曰:"若求长生要术,当远行从师,刻期便发,若缓恐不及相见耳。"邓岳得书,狼狈而往,于路耽阻。洪等延久,知其日要到,使人候之。至日中不至,乃悠然端坐而卒。及岳到时,已不获面谈。视其颜色如童,体质若玉,柔润似生,身如醉睡。知其为真得道,再拜懊悔,以为未得亲受丹术,悒怏无已。其子弟殓殡入棺,举之轻甚,如空而已。世人始知葛洪尸解,乃得仙矣。邓岳致祭,叹息而转。后人有诗叹曰:
仙佛由来出在心,心邪徒自堕凡尘。向来邓岳从奸叛,助逆焉能得道成?
葛洪成仙时,乃晋咸和元年,刘赵光初九年,石赵太和八年也。成帝新立,国中无事,未即动兵。石赵主勒知其不能过江救援,遂分道侵河南以图兼并。刘遐、苏峻等归讨王敦,祖约等遂退至合肥,石勒乃尽有晋魏燕韩鲁赵之地,皆为所占。只有三齐数郡,属于曹嶷。石虎、石生屡劝赵主勒袭而并之,张宾以为原是一家故旧,数仗义抑而阻之。至是见嶷全附于晋,乃亦凭勒自处,不行谏止。勒即集众议曰:"朕今兵强将猛,南北无事,西邦刘永明实乃手足唇齿,虽有小争,为朕得关东地多原是他的,故可忍受者。今曹嶷擅据齐地,前伐靳准,彼不自赴,今撇刘赵故主不附,与朕连境旧好不通,而乃远臣江东,甚为可怪。意欲前往问罪,谁敢引兵去讨?"单于大都督石虎出曰:"只须儿子一人,带数万兵马,立取山左之地以归我国。"勒曰:"嶷据三齐之地,历年已久,根深蒂固,兵粮足备。焉可轻觑他们,云取若此之易也?"乃请张宾入问其事。宾曰:"臣料此际齐地可平,曹嶷可掳,但不为则已耳。"勒曰:"为天下者不顾家,况外姓同僚之列乎?公试言其可否。"宾曰:"曹嶷、夔安皆已老耄,部下将帅百不及吾之一,晋国自乱,必然失倚。今若兴师,臣固知其必克也。"勒曰:"石虎愿去,亦能平否?"宾曰:"石季龙虽勇,不达机变,恐性暴有失。可用尚书令程遐为监军,统领大兵三十万,分三道而进,方可成功。"石赵主然之,以养子石生、李农为左军,石富之子石挺、桃豹为右军,石虎领中军元帅,赐姓子石闵为先锋,分作三处而去。各路探军报入青州,曹嶷听言大惊,急聚众将商议。参谋夏国臣曰:"今石勒起倾国之兵三十馀万前来,其志必欲平治齐地而后已也。只宜下令各处坚守,以老其师。遣人往江东报知求救。待其粮尽,合力击之,乃可胜耳。若妄出兵马,必不能胜,休得失算。"忽有左将军田华出曰:"今后赵无故兴兵犯界,甚为可恶。若还自守不出,是畏惧也。望主公假臣精兵五万,立斩石虎之头献于台下。"曹嶷听言大悦,即令田华为帅,以大将军王家相、李茂盛为左右,引兵十万,出屯西界,以拒石虎。石虎闻有兵到,即引兵马出营索战,齐兵遂亦整阵。两边放炮擂鼓,布摆端正。赵阵上主将石虎出马,头戴金肸盔,身穿蟠龙袄,威风凛凛,铠甲璘璘,骑西番高马,执合扇大刀,左有石闵,右有刘膺,当先高叫:"齐将救敌,可出打话!"齐阵上鼓声罢处,门旗大开,上将田华出马,身披明铠,手执长枪,两边王家相、李茂盛齐齐摆着。华指石虎谓曰:"我和你原是一家所分,并无嫌隙,信使屡通,何故兴兵至此?"石虎曰:"山东是吾境界,汝不臣附,背弃故旧,反归江东,不得不取,特来擒拿曹嶷正罪。若早弃晋归款,以一家待之。少或抗拒,即是吴越相视矣,岂得容情?"田华听言大怒,不答,挺枪杀出。石虎挥刀架住。约开军兵,二人狠战上四十馀合,不分胜负。赵阵上石闵杀出相助,齐将王家相向前抵住。刘膺将欲要出,只见石挺、桃豹早已来到,挺即杀入阵中,两边遂相混战。挺径冲至田华身旁,一枪刺进,华慌转手去抵,早被石虎逼近,一刀砍于马下。王家相看见,忿怒赶上,枪中石挺左臂。挺走,家相赶去,又遇石闵拦住。石虎自后大喊追来救挺。王家相知不能及,因见闵、虎雄猛,欲撞赵兵而出,又被石闵所斩。李茂盛杀退刘膺,又退桃豹,才进中阵,见败兵奔溃,报道田、王二将被斩,只得弃战而走。石虎等随后掩之,十万人马去其大半。李茂盛逃得入城,赵兵随后亦到。茂盛进见曹嶷,哭拜于地,言:"石虎十分凶勇,连斩二将,以此抵敌不住。"曹嶷听言大惊,急召夏国臣商议。国臣曰:"后赵兵强将勇,关西、江东皆不能敌。我道战必不胜,只宜坚守,田子芳恃血气之勇,执拗要战,果伤其命。一面点兵守城,一面差人往江东求救。若得苏峻、刘遐、蔡豹三人兵到,方可退得后赵之兵。"曹嶷依议,点兵守护城池,使人持表往晋国求救。晋主初立,以遐、峻等进京征讨王敦,未及赴镇,失于救援。石虎等围攻广固十有馀日,反被击伤兵士无算,城不能下。只见石生、李农兵至,即日四面极进,期在必下。齐将等倚城而战,打死石虎兵七千,桃豹之子桃灼中额殒命。虎无奈何,乃问程遐议计行之。程遐曰:"曹嶷坚守不出者,欲老吾锋,以望下郡之兵来共破吾耳。某有一策,元帅亲将十万人马围住曹嶷,命众将先讨下郡,剪其羽翼,然后截住江东要道,防其援兵,则曹嶷虽有鸿鹄之羽、鲲鹏之翅,亦不能举矣!"石虎拱手称谢曰:"尚书高谋,可制贼矣!纵不能下城,困亦困死,何必苦攻?"乃令桃豹引兵三万攻取历城,石生引兵三万攻取济阴,李农引兵三万攻取东莱,石挺引兵三万攻取临淄,刘膺引兵三万攻取仓垣,诸路俱发。李农先到东莱,将兵屯于天柱山下。
东莱守将刘继高亦有勇路,当日听报赵兵犯境,整点人马出拒。两军布于山之东侧,继高出阵,指李农曰:"你我二国皆汉之治镇,因汉主无道,故各被害自立。今乃不念同列,无故兴兵侵扰,是何道理?"农曰:"山东之地,我主已得什七。止此一隅,岂容不取,肯教贼人于卧榻边鼾睡也?"刘继高听言大怒,拍马杀出,李农挺枪迎敌。二人一来一往,战上了三十馀合,不分高下。继高见农亦是勍敌,思欲用计,以回马枪刺之,遂带转马头而走。李农随后赶去。继高偷觑其近,正待翻身转刺,不期天谴继高,齐数该败,马失前蹄,跪倒于地,反被李农刺死。军兵奔走回城,农乘胜追急。闭门不及,遂冲进城,得了东莱。安民已讫,使人至青州城下报捷。其使路遇石生,言已得城,生亦催兵疾进。济阴守将田养民乃古齐世家,知赵兵侵逼青州,正欲起兵赴救,忽报石生引兵犯郡,即点兵马出守弇山要道,以保近城百姓。早被石生先过山隘,两军相遇,列开阵图。田养民出马谓曰:"各守封疆,何得兴兵至此?"石生曰:"今我后赵地广兵强,将欲一统天下,岂容汝等据此,弃而不取乎?"养民曰:"汝主忘恩德、负信义,身且难保,尚敢言兼并天下乎?我主曹巨灵曾言:'取襄国、邯郸、魏、汲诸郡,多效死力,令汝等安享现成。'我取青州,未得一指之助。今乃欲伤有功同列,而又妄想关中,以忘汉德,天肯容乎?"石生听言大怒,挥鞭打过齐阵,田养民舞刀接住。两个人无住手,马不停蹄,战上了三十馀合,未分胜败。赵副将辛庆出助,养民抵当两将不住,勒马望城中走去,闭上六门。石生引兵围住,将十馀日,不能得克,反折兵四五千。生怒,写榜张挂各门,以示三军曰:"今限三日为期,若不协力攻开城池者,全队皆斩。城中军民死守抗我,破贼之日,老幼寸草不留!"城上守护有百姓在内,见生告示,尽皆骇议曰:"此城若能全保,则可延得众命,否则皆为丘土矣。"有巨族陈氏,族丁累万,分住州城内外,共二十馀处,十停占三。其主伺事族长名陈世彰,惧累遭诛,会合各族壮丁千馀,暗地开门纳降,求免杀害。石生兵进。田养民知之,密引家小亲兵开东门而走,被石生追上擒转。出榜安民,依陈氏之言,满城尽恕。济阴既平,生使辛庆将兵五千,往助桃豹。
桃豹此时已入历城界内,其守将乃晋朝差来助守者,一个名吕披,一个名沈秀,当日见有兵到,乃自商议曰:"后赵兵盛,未可轻出,且只固守。待其少懈,两头击之,可获胜矣。"于是二人日夜亲自巡视,一连相持二十馀日。桃豹不能破城,兵日被伤,乃亦不攻,只是困住。又三四日,晋将并无动静。赵军以为惧威,不敢出战,大半皆往远村掳掠牛羊六种,其在城下者或坐或睡,解衣捉虱,旁若无人。吕披、沈秀知其懈怠,分两门一齐杀出。桃豹急迎,吕披、沈秀只击兵士。兵士心慌乱窜,多有放杖解甲者收束不及,尽皆逃避。桃豹见众走散,吕、沈之兵围上,乃亦退后。吕、沈奋力击之,追杀四五里,日晚而回。寨中粮杖俱被搬进城中。桃豹至十里外扎住,收聚军马,折伤五千馀人,心甚懊恼。众副将曰:"晋将有谋,善于战守,深得祖逖训练,恐难破他。必须往大寨起军兵来添,方可胜也。"桃豹怒曰:"是何言也?闻得李农已下东莱,张越度已下东昌,吾为开创两朝老将,何不如后辈也?"乃复引兵围城攻打。吕、沈又不出战。众曰:"前日有粮,可以困他。今番在心着意,须不被算。奈粮为其所得,彼又可守,将何为计?"豹思一日,乃与众密议曰:"今晋将恃粮守我,必不防吾有计。汝等可用心,至晚掏掘地道,四处而入,必可下彼也。"于是兵士努力穿凿,至四更皆透。吕、沈果皆全不少备。赵兵窃入,一时杀起,守军大乱,遂被砍开城门,桃豹自引大兵冲入。沈秀慌将巷口把住。豹至逼去,二人战拒,不得进退。赵卒以箭射倒沈秀之马,跻上擒住。吕披再至,被桃豹等围住不能得脱,亦乃投降。历城遂定。刘膺领命攻取临淄,与桃豹共日到境,守郡者乃老将夔安也,时年七十有九。闻报刘膺犯郡,乃欲出城阻战。参军丘岑曰:"将军年高,不宜出战,只可坚守,待其少懈而击之,或可胜也。"安曰:"刘膺是吾副贰之辈,吾虽年老,犹能斩之!"乃不听岑言,引兵一万,离城布阵。刘膺兵到,亦摆齐整,出马拱手曰:"老将军向来不会,须鬓俱已皓然矣。"安曰:"诚如所言。将军亦已斑白,吾何不老?只是一件,我和你昔时故旧,今日自相凌,乃善前而恶后也。何不请回,各安封土?"膺曰:"奉主之命,不得不来。老将军何不同归襄国,以乐天年,免致损亏名节,不亦美乎?"安曰:"据汝所言,以吾不能胜汝也?手中剑斧尚然不老,奴辈敢相欺也?"刘膺听言,挺枪杀出,夔安挥斧接住,二人斗上了二十馀合。刘膺亦老,敌之不住,退后而走。夔安赶去。刘膺复立马再战,又二十馀合。天色昏晚,各皆罢兵。膺扎住于十里堡。丘岑出城接入相贺曰:"老将建此功绩,已挫贼锐。明日不可出矣。"安曰:"且到明日,又作道理。"入至厅事前,年老骨硬,不能下马,军士扶之离鞍,入于公厅。因用力太过,两手颤抖不已,不能执盏。次日仍然,遂废饮食而死。丘岑率兵守住,使人偷出,往广固报讣求救。使至途中,见青州探子,备言详细,云:"城围紧密,尚欲征取各郡入援,焉得有兵出救?"使回见岑,言:"诸郡俱下,属县已皆望风归附,广固亦将垂陷矣。"丘岑曰:"若此焉处?"亲兵曰:"参军爷以一人焉能当后赵二三十万雄兵乎?只有潜身避去,免被擒戮耳。"岑听之,乃收拾库中金银,以车装载,暮夜开城,带家小亲随故旧共百馀人,逃入海山隐居而去,后富无比。次日,军民开门出迎赵兵,刘膺入城,安慰百姓,报捷至青州大寨。石挺亦送仓垣册籍至。石虎大喜曰:"诸城皆克,曹嶷四肢毁矣,身能全乎?"乃令众兵尽力攻打。城上砖石用尽,搬运不能答应。东南角上被赵兵攻坏数丈,城中大惧,令兵士多将弓弩射住。石虎亲自催督,喊声震动城市。大将夏国卿曰:"事势极矣。某请将兵杀他一阵,试看何如。"曹嶷命选精兵二万带去。国卿谓其兄国臣曰:"吾感曹将军报雪大仇,安享富贵二十馀年。今日舍身退敌,吉凶不保。青州十有九失,兄可与弟早脱身去,以全宗祀。可使众军于此缺处拒守,诱辍赵兵。待我从西门无兵处偷出,绕转其后。若得幸斩石虎,则又可守矣。"国卿嘱毕突出,自西转南,遥见石虎自在缺下喝兵攻掘。国卿策马从背后冲去,军士慌叫:"有贼!"石虎回身,不期马已相接。国卿一刀砍去,虎抵不及,只得将身一躲,滚于地下,马被砍倒。国卿跻步向前,举刀欲砍,已被那石虎跃起,步战抵住。石闵看见赶来不及,大呼放箭。赵兵听得,弓弩攒集,密如雨点,国卿竟被射死,兵皆乞降。石虎怒谓内军曰:"城垣已破,尚不出降,明日攻开,寸草不留!"国臣见弟身丧,守战益力。虎恨不息。程遐谓之曰:"到处破城,因是元帅杀戮太重,故人畏死,悉力拒守,以希免祸耳。今日夜舍力而攻,死伤不下数万之命。彼见老帅所言,愈加苦守,亦非善策。依吾之见,只须遣人入内,说嶷归款,免致枉杀兵民,必然可下。"石虎曰:"尚书之言是也。谁可入城,以成此事?"遐曰:"须是老夫自去,方能事谐。"即备马径至城下,挥令不许攻打,众兵悉止。乃谓守兵等曰:"我已罢攻,汝等莫惧。可为报知你主,道有故人程志远特来求见。"军士下城去禀,嶷命放入。遐进城见嶷,相叙礼毕,遐曰:"今石公有雄兵百万,上将千员,势盛难敌。且将军属郡皆归后赵,江东路远,又值王敦内难未息,必无救兵来应。小弟恐孤城难守,特来相劝,不如同归襄国,与石公朝暮相聚首共乐,以苏此处军民之命。将军尊意以为何如?"曹嶷自思年老势弱,必难与敌,乃曰:"当从公之嘉议。但是石虎狂暴,不念吾为父执之辈,相轻侮耳。"遐曰:"不妨,自有石赵主张主,吾等相劝,管取恩荣。"嶷意乃决,送遐还营回话。谋主夏国臣劝嶷曰:"吾闻石虎性甚残忍,若出降彼,必遭所害。如不得已,共奔江东,纵然失国,犹得保祀存身,胜就汤镬,自取灭亡也。"嶷曰:"石勒与吾共事之人,他们必不害我。"国臣曰:"王弥有功于勒,奚止十大,尚且杀之,况主公乎?"嶷曰:"弥有图勒之心,故致忌害。今吾降彼,势有不同,何得自疑?石虎大兵三十万,俱集在此,一破追获,反无遗类矣。汝休见阻陷吾,要去自去。吾意已定,必不失信取祸。"夏国臣出而叹曰:"曹公不听吾言,死日近矣。"乃收拾家小,取库中金帛,乘空与弟国相半夜开门逃出,往江东而走。次日,曹嶷遣人送降书至石虎营中而去。石虎受之,即领大军入城安民。嶷恃前辈,不即下跪,虎乃暗使刀斧手将曹嶷与田养安、田养民一家尽皆杀之。又下令将青州旧兵与守城百姓等诛之,命刘膺为青州牧,查勘的实施行。刘膺抗言曰:"若欲屠军,又查诛百姓,则满城必无遗类,又何须用老夫在此为牧?则当弃之为荒域矣。"石虎议阻,犹诛十之二以示不服。留兵一万与膺,班师奏凯回国。后人有诗叹曹嶷曰:
石虎狼心众所知,曹嶷何苦自寻诛?良言忤听甘降虏,千古令人恨有馀。
第一三九回 刘岳荥阳退石生
