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演义 谢诏
清·珊城清远道人重编
第一回 英君图治开三衅
汉朝自高祖起沛,引兵自南阳入武关,破秦;项羽背约,分王汉中;后得韩信,拜为大将,遂东出陈仓,定三秦;信复北举燕赵,东击齐,南会楚,五年之间,卒破羽于垓下。天下大定,定都长安。初灭楚时,建都洛阳,从娄敬、张良之议,遂都长安。长安在洛阳之西,故后世号为西汉也,高祖在位十二年崩,传位与长子盈,是为惠帝。
帝仁孝,见吕太后所为惨毒寡恩,常怀不乐。一日,太后鸩杀御弟赵王,断其母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号曰“人彘”。召帝观之,帝大惊,哭曰:“此非人所为,朕何以治天下!”由此日惟饮酒作乐,不听政事,郁郁七年而崩。
帝无嗣,吕太后取他人儿为太子,立为少帝,后又杀之,更取他人子,立为后少帝,太后自临朝称制,尽封诸吕为王,欲灭刘氏之祚。幸得太尉周勃,右丞相陈平协谋,太后崩,悉捕诸吕斩之,迎代王恒即位,是为文皇帝。帝高帝中子,薄姬所生也。
文帝恭俭,有王者规模,在位二十三年,天下富庶。至景帝绍位十六年,遵守成业,蠲民租,减笞法,瘐廪府,库充实至于朽不可校。但刻薄尚刑名之学,以至激变七国,赖周亚夫讨平之。后亚夫子为人所告,事连亚夫,召诣廷尉,不食呕血而死。
武帝雄才大略,焕然可述。在位五十四年,表章六经,举俊茂,兴太学;又逐匈奴,通西域,平南越,开朝鲜,南置交趾,北置朔方,可谓盛矣。然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几类秦始。幸其末年悔过,壬辰二月,亲耕于钜定,还见群臣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以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他材能学术,又无阀阅功劳,特以前曾讼太子之冤,一言悟主,数月之间,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先是桑弘羊言:“输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募壮健民诣田所,垦田筑亭,以威西方之国。”时上深悔既往之非,闻奏乃下诏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以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击车师,虽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数千人,况益西乎?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自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教民治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七岁,体壮大,多智,上奇爱之,欲立为太子,以其年稚,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以赐光禄大夫霍光,后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碑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帝崩,太子弗陵即位,年才十岁,是为昭帝也。童稚之年能辨霍光之忠。惜天啬其年,寿二十二岁而崩。帝无嗣,立昌邑王即位。王昏乱,淫戏无度。大将军光率群臣奏太后,废之。迎武帝曾孙病已入即位,是为宣帝。
帝在位二十五年,励精图治,信赏必罚,吏称民安,借乎治杂于霸,文景之治不复存矣!至用恭、显,而启元帝之信阉宦;贵许、史,而启成帝之任外戚;杀赵、盖、韩、杨,而后哀帝之诛大臣。故论其功,则为中兴之君;察其罪,则为基祸之主。按两汉凡二十五君,共坐四百二十六年天下,计西汉十三君,合王莽淮阳王十六年,共二百三十年;东汉君一十有二,共年百九十有六。那二十五君:
高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孺子篡,
光武明章和殇安,顺冲质桓帝灵献。
前部西汉演义,但做到高祖得天下而止,读者费了数日功夫,只知得数年之事。其子孙坐了几年天下,孰为圣明,孰为昏暴,竟茫然不知,如看一两出戏文,热闹半天,还是有头无尾,至平帝如何失了国,王莽如何便篡了位,树必先朽而后虫生,做东汉的,更不叙明根源,这又叫个有尾无头,更是闷事。今重新演说光武中兴故事,顺便将西汉一代之事,约略补述在前,令读者于一代兴衰,了然在目。
且说宣帝太子名奭,温柔慈善,帝极钟爱。一日,所幸的司马良娣病死,太子大哭,痛不欲生。宣帝自进宫劝解,只是不乐。帝令皇后遍择美女于后宫。一家人子中得元城王氏女,名政君,其祖王贺,曾为绣衣御史。时政君年方十八,娇媚秀发,送入宫中,太子一见甚是欢悦,政君百体顺承,自不必说。年余,生下皇孙。宣帝大喜,取名骜,字太孙,常抱置左右,即成帝也,宣帝崩,元帝即位,立王政君为皇后。元帝宠用宦官,诛戮忠良,汉家元气剥削殆尽矣。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伪学趋权附五侯
却说宣帝时有两位宦官,一名宏恭,官中书令,一名石显,官仆射,皆久典枢机。显尤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意指。元帝体弱多疾,以显中人无外党,遂委以朝政,事无大小,皆显自决,贵幸倾朝,时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与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同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望之、堪旧为师傅,帝信任之,因荐举宗室更生与金敞,为给事侍中,四人同心谋议国政。史高充位而已,由是与望之有隙,深结恭、显。
望之等既患许、史放纵,又疾恨恭、显擅权,乃奏帝,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之十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官,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帝闻奏不能决,恭、显遂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誉,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权擅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上曰:“数人皆国家重臣,未必如此。”显曰:“且致廷尉问之,看是如何。”上即准奏。一日,有事召堪及更生,左右回奏,两人系在狱中,须诏赦出。上初即位,不知致廷尉为下狱,大惊曰:“非但廷尉问耶?”立召恭、显责问,恭、显皆叩头,上大骂,又叩头。上无法处治,乃曰:“汝二人且出视事。”二人出,立请史高商议。高即见帝,面奏曰:“陛下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下天,而先验师傅,但既下狱,宜因而决其罪,以免其官,不然中外纷然议论,更累圣德。”上从之,乃赦望之等罪,收其印绶,与周堪、刘更生俱免为庶人。后上念三人皆忠良,无辜削职,心甚不安,诏赐望之爵关内候,给事中,朝朔望。复徵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恭、显惧其多言,因奏以为中郎。
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各处地震,殆为恭、显专权,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奏上,恭、显疑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词服,更生复逮系狱,免为庶人。会望之之子伋亦上书讼望之前事,恭、显复奏望之教子上书,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上曰:“太傅素守高节,恐不肯就吏、受讪辱,而致其死也。”显等曰:“望之前幸不坐罪,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又自托师傅之尊,若不屈之牢狱,塞其怏怏之心,则圣朝难以施恩厚矣。且人命至重,谁不贪生?今望之所坐语言薄罪,谅不致死,无足深虑。”上乃点首允之。显等即令谒者召望之,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可鄙乎?”遂饮鸩自杀。帝知之,大惊拊手曰:“朕固疑其不就牢狱,果杀吾贤傅。”却食涕泣,哀动左右,召显等责问,皆免冠谢罪,良久然后己。
是时前后地震日食,三月雪,霜杀桑,夏寒日青。刘更生乃上书曰: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萧韶九成,而凤凰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在盛则正士消。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考祥应之福,灾异之祸,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是时周堪、张猛在朝,石显等惮之,于是显及许、史皆言,灾异皆堪、猛用事之咎,遂左迁周堪为河东太守,张猛为槐里令,后猛为显诬谮,令自杀,后贤读史谓堪、猛皆自取颠覆者,盖是时群小在内,主德不明,必无可为之理,恋恋于朝,何所补益,屡遭黜辱,宜矣。若周堪以受遗大臣,当望之饮鸩之后,称疾而去,不亦善乎!
有京房者,《善易》以孝廉为郎,屡言灾异有验,天子悦之,数召对。一日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陛下视今为治耶?乱耶?”上曰:“亦极乱耳。然今之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上频频点首曰:“朕已谕。”房出,上亦不能退显。时宏恭已死,专权者石显,党与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亦用事,深疾房,欲远之,因建言以房为魏郡太守。去月余,竟徵下狱,杀之。初京房学易于焦延寿,延寿尝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房学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然而不明乎消息盈虚之理,语默进退之机,才得为郎,便欲去上所亲信而下量,元帝之庸懦亦难乎其免矣。故占候前知之学,君子所不贵焉,若无帝者,既知其言之是矣,不惟不能用,又从而杀之,是乌足以为君哉。
帝优柔不断者十六年而崩,成帝嗣位,凡二十六年,初即位,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又封舅王崇为安成侯,赐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是月黄雾四塞,谏大夫杨兴等奏曰:“此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大将军凤惧,上书辞职,优诏不许。
秋八月,何雨月相承,晨见东方。冬十二月,朔日食,夜地震,未央宫殿中灾异叠见。乃召直言极谏之士,诣白虎殿对策,议者多归咎王凤。时儒者谷永有贤良直谏死格,知凤方柄用,阴欲自托,乃上书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窃恐陛下听暗昧之瞽说,归咎无辜,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言,解偏驳之爱,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以慰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矣。
杜钦亦仿此意,上了一本,上皆以其书,示后宫,即以永为光禄大夫。又悉封诸舅为列侯,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有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王凤所举,见凤专权太甚,心头按纳不住,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实凤专权蔽主之过,辞语恺切。上召见,谓章曰:“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遂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上久闻野王之名,欲倚用以代凤。凤闻之,即称病,上疏乞骸骨。上兀兀不安,乃优诏报凤,强起之。又使尚书劾王章罪,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章竟死狱中。自是公卿见凤,侧目不敢正视。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方而至。因而博取声誉,好士养贤,倾财施予。
刘向素怀精忠,尝作《洪范五行传论》,又上《列女传》、《新序》、《说苑》,因事著述以讽上。上心知其意,然终不能夺王氏权。至是复上封事,极谏曰:“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今国柞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及王凤卒,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未封侯。曼子莽,字巨君,善事伯叔。凤临死,以莽托太后及帝,乃封为新都侯。时永始元年乙巳,越二十年乙丑,莽遂行篡逆。此按史记,至成帝酒色亡身,哀帝嬖幸盈朝,后作两回叙。
第三回 温柔乡成帝追欢
却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日食者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弛二。汉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日食地震三倍于《春秋》,水灾大旱则无以比数。绥和二年九月,自京师至北边郡国三十余处地震,为自古所无。朝廷凡有灾,例皆召对,此时灾变叠见,吏民上书,无不以为王氏专政所致,上卒不悟,安昌侯张禹,以天子师,每有大政,必与定议。一日,帝至其私第,辟去左右,得吏民所言示禹曰:“上天示异,吏民不约而同,皆以为王氏所致,王氏一门,何以独能上干大象?刘向素称博学,亦以为然,朕终不解其义。经传颇有记载,吏民所言,亦颇合经义否?君老臣,学问非人听及,又朕所亲信,愿详言之,以决疑衷。”禹见自己年老,子孙弱;恐为王氏所怨,因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上素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
时有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众公卿同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者也。臣愿赐上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急问:“其人是准?”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簇云下,云牢攀殿槛,御史强拉之,力猛槛折,云大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叩头于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净。”庆忌叩头,头破血流。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但辑之。留以旌直臣。”
却说成帝性耽酒色,尝与侍中张放等宴饮禁中,又尝为微行,出入市井郊野,远至傍县,斗鸡走马,常自称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即侍中张放也,宠幸无比,朝野不敢谁何,故假称之,一日,微行过阳阿主家,见歌舞者赵飞燕,大悦之,以为倢伃。飞燕本姓冯,父名万金,貌绝美,善为几靡之乐,闻者心动,江都王有孙女姑苏主,嫁江都中尉赵曼,曼幸万金,食不同器不饱,万金遂通赵主。主有娠,曼性暴妒,且早有私病,不近妇人。主恐,乃称疾居王宫。主产二女,归之万金,长曰宜主,次曰合德,皆冒姓赵。宜主纤便轻细,举止翩然,人因谓之飞燕。合德嫩体膏滑,出浴不濡,而善音辞,轻缓可听,二人皆绝世色。万金死,冯氏家败。飞燕姊妹流转至长安,以组文刺绣,出入阳阿主家,至是入宫得幸,宠冠后宫,未久立为皇后。先是许皇后与班倢伃皆有宠,上尝游后庭,欲与倢伃同辇,倢伃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倢伃。”自飞燕入后,宠乃衰,复谮告许皇后、班倢伃,祝诅主上,遂废许后,而考问班倢伃,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赦之。倢伃恐久终见危,乃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班氏一女子,吐属安闲如此,且始不挟恩怙宠,后能知机引退,有怨歌一首,至今词人传诵,歌曰: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困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及上闻后女弟合德美,以百宝凤毛辇,迎入宫。帝幸之,大悦,以转属体,无所不靡,谓为“温柔乡”。曰:“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帝求白云乡也。”号为赵倢伃,帝无嗣,赵后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捷仔倾心翊护之,后终无子。后宠少衰,合德益贵幸,为昭仪,居昭阳宫,皆以黄金白玉明珠翠羽饰之,自来后宫未尝有焉。时帝病缓弱,太医万方不能治,遍求奇药,得慎恤胶以遗昭仪,每进帝一丸,一幸昭仪。一日,醉后兴狂,乃进帝七丸,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休。抵明,宫中忽大哗,众宫奴内恃大惊,齐集宫门。未知何事?下回再为分解。
第四回 麒麟殿董贤固宠
却说帝素强无疾病,时楚王梁王来朝,明旦当辞去,又欲拜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入宫,次日晨早,忽闻宫中大乱。皇太后急自进宫,只见帝挺卧帐中,已不能言,阴精涌出不止,顷刻气绝。太后立诏大司马王莽,究问发病状。赵昭仪已自杀矣。
帝无嗣,早已立定定陶共王之子为太子,于是即位,即哀帝,以孔光为丞相,罢大司马王莽就第。帝欲收揽威柄,而很愎不明,初以师丹为大司吗,又策免大司空何武,遣就国,而以丹为大司空,以傅喜为大司马。后以共皇立庙京师事,下议,独师丹以为不可,不合上意,以细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免为庶人,复赐爵关内侯。又以朱博为丞相。孔光忤傅太后指,免为庶人。师丹亦免为庶人。大臣黜陟无定,又下尚书仆射郑崇狱,免司隶孙宝为庶人。
时侍中董贤,性和柔便佞少上三岁,美丽无双,得幸于上,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妻得通引籍殿中,女弟为昭仪,父恭为少府。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于北阙下,穷极技巧。又为贤起冢茔于义陵旁,周垣数里。于是郑崇极谏,上责崇曰:“君自门庭如市,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上怒,下崇狱。司隶孙宝上书曰:“崇狱覆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疑昌与崇内有纤芥,浸润相陷,请治昌以解众心。”盖尚书令赵昌谀旨,奏崇与宗族通来往,疑有奸三。于是诏曰:“司隶主附下罔上,国之贼也,免为庶人。”而崇死狱中。
封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谏大夫鲍宣复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特权,独乱天下,奢泰无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朝臣无有大儒骨鲠之士,论议通古今,忧国如饥渴者。敦外亲小童,幸臣董贤等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官非其人,而望天悦民服,岂不难哉!孙宠、息夫躬奸人之雄,惑世尤剧,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体,就外傅。急徵傅喜,使领外亲;何武、师丹、孔光、彭宣,龚胜可大委任。陛下尚容无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
上览奏不喜,以宣名儒,优容之。
明年,复益封董贤二千户。时王嘉为丞相,乃封还诏书,谏曰:“爵禄、土地,天之有也。王者代天爵人,不宜滥授。董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流闻四方,皆同怨疾。”云云。上大怒,召嘉诣尚书,以他事责问。孔光等遂奏嘉迷国罔上,不道,诏召丞相诣廷尉诏狱。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有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遂不食,呕血而死。
以孔光为丞相。上故令贤私过孔光家。光闻贤来,知上欲尊宠董贤,乃警戒衣冠出门以待,望见贤车,乃垂手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趋出拜谒。迎送恭谨,不敢用宾主钧敌之礼。上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
贤由是权与人主侔矣。上方珍宝,尽归董氏。尝共上昼寝,左右白事,上欲起,而贤偏籍上袖,恐惊贤寐,乃断袖而起,其宠爱如此。后置酒麒麟殿,上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中常侍丁闳进曰:“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无穷,统业至重,天子无戏言。”上默然。左右遣闳出,闳遂上书曰:“昔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帝幸韩嫣,赏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贤无功封侯,列备鼎足,喧哗道路,不当天心。”上下从,亦不罪之。元寿二年五月,以董贤为大司马,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六月,帝崩,时年二十五岁。在位六年。
太皇太后闻帝崩,立即驾往未央宫,收取玺绶。召大司马贤,问以丧事调度,贤忧惧不能对。太后曰:“新都侯莽,前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曰:“宰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莽至,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董贤,不亲医药,禁止不得入宫殿。贤免冠徒跳诣阙,莽又以太后有诏,即阙下册收贤印绶,罢归第。贤归、与妻即日皆自杀。家人惶恐,夜葬之。莽疑其诈死,发其棺至狱诊视,因埋于狱中。籍没其家财,得四十二万万。父恭与家属徙合浦。后人有诗叹曰:
云阳舍人貌自工,年才二十为三公。
法尧禅舜尚不惜,何况断褒枕席中。
孝武当年称好色,思患预防杀钩弋。
嬖一幸竖忘祖宗,欲绵汉祚何由得,
后人空骂新都贼。
太皇太后乃诏公卿举可为大司马者。太皇太后即天帝后王政君,莽之姑也。于是孔光以下皆举王莽,忽有两位大臣出班大声曰:“不可不可!”二公是谁?下文分解。
第五回 掘后坟群臣荷锸
且说朝中文武何以都趋附王莽?盖王莽最为奸诈。成帝初即位,即委政王凤,王氏势极盛。刘向所谓“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也。时五侯诸子,惟知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独莽觊觎神器,心怀篡逆。见主无刚断,臣乏骨鲠,一时朝野所尊信儒臣,如谷永、孔光、杜钦、张禹之徒,惟知规免祸患,依凭宠禄,殊易牢笼,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内事诸父,外交英俊。及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振施宾客,家无所余,虚誉隆洽,倾其诸父。又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尝私买侍婢,昆弟怪之,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即日以婢奉博。其慝情求名如此。王介甫有诗一首,足寒权奸之胆。诗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哀帝渔色丧躯,及崩,无嗣,未议迎立。太皇太后先欲以大权归之王莽,于是诏公卿佥举可为大司马者。时宰相孔光,欲媚太后,以固宠荣,乃出班奏曰:“新都侯莽,才高管、晏,德并伊、周,允堪厥任。”于是光以下文武两班,同声应曰:“大司徒所举是也。”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以为惠昭之世,外戚持权,几危社稷,今此世无嗣,市当选立亲近幼主,不宜令外戚持权,言辞佩侃。太后竟置若罔闻,竟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时朝中议论迎立之事,纷纷下一,太皇太后一听王莽主裁。时中山王箕,子年方九岁,宗支亲近中最为年幼,故众大臣无一人议及。而王莽独利其年幼,与太后议定,遂遣车骑将军王舜,使持节迎之,立以为帝,即平帝也。莽以孔光名儒,曾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劾奏何武、公孙禄互相称举,免官就国,红阳侯王立,虽不居位,莽畏之,令光奏立罪恶,请遣就国。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以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秀典文章,孙建为爪牙,百官总已以听,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现风采,党与即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则稽首悌泣,固固推让,上以惑太后,下以示信于众庶焉。此时内外都己布置,而心急行篡,终碍太后精明,一日,忽然得一妙计,孔光尝称我功德比周公,周公之时,有越裳氏重译来朝故事,此时正好借用。即暗遣心腹,前往益州,如此如此。
一日,忽有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重译来献白雉一对。于是王莽启太后以为越裳氏不通中国者,千有今年,今德教远敷,重译来贡,允宜以荐宗庙。群臣乃共奏曰:“幼主初嗣,此大司马莽之功德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太后即诏尚书照此办理。莽乃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叙光等之功,置臣莽于勿议。”固让数四,称疾不起。太后乃诏光为太师,舜为太保,丰为少傅,邯封承阳侯。王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宜以时加赏元功。太后乃以莽为太傅,斡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莽故为惶恐,不得已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事。复建言褒赏宗室群臣,下至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又讽公卿奏言:太后春秋高,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自今以后,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平决。”于是权尽归莽,势与人主侔矣。
时大司空彭宣乃上印绶,乞骸骨归乡里。光禄大夫楚国龚胜,太中大夫琅邪邴汉,以王莽专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皆优礼遣之。又有故南昌尉梅福,字子真,知莽必篡汉,一朝弃妻子去,不知所之。福九江寿春人,博学通经,成帝时见权戚用事,便弃职居家,修身乐道。成帝永始三年王凤已死,莽复弄权,福看不过意,尝因县道上书,直指时事,婉切极谏,上不纳。至是弃家而去。人传以为仙。其后有人见福于会稽者,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云。却说平帝乃中山王兴之子,既立,莽恐帝外家卫氏夺其权,白太后曰:“前者哀帝立,皆太后恩义,自贵外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宜明一统之义,以成前事,为后代法。”乃遣使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宝、玄爵关内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莽长子名宇,见莽隔绝平帝母子,心非其行,又恐久后受祸,私自通书与卫宝,教卫后上书谢恩,因而陈说丁、傅旧恶,庶几得至京师。先是元帝昭仪傅氏,甚有宠,生一子为定陶恭王。及恭王毙,子欣代为王。会成帝无嗣,傅太后乃多以珍宝赂遗赵昭仪。及成帝舅骠骑将军王根,求以王为汉嗣,诸人更相称誉定陶王欣贤,遂徵入,立为太子。哀帝立,乃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帝母丁氏为皇太后,博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十余人,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马一人,将军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亦十余人。丁、傅一二年间暴兴尤盛,然哀帝下甚假以权势,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傅太后元寿元年崩,丁太后建平二年崩。及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举奏丁、傅罪恶,乃贬傅太后为定陶恭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哀帝后乃定陶太后从弟之女也,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欲重亲,取以配王,王即帝位,为皇后,至是令退就桂宫,后月余,复与孝成赵皇后俱废为庶人,就其园逼令自杀。赵皇后即飞燕也。哀帝时,虽有王太后在内,而莽无权,故恨之入骨。及卫后书上,顺其指,遂益以七千户,为后汤沐邑。时更立宗室桃乡侯子成都为中山王,以奉孝王之后,亦赐黄金百斤,而不令至京师,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一面而不可得,悲痛万状。宇复教令上书,但益户邑而已。宇乃与其师吴章及妇兄吕宽商议。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然后说令归政。会事发觉,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字妻怀子亦系狱,候产子后杀之。莽奏言:“宇为吕宽等诖误,流言惑众,恶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
夫唐尧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无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诛四国之后,乃至于刑措,公其专意翼国,期于致平。
莽因是诛灭卫氏,卫宝女为中山王后,亦黜其后位,而徙置合浦。唯卫后在,后亦废为家人。乃穷治吕宽之狱,连引郡国豪杰,平素非议已者,内及敬武公主,红阳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杀。忠直不附莽者,何武、鲍宣及王商、辛庆忌诸子,皆坐死。凡数百人,海内震焉。吴章特腰斩。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铜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有平陵人云敞,时为大司徒椽,自劾是吴章弟子,愿弃官抱章尸归棺殓葬之。时北海逢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身。”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带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时有大司马护军王褒奏曰:“安汉公遭子宇陷于管、蔡之辜,子爱至深,为帝室故,不敢顾私,惟宇遭罪,喟然愤发,作书八篇,以戒子孙,此宜颁于郡国,令学官用为教授。”事下公卿议,群公乃请今天下能诵公此戒者,著官簿用之,得这举,比《孝经》焉。莽欲以虚名悦太后,白言亲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后,百姓未瞻者多,太后宜且衣缯练,颇减膳以示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乃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勤于职,宜以时食肉,爱身为国也。”莽既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诸人,方故万端,不可胜纪。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液廷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无嗣,配取不正也。请考论《五经》,定娶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已女争,即上言:“身无德,女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而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明诏圣德,巍巍若彼,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诸人,分部谕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愈甚,太后不得己。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纯。”莽白:“愿见女。”太后遂遣长乐少府、宗正尚书,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大序,奉祭祀。”有诏遗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曰:“兆吉。”于是公卿大夫同奏曰:“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所以重宗庙,孝之至也。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满百里。”莽谢曰:“臣莽子女,诚不足以配至尊,复听众议益封,臣莽伏自思念,得托肺腑,获爵土如使子女,诚能奉称圣德,臣莽国邑足以供朝贡,不须复加益地之宠,愿归还所益之田。”太后许之,有司又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辞让,受四千万,而以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群臣复言:“今皇后受聘,逾于群妾无几。”有诏复益二千三百万,合为三千万。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也,为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修,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被诸父赫赫之尤,财侥势足,无所悟意。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恶衣恶食,陋车驾马,妃匹无二,闺门之内,孝友之德,众莫不闻,清静乐道,温良下士,惠于故旧,笃于师友。孔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公之谓矣。及为侍中,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不之敢私,建白诛讨,周公诛管、蔡,季子鸩叔牙,公之谓矣。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委以国统。孝哀即位,高昌、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统,公手劾之,以定大纲。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以明国体。《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公之谓矣。深执谦退,推诚让位。定陶太后欲立僭号,惮彼面刺幄坐之义,佞惑之雄,朱博之畴,惩此长、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谗贼交乱,诡辟制度,遂成篡号,斥逐仁贤,诛残戚属,而公被胥、原之诉,远去就国,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危亡之祸,不坠如发。《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公之谓矣。当此之时,宫无储主,董贤据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结仇中山,则必同忧,断金相翼,藉假遗诏,频用赏诛,先除所惮,急引所附,遂诬往冤,更徵远属,事势张见,其不难矣!赖公立入,即时退贤,及其党亲。当此之时,公运独见之明,奋无前之威,盱衡厉色,振扬武怒,乘其未坚,厌其未发,震起机动,敌人摧折,虽有贲育,不及持刺,虽有樗里,不及回智,虽有鬼谷,不及造次,是故董贤丧其魂魄,遂自绞杀。人不旋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为宁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祸。《诗》云:“惟师尚父,时惟鹰扬,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则有功。”公之谓矣。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令邯,与大司徒光、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奉节东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为国名臣。《书》曰:“知人则哲。”公之谓也。公卿咸叹公德,同盛公勋,皆以周公为比,宜赐号安汉公,益封二县,公皆不受。《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公之谓也。将为皇帝定主妃后,有司上名,公女为首,公深辞让,迫不得已,然后受诏,父子之亲,天性自然,欲其荣贵,甚于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当时之会,千载希有,而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事事谦退,动而固辞。《书》曰:“舜让于德不嗣。”公之谓矣。自公受策,以至于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国,■俭隆约,以矫世俗,割财损家,以帅群下,弭躬执平,以逮公卿,教子尊学,以隆国化。僮奴衣布,马不秣谷,食饮之用,不过凡庶,《诗》云:“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孔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公之谓矣。克身自约,籴食逮给,物物卬市,日阕无储,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钱献田,殚尽旧业,为众倡始。于是大小乡和,承风从化,外则王公列侯,内则帷幄侍御,翕然同时,各竭所有,或入金钱,或献田亩,以振贫穷收赡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鲁公仪子不茹园葵,公之谓矣,开门延士,下及白屋,屡省朝政,综管众治,亲见牧守以下,考迹雅素,审知白黑。《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易》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公之谓矣。比三世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冢宰职,填安国家,四海辐凑。靡不得所。《书》曰:“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公之谓矣。是上世之所鲜,禹、稷之所难,而公包其终始,一以贯之,可谓备矣。是以三年之间,化行如神,嘉瑞叠累,岂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贤之致哉!故非独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虚矣。是以伯禹锡元圭,周公受郊祀,盖以达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揆公德行,为天下纪,观公功勋,为了世基,基成而赏不配,纪立而褒不副,诚非所以厚国家,顺天心也。高皇帝褒赏元功,相国萧何邑户既倍,又蒙殊礼,奏事不名,入殿不趋,封其亲属十有余人,乐善无厌,班赏无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孙戎位在充郎,选由旄头,壹明樊哙,封二千户,孝文皇帝褒赏绛侯,益封万户,赐黄金五千斤。孝武皇帝恤录军功,裂三万户以封卫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为通侯。孝宣皇帝显著霍光,增户命畴,封者三人,延及兄孙。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杖朱虚之鲠,依诸将之递,据相扶之势,其事虽丑,要不能遂。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胜之威,未尝遭时不行,陷假离朝,朝之执事,无非同类,割断历久,统政旷世,虽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徵之累。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劳,然犹皆蒙邱山之赏。课功绛、霍,造之与因也,比于青戎,地之与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当上与伯禹、周公等盛齐隆,兼其褒赏,岂特与若云者同曰而论哉!然特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诚惑之,臣闻功无原者赏不限,德无首者褒不检,是故成王之与周公也,度百里之限,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赐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旗,封父之繁弱,夏后之璜,祝宗卜史,各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礼。王曰:“叔父,建尔元子。”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可谓不检无原者矣!非特止此,六子皆封。《诗》曰:“亡言不雠,亡德不报。”报当如之不如非报也。近观行事,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长沙,下诏称忠,定等于令,明有大信不拘于制也。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诸夏服从,郑伯献乐,悼公于是以半赐之,绛深辞让,晋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辞功,君知臣以遂赏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赏,遂听公之固辞,不顾《春秋》之时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诚非所以为国也。臣愚以为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较然输忠,黎庶昭然感德,臣诚输忠,民诚感德,则于王事何有。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仪刑虞周之盛,敕尽伯禽之赐,无遴周公之报,令天法有设,后世有祖,天下幸甚。