后赵太和九年,石虎、程遐平定三齐,奏凯还朝,赵主石勒大喜,升赏将士,设宴庆贺。席上与众将议曰:"今中原之地,渐皆入朕。意欲转都洛阳,奈有荥阳、司州二郡还为李矩、郭默所占,必须夺取,使地不缺,方好移驾。何将肯去建立此功?"右席上一将起立应曰:"某虽不才,愿领兵去攻取二郡,以擒李矩、郭默来献。"众视之,乃右翼虎贲将军石生也。石勒大喜,曰:"吾儿肯去,必定成功。"乃点精兵五万,以大将李隆、王华为左军,张贺度、张越度为右军,石瞻为后军,六将领旨,望荥阳河内而进。巡军听知,报入荥阳,李矩慌使使请郭默商议退敌。郭诵曰:"且自将兵出境,与战一阵,以试虚实,然后再议。"李矩然之,即使张皮、江霸、马尚、李秀等出城退敌。行不十五里,石生兵至相遇。各驻军马,两阵对圆。赵阵上一员首将,捧鞭而出,生得:额如悬鼓眼如铃,色似瓜皮须似针。阔面雄身威赫烨,赛过玄坛黑虎神。荥阳兵士看之,尽皆惊愕。只见对阵上李荥阳带领众将擂鼓而出,左右列数员战将,当先开言谓石生曰:"吾守本郡,未尝扰汝,何乃起兵侵我?"生曰:"汝晋已过江东,河南尽归于我,只此二郡,汝何苦要分割据占?今我特取汉之旧业,怎言侵你?"李矩曰:"你家又非中都刘后,焉得妄言汉业?且不说汝等边胡窃据大晋之地乎?"石生听言,更不再答,轮起虎尾刚鞭,打过晋阵。郭诵欲出,马尚厉声叫曰:"待我与他比对鞭稍,试别高下。汝等休要与战。"言讫,跑马指石生曰:"我和你较试鞭法何如?若不能胜者,即下马拜为师傅。"生曰:"若然,何不早先下马,免受伤打?"尚怒,喝生出战。于是二人放开马辔头,约退三军众,扬威奋战。但听得铿铿声不断,恨恨势无容。两将战上四十馀合,并无差失。搅得尘沙似雾,兵士目眯,尽皆喝彩。李矩见其敌住,自舞双刀赶出助战。赵将怒喝,于是石瞻、李隆一齐杀出。郭诵亟往帮助。矩、诵怎能抵得瞻、隆?边战边退,却好郭默引兵又到,杀回前来接应。赵将张贺度、张越度又出,晋将张皮、江霸亦进,两边混战有二时将近,王华催兵掠阵而入,张皮欲来阻敌,被张越度自背后赶上,一枪刺死。郭默看见,抢上报仇,三合之中,格杀越度。贺度来报弟冤,与默斗十馀合之间,只见石生战到身旁,即便并上。郭默怒恨,一枪当胸戳去。生见势急,慌忙将手一抢,带住枪头,到转身躯,一鞭打去,稍中背心。郭默弃枪,吐血而走。李隆、王华见胜郭默,呼石瞻冲入晋阵。晋兵把持不住,大败而走。赵兵喊声震天,随后奋击。晋兵自相踏倒,被其所杀,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尸骸叠叠。日暗得免,折兵将半,收集入城。石瞻独领精兵五千追赶,直至城下,把住城门,催石生乘夜围攻。李矩见势败,不敢出战。乃与郭诵、郭默议曰:"今江东远隔,国难未息,焉能有兵来救?且去求之不迭,兹被围极,必为所困。弗若将此河内之地,献与西赵刘曜,求讨救兵来此,待他两自相争,我等于中看紧慢而行,免被所破,使贼生得志。"郭默曰:"此谋甚通。刘曜久思贪并,见吾去附,必然应允。待他两国互相争战,我自得安矣。"即日修表,令郭诵偷坠出城,径望长安而去。途中无阻,至虎牢关觅马趱程前进,不日到咸阳。次早,入朝见曜上表,又奏言:"臣舅李矩与郭默,为晋据守司州、荥阳二郡,以尽臣职。今被后赵贪图,暗遣石生将兵围城,思欲夺之。我等恶其横,愿以河内中原要地归于大国,不欲归于石氏,使其得肆谋心也。乞陛下早与一旅之师,速解倒悬之急。"赵主曜见奉大喜,即点精兵五万,令亲将军刘岳并呼延攸之子呼延谟、石琮、翟楷、刘咸、刘震等往救李矩。姜发、关心、游光远三人知其事,急入谏曰:"兵者不可以屡战,仇者不可以屡结。今石赵兵势地土三倍于我,前与约取河南,聊相通好,兵戈少息,正与再共结纳,以固孙刘之势。何得听信李矩奸谋,即擅与兵以结冤仇?"曜曰:"今人以城来归,省我数万兵力,可不救乎?"关心曰:"今去救矩,反与石勒成敌,焉得为省兵力?"曜曰:"石奴儿乃朕之辅臣,岂容他吞并界上之地?且朕争此地数次,俱未能遂意,费多少钱粮,不获保守。今彼真心归款,若听汝等之言,是杜他人向顺之心也。"三人又曰:"昔日汉主玄明不听我等之言,后来悉从臣料。今陛下不纳臣等,异日必然有悔。"曜曰:"汝等既自以为高见,何不善救刘灿于未亡之时,而苦阻朕于得土之助?事势有异,休要妄言!"叱使出外,三人只得且退。关心曰:"明日会合众有智识者,一同上劝。此事决不自去惹祸者。"游光远曰:"彼意已决,谏则反触其怒,愈见不美。且和、乔二子不在朝内,再无直言之人,难以使听。吾观永明好战少谋,不恤军士,良言逆耳,无世龙之大度,纳谏虑远,岂守国之善计?吾闻好杀者必亡,寡谋者必败。若此所为,祸患不远矣!宜当避去,免被所累。"姜发曰:"公言是也。岁中彗星出东井,白气临长安,此为脱形之兆,赵王不久当败。惟蜀中无兵,先人坟墓在焉,吾欲乘此而去。二公心下若何?"关心曰:"大厦将倾,一木难撑。哲人贵先知机。吾侄河、涛已同诸葛侍中、呼延都尉保护家眷入川觅居久矣。今当速去,毋得再延。游太师将回故乡,憩隐他处,难忍相弃,如之奈何?"光远曰:"吾今年老无子,老妻近丧,无所倚望,亦不归故乡,同入川中,与故旧优游宴乐,以终馀年可也,焉用他行?宗祀之事,有弟子远在此,自能承值。吾亦不忍相离二位老友,即请同去。"于是收拾金帛数车,与姜飞、杨继勋悄悄出城,望梁州路进发。刘曜不知此数人竟自弃官而归。后人有诗叹其违谏致失云:
三国英雄逐鹿秋,干戈日夜互相仇。寡谋刘曜违忠谏,自惹锋争霸业休。
次日,西赵主刘曜欲使内侍前往游、关、姜三人府中安慰,以释其耻,回报已与杨殿帅俱乘夜遁去,不知何往了。赵主听言,亦不追悔,竟命刘岳等将兵五万,东救李矩,径望荥阳而进。石生探得西赵来救,心中大怒曰:"吾曾屡取潼关,思念一家,又且回兵。今汝反助晋人与吾作对,当先破之。"遂撤围向阻。两军相遇,各排阵势。刘岳当先出马,谓石生曰:"吾等所谓者,不过嫌憎李矩称晋,间于此中耳。今已臣服我国,你可罢兵回去,降我即降你也。"石生曰:"我用心力而困李矩,汝到来抢我现成之功,反教我们回兵!"即便挥鞭打出。刘岳将刀架住。两个抖擞神威,各施英勇,挺向阵前。喊声起处,但则见:刀卷茫茫白雪,鞭翻滚滚乌风。马如平地骋双龙,尘似云腾拥从。战势狰狞狠猛,锋威咭咶喧轰。鼓声交戛杀声雄,险把天关震动。二将一连对上五十馀合,全无高下。两边众将叫曰:"两位将军且自少息,待某等也出马聊战一回。"后赵张贺度横槊进前叫曰:"不许混战,能者单出。"于是石生、刘岳各回本阵。刘将呼延谟挺枪呼曰:"适间小将何名?敢战呼延将军否?"石将应曰:"吾乃张贺度也。有三百合之能者,方可来对。"呼延谟曰:"口说无凭,放马试看。"于是各整精神,交锋狠战。二人亦斗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败。刘岳、石生见日晚天昏,乃各鸣金收军。次日又战,又无高下。相持数日,各折兵马,互相胜负。刘岳与刘咸等议曰:"我今到此,虽能解一时之围,不得石生兵退,怎生计较?"呼延谟曰:"我有一策可破石生。若还只与明战,虽在累月,亦是这等。今日趁此天时,半夜月落之际,将军与翟左军从前而进,某与刘左督从后而进,刘后军紧守寨栅,以防他来暗算,石右军引兵一万接应二路。每路首将,各只用精兵五千,径去劫他大营,出其不意,两头一齐杀入,自然胜矣。"刘岳从之,乃与众将整顿齐备,至二更时分,衔枚而进,直至赵寨。石生兵士皆在睡中,有一巡军在外急叫有贼,早被翟楷赶上,一刀砍死,即便杀入寨门。喊声大震,呼延谟后面炮声又起。石赵之兵不曾防备,慌起觅械之时,满营大乱,各自互相混杀,不分你我。刘赵是有意去劫者,旁观甚审,杀得石生、石瞻等大败而走,刘岳等随后掩杀。但见尸骸满路,器杖盈途,寨中辎重尽被刘家所得。走到金墉城,计点人马,折兵大半。石生忿恨,连夜使人上襄国求救。刘岳得胜,即欲收兵回朝。众将曰:"石生退在金墉城,定然请兵再进。我若一去,荥阳司州必失,前功废矣。"岳曰:"若然,当趁此围困金墉,大破石生,免其再至。"呼延谟曰:"未曾得旨,不可妄惹兵衅,此处乃石赵界内之地。吾等乃救荥阳,非是争并也。但宜且住,看石生进止何如,再作道理。"于是赏兵扎下,只差人报捷入长安。
却说石生飞使先到襄国奏上求救表章,赵主勒看之大怒曰:"叵耐长安刘赵夺我功绩,杀我军兵。何人领兵前去救助石生,以报此恨?"石虎攘臂向前曰:"待儿带一哨人马,径从荥阳擒拿刘岳、李矩以取其地,管教唱凯而回。"石勒听言大喜,即命石虎为督帅,统领石闵、石堪、朱保、魏为前部,呼延谟、支屈六、石匆等为后部,点兵十万,往救石生。石虎与众望荥阳而进。刘岳每日使人察探后赵消息,忽然报到,言:"石虎领兵十万来至,可急打点。"刘岳听说,聚众议曰:"石虎此来,其锋必盛。须当去会李矩、郭默,一同协力相助,方可与敌。"呼延谟曰:"一边遣人去会,一边领兵前途阻住,莫使入界。"刘岳然议,即便移兵出界。行不十馀里,后赵之兵旗幡乱舞,卷地而至。岳将人马扎下,布摆伺候。石虎见有阻兵,即于对面排阵。三通鼓罢,两扇旗开,石虎当先叫曰:"刘家贼将昨以诡计杀败我兵,今日大都督亲来在此,好好下马受死,免祸军人。"刘岳曰:"昨者石生不明进退,以致大败。今你复又妄来,独不记河东之日乎?"石虎怒曰:"汝曹无能及吾十合,敢此妄说?今日生擒贼子,方知我季龙将军手段!"拍马舞刀杀出。刘将呼延谟挺枪接战。二人一回一合,斗了半个时辰,呼延谟一枪刺中石虎衣幅,抽之不转,反被石虎跻上,一刀斩于马下。刘岳见谟被砍首级回阵,随后赶去报仇。石虎不曾顾看,径进门旗。岳马至近,石家老将呼延模慌忙挺枪来拒。战不五合,亦为刘岳砍翻下马。方欲找首,只见赵兵呼叫石虎,虎回头一看,双眉倒竖,两目横睁,怒挥大刀忿砍而进,刘岳遂与交战。二人各喝:"不许歇息,尽见本事,都在今日!"于是一连斗上了七十馀合,并无退意。石闵放马出助,刘震抵住。石堪又到,震退入阵。刘岳见之,带马落荒而去。石虎独自追赶,却好李矩当先兵到,诸将在后,矩乃少住。石虎看见荥阳旗号,遂撇刘岳,直取李矩。矩慌,只得抵敌,知虎英勇,奋力而战,不及二十合,矩渐遮拦不住,将欲退走。却好郭默赶到,石虎即与郭默又战,二十合之内,被石虎一刀砍中腿上,甲为砍坏,默负痛而走。石虎径冲入阵,欲斩郭默。一将厉声叫曰:"破胡大将军马志高在此,不得无礼!"石虎听言不答,怒挥大刀便砍,马尚以鞭稍架住。二人酣战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败。石堪、石瞻恐虎战久有失,双马出助,矩将张肇、范胜、江霸、李鑫亦皆向前截住,石闵、朱保、魏、石匆等催兵拥进,矩乃大败,奔回荥阳。刘岳知石虎兵盛,亦与石琮等退入荥阳,协助李、郭共守。石虎乘胜进兵围城,石生亦至。刘岳遣使连夜上长安求救。西赵主刘曜见本大惊,慌聚众臣商议,欲起大兵亲救刘、李,以争荥阳。游子远谏曰:"国内灾异不祥,圣驾不可妄动。前者未央宫上一奇鸟,人目长尾,五色有彩,高大五尺,生五子而出五雏。人言是凤。后来平陈安,服杨难,降张茂,亦可云瑞矣。今者五雏一夕皆死,母鸟悲鸣五日,不食亦死,此一不祥也。大风骤雨轰雷猛雹,三日不止,城里城外,打死人民近万,寿陵崩坏,二不祥也。陛下诏令寿陵前栽植树木,今尽枯死,三不祥也。上邽刘袭军营之中,马生两角,四不祥也。长安三月,日酷如火,人畜大疫,此乃春夏反常,五不祥也。姜、关、游、杨诸哲人遁去,连丧大将数员,是皆不吉。正宜省身修德,守国保民,以禳天灾,不可与石赵结冤,以构仇怨。宜修书通好,召回刘岳,方可以转祸为福也。否则石赵势焰不忝于关中,恐此事一时难息。"刘曜不听,强语谕众曰:"凤鸟虽亡,荥阳来附。姜、关虽去,吾儿还归,勇略迈于数人,何惧石勒?"即封刘胤为正先锋,平先为副先锋,刘贡、吕中伯领左军,康平、呼延瑜领右军,河西降将张阆、辛晏为后军,秦州降将张选、辛滔为救应使,以刘雅、刘黑共总中军,亲自救援荥阳。留游子远、刘绥、卜泰、蒋英、辛恕、乔泰、梁胥、朱纪等,辅太子刘熙监国。赵主曜自将大兵二十万,直出潼关以退石虎。未知此回二赵争衡,胜败若何。后人有诗一首叹曰:
勒图吞并寇荥阳,曜信奸投起祸殃。因争此地伤多命,至今名作杀人场。
第一四〇回 二赵争雄夺荥阳
西赵主刘曜听李矩势极诡附,不听游子远之谏,使其镇守长安,不许临军,亲自起兵二十万,进救荥阳,与后赵石勒争强,直至界内驻跸。是夜三更,忽梦一人金面朱衣,侧挂一刀,东向逡巡而看。曜问之,不答,但揖让而退。曜思为神,即步其履迹而拜之。觉来乃是一梦。次早,集众官将问之。众皆曰:"金面朱衣者,天神也。面东而看,将有事于东方也。莫非天神下助,主陛下有窥江东之兆耳?"众皆信然,齐声称贺,惟太史令正任义低首不贺。赵主曰:"卿何不言?"义曰:"臣适思其异,故未及言耳。详而度之,多似不祥,故弗敢妄贺。"曜曰:"卿试言之,何用隐为?"义曰:"东方乃震宫卯位也。其人面金而侧挂一刀,乃外金侧刀,成一刘字也。陛下姓刘,起平阳,都关西,皆金位地也。朱衣者,火之色也,火能克金,主西地受制于南。其人不言,逡巡频看,揖让而退,是功成事毕,自谢而退也。履其迹而拜者,是拜其后尘也。今来荥阳,乃河南之地,南为火方,阳为火候,金主受克。陛下当听游太傅之言,面与后赵通好而还,斯为全美。"曜曰:"梦寐之说,恐不关大事,未足深信。"义又曰:"乞勿罪臣,臣请明言。前者彗星出于东井,福德照于五车。五车,赵分也。东井,秦分也。凶星吉曜,宜避不宜犯。以臣占之,主有师帅丧亡在于福德之位,应在十日中见此。陛下必不信臣,亦须谨慎,未可轻意动兵。且今关中半年无雨,百姓荒乱。臣劝陛下宜回銮舆,以安黎庶,不可亲自在此临军,使人失望。"曜曰:"锋争之际,难免师帅之厄,知是那边征应?正宜趁兹先破石虎,勿得惰慢军心。"竟不从谏,使刘胤、平先等进攻石虎大寨,又使刘贡、吕中伯、康平、刘雅夺取石梁、盟津二郡。探军报知石虎,石虎大惊,慌令石匆、石瞻将兵一万救援二郡,命石闵同石堪、王华、李隆、张贺度、朱保等将兵五万阻拒刘胤、平先。石匆等先发,正遇平先、刘胤之兵,两边各排阵势。方才整伍,石匆恃勇,单骑舞刀冲杀过阵,与西赵副将军刘黑相撞,黑挥六十斤大锤敌住。二人跃马奋战,一连恶斗四十馀合。众将兵悉皆静观强弱,并不少动。忽然石匆失手,被刘黑当头一锤,打得眼珠迸出,死于阵前。西兵见胜,大喊涌进,杀得后赵之兵飞跑而走,众皆奋赶。却得石闵等到,两边扎住阵脚。石闵、李隆、石良、李农四将当先,一齐杀过西阵,刘将呼延瑜、张阆、辛晏、马冲分投敌战。石将朱保、魏、支屈六又至,刘黑、刘雅、张选亦前抵敌。两军混战良久,未分胜负。忽然刘胤、平先兵到,见其战酣,二将一齐杀进赵阵,直入无人之境,人逢人倒,马遇马亡。石将石挺、魏拼命拒住,各带重伤,被刘赵兵杀得死尸叠叠,血水盈盈,大败走至荥阳城外石虎大寨。平先等不赶,马上议曰:"城中有大将军之职与李荥阳拒守,我救又至,必无妨事。惟石生那厮,侵洛阳,犯潼关,屡次结怨,不若乘此胜兵,先下金墉,再破石虎,数郡可保也。"于是进围石虎于金墉。石虎见众将各带重伤,又闻石生被困,乃责骂众将无能,使敌人得志,三军挫衄。石堪曰:"非是众将之咎,已皆对住,将次胜矣。奈因刘胤英勇奋入,故难敌耳。"石虎笑曰:"卖矿灰货奴,有何力量,敢如何逞横?来日吾必生擒此儿!"