书上,太后以示群公,遂请还前所益二县,及黄邮、新野田,采伊尹、周公侯封父之大弓,繁弱,大弓之名。夏后之璜,相传夏后氏之玉壁。白牡之牲,指用白牡祀周公于太庙。郊望之礼,指周公可同天子一样望山川而祭之。
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言事,称“敢言之”,群吏毋得与公同名,出从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后大车十乘。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黄金印,赤韨。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拜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韨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当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莽复求见,固让,太后下诏曰:“公每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视事。将当遂行其赏,遗归就第也。”孔光等曰:“安、临亲受印韨,策号通天,其义昭昭。黄邮、召陵、新野之田,为入尤多,皆止于公。公欲自损以成国化,宜可听许,治平之化,当以时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至纳征钱,乃以尊皇后,非为公也。功显君户,宜身不传。褒新、赏都两国,合三千户,甚少矣,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时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太后即准奏,莽乃起视事。
元始四年,群臣奏莽功德,灿然唐虞举发,成周造业,诚无以加。诏议九锡之法。时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五年正月,拾祭明堂,征诸侯王、列侯、宗室子助祭、礼毕,封赏有差。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六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列侯、宗室见太后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曰:
臣以外属,越次各位,未能奉称。伏念圣德统茂,承天当古,制礼以治民,作乐以移风,四海奔走,百蛮并臻,辞去之日,莫不陨涕,非有款诚,岂可虚致。自诸侯王以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者辄以臣莽为余言,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惭愧也。虽性愚鄙至诚,自知德薄位尊,力小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圣朝。今天下治平,风俗齐同,百蛮率服,皆陛下圣德所自躬亲,太师光、太保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臣莽实无奇策异谋,奉承太后圣诏宣之于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臣之筹画而上以闻,不能得什五,当被无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诚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众言,辄下其章于议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礼已行,助祭者毕辞,不胜至愿,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事成以传示天下,与海内平之,即有所问非,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如无他谴,得全命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是臣之私愿也。惟陛下哀怜裁幸。
甄邯等乃白太后,诏曰:
可。唯公功德光于天下,是以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诸生吏民,翕然同谓,连守阙庭,故下其章。诸侯宗室辞去之日,复见前重陈,虽晓喻罢遣,犹不肯去,告以孟夏将行厥赏,莫不欢悦,称万岁而退。今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
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五月,遂赐莽九锡。
先是遣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览观风俗,至是还言天下风俗齐同,为市无二价,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又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于是封刘歆、陈崇等十二人为列侯。莽又思北方匈奴,东方海外,南国黄支,俱以重赂买其通贡。惟西域隔绝,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待金币诱塞外羌,使献诚内属。
莽忽想得平日所为,止劾傅太后一事,最为合礼,且因此致怨被遣就国。前虽贬傅太后为共王母,丁太后为了姬,而逼死傅皇后,犹未足快意。于是复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冢,高与元帝山齐,又棺中有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不合礼,礼有改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消灭之,而徙归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为既往之事不须复发,莽必欲掘其冢,固争之。不知掘否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摄君位宗室兴戈
却说王莽要掘哀帝母及祖母傅后冢墓,太后不忍,莽固争要掘,遂遣将作大匠,前往渭陵。时在位公卿大臣阿莽之指,皆争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余万人,持具前往助掘。先发傅太后冢,冢崩,压杀数百人。及开丁姬椁,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灭,乃得入椁中。器物皆烧燔,原棺皆名梓宫,衣珠玉之衣,莽命换以木棺,搏去珠玉衣。既开傅太后棺,臭闻数里。时又有群燕数千,衔土投丁姬圹中,一时有此数异焉。
且说平帝年十三矣,颇有知识,见莽所为诈伪,惨毒日甚,党羽遍朝野,虽居帝位,举目无亲,如坐樊笼,常是忧形于色。莽早已看在心中,于十二月腊日。莽亲上椒酒,遂置毒酒中,帝才饮入腹,顿觉焦热如火,五脏欲裂,大呼曰:“王莽弑君也。”莽急以他辞乱其语,令左街扶入宫中,自却奔至泰畤请命。泰畤者,元鼎中立大乙及帝词坛于甘泉,是为泰畤也。莽至泰畤,戴壁秉圭,怀中取出所作愿以身代策文,藏之金滕,置于前殿,敕诸公不得漏言。不一时间,宫中传言,帝已崩矣,时元帝世系己绝,而宣帝曾孙现在为王者有五人,列侯广戚侯显等有四十八人,莽皆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元孙中最幼者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盂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称摄以重其权,镇服天下耳。”太后听许,于是莽居摄践祚,服天于韨冕,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其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沼称“制”。明年改元,曰居摄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东郊,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更,成礼而去。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太子,号曰孺子,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弼,甄邯为太保后承。
却说汉朝初得天下,惩秦孤立之祸,大封同姓子弟,以镇抚四海,藩卫王室,至景帝时,七国变起,后主父偃复劝武帝行推恩之说,以弱诸侯,诸侯寝以衰息矣。哀平之际,王莽专柄,宗室竞尚阿附取容,故莽肆无忌惮,得以盗窃神器。此时却恼了一位宗室,乃安众侯刘崇,愤曰:”篡逆之迹已著,而犹以周公待之,岂天下皆聋聩耶。”因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专制朝政,必危刘氏,天下非之,乃莫敢先举,此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曰:“人孰无死,为社稷死,荣于卑污图存也。况为忠义倡首,虽事不成,为后起者鼓其气亦善矣。”遂与从者百余人,进攻宛,不得人而败,张绍者,张竦之从兄也,竦遂与刘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曰:
建平元寿之间,大统几绝,宗室几弃。赖蒙陛下圣德,扶服振救,遮扦匡卫,国命复延,宗室明目。临朝统政,发号施令,动以宗室为始,登用九族为先,并录支亲,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计以百数,收复绝属,存亡续废,得比肩首,复为人者,嫔然成行,所以藩汉国辅汉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圣化,朝群后,昭文德,宗室诸侯,咸益土地,天下喁喁,引领而叹,颂声洋洋,满耳而入。国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飨此福,受此荣者,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谓?乱则统其理,危则致其安,祸则引其福,绝则继其统,幼则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孽孽不已者,凡以为天下,厚刘氏也。臣无愚智,民无男女,皆谕至意。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操畔逆之虑,兴兵动众,欲危宗庙,恶不忍闻,罪不容诛,诚臣子之仇,宗室之仇,国家之贼,天下之害也。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溃畔而弃其兵,进不跬步,退伏其殃,百岁之母,孩提之子,伺时断斩,悬头竿抄,珠珥在耳,首饰犹存,为计若此,岂不悖哉,臣闻古老畔逆之国,既已诛讨,而豬其宫室,以为污池,纳垢浊焉,名曰凶墟。虽生莱茹而人不食。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得通,辨社诸侯,出门见之,著以为戒,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其先至者,则拂其颈,冲其匈,刃其躯,切其肌,后至者欲拨其门,仆其墙,夷其屋,焚其器,应声涤地,即时成创: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齿焉,何则?以其背畔恩义,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远,嘉幸得先闻,不胜愤愤之愿,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豬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以明好恶,示四方。
于是莽大悦,以杜衍户千封嘉为师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又封张竦为淑德侯,长安谓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伯松,竦之字也,时人无不唾骂窃笑之,竦固诩诩然自以为得意。
竦祖张敞为宣帝时名臣,数治剧郡,有声,为政以经术自辅。又尝为妇画眉,有司以奏,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其时王太后数出游猎,敞以书谏,后遂不复出。霍氏贵盛,敞时为山阳太守,闻之,即上封事,以为辅臣专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使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天下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云云。上甚善其计,而不能用。使用敞言,则霍氏无族灭之祸矣。然霍光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忠盖世,惜不学无术,不能敛抑妻子,使千载后徒悲惜。汉宣前不能从敞计,早为之所,后不能存一二孤幼,以奉功忠之祠,则敞之一疏足以昭鉴后世,顾不重欤。使元、成、哀、平之际有敞,凤且不能专权,何有于莽之醇盗虚声者哉!竦之无耻,沾辱乃祖矣。竦死无子,遂绝敞后云。
却说莽得竦奏,狂喜之极,既封嘉、竦,又封王舜之子匡为同心侯,林为悦德侯。时孔光已老死,乃封其孙寿为合意侯,甄丰、孙匡为并力侯,益甄邯、孙建各三千户。正在封赏诸臣,忽见一宦者,捧羽书仓惶奔入,奏曰:“今有东郡太守翟义造反,雄兵十万,所向风靡,将入长安,各郡县文书,雪片般飞来。”莽大惊,急取羽书观看,莽未看毕,已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不知申报何等利害,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颁大诰群雄举义
且说翟义字文仲,汝南上蔡人也,乃故相方进之子。方进幼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求相,因问当从何术可以上达。蔡父奇其形貌,告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履以给衣食。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以射策中甲科,为郎。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河平中,转为博士。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十余年间,擢为丞相,封高陵侯。方进智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津,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无不当意。又善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而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后以灾变,上赐册,乃自杀。长子宣,嗣侯位。宣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义其幼子,年二十为南阳都尉,吏民不敢动,威振南阳。后为宏农太守,迁河南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风烈,徙为东郡太守,数岁,闻平帝崩,王莽居摄,大怒,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莽,公行篡试矣,平帝晨起临朝,饮莽酒不终目,七孔流血而崩,是以鸠弑君也。公然践祚,服天子韨冕,南面朝群臣,出警入跸,是己篡位也。汉家亲王列侯,犹有百数,乃择二岁之幼稚,以为孺子,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天下人心耳。方今元帝亲支已绝,王太后实灭汉之罪魁,朝臣尽助贼之奸党,而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扦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甚是勇壮,慨然许诺。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于是以九月九日,众官会都课试之时,义对众宣言举义之事,无不踊跃愿从,独观县令畏莽威权不附,义遂斩之。因勒其车骑,村官士,再募郡中勇敢青,得数千人,举兵并东平地,立刘信为天子。信东平王云于也,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义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上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鸠杀孝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罚。此檄一出,郡国日震,响应者日众,比至山阳,众已十余万。
莽得报大惧,无所措手足,其党亲孙建、王邑等曰:“翟义一郡守耳!兵虽众,乌合无纪律。方今雄兵皆在京师,臣等掌之;藩镇宗室,皆虚名无权,何足惧哉!但陛下初登宝位,义以一郡守,振臂一呼,众至十余万,足见民心犹未忘汉。设有继起,绥抚诚难。今当命将益兵,镇守关隘,以防窃发而固人心;再以重兵东向,义为齑粉矣。”莽大喜,乃拜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建成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令自择关西健汉为校尉军吏,挑选关东甲卒三十万东征。一面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承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
却说孙建等带领雄兵往东进发,一日,探听义兵屯扎陈留,相去不远,建即传令扎下大寨。次日,命强弩将军王骏带三万人马,前去攻打头阵;奋威将军窦况引兵一万接应,骏等欣然领军前进。时翟义已打听莽兵到来,与刘宇等商议曰:“建等兵多将勇,今初至,其锋诚不可当,须用奇以挫其锐。令陈丰领兵二万,前去应敌;义与都尉各引兵五千,左右抄出其后,必取胜也。”王骏到来,只见义阵整齐,旗门开处,一将出马,年才弱冠,开口便骂:”篡贼之走狗!”骏大怒,举枪便刺。却说骏本轻义兵少,且非素练,今见陈丰肤白态弱,所执乃短兵钢锤一对,殊不在意。丰年虽幼,却身躯矫捷,力有千斤,见骏枪到,单锤一格,一锤早已飞到,王骏大惊,急忙招架,用尽平生之力。战有二十回合,忽见阵后大乱,王骏借势败回,陈丰挥军掩杀。且说窦况接应之兵,相去五六里,正往前行,忽听得金鼓齐鸣,山凹中翟义、刘宇两枝伏兵冲出,况兵大乱。况虽老将,难敌二面,杀得人马四散。义等随转身来助陈丰,丰正驱兵掩杀,三人并力,大获全胜。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无数。王骏死战身得脱。归到大营,查点四万人马,折去一半。
次日翟义领一枝兵逼近大营挑战,孙建大怒,自同震羌侯窦况领中营出阵,命王骏、刘宏、王况、王昌分左右翼,只留王邑守营,全军尽出,如山崩潮起,翟义只带三千,却是胆雄气壮,突出以连弩逼射,建阵大乱却退,及两翼兵到,义已掣回。建等掩杀,转过林子,义兵一个不见,只听得四面金鼓之声,殷殷如雷,建急传令扎住阵脚,不得乱动,前进之兵随随退回。才整队伍,忽然轰天震响,义兵四面杀到,不知多少人马,建等惊魂不定,无处应敌,只得混战。及天色将晚,义阵鸣金收军,建亦不敢追赶,缓缓结阵而退,止遇王邑接应。却说王邑初恐翟义又如前次,分兵抄后,故未敢擅动,后闻军声忽远忽近,恐建有失,始领兵前来。计两次交锋,折兵数万矣。且说王莽自遣将之后,闻各郡传说,初因孔光、杨雄、刘歆等一班儒臣称颂王莽德比周公,又闻屡次辞赏赐、辞爵邑,又出钱助给贫民,光等之言,将毋可信。但所行事,亦多悖谬,如董贤已死,尸犹入狱,傅太后实元帝之昭仪,丁太后为哀帝之亲母,皆已葬而掘其冢,开棺以露其躯,为盗跖之已甚,岂周公而至此?况赵、傅两皇后,生遭逼死;平帝身为帝主,年仅九龄;慈母别居不得侔面,莽子宇为之书策,诚天理之良,亦伦常之正,而莽不知愧悔,反兴大狱。则今者翟义移檄,言莽毒杀平帝,欲绝汉室为诚然矣。纷纷传说,其抱不平。莽知诡诈之谋已露,惶俱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又思世间终是愚人多,乃仿周公《大诰》之文,作策一篇,遣大夫桓谭等颁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其文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涧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云云。
长篇累牍,深文曲义,皆依《书经》口气,佶屈聱牙。
诰文颁到之处,士民传诵。浅读者不能成句,多有老学究为之吟诵解说。诵至“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及“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乌乎!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等语,无不连连点首,曰:“原来如此。”及读至“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等语,尤极摇头顿足,拖声哦诵,扬眉戟手曰:“翟义、刘信逆贼,独不念汉朝累世天恩,反敢流言惑众耶!”桓谭回朝,将此情形奏莽,莽大悦,乃封谭为明告里附城。明告者,莽特制名,以其出使能明告谕于外也,附城者,如古之附庸也。莽魂相定,自觉觳觫之状为丑,乃谓群臣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一日忽得王骏败报,又闻近京各处起兵,莽大惊,急命分头探听。
却说王莽《大浩》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赞颂,而骂翟义为反贼,槐里地方最大,人物辐辏。有一好汉姓赵名明,见一簇人拥着观看地方官誊示《大诰》,不知何事,乃分开众人看毕,大怒曰:“好贼已篡大位,犹敢舞文愚弄天下耶!”声如霹雳。众人大惊,急就问曰:“篡贼为谁?”明曰:“孝元皇后之侄王莽也。”忽有儒服者数人进曰:“此言取族灭矣。鸠毒之事,夫谁见之?复子明辟之文,炳炳朗朗,小子无妄言也。”明曰:“误天下事而酿祸患者,大抵皆公等迂腐庸俗之徒也!不知事势,罔达机宜,在朝则附和以固宠荣,在里则逡巡而惜身命,君父之难可忍,污秽之事又胡不可为乎!天下大权,尽归王氏已四世矣。今明据天子之位而称皇帝,犹以为非篡非弑,不知汝辈是何肺腑也。宁必待孺子已冠而不反政,迟十数年尝试之,而后攻之乎?抑近而待其复如平帝,而后诛之乎?平帝鸩死有迹,犹以未见为解说;若孺子只须绝其乳哺,更无迹可见矣。再择一襁褓中儿而立之,其立与不立,权在王氏乎?在刘氏乎?在庸庸碌碌之人之手乎?不待辨而明也。君等全无血性,枉有须眉。我高皇帝诛强暴之秦,百战而有天下。前后相承二百余年,深仁厚泽,遍于寰宇,被一王太后锄灭忠良而亲母党,潜移国祚而绝夫嗣,然坐视此贼肆然而为帝,则明有赴东海而死耳,不忍为诈伪贼之民也。”言未毕,见一大汉叫跳如雷曰:“不必多言,与迂腐子谈,徒丧人神气,挥之速退。某愿与公同赴国难,万死无悔。”明大喜拍手,问其姓名,答曰:“小弟姓霍名鸿,家离城不远,蒙不弃,乞同至舍一叙何如?”时众人除闻二人大言遁去者,尚聚百余人,同声哗曰:“某等亦何能作诈伪之贼之民?亦愿同死耳!”遂一哄同至霍鸿家来。
数日间,聚至万余人。乃相与谋曰:“闻得翟义兵势甚盛,莽贼欲一鼓而擒,以威天下,故诸将精兵,尽往山东,京师空虚。我等戮力直攻长安,若得入城,捉住王莽,缚至太后之前,同一班阿谀谄佞无耻贼臣,间莽有何功,而有何德,敢假冒周公,而无惭怍?问群臣腰金衣紫,附贼忘君,只图一时宠荣,不顾千年遗臭,富贵安在,徒玷祖宗?再问太后,汉朝后妃之家,如吕、霍、上官,几危社稷皆就灭亡,太后知之乎?然奢僭比之王氏,百不及一,满门尽贵,弟曼蚤死,犹怜念追封,而用其子莽,一门十侯五将。其有素抱忠真,不阿吕老太后母家者,诛戮净尽,狐心雄胆,布满朝廷,吕后虽毒,朝中犹有旧臣忠正也。今亲见夫嗣灭却,社稷倾危,所以为刘氏者若此者,为王氏则富贵尊荣,而至于为皇帝南面朝诸侯。以一妇人纵未如此,诚自古所未有也。设非安众侯建大义于前,翟太守奋孤忠于后,则汉家烈烈轰轰之天下,遂没没忽忽而失之,使后世以周公为迷众之旌旗,《尚书》为窃国之秘谱矣。高祖之创此大业也,披坚执锐,履险蹈危,频死者数矣。子孙得太后如此贤妇,引用如此贤侄,假元圣之徽号,套《尚书》之旧文,不费张弓只箭,垂手而得天下,岂不痛哉!然太后春秋高,亦尝自计升遐后梓宫当作王氏之新陵乎?抑归元帝之渭陵乎?人死而无灵,人死如有灵,则太后亦何颜以入高祖之太庙乎?”言辞未毕,众军鼓掌称快,勇气百倍,遂建旗讨贼,闻风相附者益多。不半月,众至十万,乃鼓行而东,所向披靡。
报入京中,莽大恐,急召太保甄邯为大将军,领兵屯城外;令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遣将军王奇、王级将兵西出,以拒赵、霍。莽犹战栗不安,复以安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成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
再说孙建等东征,两次大败,因其相商议制胜之策。王邑曰:“义军虽非素练,其气甚壮,先声足以夺人,我军未免倚众而轻敌,此所以败也。今当结营固守,以骄其志。俟彼军心稍懈,然后以全军精锐压之。又先发奔命一千,抄其后以夺城。一军逐北,则全军继之;两路而逃,则分军逐之。务以一战而收全功。”建等大喜。
翟义等连日挑战,王邑兵坚壁不出。义躁极曰:“似此何日得达长安,以诛逆贼。”苏隆曰:“此以前者两次挫其锐,欲反劳为逸,且以骄我兵也。”义曰:“然则如何?”隆曰:“贼兵势大,欲以数倍之众压我耳。此时只恨孔光、刘歆、杨雄等班谄佞贼臣,以伊、周颂莽,迷痼天下耳目者已久,不然岂无一二豪杰兴举义兵以相应哉!此时京师空虚,若振一旅之师以入长安,则大事济矣。今惟有舍死拒敌,胜则长驱,败则东走,弹丸之城不足以守,直弃之以图后举可也。”忽报孙建领兵杀来,义令陈丰出阵,两马相交十数回合,孙建看看抵敌不往,王邑一马冲出,这边刘璜接住厮杀,才五七个照面,那边五将齐出,刘璜一时着慌,刀略松一松,被王邑一枪刺落下马,借势挥军掩杀,陈丰等不敢恋战,且战且走,直追至菑,严乡侯刘信,都尉刘宇领二万生力军正到。陈丰性起,换了马翻身复杀回来,双锤入阵。只见金光迸裂,逢着便倒。这边军士看得兴气勃勃,刘信将旗一招,挥军齐进。邑阵大乱退走,反将刘宏、王况等接追人马冲动,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陈丰等见前面兵多,亦不敢再追。王邑等大军遂屯陈留城。
翟义此次大败,折去刘璜,军士死伤大半,只存三四万人。忽闻得三辅大乱,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刀兵并发,义等大喜曰:“人心相近,天下岂无豪杰!”乃率众人圉城以观其变。建等亦未敢追袭。后闻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令,劫略吏民,义等跌足叹曰:“无能为矣!奈何不声讨其罪,直入京师,而乃近盗贼之所为!殆汉祚当绝,奸贼乃得天助耶!”
却说孙建等得胜捷书报到京师,莽喜,因大赦天下。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早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子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钜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义父故丞相方进,险诐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天所灭也。已捕斩断信二子谷乡候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清和,可谓当矣。命遣大将军恭行皇天之罚,讨海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马法》不云乎,赏不逾时,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韨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诏书到日,欢动三军,遂复攻义,围往国城三匝,义等昼夜轮班守御,城卒不下。
困至月余,粮草将尽,义会众议曰:“自古无纯盗虚声,尧名桀行而不败者,况莽恶已盈,岂能久乎!恨义力微时钝,不能生抉莽首。义死固甘心,严乡侯已建名号,不可辱也,当速改庸装,合陈丰相辅,明日义开城决战,可借势逃出。”信大哭,不愿独生,陈丰曰:“势已如此,何暇作儿女态。但母舅当护驾出亡,令丰决死战,丰愿多杀贼而死,不愿隐忍以生也。”义曰:“我已筹之熟矣,贼固愿得我首而甘心,我一死则捕获缓矣。”次日,各饱餐结束,怀干粮,午后开西城门,大喊杀出。建等围久,出乎不意,义军皆死命,无不以一当百。孙建下令曰:“翟义罪魁,务须生获,不可令渠逃轶。”挥众急追,离城十里许,义夏奋勇死战。天色已晚,被其走脱否,下回分解。
第八回 去号位太后生悲
却说翟义拼命杀出重围,王邑等不肯舍,紧紧追赶。看看赶上,义又翻身斗杀,终是死命,邑军虽众,不能围住,反多杀伤。会日已西沉,乃收兵进城,搜捕余党,一无所获。刘信、陈丰早同众百姓混出城去矣。邑等商议分头追捕,时司威陈崇为监军使,乃曰:“追捕自不必说,但此时大功已建,摄皇帝好大喜夸,当先上一本,以取其欢心,若义、信等釜中之鱼,尚安所逃哉。”众人大赞所见极是。共请陈崇修稿,其略曰:
陛下奉天洪范,心合宝龟,膺受元命,豫知成败,咸应兆占,是谓配天。配天之主,虑则移气,言则动物,施则成化。臣崇伏读诏书下日。窃计其时,圣思始发,而反虏仍破;论文始书,反虏大败;制书始下,反虏毕斩。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其愚虑,而事已决矣。孙建等读毕,击节叹赏,以为得淑德侯张伯松之神髓。书上,莽果大悦。
再说翟义次日对军士曰:“义食君之禄,世受国恩,志切讨贼,愤不顾家,事不成,死其分耳。诸君相从至此,尚何能为乎?趁追兵未至,各自逃生,义舍一死以绝大索之累。”时手下不足二百人,同声曰:“诚如公言,但我等且走,幸得脱,则隐伏以俟时,若追至,则舍死命以杀贼。奸莽行篡弑,则凡莽所指挥者,皆贪利忘君之逆党,多杀一人亦足以称快!”言未毕,只见尘头大起,义急挥众速走,众下听,义只得部勒分作四队迎敌,人人奋勇,入阵横冲直撞,如恶尤搅海。王邑那边反嫌人众碍事,自相冲击,死伤无算。晌午后,义众渐渐相聚,得百亲人,杀条大路而去。至固始地界,义令军士尽弃盔甲,易装自逃,众军士抵死不肯相舍,义乃绐开分目,急拔剑自刎而死,众军大哭而终弗掩埋之者,令邑等得之以媚莽,免大索累天下,从义之志也,邑等乃将义尸碟于陈都市。广捕卒不能得信,遂班师回朝。莽乃尽坏义第宅,汙池之,发父方进乃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及五毒并葬之。时居摄三年正月也,于是复命。
王邑引兵西,王骏以无功免,刘歆归故宫,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疆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同与王级等合击赵明、霍鸿。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莽乃置酒未央宫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怨莽乃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遂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至是乃并录其功,以大小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珍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太后复诏进莽子褒新侯安为新举公,赏都侯临为褒新公,封莽侄光为衍功侯,孙宗为新都侯。
莽既灭翟义,自谓威德日盛,大得天人之助,遂稍示意谋即真之事矣。九月,莽母死,无哀意。群臣察得其指,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曰:
居摄之义,所以统立天功,兴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辑海内也。昔殷成汤既没,而太子早天,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以兴殷道。周武王既没,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摄,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错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汉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能其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太后则天明命,诏安汉公居摄践祚,将以成圣汉之业,与唐虞三代比隆也,摄皇帝遂开秘府,会群儒,制礼作乐,卒定庶官,茂成天功,圣心周悉,卓尔独见,发得周礼,以明因监,则天稽古,而损益焉。犹仲尼之闻《韶》,日月之不可阶,非圣哲之至,孰能若兹!纲纪咸张,成在一匮,此其所以保佑圣汉,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显君薨,《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缌。”《传》曰:“与尊者为体,下敢服其私亲也。”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孙,俾侯新都,为哀侯后,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承宗庙之祭,奉共养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亲也。《周礼》曰:“王为诸侯缌缞”,“弁而加环绖”,同姓则麻,异姓则葛,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候之服,以应圣制。
莽心悦,遂行焉。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
陛下至圣,遭家不造,遇此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受孺子之托,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业业,惧于不称。今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如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享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未央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尚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也。《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摄也。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祝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今天下,天下奏言事,毋得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成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众知莽欲奉符命即真,群臣乃博议别奏,以成其事。
梓潼人哀章即作铜匮为两检,其一署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邦传予黄帝金策书。”书言王莽为真天子。又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及自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诏书曰:
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未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
却说王莽本武帝时绣衣御史王贺之后,其本系久已迷失。莽好夸诞,自起意图天下时,始自谓为黄帝之后云。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盖和氏壁,李斯所篆刻也,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传国玺。时以孺子未立,玺藏长乐宫。莽即篡位,乃请玺,太后不肯授。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汝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辄夺取其国玺,全不思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汝兄弟耶!且彼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眼制,亦当即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涕泣言此,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然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耶?”太后闻舜语切,恐莽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汝兄弟终族灭也。”舜即得玺,奏之,莽大悦。于是莽以建国元年正月朔,御正殿,受诸臣朝贺。群臣舞蹈山呼毕,莽乃下诏,命群公诸侯卿士,奉太皇太后玺韨,命去汉号焉。
初莽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沉吟微示其意。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乃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奏天命。”莽乃车驾至东宫,亲以其书白太后。太后自思:“当日为弟兄子侄,费尽心思,三世擅权,五将秉政,以致上干天象,亦惟有诛戮忠良,以庇护之。及哀帝崩,莽已免就国,是我遣使者驰召来京,又违忠臣何武、公孙禄之正论,亲授莽以大司马之权柄,以至唾手得天下。今日尚不能容我一老朽之妇,犹欲废去之,岂不痛心!”因恚怼而言曰:“王谏之言是也。”莽见太后喉中哽咽,泪流满面,因曰:“此悖德之臣也,其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太后听言。莽遂命公卿大夫奉太后新室玺绶,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莽既去太后汉号,乃立妻王氏为皇后,幼子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为公。按莽四子,长宇,次获,次安,幼临。宇、获皆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太子。大赦天下。乃策命孺子曰:
咨尔婴,昔皇天佑乃太祖,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历数在于予躬。《诗》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尔为定安公,永为新室宾。于戏!敬天之休,往践乃位,毋废予命。
又曰:
其以平原、安德、漯阴、隔重邱,凡户万,地方百里,为安定公国。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历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
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嘘欷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子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
又按金匮,辅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辅骠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成都侯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大阿右弼大司空卫将军广阳侯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门令史;王盛者,卖饼儿;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示神焉,余皆拜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诸刘为郡守,皆徙为谏大夫。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
莽更改官名地名,纷纷不一。为太子置师友,秩以大夫,唐林为胥附,李充为奔走,赵襄为先后,廉丹为御侮。又遣谒者持安车印绶,就拜楚国龚胜为太子师友癸酒。胜辄推不受,曰:“吾受汉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谊岂以一身事二姓?”语毕,遂不复饮食,积十四日,卒。又召陈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三子参、丰、钦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
莽以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之。诸刘为诸侯者,以户多少,就五等之差;其为吏者,皆罢黜其职,待除于家。而曰:“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惟国师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初莽为安汉公时,谄太后,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及莽改太后号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合得体元帝,乃毁坏孝元庙,更为文母起庙,独置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篡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莽以太后好出游观,乃车驾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有何罪过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焉?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饮酒不乐而罢。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无所不为,然愈不悦。至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太后崩,享年八十四。三月,葬渭陵,与元帝合,而作沟以绝之。以长寿宫为文母庙,元帝配食坐于床下。亦可叹矣!后十年,汉兵诛莽,下文分解。
第九回 作符命大启边兵
却说王莽始初折节要名,诸儒臣颂之为周公。莽遂刻意效仿,初秉政,即暗遗心腹,假妆越裳氏重译来朝。后弑平帝,立孺子婴,乃效周公辅成王故事。及翟义讨罪,又仿《大诰》之文。迨翟义、赵鸿等兵败,自谓得天人之助而即真位,似周公为不足法,又改称大舜,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禅于唐,汉氏初祖唐帝,世有传国之象,予复亲受金策于汉高皇帝之灵。”令以汉高庙为文祖庙,欲法舜受终于文祖也,又曰:“予前在大麓,以至于摄假,深惟汉氏三七之厄,赤德气尽,思索广求,所以辅刘延期之术,靡所不用。然自孔子作《春秋》以为后王法,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毕,协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计尽,终不可强济。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大麓者,谓为大司马宰衡时,妄引舜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也。
是时长安有女子名碧者,素姣好,忽发狂,叫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速还我国,不者九月必杀汝。”奔呼不已,哄倾城市。莽闻,急令收捕杀之。四月,徐乡侯刘快起兵于其国,至即墨,攻城不克,败走,至长广死。莽恐天下豪杰举义兴诛,乃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颂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其文尔雅,依托古义而为之说。大约言莽当代汉而有天下,曰:
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协成五命,申以福应,然后能立巍巍之功,传于子孙,永享无穷之祚。故新室之兴也,德祥发于汉三七九世之后,肇命于新都,受瑞于黄支,开王于武功,定命于子同,成命于巴宕,申福于十二应。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固矣。武功丹石出于汉氏平帝未年,火德销尽,土德当代,皇天眷然,去汉与新,以丹石始命于皇帝。皇帝谦让,以摄居之,未当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文马。皇帝复谦让,未即位,故三以铁契,四以石龟,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以玄印,八以茂陵石书,九以玄龙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铜符帛图。申命之瑞,浸以显著,至于十二,以昭告新皇帝。皇帝深惟上天之成不可不畏,故去摄号,犹尚称假,改元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厌上帝之心,然非皇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复决以龟书,丙寅暮汉氏高庙有金匮图策:“高帝承天命,以国传新皇帝。”明旦宗伯忠孝候刘宏以闻,乃召公卿议,未决,而大神石人谈曰“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母留。”于是新皇帝立登车,之汉氏高庙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火,汉氏之德也,卯,刘姓所以为字也,明汉刘火德尽,而传于新室也。皇帝谦谦,既各固让,十二符应迫著,命不可辞,惧然祗畏,苇然闵汉氏之终不可济,亹亹在左右之不得从意,为之三夜不御寝,三日不御食,延问公侯卿大夫,佥曰:“宜奉如上天威命。”于是乃改元定号,海内更始。新室既定,神祗欢喜,申以福应,吉瑞累仍。《诗》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谓也。
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更名者,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赐吏爵人二级,民爵人一级,女子百户,羊酒,蛮夷币帛各有差。大赦天下,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鸟之毛,饰甚伟,每一将各置左右前后中帅,凡五帅,衣冠车服驾马,各如其方面色数。将持节,称太一之使,帅持幢,称五帝之使。
莽又欲复古井田法曰:
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为无道,厚赋税以自供奉,罢民力以极欲,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制于民臣,颛断其命,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略卖人妻子,逆天心,悖人伦,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书》曰:“予则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后被此辜矣。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疲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父子夫妇终年耕耘,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俱陷于辜,刑用不错。予前在大麓,今天下公田口井,时则有嘉禾之祥,遭反虏逆贼且止。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莽初居摄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是时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与前大钱五十者并行。欲防民命铸,乃禁不得挟铜炭。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屡更改不信,皆私以五铢钱市买,讹言大钱当罢,莽患之,复下书:“诸挟五铢钱,言大钱当罢者,比非井田例,投四裔。”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者,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又设六管之令,命县官酤酒、卖盐、铁器、铸钱诸采取名出大泽众物者,税之。又令市官收贱卖贵,赊贷与民,收月息,自是四夷皆乱,天下骚动矣。
且说五威将帅共七十二人,分行天下,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余,南出者逾徼外,历益州,西出者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其北出至匈奴者,乃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多资金帛,重遗单于,晓谕以莽受命代汉之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改玺为章,而加莽国号,曰“新匈奴单于章”。将帅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单于举腋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曰:“印有何变更?”遂解奉上,将帅授单于新印,亦不解视,饮食至夜乃罢。右帅陈饶谓诸将帅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帅犹豫莫有应者。饶燕士,果悍,即取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帅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以下乃言章,有汉字,今印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帅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已破坏。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乃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帅入谢,因上书求故印。莽不与,单于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也皆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
会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斩之。置离足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西域在玉门阳关外,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山,在西域近西,其山高大,上悉生葱,故以名焉;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裘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源云。亦有三十六国,哀平之际稍分至五十余国,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服役匈奴。汉兴,至武帝事征四夷以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今日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于是自敦煌西至盐译,往往起亭、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营田,以给使外国者。至宜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后匈奴西边日逐王畏汉不自安,遂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乃置都护。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都犹总也,使总护南北诸道,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也。都护怡乌垒城,去阳关二千六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为西域之中,故都护怡焉。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乍师前王庭。自宣、元后,单于称藩臣,西域服从,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详实矣。及莽遗五威将至西域,陈说符命,尽改其王为候,乃畔,入匈奴,单于受之,与狐兰支共入寇,击车帅,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刁护病,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左曲侯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又闻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已校尉刁护,遣人与匈奴南犁汙王南将军相约。南将军遂将三千骑人西域迎良等,良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西域都护但钦乃上书告急,莽大怒,乃更降匈奴单于名曰“降奴服于”。莽曰:“降奴服于威侮五行,背畔四条,侵犯西域,延及边垂,为元元害,罪当夷灭。”命遣立国将军孙建等十二将,十道井出,共行皇天之罚。分匈奴国土人民,以为十五,立故呼韩邪单于稽侯稽子孙十五人为单于。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之。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汙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斤,杂绘千匹,戏戟十;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传送助、登之长安。单于闻之,大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乃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单于又遍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莽恃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发郡国勇士,武库精兵,各有所屯守。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阳俊、讨秽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万人,众郡委输衣裘兵器粮食,长吏送自负海江淮至北边,使者驰传督催,以军法从事,天下骚动。先至者屯边郡,侯满三十万众,赍三百日粮,乃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因分其地为十五,莽将严尤谏曰:
“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成,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疲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褒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谨,西北边尤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惟,然后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食糒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下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
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
却说右犁汙王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盖匈奴贱官也。后咸子助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陈钦、王巡屯云中葛邪塞,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帅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捕得虏人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两将以闻。莽乃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后咸立为乌累若鞮单于。时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劝咸和亲。当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单于贪莽赂遗,故外不失汉故事,然以子登死,恨入骨,人寇虏掠不绝。使者责之,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其为寇,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然当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复遣和亲侯王歙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缓。歙,昭君兄子也。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
北边自宣帝时,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携国归汉称臣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挠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又十二部兵,久屯在边,吏土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流亡为盗贼,并州平州尤甚。莽乃遣中郎将绣衣执法,分镇缘边大郡,反各为权势,恐吓良民,赂赂为市,侵渔百姓,天下复困井田法,沟角经界,纷乱废业,流离困苦。中郎区博谏莽曰:“井田虽圣王法,其废久矣。周道既衰,而民不从,秦知顺民之心,可以获大利也,故灭庐井而置阡陌,遂玉诸夏,讫今海内未厌其敝。今欲违民心,追复千载绝迹,虽尧舜复起,而无百年之渐,弗能行也。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诚未可施行。”莽知民怨,乃下书曰:“诸名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先是莽以钱币讫不行,盗铸者禁不止,乃重其法。一家铸钱,五家坐之,没入为奴婢,而犯者益众,遂亦除其法。
是时上下争为符命取富贵,司命陈崇白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非五威将帅所班,皆下狱。初甄丰、刘歆、王舜为莽腹心,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其谋,而丰、舜、歆亦受其赐,并富贵矣,非复欲令莽居摄也: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丰等顺承其意,莽复封舜、歆两子及丰孙。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杰。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舜、歆内惧而已。丰素刚强,莽觉其不悦,故徙大阿右弼大司空丰,托符命得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丰父子默默。时丰子寻乃作符命,言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黄皇室主者,莽女,婉静有姿色,莽即真时年已十八,为后数年而未通人道,莽哀怜,欲嫁之,乃更号为黄皇室主。莽自谓土德承汉火运,故云黄;室,犹宫也。后自刘氏废,常称疾,不朝会。莽乃令立国将军孙建之子盛饰将医往问疾。后怒,莽遂不复强。寻知其事,而歆女美,故作符命。莽以诈得天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收捕寻,寻逃,丰自杀。寻随方士入华山,岁余捕得,辞连刘歆子侍中东通灵将、五司大夫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王邑弟左阙将军堂威侯奇,及歆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乃流棻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
时北边莽以金币弥缝,故匈奴外承顺而暗侵掠,莽仍志满气盈,以为四夷不足吞灭,忽报西南蛮夷尽反,攻杀牂柯大尹周歆,复杀益州大尹程隆。莽大忧,急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益州,未知胜败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回 肆凶淫自戕骨肉
却说五威将帅出改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怒不附。牂柯大尹周歆觉其意,设计诱邯至,席间子之。邯,句町王名也。邯弟名承,大怒,遂起兵攻杀歆。先是莽发高句骊兵以伐匈奴,兵皆不愿行,郡吏强迫之,乃亡出塞,因犯法为寇,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州郡乃归咎高句骊侯驺,严尤奏曰:“貉人犯法,不从驺起。即今猃狁变心,亦当令州郡且慰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叛,夫余之属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余、秽貉复起,此大忧也。”莽不慰安,秽貉遂反,诏尤击之。尤诈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莽大悦,下书曰:“乃者命遣猛将,恭行天罚,诛灭虏知,分为十二部,或断其右臂,或斩其左腋,或溃其胸腹,或抽其两肋。今年刑在东方,诛貉之部先纵焉。捕斩虏驺,平安东域,虏知殄灭,在于漏刻。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庙佑助之福,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将帅虓虎之力也。予甚嘉之。其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布告天下,令咸知焉。”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云。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三年,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赋敛民财什取其五,益州虚耗而不克。莽征茂还,诛之。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而粤雟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
天凤元年六月,黄雾四塞;七月,大风拔树,北阙直城门屋瓦皆飞,雨雹杀牛羊。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实吝啬,所封辄托地理未定,所与俸禄,皆终数岁不得,诸侯皆困,至有为人俑作者。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剋剥民脂民膏,多家累千金者。是岁复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天下愈愁,多为盗贼。纳言冯常以六管谏,莽大怒,免常官。
临淮瓜田仪等为盗贼,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女子吕母亦起。初,吕母子为县吏,为县令所冤杀。母怨极,密聚客,规以报仇。母家素丰,资产数百万,乃益酿醇酒,买刀剑衣服。少年来酤者,皆赊与之;视其乏者,辄假衣裳,不问多少。数年财用稍尽。少年欲相与偿之,吕母垂泣曰:“所以厚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县宰不道,枉杀吾子,欲为报怨耳。诸君宁肯哀之乎?”少年壮其意,又素受恩,皆许诺。其中勇士徐次子等,自号猛虎,遂相聚得百余人,因与吕母入海中,招合亡命众至数千。吕母自命将军,引后还攻海曲,执县宰,诸史叩头为宰请,母曰:“吾子犯小罪不当死,而为宰所杀。为宰而轻杀人者,罪固当死,又何请乎?”遂斩之,以其头祭子冢。复入海,其众浸多,后皆万数。
时山东青徐大饥,寇贼蜂起。有樊崇者,字细君,起兵于莒,众百余人,转入泰山,自号三老,而群盗以崇勇猛,皆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崇琅邪人。又崇同郡逢安,字少子,东海人徐宣,字骄稚,及谢禄、杨音各起兵,合数万人,复引从崇,共还攻莒,不能下,转掠至姑幕,因击莽探汤侯田况,大破之,杀万余人,遂北入青州,所过虏掠。
莽苦四夷扰乱,乃遣使者就各路赦盗贼罪,欲行招抚。使者还言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刀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株求不一,民无生路,故悉起为盗贼。莽大怒,免其官。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乃悦,辄迁升。以大司马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皆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管,税山泽,妨夺民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宽其租赋,庶几可以解释安集。”莽闻言怒,立免兴官。莽假圣贤名号以窃天下,夸张符瑞,以矜天命,故喜谀颂,而恶言盗贼。然内实畏慑不自安。乃亲至南郊,铸作威斗,以五色药石及铜为之,形如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魔胜众兵,故名曰威斗。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则在前,入则在御旁。时更始将军廉丹击益州不能克,召还。更遣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击蛮夷;太傅羲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而匈奴寇边益甚,莽欲遣严尤与廉丹击之:尤素有智略,极谏以为匈奴且后,当先忧山东盗贼。莽大怒,乃策尤曰:“视事四年,蛮夷猾夏不能遏绝;寇贼奸宄不能殄灭,不畏天威,不用诏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怀执异心,非沮军议。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归故郡。”以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
自莽即真,旱蝗灾异叠见,莽皆为饰说以掩之。且说地皇元年二月壬申,日正黑,莽以为王匡考问上变事者不实,欲蔽上之明,是以谪见于天,以正于理,塞大异焉。七月大风,毁王路堂,复下书曰:
乃壬午时,有烈风雪雨发屋折木之变,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为新迁王,临国洛阳,为统义阳王。是时予在摄假,谦不敢当,而以为公。其后金匮文至,议者皆曰:“临国洛阳为统,谓为新室统也,宜为皇太子。”自此后,临久病,虽廖不平,朝见挈茵舆行。见王路堂,则设帐于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又以皇后被疾,临侍疾,尝以妃妾就舍东永巷。壬午,烈风毁王路堂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昭宁堂池东南,榆树大十闻,东僵,击东阁,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皆破折瓦坏,发屋拔木,子甚惊焉。又候官奏月犯心前星,子甚忧之。伏念临有兄而称太子,名不正。宣尼公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刑罚不中,民无错手足。”惟即位以来,阴阳未和,风雨不时,数遇枯旱蝗螟为灾,谷稼少耗,百姓苦饥,蛮夷滑夏,寇贼奸宄,人民怔营,无所错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为新迁王,临为统义阳王,冀以保全二子,子孙千亿,外攘四夷,内安中国焉。
二年正月,莽妻死。初莽妻以莽数其杀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莽妻旁侍者原碧,娇娆绝色,莽常幸之。后临亦通焉,恐事泄,谋共杀莽。后贬为统义阳王,出在外,愈忧恐。会莽妻病笃,临上书曰:“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仲孙年俱三十而死,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则不知死命所在。”莽侯妻疾,见其书大怒,疑临有恶意,不令会丧。既葬,诏司命从事收原碧等考问。具服父子同奸及临谋杀状。莽欲秘之,乃杀案事司命从事,埋狱中。赐临药,临不肯饮,莽自刺死。策书曰:
符命文立临为统义阳王,此言新室即位三万六千岁后,为临之后者乃当龙阳而起。前过听议者,以临为太子,故有烈风之变,辄顺符命,立为统义阳王,乃此后不作信顺,弗蒙厥佑,夭年陨命。呜呼哀哉!
临妻国师公女,亦自杀。是月新迁王安病死。初莽为侯就国时,幸侍者增秩、怀能、开明。怀能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开明生女陈:以侍者或有外通,听生子女,不能分明,故皆留新都。及安疾甚,莽自患无子,乃为安作奏,使上言兴等母虽以贼属,犹皇子不可以弃。莽偏示群公,皆曰:“安友于兄弟,宜及春更加封爵。”于是以王车遣使者迎兴等至,封为公,莽孙公明、公寿同时病死。旬月间,四丧焉:先是莽长子字子宗立为皇孙,坐自画容貌,被故天子衣冠,又宗舅吕宽家。前徙合浦,私与宗通,发觉按验,宗自杀。宗姊为卫将军王兴夫人,祝诅姑,杀婢以绝口,事发觉,与兴皆自杀。至是莽骨肉殆尽。或曰:“天实为之。”按莽生平所为,固应如也。
是月,杜陵便殿乘舆虎文衣,藏匮中,忽自出,树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吏卒以闻。莽恶之,下书曰:“宝黄厮赤。”其令厮役贱者皆衣赤。盖莽以五行火生土,自谓以土德承汉火运,故宝黄厮赤,欲以贱汉行也。时望气功数者,多言有土功象。
莽又见四方盗贼,欲示为自安,能建万世之基者,于是下书营筑长安城南。崔发、张邯说莽曰:“德盛者文缛,宜崇其制度,宣示海内,且令万世之后无以复加也。”莽乃博征天下工匠及吏民,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坏彻上林苑中台馆,凡十余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庙。穷极百工之巧,带高增下,功费数百钜万,卒徒死者万数。百姓怨恨,三辅盗贼麻乱,南方连岁饥荒,群雄竞起。南郡王常等号下江兵,南阳王匡等号新市兵,众皆万余人,州郡不能制。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莽惶惧,召问群臣擒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莽知诸臣谀指,而夸张符命之术无济而益甚,身心战栗。思有故左将军公孙禄,忠直敢言,素有经济,莽初秉政时,被莽贬逐,此时在家,弄孙自乐。事急无奈,乃遣使者安车证来与议。未知来否,下回再说。
第十一回 赤眉逞势斩廉丹
却说哀帝时董贤专宠,王莽被遣归国。及哀帝崩,王太后乃驰召莽,欲授以国柄。时宰相孔光等皆欲媚太后以自固,共荐莽为大司马,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以社稷为重、坚持不可。太后不听。及莽秉权,公孙禄、何武皆免官退职。及莽篡位,禄等忠谋已尽,问心无愧,乐志林泉,甚是消遥自在。及至王莽末年,天下大乱,莽所用符命诈伪之术,用久不灵,朝中大臣,皆用惯的一班谀佞之徒,绝无一筹半策,甚是慌獐。忽然想起汉时老将公孙禄,命使征召,禄欣然随使见莽。
莽询至治方略,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廷;太傅平化侯,虚伪以偷名位,贼夫人之子;国师嘉信公,颠倒五经,毁师法,令学士疑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羲和鲁匡,设六管以穷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莽大怒曰:“乃者蛮夷滑夏,寇贼奸宄,予以汝夙将练达,故特召询擒贼之方,乃答非所问,而肆毁大臣,何老悖至此?”禄复朗声曰:“匈奴不可攻,当与和亲。臣恐新室忧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而念杀之无名,乃使虎贲扶禄出。禄飘然而去。
莽乃遣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徐;国师和仲曹放,助郭兴击句町;转天下谷币,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一郡以百万数,欲以击匈奴。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无攻城循地之计。众既寝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以言辞为约束,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其中最尊者但称三老,次从事,次卒吏,泛称曰臣人。转掠求食,而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莽不悟,下书责七公曰:
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养民,仁之道也。抑强督奸,捕诛盗贼,义之节也。今则不然,盗发不辄得,至成群党,动曰以贫穷故耳。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伙盗,小者穴偷,不过二科。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耶?七公其严敕卿大夫、卒正、连率、庶尹,谨牧养善民,急捕殄盗贼!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黜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治其罪。
于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亦不得擅发兵。贼由是遂不制。
是时刘氏宗室,除歆、嘉、龚等三十二人谄附莽者,余外诸刘尽废所在郡县,反多所侵辱,营杀甚于平民。且说长沙定王之后,一人名赐,字子琴,祖利为苍梧太守,家南阳之白水乡,颇丰裕。赐父早死,有兄显,任侠有豪气。显叔名子张。一日,出遇蔡阳国釜亭长,亭长醉,故辱子张,至不可耐。子张怒,遂杀死亭长。后十余年,亭长子报仇,杀子张之子骞。显怒,欲为报怨,会显宾客劫人,发觉,州郡系显入狱,杀之。赐恨曰:“刘氏何辜,人皆欺侮,亭长自取死者也,孽子杀骞,复杀我兄,尚可忍乎?”乃与显子信结客陈政等九人,烧杀亭长妻子四人而逃。骞兄名玄,字圣公,亦结客为报仇计。圣公家有酒,请游徼饮,宾客醉歌曰:“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游徼大怒,缚客捶数百。圣公惧,避之平林。平林人陈牧、廖湛,时聚众千余人,号为平林兵,圣公往从之。牧以圣公刘氏宗室,以为其军安集椽。
时南方沸乱,新市人王凤、王匡常为人平理诤讼,众遂推为渠帅,聚数百人,王常,成丹、张印等一班好汉俱往相聚。一日,又一彪形大汉到来,乃南阳湖阳人,姓马名武,字子张,少时避仇,客居江夏。王匡等大喜,乃共攻离城诸乡聚,藏兵绿林中,数月间,相聚万余人。荆州牧闻知,发奔命二万人攻之,匡等相率迎至云杜与战,大破之。牧败,欲北归随州。王匡等早料其败必走随,马武等伏路遮击,杀数千人,尽获其辎重。遂攻拔竟陵,转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官兵不敢向。明年为地皇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卬等出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七月,匡等进攻随,未能下。平林兵又起应之。王莽闻荆楚势大,遣严尤、陈茂击灭。尤、茂至南郡,王常等与战。尤出奇兵要杀,常败走,与成丹、张卬等收散卒入萎溪,因劫掠钟、龙间。众复振,乃引军与荆州牧战于上唐,大破之。遂北至宜秋。
再说景尚、王党至山东,被樊崇杀得大败,景尚阵亡,王党引残败军卒逃回。王莽大惊,遂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出,合将锐士十余万人,所过地方,勒索供给财贿,淫掳百姓,万民嗟怨,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樊崇恐众与莽兵乱,乃皆朱染其眉,以相别识,故号曰赤眉。先是莽严敕捕贼不得言饥寒所为,故郡县莫敢言贼情,上下蒙蔽,亦不敢擅发兵。惟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发民年十八以上者,得四万人,授与库兵,刻石为约,贼至则勒兵固守,去则追剿。又收合离乡老弱,置大城中,积藏谷粮,贼至无所得食。赤眉闻之,不敢入界。后况自请出界击贼,莽畏恶况,责以未赐虎符而擅发兵,以况或能禽灭贼,故且勿治罪。后况稍出界击贼,所向皆破。莽忌之,遣使者代监其兵,况随使入京,拜为师尉大夫。况去,齐地乃败矣。
无盐县索卢恢等,举兵反城,廉丹、王匡移兵攻拔之,斩首万余级。上章报捷,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十余人。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兵击之,廉丹曰:“赤眉之众,十倍无盐,未可轻敌。且我军新拔城,疲劳已极,当且体息军马,蓄养锐气。”王匡曰:“贼匪跳梁,固未睹天朝之锐。无盐之战,已闻声丧胆矣,不乘胜进击,一鼓成禽,尚何待乎?将军倘惜劳,吾当独往。”遂独引兵前进。丹见谏之不听,以匡主将,又朝中权要大臣,只得率部众随之。
却说董宪山东有名好汉,一枝铁枪,神出鬼没。闻莽发兵东征,正欲逞建头功,忽见许多百姓,纷纷逃难,称说王太师大兵将到,沿途搜劫,反向赤眉叩头,求速进兵救命。董宪大怒,挥众迎去,至成昌地界,两军相遇,各排阵势。但见阵门开处,王匡金盔金甲,护从校尉如云而出,匡顾盼自雄。董宪望见厥状,怒发如雷,挺枪跃马杀去,更不打话,直奔王匡,匡急闪入阵,校尉迎住,枪刀并举,董宪将枪一振,一个圆月圈,早已数枪落地,一连搠倒数人,匡阵已乱。这边宪众压上,杀得尸横遍野。恰得廉丹到来,抵往一阵,两边各自回营。
次日,董宪索战,廉丹坚壁不出,一连数日,军心稍定。王匡催促出战,正在交兵,樊崇又领数万人马杀来,王匡望见,便弃阵而逃。丹恨曰:“小儿误事!但彼逃可生,我逃亦死。”乃使吏持其印韨符节追付匡,自同众校尉,舍命杀转。是时丹兵才存万余人,赤眉众十余万,如何抵敌?只得败走。追至无盐,廉丹战死,校尉士卒尽被杀绝。
莽得报失色,国将哀章谓莽曰:“皇祖考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今臣居中黄直之位,愿平山东。”莽遂遣章驰往,令与大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余万屯洛阳填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于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司徒寻初发长安,宿霸昌厩,晨起忽亡其黄钺。寻麾下士房扬,素狂直,乃哭曰:“此经所谓丧其齐斧者也。”自劾去。莽大怒,命击杀扬。
此时四方盗贼,动以万数或十余万,攻城邑,杀二千石以下如儿戏矣。太师王匡战数不利。莽知天下溃畔,事穷计迫,乃议遣风俗大夫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管之禁,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诏未发,会舂陵兵起,刘圣公立力汉帝,莽忧惧不知所出。然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进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为皇后,聘黄金三万斤,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以巨万计。莽亲迎于前殿两阶间,成同牢之礼于上西堂。备和嫔、美御凡百二十人。封皇后父谌为和平侯,拜为宁始将军,谌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风发屋折木。群臣上寿曰:“乃庚子雨水洒道,辛丑清静无尘,其夕谷风迅疾,从东北来。辛丑,巽之宫日也。哭为风为顺,后谊明,母道得,温和慈惠之化也。《易》曰:‘受兹介福,于其王母。’《礼曰》:‘承天之庆,万福无疆。’诸欲依废汉火刘,皆沃灌雪除,珍灭无余杂矣。百谷丰茂,庶草蕃殖,元元欢喜,兆民赖福,天下幸甚。”莽日与方士于后宫考验方术,纵淫乐焉。