按《野史》:刘胤字元嗣,刘曜之长子,卜氏所生者。在平阳朝中,年十三,遭靳准之乱,刘氏无少长嫡庶,皆被杀。胤得舅氏卜干有先识,休官在家,即携胤同居于城外,得免其害。干恐靳准查究,乃给盘费使奔长安就父。途中被阻,行间道错路,走于胡帅黑郁鞠部地上,从人卖矿灰以度活。后来闻靳准平灭,乃出名投见郁鞠大人,言是刘赵王之子。郁鞠礼遇之,使习武艺,即熟闲弓马,善使大刀,力举千斤,虎头燕颔,此地人呼之为"小张飞"。至是刘曜称帝,威震西土,郁鞠部长遣人送胤还长安。赵主曜见胤回,喜谓群臣曰:"此儿原系朕之世子,因失母以致流离数载,历尽苦楚,朕甚悯之。欲遵周文、汉光更易太子,复立刘胤,众卿以为何如?"光禄大夫卜泰是胤之舅,乃向前上言曰:"文王是定嗣位于未立之前,光武以太子之母失恩而废,岂足为法?向以东海王为嗣,未卜不如明帝也。今胤文武才略诚高出众子,然东宫熙孝友仁慈,亦足为承平贤主。况皇储乃国家根本所系,岂可轻动?且已颁诏郡国,名号定久,休要改移,即臣等亦不敢奉诏。"曜默然。刘胤复曰:"父之于子,爱之如一。今若黜熙而立我,我何自安?苟以我颇堪驱策,岂不能辅熙以承圣业,共享富贵乎?臣请效死,于此不敢闻命。"群臣咸言太子东宫已定,长皇子贤能逊嫡,当以从之,勿改以失大义。曜念羊后已殁,遂依众劝,封胤为永安王,手书"忠公"二大金字以赐。卜泰擢为太子太傅,监国辅政。以刘胤为正先锋,争荥阳破石堪之兵,进围金墉。石虎见堪称赞刘胤,心中不忿,即怒起拔寨,进救金墉。留石良将兵五万,困守荥阳,以阻刘岳、李矩之兵出助。自率五万人马,要报八特坂之仇。进至望坡,知敌兵不远,乃扎下准备。刘曜见报石虎自来复仇,亦同众将向前布阵。三通鼓罢,炮声便起。石阵上石虎出马,左有石闵,右有石堪,各皆严装披挂。手执大刀,高声叫曰:"刘家诸将无故兴兵至此,好好叫刘胤、刘黑出来填命,万事俱休!"只见西赵阵上门旗开处,褐罗龙伞,黄钺金瓜,簇拥西赵主刘曜而出。两边文武官将,森森摆列。曜自以鞭指石虎曰:"汝父世龙,亦吾汉家故旧,念其有功,封王赐号。今朕居于关中,以山右河北、河南所在汉业,皆付与他管辖。彼既称尊自立,朕亦不问,使为唇齿党类,共拒晋兵。朕之处分,亦可为善且美矣。兹处荥阳既来归朕,汝当为朕相顾才是正理,何得反来侵犯,自结仇怨乎?"虎曰:"山之东西,河之东北,皆属我国。只此二郡间于域,故来取之。我功已成,是汝家刘岳来抢我的。分明是你们出关远来结怨,反欲责我?"刘赵主大怒曰:"寡人御驾到此,逆贼若此,言无逊让,谁先擒之?"刘胤应声而出,石虎轮刀指住,曰:"来者莫非卖石灰小儿乎?好好下马受缚,免触我怒!"胤曰:"无主无籍家奴,敢此狂罔!"挥刀砍至,虎亦接住。二人双刀并举,四手齐施,狠战上八十馀合,两马俱乏,各回本阵换马。再出再战,正是:猛汉凑逢强敌至,冤家撞遇对头来。复又五十馀合,杀得尘遮天暗,沙蔽眼蒙。两边兵将肃然而看,暗暗喝彩。二人性发,日将沉西,尚不肯歇,各尽勇苦斗。又三四十合,昏黑迷茫,军政司不由其情愿,鸣金举角,于是两边收兵回寨。赵主曜曰:"人言石虎英勇,朕未之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胤曰:"皇父何夸奖他人若此之甚?明日再战,儿子必然擒他而来!"曜曰:"我儿不可轻意,须要仔细防他。"胤曰:"我自有分晓。"次日,两军复出布阵。擂鼓已毕,石虎勒马向前,叫曰:"刘胤还敢来否?昨日饶你草命回去,今却不轻放了也!"胤曰:"我今日不擒你们不为男子!"虎曰:"你说不得这句话,只要保得自身就是好汉。放马前来,试看本事!"于是至阵前舞刀再战。但见他:人如双虎斗,马似两龙争,尘沙卷起似飞云。威凛烈,势狰狞,双刀击得焰腾腾。气嘘天地惨,声吼神鬼惊。二将战了两个时辰,约有六十馀合,各皆汗流满面,入眼难开。架刀少歇,去了头盔再战。未及四十合,马皆力乏,驰骋不上。石虎躯重,马足似软,恐怕有失,乃先叫:"若是好汉,换马而来,别个输赢!"胤曰:"我知你为马倦,虑我逼你。休要怕,不须换马,两个步战何如?"虎曰:"步战恐你要输。"胤曰:"不如此,不见手段。"于是各皆下马,对战上一个时辰有馀,略不少住,无分合数,熬至日落不歇。众军大叫曰:"日已沉西,二位将军且住,待明日再决胜负。"二人犹不肯罢。刘咸、石堪各自出叫曰:"天黑难办,军士皆回寨也。"石虎曰:"若非天晚兵散,我时刻活擒汝矣!"胤曰:"今日便不捉你,明日定要捉你也!且自放手,饶你去过一夜,明日好来受绑!"虎曰:"说话当不得事的,来日再看!"于是亦各归营。石虎谓众将曰:"刘胤小贼,亦是好汉。我一向来,未曾遇此敌手。今若此犯对,怎么胜得他们?"石堪曰:"此贼难可力服,只可智取。我有一计,趁兹两家酣战辛苦,必不提备,我等即便造饭,令三军饱食。更深衔枚而起,分作四路,约半夜劫其大寨,一齐杀入,彼必慌乱,可斩刘胤,以擒刘曜矣。"石虎听计大悦,曰:"弟之高谋,不亚章邯破项梁之妙。但不知诸将士肯奋勇齐心,干此大功乎?"即召众人问之。众曰:"数日以来,皆是元帅劳力,某等未建寸功。今当尽力破贼,何敢少辞?"虎喜,命取酒肉分赏军士,宴款将佐,分遣飞使去会石良,引兵助战。召石生出城中之兵,共同劫寨。黄昏时候,尽皆结束齐整。一更以后,石虎与李隆一路,石堪与朱保一路,李农与支屈六一路,石闵与石瞻一路,下令衔枚勒口,悄悄而进。二更近寨,约合的当。三更发兵,一齐杀入。刘赵之将皆卸甲歇息,忽闻兵至,慌起整顿。石兵已入寨门。守门将吕中伯一人有甲,当先来敌。正遇石虎,斗不五合,李隆并上,将左胁下猛刺一枪,只中右臂,中伯弃械而走,被石虎赶上,一刀斩之。刘黑轮锤打出,击死石将赵新,又伤朱保右膝。石闵看见,自背后赶上,一刀砍死。康平拒住中门,以箭射伤石兵无算。石堪、石闵方将欲退,又遇张贺度等从城中杀至。康平肩中两枪,负痛而走。刘赵之兵大乱,自相践踏,混斗杀死满地。刘胤、平先与刘曜杀出,方才离寨,石虎、石瞻、魏、李农四将围住不放。刘胤奋勇来夺路,不期石堪又至,一箭射中胤肩。胤不顾,带箭前冲,以救刘曜脱围。又遇石虎刀尖伤其膊上,负痛突阵。行不百步,复被石闵、石生、张贺度、李隆截刘曜、平先于内。呼延瑜看见杀入,救出刘曜而走。平先陷于阵中,左右冲突,不能得出,身中数箭。正将危迫,却得刘雅、刘贡、张阆、张选、辛滔等杀入,救出平先,刘雅等又陷于阵内。张选、辛滔杀转去救,悉皆战死,幸得石琮杀至,与刘贡协力攻入,合刘雅冲出,一同刘曜望关西走转。石虎大叫众将曰:"今刘曜逆天助晋,天使其败,不可不追!"次日,整兵再进。赵将石良围困荥阳,因石虎使人会合至金墉,共破刘曜,良乃撤围夜起。次早,刘岳探知,乃与刘震、刘咸、翟楷、石瑶引兵追良,来助刘曜。良战败逃走。刘岳闻道石虎大败刘兵,复又进赶,乃从间道去护,阻住石虎,曜始获免。及至金谷源,石兵又进,刘岳乃命众将保驾西行入关,独自把住谷口阻敌,只有副将杨腾、大将王腾助之。与石兵相拒半日,身中流矢,血透袍铠,岳犹死拒,阻住虎兵不大进。岳料刘曜等走远,乃始退遁。石虎恨岳,随后追袭,至洛西及之,岳复阻战。为石虎兵多,前后阻住,岳乃走入石梁堡。石虎自度刘曜去远,遂只赶刘岳,至石梁堡扎住,四面掘成坑堑,列长栅以困之。于是刘岳内外遏绝,粮尽杀马而食,马尽兵饥,又暗杀伤痍士卒以食众兵。刘曜至渑池,闻岳被困,欲整兵进救。夜中无故满寨震惊,咸言石兵大至,望西奔溃四十馀里,天明方定。次夜大惊,兵士复起。曜听任义西归之劝,径回长安,不能救岳。岳兵饿甚,多有奔出降于石虎。虎知其困极,毁栅而入。刘岳勉强上马来敌,其马又仆,为赵兵所擒。王腾刎死,杨腾被捉。关西猛士八千,氐羌精勇三千,虎乃押上襄国,与后赵主发落。其馀兵士一万八千六百馀人,尽驱入深沟,掘堑填而坑之。虎部将皆言其惨,虎独快焉。刘曜之将智勇可以委任者,惟岳一人,乃刘伯根之少子也。此回被擒,刘势衰矣,又折上将吕中伯、呼延谟、王腾、刘黑,偏将张选、辛滔、杨腾,精兵十馀万,皆曜不听良言之失也。曜至咸阳,乃素服郊哭。越七日,游子远差人出迎,方始入朝。石虎既获大胜,破擒刘岳,复使王华、李隆、石堪助石良攻打荥阳。李矩见极,出兵与战,被石良擒其副将郭元。矩复退入坚守。良解郭元上襄国。石赵主见石虎坑刘兵,乃令写书一封,令人监押郭元至荥阳,招兄郭诵并谕李矩,书曰:
朕自肇基河北,奄有河南,山之西,汉之北,自幽及燕,悉入版图。去岁平曹嶷,山东全属,北地拓跋降附。今又西败刘曜,南晋不敢窥兵。天下之大,十得六七。卿如牛之一角,何不归命,而乃甘受困苦如是?且朕已委兵柄于大元帅虎。虎之性,卿所知也。恐破城之日,军民受惨。谨此相示,幸自度焉。李矩看书不理,赵使复拘郭元以去。矩慌问于郭诵曰:"郭元复遭押去,吾为舅者,心甚不安。汝意何如?"诵曰:"欲全忠节,难尽孝义,昔日王陵之母为楚所拘,陵尚不改其心,况一弟乎?无他异论,守御益力。"良等月馀无功,石赵主闻知,又遣人赐郭元官带,以麈尾马鞭予诵,表示殷勤,劝郭诵归附。诵又不受答。勒知其忠不夺,再诏石虎将大兵攻围荥阳。矩知,使郭默出阻。两军战于密南,默败,奔走建康。李矩闻言郭默南奔,怒其不为死守郡镇,临难而逃,乃令郭诵、段文秀二将连夜追默,至襄城及之。郭默涕泣,以为兵少不能敌,虽是相负,亦情极而然。段、郭二将力欲邀勒使回。默思赵兵必不能抵,荥阳难守,二人又不肯放,乃弃其妻子并部众,佯为溺水而遁。段文秀拘其部兵家眷而转,将见李矩,言默投河之故,矩待其妻子如亲。石虎到,又旬馀不能得下,乃放言欲尽坑兵民。城中将士听知,又见粮尽受饿,因而多有私通石虎者。李矩知人心将变,密与郭诵、段文秀、参谋郭方、大将马尚、功曹张景、主簿苟远商议逃走之计。诵曰:"争奈石兵围紧,恐难得出。"矩唤诸将江霸、蹇腾、梁志、李弘、李环、张肇、范胜等俱至,收拾各人家眷,密点壮士三千馀人,诈为劫营。馀兵皆推不敢轻出。矩等开门,乘夜冲出,又被阻住,诸将奋力舍死撞杀,幸出重围。李矩身中四枪十馀箭,不能举动,众伤之,不肯相舍,一同送至鲁阳。矩坠马不能起,乃上山麓少坐,叹息而死。后人有诗赞其忠义曰:
镇守荥阳数十年,恪遵晋节永无愆。二复洛阳名誉显,今遭伤殒悼忠冤。
第一四一回 刘曜蒲坂破石虎
话说李矩既死,众人将至襄阳,然后收葬于岘山。自是司豫颍汝许洛,悉归后赵。赵主勒得捷,诏虎班师,加为车骑大将军,督领内外诸军,武将以下皆任调遣。赦刘岳以为散骑常侍,居邯郸。以郭元为京城主簿。程遐乃石勒之妻兄,见石虎是养子,勇猛狼愎,恐难制伏,密劝石勒曰:"河南之地新得,民心未附。可命石虎、生、堪、瞻四人引兵四万,往彼镇守,以防侵夺之患,其实是出之远去,免致日后有争位篡夺事耳。"赵主勒然其言,召谓石虎曰:"今河南新附,民心未固。邺城之地,乃曹魏旧都,城池坚固。你可将兵镇守彼处,使东晋西刘不敢有犯我家之地。"石虎见父发使远出,料是程遐之计,不容身在朝中,心甚不乐,忍耐而去。石氏之祸根始于此矣。石虎既至邺城,兵马无事,乃日夕射猎于郊外。一日,于柳林中,遥见一客人身背弓箭而至。虎令捉住,问曰:"汝是何等之人,带弓箭腰刀而行?必是作歹作恶者。"其人答曰:"某乃江南人氏,为商买卖长安。今因赵主招募羌胡兵马二十馀万在城,常时诈骗掳掠客商。我等存止不得,各思还乡。路上单身难行,故备器械,聚伙四五十成群而走。得出关外,各皆分散,是以不曾弃舍此弓箭耳。"石虎曰:"他那里聚集军马,有何所用,你等可晓得否?"客人曰:"他道要报金墉之仇,以取荥阳,别无他事。"虎听其言,赐与酒食压惊,放之使去。收拾回城,乃亲自匹马直至襄朝见石勒,备道其因。石勒乃召众臣上殿计议,皆曰:"待其来争,方可动兵。"勒不决,使人请问于张右侯。使者回报言:"右侯病笃,口舌含糊,眼目朦胧,问不能答,语甚蹇涩。家人命我来回旨。"石勒大惊,不及更衣,即带孔苌、桃豹、程遐、张光数老成故旧,同往宾府问疾。到时已不能言,惟张目流泪而已。勒与众人涕泣回宫。是夜,宾卒。次日报讣,赵主大哭大恸曰:"天夺吾右侯,使朕去其一臂矣!况复能广大基业乎?"言罢又哭。众臣曰:"右侯年登九襄,寿不为夭。官至极品,富贵不小。若论福寿,可谓双全者矣。"勒曰:"朕非伤其殀也。右侯同朕起事,建此功业,算无遗策,虽子房莫能过之。今未能安享太平,遽尔暌违,使朕痛心崩裂,情不能已。"言毕泪如雨下。众皆伤感,因而罢朝送殡。勒乃以程遐代宾为右长史,兼丞相事。石虎上言:"关西之兵不日当出。宜先取潼关,以逞先发之机。"勒以张宾亡后,心绪散乱,无意兴兵。石虎又奏言:"刘曜新败,锐气未复,亟宜进兵平定关西,以大一统之业。"勒皆不听。石虎抗言曰:"时不可失,机不可挫。前日刘曜大兵二十五万,被臣一战而破,今吾部下有精兵数万在邺,足可为用,当往攻之。"乃陛辞而去。勒亦恶虎强横,任其自去,不行阻当,胜败使虎自当。虎至邺城,矫赵主之命,留石生守金墉,赵勇守邺城,与石瞻、石堪等起兵四万,带副将支衍、邵拱、刘术、张朴等,欲趋长安。兵至蒲坂,西赵守将接连报入长安。赵主曜大怒曰:"朕今正欲兴兵擒此悍贼,以报刘岳之仇,彼乃自来投死,岂可容恕也!"即日点兵十万,以刘胤为先锋,梁胥、徐邈、蒋英、辛恕为左右,自与平先、游子远为合后,同至蒲坂,以拒石虎。不数日,西兵亦到。石虎引兵搦战,游子远命刘胤、徐邈、梁胥等陈兵严俟,不许出战,又分付蒋英、辛恕等紧守寨壁,密与平先、刘雅带十数骑,悄地偷往石虎营边观看一回,即便驰转营中,与刘主曜议曰:"此路中数十里,皆是淤坂,泥泽深陷。石虎屯兵此地,乃一匹之夫耳,何难破哉?"即便分付刘胤出战一阵,来日以计胜之,时将过来。刘胤得令,领兵对阵。石虎见西赵兵出,厉声叫曰:"可是刘胤出战否?他将非吾对手!"刘胤擂鼓出骂曰:"石虎鼠贼狗盗,不能与吾明较胜负,而乃暗行诡算,劫吾营寨,真小人耳!今日尚敢夸口?"虎怒,挥合扇大刀砍杀过阵。刘胤接住,前后战上四十馀合。天色渐晚,两边收兵回寨。刘曜乃问计于游子远。子远曰:"明日且不可出战。持守数日,示之以怯。待安排停当,然后行移。夜则大张灯火,巡更击柝,使石虎不敢劫寨,又见我惧怕严防之心。俾虎忽我,不以为意,可成功也。"密唤刘胤带领军人将淤田狭处用木栅填底,铺以木板,布成大路一条,仍用污泥盖之,插标为记,以便自走,好诱他人。命:"梁胥、刘雅引兵二万,伏于西北头草坡柳林之中;徐邈、朱纪引兵二万,伏于来路左侧五里之外;蒋英、辛恕引兵二万,伏于来路右侧五里之外;平先锋引兵二万,伏于后路,阻他救兵;夏景、王用二将引兵三千,伏于淤泽之旁,俟候助擒石虎。刘殿下将人马一万出战诈败,望泽中板路依记而走。石虎见吾可去,必亦放意追赶。将近泽边,我命刘贡放起号炮,徐邈、蒋英两路杀出,刘雅将军领大兵逼进。石兵见我有计,威势又盛,必不敢转战,定向前辅石虎追赶,一至淤田之地,我兵奋狠拥进,其人马必乱,乱则定陷泥中。夏、王二将催兵用长枪刺之,再使长钩钩起,逐个诛斩,连石虎亦可擒之。"调度已讫,各将领计而去。石虎索战两日,并不见刘胤出敌,心中疑惧。至第三日,也不出。次早,刘胤引兵扣寨搦战,喝众叫骂。石虎见之大怒,自率精卒万人居中,石挺、石瞻各将万人为左右翼,出营布阵,指谓刘胤曰:"你如此惧怕,日则守寨不出,夜则坐候待旦,昼夜不敢少息,何不投降以保图安逸,免致破胆?"胤喝曰:"敢出妄言!吾因前日被汝少赚,误伤一刀,数日阴寒,聊有微疼。故待今日晴明温暖,好用力擒你。你敢战我,放马过来。"二人各舞大刀而出,恶战上八十馀合,刘胤故意假言曰:"石虎且住,我今日不与你战了,明日好好整顿精神,来擒你们。"道罢,放马往西北而走。石虎只道刘胤刀伤疼痛,不能耐久而退,驱兵随后赶去。方二三里,前是淤田。刘胤少住,复又回顾,望其中间走去。石虎以为惧而极逃,亦至泽边。只见后面刘雅、徐邈两枝精兵杀出,蒋英、平先四路俱进,只望石兵背后紧逼。众见势盛,尽望前面石虎阵中而去。王用、夏景炮声又起,大喊不绝。石兵竞前,连石虎亦不敢后敌,趁刘胤追去,军兵走速,皆陷入淤田。虎知中计,急勒马转,马蹄已深陷二尺馀。刘胤复从西头杀回,欲擒石虎。虎慌,连拽其马,正在争不能,王用思夺头功,向前一戟刺去。元来天意未亡石虎,被虎一手抢住王用之戟,用手尽力一扯,石虎力大,就借王用之势,连刀自马背上一跃丈馀之远,王用反被推翻下马,泥不满尺,虎乃砍死王用,就跨其马,上于干处。平先抢进,虎乃不顾军副,单马而逃。支衍、邵珙带兵五千来救,又被刘将围住杀死。石虎身中十馀枪,犹被突阵而走。徐邈、夏景紧紧跟去。石虎马不堪骑,正在危迫,却得荥阳石瞻、石挺两人兵到,杀退徐邈,保虎而走。刘胤、平先、蒋英、辛恕分头追赶。石瞻翻身阻战,与平先抗敌。未及十合,蒋英逼上,生擒而去。刘胤随后追赶,一日夜二百里不能及。于路石兵死丧殆尽,石虎止馀石挺三百馀人,奔入金墉以就石生。胤等收兵,刘雅将淤田军士,悉令射而杀之,降者万馀。得胜回营,西赵主曜曰:"破竹之势不可失。趁此追去,夺取河南,擒诛石虎,亦可去其一臂也!"刘胤、平先等乃引兵望金墉而进。石虎闻知,乃先奔朝歌而去。刘将一路攻取野王荥阳司颍各郡,皆下之,惟石生守金墉,不曾克。游子远自至观看,命决千金堰引水以灌之,不浸者三板,城内水深丈馀,民皆徙于高阜之处。石生死守不屈。值长安西明门内有古木一株,高十丈许,被风吹折,断其一半,桠枝尽死,止存根干二丈。经一宿,忽成人形,有头有颈,发长尺馀,须长五寸,眉长二寸而白,耳鼻皆具,两手上擎黄白色莹,惟少眼足二件,口闭无窍。每至夜分,则有声似语,多类番音,不能辨解,人去听之则止。七日以后,手耳鼻发皆成枝叶,五日内即如旧时一般高大,愈加茂盛。侍中和苞、乔豫、台官任义、赵苞皆以为不祥,上表至蒲坂,劝赵主曜回銮,且释金墉一郡之围,免伤无辜万民之命。曜听之,乃召游子远、刘胤等回兵。金墉得解。西赵主转驾长安,国中无事。又将河南诸郡,自以为瑞,更不忧惧。忽闻边报道西凉张茂死,世子张骏继立,兵马复盛。曜怒,召众臣议曰:"叵耐茂贼前以势败归朕,朕念其世家,封他王职,不为薄矣。今他身死,张骏孺子不来报,以背地自立,久失赍贡,宜兴问罪之师,免使陇播效尤,各违朝命,为国家后患。"和苞等以为因恐不祥致灾,故乞罢金墉之围,暂宁兵民。今复要征河西,亦所不宜。赵主曰:"后赵石勒是吾敌国,或者难保必胜,此为争衡之兵,朕从卿劝。今西凉是吾属部,乃是征伐之师,旗指处可以平者,何得又阻?"苞不再言。刘胤一力赞之。曜即命胤将兵五万,统大将军刘咸同蒋英、辛恕等,征讨河西。兵至扶罕,张骏闻知,命大将韩璞为帅,宋辑为副,再调武威太守窦涛、武兴太守辛岩将兵听璞节制,以御刘胤,屯驻于沃千岭两边。相持六十馀日,并不一战。辛岩密谓韩璞曰:"今西凉公见赵兵来侵,坐卧不宁,故扫境内之兵,以属将军。将军惟徒坐守不战,以致师老粮竭,宁不愧于河西乎?且将军拥精兵数万,籍氐羌之锐,锋莫可当,正宜速战以破其兵,何可稽延以自敝乎?仆恐久而变生,悔时迟矣。"璞曰:"吾所以据险不战而坚守孤垒者,非无能而畏缩也。盖为出军之日,太白犯月,星辰逆行,白虹贯日,临于西陲,此皆天变之甚者,吾故惧之而不敢妄动。若一战不捷,为祸更深,故严守以俟其隙耳。今刘曜与石勒势不两立,石虎、刘胤屡战成仇,虎必复争河南,胤又焉能持久于外?以故守而览之,待其退动,一击可获胜也。"辛岩伏其论,遣人上言于骏,请粮给军。骏遣阴预部粮前来,折冲将军陈珍以书遗韩璞曰:"前者将军军于洮水以侧山,粮运被袭,致误军机。今阴预来,前必赵兵,须亦备之为幸。"璞得书,乃遣辛岩援预运米,以防刘胤邀截之防。刘胤与凉兵持守三月有馀,不能前进,心中忧闷。正在议讨,忽有探马报道:"西凉阴预运米至此。惧吾兵阻,昨差辛岩引兵一万去助,不日将到。他只坚守,决不进战者。"赵刘诸将听言,皆忧曰:"吾等远来,利在速战。彼今添粮,思老我师。如何区处?"刘咸建议曰:"韩璞乃西凉老将,勇而多智,故不战,遏吾之锋,是欲俟吾粮尽自退,乘而击之也。今吾来此数月,求战不得,羌胡部落多散去掳掠,此乃是粮竭于内,兵叛于外,迟则有变矣。兹喜阴预至此,辛岩兵又分动,可谓天赐机会,当于险中以求奇功。依吾愚见,亟宜点选精兵,分作两路,访其踪迹,一边截住辛岩,一边去劫阴预,夺其粮草。韩璞乃有心之人,探知我等所行,必然亲往救应。却令蒋英、辛恕跟刘鸣雷引兵二万,直趋其寨放火焚之,使他两头皆失,何怕韩璞多谋,亦可破退矣。"众皆大喜曰:"不探虎穴,焉得虎子?此计极妙,须当速发。"刘胤曰:"韩璞前番遭此计策而败,今番又要中算,其功必成,众休惧怯。且今吾等远来至此,行粮将尽,进不得战,退则遭其所追,丧败无日矣。喜他运粮将至,欲往夺之。奈乎山路逼窄,兵多难行,特此嘱托将军等分作两阵去阻阴预、辛岩。每路止带精卒五千,悄悄而去。如遇敌兵,务宜用力向前,以图取胜立功。吾亦自引五千人马,于中接应。成败输赢,在此一战。若不用心竭力,匹马不得还矣。"众皆曰:"愿领钧旨,但恐彼兵或多,亦要打点,勿可轻忽,前后须有接续,方保成功。"胤然其说,乃命刘咸、徐邈往截阴预之粮,刘雅、梁胥往阻辛岩之助,刘震与蒋英、辛恕各将精兵七千,往候韩璞,若一离寨,即便杀去,放火焚之。留兵一万守营,自提步马七千,随后去帮夺粮。四路一齐密起。蒋、辛二将多带火器,先去埋伏。咸等潜从小路抄出阴预之前。刘雅正欲分扎以伺辛岩,探得已与阴预相合作一路来矣。二人乃即寻山暗隘处,两头埋伏以等之。辛岩既与预合,预亦甚多智虑,每至日间,则住于山谷,使兵探听而行。凉将阴预其日探得路上并无动静,喜谓辛岩曰:"吾等至此,不见赵兵,明日过其山谷,可以稳达大寨矣。"岩曰:"今当趁夜过此险隘,到得那头,就有兵来,不足惧矣。"于是催兵众押粮,靠晚入谷而行。方将半夜,尽至隘处,挨跻难前,众皆纷纭喧嚷。赵兵听得,放起连珠信炮,前面刘咸、徐邈杀出,后面刘雅、梁胥杀出,辛岩、阴预分两头迎敌。阴顼见有兵夺粮,即便飞马偷往韩璞处,去请救应。梁胥等兵少,只是抵死截住。持至四更,刺斜里一枝精兵杀出,威如猛虎。为首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执霜刃大刀,交横砍至,势不可当,乃赵国大元帅刘胤也。凉众大惧,乃呼聚作一处,以箭射住,以等救兵。刘咸、刘雅等把定,刘胤冲突不胜,亦令放箭射之。韩璞当晚正在忧虑赵兵夺粮,集众共议未散,忽见阴顼慌张奔到,言:"吾兄等运粮,到此连山谷中,被赵兵围住,不能得出,可速往接应!"韩璞听报大惊,即使窦涛、宋辑将兵一万先发,去救岩、预,自领兵众后发,欲趋赵寨劫而奄之。不防刘震等已在梁营近处伺候,见其离寨,即便悄悄分三路杀去。凉守兵不及整战,又且些小,各皆奔散。蒋英、辛恕放起火来,烟焰冲天而上。韩璞行未数里,遥见红光接汉,知是中计,不敢进劫赵寨,亦望连山谷中去助宋辑等,共破刘军。赵将刘震、蒋英等烧了凉寨,料无人救,乃留辛恕搬抢遗粮器仗。二人亦引兵从后而去,追赶韩璞。及宋辑到谷口时,阴预已被射死,辛岩尚据险死守不屈。宋、窦二将大喊杀入。辛岩知有救至,引残兵冲出,夹攻赵兵,得开谷口,与刘咸等并力鏖战,殊不能脱。韩璞自将兵到,战气稍厉。刘咸等方欲引退,只见刘震、蒋英杀至,令军士大叫曰:"凉之大寨已被我们烧毁,此处粮又所得,众人努力,可擒韩璞矣!"凉兵听得,思有衣囊等物在寨被烧,各皆失措,遂无斗志。韩璞喝令用心破敌,各有重赏,军士始终参差。刘胤觉之,自挥大刀当先直入凉阵,咸、邈、英、恕等随后并进。辛、韩等不能当抵,大败而走。赵将从后掩杀,斩首五千馀级,杀死者二万馀。璞与辛岩收残兵回凉州。刘胤乘胜渡河,攻陷令支,又进围振武。振武太守皇甫该设谋坚守,令土民将粮草尽皆移避而去,相持弥旬不战。赵将以其惧怕,有轻忽懈怠之意。该使轻骑潜出,掩烧赵之行粮。刘胤救火,存得些小之粮,十去六七。次日又被皇甫该决水冲灌其营。赵兵惊乱,粮食尽皆遭没,沙土半杂,多陷入污泥。胤等恐食将竭,心中大惧,遣使上长安催粮请助。武威太守窦涛劝张骏出兵,共遏赵军,阻其粮道,再过一月,刘胤必然成擒。有从事刘庆又上言曰:"欲安霸业者,不可以草率兴师,不可以忽略后众。今国内年荒岁歉,民不聊生,主帅新丧,大将军挫锐,众心惶惧,且宜养兵息民,待时俟隙。安可妄举幸功,以结深怨,况胜败又未可逆料者?昔周武回戈以待亡殷之期,曹公宽缓袁氏以俟谭尚之毙,何不法先人之鉴,忍一时之屈,图久远之荣?脱获刘胤,刘曜肯不发大兵报仇乎?吾皆远隔江东,救援阻绝,河西危也,否也?"骏曰:"然若何处之?"庆曰:"今宜遣使复通赵主,使之还旅。然后招引贤俊,共理国事,卧薪尝胆,激励将士,图报沃千之耻,管取如越之所以覆吴也。"骏深然之,乃遣参军王往赵,再通旧款。到长安,入朝赵主。赵主曜曰:"向者西平公纳款于朕,共安西土,不为不美。何乃听信小人之言,又失和好,久不相往?故此兴师来问其故。卿今至此,将欲何为?"骘曰:"今以故主新丧,旧事不理,以致有失奉币。特差小臣叩阙再申款盟耳。"中丞赵苞曰:"贵州必欲追踪窦融,款诚通好,能保远久乎?"曰:"不能。"苞曰:"君既来通好,而曰不能永,何也?"骘曰:"昔齐桓公贯泽之盟,小心翼翼,诸侯皆不约而自至。及葵丘之会,骄而矜诞,叛之者九国。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则云可保也。若使政令凌弛,尚未能保迩者之变,况鄙州乎?"赵主顾左右曰:"此北州之高士,西土之佳使,不可以言语相难。"乃重待王,许其通好,以礼遣还,使人持招宣刘胤等回兵。后人有诗一首赞王曰:
凉士嘉王裀,宏才广博闻。奉使和刘赵,清辞服众臣。匹马长安道,罢回十万兵。
第一四二回 苏峻谋反抗庾亮
话说刘曜大破石虎,复夺河南数郡,兵势甚盛,又再服张骏。石勒患之,乃遣使通好于晋,言:"刘氏不道,杀戮怀、愍二帝,毁伐诸陵,皆曜之暴。今又占夺荥阳平凉陇陕,寻肆无厌,乞赐合师以平狂剧,杜其后患。"时乃咸和二年,晋显宗年在冲幼,凡国家大事,皆凭国母之舅庾亮行移。庾亮自行相事,任法裁物,殊失人心,惟太师王导以宽和得众,人皆悦导而厌亮。卞壸睹此,常劝亮宜假宽和以收众心,亮不能用。壸廉洁直切,不肯苟同,时族故为名士无悦者。少与阮孚善。孚谓壸曰:"君常口无闲泰,如啮瓦石,不亦劳乎?"壸对曰:"诸君子以道德恢宏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及渡江以来,其贵宦子弟犹不能改,先宗王澄,后效谢鲲,竞为放达之行。壸复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往者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欲排奏之,王导不从而止。导以庾亮亦在斯列故也。亮以五总管之侪,以国戚竟兼相事,秉政执轴,人多不怿。有临淮守备苏峻因王敦反乱,入卫京邑,大破沈充、钱凤,除王含、王敦之功称首。亮等拟爵,使其出守历阳。明帝崩,不得同受顾命,心甚恨之。自思建康单弱,不能敌一王敦。若非己来,险失京邑矣。因恃破王敦之势,辄生异志,招纳亡命,采访豪杰,兵众日盛。下县漕运粮米,稍不奉命者,即加谴责。威声传入建康,庾亮恐其后为祸患,欲下诏征之。问于王导,导曰:"今苏峻拥兵握众,恃强自恣,决不肯善即归朝,必若执迫之,虑其心中变生,为患反大,姑宜稍缓,待后相时而行。"亮以为历阳密迩畿甸,易于犯阙,仓卒难备,乃不从导言,竟下诏征峻,擢为大司农,释兵入朝辅政。苏峻见朝廷有召,集众议曰:"今晋帝授吾为大臣,归朝辅政。吾思我等外任镇使,岂有骤干朝廷内政之理?此必庾亮怪吾兵盛,而欲抑遏以夺之耳。汝等将为何如?"部下徐健曰:"主帅所以能服众人者,不过此兵威而已。若一入朝,则兵权必解。辅政多崇文教,恐非主帅之所长。纵然为卿相,亦难服人。思保永远,还是不去的是。"峻从之,乃对使官以荐祖约。庾亮原非真为缺官辅政,又不擢祖约。约怪之,密以书遗苏峻曰:
寿阳祖约拜书历阳内史苏将军麾下:向日奉诏勤王,不肖自斩任怡,恐敦嗔怪,敛兵与王廙遥拒,故不获一同赴阙。后将军建莫大之功,愚以为朝廷当以将军代敦,作上流关锁。不意郄鉴等荐陶士行为之,惟以将军任历阳内史。询知其详,皆庾亮专主,非出帝意。且仆虽无效用,吾兄多有功于国家,论名列职,亦不当在郄鉴、卞敦、卞枦之后者。今先帝晏驾,而乃不预顾命,又不得受遗诏,聊无褒进,是皆庾亮擅权,以致然也。迩闻诏征将军入朝,第恐由于奸谋,切不可去兵徼禄,以自毁羽翼耶。其鉴谅之。苏峻见约之书,遂决意不奉诏命,通好于约,以求为助,深恨庾亮。亮又以峻抗拒朝旨,谋于僚属,欲以制峻。众僚属曰:"苏峻出身寇类,性疑而忌,姑宜置之以诏慰谕,使其移兵备此,然后遣能将代守此地,以制其势可也。"亮又以咨于王导,导亦曰:"吾知苏峻出身微贱,其性猜险,必不奉诏。今既征之不至,其心已疑。设再强逼,将不胜其虑矣。宜以计安他方可,否则朝中兵弱,主幼事艰,非用兵之际,勿行草率。"亮又不听,惟只暗里提防,备峻不测,乃奏帝以温峤都督江西诸军事,镇江州,与荆州陶侃相为表里;以郄鉴都督滁边诸军,镇徐州;以王舒为会稽内史,使遏广德之路,增修石头城等要。丹阳尹阮孚见亮若此所行,知迫峻乱,乃私谓亲友曰:"江东基业尚浅,主君幼稚,强胡在北,时艰兵敝,宜当笼罗镇臣,使各倾心卫国,方保无危。今庾亮专政,年轻才躁,德信不孚,所为偏执。观其行径,乱将作矣。吾当避而远之,免蹈累中。"次早入朝,奏称:"邓岳以寇发改迁西阳太守,使剿山苗。广州缺人守把,其地蛮夷出没,恐民不得安业,甚为大害。臣请往守此处,免致广州交崖等处,东西粮道阻绝。"成帝从之。阮孚得命,乃挈其子弟家眷,南行避难而去。冬十月,南顿王司马宗见亮所为,知峻必乱,乃以书安慰苏峻。庾亮以为宗怪其执锁钥之时,曾劾宗、胤,疑宗是暗结苏峻抗犯,思要害宗而无其罪,未敢即行,潜使人核宗过失。司马宗亦阴谋亮,思欲黜之而自执政。亮之心腹人钟惟觉其事,劾宗谋反,亮遂乘机使人收司马宗勘问,故不审究,少时杀之。降其兄西阳王司马羕为弋阳王。羕乃东兴勋首,明帝师保,宗亦禁卫之臣,而庾亮一旦诛剪之,失人心甚矣。成帝不知司马宗被害之事,因问于庾亮曰:"当日白头公何所在也?"亮对曰:"宗为谋反,人劾其实,已伏诛矣。"帝泣曰:"舅听人言,道人作贼,即便杀之。若有人言舅作贼,当如何处之?"亮乃大惧失色,无可以答,唯唯而退。越数日,有差使从历阳至,言苏峻招亡纳叛,广贸积粮,有得重罪者皆逃投于峻,峻即匿之,近添死士数万,兵势甚盛。庾亮曰:"此人为乱,终必不久,何以处之?"乃与众官等议曰:"苏峻在外,朝廷必不得宁。前者诏彼入朝,贼虑失兵,故不应命。今当先以其弟苏逸任历阳守,代领其兵,征彼归京为官,方可免祸。"举朝皆言不可。钟雅又曰:"前番峻不奉命,彼惧抗诏之罪,延今必未能释。再复去召,他安肯来?若苦逼之,是速其乱耳。且自置之,待其谋起,合外镇共征之未迟。王敦统荆襄九郡,尚亦终败,峻一历阳,能胜朝廷乎?"庾亮执言曰:"兄用事于朝,弟掌兵于外,彼何不来?"竟拂众劝,坚要行之。温峤在江州闻知此事,使人以书阻止庾亮。亮又不听,奏帝复颁诏命前去。苏峻见朝旨又到,惧不肯从,乃遣其承事何仍、刘仁入京面见庾亮,言:"如是征讨寇盗,外任调遣,不拘远近,悉皆听命,在所不辞。至于内辅朝政,才所不堪,实怕受职。且虑一旦离此,恐部众内多亡命,倘有为乱,反归罪于己。望乞谅之。"亮亦不听,遣使持凭以苏逸为历阳内史,诏苏峻为大司农。峻无奈,拘留使者,不发复命。何仍上表固辞,又奉书于亮,乞守外郡。亮作色曰:"朝廷以为大司农,岂不如一刺守也?且以弟仍掌镇兵,何所不可,尚欲抗违帝命乎?"苏峻见庾亮苦苦要动其入朝,乃召集各下县辅将等大议其事,于是韩晃、刘仁、路永、贾宁、任护、匡术、匡孝、管商、弘徽、张健、张谨、何仍、徐会、徐健、马雄等皆至。峻置酒共议曰:"我昨又上书哀求朝廷,明言不容在此近京内地,当于青州界上乞一荒郡居守,以备外寇,庾亮又作色不允。吾知其必欲置我等于死地也。诸君有何高见教我?"任护曰:"若此求免,彼必要取主帅去京者,彼意已决,将无望于生。进退皆不能矣,何为而甘受其无辜之戮?以作者智之士,只有整肃兵马,相机而行。大丈夫亦与人为。"苏峻听其言,乃决意叛晋,即具笺致意于卞壸曰:"往者国都遭王敦之过,危如垒卵,非我几不能济。今狡兔豺狼获而鹰犬理该烹矣,但当以死报其造此谋者。"壸以书示朝官,复送至江州与温峤并徐州郄鉴知会。温峤见书,且怒且惊,即欲率兵归京以护社稷,遣使先报入朝。庾亮恐峤一入,苏峻反无外惧之忧,反变愈速,乃回书报峤,使之勿可轻动,言:"西陲之急,过于历阳。今京中与浔阳江,相隔雷地一步耳,若有缓急,庶可相全者。"峤见之乃止。庾亮又使人持书至历阳,安慰苏峻言:"丈夫既立功勋,何生异议,自损盛名?"峻以书回亮曰:"人本不反而谓之反,人本不忠而谓之忠,是所以旁观有不平也。台下既云我反,我又岂得苟活也?以此不肯。再四思之,只可宁向山头看牢狱,不肯牢狱望山头也。"庾亮见其书言如此,乃始大惧,以兵马托卞壸掌管,下令各镇用心提备。苏峻与朝廷止隔数百馀里,知亮分付严防,又且书与卞壸、庾亮,皆露反情,不得不为矣。但愁兵少无助,不能逞志,乃寻思祖约前曾以书劝阻,莫奉诏命,必是怨亮有异者。密遣参军徐会往说祖约,邀其将兵共入建康,扫除君侧之恶。会至寿阳,祖约接见,即有协从之心。约嫂,祖逖之夫人柳氏,固劝,以为不可从贼作乱,致坏先公之德,以累宗祖之祀。约从子祖智、祖述并皆性质倾险,知柳阻父,乃极口赞激父曰:"淮南太守任台,有何大功而进侯职?吾斩敦将任怡,诛其兵众,王敦势阻,羽翼摧毁,故能平乱,而乃毫无分赏。石赵前使石聪来寇寿阳,吾等死守,求救官兵不至,告急文书弃如故纸,幸他粮尽退去。父欲求为行府以威寇盗,庾亮阻遏不计,反又议作滁塘,以塞胡马,是欲弃绝我人耳。正当乘此入朝,诛杀庾亮,以雪忿恨耳。大丈夫可且作守株之徒乎?"祖约听其所言,立意苏峻,密使逖子祖涣、祖沛、女婿许柳将兵二万,先同徐会赴历阳合峻。苏峻得祖约从谋,心中大喜,即令其子苏硕同祖沛等共攻于湖。于湖令陶馥,一时不知苏峻造反,仓卒无备。祖沛、苏硕等骤至城下攻打,馥慌无持,只得点集民兵据城拒守。历阳之兵惯战胆壮,直逼城下放箭,民兵着之便走,遂被打下于湖,擒陶馥斩之。祖约探知初战得城,以为事可有成,乃自率兵来合苏峻。部下有颍川人陈光,素性忠谅,怒祖约为人反背,因与其亲随等攻入中军,欲斩祖约。值夜天色昏黑,辨认不真。约见兵动,同行军司马阎秃首先冲走,光逼至,误看阎秃貌类祖约,即便执住杀之。约获逃转,逾墙走脱。次日,帅兵捕捉陈光。光知兵少难敌,走投石勒而去。有谯郡内史桓宣知约起兵,以书劝谏祖约曰:
苏峻以掖县无赖流徒,初为盗贼,与党伙不睦,杀其魁首,聚兵自卫。因救刘遐,偶得小功,得授临淮内史。后奉诏入京,共平沈充、钱凤,虽曰有功,皆出周光、吴儒之力。平敦之后,即封广陵县公,食邑一千八百户,报赏亦不为薄。何当造反以叛朝廷?公为巨镇刺史,正好仗义除贼以见世代忠良,而乃从峻为叛臣,可乎?且昔王敦以荆襄上流九郡之众,甲兵五十馀万,尚不能为,况一历阳小逆?其奈天下人心何?明公若能为国返戈,则威名自振,世爵可保,久永不替。否则吾恐祖氏不能血食矣。伏惟鉴纳为幸。祖约见书,不听其劝,桓宣乃移兵至襄阳,遣人报入朝中。晋帝闻说苏峻与祖约合谋为乱,心中大惧,召集诸大臣于朝堂会议。庾亮主见固守石头城,然后征兵共来破贼。尚书左丞孔坦献计曰:"请今及峻贼未至,急断陵阜,守住江之西岸,据诸口子,彼虽众多,尚可一战以制其锋。今不先往,倘贼等一至,分侵姑熟,则人心危惧,难与战斗矣。"王导曰:"此言甚善,宜速行之。"庾亮不肯从而止。及被苏峻前部韩晃袭陷姑熟,取其盐米,据其仓厫,庾亮始悔。亟使左将军司马流统兵三万,守住慈湖,以拒贼兵。宣城内史桓彝听知苏峻造反,袭陷诸郡,心中大怒,商议起兵入朝赴难。从事裨惠谏曰:"郡兵寡弱,山民易挠,且宜按甲待之,伺四方俱动,方可协进。"彝乃厉色而言曰:"见人无礼于君亲者,如鹰鹯之逐鸟雀,疾进除之,庶或可得。今社稷危迫,义无安理,何可坐视也?"因慷慨流涕,将兵前进。至芜湖屯住,以探声实。适值韩晃、张健泛船来至,闻知有宣城内史把住,张健曰:"且宜少住,催兵来破此处,则他处再不敢阻矣。"韩晃曰:"量桓彝一人,些小之卒,何足介意?"乃命挥船直进。桓彝将兵分布,列船阻住。韩晃与张健两头涌进,兵多惯战,彝不能当,大败走回宣城而去。晃使张健引兵五千,随后追去。彝见逼近,又弃宣城奔走。张健乃回军见晃,道其可议下建业。车骑将军郄鉴镇守徐州,闻知苏峻谋反,正欲提兵入援,知会各郡,先使报入京中,以安众心。王导等知后赵遣石聪侵寇河南边界,兵至寿阳。值祖约移兵助苏峻作反,其地已陷,徐邳百姓震恐,慌遣飞使止住郄鉴,未可轻移镇治,恐石胡乘衅东下,与苏峻、祖约构合,一时难平,郄鉴乃不敢发。独诏江州守温峤督武昌之兵东下,屯守石头城,以备苏峻。苏峻自起兵日,至此不过月馀,被其前部先锋韩晃连夺数郡,擒陶馥,败桓彝,官兵莫能撄其锋,锐气甚震。苏峻闻捷大喜,即合祖约乘势而下。将近慈湖,慈湖守将司马流素性怯弱,不知兵法。及闻苏峻兵至,未获整备,士卒不曾得食,慌张驱使出城阻贼。韩晃将船摆开待战,方欲交锋,忽见旌旗蔽江,峻、约二人自将大兵来至,径前直趋官兵。司马流喝众抵住,以寡不能敌众,弱又不能敌强,舟船四散,望风而逃。韩晃独驱战船,单追司马流。至下午,被晃围住,擒而害之。得船五十馀只,降兵七万人。苏峻又得大胜,即便令作一起,其精兵十五万,旌旗掩映数百馀里,顺流而下,欲先据石头城。于路探知温峤在中镇守,乃不敢近,商议上岸,从陆路暗袭建康。朝中闻知峻兵将到石头城,举皆震悚。中司马陶回进言曰:"苏峻颇达兵机,性多侥险,知石头城有温太真移兵镇守,决不敢相侵,必弃此处,暗袭京邑,当起陆路自小丹阳连夜步行而来,其地并无大坂通衢,山垄错杂,甚可埋伏。宜遣精兵藏于垄中候之,待其夜至,不别路径,伏兵四下杀出,彼必惊乱,一战可擒苏峻。京都无恐,百姓亦获免难。此乃以逸待劳,寡可胜众之策,亟宜行之,勿使挫过。"庾亮不能从,只遣哨船往探的实,再行计议。陶回顿足而出。苏峻行至小丹阳,夜昏黑,果皆迷路,各自觅径潜行,至天明,方始得集。辰分兵齐,整队直进,至青溪栅,方始屯扎,传食整甲。细作探得其因,急奔入城,报知庾亮,言如此如此。亮乃大悔曰:"吾不听陶回之良言,是颠倒悖失,当败故也。"只得点兵守住宜阳门。朝士闻之,多移家眷奔于东吴等处避难,惟右将军刘超独迁妻孥入宫,以安帝心。成帝见事危急,诏令卞壸将兵出敌。壸得命,点集诸军,出西陵阻阵以待。峻将路永、匡孝、徐会、张谨等将兵先至,两边接战于西陵门外。卞壸奋力向前,二子卞聆,卞氏外子卞旴、卞昭,皆舍命从之,杀死贼将徐会。匡孝等引进,卞氏父子二人逼进,值苏峻、祖沛与先锋韩晃自至,军士垂败走。苏峻即遥声高叫曰:"今汝众兵远远至此,已尽弃舟船,若一退后,无船可恃,无路可逃,悉皆死矣。只有向前,可求生路!"于是众复奋敌抵住。韩晃、弘徽二马当先,齐赶来救应。卞壸知晃英勇,与诸子少退,扎于西陵门外。庐江内史陶瞻引兵来救,见峻等移兵,乃占据青溪栅以断贼之后路。贼将管商与部下议曰:"今被官军占据此处,已有退步。不若焚之,使两家不得。"众然其言,引兵复取其地。陶瞻向前追杀,商使人纵火烧之。瞻欲救火,无心恋战,竟被乱军所杀。管商驰至西陵门外,道知此事,峻乃下令进逼西陵。卞壸拒敌,手杀贼副将卢光、沈贯等四员。韩晃怒引众进。卞壸抵之不住,身被乱军中六七枪,坠于马下。卞聆兄弟一齐来救之时,卞壸已死。聆痛恨向前,一枪刺死贼将张谨,又被贼众四面围住,兄弟悉为杀死于阵,官兵四散。韩晃挥兵叩城下寨。壸母裴老夫人闻报,使亲腹家童往认五人尸首,抬匿以待殓葬,乃对儿媳等哭曰:"父为忠臣,儿为孝子,复何恨乎?"当有处士翟阳闻之,叹曰:"父死于君,子死于父,忠孝之道,粹于一门,可谓世之全人矣!"有诗一首挽之曰:
苏峻狂谋征建康,摅忠独步卞枦刚。挺身报国心如石,赴难捐躯义似山。亲死为君千载颂,子亡为父万年香。一门尽节人难及,皓气堂堂壮庙廊。
第一四三回 温峤会兵讨苏峻