十一月,有星孛于张,东南行,五日不见。识者曰:“张,南方宿也。星孛于张,东南行,即翼轸之分。翼轸楚地,是楚地将有兵乱。”时楚地起兵者,新市、平林、下江诸路,虽相聚人马皆道万数,然当不住严尤宿将,勇而有谋,故皆不能起势。却恼了一位英雄,其却自王莽篡位以来,常愤愤不平,志存恢复,不事家业,倾身破产,结交天下雄俊,以图起刨大业。于是部署宾客,崛起雄师,灭莽兴刘。毕竟此人是准?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二回 齐武兴师诛甄阜
这英雄姓刘名更,字伯升,乃汉景帝之后。帝生长沙定王发,发生春陵节侯买,买生郁林太守外,外生钜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取同郡樊重女字娴都,娴都性婉顺,自为童女,不正容服,不出于房,宗族敬焉,生三男三女,长男伯升,次仲,次光武。兄弟少孤,养于叔父良。
南顿君初为济阳令,以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光武于县舍。光武将生,钦以令舍不显,开宫后殿居之,时有赤光照室,尽明如昼。钦异焉,使卜者王长占之,长辟左右曰:“此兆吉,不可言。”是机县界有嘉禾,生一茎九穗,因名光武曰秀,字文叔。明年,方士有夏贺良者,上言哀帝云:“汉家历运中哀,当自受命。”于是改号为太初元年。不知却应在光武。
却说伯升性刚毅,慷慨有大节。幼学长安,见莽篡逆,痛恨回家,破产结客。时盗贼群起,南方尤甚,伯升乃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殆天将灭莽,正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发舂陵子弟,得数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
时文叔在宛,闻伯升宾客劫人,文叔素谨厚,乃辟吏于新野邓晨家。晨字伟卿,娶文叔姊元,尝与伯升及文叔俱之宛,与穰人蔡少公等宴语。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文叔戏曰:“何以知非仆耶?”坐者皆大笑,晨心独喜。及文叔与家属过吏新野,舍晨庐,甚相亲爱。晨因谓文叔曰:“王莽悖暴,盛夏斩人,此天亡之时也。往时会宛,少公之言行当应耶。”文叔笑不答。
至是南阳旱饥,而文叔家独丰收,因卖谷于宛。宛人李通闻文叔至,大喜,遣人迎之。通字次元,父守,好星历、谶记,为王莽宗卿师,通亦补巫县丞,有能名。莽末,百姓愁怨。通素闻父守说谶云:“刘氏当兴,李氏为辅。”私尝怀之。且居家富逸,为闾里雄,以此不乐为吏,乃自免归。上下江、新市兵起,南阳骚动,通有从弟轶,亦素好事,乃其计议曰:“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以谋大事。”通笑曰:“是吾意也。”即遣轶往迎文叔。
先是李通同母弟申徒臣能医而难使,伯升杀之。文叔言其报怨,不欲与轶相见,轶固请,乃强见之。轶深达通意,乃许往而意不安,乃买半锸佩刀怀之。至通舍,通甚悦,掘手为欢,得半锸刀,谓曰:“一何武也?”光武曰:“仓卒时以备不虞耳。”共语移日,因言谶文事,文叔初姝不意,未敢当之。时守在长安,文叔乃当观通曰:“即如此,当如宗伯师何?”通曰:“已自有度矣。”因复备言其计。文叔既深知通意,遂与定谋。于是乃市兵弩,十月,与李通从弟轶等起于宛。时文叔年二十八。遂将宾客还舂陵。及至,伯升已会众起兵矣。
初,诸家子弟恐,皆逃亡自匿,曰:“伯升杀我。”及见文叔蜂衣大冠,皆惊曰:“学子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伯升于是使族兄刘嘉往诱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等西击长聚。文叔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文叔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岑彭字君然,南阳棘阳人也,时守本县长。闻汉兵至,以棘阳地小乏兵,不足与敌,徒多杀伤而长敌势,遂将家属奔投前队大夫甄阜。阜怒彭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效功自补。
汉既拔棘阳,因欲攻宛,兵至小长安。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邱赐,正领大兵杀来,两下结成阵势。这边廖湛出阵,只见对阵旗门开处,一将杀出,正是岑彭,身长九尺,紫面长须,蜂袍金甲,如天神一般,手提偃月大刀。廖湛未经大敌,一见早已心怯,交手数合便支持不住,拨马回走。岑彭赶上,一刀砍去,忽一骑飞至,一枝方天画戟到来,将刀架开。岑彭用力过猛,反在马上一幌,吃惊一看,只见那人面如活蟹,须若钢针,身躯比自己远约长数寸,彭喝曰:“来贼通名。”那人笑曰:“王莽乃篡国逆贼,亲弑平帝,天下皆知。汝辈皆贼党,助贼茶毒万民者也。反指人为贼乎?我湖阳人,姓马名武,我看汝一表非俗,何不与我共诛残暴乎?”岑彭大怒,举刀便砍,二人战到数十回合,不分胜败。天色已晚,各自回营。
次日岑彭出阵,朱鲔不待令下,便提枪杀出,才五七合,便觉招架不住,陈牧、王匡双骑冲出。岑彭望见,一刀劈下,朱鲔急闪,刀头起去,恰到王匡面前,王匡双锏急抵,回手一锏打来,岑彭轮转大刀,已照陈牧马头削下,陈牧御开,劈面盖还一斧,岑彭性起,大刀轮动如飞,遇空便砍。是日大雾迷空,岑彭骑的是上阵好马,转折似电,来去如风,三人攒一,大费招架,陈牧早被打落一斧,败回阵去。马武大怒,急提戟出阵,岑彭一见,便撇去二将来战马武。有游卒报与甄阜,阜急传梁邱赐曰:“岑彭独战多时,力乏矣,今当趁此密雾,大兵俺杀,可获全胜。”赐称善,遂拔营前进。岑彭见大兵卷来,乃撇了马武,一马斜刺飞入汉营,逢人便砍,杀得汉兵四散去营而逃,慢天匝地,皆是莽兵。先是伯升诸将家属,都相携欲诣宛,至是伯升姊元、弟仲,及叔父良之妻子,族兄嘉之妻子,皆遇害。文叔单马遁走,遇女弟伯姬,提上马,与共骑而奔。后来伯姬配与李通为妻。
此次大败,杀伤甚多,伯升收会兵众,还保棘阳。阖营伤妻痛子,哭声振天。忽闻南阳诛杀李通兄弟门宗六十四人,皆焚尸宛市,通父守已出长安,会甄阜上通起兵状,追回,守及守家在长安者,尽杀之。痛得李通一众,踊天躄地。又闻新野宰汙池邓晨宅,焚其冢墓。文叔族兄刘祉,字巨伯,乃舂陵康侯敞之子也,兄弟相率从文叔时,甄阜收其家属系宛狱,是时祉挺身还保棘阳,甄阜尽杀其母弟妻子。众人大哭,咬牙切齿,要进兵报仇泄恨。
伯升收泪劝解一番,因私谓舂陵众曰:“今日之惨,木石伤心,若等见新市平林中情乎?多为面慰,同痛者不多人。彼见我败,意欲解去矣。勿妄动,我当取下江兵以图万全。”遂同文叔、李通,径至宜秋军壁,曰:“愿见下江一贤将,议大事。”成丹、张卬共推王常出见,伯升曰:“汉家制度,圣圣相承,天下富庶,祖宗数世,不见兵革征役之苦,厚泽及民,沦肌浃髓。独以元后故,王氏四世檀权,扰乱天下。至莽贼,诛戮忠良,满布爪牙,弑平帝,掘后陵,穷凶极恶,假造符命,以篡天位;制王田,改钱币,设六管之禁,启四夷之兵;近复征淑女,营九庙,竭民脂髓,加之惨戮。方今四海鼎沸,正奸贼丧亡之秋,凡有血气,莫不刿心剔日,思复汉仇。况缩帝室宗亲,痛明堂之不祀,逼袵席之未安者乎?前者振臂一呼,英豪环集,只以合从未就,指挥不闲,且前队之众数倍我师,致有小长安之败。然天心未尝厌汉,在事诚有可图之机。方今边境未安,青徐掣时,诚欲得足下之众,并力取宛以作根基,然后遣将,分略定陵、昆阳,以定颖川,据有洛阳,三辅不足图也。为天下除害,定千秋之业。足下其有意乎?”王常大悟曰:“常一匹夫,昧于浅近,忽闻君子大论,快若拨云雾而睹青天。乃者王莽篡弑,残虐天下,百姓思汉,故豪杰并起。今贤昆弟英姿雄概,又刘氏宗室,真我主也,敢不出身为用,辅成大功。”伯升大喜曰:“如事成,岂敢独享之哉!”遂与常深相结而去。
常还,向丹、印言之,丹、印负其众,同曰:“大丈夫既起,当各自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心独归汉,乃晓说其将帅曰:“往日成、哀衰微无嗣,故王莽得承间篡位,既有天下,而政令苛酷,积失百姓之心。民之讴吟思汉,菲一日也,故使吾属得以起势。夫民所怨者,无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兴也。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无意,功乃可成。若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天下,必夏失之。以秦、项之势,尚至夷灭,况今布衣相聚草泽?以此行之,灭亡之道也。今南阳诸刘,举宗起兵,观其来议事者,皆有深计大谋,王公之才,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佑吾属也。却说王常字颜卿,颖川舞阳人,为弟报仇,亡命江夏,久之,与王凤、王匡等起兵云杜绿林中,常慷慨有大节,下江诸将,虽屈强少识,然素敬常,及闻常此言,乃皆谢曰:“无王将军,吾属几陷于不义。愿敬受教。”常即率众归汉。
人马正行,忽见迎面尘起,有数百大汉闯来。成丹迎去,大喝曰:“不知死活之徒,见大军到来,不远避,成群何往?速卸衣物,免汝残生。”只见众中一枝画戟行动,一人分众而出,背负钢鞭,随将手中戟付与从人。成丹一见,以为亭长来捕,不待开言,举枪便刺,其人一手将枪接住一扯,成丹跌下马来,急掣剑来斗,二人鞭剑往来,数合之间,剑已落地,成丹被擒。这边王常闻报,早已赶到,便问来将名姓,将何为者,其人曰:“我姓臧名宫,字君翁,颍川郟县人。少为县游徼,因见四方扰乱,亦欲自建功业,闻下江中有王颜卿者,愿往见之,以商去就。”王常不待辞毕,便去枪下马揖曰:“王常即某便是,此成将军丹也。”宫急放丹起,先向丹谢罪,然后各诉衷怀,大喜,遂同往棘阳进发,与汉军及新市、平林合。诸部齐心同力,锐气益壮。
伯升于是大飨军士,设盟约,休兵三日,分为六部,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先是甄阜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渡潢淳水,临沘水,阻两川间为营,绝后桥,誓众曰:“不尽灭诸寇,不还渡此。”伯升得其情,于是袭蓝乡,尽获其辎重。明旦,汉兵自西南攻甄阜,下江自东南攻梁邱赐。先属付马武曰:“汝与岑彭敌,当诈败引彼远追。阜军去彭,余子不足数也。”马武领令出马。
却说是日晨早,探卒报与甄阜,汉兵夜劫蓝乡,新合下江兵,军势甚张,辎重尽去矣。阜大惊。忽报汉兵大至,马武讨战,阜急令岑彭应敌,嘱曰:“不擒马武,毋生还。”岑得令出马,见面便砍,马武提戟一拦,岑彭性起,一连几刀,如拨风骤雨,马武借势败下,落荒而走。岑彭那里肯舍,追下十余里,看看赶上,马武回头喝曰:“君然不可欺人太甚!”仰面便是一戟,两人大战,不分胜负。
话分两头,且说王常与梁邱赐交战。臧宫急欲建功,大喊曰:“我等冲阵去也。”一马冲入敌阵,横戟迅扫,近者立亡,但戟到处,便两边分开,敌卒纷纷倒地,这边成丹看得火发,一枝枪又飞人阵。两人乱扫乱刺,如入无人之境。梁邱赐见自己阵势已乱,心头一慌,被王常一枪刺死。
先是伯升见岑彭追赶马武,便挥众杀出,甄阜急令放箭,伯升连冲几次不能近,将有两个时辰。忽然王常等追杀梁邱赐败卒,如潮势压过来,将阜阵脚冲动,甄阜大惊,急捉枪出马。伯升诸人一见甄阜出来,怨气冲天,不由分说,李通兄弟及诸刘,人人上前,将阜攒住,大骂:“逆贼助莽为恶,如何亦有今日!”阜张口战栗,早被伯升一枪搠下马来,刀剑并下,顷刻尸分万断。可怜阜军十万!伯升一众家室,多被甄阜杀戮,人人痛心,恨不得一刀切下两颗头来,尽量追杀,那边却阻着潢淳水,无桥无渡,先逃到水边的,都被后来的一层层拥下水去。
岑彭被马武缠得人困马乏,又恐大军有失,只得败回。劈面遇着李轶,斗了数合,李轶败下,彭亦不赶,只望人马厚处寻杀。却遇到刘嘉当住,岑彭性起,一刀劈下,刘嘉一刀架住,说道:“君然尚欲何往?莽贼恶满,原该兴刘。今甄阜等已死,何不归汉?岂君然之明,尚不知王莽为篡弑之逆贼耶?”岑彭见四面皆是汉兵,谅来甄阜已死,不敢恋战,虚劈一刀,拍马便走。刘嘉驻马,横刀望之,顷刻不见。未知岑彭逃往何方,下卷再叙。
第十三回 闹昆阳南郊哭天
却说汉兵沘水之战,斩阜、赐,覆其军。伯升乃誓众,焚积聚,破釜甑,鼓行向宛进发。次日至淯阳,恰遇严尤、陈茂,因闻阜、赐军败,引兵欲先据宛。伯升知是严尤到来,谓众将士曰:“此番交战,不比沘水之师,严尤宿将,队伍整练,未可轻进,兼须防其分兵冲突。”于是仿郑鱼丽阵,分为三军,新市众为右拒,自率下江兵为左拒,平林众居后作中军。嘱曰:“彼见我军分为二,必先趋吾左,以为吾左军动,而后分一翼以趋吾右。吾左军既斗,右军不俟彼出,先犯其中垒;彼两将俱出而后,以中军压其大营,先偏后伍,弓弩弥缝,迭进,必破尤茂矣。”分遣才定,莽军已至。严尤亲出,伯升令王常敌。正在交锋,这边马武大喊:“王莽篡贼,恶贯满盈,不尽殆其爪牙,更待何时?”提戟直入敌阵。陈茂急将阵门变开,掉枪来战马武,才五七回合,便支持不住。这边王凤、王匡、朱鲔一齐杀出,陈茂大惊,恐被攒杀,急弃阵而逃。严尤亦被臧宫及诸刘掩出,几乎被擒,弃军落荒败走。这回大胜,又斩首三千余级。乃号圣公为更始将军,伯升遂独率舂陵众,进围宛。
却说严尤、陈茂二人逃回甫阳,上本告急,王莽闻伯升名,阅奏大惧,下诏有能捕得伯升者,封为上公,食邑五万户,赐黄金十万斤。又令长安中官署及天下乡亭,皆画伯升像于埻,旦起射之。又诏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司命孔仁、兖州牧寿良、卒正王闳、扬州牧李圣,亟进所部州郡兵,迫剿青、徐盗贼。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车骑将军王巡、左队大夫王吴、亟进所部州郡兵,凡十万众,迫剿前队丑虏,皆明告以来降者不杀之信,若复迷惑不解散,则皆并力合击殄灭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属,前为虎牙将军时,东指则反虏破坏,西击则逆贼靡碎,此乃新室威宝之臣也,如黠贼不解散,将遣大司空将百万之师征伐劋绝之矣。遣七公干士隗嚣等七十二人,分行晓谕天下。嚣等既出,因逃亡焉。
伯升既至宛,只见四门紧闭,城头旗帜鲜明,枪刀密布。伯升大怒,亲仗剑执盾,向城大喝曰:“王莽以外家世权,忘恩背德,弑平帝,囚孺子,以诈伪盗汉天下,复荼毒生民。方今人人思汉,切齿奸贼,吾以汉室宗亲,为平帝诛贼,为天下除害,所至归心,何汝弹丸之城,敢抗义师!吾尝斩甄阜于沘水,败严尤于淯阳。阜、尤之兵,甲非不多也,将非不智且勇也,然卒失其谋而丧其坚利者,何也?以所事者贼,所用者威,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耳。革车匪遥,请试思之,授首屠城,后悔无及。”只听得城楼上大声曰:“伯升欲效郦生以三寸舌下齐城耶?吾知守城耳,无多词费。”伯升视之,其人长须紫面,恰是岑彭。原来岑彭那日大战,身被数创,见甄阜全军已覆,只得逃身归宛,与前队贰师严说共守宛城,伯升正欲开言,见岑彭弯弓搭箭射来,伯升勒马急退,乃分兵四面而攻打,弯石灰瓶,守城甚固,连攻数日不能下。伯升怒甚,围之,绝其采樵。
时平林、新市众,俱在淯阳。自阜、赐死后,百姓日有降者,众至十余万。众虽多而无所统一。于是诸将会议,欲立刘氏,以从人望。王常与南阳豪杰,咸归于伯升,而新市、平林诸将帅,乐放纵,惮伯升威明,而贪圣公懦弱,先其定策立之。然后使骑召伯升至,示其议。伯升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其德甚厚。然愚鄙之见,窃有未同。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如此必将内争,今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且首兵唱号,鲜有能遂,陈胜、项籍即其事也。眷陵去宛三百里耳,未足为功,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今且称王以号令,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愿各详思之。”诸将多曰:“善。”将军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朱鲔复大声曰:“张将军之言是也。”众皆从之,遂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陈兵大会。时二月辛巳,圣公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诸将,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大司马,伯升大司徒,陈牧大司空,余皆九卿将军,文叔为太常偏将军。由是豪杰失望,多不服云。
诸将分头循城略地,伯升攻宛,王常、刘赐循汝南,平林后部攻新野,文叔与邓晨、马武、臧宫等循颍川。一路军兵正行,忽见数十人迎军求见曰:“将军兴义兵,窃不自量,愿充行伍。”此人姓王名霸字元伯,颍川颍阳人也,父为决曹掾,霸亦少为狱吏,性慷慨,不乐吏职,其父奇之,遣西学长安,至是率宾客上谒。文叔大喜曰:“梦想贤士,其成功业,岂有二哉。”文叔循昆阳、定陵、郾,皆下之。诸豪杰皆闻风归附,棘阳马成,字郡迁,襄城傅俊,字子卫,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文叔以马成为安集掾,傅俊为校尉。一路多得牛马财物,谷数十万斛,转送宛下。
莽闻光武攻下诸县,大惊,乃遣大司空王邑驰传之洛阳,与司徒王寻发众郡兵百万,号曰虎牙五威兵。命邑得专封爵,除用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术者。初莽招募奇技、猛士、明兵法者,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揖,连马接骑,济百万师;或言不用斗粮,服食药物,三军不饥;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敌营,莽试之,见取大鸟翮为而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辄堕。莽知其不可用,苟欲取其名以耀天下。至是各持图书,受器械,以备军吏,多赍珍宝,倾府库以遣邑。时有奇士巨无霸,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又驱诸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余者在路不绝,车甲士马之盛,自古出师,未尝有也。
文叔将数千兵迎至阳关,诸将望见寻、邑兵盛,大惊,尽反走驰入昆阳,皆惶怖,优念妻孥,欲散归诸城。文叔议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击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一破,诸部亦火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耶?”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文叔笑而起。会探马还言大兵且至城北,扎军阵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惊惶无措,遽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文叔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王常别循汝南沛郡,还至昆阳,城中有八九千人。文叔乃使成国上公王凤同王常守城,至夜,自与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时北军至城下者,且十万,文叔等几不得出。既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而诸将贪惜财货,欲分留守之。文叔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难存,何财物之有?”众乃从。
时严尤、陈茂亦至昆阳,见寻、邑纵兵围城,进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尊号者在宛,且亟进大兵,宛败,昆阳自服矣。”邑曰:“吾昔以虎牙将军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过城而不能下,何谓耶?”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云车十余丈,瞰临城中,旗帜蔽野,埃尘连天,怔鼓之声,闻数百里。或为地道,冲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乞降,不许。严尤又曰:“归师勿遏,围城为之阙,可如兵法,令得出逃。”邑自以为功在刻漏,不听尤言。夜有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六月已卯,文叔发郾、定陵兵数千人,来救昆阳,自将步骑千余,前去大军四五里而阵。寻、邑大笑曰:“此亦称寇,何足血吾刃。”于是自将万余人行阵,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文叔一见,正马单刀,奔入邑阵,如入无人之境,顷刻斩首数十级而还。诸部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文叔复进,臧宫戟,王霸枪,李轶铁鞭,冯孝、任光长杆刀,马武、宗佻画戟,傅俊丈二矛,并诸将校二十余人,随着冲杀,只见邑军纷纷落马,诸将胆气既壮,勇力倍增,所向披靡,杀得寻、邑队伍大乱却退。城下大军无令不敢擅离相救,听凭诸将杀个尽量。这边马成见汉将大捷,挥动数千人马,大喊:“宛下兵到矣。”时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军中尚未得知,盖亦虚张声势云。马成驱兵掩杀,文叔顾谓诸将曰:“趁此杀将去也!”诸将大喜曰:“愿从。”文叔舞动大刀,带众冲入中坚,王寻接住厮杀,不四五合,被文叔拦腰一刀,斩为两段。诸将杀得性起,逢人便砍便刺。王凤、王常闻得喊杀连天,急登城楼一望,只见汉兵所至,如风卷残云,二人大喜,急率众开城,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王巡被傅俊一矛刺寄颈后,带下马来。王霸正在厮杀,只见天神般一将赶杀,汉兵纷纷退下,却是一员步将,比骑马的还高出一头,手执铁棍,见人便打,无人敢与交手。王霸望见大惊,料是巨无霸,急斜刺一马走开,将枪用膝押住,背上取下硬弓,拽满迎转一箭射去,正中巨无霸左眼,巨无霸大怒,拔出箭,提棍如飞赶来,霸又发一箭,射中其颈,方才立住了脚,将棍倚在胸前,两手又开,似乎要拔箭。王霸谅他己无能得生矣,拍马复望人之多处杀去,王吴同李轶厮对,臧宫恰到,一戟刺去,王吴急闪,被戟枝扎住肩甲,拖下马来,李轶一鞭疾下,头颅浆迸。王邑魂飞魄散,急欲逃生,却遇马武缠住,数合之间,招架不住,谅来无可脱身,恰好严尤寻到,敌住马武。严尤又败走,追下二十余里,马武不舍,只得弃马窜入乱军中。正杀得天昏地黑,忽然大风大雷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涨溢,平地水深数尺。文叔急令马成、王常招集军众,分头追杀败军,百余里间,尸横遍地,走者奔殖相腾践,士卒急逃,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陈茂、严尤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得性命。光武这回大胜,杀莽兵数十万,斩上将数十员,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下可胜算,杀僵栗虎豹以飨士卒。
却说光武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性勤稼穑。幼之长安,受《尚书》于中大夫庐江许子威,略通大义。初无大志,尝为舂陵侯家讼逋租于严尤,尤奇其貌。时宛人朱福亦为舅讼租于尤,尤止车独与光武语,不视福。光武归,戏福曰:“严公宁视卿耶?”其意似得严公一盼为荣。及严尤至昆阳,闻光武不取财物,但会兵计策,尤笑曰:“是美须盾者耶?何为乃如是。”又初至长安,见执金吾车骑甚盛,因叹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盖南阳新野人阴睦之女也,自适新野时,闻其美,心悦之,故云。至是遂娶得之,时年十九。
且说王邑大败,数日间只收集得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盗贼听闻,多用汉年号。又闻汉兵言莽鸩杀平帝,莽乃会公卿以下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滕之策,涕泣以示群臣。又命明学男张邯称说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于莽,升共高陵,三岁不兴。’‘莽’,皇帝之名,‘升’,谓刘伯升,‘高陵’,谓高陵侯子翟义也。言刘伯升、翟义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犹殄灭不兴也。”群臣皆称万岁。
先是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语大司马董忠,数俱至国师庐,语论星宿,国师不应。后涉特往,对歆涕泣言:“诚欲与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为言:“天文人事,东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显君素嗜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军精兵,为中宫卫,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谋,共劫持帝,东降南阳天子,可以全宗族。不然者,俱夷灭矣。”伊休侯者,歆长子也,为侍中五官中郎将,莽素爱之。歆怨莽杀其三子,又畏大祸至,遂与涉、忠同谋,欲即发事。歆曰:“当待太白星出乃可。”董忠以司中孙伋亦典兵,复兴汲谋。汲归家颜色变,不能食。妻怪问之,语其状。妻以告弟陈邯,邯欲告之,汲惧,与邯俱言。莽遣使者分召忠等,忠方讲兵都肄,护军王咸谓忠:“谋久不发,恐有漏泄,不如遂斩使者,勒兵入。”忠不听,遂与歆、涉会省户下。莽令■恽责问,皆服。遂格杀忠,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药、尺白刃、丛棘俱一坑而埋之;刘歆、王涉皆自杀。歆子以素谨不知情,但免侍中郎将,更为中散大夫。莽兵师外破,大臣内叛,左右无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欲呼邑与计议。邑到,以为大司马。莽优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阅军书倦困,凭几寐,不复就枕矣。
一日阅报前忠武侯刘望起兵,略有汝南,严尤、陈茂既败昆阳,同往归之,望遂称尊。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百余人。析宰将兵数千,屯鄡亭,备武关。晔、匡谓宰曰:“刘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请降,尽得其众。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于匡右将军,拔析、丹水,攻武关,都尉朱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莽愈不知所出。崔发因言:“《周札》及《春秋左氏》,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故《易》称先号陶而后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败,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因搏心大哭,气尽,伏而叩头。又作告天策,自陈功劳千余言。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餐粥。其甚悲哀,及能诵策文者,除以为郎,至五十余人,■恽领之。一日又报陇西成纪、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嚣为大将军,攻杀雍州牧陈庆。莽大哭曰:“是前遣赍诏晓谕天下者耶?仁亦至此。”未知是否,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搜渐台宛市悬首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少仕州郡,刘歆引用为士。莽地皇三年,遣嚣等赍诏晓谕天下,嚣见莽将败,乃亡归乡里。嚣季父崔,素豪侠,能得众,闻更始立而莽兵连败,于是乃与兄义及上邦人杨广、冀人周宗,谋起兵应汉。嚣止之曰:“兵,凶事也。宗族何辜!”崔不听,遂聚众数千人,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而崔、广以为举事宜立主,以一众心,咸以嚣素有名,好经书,遂共推为上将军。嚣辞让不得已,曰:“诸父众贤,不量小子,必能用嚣言者,乃敢从命。”众皆曰:“诺。”
嚣既立,乃遣使聘请平陵人方望,以为军师。望至,说嚣曰:“足下欲承天顺人,辅汉而起。今立者乃在南阳,王莽尚据长安,虽欲以汉为名,其实无所受命,将何以见信于众乎?宜急立高庙,称臣奉祠,所谓神道设教,求助人神者也。且礼有损益,质文无常,削地开兆,茅茨土阶,以致其肃敬。虽未备物,神明其舍诸?”嚣从其言,遂立庙邑东,祀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史奉壁而告。祝毕,有司穿坎于庭,牵马操刀,奉盘错鍉,割牲而盟曰:
凡我同盟,三十一将,十有六姓,允承天道,兴辅刘宗。如怀奸虑,神明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坠厥命,厥宗受兵,族类灭亡。
有司奉血鍉进,护军举手揖诸将军曰:“鍉不濡血,歃不入口,是欺神明也,厥罚如盟,”既而薶血加书,一如古礼。事毕,移檄告郡国曰:
汉复元年七月已西朔已已,上将军陇嚣、白虎将军隗崔、左将军隗义、右将军杨广、明威将军王遵、云旗将军周宗等告州牧、部监、郡卒正、连率、大尹、尹、尉队大夫、属正、属今:故新都候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人庶,震怒上帝。反戾饰文,以为祥瑞,戏弄神祗,歌颂祸殃。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今略举大端,以喻吏民。盖天为父,地为母,祸福之应,各以事降。莽明知而冥昧触冒,不顾大忌,诡乱天术,援引史传。昔秦始皇毁坏谥法,以一二世欲至万世,而莽下三万六千岁之历,言身当尽此度,循亡秦之轨,推无穷之数,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国,断绝地络,田为王田,卖买不得,规锢山泽,夺民本业,造起九庙,穷极土作。发冢河东,攻劫丘垄,此其逆地之大罪也。尊任残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覆按口语,赤车奔驰,法冠晨夜,冤系无辜,妄族众庶。行炮恪之刑,除顺时之法,灌以醇醯,裂以五毒。政今日变,官名月易,货币岁改,吏民昏乱,不知所从,商旅穷窘,号泣市道,设为六管,增重赋敛,刻剥百姓,厚自奉养,苞苴流行,财入公辅,上下贪贿,莫相检考。民坐挟铜炭,没入钟官,徒隶殷积,数十万人,工匠饥死,长安皆臭。既乱诸夏,狂心益悖,北攻强胡,南扰劲越,西侵羌戎,东摘 貊。使四境之外,并入为害,缘边之郡,江海之濒,涤地无类。故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反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是故上帝哀矜,降罚于莽,妻子颠殒,还自诛刈,大臣反据,亡形已成。太司马董忠,国师刘歆,卫将军王涉,皆结谋内溃;司命孔仁,纳言严尤,秩宗陈茂,举众外降。今山东之兵,二百余万,已平齐楚,下蜀汉,定宛洛,据敖仓,守函谷,威命四布,宣风中岳,兴灭继绝,封定万国,遵高祖之旧制,修孝文之道德。有不从命,武军平之。驰使四夷,复其爵号,然后还师振旅,橐弓卧鼓,申命百姓,名安其所,庶无负子之责。
右檄数莽罪恶,万于桀纣,且无虚辞云。嚣乃勒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将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莽从弟平阿侯谭之子也,威风能行其邦内,属县皆无叛者,嚣乃移书于向,喻以天命,反覆诲示,终不从。于是进兵虏之,以徇百姓,然后行戮,安定悉降,闻长安中亦起兵诛莽,嚣遂分遣请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且说伯升攻宛,数月不能下。城中食尽,百姓环告岑彭,彭不得外郡之息耗,思死守徒殃百姓,乃出降汉。诸将恨极,咸欲诛之,伯升在曰:“彭守宛城,职也,降以救百姓,义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以劝其后。”遂请于更始,封为归德侯。更始遂入都之。先,平林从攻新野,新野宰潘临威信素著,能得众,攻之不能下。宰登城言曰:“母恃力,但得司徒刘公一信,则自愿下耳。”及伯升军至,即开城门降。
伯升五月拔宛,六月,光武破王莽王邑,兄弟威名益甚。由是更始群臣不自安,遂共谋诛伯升,乃大会诸将,以成其计。更始取伯升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屠建随献玉決,令早决也,更始竟不能发。及罢会,伯升勇樊宏谓伯升曰:“昔鸿门之会,范增举決以示项羽。今建此意,得无不善乎?”伯升笑而不应。初,李轶谄事更始贵将,光武深疑之,常以戒伯升曰:“此人不可与信,须防之。”又不听。伯升部将宗人刘稷,数陷阵溃围,勇冠三军。时将兵击鲁阳,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耶?”更始闻而心忌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收稷,将诛之,伯升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伯升,即日遇害。有二子,建武二年,立长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十五年,追谥伯升为齐武王。此是后话。
光武既纳阴后,因复引兵循下颖阳,乃略父城。父城人冯异,字公孙,好读书,通《左氏春秋》《孙子兵法》,时以郡掾监五县。汉兵起,与父城长苗萌共守城。光武攻之不下,屯兵巾车乡。异间出微行视属县,为汉兵所执。时异从兄孝及同郡丁 、吕晏并从光武,因共荐异,得召见。异曰:“异一夫之用,不足为强弱。有老母在城中,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光武大喜。异归,谓苗萌曰:“今诸将皆壮士屈起,多暴横;独有刘将军所到不虏掠。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可以归身。”苗萌曰:“死生同命,敬从子计。”
会传伯升为更始所害,光武大惊,随笑曰:“吾尝谓伯升性刚,不可涉世,果遂至此。君臣之间,岂同草莽,可自任其天性耶?”语毕,无悲容。诸将大怒曰:“更始何人哉!惟知伏草莽中,掳掠人财物,劫人妇女者耳。微将军兄弟,犹在绿林丛薮中,不为严公所诛戮,亦云幸矣,何有今日!刘司徒以国贼未灭,谦退未遑,听彼侈然而称帝,不知感愧,反敢嫉贤妒功。至此无知贼子,将置将军于何地?彼朱鲔者,贼性未除,李轶尤谄佞反覆小人,不尽寸斫之,不足以舒人意。请助将军擒此数贼,不须昆阳城下半功也。”光武大怒曰:“更始既立,则名分所在,谁敢顾私?报复相寻,天下安有宁日?若辈敢造反,请先试吾头。”吓得众人低头不语而退。
少间,臧宫请私见,宫入,见光武捶胸饮泣,半晌哽咽不能言。宫再三吊慰,乃曰:“今事未成,两兄俱丧。秀幼孤,何以独生哉!”宫曰:“死者不能复生,谗贼终当自败。方今王莽未败,诚恐自攻有误,贼人未有不大笑也。”宫曰:“然则请宛将如何?”曰:“以释其猜忌耳。”宫曰:“设若变,思虑之。”光武曰:“得君翁等相随,虽百万军何惧。况吾以兵往,子但秘之勿泄。”遂起行。
先颍阳县吏祭遵往进见,光武爱其容仪,署为门下史。遵字弟孙,颖阳人。少好经书,家富给,而遵恭俭,丧母,负土起坟,尝为部吏所侵,结客杀之。初县中以其柔也,既而皆惮焉。时马成已调宁郏令,王霸以父年老,念之,还休乡里,从行者只臧宫、傅俊、任光、丁 、吕宴、祭遵、冯孝、铫期等十余人,铫期字次况,颍川郏人也,长八尺二寸,容貌绝异,矜严有威。父猛为桂阳太守,卒,期服丧三年,乡里称之。光武闻期志义,召署贼曹掾。既至,宛城司徒官属朱祐等迎吊光武,光武难交私语,深引过而已,不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伯升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惭,拜光武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更始乃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
是时海内豪杰闻汉破莽兵百万于昆阳,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莽大怖恐,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号曰九虎,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东出,而纳其妻子于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钧盾、臧府、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长乐御府、中御府及都内、平准帑藏钱帛珠王财物甚众,莽殊爱惜之,赐九虎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遇于匡领数千人拦住挑战,破其一部。邓晔却将二万余人从阌乡南出枣街,又北抄九虎后击之。六虎败走,内二人诣阙归死,莽杀之,四人遂逃亡。其三虎收散卒保京师仓。
汉兵至,邓晔开武关迎之,李松遂将二千余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晔乃以宏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与莽波水将军战,波水败走,韩臣等追奔,遂至长门宫。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大姓,栎阳申碭,下邦王大,皆率众随宪。县严春,茂陵董喜,蓝田王孟,槐里汝臣,盩厔王扶,阳陵严本,杜陵屠门少之属,众皆数千人,假号称汉将。
时李松、邓晔以为京师小小仓尚未能下,何况长安城,当须更始帝大兵到。即引军至华阴,造攻城具以待。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闻天水隗氏兵方到,皆争欲先入城,贪立大功囟掠之利。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请狱囚徒,皆授兵器,杀猪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史湛将领,度渭桥,皆走散。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或谓莽曰:“城中卒,东方人,不可信。”莽更发越骑士为卫,门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人,民间所谓都门也。张邯巡行城门,逢兵见杀,王邑、王林、■恽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汉兵贪获莽得封,力战者,七百余人。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
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囟掠,趋呼相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阔,大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也,室主焚死。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宫人妇女啼呼曰:“当奈何。”时莽绀袀服,带玺韨,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拭于前,日时加某,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莽时不食,少气困极矣。
三日庚戌,晨旦,群臣抉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门,就车之渐台,欲阻池水。犹抱持符命、威斗,公卿大夫、侍中、黄门郎从官尚千余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疲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展转至渐台守莽。军众入殿中,呼曰:“反虏王莽安在?”有美人出房曰:“在渐台。”众兵追至,围数百重。台上亦备弓弩,稍稍夭尽,无以复纳,则短兵接战,王邑■恽等战死,莽入室。下时,众兵上台,王揖、赵博、苗沂、唐尊、王盛、王参等皆死台上。商人杜吴杀莽,取其缓,校尉东海公宾就,故大行治礼,识天子绶,因问吴绶主所在,曰:“室中西北贩间。”就趋往斩其首,军人分裂莽身,支节肌骨,数十人脔切分之。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属焉。止宿东官,妻莽后宫,乘其车服。
六日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辄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更始悬其首于市,百姓共掷击之,或切食其舌。
是月,拔洛阳,生缚王匡、哀章,至,皆斩之。先严尤、陈茂降刘望,望以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十月,遣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望,并诛严尤、陈茂。岑彭从朱鲔击扬州,格杀李圣,孔仁将其众降。天下悉归汉矣。更始将都洛阳,以光武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于是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更始定都,遂以刘赐为丞相。
却说申屠建尝事崔发学《诗》,建入长安,发投降见建,犹时时称说符命,建恐惑众,送发诣丞相府。刘赐问曰:“汝莽所封说符侯也,新井、石午等事,果天告帝符,抑亦人为之?”发不语,赐曰:“汝以善解说符命取封侯,今不直对,先断汝舌。”左右擒倒,毁其齿,发急曰:“大抵皆取富贵者所为耳!一时附和,实繁有徒,人皆为之,吾敢不为耶?”赐曰:“然则莽起九庙时,莽与汝富贵已极,汝与张邯何复谀之,以为宜崇其制度,令万世后无以复加,糜有用之财,死无辜之众,徒竭肌髓,无益名,亦乐为之,又何意也?世间诸佞小人,侮圣人之言,为斯文之玷,若谷永、张禹、杨雄、孔光之徒,生用不荣,死犹遗臭,今刘歆、哀章、张邯等,已就诛戮,死将及汝,鬼如有灵,为问永、禹、雄、光等曰:‘宠禄几时,富贵安在?’虽汉室当衰,故有妖孽,然汝与数辈,皆号为儒者,死或有灵,亦知愧悔否?”发大哭,叩头乞命。赐曰:“天地之大,何难容汝?但汝素有虚名,为德之贼,不斩汝,恐小人得生,又将逞其故态,摇唇鼓舌,以惑天下,且令人谓谗佞竟无惨报,殊不足以示后世也。”遂拖赴市曹行戮。史谌、王延、王林、赵闳亦降而见杀。