却说卞壸父子战死,韩晃引贼兵围住西陵门。京中军惊乱,百姓大恐。黄门侍郎周导与丹阳尹羊曼将兵阻门而战,不防贼将匡孝一箭射死羊曼,周导势孤,亦被弘徽所杀。庾亮无奈,引兵亲出。未及外城,匡孝、韩晃等涌至,官兵皆弃仗而走。庾亮知不能振,祸必及身,乃谓侍中钟雅曰:"吾今暂往石头城,去就温太真相议,少避贼锋,大事深以相委,惟为用心调和之。"雅曰:"今栋宇摧崩,谁之咎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庸复言,公当期克复之效可也。"雅曰:"足下不愧荀林父矣。"言讫别去。钟雅即入内宫,扶帝出御正殿,与右卫将军刘超谨侍于侧。黄门李义思欲逃去,密谓钟雅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今苏峻为乱,既入王京,公亦难撑。何不随时相宜与同去权避其祸,焉得在此坐待其毙乎?"雅正色对曰:"国家不能匡,君危不能扶,逃身遁迹以苟免,吾惧董狐执笔之正矣。"不从其言,义乃单身逃出。须臾,峻兵入台城。司徒王导谓侍中褚曰:"至尊既御正殿,吾等当端肃翼卫,扼抑贼心,示之以正,看其何如。"光禄大夫陆华曰:"老相国之言是矣。"即与尚书张闿、侍中荀崧等共登御座之侧,执圭拱立。刘超、钟雅、褚摆于座下,又命太常卿孔愉等朝服立于太庙之门,孔坦、陶回一班列于御阶之上。各皆恭敬雍容,舒颜怡色,不惊不诧。苏峻戎服将兵入朝,叱钟雅、刘超、褚灵三人,令下阶墀。呵之曰:"苏冠军既来朝觐至尊,军人岂得混扰,擅登殿庭也?"于是诸兵不敢上殿。弘徽唆使窃发御库,有布二十万匹,金五百斤,银五千斤,钱亿万,锦千匹,缎数万端,皆被掠出,无人敢阻。韩晃至太庙门,欲放火焚之,见孔愉冠冕不动,乃引退,入内与苏峻至太极殿升阶。司徒王导曰:"圣上在此,何得率甲士妄行无礼耶?"峻一时慌速,望帝下拜,军士等皆跪于阶下,齐呼万岁。帝曰:"卿家不奉宣调,辄自带兵入京,将欲何为?"峻乃奏曰:"中书令庾亮为政失调,赏罚不明,苦虐百姓,听信细人之言语,欲害小臣。臣被宣诏催逼,恐孤身入朝,必陷无辜,使天下镇臣见其嫉功害贤,悉各心变,国家谁与共治?故此带兵入朝,亲来辨明,实为社稷计,非有他意也。"帝曰:"今庾亮远逃避卿,是知其讹矣。彼既不在此间,卿可退兵,免惊百姓。"峻曰:"前荷圣诏宣臣辅政,今既入朝,未获陛下鸿恩封赏爵秩,故兵士等不肯即退耳。"帝曰:"卿欲何职?奏闻升授,朕当授之。"峻曰:"司徒王导,德望服民,先朝冢宰,宜复职仍用。祖约廉洁,兄弟皆有功于朝,可为侍中,兼中书令。庾亮兄弟以荒唐失职,不在□倒。"帝皆从之,欲擢峻为大司马,祖约乃奏请宜以峻为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众官员亦不阻抑。峻既掌尚书府事,即奏以许柳为丹阳尹,祖沛为骁骑将军,祖涣为振武将军,韩晃、任护、弘徽等皆授都尉之职。于是苏峻、祖约把握朝堂,大兴功役,修筑垣墙,驱役百官搬泥运土,不异奴隶,光禄大夫王彬等皆被其鞭挞。登蒋又裸剥士女衣服,不胜羞辱,皆觅枯草破席树枝等件遮障下体,号哭之声震耳,又令军士击打捶笞止遏之。凡是庾亮所亲之官皆黜废不用,被亮罢职者复又委任。其在外者,使人将兵攻提问罪。乃命韩晃陷宜兴,弘徽陷晋陵。有弋阳王司马羕被庾亮所黜,至是知其风声,自诣峻处伸言冤抑。峻复以羕为太宰,食西阳俸。庾亮奔往石头去后,使人探听消息,知苏峻入京所为不道,乃与温峤哭告之。峤曰:"吾以兵马当住咽喉,公等若以轻兵把断小丹阳岸路,贼奴何即至此?是公等失于大计矣,致使逆徒犯阙,凌辱百官,甚可太息。"亮曰:"陶回、司马曾进此计,但彼进之速,不得行移耳。今幸宫车无恙,事尚可为。已有密诏,拜君为骁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召檄各处兵,共讨逆峻,以安社稷。乞公主盟,指教不逮,共雪君耻。"峤曰:"贼有祖约协助,已得势矣。倘一即发,恐贼嗔帝加害,反为不美。且报国匡君,臣子职分之事,惟求主安国存,便是幸也。灭贼之心萌于有素,今未功而先拜职,何以示天下人乎?且吾亦不敢当。况此地与京都密迩,彼若知公在此共谋,必先以兵相犯,外镇一时难赴,恐未易胜者,纵然据此石头,亦为无用。不如退到江州,会合各镇之兵,再图进取。"正议间,只见钟雅密使人持书与庾亮曰:
自公离都,贼兵猖獗难退,径被入京。幸赖褚侍中、王司徒以正道宣谕,贼不敢肆,但云公欲加害于彼,故乃兴兵犯阙,吾等即以美官贿其心,从欲侈其志。今喜两宫无恙,只与祖约共把朝权,一为尚书令,一为中书令,且二贼亦无深谋远见,易于取者。但公等在石头城,彼必疑惧,虞有变侧,宜权移居上流,使其安心,方可图。临行承委内事,敢不竭心,以全社稷。庾亮、温峤见书大喜,曰:"贼既如此,不过李傕、郭汜之所为,圣驾宁矣。何难图哉?能者所见皆同。可即离此,且到江州,缓缓谋复,又作道理。"二人乃撤兵西去。苏峻喜其避己,另使心腹人往镇。皇太后庾氏乃庾亮之妹,初见亮误坏国家,恐祸累宗族,吃了一惊,已自得患。及峻入京,以为庾氏不当宥,遂愤郁卧病。及是闻亮再奔,不能讨峻,气塞而殂。百官成礼,葬于平陵,谥曰明穆皇后。时乃三月初旬。钟雅使人报讣至江州,庾亮设灵祭之,与温峤计议兴兵讨峻。峤曰:"贼挟天子以制群下,势焰不小。必须会合各处,俱肯应命,方可举事。"夏四月,温峤、庾亮矫太后遗诏,移檄于西阳太守邓岳、广州太守阮孚、鄱阳太守纪睦、徐州车骑将军郄鉴、襄阳前将军赵胤、樊城守桓宣、六口守将魏该、高阳守纪瞻、益阳守卞敦。檄既发,即使人至建康见钟雅,访问峻、约过失,以好为名。雅遣羽林郎范汪回话,言:"苏峻政令失宜,不得众心,贪暴自恣,虽强易弱,宜及时进讨,趁其羽翼未广。"峤、亮深然之,即以范汪参赞军事。亮推温峤为盟主,峤辞不敢当,请亮为之。亮曰:"是吾在内而若此兵衅,恐嗔吾者众,反致误事,须太真乃可服人。"峤再四不肯,二人相逊不已。峤之从弟温充进言曰:"今欲举兵以除强寇,必须有主。如此推阻,怎能成事?吾闻陶荆州新授镇西大将军,位重兵强,远近钦遵,且年德俱富,善于抚驭,宜共推之,可济大事。"二人拱听其言,思之大喜,即日修书遣督护王愆期至荆州合约陶侃。愆期到荆,呈上书札,言:"庾、温二公拜上,今欲会兵讨罚祖约、苏峻二反贼,以靖国难。特此遣吾先来告禀,请荆州公去作盟主。"侃乃拆书看之曰:
贼臣苏峻构逆祖约,跋扈欺君,擅兵犯阙,浊乱宫庭,劫掠御库,鞭笞百官,纵横贪暴,酷不胜言。朝野士民,悉皆切齿。峤等思欲练兵缮甲,扫清国孽,恨力欠充,罔敢轻举。惟明府仁德广播,忠义远孚,素为海内令望,兹特遣呈台下,请为六军盟主,伏乞大开剪恶之心,兴师同靖国难,以惩不道。下旗到日,愿听指挥。叩祈慨赐海容,敬当捧毂以俟。侃见书,欲从峤、亮之请,或进言曰:"庾亮执政,大失众心。前者次公子应诏征讨王敦,有功不加封赏。今又复夺清溪栅,被峻之发火,失阵而亡,不加赠葬。先帝晏驾,又无褒锡,不预顾命。庾公恃才忽功,何可即允其约?"陶侃听言犹豫,乃谓王愆期曰:"烦督护回见温平南,言吾疆埸外臣,不敢越职,妄离信地。宜当他图之。"愆期曰:"此国家安危大任,非明府不可。"侃曰:"是何言也?如郄高平、纪高阳、卞益阳,悉皆历事旧将,奚有不可?"愆期领言回江州,把陶侃之言从头细说一遍,又将或劝之言道之。庾亮曰:"陶士行非真荐此数人,实为陶瞻赴诏不及褒封,恨吾在内而然。如之奈何?"温峤曰:"他既作难,吾等岂因一人而丧厥志乎?一面使人持书再去,一面使副将军毛宝典集兵马前去,拜平北将军魏该为前部,与公先发。随在陶公,他若肯来甚好。"因嘱其行使曰:"汝见陶爷禀言,我等等不等将军,兵已先起,肯念国恩,提兵相助,情分愈美。"使去,有人将此意说与毛宝知道,言:"温江州如此如此,陶公必然不来,我等恐难独进。"毛宝曰:"既有此言,其书中词语必同。不但宽缓误期,且又招怪。"急入见峤,问曰:"闻知右师道使请陶公,称自先行之语,果有否乎?"峤曰:"吾忿陶公不肯急于君难,特故搦之,实有是言也。"毛宝曰:"非也。古云合师贵在克和,岂宜异同?脱有可疑,亦当外示谦和,令人莫测真伪,焉可明道以拂意乎?况今用人之际,是吾去协求于彼,正合再以忠义激之,诚恳告之,陶公义人,必有念也。"峤沉吟半晌而言曰:"是吾窄矣。然则使命去久,其将奈何?"宝曰:"可急修书改易前辞,遣一能者飞舸连夜追去,言必得陶公来主此事,方见得为国之忠,以体先帝改迁上流倚托之重。陶公定然允从,庶几可以奏捷全美。"峤即修书,卑辞慨切,遣愆期之弟王士期前去。三日三夜追着前使,留于舟中,不许入荆州。士期进城拜见陶侃,呈上书启,言:"庾、温二公再三致意,盖为明府忠贯百僚,故先帝与满朝商请,迁荆襄以防反侧子,正乃预托今日事也。明府往昔在广之时,尚且拯援友难,捞救民扰,涉江越岭,恒不惮千里而赴。况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地、同日月者乎?知公必能刻期,仗义不落人后,以是使仆奉启来请,万惟莫却。"陶侃见士期道二人之意,即便当案看书,见其辞意婉切卑逊,悔过推尊,谊不可却,遣其大将龚登为前部,将兵万人,星夜先发,以安峤心。亲自嘱付曰:"汝去即同温平南进讨,凡事要听约束,不可偏执。我们随后就至浔阳相会,自使人来见你。"登领将令,驰赴江口俟候。庾亮、温峤见荆州兵到,喜不自胜,即点精卒万七千人,同登先行。使人上书于尚书府,陈列苏峻、祖约罪状。峻闻其言大怒,思朝中官员多不负己,乃令苏逸在京辅政,使祖约出守历阳根本之地,自帅部众屯于湖深,以防峤、亮。峤、亮探知贼来备己,乃使人催取各镇之兵,即命魏该权领先锋,龚发、龚登将左军,毛宝、温充将右军,自与庾亮总中军,俱至江中,泣谓众兵将等曰:"吾今不揆寡弱,合兵入京,征讨叛臣苏峻、祖约,全仗汝等效力,共立功名。须当忘身报国,只可进前,不可退后。倘得成功,各有封赏。生死荣辱,俱在吾之主将。乞勿惊惧,当知邪不胜正,天必祚帝,佑汝诸人。"言讫泪下。诸军士尽皆奋志踊跃曰:"愿舍力报公,管取奏捷,以枭贼臣。主帅勿虑,峻、约其能强于王敦之势乎?"峤、亮听言大喜,重赏酒肉以劝励之。后人有诗一首,叹美众将校军士之有志气云:
伏义从征羡众军,浔阳江上誓捐身。若非众力甘同进,峤亮何能奏捷音?第一四四回陶侃兴师讨苏峻晋成帝显宗咸和三年四月,温峤、庾亮会兵征苏峻,得陶侃遣大将龚登来会,乃即誓师江上,务要克平叛逆。只等陶侃一至,刻日齐进。忽有人献言谮诉庾亮以阻陶侃,侃疑信其言,乃使人乘飞舸召取龚登还镇,登即差人告禀温峤。温峤听言大骇失志,慌下小船,亲至龚登船,力留极劝其住,复使王愆期亲自赍书再请陶侃。愆期不分昼夜,冒波涛驰至荆州,呈上书札。陶公拆开,看其书曰:
夫军者,有进而不可退,有增而不可减。近者各郡悉皆应诏,以为明公执主讨逆之盟,众皆乐然景从,俱待麾盖之至,即便进军。所以军之进止,国之成败,皆决于斯。假令计谋中阻,俾京师沦陷,此州失守,贼必肆逞。知龚前锋已发,则荆楚将来之危殆,恐当甚于此州之今日矣。明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以参桓文之功业,下可全慈父之情谊,雪爱子之仇冤。且峻、约不道,人皆切齿,公肯挥旌,如石投卵。伏闻台旨欲召义兵还辕,不惟使仆如失,是诚弃大功于垂成之际,而或者将谓明公缓于讨贼,忽于救君,虞八州之令望,顿挫损于一朝耳。楚汉在公举足,伏希垂察,甚幸。侃看其书,反复呻吟,愆期恐其无意愤悱,即先上言曰:"峻豺狼也。如得肆志,大人宁有安足之地乎?依仆之愚见,明公火速自起,则诸镇同赴,大功可成,逆贼可灭,以成万世之忠名,播千年之令誉。岂容趑趄作辕下之驹,不逞超远之志乎?且二贼造逆欺君者,咸以为天下无有能出其右,故敢驱役百官,鞭笞朝士,掳掠宫闱库帑。令嗣庐江公见难而死,谁不羡荣,以为明公八郡之大反不如也?"侃乃感发曰:"焉有子亡于贼,而为父者忍看不报;君迫于逆,为臣者坐视不拯乎?"遂即戎服登舟,起兵前进。是日,家人载其子陶瞻枢柩至,在侧室安厝。侃见而不顾,誓众催船疾发。郄鉴得温峤之檄,亦遣大将军刘矩引兵一万赴盟。却好遇陶公舟至,问其备细,云郄鉴尚在徐州未发,侃复遗书促其自至,乃可共谋破贼。鉴见书涕泣即起,另遣大将夏侯长趋浔阳约会温峤,自将兵七千随后而进。
按《传》:郄鉴字道微,山西高平人。少孤贫,博览经史,躬耕畎亩,吟咏不辍,以儒雅著名。值永嘉之乱,又遇荒歉,贫窘特甚,数饥馁。乡人黄长者见鉴廉洁有才,乃延至家,与食以供给之。鉴家有兄子迈、外甥周翼,并幼小无给,常携之就食于黄家。长者曰:"今地乱年荒,各自饥困。吾以君贤,勉一相济耳。二小儿非敢相却也,但吾家口繁累,自亦不能,乞勿罪而顾焉。"于是自后再不携二子同去,惟单身往依,每留餐,怀藏其馀,还家分饲二儿,强度秋冬。次岁麦熟,乃谢长者自给。及迈、翼读书稍长,能历道途,遂与渡江,南投元帝,迈职进护军,翼任剡县令而卒。鉴以才任广陵太守。时广陵兵弱粮乏,逼近胡寇,人无固志,俱各思逃,兵士多欲散走。鉴百计抚恤安慰,且战且守,有精卒八千。会王敦乱,与苏峻、刘遐等共赴建康勤王,事定,封高平侯,领车骑将军,出镇徐州。鉴见温峤檄文,虽遣刘矩引兵进助,自惟坐镇,欲俟声息而起。及见陶侃书至,遂与诸兵俱发。先遣将军夏侯长驰见温、庾,谓曰:"或言贼徒欲挟天子,东入会稽。事或有之,恐难进取。足下当要预立营垒,据守要害,防其越逸。下檄王舒公,令塞越道,然后清野坚壁,断其粮道,静以待之。伺仆等俱集,方议征讨。如此,贼徒进不能攻,退无所掠,必自溃矣。"峤见鉴书,深服其高,即使夏侯长回话期约。鉴见长至,亦兼程来会。将次欲到,诸军士知峻兵雄,皆有难色,不敢疾前。鉴乃泣谕众曰:"今主上幼小,遭峻、约叛逆,浊乱朝廷,凌辱大臣,掳掠库帑,强夺士女,华风成夷,人所难忍。吾今起兵誓死报国,汝等可以尽心效力,同剪逆贼,共为万世忠良。毋得惧怯,凡事有吾当先,荣辱系在主将身上。"言讫泪洒,衣襟为湿。军士见之,遂各感激愤悱,昂然攘臂而进。五月,陶侃自将大兵至江州,闻峤、亮船在江中等候,随便移舟相近,使人报知温峤、庾亮,邀请相见。二人易服下船,将往就迎,诸将中或有进言曰:"闻说陶将军此来,欲先诛庾中令以谢天下,然后讨除苏峻,以安社稷耳。庾公且宜避之。"亮闻其言,心中大惧,思欲遁去,峤亟止之曰:"此非理也。吾闻廉颇负荆释怨,致成刎颈之交,能固赵国。公今亦宜亲自负杖输诚,谢祷罪过,则陶公必然不致伤情以损大义矣。若厥忽遽避匿,又不知果有此意否也,岂不反成构怨,以结后仇乎?当听愚言挺身去会,何用惧疑?"庾亮从之,乃自荷荆条一握,随峤同去迎侃,亮乃遥拜俯伏于地。侃见之,急令扶起,谓曰:"元规亦拜陶士行耶?君侯增修石头城以疑老子,今日犹又善子见乎?"亮假引咎自责曰:"吾因愚戆,肉眼不明,致有今日,上误国家,下累黎庶,虽碎斩不足以赎前罪矣。"侃即向前,自执其手,笑曰:"适言相戏耳。老夫岂敢妄及公哉?"亮又曰:"先帝托辅政治,虽有遗诏,司徒王公与中书令卞壸、孔尚书等诸大臣众官亲目所见,吾敢增损裁抑乎?修筑石头以为建康屏障,岂敢疑君正士?若有此心,天地不容!"言讫泪下。侃亦释然慰谢曰:"前事不足为言,但当同心共伐叛逆耳。"温峤从旁调和,众皆欢洽,设宴相叙。次日,计点兵马,共有六万馀,旌旗百馀里,军声大振。苏峻闻知气夺,恐众人径袭建康,挟天子之令以征己,乃自湖深提兵还朝,集百官会议曰:"今陶侃、温峤起兵谋劫天子,必伤百官。且建康遭两次兵火,城郭欠完,人民惧怯,难以持守。不若暂徙石头城,候平定还都,何如?"王导曰:"建康虽则兵城欠备,乃兴王之所,况太庙诸陵在焉,岂可一旦离弃?石头城虽固,全无宫殿台省,难安百官,甚不可移。"苏峻立意坚执要移,王导固争不可,日晏而散。苏峻见导退去,乃作色言于朝堂曰:"吾意已决,逆者斩之,试看何如?"于是,百官夜诣导府相劝,请权时从贼之欲,只要保全圣驾百官,且待诸兵到又作计议。导乃不争。次日,峻备车驾,请帝徙都石头城,帝乃哀泣登车。比出都门,大雨如注,泥径路滑。刘超、钟雅见辇倾侧,只得步行扶毂。峻络与马二人乘之,皆不肯受,惟悲哀从容侍帝。峻心恶之,遂不复顾,任其直至石头城。帝居于官仓起舍,峻党肆横出入,全无威仪,视同僚友。惟刘超、钟雅、卞潭、华桓、荀崧等常侍左右,不离帝侧。时米甚贵少,城中饿馁,峻乃遣人以米赐超等给用,超等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虽在困危中,犹启少帝授《孝经》、《论语》。王导嗔苏峻逆己劫驾,知西兵将近,又密使张闿持诏宣谕东吴各郡刺守,令其起兵合救帝厄。会稽内史王舒得诏,与众商议,言已受温平南约,命守越道,思不可离,即使其督护庾冰将兵一万,西渡浙水,以助温峤,同讨苏峻。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郡内史蔡谟、宜兴太守顾众,悉皆奋起义兵。虞潭之母孙氏见各郡守皆亲临军,而潭独又逗遛数日,乃召潭责曰:"主上受困于石头城,汝当舍生取义,火速起兵,勿落人后可也。今诸郡俱发,汝何迟迟?慎毋以吾老为累,妻子为忧。家国一体,忠孝无二,亟宜勉东。"嘱毕,尽出钗环饵饰,复典衣币,共计三百馀两,重赏家僮族人,劝之从军,以壮行威。潭见老母给助军需,即日拜命而起。王舒闻之,知峻无行意,亦乃自发,悉相竞而前,诈呼兵马十万,水路陆道兼进。苏峻正欲调兵阻拒西兵,探得东兵亦至,乃大惊骇,投剑叹曰:"事不济矣!"慌命亲将管商、张健、弘徽、何仍等引兵东掠吴地,以阻王舒、虞潭、蔡谟诸路之兵。众人闻知稍阻,虞潭独先又进,顾谓众兵曰:"不但奉君之诏,且又承母之命,何可住也?"后人见其言此,奋不顾身,有诗一首赞其母之贤曰:
贤哉虞母志忠贞,促仆从军激子行。典服鬻钗亲助费,江东臣宰亦难伦。温峤、陶侃等兵至茄子浦屯扎,使人探听消息而进。忽报吴下越中诸郡,实兵五万,诈呼十万,战船千艘,一半溯流西渡浙水,自广德来助,一半出太湖湖州路而来,以挠峻之后军。苏峻分管商等四将,东出吴兴去阻,以此未能来会。侃、峤听言颇喜,即集众约束分付曰:"我兵皆荆淮之士,多习水战,不善于陆。苏峻所将有一半是北兵,惯于马战,三军不许妄自登岸,被其所挫,违者斩首!"各皆受令应诺。于是遣先锋魏该与右副军毛宝预进开路,该又使宝先行。毛宝探得苏峻遣小将胡渊,引兵二千,运粮米万斛与祖约,晨早搬移上岸,舟船已回石头城,乃疾转入见魏该,请起兵追而夺之。该曰:"今才起发,主帅有令,不许登岸。吾为先锋,岂得违逆?汝休妄冒。"宝曰:"峻贼恃强不遣大将监押,止有二千之兵,一员副将,何难取哉?此是渠不知我等即至故也,正宜截之。且将在外,军情缓急,君命有所不受,苟有利于社稷者,专之可也。"魏该执遵侃、峤之令,不允其请。宝又曰:"天赐便机,事已入掌,坐视不取,正所谓自遗良策,以资盗粮者也。愿乞精兵五千,吾当击之,有罪独坐。"该不答。宝乃引其所部三千亲兵上岸追夺,看在前面,即便大喊杀去。峻将胡渊来迎敌,三合之中,被毛宝刺于马下。其弟胡清欲来报仇,只一合,又为刺死。诸兵尽皆走散,有京兵五百愿降。宝命将粮搬运上船。峻败兵奔转,不三十里,遇大将匡孝,哭告其事。孝曰:"吾奉将令特来护粮,今被所抢,吾何不取?"败军曰:"他止一将,带兵三千,尚在搬粮,急去可得。"孝乃飞马向前。比将到时,官兵已开船一半,尚馀百十斛未尽。宝见救兵到,亦自上船,弃其馀剩,扬帆而去。匡孝一时无船,又见去远,无能得救,乃回兵。毛宝得捷,来见魏该,该喜,令人上宝功绩于中军。陶侃、温峤等见报,皆各大喜,曰:"将帅能如此便宜行事,得此兴彩,何愁贼奴不破?"即署毛宝第一功,表为庐江太守,以顶陶瞻之职。侃等知苏峻提兵在外,乃各具本入石头城见帝。温峤表请毛宝前职,陶侃表请王舒、虞潭二人监督两浙东西诸郡军马,庾亮表郄鉴都督淮扬八州军马,使各有所节制,朝廷皆从之。钟雅恐苏峻知道,嗔恨于帝,或生变测,乃请假授苏峻为丞相,护驾大将军,都督京邸东西十郡军马。峻在湖阴,见诏大喜,乃使人至石头城,分付苏逸善保圣驾,坚守城池。矫帝命使人责让侃、峤等,令其退兵。陶侃等见之大怒,即与温、郄诸帅一同渡江。苏峻闻众兵坦然大至,心中甚惧,遣使往历阳催祖约调兵来助。陶侃等使细作探知的实,乃与众将佐共议战守之策。部将李相献言曰:"苏峻自帅兵马出屯湖阴阻我,又约祖贼之兵来为掎角者,思欲分头冲突吾军,使不得安耳。盖为我等初到,根脚不固,怯而自退也。今当于白石山边筑起一垒,以屯兵马。再立一寨于南角,声势相倚,则贼兵不能犯我矣。否则舟舡只在江中,焉得即能破彼?"侃从其计,分遣军士叠石为垒,内外俱以大木为栅围之,不数日而成,坚如城郭。陶侃大喜,使庾亮将兵一万于中守住,以为之主。苏峻见报众人若此行移,甚是惊骇,即点人马向前攻阻,以被筑完。韩晃攻之数日不能克,反被南寨赵胤来救,杀伤无数士卒。回见苏峻曰:"陶侃筑白石垒,甚是方略。进可攻我,退可安守。何奈他们?"匡孝曰:"我观白石垒虽然可守,若无南寨相援,亦易于破。今当莫攻白石垒,且自先破南寨,则其势亦孤矣。今后可令徐健引兵五千把住白石垒要路,以截救应之兵。我引精兵五千,从小路抄出其后。公子苏硕引军一万,径趋其前。两头一齐杀入,赵胤不防攻彼,必定被擒。然后再取白石垒,有何难哉?"峻曰:"此计大妙,速宜行之。"乃即点兵齐整,三路一齐起发。至一更之后,俱到南寨。赵胤见峻兵每日只攻白石垒,惟是准备救应,并不虞其劫寨,失于提备,鹿角不关。忽听得喊声大起,连忙披挂上马,已被苏硕杀入。赵胤奋力向前退敌,与硕相撞。二人于寨门前狠斗有半个时辰,苏硕将□□□□□□后,匡孝绕出,两头夹攻,赵胤当抵不住,带马而走,匡孝从后紧追。赵胤见其逼近,贼兵喊声甚震,恐怕有失,慌忙取弓拔箭,回身望匡孝满射一箭。奈夜昏看视不的,只中马足。匡孝被掀坠地,乃不敢进前,赵胤得脱。苏硕料不能获,乃只抢其寨中衣仗辎重等物。庾亮在白石垒听得鼓炮之声,急命王愆期兄弟二人引兵往南寨探听,途中被徐健伏兵阻住。愆期、士期一齐并上,杀死徐健。将到南寨,听得已失,匡孝又引兵杀至,愆期乃回白石垒,使人报知陶侃等。侃闻说南寨被夺,心甚不安。温峤欲召赵胤斩之,侃曰:"此是贼峻暗算,何可斩他?且人皆非孔明、吕望,焉能料敌?胤非将校之列,且宜含之,况值用人之际?"峤乃不责赵胤,反使人安慰其用心报恨。于是众帅默议破敌,未得其策。忽报苏峻遣将阻拒东兵,被管商、弘徽攻开吴郡,焚烧吴县,复掠海盐,陷嘉兴,蔡谟、顾众皆被所败。张健、何仍进攻馀杭,陷之,移兵欲攻武康,被王舒、虞潭杀败,斩贼将何仍,今乃退屯宜兴扎下,欲来取庾冰共去防御。陶侃见说,谓温峤曰:"吾何只与此贼相守在此,则三吴百姓不胜其害矣。必须出兵逼彼,方可免其攻掠之心。"于是以王愆期有斩徐健功,命其引兵攻峻水寨。愆期得令,将兵一万,分作百馀船,顺流而进。将近峻兵,将船分摆待敌。贼将匡孝引舟布阵,两边放炮擂鼓而前。愆期亲督愆军攻战,匡孝亦奋进,两边抵死鏖杀,约有一个时辰,匡孝不如王愆期等善知水性,反折兵多。苏峻见之,密令军士另将小船以火箭并火铳来助匡孝。当日乃是逆风,被其火箭乱射入船,乘风火发,救扑不止。愆期只得退走,被其烧坏战船四十馀只,折兵千馀。陶侃见败,心中忧闷。参军范汪进计曰:"前者郄公屯守京口,贼兵不敢往来,我等又好进战。今召郄公来此东路,无限贼籍东兵冲突我等,今宜请郄公还屯京口,贼惧此兵乘其后,自然不敢并一与我合战矣,彼又何能胜我哉?"陶侃听言大悦,即催郄鉴:"以兵还据京口,立一大寨于曲阿,筑起三垒以阻峻之往来。公只坐住,可观吾等破贼,以收安逸之功矣。"郄鉴从之,乃辞而去。范汪又请分守湓口,侃然其议,遣毛宝将兵往镇。郄鉴至曲阿筑垒。细作探得,报知苏峻。峻大惊,恐鉴垒成,难以来往,亲自引兵向攻。又使人催祖约攻湓口,以分温、陶之势。未知此回陶侃用范汪之计挠困苏峻,胜败若何。后人有诗赞范汪曰:
晋室多灾迭乱生,几番危难惧欹倾。才平东楚王敦息,又惹西陵苏峻兴。温侃合谋思讨灭,愆期乍进挫威声。幸有范汪施妙策,垒戕苏贼伟功成。
第一四五回 三大帅平定苏峻
却说祖约在历阳得苏峻檄文,令攻湓口,即令祖涣带大将桓抚为先锋,帅精兵一万,径趋湓口。守将毛宝探得,急点兵马出寨阻敌。两边成阵,未及打话,祖将桓抚手舞宣花大斧,冲杀过阵。毛宝挺枪接住,二人各逞威风,狠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败。祖涣见毛宝武艺精熟,恐抚有失,乃悄地取弓搭箭,驰马而出,一箭射中毛宝左腿。宝令军人拔箭,已为深透二寸馀。取得箭出,血流满靴。宝忿怒,忍痛再进,复战十馀合,一枪刺中桓抚肩坎,抚退入阵。官兵见胜,大喊涌进。祖涣慌自来敌。毛宝马近,大喝:"休走!"涣乃不敢抵战,兵士又皆望风而去。宝叫曰:"天使贼败,不可不杀,各宜用命!"于是兵卒听言奋激,勇气益倍,追二十馀里,杀死五千馀人。涣乃径奔还历阳而去。宝使人献首级一千报捷,陶侃、温峤见胜祖约,即遣人报知郄鉴。鉴气亦励,唯备战峻,却好桓彝使破虏将军王育将兵五千来助。两军方才接刃,育从西边奋力杀入峻阵,峻一时见其骤至,不知何人,中军退动。郄鉴呼曰:"贼兵走矣,努力向前,可擒苏峻!各宜用心!"兵士听言,悉以为真,喊声震地,争竞向前,果获大胜。峻走二十馀里,方敢扎住,折兵二千。探知是桓彝使王育来助,败己一阵,乃深恨桓彝、王育。
按《传》:王育字伯春,京兆人。少孤贫,每观小学,必歔欷流涕。稍长,为人牧羊出郊外,折蒲学书,忘于看守,遗失羊五腔,为羊主所责,将鬻己身以偿羊价。同郡有达士许子章,闻而嘉之,以钱代育赔偿,更给与衣食,使与其子同学,肄业遂博通经史,喜看兵书子章。以兄之女妻育,另立宅舍,分产以养之。本州太守杜宣闻其有能,召为主簿事掾。宣以过慈,被黜为万年令。有杜县新尹过其邑,名王攸,恃才矜族,每欲责人。宣以曾为太守,不出迎迓。攸诣其邑相见,罪宣不迎己,即便肆言曰:"卿往时为二千石刺一郡,吾合敬也。今与吾并职,当以家世才名论,理合迎我。欲以小萑遇我,而使畏死鹞乎?"宣不语。王育相从在旁,怪其欺傲,执刀向前叱曰:"我府君以非其罪黜降,乃日月之蚀耳,不久当升,光被四海。汝乃一小县令,敢辱吾府君乎?此刀能怒狂人者!"杜宣恐其害攸,慌自抱住,育乃止步。自此,人颂其能。有司举于朝,擢武阳令,为政清约,宿盗潜奔他邑。抚院知其有武备,奏迁并州督护,从征有功,升破虏将军,出守桂林。因王敦反,欲勒其从,育乃遁。至是闻苏峻反,桓彝不赴勤王,乃诣宣城涕泣激之。桓彝分兵五千,授先锋,诣温峤听调。至京口,见苏峻攻击郄鉴,乃奋力向前,大破匡孝、路永一阵。