初,诸假号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人大黠,共杀其主,于是吏民惶恐,皆哄去属县屯聚,建等不能下。乃传送乘舆服御,又遣中黄与从官,奉迎迁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阳而西。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诸于绣裾,莫不笑之。时有知者,以为服之不中,身之灾也,恐祸及,奔入边郡避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更始到长安,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辅悉平。
初,王莽败,唯未央宫被焚,其余宫馆一无所毁,宫女数千,备列后庭,自钟鼓、帷帐、舆辇、器服、太仓、武库、官府、市里,不改于旧。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作,府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掳掠得几何?”左右待官皆宫省久吏,各惊相视。李松与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朱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太常将军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庆为燕王,刘歙为元氏王,大将军刘嘉为汉中王,刘信为汝阴王,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卫尉大将军张印为淮阳王,廷尉大将军王常为邓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申屠建为平氏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大司空陈牧为阴平王,骠骑大将军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唯朱鲔辞曰:“臣非刘宗,不敢干典。”遂让不受。乃徙鲔为左大司马,刘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李通、王常等镇抚关东。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
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循河北,未知所使,刘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大司马朱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疑不决,赐深劝之,乃拜光武为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待节北渡河,镇慰州郡。未知如何,下文再叙。
第十五回 渡滹沱神人指路
光武既渡河而北,所到部县,辄见二千石、长吏、三老、官属、下至佐史,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辄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人喜悦,争持牛酒迎劳。
进至邯郸,故赵缨王子林,说光武曰:“赤眉今在河东,但决水灌之,百万之众可使为鱼。”光武不答,去之真定。林于是乃诈以卜者王郎为成帝子子舆,立郎为天子,都邯郸。王郎一名昌,邯郸人,素为卜相,略明星历,常以为河北有天子气。刘林好奇数任侠,于赵魏间多通豪猾,而郎与之亲善。初王莽篡位时,长安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扇惑燕赵间。林等疑惑,会说光武不用,乃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通谋,规共立郎。时传闻赤眉将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以观众心,百姓多信之。林等遂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城,止于故赵王宫,立郎为天子,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分遣将帅,循下幽、冀,移檄州郡曰:
制诏部刺史、郡太守曰:朕孝成皇帝子子舆也。昔遭赵氏之祸,因以王莽篡杀,赖知命者,将护朕躬,解刑河滨,削迹赵魏。王莽窃位,获罪于天,天命佑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上,知朕隐在人间。南岳诸刘,为其先驱。朕仰观天文,乃兴于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赵宫。休气熏蒸,应时获雨。盖闻为国,子之袭父,古今不易。刘圣公未知朕,故且持帝号。诸兴义兵,咸以助朕,皆当裂土,享祚子孙,已诏圣公及翟太守,亟与功臣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圣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滞,或不识去就,强者负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创痍,已过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诏书。
郎以百姓思汉,既多言翟义不死,故诈称之,以称人望,于是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
初光武北渡,只带颍川兵千余人,相从诸将有铫期、祭遵、朱祐、冯异。先是光武还宛,异仍守父城,更始诸将攻父城者,前后十余辈,异坚守不下。及光武为司隶校尉,道径父城,异等即开门奉牛酒迎。光武署异为主簿,苗萌为从事,从至洛阳。时王霸在颍阳,闻光武过颍,请其父,愿从。父曰:“吾老矣,不任军旅,汝往勉之。”光武既为大司马,以朱祐为护军,霸为功曹令史。先宾客从霸者数十人,至是稍稍引去。光武谓霸曰:“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当努力,疾风知劲草。”又有杜茂者,字诸公,南阳冠军人,闻光武义,来归。马成先为光武安集椽,后调守郟令,间光武讨河北,即弃官,步负追及随征。
却说光武自伯升之败,不敢显其悲戚,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间,泪痕狼籍。独冯异察知,尝叩头宽譬哀情,光武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复因间进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汉久矣。今更始诸将,从横暴虐,所至虏掠,百姓失望,无所依戴。今公专命方面,施行恩德,夫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人久饥渴,易为充饱。宜急分遣官属,循行郡县,理冤结,布惠泽。”光武深纳其言。至邯郸,遂遣异与铫期,乘传扶循属县,录因徒,存鳏寡,亡命自诣者除其罪,阴条二千石长吏同心及不附者上之。
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诵诗,受业长安。时光武游学京师,禹年虽幼,而见光武知非常人,遂相亲附。数年归家。及汉兵起,更始立,豪桀多荐举禹,禹不肯从。及闻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于邺。光武见之甚欢,谓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光武曰:“然则欲何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与闲语。禹进说曰:“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者,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又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帛,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悦,因令左右号禹曰“邓将军”,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忽报傅俊到,光武曰:“傅子卫已归颍川,今亦为吾来耶。”初光武循襄城,俊以县亭长迎军,拜为校尉,襄城收其母弟宗族,皆灭之。及从破王寻后,又别击京、密,破之,乃遣归颍川,收葬家属。及上谒,使将颍川兵。于是大众花行,行至下曲阳,和成卒正邳彤举城降,复以为太守,彤字伟君,信都人,父吉为辽西太守。王莽分钜鹿为和成郡,居下曲阳,以彤为卒正也,光武留止数日,忽报有骑都尉至,光武惊疑,延入,其人姓耿名纯,字伯山,钜鹿宋子人也,父艾为王莽济平尹。纯学于长安,王莽败,更始使舞阴王李轶降诸郡国,纯父艾降,还为济南太守。时李轶兄弟用事专制方面,宾客游说者甚众,纯连求谒不得通,久之乃得见,说轶曰:“大王以龙虎之姿,遭风云之时,奋迅拔起,期月之间,兄弟称王,而德信不闻于士民,功劳未施于百姓,宠禄暴兴,此智者之所忌也。兢兢自危,犹俱不终,而况沛然自足,可以成功者乎?”轶奇之,且以其钜鹿大姓,乃承制拜为骑都尉,授以节,令安集赵、魏。闻光武至,即谒见,光武深接之。纯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他将同,遂求自结纳,献马及缣帛数百疋。光武乃留纯于邯郸,率众北至中山。
闻王郎兵起,众将佐请回击邯郸,光武曰:“诈伪焉能成事,但彼新盛未可与争锋也。”乃北循蓟。忽王郎移檄至,其大略云:
朕孝平皇帝之子,遭王莽之乱,间关尘土。今天下思汉,朕以帝子,承业继兴,即位邯郸,上顺天心,下从民望,故檄书所至,无不从风归顺。汝以南阳宗室,早奋义戈,昆阳一战,野功允著,朕甚嘉之,即封以南阳十万户,世辅王家。已移檄圣公,修整宫府,汝当助朕扫清寰宇,复朕旧基,无得瞻循。”云云。
光武笑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忽报故广阳王子刘接,起兵蓟中,以应王郎。光武大惊。又城中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急趣驾出,百姓聚观,喧呼满道,遮路不得行众中。铫期性起,睁圆环眼,倒竖虎须,奋就加鞭,突出众前,大呼曰:“跸!”声如霹雳,众皆披靡,及至城门,门已闭,攻之得出。光武欲南还,狼狈不知所向,传闻信都独为汉拒邯郸兵,乃驰赴之。正行,忽见尘头大起,一枝人马迎面而来。光武叹曰:“后有追兵,前复无路,奈何!”不知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循钜鹿将佐归心
却说光武大队正往信都进发,遇一标人马拦路,铫期急提戟策马迎去,原来却是邳彤遣来的。王郎使其将循地至和成,彤坚守不下。闻光武自蓟还,欲至信都,乃先使五官椽张万,督邮尹绥,选精骑二千余疋,缘路迎光武军。遂同之信都。信都太守乃是任光,初从光武破王寻、王邑,更始至洛阳,以光为信都太守。王郎起,郡国皆降之,光独不肯,乃与都尉李忠、信都令万修、功曹阮况、五官掾郭唐等同心固守。扶柳县廷掾持王郎檄诣府白光,光怒斩之,悬其头于市,以徇百姓,发精兵四千人守城。光等独守孤城无援,常恐不能全,闻光武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即时开门,与李忠、万修率官属迎谒。光武入传舍时,邳彤亦至。
光武虽得二郡之助,而兵众未合。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相送西还长安。彤曰:“议者之言皆非也。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官除道以迎之;一夫荷戟大呼,则千里之将无不捐城遁逃,虏伏请降。自上古以来,亦未有感物动民,其如此者也。又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震燕赵之地。况明公奋二郡之兵,扬响应之威,以攻则何城不克,以战则何军不服。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攻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光武喜曰:“伟君之言良善。但今势力虚弱,欲入城头子路、力子都兵中,何如耶?”任光曰:“不可。”光武曰:“卿兵少如何?”光曰:“可募发奔命,出攻傍县,若不降者,恣听掠之。人贪财物,则兵可招而致也。”光武从之,即日拜彤为后大将军、和成太守如故,拜光为左大将军,封武成侯,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使光将兵从。彤兵居前,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遣骑驰至钜鹿界中。吏民得檄,传相告语。邳彤先至堂阳,堂阳已反,属王郎矣。彤使张万、尹绥先晓譬吏民,光武与光等投暮入堂阳界,使骑各持炬火,弥满泽中,光炎烛天地,举城莫不震恐畏怖,其夜即降。旬日之间,兵众大盛,光武叹曰:“前日出蓟,得公孙豆粥,渡滹沱,赖元伯机权。今复得诸公相助,殆天不欲亡我也。”
初,光武自蓟东南驰,晨夜草舍,至饶阳无萎亭。时天寒烈,众皆饥疲,冯异觅得豆粥进上。明旦,光武谓诸将曰:“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及至南宫,遇大风雨,光武引车入道傍空舍,异抱薪,邓禹燕火,光武对灶燎衣,异复进麦饭、菟肩。时传闻王郎兵已追至,从者皆恐,及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众益惧。令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又欲且前,水阻,追兵至合得众士死力以胜敌,还即诡曰:“冰坚可渡。”官属皆喜。光武笑曰:“候吏果妄语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霸以沙布冰以渡,未毕数骑而冰解。光武谓霸曰:“安吾众得济免者,卿之力也。”霸谢曰:“此明公至德,神灵之祐,虽武王白鱼之应,无以加此。”光武谓官属曰:“王霸权以济事,殆天瑞也。”以为军正,爵关内侯。
汉中王刘嘉有一位上将,姓贾名复,字君文,南阳冠军人也。少好学,习《尚书》,事舞阴李生。李生奇之,谓门人曰:“贾君之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莽末,下江、新市兵起,复亦聚众数百人于羽山,自号将军。更始立,乃将其众归刘嘉,以为校尉。复见更始政乱,诸将放纵,乃说嘉曰:“臣闻图尧舜之事而不能至者,汤武是也;图汤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桓文是也;图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国是也;定六国之规,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亡六国是也。今汉室中兴,大王以亲戚为股肱,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刘公在河北,但持我书在。”复遂辞嘉受书,北渡河。嘉又荐长史陈俊,亦以书遣诸河北,俊字子昭,南阳西鄂人了。光武以俊为安集掾,署复为破虏将军,解左骖以赐之。时官属以复后来而好陵折等辈,共白欲以调补鄗尉,光武曰:“贾君有折冲千里之威,方任以重,勿以擅除。”
邓晨时为常山太守,闲行至钜鹿会光武,自请从击邯郸,光武曰:“伟卿以一身从我,不如以一郡为我北道主人。”乃遣晨归郡。后光武追铜马、高湖群贼于冀州,晨发积射土千人,又遣委输粮饷给军不绝。
却说王郎起邯郸,举尊号时,欲收耿纯。纯持节与从吏夜遁出城,驻节道中,诏取行者车马得数十,驰归宋子,与从昆弟、宿、植共率宗族宾客二千余人,奉迎于育县。时众稍合,乃使邓禹别攻乐阳,李忠攻苦陉,冯异别收河间兵。铫期、傅宽、吕宴俱属邓禹,分循旁县。又发房子兵。禹以期为能,独拜偏将军。
王郎遣将攻信都,时玉郎势大,响应者众,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纳王郎将,收太守宗广及李忠母妻,而令忠亲属招呼忠。时马宠弟从忠为校尉,忠即时召见,责数以背恩反城,因格杀之。诸将惊曰:“家属在人手中,而杀其弟,何猛也?”忠曰:“纵贼不诛,是二心也。”光武闻而美之,谓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将军可归救老母妻子,自募吏民能得家属者,赐钱千万,来从我取。”忠曰:“明公大恩,思得效命,诚不敢内顾宗亲。”光武乃使任光将兵救信都,光兵于道散,降王郎,无功而还。会更始遣振威将军马武与尚书令谢躬,共攻王郎,乃破信都。忠家属得全。光武因使忠还行太守事,收郡中大姓附邯郸者,诛杀数百人。及任光归郡,忠乃还复为都尉。光武徇钜鹿,昌城人刘植开城迎,光武曰:“子何人也?”曰:“刘植,字伯先,昌城人。天下苦王氏久矣,今汉室中兴,王郎一卜者,亦思诈起,以梗天命,郡县不察,竟从风而靡。植闻明公威德,故率宗族宾客据此城以待。”因命弟喜、从兄歆出见。光武大喜,以植为骁骑将军,喜、歆偏将军,皆为列侯。忽报真定王刘扬,起兵以附王郎,众十余万,光武即欲进讨,植曰:“彼未知王郎之诈耳。请先往说之。”光武至,扬出迎,相见甚欢。因留真定,纳郭皇后,即扬之甥也。光武于是北降下曲阳,复北击中山,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部,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南击新市、真定、元氏、房子,皆下之。因入扬界。
时王郎大将李育屯柏人。汉兵不知而进,前部偏将朱浮、邓禹为育所破,辎重尽失。光武在后闻之,急前收浮、禹散卒,追至郭门。李育回马来战,被光武接连几刀,劈得招架不及。后面一班战将俱到,李育急逃入城,将城谨闭,落后宾卒尽被杀死,尽得其所获。因率众四面攻打,数日不能下。邓禹进曰:“小城何烦旷时日,不如引兵拔广阿也。”光武曰:“正合我意。”未知如何,下卷再为分说。
第十七回 诛王郎邓禹入关
且说自古地气大抵随天运而转,而人事应焉,所谓人杰地灵。观汉室中兴,将帅大半皆出南阳,所谓从龙而起,天之生材,非偶然也。今再说一位豪杰,亦是宛人,姓吴名汉,字子颜,家贫,给事县为亭长。王莽未,以宾客犯法,乃亡命至渔阳。以乏资用,贩马为业,往来燕蓟间,所至皆交结豪杰。更始立,使使者韩鸿循河北,或谓鸿曰:“吴子颜,奇士也,可以计事。”鸿召见汉,甚悦之,遂承制拜为安乐令。
会王郎起,北州扰惑。汉素闻光武长者,独欲归心,乃往说太守彭宠。宠亦宛人,字伯通,父宏哀帝时为渔阳太守,伟容貌,能饮饭,有威于边。王莽居摄,诛不附已者,宏与何武、鲍宣并遇害。宠少为郡吏,地皇中,为大司空士,从王邑东拒汉军,到洛阳,闻同产弟在汉兵中,惧诛,与吴汉同亡至渔阳。鸿与宠乡间故人,相见欢甚,即拜宠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及光武至蓟,以书招宠,宠具牛酒,将上谒,会王郎遣将循渔阳、上谷,急欲发其兵,官属疑惑,多欲从之。适吴汉至,曰:“渔阳、上谷突骑,天下所闻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锐,附刘公击邯郸,此一时之功也。”宠以为然,而其时欲附王郎者众,宠不能夺。汉乃辞出,止外亭坐,念宠意虽从而才不能决众,须以计诈之,以祛众惑。方沉思,望见道中有一人似儒生者,汉使人召之,问以所闻。生因言刘公所过,为郡县所归;邯郸举尊号者,实非刘氏。汉大喜,即诈为光武书,移檄渔阳。使生赍以诣宠,令具以所闻告之。汉邀盖延随后入见,宠喜示以来檄。盖延渔阳人,字巨卿,身长八尺,常弯三百斤弓,边俗尚勇力,而延以气闻。历为列掾、州从事,所在职办。宠召署营尉,行护军,正议发兵方略,狐奴令王梁亦到,梁字君严,渔阳安阳人也。宠于是发步骑三千人,以吴汉行长史,及都尉严宣、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与上谷军合而南。
上谷太守耿况,字侠游,以明经为郎,后为朔调连率。及王莽败,更始立,诸将略地者,前后多擅威权,辄改易守令。况自以莽之所置,怀不自安,遣其子奉奏诣更始,因赍贡献以求自固。况子名弇,字伯昭,少学《诗》、《礼》,明锐有权谋,常见郡尉试骑士,建旗鼓,肄驰射,由是好将帅之事。时年二十一。奉命至宋子,会王郎起兵邯郸,弇从吏孙仓、卫包于道共谋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覆数十日,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仓、包不从,遂亡降王郎。弇道闻光武在卢奴,乃驰北上谒,光武留署门下吏。弇因说护军朱祐求归,发兵以定邯郸,光武笑曰:“小儿曹乃有大意哉!”因数召见加恩慰。弇还檄与况,陈光武威德,自嫌年少,恐不见信,宜自来。弇因从光武至蓟。闻邯郸兵方到,光武欲南归,召官属议,弇曰:“今从南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光武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襄中。”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会城中扰乱,官吏争出城迎郎兵,光武众夺城出,辎重皆遮绝。弇归,主人食未已,闻乱奔出,城已闭,弇急以马与城门亭长,乃得出,走昌平就况。
先况得弇书,檄召功曹寇恂计议,恂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昔王莽时,所难独有刘伯升耳。今闻大司马刘公,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士多归之,诚可攀附。”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恂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乃遣恂到渔阳,结谋彭宠。还至昌平,适王郎遣将循上谷,恂袭击之,杀使者,夺其军。弇亦至。况发突骑二千疋,步兵千人,使长史景丹与子弇及寇恂将之,与渔阳兵合军而南,所过击斩王郎将帅。大将赵闳守蓟,攻之不下,吴汉曰:“诸公尽引而南,吾独留此,定斩闳也。”汉以五百人伏,闳见撤围去,果引军出城掩杀,吴汉突出,遂诛赵闳,降其众于路。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级,得印绶百二十五,节二,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钜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
时光武已拔广阿,将攻王郎,传闻王郎已发渔阳、上谷兵来,急召众计议。忽候骑飞报,有大兵杀来,捷如风雨,不知何处人马。光武急登城,勒兵在西门楼上。数将已及城下,光武问曰:“若辈是何等兵?”下对曰:“上谷、渔阳兵也。”又问:“为谁来乎?”曰:“为刘公。”光武大喜,开城请人,同引见。光武笑曰:“邯郸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言然。何意二郡果为吾来。当与上大夫共此功名耳。”乃皆以为偏将军,使各令其兵。加况大将军、兴义侯,彭宠大将军、建忠侯,因大飨士卒,人人劳勉,恩意甚备。俱从击邯郸。
至鄗,光武止传舍。鄗大姓苏公反城,开门纳王郎将李恽,耿纯先觉知,将兵逆与挥战,大破斩之。遂攻柏人,不下。议看以为守柏人,小如定钜鹿。乃引兵东北,围钜鹿。郎守将王饶据城,连攻月余,不克。郎遣大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钜鹿。光武逆战于南■。宏等冲来,势不可当,朱祐着伤,退。景丹突骑恰到,纵击,大破之,追奔十余里,斩首数千级,伤者纵横。丹还,光武谓曰:“吾闻突骑为天下精兵,今乃见其战,乐可言耶?”乃率众复攻钜鹿。而王饶正出兵应倪宏,恰遇铫期,期便独冲阵,所向披靡,手杀五十余人。期被创中额,正帻复战,后军至,遂大破之。饶奔入城,众复围城。耿纯进说曰:“久守王饶,士众疲敝,不如及大兵精锐,进攻邯郸。若诛王郎,王饶不战自服矣。”光武曰:“善。”乃留将军邓满守钜鹿,而进军邯郸,屯其郭北门。
郎连次出战不利,乃使其谏议大夫杜威,持节请降,威曰:“郎实成帝遗体。”光武曰:“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威请求万户侯,光武曰:“顾得全身可矣。”威曰:“邯郸虽鄙,并力固守,尚旷日月。终不君臣相率,但全身而已。”遂辞而去。因急攻之,二十余日,郎少傅李立为反间计,开城纳汉兵,遂拔邯郸。郎夜亡走,王霸觉,独骑追斩之,得玺绶,还报功,封王乡侯。时更始二年五月也。及收王郎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光武不视,会齐诸将军,尽焚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复大飨将士,封邳彤武义俟,盖延号建功侯,吴汉号建策侯,贾复迁都护将军,万修拜右将军,朱祐偏将军,王梁关内侯,冯异应侯,铫期拜虎牙大将军,以岑彭为刺奸大将军。彭先迁颍川太守,会舂陵刘茂起兵,略下颍川,彭不得之官,乃与麾下数百人,从河内太守韩歆。歆降光武,以为邓禹军师。彭从平河北,授节,使督察诸营。
铫期因间说光武曰:“河北之地,界接边塞,人习兵战,号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统危殆,海内无所归往。明公据河山之固,拥精锐之众,以顺万人思汉之心,则天下谁敢不从。”光武笑曰:“卿欲遂前跸耶?”光武舍城楼上,披与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得其一。子前言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淆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也。”
初,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攻王郎,不能下。会光武至,遂定邯郸。而躬裨将虏掠不相承禀,光武深忌之。虽俱在邯郸,遂分城而处,然每有以慰安之。躬勤于职事,光武常称曰:“谢尚书真吏也。”一日请躬及马武等置酒高会,因欲以图躬,不克。既罢,独与武登业台,从容谓武曰:“吾得渔阳、上谷突骑,欲令将军将之,何如?”武谢曰:“弩怯无方略。”光武曰:“将军久将习兵,岂与我椽史同哉。”武由是归心。
时更始征代郡太守赵永,耿况劝永不应召,令诣于光武,光武遣永复郡。比永北还,而代令张晔据城反畔,招迎匈奴、乌桓以为援助。光武以耿舒为复胡将军,使击晔,破之。永乃得复郡,时五校贼二十余万,北寇上谷,况与舒连击破之,贼皆退走。
更始见光武威声日盛,君臣疑虑,乃遣使立光武为萧王,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还长安。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时光武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耿弇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今更始失政,君臣淫乱,诸将擅命于畿内,贵戚纵横于都中,天子之命,不出城门,所在牧守,辄自迁易,百姓不知所从,士人莫敢自安。虏掠财物,劫掠妇女,怀金玉者至不生归。元元叩心,更恩莽朝。又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辄数十百万,圣公不能办也。其败不久,公首事南阳,破百万之军。今定河北,据天府之地,以义征伐,发号响应,天下可传檄而定。天下至重,不可令他姓得之。闻使者自西方来,欲罢兵,不可从也。今吏士死亡者多,弇愿归幽州,益发精兵以集其大计。”光武听罢,起坐指弇曰:“卿失言,我斩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披赤心为大王陈事。”曰:“我戏卿耳。”乃拜弇为大将军,使持节北发幽州十郡兵,曰:“当更得一人以助卿也。”乃夜召邓禹,问谁可使行者,禹曰:“尝数与吴汉言事,其人勇鸷,有智谋,诸将鲜能及者。”即拜汉大将军,持节北行。
苗曾闻之,暗勒兵,敕诸郡不得应调。汉乃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曾以汉无备,出迎于路,汉突擒斩之,夺其军。北州振骇,城邑莫不望风弭从。弇到上谷,亦收韦顺、蔡充斩之。于是悉发幽州兵,引而南。
是时长安政乱,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有宠,遂委政于萌,日夜与妇人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或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诸将识非更始声,皆怨曰:“成败未可知,遽自纵放若此。”韩夫人尤嗜酒,每侍宴,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以此时持事来乎?”起击破书案。赵萌专权,威福自用。郎吏有说萌放纵,更始怒,拔剑击之,自是无复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斩之,更始救请,不从。时李轶、朱鲔擅命山东,王匡、张印横暴三辅。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膳夫庖人,多著绣面衣,锦裤、襜、褕、诸于,骂詈道中。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军师将军豫章李淑上书谏曰:“方今贼寇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应台宿,九卿下括河侮,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势,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国。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陈,尚书显官,皆出庸伍,资亭长、贼捕之用,而当辅佐纲维之任。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兴化致理,譬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但为陛下惜此举厝,败村伤锦,所宜至虑。惟割既往谬妄之失,思隆周文济济之美。”云云。更始怒,系淑诏狱。
自是关中离心,四方怨叛。梁王刘永擅命睢阳,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据黎邱,自号楚黎王,张步起琅邪,董宪起东海,延岑起汉中,田戎起夷陵,魄嚣据天水,窦融据河西,并置将帅,侵略郡县。又别号诸贼,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责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将次第平之,难矣。
时铜马贼数十万入清阳、乃平。命铫期等击之,连战不利。期思以少击众,得死力方能取胜,乃背水挑战。期独登先陷阵,所向无敌。无奈贼众数十倍,愈杀愈盛,期军士杀伤甚多。但期所到处,贼兵纷纷倒地,期人本长大,贼远望见,便不敢近。却在危急不能顾及军士。会光武率陈俊、耿纯、吴汉、耿弇等大兵到来,吴汉、耿弇突骑十分利害,贼众大败。是日杀贼数万,大获全胜。光武大喜。忽报谢躬分其兵数万去邯郸,还屯于邺县。光武乃召吴汉、岑彭计之,嘱其便宜行事。不数日,铜马贼众又引众欲战。光武曰:“贼众无粮,易破耳。”乃遣诸将,分营坚守。数挑战不出,贼出虏掠,辄击取之。凡十余日,贼食尽,夜遁去。追至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合。光武复与战,大破于蒲阳,悉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然降者多不自安,光武知其意,敕令各归营勒兵,乃自乘轻骑,案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将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故关西号光武为“铜马帝”。却说赤眉自杀莽更始将军廉丹后,其势益大,遂寇东海,掠楚、沛、汝南、颖川,还入陈留,攻拔鲁城,转至濮阳。会更始都洛阳,遣使降崇。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自将渠帅二十余人,随使者至洛阳降更始,皆封为列侯。崇等既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乃遂亡归其营,将兵入颖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逢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崇、安攻拔长社,南击宛,斩县令。而宣、禄等亦拔阳翟,引之梁,击杀河南太守。赤眉所向必胜,其别帅复与大肜、青犊人射犬,众十余万。
光武乃会谢躬谓曰:“我追贼于射犬,必破之。尤来贼在山阳者,必当惊走,若以君威力,击此散虏,必成擒也。”躬曰:“善。”
光武遂率众至谢犬。铫期出阵,大肆击杀,见贼多处便杀入。光武见铫期勇猛无敌,贼众全无畏怯,又命贾复杀出。贾复一枝丈八蛇矛,如咬龙出水,手起处,渠帅落马。奈贼人众多,贾复性起,只是横击,铁矛过处,十数人头破颈落。这边桃期贪杀贼,深入贼阵,却被贼众分一枝人马疾入期营,袭去辎重。及期觉时,贼正驱转,铫期大怒,画就一挥,大喝声如霹雳振耳,贼众吓翻者数十人,借势杀回。贼众袭得辎重,正是得意,忽见铫期杀回,大怒曰:“世有如此上将耶?”各舍命攒上,将铫期围在垓心。却当不得铫期力大身捷,戟到处,便血溅肉糜,虽身被数创,其战益力。杀有两时辰许,但两员虎将所到之处,便尸横遍地。贼虽顽恶不畏死,至此时亦觉胆破心惊,魂飞魄散矣。时日已当午,贼仍不退。光武乃将大旗招动,鸣金收军,曰:“吏士皆饥矣,可且朝饭。”贾复曰:“先破之,然后食耳。”于是复又翻身杀出。众贼兵见汉兵收回,惊魂略定。而见满地血尸,及折臂断腰者,喊哭连天,无不深悔众不可恃,贼不可为。且欲造饭充饥,忽见汉兵复又杀来,势如疾风暴雨,贼众先己胆落心寒,此时不由的四散奔逃。复、期二人率军追杀一阵,然后回营。光武营上诸将看得眼花,咸服二人之勇云。
其尤来一众在山阳者,只见尘飞蔽天,鼓声振地,不知青犊等胜负如何。正欲过山,只见众贼败逃过来,尤来众急问交战情形,只说得“杀来也”三字,如飞而去。尤来大惊,又见后面尘头大起,急忙拔营而走。才到隆虑山,只见一军横开,截住去路,却是谢躬在此。尤来渠帅大惊曰:“今番休矣。”众贼面面相窥,其大肜等逃将曰:“前兵未知如何,后追者实不可当,唯有舍命而前耳。”众皆曰:“是。”遂奋勇而前,人人死战,杀得谢躬大败,死者数千人。
却说吴汉、岑彭各有随身突骑数千,因谢躬在外,遂同往袭取邺城。吴汉曰:“躬去,守邺者乃大将军刘庆,魏郡太守陈康,二人皆知兵者,不如先以辞说陈康使降。若径攻之,躬回,未免费时日。”岑彭曰:“吾当先入伏城中,如说之不下,子急攻之,吾为内应。”汉大喜,乃令辩士说康曰:“盖闻上智不处危以侥幸,中智能因危以为功,下愚安于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师败乱,四方云扰,公所闻也;萧王兵强士附,河北归命,公所见也;谢躬内背萧王,外失众心,公所知也。今公据孤危之城,待灭亡之祸,义无所立,节先所成,不若开门纳军,转祸为福,免下愚之败,收中智之功,此计之至者也。”康大悦,乃计缚刘庆,收躬妻子,开门纳汉等,及躬从隆虑归,不知康已反之,与数百骑轻入城,岑彭擒之。吴汉至,见躬跪伏彭前,汉曰:“何故与鬼语。”遂拔剑斩之。其众悉降。躬字子张,南阳人。初其妻知光武不平之,常戒躬曰:“君与刘公积不相能,而信其虚谈,不为之备,终受制矣。”躬不纳,故及于难。
诸贼或以山川土地为名,或以军容强盛为号,是时都已敛迹。河北河内,粗为平定。忽闻青犊、赤眉盛入函谷关。光武急召邓禹计议曰:“赤眉西入,长安必破。吾欲定三辅,而方事山东,奈何?”未知邓禹如何画策,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斩李轶光武即位
却说赤眉众在南方,虽数战胜,而疲敝厌兵,日夜愁位,思欲东归。崇等计议,虑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更始二年冬,樊崇、逢安自武关,徐宣等从陆浑关,两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宏农。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茂军大败,死者千余人。赤眉众于是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进至华阴。更始将王匡、成丹、刘均等莫能当。
时光武料赤眉破长安,欲乘衅并关中,而自事山东不能西去,恩诸将佐中,惟邓禹深沉有大度,且知人善任,每有所举,皆当其才,乃拜为前将军,持节,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以俱者。于是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引而西。正且自箕关将入河东。河东都尉守关不战,连攻十日,破之,获辎重千余乘。遂进围安邑,安邑坚守未能即下。
且说洛阳一路。更始见光武屡捷,河北复收,河内有中分天下之势,恐其还入河南,乃遣朱鲔、李轶、田立、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舞阴太守武勃共守洛阳。
光武将北循燕赵,乃拜寇恂为河内太守。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为郡功曹,经明行修,名重一时。称光武尝问邓禹曰:“魏郡河内,独不逢兵,而城邑完全,仓廪充实,我欲守此,诸将中谁可使者。”禹曰:“昔高祖任萧何于关中,无复西顾之忧,所以得专精山东,终成大业。今河内带河为固,户口殷买,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寇询文武足备,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于是拜恂为太守,行大将军事。光武谓恂曰:“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萧何镇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他兵,勿令北度而已。”又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二郡军于河上,与恂合势以拒朱鲔等。恂移书属县,讲兵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转以给军。异乃遣李轶书曰:
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畔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苟令长安尚可扶助,延期岁月,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也,今长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乖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云集,百姓风靡,虽邠岐慕周,不足以逾。季文诚能觉悟成败,亟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乒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矣。初轶与光武首结谋约,加相亲爱。及更始立,反其陷伯升。此时虽知长安已危,欲降又不自安,乃报异书曰:
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人。
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异因此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已东十三县,及诸屯聚,皆平之。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降者,异引军度河,与勃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获首五千余级。轶又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奏闻。光武大喜,故宣露轶书,令朱鲔知之。鲔大怒,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而朱鲔闻光武北伐,以河内势孤,使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彊,将兵三万亲人渡巩河攻温。自率数万人,攻平阴,以牵缀冯异。异思朱鲔自来,必以重兵攻温,温县有失,河内危矣,即遣护军将军刘隆将兵在助寇恂。然后自率兵度河击鲔。
却说寇恂闻苏茂将兵度巩,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引兵会于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度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此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士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大恐,阵动。恂因奔击,遇贾彊出敌,只一合,斩之。苏茂赶上,战不数合,知非其敌,亦败下阵去。恂挥军追杀,茂兵落河死者数千人,生获万余人。追至洛阳,冯异亦到,言朱鲔败逃入城。恂、异合兵,围城一匝而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尽闭。时光武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异亦移檄上状。
先光武北行,耿纯军在前,去众营数里,上江、大肜、铁胫诸贼忽夜至,攻纯营,箭雨射入。纯勒部曲,坚守不动。选敢死二千人,俱持强弩,各傅三矢,使衔枚间行,绕出贼后,齐声呼噪,强弩并发,贼众惊走,追击,遂破之。驰白光武。明旦,光武与诸将俱至营劳纯曰:“昨夜困乎?以大兵不可夜动,故不相救耳。”又曰:“军营进退无常,卿宗族不可悉居军中。”乃以纯族人耿伋蒲吾长,悉令将亲属居焉。遂进追尤来、大抢、五幡于元氏,耿弇将突骑五千为先锋,辄破走之。大军迫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贼急设伏,光武乘胜轻进,遇伏,贼死命斗,光武大败。尤来渠帅樊崇,紧追不舍,一枪刺到,光武接住,却破樊崇一扯,跌下马来。光武急拔剑砍倒樊崇的马,两下步战,群贼望见俱到,光武弃了樊崇,飞奔趋上高岸,贼又紧追。正在危急,恰好耿弇突骑到来,王丰望见,急加鞭前迎,下马授光武,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所嗤。”贼至,弇令射士逆射,稍退。计点士卒,死者数千人。时马武已归光武,独殿后,贼追至,武辄陷阵斩杀,以故不得迫及,乃归保范阳。军中不见光武,或云已战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辈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