苏峻闻败气夺。苏峻被鉴、育两头夹进,大败而走,深恨桓彝,又恐其再来势盛,乃命贼将韩晃往宣城攻彝。彝闻知晃至,将兵进屯泾县。听得峻、约迁帝徙石头城,顿足懊恼。从事裨惠曰:"今苏贼势大,又挟天子之令,吾等兵弱,焉能与彼为战?不若以书伪与通和,权免目前之祸,然后径趋温太真军中,共议破贼,方得全美。"彝曰:"吾受国恩,义当效命,焉可忍诟蒙辱,与丑逆相通乎?韩晃小贼,何足惧哉?"乃点兵士五千,付裨将俞纵出屯兰石以拒韩晃,涕泣送之,执手嘱曰:"君先行,吾即自至。当念忠义二字,努力破贼。如其不济,亦是命也。"纵再拜领诺。至兰石一日,韩晃率兵一万五千来到。纵知,出十里要路守住。晃见有阻,布阵出马责纵曰:"桓内史不过区区些小之郡,思欲抗我?前芜湖阻吾入京,昨遣王育京口遏吾兵路,今又抗吾奉诏征庾亮之师,何此结怨?好好从吾,共擒误国之庾亮,万事皆休。否则,立斩汝首!"俞纵大骂曰:"附逆贼奴,欺逼帝主,凌辱大臣,罪当万死,敢此胡言?"晃听之,怒喝而进。二人战有三十馀合,晃兵多,一齐涌上。纵兵少,被其冲败,退屯兰石。晃因初到,地理不熟,亦不追赶。俞纵严戒军士备战。军众曰:"韩晃骁勇,兵皆精锐,战恐难胜。不如退回宣城,再作他议。"纵怒,拔刀砍案曰:"吾受桓侯大恩,临行重托,理合死报,何为惧而退哉?吾之所以不负桓侯者,犹桓侯之不负国家也!有再言退者,乃不义之人,定按军法!"言未已,韩晃又到,俞纵领兵出拒。两下布成阵势,晃恃兵多,轮刀直杀过阵,纵挺枪接住。二人战未十合,苏峻使侄苏颐引兵三千来助。纵兵见之,争相遁走。俞纵独自奋战,一枪刺死苏颐。韩晃大怒,喝兵围上,纵为乱军所杀。韩晃引兵至泾县,桓彝退回宣城,晃即追至宣城,使兵重重围住。相持一月,城中粮尽,兵民自乱,被韩晃攻入。桓彝亲自出阻,为韩晃兵以飞石击死。彝妻刘氏抱其幼子桓温等五人,步走至外母家中,得免其祸。韩晃安慰百姓,引兵还湖阴见峻。峻喜,重赏之。又有亲将路永、贾宁上言,劝峻尽诛朝中大臣,另树心腹,以杜内患,好退外兵。苏峻雅敬王导,又已复西阳王为太宰,钟雅又密语哄诱峻,为此数人乃不允议。宁、永二人见不听其言,乃私谓曰:"今不纳吾二人之劝,异日必为众臣所诛。主帅败可立见矣,何为与之同族乎?"以是贰于苏峻,颇漏于言。王导闻之,揣知其心,密使袁耽往说路、贾二人。二人接见,问曰:"乡里今为何事光降?有甚见谕?"耽曰:"吾因二君忠事苏公,获成极品之贵。今彼恃强忽功,不听二君佳言,拂乃美意。又闻其怪君贰彼,心甚不怿,将有害及。吾以乡中微末,惜君有才枉用,故特干冒相告,思君既与两不相得,则虽日进良谋,将反见逆矣。"路、贾曰:"相从至此地位,一时难异,将焉处之?"耽曰:"智士贵于知机。今晋国忠义之兵云集东西,不下五十馀万,朝中臣宰悉其故旧。峻以为盗发身,附之者少,岂以一人能抵千百之众乎?知其不久必败,败则君安归乎?依吾乡愚之见,不若投见王司徒,以作忠臣,上可保全宗祀以享爵禄,下可保全家眷以留清誉,何为沉滞于乱途之中乎?"二人被耽所说,谢而送之。次日,面诣王导府中求见。王导曰:"吾在此间与苏公共处,兵权在外。二卿可奔白石垒去见陶侃、温峤。吾以书付你带去,达卿之意,必得重用。只要尽忠报国便是。"永、宁求书,悄悄搭民船径至陶、温军中投拜,献上王导荐保之书。侃、峤大悦,即授路永、贾宁为荆江参军,尽得知苏峻强弱虚实。峻闻二人去透漏消息,亦坚守不战。相持累月,温峤乏粮,知荆襄运米至侃营,峤乃托议事,欲求分粮给军。因前有人背谮温峤以先发兵,并毛宝劝等同进之语,侃亦不快于峤。兹因请粮,乃面让峤曰:"君自恃英雄,首先发兵独进,欲夺上功,何乃不预备兵粮?今此有事之时,而反取给于吾,吾虽有些须之至,亦要应自军兵之用,何能假贷君也?脱若向日见余在镇,君又岂可望吾给也?今既食尽,不如释贼,吾且西归,以待再举。"峤大惊,忿谓陶侃曰:"三军合战,贵自克和。昔光武之济昆阳,孟德之拔官渡,皆以寡克众,以和取胜。今峻、约小竖,罪逆滔天,何忧不成?仁公奈何舍垂成之功,误进取之计哉?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正臣子肝脑涂地之日。峤与公俱受国恩,事若克济,则君臣同荣;如其不捷,当灰身以报先帝可也。睹今之势,仇怨已结,义无旋踵,譬犹骑虎,安可中下?公今违众西返,人情必沮,沮则必败,败则忿生,恐义旗将回指于公,虑有孙坚遇黄祖之事起耳。"乃竟别去。毛宝因峻不出兵,亦来见侃商议,闻知有对峤西归之语,慌入谓曰:"军政之事,有进无退,但宜戒誓三军,效死而进。设一退散,必被所追,恐致灭亡。至若虑其待守不战,兵心解倦,试再与宝一万人马,烧贼屯粮之所,他亦无所恃,自然思战幸胜。此地水兵利便,我胜彼多矣。若宝不能成功,那时公回,人心无恨矣。"陶侃乃依其言,点精兵七千,益宝使去。竟陵太守李旸解粮赴侃,见侃不快于峤,乃亦进劝曰:"温平南乏食,自来求贷于明府大人,大人执而不与。设使大事不济,大人虽有馀粟,安得而食之?"陶侃听言豁悟,分粮米万石,使李旸亲送至峤营中去。峤得粮大喜,亲诣侃营拜谢,商议大事。只待毛宝消息一到,即便进攻。
却说毛宝引兵归湓口,留兵五千守营,自领精兵五千前去劫粮。副将鲍德、洪韬曰:"吾知贼粮皆分积于姑熟、句容二处。主帅若此前去,不但无功,且恐反被所擒戮矣。"宝曰:"若然,何以为计?吾领兵干此一事,岂可歇得?"洪韬曰:"主帅休忧,但共思一计,悄悄而去,可以建功也。"宝曰:"我有主意了。今将民船暗藏兵士,潜到近处,乘夜起岸,先用几个精细人入城,至夜访其仓廒之所,放火烧之。若见烟起,兵士只向城下呐喊,他必惊慌,无心救火,得烧其粮,便是功矣。"洪韬曰:"此谋极妙。只要募求善于飞檐走脊者数人方可。"言毕,有二壮士向前愿去,一名陈风,一名施策。宝曰:"二好汉肯行,有何妙策?聊试言之。"风、策乃向宝前密言曰:"吾乃樵夫,尝在句容、姑熟卖柴,城中认得我的多,尚不知我从军。今乞主帅每处拨精兵三千,使鲍德、洪韬分管,前去授以计策。我两个每人带领十人,挑柴十担,明明入城去卖。身边各藏火药三斤,带银数钱,买一店家,借堆其柴,俟夜暗出其所,十处一齐放着。火焰一起,吾等密地混于人群之中,佯为救火,抢其火料,复丢于他处烧之,彼怎知觉?兵士只须伺候,不用劳力。若只烧粮,我故愿去,有何难哉?"毛宝大喜,许保二人为千军总之职,赏银各二百两。于是鲍、洪、施、陈四人领兵前去。鲍德、陈风引兵三千,陆续以船向姑熟,洪韬、施策引兵三千,作七日到句容四十里山中取齐。施策引人挑柴十担至句容,门上人认得,放使入城。只见粮料使差人来说,此柴不许私卖,二分官价,可挑至草场中堆着。施策暗喜,言:"至草场,无钱亦可矣。"乃诈推曰:"我等靠肩为活的,只不要耽搁我,民家零卖,无有迟误。"其人扯与同去,施策堆下柴薪,即往观看粮仓,精熟于眼内。至三更时分,策于歇店中潜地开门而出,人皆不知。乃分两个于草场柴堆上放火,八个于仓廒四角放火,将硝黄点起,一时透上苫盖,高不可救。比及人起,已烧相连,一片通红,救之不灭。施策等看已成功,皆悄悄以索系垛,缒城而走,径至洪韬军中,回湓口见毛宝报功。宝方颁赏赐酒,忽见陈风、鲍德亦到,言:"被吾早晨带七八人挑柴而入,中时着四五人卖菜而入,三日方能探得的当。至半夜睡浓时,放起十五六处火来,一时冲天而起。贼将调兵来救,火急风猛,人不可近,至天明尽成灰矣。城外守兵入救,我等亦混走出。不曾费张弓只箭,已烧贼百万之粮矣。"毛宝大喜曰:"两处俱得成功,则峻不敢持守,将欲来攻矣。众兵士可各用心思,与陈、施二人同功,自有重赏。"众皆踊跃。宝乃使人往侃、峤处报捷而去。
苏峻在京口与鉴争咽喉相拒,忽见两处飞使来报,言粮储草料皆被四将毛宝假装樵夫埋藏城中,悉遭烧毁,救不上什五停之一,又是焦苦的。苏峻听言大怒曰:"此贼前番夺吾胡渊之粮,今又焚吾姑熟、句容二处,三军将何为食?"即欲引兵去攻湓口。匡孝曰:"见今郄鉴守住此处,甚难往来,焉可他去?还须破此方好。"峻乃使韩晃进攻大业垒。鉴战不能胜,参事曹讷进言曰:"大业垒乃京口之要路,今贼被烧粮草,不得不争,以通漕运并粮道耳。故贼舍死攻战,难以抵敌。不若舍此暂回广陵,伺观陶、温二公之势,再进未迟。"郄鉴听言大怒曰:"食君之禄不思效命,见贼欲退,是何道理?"唤刀斧手推出斩之,众人哀告求免,乃杖而革其职。使人求救于陶侃,侃议进援,从事殷羡曰:"吾兵不惯陆战,倘去不能与敌,反被所挫矣。不若合兵径攻石头城,以擒苏逸,夺其根本。苏峻见报,恐无退步,必抽韩晃之兵,自来救护,大业可解。"陶侃深然之,即催温峤一同进兵。峤得约,以兵南上,攻苏峻旱寨。陶侃东下,攻其水寨。探军报知苏峻,峻大惊,留韩晃拒住郄鉴,且慢出战,自引大兵五万来破陶、温。温峤旱路先到,贼将匡孝将兵五万屯于城外,见峤兵到,即便布阵叫骂。峤前军是赵胤部领,毛宝为副。赵胤一见匡孝,恨向日之仇,即便挺枪发出。匡孝接住。二人战才十合,毛宝方欲进助,只见苏峻调取祖涣、祖沛引兵赶到,一齐并上。赵胤之兵怯而将走,胤即大叫曰:"今日正乃报国之秋,退后者斩首!"于是众又抵死拒住,被匡孝逼进有五十馀步。苏峻自到,时酒尚醉,即便大言向前曰:"匡孝且能胜人,我何反居其后乎?"因率亲兵八千,挥刀突阵。毛宝与健将齐薪、童立、陈风、施策一力拒住,峻三突不能得入,乃跑马向白木陂攻李旸之阵,又被侃上将高宝与龚发拦住,又不能动。峻怒酒发,再带转马头向岸边攻温峤,岂期天将灭叛,未及到阵,马失前蹄,把苏峻一交跌翻仆地,凑遇陶侃牙将彭世、李千二人起船来助,见一人落马,众兵未到,急赶向前来救,认得是苏峻,二人齐挺枪杀去。苏峻大喝跃起,挥刀步砍,早被彭世一枪戳中腋下。苏峻痛怒,还刀劈去。彭世以枪抵住,峻进一步,又遇李千一短刀掷来,打中后脑。峻吃一慌,彭世之枪又到,透胁倒地。八千兵士急赶来救,彭世已找了首级,因兵少复退下船。时陶侃自将近岸,闻说已斩苏峻,挥令一齐上岸,荆兵五万,争竞向前,喊声动地。八千之兵,不勾一刻,尽皆杀死。温峤亦自合进,俱向匡孝。孝见大势人马三面合至,料不能敌,退入军内,于是兵皆乱动。赵胤、魏该、毛宝直捣其中。贼众望风而走,被官兵杀得尸如山积,血似泉流,十万之兵,去其大半,退入石头城,坚闭守住。韩晃探得峻被所杀,只得漏夜弃大业垒逃回石头城,与任护等立苏逸为主,以拒众军,又使匡术将不附己居民官吏迁于后苑禁之。陶侃、温峤、庾亮写文书传入城,劝励百官,词语悲切,看者流涕。光禄大夫陆华与弟陆玩皆在后苑,乃说术以苑城归降温峤。钟雅、刘超知百官得出,亦谋奉帝私奔西军。事泄,苏逸使任护入内,收超、雅二人。成帝抱住任护泣曰:"还我侍中。"右卫护不听,推帝夺而杀之。帝哭痛而不得出。逸使人召祖约将兵入卫,使被陶侃巡军所获。乃与温峤商议先取历阳,以绝内望。委冠军将军赵胤、破虏将军王育将兵一万,先往攻之,将苏峻之头带去吓约。约已知事不能济,乃北走后赵。
赵胤还兵,侃、峤乃写文书使人入城张挂曰:"今祖约已逃,苏峻授首,城中所存馀魄皆不久纳命。军民人等可各念晋恩,毋得为贼坚守,以致破日,贻累九族。"于是建威长史腾含与中卫将曹据、党福商议曰:"今城中被围三月,粮食渐乏。峻、约已败,众心将变,何不谋杀苏逸,开城放百官进内,保驾还都,以作晋忠臣乎?"党福曰:"此言极善,速宜行之。趁韩晃在城上与匡孝守御,一齐杀入,可成功矣。"遂率劲卒四五千人,乘黑早攻入逸第。逸闻兵乱,急来问故,滕含逼赶而进。逸知势败,奔走欲往溧阳,为将军李旸追至骑府前斩之,传首出城,献于峤、侃。任护知变,帅众来捉滕含。含大呼曰:"逆贼反背朝廷,害及万姓,汝等有忠义者,可同尽力破贼,何又自取灭族乎?"李旸等又皆叫:"降免罪。"以是贼兵渐散,官兵大集,护正将败。韩晃、匡孝闻知,亦帅兵来杀含、旸、据、福等。含见晃至,恐被所杀,乃谓众兵曰:"官兵皆在城外,城上无人把守,何不速疾开门,放外兵同来灭贼?"党福乃砍开城门,赵胤、李千等杀入。韩晃见事败,乃与峻子苏硕等率骁勇数千杀出,奔于曲阿去投张健。管商、弘徽正攻陵亭,与督护李闳相拒。滕含闻知,将兵去助。商、徽战败而走,李闳、滕含随后紧追不舍,前路又被白石垒庾亮将兵阻住,管商等无可逃处,只得投降庾亮。弘徽冲走,亦投张健。时健积财宝三十馀万,见徽言事已大败,恐徽才力胜己,被其所夺,乃谋杀弘徽,以巨舟载其财帛,率大小二万口,自延陵长白塘往北而走。王充之领父命,与李闳、滕含连夜追赶弘徽,探知徽死健走,分头不住,至吕城及之,大破健兵,获男女数千,尽夺其船中宝物。张健逃走,获遇韩晃、马雄合走。李闳、李旸、王充之等不放,追及岩山。晃等困乏,不敢战,据山以守。官军极力攻打。韩晃见势危,兵无水炊煮,乃携箭百馀枝,挥双刀冲杀而下。官兵死抵不容,晃左右射之,殊不住手,伤者不可胜数。箭尽,又使双刀奋砍,终不得脱。忽被李旸一箭射入马眼,欲退上山,目痛跌倒,被乱军杀死,取其首级。张健与马雄不敢下山,辅苏硕等共守。至半月,兵皆饿死。任护劝众投降,匡孝不肯,欲杀任护。马雄助护共斩匡孝,下山降拜。
王充之、李旸等收兵,解至石头城。众见峻党皆尽,呼欢之声遍满城市。王导命将斩首号令,即日悉车驾回还建康,大赏靖难兵士,论功加秩,以温峤第一,陶侃第二,郄鉴第三,李旸第四。赵胤战将等,以毛宝第一,彭世第二,李千第三,鲍德、洪韬第四,陈风、施策第五。外各加二级。降将亦皆赐职。路永、贾宁授顺义将军,匡术授奉义将军,管商亦授奉义都尉,滕含、曹据、党福封子男之职。陶侃与任护有旧,初押到日,即便独将监下,欲保留之。至是,各罪皆定,诸功尽赏。陶侃乃亲奏成帝,请免任护之死。帝曰:"是杀朕侍中刘超、右卫钟雅者也,安可恕之?"侃不再保,亦将斩首。司徒王导命设宴宴赏诸帅,取故节持之,与众官行至建平园中请帝。陶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也。"导有惭色。
时建康宫殿被峻将匡孝放火焚烧,虽然救灭,各皆残毁,不堪居上,故帝在建平园权时驻跸。请看后卷,便知始末。后人有诗叹晋之遭乱曰:
晋室绵遭国祸殃,中原百二隔天壤。御临无策离西洛,避迹东南寓建康。
方赖群贤诛贼敏,重罹敦叛起荆襄。迭逢苏峻几移鼎,尚有桓温在后行。更兼齐赵燕秦宋,后卷犹鲜胜此观。
此书原本共计二十卷,今分作二集而刊,庶使刻者易完,而买者轻易,以成两便。观书君子看此完毕,再买下集自十一卷至二十卷,以视晋汉兴亡,睹前后终始,方合全观,幸为毋吝青蚨而弃后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