贼虽战胜,而素摄大威,不能得其情,夜遂引去。大军复进,将至安次,贼涌至,马武奋方天昼戟杀出,所向无前,诸将引而随之,斩杀无算。贼退至安次,五校刚到,五校渠帅高扈最是枭勇,接住马武厮杀。这边陈俊掉枪出马,大喊曰:“马将军少息,我来也。”马武退下,陈俊举枪便刺,高扈还枪,却被陈俊摷住,两人下马,高扈早一剑击到,陈俊一锏随下,将剑打落,复又一锏,高扈便走,陈俊后追,却不知高扈骠枪利害,五十步内取,百发百中。扈见陈俊赶来,心中暗喜,看相近,骠从肩际发出,恰到陈俊喉间,却被陈俊一手接住,俊见扈肩项斜闪,知有暗器,及连接数枪,俊大怒曰:“顽贼终不免死,暂活亦多伤徒众耳。”奋步追上,一锏击死。于是双锏轮动,逢人便打。只见一渠帅,形容凶恶,一槊刺到,俊接槊带下马来,死于锏下,复飞身上马,即以贼槊杀贼,所向必破,贼众大败,追奔二十余里,复斩一渠帅而还。光武望而叹曰:“战将尽如是,岂有忧哉。”群贼引退入渔阳,所过虏掠。俊言于光武曰:“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珍也。”光武然之,即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及军还,光武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乃遣吴汉率耿尊、陈俊、马武等十二将军,追战于潞东及平谷,大破灭之。是时寇恂河内正捷,于是诸将议上尊号。马武先进曰:“天下无主,如更有贤智承敝而起,虽仲尼为相,孙子为将,犹恐无能有益。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且还蓟,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光武惊曰:“将军何出是言?可斩也。”武曰:“诸将尽然。”光武使出晓谕诸将,乃引军还至蓟。
夏四月,公孙述自称天子。光武从蓟还,过范阳,命收葬战死吏士,至中山,诸将复上奏曰:“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困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下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拔邯郸,北州弭定。参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光武又不听。行到南棘,诸将复固请之。光武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号位乎?”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威,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纯言诚切,光武深感曰:“吾将思之。”
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三王反畔,更始败亡,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光武曰:“我昨夜梦乘赤龙上天,觉悟,心中动悸。”异因下席再拜贺曰:“此天命发于精神,心中动悸,大王重慎之性也。”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疆华,适自关中来,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异与诸将复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于是命有司设坛场干鄗南千秋亭五成陌。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禋于六宗,望于群神,其祝文曰: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下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成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于是建元为建武,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
且说邓禹西入关,至此时恰是半年。演义只叙得光武一边,连三王反畔,更始改亡之事,亦只提得一两句,欲知详悉,且看下文。
第十九回 更始亡光武都洛
却说隗嚣雄据陇西,更始二年遣使征嚣及崔、义等。嚣初起兵,本欲以应汉,闻召将行,军师方望以为更始未可知,固止之,嚣不听,望以书辞谢而去。嚣等遂至长安,更始以为右将军。方望初见更始政乱,知其必败,辞嚣去,乃于长安求得前孺子刘婴,将至临泾。三年正月,立为天子,聚党数千人,望为丞相。更始遣李松与苏茂等击破,皆斩之。
方望弟方阳,以更始杀其兄,闻赤眉至华阴,乃往说樊崇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于此。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征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赤眉以为然。时有齐巫狂言城阳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异,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如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乃求得刘盆子,立以为帝,自号建世元年。盆子太山式人,城阳景王章之后也。先赤眉过式,掠得之,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尝走从牧儿游,崇虽起勇力,而为众所宗,然不知书数。徐宣故县狱吏,能通《易经》。遂共推宣为丞相,崇御史大夫,逢安左大司马,谢禄右大司马,自杨音以下皆为列卿。于是长驱而进。三月,更始遣李松会同朱鲔拒于蓩乡。松等大败,弃军走,死者三万余人。
先是邓禹围安邑,数月未能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击禹。禹遣诸将迎击于解南,大破之,斩参首。于是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大败,骁骑将军樊崇战死。会日暮罢战,军师韩歆及诸将见兵势已摧,皆劝禹夜去,禹不听。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理兵勒众。明旦,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匡等皆弃军亡走,禹率轻骑急追,生擒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彊,皆斩之。收得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遂定河东。承制拜李文为河东太守,悉更置属县令长以镇抚之。
王匡、张印为禹所破,还奔长安。印与诸将议曰:“赤眉近在郑、华阴之间,旦暮且至。今独有长安,见灭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宫,转攻所在,东归南阳,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为盗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为然,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及赤眉立刘盆子,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掫,以拒之,张印、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与御史大夫隗嚣合谋,共劫更始以成前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以告,更始托病不出,召张印等皆入,将悉诛之。惟隗嚣不至。更始孤疑,使印等四人且侍于外访庐。印与殷湛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之。印与湛殷,遂勒兵掠东西市。昏时,烧门入,战于宫中,更始大败。明旦,将妻子车骑百余,东奔新丰。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印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印等合。更始乃与李松、赵萌还长安,共攻匡、印于城内,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官。
却说隗嚣见赤眉入关,三辅扰乱,流闻光武即位河北,嚣即说更始归政于光武叔父,国三老刘良。更始不听。诸将欲劫更始东归,嚣与通谋,事发觉,更始召诸将及嚣,嚣称疾不入,勒兵自守,更始既斩申屠建,复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嚣。嚣闭门拒守,至昏时,遂溃围与数十骑,夜斩平城门关,亡归天水。复招聚其众,据故地,自称西州大将军。嚣素谦恭爱士,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长安谷恭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为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杜陵、金丹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
再说光武闻邓禹平定河东,大喜,遣使持节,拜禹为大司徒。策曰:制诏前将军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封为酂侯,食邑万户。敬之哉。
邓禹时年二十四,才学为中兴二十八将之冠,故首封及之。越数日,以野王令王梁大司空,以吴汉为大司马,景丹为骠骑大将军,耿弇为建成大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杜茂为大将军。时宗室刘茂,自号厌新将军,率众降,封为中山王。七月己亥,驾幸怀,遣耿弇率强弩将军陈俊,军五社津,备荣阳以东;使吴汉率朱祐及廷尉岑彭、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等十一将军围朱鲔于洛阳。邓禹亦自汾阴河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其拒禹于衙,禹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长安。
先是赤眉至高陵,王匡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而进。李松出战,败,死者二千余人,赤眉生得松。时松弟汛为城门校尉,赤眉使使谓之曰:“开城门,活汝兄。”汛即开门。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初侍中刘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诏狱,闻更始败,乃出,步从至高陵。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十月,更始遂随禄肉袒谓长乐官,上玺缓于盆子。赤眉欲杀之,刘恭为请不能得,急拔剑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刘恭复为固请,得封长沙王。三辅苦赤盾暴虐,皆怜更始。而张印等以为虑,与谢禄谋,遂缢杀之于郊下。初光武闻赤眉入长安,更始破败,弃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冗道路,甚愍之。急下诏封更始为淮阳王,吏人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至是乃诏大司徒邓禹及时进兵讨之,而令收葬更始于霸陵。
却说三辅连遭覆败,赤眉所过残贼,百姓不知所归。闻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住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帝嘉之,数赐书褒美。诸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从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耶?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土,以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禹所到,击破赤眉别将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焉。
且说光武所遣攻洛阳十一将军,乃是吴汉、王梁、朱祐、万修、贾复、刘植、坚谭、侯进、冯异、祭遵、岑彭、王霸,而贾复作先锋,先度河。白虎公陈侨恰引兵迎来,侨曰:“杀不死的盐吏,何不知足也!”复答曰:”汝既闻我威名,便当卸甲归降,何敢逆时以抗天兵?大抵亦迷于进退者耳。无多言,请饮吾刃。”举矛便刺,十数回合,陈侨抵敌不住,大败而走,大军尽渡。朱鲔等逆战,连破之,遂围洛阳。贾复先王莽未为县椽,尝迎盐于河东,后大战青犊于射犬。又北与五校战于真定,虽大破贼,而身受重伤,光武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耶,我子娶之,生男子,我妇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光武于蓟。故陈侨云云。
汉十一将军围洛阳,朱鲔等坚守,数月不下。帝以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岑彭往说之。彭至城下见鲔,相劳苦欢语如平生。彭因曰:“彭往者得执鞭侍从,蒙荐举拔擢,常思有以报恩。今赤眉已得长安,更始为三王所反,皇帝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亲率大兵来攻洛阳。天下之事,逝其去矣。公虽婴城固守,将何待乎?”鲔曰:“吾非不知之。昔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耳。”彭还,具言于帝。帝曰:“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君然可乘此上。”彭趋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后五日,鲔将轻骑诣彭,顾敕诸部将曰:“坚守待我,我若不还,诸将径将大兵上辕,归郾王。”乃面缚,与彭俱诣河阳行在所。帝即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鲔深感,明旦悉其众出降。帝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鲔淮阳人,后为少府,秩二千石,传封累代云。
十月,车驾入洛阳,幸南宫却非殿,遂定都焉。访求卓茂为太傅。茂字子康,宛人也。元帝时学干长安,事博士江生,习《诗》《礼》及历算,究极师法,称为通儒。性宽仁恭爱,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尝为密县令,劳心谆谆,视民如子,吏人亲爱而不忍欺之,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更始立,以茂为侍中祭酒,从至长安,知更始政乱,以年老乞骸骨归。光武初即,先访求之。茂时年七十余矣,诣河阳谒见,以为太傅,封褒德侯。初,茂与同县孔休、陈留蔡勋、安众刘宣、林国龚胜、上党鲍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并名重当时。刘宣字子高,安众侯崇之从弟。知王莽当篡,乃变姓名,隐避林薮,至是乃出。光武以宣袭封安众侯,擢龚胜子赐为上谷太守,求休、勋子孙,赐谷以旌显之。又征琅邪伏湛,拜为尚书,使典定旧制。
时檀乡贼聚众数十万,纵横赵、魏间。建武二年春,大司马吴汉率大司徒王梁,建义大将军朱祐,大将军杜茂,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谭,偏将军王霸,骑都尉刘隆、马武、阴识共击之于邺东漳水上,大破之,降青十余万人。汉复率诸将击邺西山贼黎伯卿等,及河内、修武,悉破诸屯聚。
于是大封功臣,吴汉为广平侯,朱祐堵阳侯,景丹栎阳侯,杜茂苦陉侯,刘隆亢父侯,傅俊昆阳侯,坚镡 强侯,马武山都侯,冯异阳夏侯,岑彭先已封归德侯,贾复已封冠军侯,至是益封穰、朝阳二县,盖延更封安平侯,陈俊是时攻匡城县贼,下四县,更封新处侯,臧宫封成安侯,耿弇更封好畤侯,食好畤、美阳二县,王霸为富波侯,祭遵拜征虏将军,封颖阳侯,任光阿陵侯,李忠中水侯,万修更封槐里侯,邳彤先已更封灵寿侯,刘植更为昌城侯,耿纯高阳侯。
力子都者,东海人也,莽未起兵乡里,钞击徐、兖界,众有六七万。更始立,遣使降,拜子都徐州牧。光武狼贝奔信都时,任光尝假称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城头子路,姓爰名曾,字子路,起兵卢城头,故号为城头子路,寇掠河、济间,众至二十余万,亦降更始云。力子都为其部曲所杀,余党相聚,与诸贼会于檀乡,因号为檀乡。檀乡渠帅董次仲始起茬平,遂渡河人魏郡清河,与五校合。
初吴汉率众击槽乡,有诏军事一属大司马,而大司空王梁,辄发野王兵。帝以其不奉诏敕,令止于所在县,而梁复以便宜进军。帝以梁前后违命,大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广不忍,乃槛车送京师。既至,赦之。光武于功臣严而不峻,恩而不溺,惟始终保全,贤于高祖远矣。其功臣食邑大国四县,余各有差,下诏曰:
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惟诸将业远功大,诚欲传于无穷,宜如临深渊,如履薄水,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其显效未酬,名籍未立者,大鸿胪趣上,朕将差而录之。
博士丁恭议曰:“古帝王封诸侯,不过百里,故利以建侯,取法于雷,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诸侯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乃遣谒者,即授印缓。策曰:
在上下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玺子孙,长为汉戒。先是檀乡、五楼贼,入繁阳、内黄,又魏郡大姓,数反覆,而更始将卓京谋欲相率反邺城。帝以铫期为魏郡太守,行大将军事。期发郡兵击卓京,破之,京亡入山,追斩其将校数十人,获京妻子。进击繁阳、内黄,复斩数百级,郡界清平。盗贼督李熊,邺中之豪,而熊弟陆,谋欲反城迎檀乡。或以告期,不应,告者至三四,期乃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陆,与同诣邺城西门。陆不胜感愧,自杀以谢期。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于是郡中服其威信。
帝使岑彭击荆州,下犨、叶等十余城。是时南方尤乱。南郡人秦丰据黎邱,自称楚黎王,略有十二县;董起堵乡;许邯起杏;又更始郾王尹遵,乃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诸将议兵事,未有言,沈吟久之,乃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遂遗复与骑都尉阴识,骁骑将军刘植,南度五社津击郾,连破之。月余,尹尊降,尽定其地。引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汜,汜降,属县悉定。
时宗室刘永据梁地,自称天子,结连东海董宪,琅邪张步。帝欲遣将征之。忽闻赤眉尽焚西京宫室,发掘园陵,帝大惊曰:“克贼残暴至此耶?”乃更封大司徒邓禹为梁侯,食四县,敕速定关中。又闻延岑反汉中,拥兵关西,关西所在破散。帝曰:“邓司徒何能定此。”时偏将军冯异,击破阳翟贼严终、赵根,乃遣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赐以乘舆,七尺玉具剑,刺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无所依诉。今之怔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领首受命,引兵而西,复以王梁为中郎将,使北守箕关。赤眉如何暴乱,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赤眉败诸将平南
且说冯异为人谦退不伐,尝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与诸将相逢,辄引车避道。进止皆有表识,军中号为整齐。每所止舍,请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光武破邯郸时,部分诸将,各有配隶,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光武以此重之。散任以西征,异所至皆布威信。宏农群盗称将军者,十余辈,皆率众降异。后赤眉东走,异拒之不得东。
初赤眉入长安,盆子居长乐宫,诸将日会论功,争言讙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三辅郡县,遣使贡献,兵士辄劫夺之,又数虏暴吏民,公卿肴乱,动相辩斗,而兵众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刘恭见赤眉众乱,知其必败;自恐兄弟俱祸,密教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会,盆子乃下床解玺缓,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吏人贡献,辄见剽劫,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必欲杀盆子以塞责,无所避死。诚欲诸君肯哀怜之耳。”言罢涕泣嘘欷。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得二十余日,赤眉贪财物,复出大掠。城中粮食尽,遂收载珍宝,因大纵火烧宫室,引兵而西,过祠南郊,车甲兵马,最为猛盛,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与更始将军严春战于郿,破春,杀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汙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
却说邓禹闻赤眉西走,乃南至长安,列军昆明池,大飨士卒,率诸将斋戒,择吉日修礼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忽闻得赤眉发掘诸陵,淫污后尸。叹曰:“生为帝后,死犹受辱。张释之之计诚远矣。”因循行诸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时赤眉在右扶风郁夷县,乃遣将击之,反为赤眉所败。禹怒,将悉众攻之。忽报延岑结连公孙述,刘嘉数败,禹叹曰:“赤眉未衰,汉中复起,帐下无能战之将,所在皆劲敌,将奈之何?”时延岑已至蓝田,禹急遣邓寻先行,自引大兵随后进发。及禹到,邓寻早已败下。延岑追来,禹随将行阵分为两翼,便叫数百骑出迎,嘱诸将士曰:“延岑万人敌,吾诱其入阵,以积弩合射,当取胜也。”岑至,禹笑谓之曰:“延叔牙欲以勇力逆天命那?今天子智勇天授,率士归心,大丈夫欲立功名,要当自审耳。誓死无悔,甚无谓也。”岑大怒曰:“天命难知,事在人为。汉高亦一亭长耳。汝以天子必姓刘,何以更始继兴,而败不旋踵?足见汝言之妄。”言罢,举枪便刺。禹怒曰:“反覆小人,固不可以理喻。”还手便一枪扑去。二人战到数十回合,延岑见不能取胜,勒回马头,把枪一挥,数万人马齐冲过来。邓禹即退,中军内弓箭手一齐拥出,阵前乱射。岑军中伤甚多,急欲退回,禹军又走。延岑喝曰:“敌箭已尽,擒捉邓禹正在此时。”于是岑军舍命复又追上。转过山头,禹军中号怔一响,两翼抄拢,万弩齐发。岑军急退,邓禹驱兵掩杀,延岑大败,死伤万余。连日交战,互有输赢,而邓禹军粮将尽,料延岑一时难灭,乃就谷云阳郡。
延岑字叔牙,南阳人,初起兵汉中,刘嘉击降于冠军。后更始以嘉为汉中王,扶威大将军,持节就国,都于南郑。至建武二年,延岑复反,攻汉中,围南郑。嘉兵败走。岑遂定汉中,与邓禹正相拒于蓝田。忽报邓禹退入云阳,岑笑曰:“此粮尽,当急掩之。”率兵径追,为禹伏兵所败。遂复进兵武都,正行间,忽见一军挡路,岑急自迎上前,原来是更始柱功侯李宝,闻刘嘉兵败,特来相助。李宝一见延岑,大骂:“无耻反贼。”举刀便砍。延岑心慌,被李宝杀得大败,遂走天水。公孙述乃遣大将侯丹取南郑。时刘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乃以李主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辩。复与延岑连战,岑败,引兵北入散关,至陈仓,嘉追击,破之。于是军声复振。
先邓禹遣冯愔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报,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禹乃遣尚书宗广特节降之。后月余,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时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与共东归。至安邑,王匡等以伯升之故,自恐,欲亡走,广悉斩之。愔至洛阳,赦不诛。而邓禹军威自此稍损焉。
李宝因谓刘嘉曰:“禹军数战不利,东南沸乱,大军未暇西顾,此天与之时也。”嘉曰:“文叔才器天授,非吾所及,真帝王资也。”嘉妻兄来歙,亦劝嘉归光武,宝曰:“时未可知,当且观成败。”忽报更始邓王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杀来,己至谷口,嘉大怒曰:“逆贼犹敢猖厥耶?”与战,大破之,嘉手杀湛。时军中乏食,遂到云阳就谷。光武闻之,告邓禹曰:“孝孙素谨善,少且亲爱,当是长安轻薄儿误之耳。”禹即宣帝旨,嘉乃因来歙诣禹于云阳。李宝倨慢无礼,禹斩之。宝弟乃收宝部曲,击禹,杀将军耿。禹军屡败,又乏食,归附者渐离散。赤眉遂复入长安。禹与战,败走,至高陵,军士饥饿者,皆食枣菜。帝乃徵禹还,敕曰:“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折捶答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禹大惭,数以饥卒徼战,战辄不利。却说延岑出散夫,屯扎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为岑所败,死者十余万人。时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自守,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光武乃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成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却说赤眉东还,沿涂掳掠。将至华阴,忽遇冯异兵到,截住去路,大怒索战,冯异便与交锋,赤眉诸将,皆非异对手,异却不十分追杀。与相拒六十余日,降其将卒五千余人,光武既徵邓禹还,即以冯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无粮草,手下又无健将,至是徵还,深惭受任无功,愤怒与赤眉交战,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宏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余众尚多,是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黽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宏不从,宏遂大战移日,赤眉诈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士,以豆覆其上。兵士饥饿,见之争取,赤眉大军突还击宏,宏军溃乱。冯异与邓禹合兵救之,赤眉却退,禹挥众掩追,异曰:“士卒饥倦矣,可且休息。”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溪阪,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时建武三年正月也。
至闰正月,冯异兵气稍复,乃与赤眉约期会战。暗使壮士兵变服,与赤眉同,埋伏道侧。次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笑曰:“贼殊狡犹。”乃少出兵以应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猝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别识,众遂惊溃。异追击,大破之于崤底,死伤狼藉,男女投降乞命者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黽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帝乃自将幸宜阳,盛陈六军,以邀其走路。赤眉余众正东向宜阳,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为,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将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缓,更始七尺宝剑,及玉壁各一,积兵器盔甲于宜阳城西,堆与熊耳山齐。帝令县厨赐食,众久困餧,十余万人皆得饱饫。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谓盆子曰:“自知当死不?”对曰:“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儿大黠,宗室无蚩者。”又谓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以乐成,难以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又曰:“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汙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偏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具官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阳,赐宅人一区,田二顷。其夏,樊崇、逢安谋反,诛死。杨音在长安时,遇赵王有恩,乃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卒于家。刘恭为更始报杀谢禄,自系狱,赦不诛。帝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此俱是后话。
赵王者,光武叔父良也。建武二年四月甲午,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兄子章为太原王,章弟兴为鲁王,春陵侯嫡子祉为城阳王。良后徙为赵王,故称赵王云。五月,又封歙为泗水王。歙子终与光武少相亲爱。汉兵起,始及唐子,诱杀湖阳尉者,终也,封为淄川王。光武既受传国玺,乃祠高庙,赐天下长子当为父后者,爵人一级。
却说延岑既破赤眉兵,势复强盛,乃自称武安王,拜置牧守,欲据关中。时众寇犹多,王歆据下邦,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盖延据盩厔,任良据鄠,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转相攻击。延岑乃引张邯、任良共攻冯异。异击破之,诸附岑者,皆投降归异。岑乃走攻析县,异遣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要击岑,大破之,降其将苏臣等八千余人。岑遂自武关走南阳。时百姓饥饿,人相食,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隔断,委输不至,军士悉以果实为粮。帝闻,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异兵既得食,乃稍诛击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唯吕鲔、张邯、蒋震降蜀,其余悉平。
延岑逃入南阳,复为寇,与秦丰、田戎等连合。先秦丰及更始诸将拥兵据南阳诸城。贾复自请击郾,月余诸县皆平定。光武并遣大司马吴汉击宛,汉领兵往南阳,一路进发,自南阳、宛、涅阳、郦、穰、新野诸城,皆下之,势如破竹。复引兵南进,以击秦丰。
却说吴汉起初说彭宠归光武及北发十郡突骑,收斩苗曾,击杀谢躬,数件功劳,最为上所重。又光武北击群贼,汉常将突骑先登陷阵,故光武即位,拜为大司马。后又破檀乡于漳水,复率诸将击邺西贼黎伯卿等及河内修武,悉破诸屯聚。车驾亲幸抚劳。汉功既高,宠荣亦至,其麾下军土未免意气扬扬,汉惟知立功,未尝察觉,故所过多侵暴。沿途百姓正无所控诉,却恼了一位虎将,原来破虏将军邓奉,时正谒归新野,闻知大怒曰:“谁不为官家出力,谁不能战,敢自以为功耶!公然掠吾乡里,吾誓擒此狂夫,为诸君取笑。”于是众中大哗:“愿助将军!”邓奉乃部勒士众,得数千人,下今曰:“汉性勇鸷,尝自为军锋居前。当先袭其辎重,以破其胆。汉虽勇,非吾敌也。”
却说汉军正行,忽后队飞报,不知何处人马,突如其来,势不可当。汉大惊,急勒住前部,飞马来敌。邓奉一见,便骂:“无学狂夫,如何纵兵骚扰吾乡。”吴汉正待分说,邓奉一枪,早已飞到.二人接手数十回合,这边辎重已破获去矣。吴汉心慌,大败,落阵而逃,邓奉紧迫不舍。未知吴汉性命如何,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一回 吴仅朱浮激楚蓟
且说邓奉乃西华侯邓晨之兄子也,骁勇绝伦。当日回家谒祖,见大司马吴汉军士放纵,掠其乡里,愤怒兴兵,杀得吴汉大败奔走,追赶不及,天色已晚,乃自收兵。因对众曰:“这厮素未败北,为上所重,今经此挫,势必不可两立,奈何?”众曰:“以将军之才,固可自立功业。方今秦、董诸人皆据地拥兵,何不与彼合从自卫。”奉叹曰:“时固未可逆,恩亦不可负。今为此贼,自陷百死莫赎,且据地自守,俟再会战时,手戮此贼,以舒吾恨也。”遂率众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
却说光武闻报吴汉激反邓奉,大惊曰:“奉勇而用兵有法,诸将非其敌。须吾自往擒之。”正议亲征,忽南阳王常将妻子诣洛阳,肉袒来归。帝大喜曰:“王廷尉来,吾不忧南方矣。”乃召公卿将军以下大会,具为群臣言:“常以匹夫兴义兵,明于知天命,故更始封为知命侯。与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于是特加赏赐,拜为左曹,封山桑侯。乃遣朱祐、贾复及建威大将军耿弇,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刘嘉、耿植,迁王常汉中将军,同南击邓奉、董。时岑彭已破杏,降许邯,遂并力先击堵乡,邓奉见汉兵不到淯阳,料是重兵先困董,乃将万余人往救之。奉皆南阳精兵,岑彭等攻之,连月不克。
且说盖延先南击敖仓,转攻酸枣、封邱,皆拔之。其夏,遂督马武、刘隆、马成、王霸等南伐刘永。刘永者,梁郡睢阳人,梁孝王八世孙也。传国至父立,为王莽所诛。更始立,永先诣洛阳,绍封为梁王,都睢阳。永见更始政乱,遂据国起兵,以弟防为辅国大将军,防弟少公为御史大夫,遂招集诸郡豪杰,沛人周建等,并署为将帅,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贼帅山阳佼彊为横行将军。时东海人董宪起兵据其郡,而张步亦定齐地。永遣使拜宪汉大将军,步辅汉大将军,与其连兵,遂专据东方。及更始败,永自称天子。建武二年夏,帝遣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伐之。延领兵而南,先攻拔襄邑,复进取麻乡,遂图永于睢阳。数月,拔之,永乃将家属走虞县。虞人反,杀其母及妻子,水与麾下数十人奔谯。盖延进攻,拔薛,斩其鲁郡太守梁邱寿,而彭城、扶阳、抒秋、萧皆降。又破永沛郡太守陈修,斩之。永将苏茂、佼彊、周建等三万余人救永,共攻延,战于沛西,延大破之,水军乱,遁没溺死者大半。永弃城走湖陵,苏茂奔广乐。延遂定沛、楚、临淮,修高祖庙,置啬夫、祝宰、乐人。
苏茂为更始讨难将军,与朱鲔等守洛阳。鲔既降汉,茂亦归命。光武因使茂与盖延俱攻刘永,军中不相能,茂遂反,杀淮阳太守,掠得数县,据广乐,臣于永。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永破败,茂遂仍还广乐。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安辑青、徐二州,招降张步。刘永闻隆至,乃遣使立张步为齐王。步贪其爵号遂受之,乃杀伏隆,而理兵于剧,遣将循山东诸郡,拓地渐广。是时帝方北忧渔阳,未暇灭此,故步得专集齐地,据有十二郡焉。
却说渔阳彭宠自归光武,围邯郸时,宠转输粮食,前后不绝。及王郎死,光武迫铜马,北至蓟。宠上谒,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满,以此心怀不平。及立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者;并为三公,而宠无所加,愈快快不得志,叹曰:“我功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耶?”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盐铁官,宠转以贸谷,以此益富强。朱浮与宠不相能,浮数谮构之。浮,沛国萧县人,初从破邯郸,拜为幽州牧,遂讨定北边。建武二年,封舞阳侯,食三县。浮年少有才能,颇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属,以为从事,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乃多发诸郡仓谷廪,瞻其妻子。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是颇不平,因以峻文诋之,密奏宠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货贿,多聚兵谷,意计难量。有诏徵宠,宠意浮卖已,上疏愿与浮俱徵。又与吴汉、盖延等书,盛言浮谮枉之状,固求同徵。帝不许、宠益以自疑。而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召,宠亲信吏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分兵循广阳、上谷、右北平。朱浮以书责宠曰:
盖闻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常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无贤辅,卒自弃于郑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临人亲职,爱惜仓库,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权时救急,二者皆为国耳。即疑浮相谮,何不诣阙自陈,而为族灭之计乎?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岂有身带三绶,职典大邦,而不顾恩义,生心外畔者乎?伯通与吏人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施眉目?举措建功,何以为人?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传世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佐命,同被国恩。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廓上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世。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方今天下适定,海内愿安,士无贤不肖,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谈言,长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定海内者无私仇,勿以前事自误。愿留意顾老母幼弟,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
宠得书愈怒,攻浮转急。帝使游击将军邓隆救蓟。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帝读檄怒,谓使吏曰:“两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相及?比汝还,北军必败矣。”宠果盛兵临河以拒隆,又别发轻骑三千袭其后,大破隆军。浮远,遂不能救,引而去。
明年春,宠遂拔右北平、上谷数县。遣使以美女缯采赂遗匈奴,要结和亲。单于使左南将军七八千骑,往来为游兵以助宠。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豪杰,皆与交质连衡。涿郡太守张丰亦举兵反。
时二郡畔戾,北州忧恐,浮以为天子必自将兵讨之,而但遣邓隆助浮。浮怀惧,复上疏求救,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果来归降。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用斩者。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浮城中粮尽,人相食。曾上谷太守耿况遣崎来救浮,浮乃得遁走。南至良乡,其兵长恶浮恃才舞文,反遮截之,浮恐不得脱,乃下马刺杀其妻,仅以身免。城遂降于宠,宠乃自称燕王。
时张丰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宠连兵。帝遣建义大将军朱祐,建成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丰,禽之。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采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既执当斩,犹曰:“时石有玉玺。”遵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所恨。”
上诏耿弇进击彭宠,弇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洛阳。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况闻之,更遣弇弟国入侍。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
后宠斋,独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伪称宠命,呼其妻入,妻惊喊,奴乃捽其头,击其颊,将妻入取宝物,至宠所装之,又使妻缝两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开门书。毕,即斩宠及妻头置缣囊中。持记出城,因以诣闷。明已,阁门不开,行属逾墙而入,见两尸大惊怖。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为不义侯。
朱浮逃归洛阳,尚书令侯霸奏浮败乱幽州,构成宠罪,徒劳军师,不能死节,罪当伏诛。帝不忍,以浮代贾复为执金吾,徒纣父城侯。这俱是后话。而平狄将军庞萌又背而为乱,杀楚郡大守孙萌,而东附董宪。史称光武知人善任,独诎于庞萌。知人则哲,惟帝其难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回 盖延耿弇定梁齐
先是董、邓奉、延岑等在南阳一带,岑彭、耿弇等攻之下下。三年夏,帝乃自将南征。大兵至叶,董别将,将数千人遮道,车骑不能前进,岑彭奋勇奔击,大破之,遂至堵阳。
却说邓奉令候卒伏道傍,见车骑一日不绝,归语奉。奉大惊,连夜逃归淯阳。董见邓奉夜遁,料来不可独支,遂降。岑彭与耿弇、贾复及积驽将军傅俊、骑都尉臧宫等从追邓奉于小长安,帝率诸将亲战,大破之。奉迫急,乃降。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有之。岑彭与耿弇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致贾复伤痍,朱祐见获。陛下既至,犹下知悔善,而亲在行阵,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斩之。先诸将击奉,朱祐军败,被奉生擒去,贾复与战,身被十二创,几乎不免。及奉降,帝复祐位,而厚加慰赐。复遣祐击新野、随县,皆平之。
是时野谷旅生、麻术尤盛,野蚕成茧,被于山阜,人收其利焉。六月戊戊,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于疆为皇太子,大赦天下。秋八月,帝自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戏阳。降之。九月,骠骑大将军景丹薨。丹病疟,在上前发寒栗,上笑曰:“闻壮士不病疟,今汉大将军反病疟耶?”使小黄门扶起,赐医药,还归洛阳。病遂加。会陕贼苏况攻破宏农,生获郡守。帝以丹旧将,欲令强起领郡事,乃夜召入,谓曰:“贼迫近京师,但得将军威重,卧以镇之,足矣。”丹不敢辞,乃力疾拜命,将营兵到郡。十余日,薨。延岑自被冯异杀败,走入南方与秦丰合。及邓奉既除,帝回洛阳,诸将乃并力以伐秦丰,六月,与延岑战十穰,大破之。七月,岑彭率三将军攻秦丰,战于黎邱,大破之,获其将蔡宏,延岑至东阳,遇朱佑、祭遵,大战一阵,岑将张成枭勇无比,被祭遵斩为两段,延岑败逃。今且阁处。
再说吴汉一边。汉自被邓奉杀败之后,光武便不令他在南阳地界,却与偏将军冯异同击昌城、五楼贼张文等,又攻铜马、五幡于新安,皆破之。三年春,率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及盖延战刘永于楚、沛,追邓奉于淯阳,时苏茂叛归刘水,后被盖延杀败,转至广乐,吴汉乃率杜茂、陈俊等,围苏茂于广乐。攻打一月,城已将破,吴汉曰:“苏茂困急矣,来日吾等只攻三面,缺一门,贼必走此,便好擒之。”正商议停安,忽探马来报,不知何处人马如潮水般涌来,吴汉大惊,谓杜茂等曰:“公等小心督营,汉自去迎之,看是如何。”乃引轻骑千余,迎上前去。原来是周建自沛西败后,别招聚收集得十余万人来救广乐。吴汉一见大怒,奋起画戟,便战周建。战到数十回合,周建抵敌不住,败下阵去,吴汉性起,大喝一声,拍马赶去,看看赶上,不料飞跑过急,马失前蹄,将吴汉一交翻下马来。周建听得,急勒回马,一刀盖下,却被众军一齐拥上,救汉回营。建等遂借势入城。
却说吴汉一交跌倒,左脚膝盖骨跌歪在一边,不能起床。周建、苏茂军势大振,率众来攻。陈俊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飨士,令军中曰:“贼众虽多,皆劫掠群盗,胜不相让,败不相救,非有仗节死义青也。今日封侯二秋,诸君勉之。”于是军中激怒,人倍其气。旦日,建、茂出兵围汉。汉选四部精兵黄头吴河等及乌桓突骑三千余人,汉躬被甲拔戟,令诸部将曰:“闻擂鼓声,皆大呼而进,后进者斩。”遂鼓而进之。建军大溃,反还奔城。汉长驱迫击,争门并人,茂、建见汉兵追进城来,舍命复又突走出城。吴汉料茂、建必投雎阳,遂留杜茂、陈俊等守广乐,自却将兵往雎阳,以助盖延。
刘永先被盖延杀败,走保湖陵。后雎阳人反城迎永,于是盖延复率诸将围雎阳,将百日,却是攻不破。忽苏茂、周建领数干人马到来,刘永在敌楼望见大喜,以为已胜广乐,急率众开城迎入。茂、建哭诉战败情形,刘永伤感不已。次日,吴汉又到,将雎阳围成铁桶,盖延命架云梯上城。刘永吓得走头无路,周建等曰:“陛下勿忧,东有董宪,北有张步,足以制敌。又有五校之属,在牵掣其肘。今且走酂,收集散卒,并约五校之众为助,盖延之势孤矣。”苏茂、周建乃保定刘永,拼命杀出重围。盖延顾谓众将曰:“此寇前次大败,母亡妻丧,未久复聚众数十万。虚声最能惑众,天下愚人多,吾等须趁此时灭之,无为久苦苍生也。”军中大悦,遂拔营迅追。
却说刘永等众没命的走了一天,会日山西沉,霞光夕照中,探望征尘已静,料离追兵已远,方裁歇下营盘。旦日黎明,正待趱行,大将庆吾入帐曰:”人不可逆天,逆天而行,未有不亡。刘秀作天子,哀平之际已有此谶,水合滹沱,白衣指路,天命可知矣,以战功论之,南胜昆阳,北破邯郸,三辅氛靖,南阳叛诛,用兵若此,何有于齐梁哉!前有明诏,复宗室故国,诚不如倒戈归顺。朱鲔且封,况大王乎?”水闻言大怒,指庆吾骂曰:“佞贼见吾暂败,敢反耶?”言未已,庆吾早已赶上,一剑将刘永砍倒,提头在手。众卫士大惊,欲奔上前,庆吾大声对众曰:“为此一人不达天时,妄欲富贵,已害数十万生灵。今追骑已至,诸君欲延命乎?欲与妄竖同死乎?”苏茂、周建等闻变,急入中军,吴汉突骑如疾风骤雨到来,茂、建等大惊,挟得永子刘纤上马急逃。军士有大半随着庆吾投降。盖延大喜,命将追赶苏茂等,追之不及,延等乃分头安抚各郡邑,奏凯而回。
却说苏茂、周建等逃至垂惠,复招聚得数万人,立纡为梁王,据城自守。佼彊乃奔保西防焉。四年春,盖延又击苏茂、周建于蕲,进与董宪战于留下,皆破之。因率平敌将军庞萌攻西防,拔之。复追败周建、苏茂于彭城,茂、建逃奔。延所向必克,诸寇望风而惧。
董宪将贲休举兰陵城降。宪闻之大怒,自郯尽起大兵往兰陵围休。时盖延及庞萌在楚,急报帝,请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之围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董宪乃率千余人迎战,接手数合,便败下阵去,延等追杀一阵,因破围人城。原来董宪知延、萌到来,二将皆难力敌,故此诈败,明日乃大出兵,将兰陵围得水泄不通。延等大惊曰:“不听帝言,果中贼什!今当趁此舍命杀出。”遂遽出突走。宪兵虽众,却当不庄延、萌之勇。延等既出,因往攻郯。帝闻延败,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
秋七月,上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攻之数月,不下。五年二月,苏茂将五校兵十余万,来救垂惠。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霸曰:“贼兵盛出,救必两败,努力而已。”乃闭营坚壁。军吏皆争曰:“同受帝命,今败不相救,毋乃不可。”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无救,战必倍力。如此茂众疲劳,吾乘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将武众围在垓心。马武见王霸坐视下救,怒发如雷,睁圆豹眼,倒竖虎须,大喊:“众吏士随我出重围去也。”只这一声如霹雳振空,众军士齐声应曰:“愿舍死助将军。”马武奋起青铜大砍刀,一马便去冲围,所到处,只见人翻马倒。马武只数千人,在十数万人之中,半日,虽是杀人如麻,却冲不出去。王霸营中只听得喊杀连天,半日不绝,人人怒发,愿去助阵。内有壮士数十人,按纳不往,自断其发,入营请战。王霸见士气已作,乃下令开营后,出精骑,抄敌背后袭杀。茂、建等众正杀得疲乏,被王霸生力军从后杀来,无不以一当百,马武一得知是王霸出救,又气增百倍的杀,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追杀一阵,各自归营。
不数日,茂、建复聚兵挑战,至霸营,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茂雨射营中,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客兵远来,粮良不足,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今闭营休土,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周建、刘纡欲入城,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据之。建怒,自前责之。诵曰:“叔负奇才,不能择主,而恃强逆天命,屡败而不知悔,是自求灭宗者也。既今求生有路,舍死无名,机决俄顷,后悔无及。”建听罢,气得目瞪口呆,又见城头上高竖降旗,大吼一声,鲜血直喷,仰下马来。刘纡命人救起,急自逃生。周建路死,纡往投佼彊,苏茂连夜奔下邳,与董宪合。垂惠己定。
是时大司马吴汉,率建威大将军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降其众四万余人。先是破南阳后,从上幸春陵,因见,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乃许之。至是各功俱建,一应前言。因诏弇进讨张步。
时梁地董宪犹强,盖延等乃往来要击宪别将于彭城、郯、邳之间,颇有克获。帝以延轻敌深入,数以书诫之。延深感,乃上疏曰:“臣幸得受干戈,诛逆虏,奉职未称,久留天诛。常恐污辱名号,不及等伦,天下平定已后,曾无尺寸可数,不得预竹帛之编。明诏深闵,做戒备具,每事奉循沼命,必不敢为同之忧也。”
却说庞萌每当见诏书独下延而不及己,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叛,袭破延军,引兵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萌,山阳人。初为侍中,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拜为平狄将军,与延共击董宪。至是反。帝王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常以庞萌力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雎阳。”庞萌攻破彭城,杀楚郡太守孙萌。
却说董宪闻帝自讨庞萌,乃与刘纡、苏茂、佼彊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彊助萌,合兵三万,急围桃城。帝时在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骑三千,步卒数万,晓夜驰赴。师次任城,去桃乡六十里。已日,诸将请进,贼亦勒兵挑战,帝不听,乃休兵养锐,以挫其锋。城中间车驾至,众心益固。时吴汉在东郡,驰使召之。诸将会者,汉忠将军王常,前将军王梁,捕虏将军马武,讨虏将军王霸与盖延俱到任城。先庞萌等见光武不战,乃悉兵攻城,二十余日,众已疲困而不能下。及吴汉与诸将到齐,乃率众军进桃城。帝亲自搏战,董宪手下亦有数十员战将,早被光武斩了几员。宪大惊急自上前,不数合,亦招架不住,败下阵去。盖延、马武、王常等,见光武亲战,俱各愤勇恶杀,杀得萌、茂七零八落,尸横遍地,天晚方才收兵。庞萌、苏茂、佼彊弃辎重比夜逃奔,董宪乃与刘纡率残败数万人走屯昌虑,却自将锐卒拒新阳。相去数十里,忽见一标人马拦住,门旗开处,一将突出喝曰:“吾在此候多时矣。”原来吴汉到任城时,帝密谓汉曰:“此战贼必走昌虑,又必发精锐以拒新阳。将军乘胜即先驰往,伏要路以邀截之。”
却说董宪见是吴汉,惊曰:“何其捷速!真所谓用兵如神也。”急欲回军,吴汉早已杀到,宪败,复还昌虑。汉随后追击,亦进至昌虑,屯守之。宪大恐,乃招诱五校余贼步骑数千人,屯建阳,去昌虑三十里。帝至蕃,去宪所百余里。诸将请进,帝笑曰:“五校乏食当退,吾将乘其敝也。”敕各营坚壁以待之。数日,五校粮尽,果引去,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复大破之。众皆奔散,遣吴汉追击之。后佼彊将其众降,苏茂奔投张步,董宪及庞萌走入缯山。数日,吏士闻宪尚在,夏相聚得数百人,迎宪入郯城。吴汉等夏攻拔郯,宪与庞萌走守朐具。刘纡不知所归,军士高扈斩其首降。梁地悉平。吴汉乃进兵围煦,后城中谷尽,宪、萌潜出,袭取赣榆。琅邪太守陈俊攻之,宪、萌走泽中。会吴汉攻下朐城,尽获其妻子,宪乃流涕谢其将士曰:“妻子皆已得矣,嗟乎!久苦诸卿。”乃将数十骑夜去,欲从间道归降,而吴汉校尉韩湛追斩宪于方与,方与人黔陵亦斩萌,皆传首洛阳。帝封韩湛为列侯,黔陵为关内侯。帝还京,困幸鲁,使大司空祠孔子焉。
且说耿弇既受命讨张步,乃收集降卒,结部曲,置将吏,一面檄率骑都尉刘歆、太山太守陈俊引兵而东。先是太山豪杰多拥众与张步连兵,吴汉言于帝曰:“非陈俊莫能定此郡。”于是拜俊太山太守,行大将军事。张步闻之,遣将击俊,战于赢下,俊大破之,追至济南,遂定太山,后以琅邪未平,徙俊为琅邪太守,领将军如故。俊盖威振青齐云。
却说张步闻弇将至,乃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分兵屯祝阿,别于太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弇从朝阳桥度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意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破,魂飞魄散,遂空壁亡去。弇将进兵历下,闻费邑遣其弟敢分兵守巨里,弇乃令先进兵胁巨里,却使兵众多伐树木,扬言以填塞坑堑。数日,闻费邑谋来救弟,弇因严令军中促修攻城器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却阴纵生丁,令得逃归,以弇期告邑。邑大惊,急自将精兵三万余人前来。弇喜,谓诸将曰:“贼中吾计矣。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至费邑耳。野兵不击,何以城为。”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兵上冈阪,乘高台战,大破之,临阵斩邑,取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俱,费敢悉众逃归张步。弇收其积聚,复纵兵击诸未下者,凡平四十余营,遂定济南。
时张步都剧,使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余人守临淄,相去四十里。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淄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集攻打西安。”蓝闻之,晨夜惊守。至期夜半,弇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淄。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淄,西安必救之,攻西安,则临淄不能救。宜速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临淄出不意而至,必惊忧,吾攻之一日必拔。拔临淄则西安孤,蓝与步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必引军还临淄,并兵合势,得以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遂攻临淄,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大惧,遂将其众亡归剧。
弇乃下令军中,无得妄掠剧下,待张步至乃取之。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肜十余万众,吾皆就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哉!”乃与三弟蓝、宏寿及故大肜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淄大城东,将攻弇。弇大喜,上书光武曰:“臣据临淄,深堑高垒,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欲进则诱而攻之,欲去则随而击之。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于是弇先出淄水上,只见前面尘头大起,突骑便欲上前厮杀,弇曰:“来者必非张步也。”探之,乃是先锋重异。弇急令收回,众大异之,弇曰:“重异易破,吾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耳。”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刘歆、陈俊分阵于城下。步至,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临淄本齐国所都,小城即齐王宫,中有环台,弇升环台望之,视歆等战到酣处,乃引突骑冲出,步阵被弇冲为两节,遂大破之。飞箭射中弇股,以剑截之,左右无知者。一场恶战,至夜乃罢。明旦,弇复勒兵出。是时帝在鲁,闻弇为张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将勇,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耶。”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沟堑皆满。弇知步困将退,预置左右翼,埋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钜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两。步大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
后数日,车驾至临淄自劳军,郡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劲敌,其功乃难于信也。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吾当语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因进幸剧。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
却说苏茂任城败后,逃归张步,至是将万余人来救之。因责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走之。大王奈何往攻其营?且既呼茂,何不能少待耶?”步曰:“负负无可言者。”帝时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斩茂,诣军门,肉袒降。弇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皆遣归乡里。弇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邱侯,与妻子居洛阳。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州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是岁十二月,卢芳自称天子于九原。西州大将军隗嚣遣子恂入侍,交趾牧邓让率七郡太守遣使奉贡。
六年正月,扬武将军马成等拔舒城,获李宪。宪王莽时为庐江连率,莽败,遂据郡自守。建武三年,自立为天子,置公卿百官,拥九城,众十余万。四年秋,帝拜成扬武将军,督诛虏将军刘隆,振威将军宋登,射声校尉王赏,发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围宪于舒。成令诸军各深沟高垒,宪数挑战,成坚壁不出,守之岁余,至是城中食尽,乃攻之。遂屠舒,斩李宪,追击其党羽,尽平江淮地。封成平舒侯,刘隆遣屯田武当,诸将还京师。帝乃大宴功臣,各加赏赐。忽报公孙述遣将在满寇南郡甚急,欲知如何,下回再叙。
第二十三回 马援入洛识真主
却说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哀帝时为清水长,太守以其能,使兼摄五县。政事修理,奸盗不发,郡中谓有鬼神。王莽天风中,为导江卒正,居临邛,复有能名。及更始立,豪杰各起其县以应汉,南阳宗成自称虎牙将军,入略汉中。又商人王岑亦起兵于雒县,自称定汉将军,杀王莽庸部牧以应成,众合数万人。述闻之,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掳掠暴横。述恶之,召县中豪杰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室屋烧燔,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卿欲并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杰皆叩头曰:“愿效死”。述于是使人诈称汉使者,假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乃选精兵西击成等,杀之,并其众。
二年秋,更始遣李宝、张忠将军兵万余人徇蜀、汉。述恃其地险众附,有自立志,乃使其弟恢击忠、宝于绵竹,大破走之,由是威振益部,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千里,地十汤武,若奋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宜改名号,以镇百姓。”述喜,遂自立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建武元年,李熊复说述宜称天子。四月,有龙出其府殿中,述以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孙帝。遂自立为天子,弓成家,改元龙兴,民夷皆附之,以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遂使将军侯丹开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时光武方事山东,未逞西代,述遂大作营垒,会聚甲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筑宫南郑。及秦丰败,延岑、田戎皆降于述。述乃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田戎翼江王。光武谓大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任,奈何?”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臣愿得奉陛下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就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帝然之,乃令歙使于西州。
却说隗嚣自更始时亡归天水,复招聚十众,名震西州。建武二年,邓禹裨将冯愔叛禹,西向天水,嚣迎击破之。禹乃承制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及赤眉去长安,欲西上陇,嚣遣将军杨广迎击,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会来歙至,嚣乃上书诣阙。光武素闻其风声,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时陈仓人吕鲔,拥众数万,与公孙述通,寇三辅。嚣复遣兵,佐冯异击走之,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其略曰:
隔于盗贼,声问不数,将军操执款款,扶倾救危,南距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刚咸阳已为他人禽矣。今关系寇贼,往往屯聚,志务广远,多所不暇,未能观兵成都,与子阳角力。如今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云云。
自是恩礼愈笃。其后公孙述数出兵汉中,遣使至天水,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缓授嚣,嚣怒曰:“汉帝且重嚣,子阳乃欲臣我哉!”乃斩其使,出兵击之,连破述军,以故述兵不复北出。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示嚣,因使讨蜀,以效其信,嚣乃遣长史上书,极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
嚣内怀观望,不能决,因使马援入蜀观探。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有三兄况、余、员,并有才能。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尝师事颖川满昌,受《齐诗》,意不能守章句。而见家用不足,乃辞况就边郡畜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朴,且从所好。”会况卒,援服丧,三年不离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舍。后为郡督邮,送囚至司命府,囚有重罪,援哀怜纵之,自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天水牧畜。宾客多归附者,遂役属数百家,转游陇汉间,尝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因处田牧,至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与昆弟故旧。王莽未,四方兵起,莽从弟卫将军林广招雄俊,乃辟援及同县原涉为椽,荐之于莽,莽以涉为天水太守,援为汉中太守。及莽败,援兄员时为上郡太守,与援俱去郡,夏避地凉州。光武即位,员先诣洛阳,帝遣复原郡,卒于官。援因留西州,隗嚣甚敬重之,以为绥德将军,与决筹策。至是使入蜀探察公孙述消息。
援与述同里闬,素相善,既至,以为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制衣冠。旦日,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磐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之位。宾客皆乐留蜀,援晓之曰:“天下睢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俑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
四年冬,嚣乃使援奉书洛阳。援至,引见于宣德殿。光武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明年正月,帝使来款持节送援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援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所能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悦,曰:“如卿言,反复胜耶?”然雅信援,遂遣长子恂随歙入质。援因将家属随恂归洛阳。
却说嚣将王元见嚣专心内事,愤曰:“天下成败未可知也。”遂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无所措!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按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险厄,欲专方面。因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生试论之。”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人。性沉重好学,年二十余,避更始之乱,入天水,从嚣,嚣素重之。因对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未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位号。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当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羁之,时民复知汉乎?”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
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于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于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烹醢分裂,又况幺■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年富亏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碍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记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阵,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异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悟,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拒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却说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览班彪之论,心知其是而不能纳。乃与诸将议,欲称王。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祖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嚣乃止。后又广置职位,以自尊高。郑兴复止嚣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
兴河南开封人,更始时拜凉州刺史。赤眉入关,兴乃西归隗嚣,而耻为之屈,尝称疾不起。适嚣遣子恂入侍,将行,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徙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嚣曰:“前遭赤眉之乱,以将军僚旧,故敢归身明德。今为父母未葬,请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嚣曰:“嚣将不足留故耶?”兴曰:“将军据七郡之地,拥羌故之众,以戴本朝,德莫厚焉,威莫重焉,居则为专命之使,入必为鼎足之臣。兴,从俗者也,不敢深居屏处。因将军求进,不患不达,因将军求入,何患不亲,此兴之计不逆将军者也。兴业为父母请,不可以已,愿留妻子,独归葬亲。”嚣令与妻子俱东。帝徵为大中大夫,于是陇中游士长者,多引去者。
申屠刚,文帝时丞相申屠嘉之后,平帝时为郡功曹。见王莽专政,隔绝帝外家,甚不平之。及举贤良方正,因对策极言其失,中有数语,激切之至,如,“人无贤愚,莫不为怨,奸臣贼子,以之为便,不讳之变,诚难其虑。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陛下宜昭然觉悟,而遣使者徵中山太后,置之别宫,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防未然之符,以抑祸患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内和亲戚,外绝鄙吝。”云云。书奏,莽令元后下诏,使罢归田里。后莽篡位,刚遂避地河西,转入巴蜀,往来二十许年。及是闻隗嚣欲背汉而附公孙述,乃说之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躬圣德,举义兵,恭行天罚,所当必摧,诚天之福,非人力也。将军本无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诚附顺,与朝并力,上应天心,下酬人望,为国立功,可以永年。嫌疑之事,圣人所绝,以将军之威重,远在千里,动作举措,可不慎欤?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猝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
班彪见嚣不听至言,知其必败,遂避地河西。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融字周公,扶风平陵人也。早孤。王莽居摄中,为明义侯王俊司马,随军东击翟义,还攻槐里,以军功封宁武男。女弟为王邑小妻。家长安中,以任侠为名,然事母兄,养弱弟,内修行义。及汉兵起,从王邑败于昆阳。后拜为波水将军,引兵至新丰。莽败,融以军降更始大司马赵萌,萌以为校尉,甚重之,荐为钜鹿太守。融见更始新立,东方尚扰,不欲出关,以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因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兄弟皆然之。融于是日往求萌,辞让钜鹿,图出河西。萌为言更始,乃得为张掖属国都尉,即将家属而西。既到,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河西翕然归之。时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厍钩,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郡,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咸以融世任河西,为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是时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缓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厍钩为金城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
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辄自将破之,诸郡相救,皆如符要。其后匈奴惩义,稀复侵寇,羌胡皆震服亲附。及光武即位,融等心欲东向,以西河隔远,未能自通。因隗嚣称建武年号,乃从嚣受正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缓。
却说隗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游说河西。见窦融,融曰:“前闻晚将军斩子阳之使,复遣子入侍,输诚纳忠,书使往还,恩礼俱笃。近闻用武将之谋,拒士之谏,季孟名七,奈何守志不贞,初终易辙如此哉。”玄笑曰:“将军自审,智足以知来,力足以续绝耶?”融曰:“不能。”曰:“然则顾以已之不能,责人之能,己之愚,责人之不愚耶?玄请为将军筹之。更始事业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明验也。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殆,虽悔无及。今豪杰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字,与陇蜀台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也。”融不能答,于是召豪杰及诸太守计议,其中智者皆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号,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已建明汉有再受命之符。且以人事论之,今称帝者数人,而洛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当也。”诸郡太守各有宾客,或同或异。融小心精详,与班彪区画,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奉书献马。
帝闻河西完富,地接陇蜀,常欲招之,见钧至,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
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属国都尉:劳镇守边五郡,乓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殷富,外则折挫羌胡,内则百姓蒙福。威德流闻,虚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长史所奉书献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诸事具长史所见,将军所知。王者迭兴,千载一会。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纵,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效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上,无分民,自适已事而已。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便宜辄言。
因授融为涼州牧。玺书既至,河西咸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融复上书,中云:
前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云云。
帝复赐融书,所以慰藉之甚备。
六年春,山东江淮悉平,诸将还京师。三月,公孙述使田戎、任满寇荆州,不克而去。帝积苦兵马之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亦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巨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因休诸将于洛阳,分军士于河内。后陇蜀虽相继而灭,汉家却伤了数员大将,闹了七年干戈,才得平定,可见一统之不易也。话分两回,下文便见。
第二十四回 窦氏请师封两侯
且说光武久于行阵,意殊厌兵,乃数腾书陇、蜀,告示祸福。公孙述亦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以惑众。帝乃与述书曰:
图诚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姓当涂名高,君岂高之身耶?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
署曰“公孙皇帝”。述不答。
明年,隗嚣称臣于述,述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起于行陈之中,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散复合,疮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愈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下,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今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发闻使,名携贰,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则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观兵孟津,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以广封疆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土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效隗嚣欲为西伯也。”述听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述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十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述性苛细,察于小事,敢诛杀而不见大体,立其两子为王,各食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连王皇子,示无大志,不可。”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却说光武素闻隗嚣能得士,常称嚣为长者,务欲招之,会公孙述寇南郡,乃诏嚣当从天水伐蜀。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绝败。帝知其终不为用,叵欲讨之。适征西大将军冯异自长安入朝,引见,帝大喜,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顾异曰:“仓卒无篓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帝是之。既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后数引宴见,与定议图蜀。留十余日,令与妻子还西。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诏虎牙大将军祭遵及、盖延、王常、马武、刘歆、刘尚,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嚣冘豫不决,款愤曰:“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既以伯春委质,而又用佞惑之言,为灭族之计耶?”因欲前刺嚣,嚣起入部,勒兵杀歙,歙随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之,必杀歙,嚣将王遵急谏曰:“不可,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益上怒,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往来游说,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五月,隗嚣遂发兵反,使王元据陇抵,伐木塞道。诸将因与嚣战,汉将仰面争雄,陇兵顺步冲敌,势如山压,汉兵大败,急退,嚣众追杀下来。马武督后队正进,只见前军败回,武急选精骑千余,让过败军,迎上陇去。嚣正追来,马武怒发,一枝画戟,飞入嚣阵,如电掣雷轰,所选精骑随着砍杀。武偏只望人多兵厚处杀去,不一时间,杀人数千,嚣众大溃,武乃从容下陇。光武闻之,乃曰:“嚣占地利,故是劲敌,当徐图之耳。”于是下诏着军漆,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汧,吴汉、盖延等还屯长安。
却说冯异引军未至栒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余人下陇,分遣巡取栒邑。异闻之,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可与争锋,宜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惯习小利,且欲深入。若令得栒邑,则三辅动摇矣,是吾忧也,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潜往闭城,偃旗息鼓。行巡不知,驰赴之。异乘其不意,猝然击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奔走,迫击数十里,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叛隗嚣来降。异乃上书言状,不敢自伐。诸将或欲分其功,帝乃下玺书褒奖异功,而赐吏士死伤者医药棺殓。令大司马以下亲吊死问疾,以崇谦让。于是使异进军义渠,并领北地太守事。青山胡肥头小卿率万余人降异。时卢芳将军贾览将胡骑击杀代郡太守刘兴,异击破之。上郡、安定皆降。异复领安定太守事。
卢芳,安定三水人也。工莽时,天下咸思汉德,芳由是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诳惑安定间。莽未,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后更始败,三水豪杰以芳为刘氏子孙,宜承宗庙,乃其立芳为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曰:“匈奴本与汉约为兄弟,后匈奴中衰,呼韩邪单于归汉,汉为发兵拥护,世世称臣。今汉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立之,令尊事我。”乃发数千骑迎芳入匈奴,立芳为汉帝。建武五年,李兴、闵堪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入塞,都于九原县。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通兵,侵苦北边焉。
且说河西窦融闻隗嚣反,乃与嚣书,责让之曰:
伏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之悁间,改节易图,君臣分争,上下接乓。委成功,造难就,去从议,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实痛之。当今西州,地势局迫,人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弃之,谓留子何?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邱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亡之孤,迄今伤痍之耻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疴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君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唯将军省焉。
嚣得书,不能纳。窦融怒曰:“善言不入,是所谓下愚不移也。”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梁统恐众心犹有疑惑,使人刺杀张玄。因并河扬威武,伺候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
五月辛未,帝下诏曰:“惟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吏人为隗嚣所圭误者,又三辅遭难赤眉,有犯法不道者,自殊死以下,皆赦除之。”六月,以具官吏职繁多,诏各部条奏置长吏可并合者,于是并省四百余县。
却说马援既归光武,以三辅地旷土沃,而相随宾客猥多,乃上书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会嚣用王元计,欲贰于汉,援数以书责譬之。嚣怨援背己,得书增怒,竟发兵拒汉。援乃上疏求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援计事,援具言谋画。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劝嚣勿反,广不答。其书恺切动人,篇长未录。六年秋,延岑欲出汉中,遣前将军李通领侯进、王霸等十营击之,大胜。公孙述遣兵赴救,通等与战于西城,破之。
初隗嚣以地占形胜,国富民附,歆王元之说,据陇坻以拒汉。及王元、行巡之败,稍识山东智勇,接闻冯异击破贾览、李通战胜延岑,遂惶惑忧惧。上书谢过曰:
吏人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有司官以嚣言慢,请诛其子。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汧,赐嚣书曰:
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候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以嚣文吏,晓义理,故复赐书。个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
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七年三月,述以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
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汧,皆不得利,乃引还。帝因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乃与家属东诣京师,拜为大中大夫,封向义侯。遵字子春,霸陵人也。父为上郡太守。遵少豪侠,有才辩,虽与嚣举兵,而常有归汉意。尝谓来歙曰:“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岂要爵禄哉!先君蒙汉厚恩,思效万分耳。”数劝嚣遣子入侍。前后辞谏切甚,嚣不从,故去焉。
八年春,来敏与祭遵袭略阳,遵路中病还,乃分精兵随歙,合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至略阳,斩嚣守将金梁,因保其城。嚣大惊曰:“何其神也。”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吴汉等诸将闻歙据略阳,各引兵驰赴之。帝急遣人分头追诸将还,曰:“嚣失所恃,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敝,乃可乘危而进也。”隗嚣果使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军瓦亭,嚣自悉其大众数万人围略阳。公孙述遣将李育、田弇引兵助嚣。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发屋断木以为兵器。嚣尽锐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闰四月,帝召吴汉、盖延、王霸、马成、寇恂,上自将征隗嚣。光禄勋汝南郭宪谏曰:“东方初定,未可远征。”帝不从,宪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靷,卒不听。西至漆,诸将亦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冘豫未决。帝先已召马援,会授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议质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明旦遂进军至第一。窦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辆,与大军会。是时军旅草创,诸将朝会礼容多不肃,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帝闻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待融等以殊礼。遂共进军,分数道上陇。使王遵以书招牛邯,下之。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气雄于边垂,帝拜邯大中大夫。于是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六余万皆降。王元入蜀求救,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而田弇、李育保上邦。略阳围解。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疋。进幸上邦,诏告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他也。高皇帝云:横来,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嚣终不降。于是诛其子恂,而使吴汉、岑彭围西城,、盖延围上邦。帝嘉窦融功,以四县封之,力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还所镇。融以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
却说吴汉、等攻打西城、上邦两处。杨广等固守,急切不能下。帝正沈思方略,忽闻颍州盗贼蜂起,寇没属县,河东守兵亦叛,京师骚动,羽书雪片般纷纷不绝。帝大惊曰:“吾悔不用郭子横之言。”急传命将士,车驾东发。赐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八月,帝自上邦,晨夜东驰。九月乙卯,至洛阳。庚申,帝驾亲征,军兵浩荡,往颍川进发。未知胜负如何,下文再为分解。
第二十五回 扫陇西三将殒命
前为颍川太守者,昌平寇恂也。先治河内,大得人心。建武二年,坐系考上书者免官。其时颍川人严终为寇,以是复拜恂颍川太守,与破奸将军侯进,俱击之,数月平定。封恂雍奴侯,邑万户。三年,遣使者就拜为汝南太守,扫除盗贼,郡中无事。恂素好学,乃修乡校,教生徒,聘能为《左氏春秋》音,亲受学焉。七年,代朱浮为执金吾。明年,从车驾击隗嚣,而颍川盗贼群起,帝乃引军还,谓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然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知也。”恂对曰:“颍川剽轻,闻陛下远逾阻险,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即日车驾南征,恂从至颍川,盗贼悉降,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民,受纳余降。
车驾将还,忽报东郡济阴地方,盗贼群起。帝遣大司空李通,横野大将军王常率兵击之。帝有所省,复遣使拜东光侯耿纯为大中大夫,使与大兵会于东郡。先是真定王刘扬谋不轨,造作谶记,交通绵曼贼。纯用计诛之,真定震怖,无敢动者。纯还京师,自请曰:“臣本吏家子孙,幸遭大汉复兴,圣帝受命,各位列将,爵为通侯。天下略定,臣无所用志,愿试治一郡,尽力自效。”帝笑曰:“卿既治武,复欲修文耶。”乃拜纯为东郡太守。时东郡未平,纯视事数月,盗贼清宁。后尝将兵击太山、济南及平原贼,皆平之。纯居东郡四岁,以事坐免。后从击董宪,道过东郡,百姓老小数千,随车驾泣涕曰:“愿复得耿君。”帝谓公卿曰:“纯年少被甲胄为军吏耳,治郡乃能见思若是乎?”六年,上令诸侯就国。纯先封耿乡侯,乃上书自陈:“前在东郡,案诛涿郡太守朱英亲属。今国属涿,诚不自安。”诏报曰:“侯前奉公行法,朱英久吏,晓知义理,何当以公事相是非。然已更择国土,令侯无介然之忧。”乃更封纯为东光侯。到国,吊死问病,民爱敬之。帝因颍川服寇君,忽忆东郡百姓思耿君正同,故已遣将,复调纯会东郡也。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余人,皆诣纯降,大兵不战而还。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吏民悦服。
九月戊寅,车驾至洛。公卿奏安邱侯张步将妻子逃去,踹探寻奔临淮一路,已檄要地侦缉,尚无确耗。帝笑曰:“此固不能安享富贵者,行当就擒耳。”言未已,有司奏徐州申报,叛侯张步逃奔临淮,与弟宏、蓝招其故众,欲乘船入海,琅邪太守陈俊追击斩之。帝即赐俊玺书曰:“将军元勋大著,威震青、徐,有警,得专征之。”后俊得抚贫弱,表有义,检制军吏,不得与郡县相干,百姓歌颂之。数上书自请,愿奋击陇蜀。诏报曰:“东州新平,大将军之功也。负海猾夏,盗贼之处,国家以为重忧,且勉镇抚之。”
先是帝思陇西虽降,嚣众犹多,兼之陇、蜀有唇齿之忧,子阳势必力助,平之未有时日。乃下书敕吴汉曰:“诸部甲卒,新旧凡数十万,但坐费粮食耳。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敕到,汉等贪并力攻嚣,犹豫不能遣,日复一日,粮食渐少,吏士疲役,逃亡果多,汉等心慌。十一月,嚣将杨广死,隗嚣穷困无策,汉等攻打益急。其大将王捷别在戎邱,登城呼汉军曰:“为隍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军悉罢,捷请自杀以明之。”遂自刎死。汉兵见之嗟异。汉大声喝曰:“此辈不达天时,罔识帝德,始既误投其主,久复自任其愚,不能迁善,九死滋愧。汝众稍有知识,亟当开城纳顺,帝德汪洋,永保乐佚。”只见城头上沸反声喊:“宁死不降。”吴汉大怒,嚖的一声,城上一人早已仰翻着箭。汉士卒一拥前攻,城上矢石如雨,只得退回。
却说各处城池虽小,却死守不能下。岑彭乃令军士运土,筑截各处山谷,激壅谷水,以灌西城。城未没,只丈余,嚣众大惊曰:“今番尽为鱼鳖矣。”嚣大哭,与妻子决别,欲自尽,左右救劝不住。忽听得城外金鼓齐呜,喊杀连天,众急拥嚣上敌楼眺望,原来是王元、行巡、周宗将蜀救兵五千余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百万之众方至。汉军大惊,未及成阵。王元等决开木围,舍死恶战,遂得入城,迎嚣归冀。时吴汉军食尽,乃烧去辎重,引兵下陇,盖延、亦相随而退。嚣闻之,率众紧迫,逼入汉营。却恼了一位大将,持偃月刀,飞马直入嚣阵,大骂:“败虏敢尔耶!”刀起处,早已纷纷人头落地。嚣众正在兴头,突然遇那天神般将横冲直撞,刀如疾电,马若怒龙,如入无人之境,嚣阵中一员大将,拍马赶来赴敌,才一合,大刀过处,连人带马,分为四段,嚣众大惊曰:“汉将中有此人,吾属无瞧类矣。”遂纷纷然,各自逃生。那将犹砍杀不休,一时间,尸横遍地,其跌压践踏未死者,到处蠕蠕然惨目。直追杀十数里,然后一辔如云,腾回本阵。是谁?乃岑彭也。于是清将乃得全军东归。惟祭遵屯汧不退,吴汉等复屯长安,岑彭还津乡。而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归嚣矣。
校尉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欲降之。序怒,以节挝杀数人,伏剑而死。从事王忠持其丧归洛阳。帝曰:“此吴汉违吾敕,遂弃前功也。”赐温序冢地,拜其三子为郎,诏书赐祭遵缣曰:“将军连年距难,众却独留,功劳烂然。兵退无宿戒,粮食不豫具,今乃调度,恐力不堪。国家知将军不易,亦不遗力。今送缣千匹,以赐吏士。”
却说祭遵自春间进攻略阳,途中得病而回。至是诸将悉退,独遵留汧,兵粮不足,遵日夜操心军务,病益加重。九年春正月,遂薨于军。帝闻大惊,一面诏冯异守征虏将军,并将其营。遵丧至河南县,诏百官先会丧所,而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还幸城门,阅过丧车,瞻望涕泣不能已,丧礼成,复亲祠以太牢。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费至葬,车驾复临,赠以将军、侯印绥,朱轮容车,遣校尉发骑士四百人,被元甲兜鍪,兵车军阵送葬。谥曰成侯。既葬,车驾复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遵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辄尽与士卒,家无私财,身衣韦裤布被,夫人裳不加缘。帝以是重焉。遵无子,同产兄午,娶妾送之,遵以身任于国,军兵未靖,不敢图生虑继嗣之计,乃使人逆而不受。临死遗诫,牛车载丧,薄葬洛阳。问以家事,终无所言。其为将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又建为孔子立后,奏置五经大夫。虽在军旅,不忘俎豆,可谓好礼悦乐,守死善道者也。其后会朝,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之臣如祭征虏者乎?”其见思如此。
且说隗嚣经岑彭一场恶战,惊吓成病。及祭遵死,闻冯异并其军,嚣将吏数惊。冯异军至,嚣卧病不得食。至出城餐糗糒,会有传说祭遵丧葬之荣,汉帝哭泣之哀者,津津不置。嚣闻之,恚愤而死。王莽末,天水童谣曰:“出吴门,望缇群,见一蹇人,人言欲上天。今天可上,地上安得人?”时嚣初起兵于天水,后意稍广,欲为天子,遂遭破灭。嚣少病蹇,故云。嚣既死,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公孙述遣将赵匡、田弇助纯。
光武闻之,诏冯异复行天水太守事,令攻赵匡等。久不能拔,诸将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秋八月,诏来歙率冯异、、盖延、马成、刘尚入天水协攻赵匡、田弇等。于是诸将分击各部,循安定、北地诸营保,盖延西击街泉、略阳、清水诸屯聚,马成同刘尚合破河池、武都。赵匡等告急文书,纷纷往益州取救,蜀地震恐。时王元降蜀,因说公孙述遣田戎、任满、程汎将兵下江关,元与领军环安拒河池。
却说荆江一带乃岑彭之所经理。初,彭攻破秦丰、田戎,南方悉定,以将代蜀汉,而川谷水险,难于漕运,乃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自引兵还屯津乡。津乡,当荆、扬之咽喉也。建武八年,彭引兵从车驾,破天水。彭壅谷水灌西城,会汉军食尽而退,复还津乡。
且说在满、田戎,皆智勇宿将。且荆南是其昔日巢窟,地势远近险易,尤了然心目,此时将数万精兵,乘箄筏而下江关,真是势如破竹,数月之间,冯骏及田鸿、李玄等,俱战败,夷道、夷陵尽失,贼据荆门、虎牙,此处江水所出,荆门山在南,上合下开,其状似门,虎牙山在北,石壁之色红白相间类牙,故有此名。此二山,楚之西塞,极为险要。岑彭初闻田戎等下江关,使大惊曰:“南郡不保矣!昔狐惊鼠窜之日,破之犹费数载之功。今挟全蜀之势,拥精锐之众,实为劲敌。”一面上奏,一面调拨各路机宜。及引兵到来,只见横江搭起浮桥斗楼,满江欑柱,拦绝水道,贼营扎于山上。彭水旱不能进,几次设计攻打,反为所败,只得拒住江面各路隘口,加意提防,却日夜督造直进楼船、露挠冒突数千艘,以待救到大进。
却说光武得奏,正要遣将助彭,忽报卢芳结连匈奴,寇边甚急。帝曰:“荆楚有岑彭在,寇谅不能深入。且置之。”于是遣吴汉率王霸、王常、朱祐、侯进等五将军,将兵五万余人击之。军次高柳,芳将贾览、闵堪迎战,大败。会大雨,而匈奴救至,汉兵反为所挫。帝闻之,料芳非时日可克,乃召吴汉还洛阳。令朱祐屯常山,王常屯涿郡,侯进屯渔阳,拜王霸为上谷太守,领屯兵,得捕击胡虏,无拘郡界。
而冯异攻击赵匡、田弇等且一年矣,皆斩之。马成、刘尚已破河池,遂平武都。、盖延俱建功,扫平各部。因合兵共攻冀,数月不能拔,众欲且还休兵,以观其变,异固持不动,常为军前锋。十年夏,与诸将攻落门,未拔。异病发,薨于军。帝闻报大恸,谥之曰节侯。长子彰嗣。明年,帝思异功,复封彰弟为析乡侯。异既薨,来歙等攻贼益力。
时高平未下,率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等围之,不拔。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万人,据高平、第一。帝使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开。来歙承制拜峻通路将军,封关内侯。后吴汉军退,天水诸郡尽失。峻复逃归,助嚣拒陇坻。及嚣死,峻据高平,畏诛坚守不下。
帝怒,入关将自征之。乃徵渔阳太守郭伋,拜颖川太守,而召寇恂从征陇州。时颍川贼事未净,伋召见辞谒,帝劳之曰:“贤太守去帝城不远,河润九里,冀京师并蒙福也。君虽精于追捕,而山道险厄,自斗当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怀山贼阳夏赵宏、襄城召吴等数百人,皆束手诣仅降,悉遣归附农。后宏、吴等党与闻汲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云。
恂至长安,谏帝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汧,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军用汧。峻犹不下。帝议遣使降之,乃谓恂曰:“卿前止吾此行,今将烦卿,若峻不降,即引等五营击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理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余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竣曰:“军师天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降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遂传峻还洛阳。
十月,来歙、等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宗、恢及诸隗分徙京师以东,纯与巡、字徒宏农。陇右既平,西羌犹为患。自王莽末,羌虏多背叛,遂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虏有。而隗嚣招怀其酋豪,遂得为用。及嚣死后,五溪、先零诸种,数为寇掠,皆营堑自守,州郡不能讨。来歙乃大修攻具,率盖延、刘尚及太中大夫马援等,进击羌于金城,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获牛羊万余头,谷数十万斜。时大饥,流离相望,歙乃倾仓凛,转运诸县,以赈赡之。于是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歙复奏言,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玺书拜援陇西太守。歙乃与盖延、马成进攻王元、环安于河池、下辩,陷之,乘胜遂进。蜀人大俱,使刺客刺歙。未殊死,驰召盖延至,见歙利刃插入胁中,惊伏悲哀,不能仰视。歙叱曰:“虎牙何敢如此?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耶?”延收泪强起,受所诫嘱,歙复自书表曰:
臣夜入定后,为贼所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望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投笔抽刃而绝。帝闻大惊,省书揽涕不止。乃使太中大夫赠歙中郎将、征羌侯印绶,谥曰节侯,谒者护丧事。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子褒嗣侯。帝嘉歙忠节,十三年,复封歙弟由为宜西侯。《后汉书》论曰:
世称来君叔天下信士,夫专使乎二国之间,岂厌诈谋哉!而能独以信称者,良其诚心在乎使两义俱安,而已不私其功也。
且说此刺客乃环安所遣也。王元遂欲乘丧复河池,安曰:“东将才能愈出愈奇,全陇之盛,犹不足以当之,况残败之余。而马成、刘尚智勇足备,岂易争锋?”忽报盖延病回长安,又闻朝廷遣大司马吴汉及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发南阳、武陵、南郡兵以助岑彭灭蜀。又发桂阳、零陵、长沙委输棹卒六万余人,骑五千疋,皆会荆门。任满等大败,环安等遂归蜀,王元往助延岑。伐蜀胜负,下文分说。
第二十六回 灭子阳全蜀归心
建武九年,公孙述遣其将任满、田戎、程汎大下江关,击破冯骏等,据住荆门。岑彭兵少,数攻不利,于是大造战船、攻具,以待援兵到来。至十一年春,帝遣岑彭与吴汉及臧宫、刘隆、刘歆发南阳、武陵、南郡兵,又发桂阳、零陵、长沙水兵,皆会集荆门。时江中欑柱密布,岑彭乃同吴汉等沿江远远相度形势,吴汉曰:“似此水道横绝,无用武之地,兵多止费粮谷耳。当暂罢三郡蜀卒,俟隙观变,再行调取。”彭岑曰:“蜀兵势盛,我兵既集,不乘势以规进取,而复遣去,不益长冠志,而阻士心乎?”汉必欲罢之,彭乃上书言状。帝报彭书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彭乃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时东风大起,彭大喜曰:“此天助也。”因与鲁奇各领露桡冒突百艘,各带攻具,扬帆西进。露桡者,谓露桡在外,人在船中,触冒而冲突也。鲁奇领令,开船先进,只见帆饱流急,雪浪喷空,船去如弩箭离弦,顷刻将抵浮桥。正侍直冲而进,却是作怪,那船只在江中摇摆不得上。而斗楼上任满等早已望见,楼上弩弓密布,桥下战船一字摆开杀下,虽非顺风,却是顺水,摇动摧艄橹,纷纷迎来。鲁奇大惊,吩咐各船齐用劲弩,发火炬焚桥,自却舍命恶战,枪挑落水者,不计其数。任满正在斗楼指挥兵将,只见人炬如流星般飞来,一刻之间,楼桥俱着,吓得蜀将火急逃生不及,时风怒火盛,只听得轰天价一声响,桥楼崩坍。先是鲁奇船不得动,原来是欑柱上的反把钩,奇使善泅者入水,尽去其欑柱,此时岑彭亦到,于是数百号冒突楼船,顺风并进、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这一场大战,斩了任满,生擒程汎。只逃走田戎,却保守江州去了。
于是岑彭表上刘隆为南郡太守,自率臧宫、刘歆等长驱入江关,而下令军中,无得掳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每亲见诸耆老,为言大汉哀愍巴蜀,久见虏役,故与师远伐,以讨有罪,为人除害,让不受其牛酒。百姓皆大喜悦,争开门降。彭到江州,以田戎粮食多,难以卒拔,乃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
时公孙述大惧,乃使延岑、吕鲔、王元及其弟恢,领倾国之兵,拒住广汉及资中,又遣侯丹率二万人拒黄石。岑彭探听的实,乃多张疑兵,使护军杨翕与臧宫拒延岑等,自却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成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日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上广都,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公孙述大惊,以杖击地曰:“吾以大兵拒广汉,乃绕出延岑军后,是何神也!”
先是六月,述将环安遣人刺杀中郎将来歙,帝乃自将大兵征蜀。七月,次长安。八月,岑彭破侯丹于黄石。时臧宫将降卒数万于广汉间,粮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畔,所得郡邑,复各保聚,观望成败。宫彷徨无措,欲引还,恐为所反。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疋。宫大喜,乃矫制取以自益,因日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延岑不意汉兵骤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从击,大破之,斩首无算,溺死者万余人,水为之浊流。延岑逃得性命,奔往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自是乘胜追杀。时王元人马屯扎平阳乡,臧宫一到,元已魂飞魄散,举众归降。遂进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述弟恢。复攻拔繁、郫。前后收得节五,印绶千八百,全蜀震恐。
帝欲降述,乃与述书,陈言祸福。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常少、张隆,隆、少皆劝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领军环安进曰:“汉将中只岑彭一人难敌耳。追田戎于夷陵,拒隗嚣于陇坻,蜀人至今胆寒。”述笑曰:“犹强于来君叔哉!”
却说岑彭既拔武阳,闻臧宫已破涪城,吴汉将南阳兵溯江而上,亦将到,喜曰:“灭蜀可克期矣。”遂拔营前进。有成都亡奴来降,云述得帝书,光禄勋张隆,太常常少劝述降,述无降意,大臣皆怨,日夜离叛。岑信之,留于帐下,会日暮驻营,询地名,曰:“彭亡。”彭恶之,以日暮未便他徙。夜半,营中有警巡营,见有黑影瞥如飞鸟,出投西去,追之莫及。传入中军,彭已被刺死。监军郑兴大惊,不候天明,急领全营东退,以授吴汉,而武阳一带复失。彭持军整齐,所过秋毫无犯。邓谷王任贵闻彭威信,越数千里遣使迎降。会彭已薨,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谥曰壮侯。蜀人怜之,为立庙武阳,岁时祠焉。子遵嗣,徙封细阳侯。
吴汉稍休士卒,复率兵进。十二年正月,与蜀将魏党、公孙永战于渔涪津,大破之,遂围武阳。述遣子婿史兴将五千人救之。汉迎击兴,尽殄其众,因入犍为界。诸县皆城守,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时秋七月也,威虏将军冯峻已拔江州,生擒田戎。武阳以东诸小城皆降。汉闻各路兵俱到,乃遣轻骑烧成都市桥。帝驰书戒汉曰:“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不听,乃自将步骑二万余人,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为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余人屯于江南,相去二十里。帝闻之大惊,责汉曰:“比敕公于条万端,何意临事悖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既败矣。幸无他者,急引兵还广都。”此诏未到,述果使其将谢丰、袁吉将众十余万,分为二十余营,并出攻汉,使别将将万余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汉乃召诸集帐下曰:“吾共诸君逾越险阻,转战于里,所在斩获,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两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则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皆曰:“诺。”于是厉兵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旗幡,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江北,谢丰自将攻江南。汉尽出精锐迎战,自旦至脯,遂大破之,斩谢丰、袁吉,获甲首五千余级。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帝复使谒者张堪,送委输缣帛,并领骑六千匹,诣吴汉,在道复追拜堪为蜀郡太守,堪字君游,南阳宛人也。早孤,年十六让父余财数百万与兄子,而受业长安,志美行厉,诸儒号为圣童。帝微时见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来歙荐之,召拜郎中,三迁为谒者。
却说吴汉惩前失,自是与述将战于广都、成都间,八战八克,遂军于成都郭中。述惊惶无措,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延岑,出市桥,大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岑众无不以一当百,吴汉大败,延岑舍死追杀,汉落水中,缘马尾得出。正在危急,恰好张堪到来,七千匹马尘土蔽天,延岑大惊,退入城中。吴汉收聚残败,谓刘尚曰:“已逼贼城,犹有此败。今军中只余七日粮,而克城未有时日。速阴具船,将军先行,吾当断后耳。”
却说张堪正到,闻汉败欲遁去,急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汉从之,乃示弱挑敌,相延数日为。十一月一日,见述众竞备西北,俄倾知辅威将军臧宫杀到,宫破涪城后,复连屠大城,兵马旌旗甚盛,乃乘兵入小雒郭门,直历成都城下。不一刻,只见宫随从数骑,来至汉营。汉大喜,为置酒高会,甚欢。饮毕,宫辞去,汉谓宫曰:“将军向者经虏城下,震扬成灵,风行电照。然穷寇难量,还营愿从他道矣。”宫不从,复路而归,贼亦不敢近之。
明日,臧宫攻咸门甚急,述视占书云:“虏死城下。”大喜,谓汉等当之。乃自将数万人,出城攻汉,使延岑拒臧宫。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倦。先吴汉见述出,乃自勒兵,令敌与官战,至是乃使护军高午、唐邯,将数万锐卒,突出击之。述兵大乱败走。高午正在酣战,忽见远远銮旗之下,盔甲鲜明,知是公孙述,乃急追上,大喝一声,“丑贼何逃,还我岑将军命来。”述急转身来斗,被午当胸一枪,直穿透背,跌下马来,却彼左右抢救,舆入城去。述召延岑入,以兵属之。至夜创血不止,痛极而死。明旦,岑遂降。吴汉乃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
先是城拔,张堪先入据城,检阅库藏,收其珍宝,悉条列上闻,秋毫无私。及吴汉入,乃族灭两家,复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汉副将刘尚曰:“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见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时常少、张隆并以忧死。帝下诏追赠,以礼改葬之。其忠节志义之士,并蒙旌显。程乌、李育以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以张堪能慰抚吏民。复拜臧宫为广汉太守。
明年正月,吴汉振旅浮江而下,至宛,有诏令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时又增臧宫邑,更封酂侯。帝思岑彭功,复封其幼子淮为谷阳侯。陇蜀俱平,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乃至十省其九焉。
帝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辆马,牛羊被野。融到,诣洛阳城门,上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安丰侯印绶,诏遣使还侯印绶。引见,就诸侯位,赏赐恩宠,倾动京师。数月,拜为冀州牧,十余日,迁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让爵位。尝上疏曰:
臣融年五十二,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
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左右传出。他日会见,先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他事,勿得复言。”融乃不敢重请。后又加位特进,行卫尉事,弟友为城门校尉,兄弟并典禁兵。融长子穆,尚内黄公主。穆子勋,尚东海恭王彊女淯阳公主。友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阳公主。窦氏一门,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皆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以为比。范氏《后汉书》论曰:
窦融始以豪侠为名,拔起风尘之中,以投天隙,遂蝉蜕王侯之尊,终膺卿相之位,此则徼功趣势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满,至乃放远权宠,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尝独详味此子之风度,虽经国之术无足多谈,而进退之礼良可言矣。
融卒时年七十八。谥曰戴侯。子孙显达,盖与国相终始云。此时天下底定,而西平诸羌,南靖交址,则马伏波之言语行事,颇足观览,次之后回。
第二十七回 三边绩用伏波死
却说羌戎种类不一,大抵得西方金行偏气,故性坚刚勇,以力为雄。然王政修则宾服,德教失则寇乱。三代以来,见诸《诗》《书》《左》《史》姑不叙论,及秦始皇使蒙恬将兵略地,西逐诸戎,北却众狄,筑长城以界之,众羌不复南度。至于汉兴,匈奴冒顿兵强,破东胡,走月氏,威震百蛮,臣服诸羌,是以无事。武帝开边,障塞亭燧,夏出长城外数千里。即宣帝时,先零诸羌叛,赵充国将兵破平之。直至王莽末,众羌始还,据西海为寇。更始、赤眉之际,羌遂放纵,寇金城、陇西。隗嚣虽拥兵,而不能讨之,乃就慰纳,因发其众,与汉相拒。及隗嚣死,司徒掾班彪上言:“羌汉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旧制益州、幽、凉各部,皆置校尉,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循受疾苦,又数遣使驿,通动静,以为儆备。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光武从之,以牛邯为议羌校尉。未久邯卒,而职省十年。
羌寇金城,来歙与诸将破之,歙荐马援为陇西太守。时先零闻来歙已死,复寇临洮。马援乃发步骑三千人掩击,大破之,诸羌八千余人,诣援降。诸种复有数万屯聚寇钞,拒浩亹隘。援与扬武将军马成击之。羌败,因将妻子辎重,移阻于允吾谷。援乃潜行间道,掩赴其营。羌大惊溃,复远从唐翼谷中,援复追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即向山结阵,而分遣数百骑,绕袭其后,乘夜放火,击鼓叫噪,虏遂大溃,凡斩首千余级。援以兵少,不得穷追,收其谷粮、畜产而还。时夜战,援中弩,夭贯其胫,援战愈力,还营始去矢治创。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途远多寇,议欲弃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帝然之,于昌诏武威太守梁统,令悉还金城客民,归者三千余口,使各返旧邑,援奏置长吏,缮城郭,起坞侯,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乐业。乃罢马成军。
十三年,武都参狼羌与塞外诸种为寇,杀长吏。援将四千余人击之,至氐道县,羌在山上,援军据便地,夺其水草,不与战。羌遂穷困,豪帅数十万户尽亡出塞,诸种万余人悉降。于是陇右清净。
时王常屯固安,拒卢芳,薨于屯所。以杜茂屯北边,遣马武屯滹沱河,以备匈奴。杜茂、吴汉数击卢芳,并不克。而芳将随昱留守九原,见陇蜀俱平,知芳必随灭,计欲胁芳降汉。芳微觉,知羽翼外附,心膂内离,遂弃辎重,亡入匈奴。其众尽归随昱,昱乃随使者程恂诣阙,拜昱为五原太守,封镌羌侯。芳后病死。
四夷既安,乃益求贤俊,以图治安。先是丞相故事,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三辅。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是时为建武十二年八月乙未,复下诏书:“三公岁举茂才各一人,廉吏各二人,光禄岁举茂才、四行各一人,察廉吏三人,中二千石岁察廉吏各一人,廷尉、大司农各二人,将兵将军岁察廉吏各二人,监察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才各一人。”
帝初即位,即访求卓茂以为太傅,而以邓禹为大司徒,吴汉为大司马,王梁为大司空,是为三公。邓禹西征,以伏湛行大司徒事。湛字惠公,父理受《诗》于匡衡,为当世各儒,湛性孝友,少传父业。帝知湛才任宰相,建武三年,遂代邓禹为大司徒。湛虽在仓卒,造次必于文德,以为礼乐政化之首,颠沛犹不可违。会以细故坐免。六年,徙封不其侯,遣就国,以侯霸代之。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严有威容,笃志好学,师事九江太守房元,治《穀梁春秋》。王莽时,为临淮大尹,有能名。建武四年,徵拜尚书令。时朝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有益于时者,皆施行之。每春下宽大之诏,奉四时之令,皆霸所建也。及为大司徒,在位明察守正,奉公不同。建武二年,王梁以军事违敕,遂以宋宏为大司空。宏以清行致称,雅进贤士。
建武六年,茂陵杜林自陇西还三辅,光武闻之,乃徵拜侍御史。林字伯山,尝从外氏张竦受学,博洽多闻,时称通儒。东海卫宏、济南徐巡等,皆师事之。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呈遭艰困,握持不高身。出以示宏等曰:“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济南徐生,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宏、巡益重之,于是古文遂行。林尝荐同郡范逡、赵秉、申屠刚及牛邯等,皆被擢用。十一年,代郭宪为光禄勋。内奉宿卫,外总三署,周密敬慎,选举称平。时群臣上言宜增科禁,诏下公卿议,林奏曰:“夫人情挫辱,则节义之风损,法防繁多,则苟免之行兴。古之明王深识远虑,动居其厚,不务多辟,大汉初兴,蠲除苛政,更立疏纲,海内欢欣,人怀宽德。及至其后,渐以滋章,吹毛求疵,诋欺无限,果桃莱茹之馈,集以成臧,小事无防于义,以为大戮,故国无廉士,家无完行。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帝从之。
帝好经术,所至先访儒雅,采求阙交。故四方学士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如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继踵而集。故图籍之盛,考之史传,未有如东汉者。初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辆,自此以后,犹三倍于前云。
帝长于民间,颇达情伪,悉民疾苦,故勤约之风,行于上下。而临宰邦邑者,亦竞能其官。略表数人,所谓迹显当时,声施后世者,览之颇足兴顽起情。
茂陵郭伋,字细侯,乃武帝时郭解之后也。少有志行,王莽时为并州牧。世祖即位,徵拜雍州牧。建武五年,转渔阳太守。时猾寇充斥,伋到,示以信赏,纠戮渠师,盗贼销散。又整勒士马,设攻守之略,匈奴远迹,不敢入塞,民得安业。在职五岁,赋口倍增。后寇恂从征西陇,征伋拜颍川太守,远近贼寇,束手归降。十一年,上以卢芳未灭,调伋为并州守,所到县邑,老幼相携,逢迎道路焉。伋乃聘求耆德雄俊,设几杖之礼,朝夕与参政事。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迎拜道次,曰:“闻使君到,人人生喜,故来奉迎。”伋笑谢之。及事讫,诸儿复欢聚,送至郭外,遮问使君何日当还,伋顾别驾从事计日以告之。行部既还,先期一日,仍为违信于诸儿,遂止于野亭,待期乃入。
南阳太守杜诗,性节俭,而政治清平。以诛暴立威,善于计略,省爱民役,造作农器,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以方召信臣,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召信臣,元帝时为南阳太守,为人兴利,务在当之。字翁卿,寿春人也。
孔奋,字君鱼,扶风茂陵人。少从刘歆受《春秋左氏传》,歆称之,谓门人曰:“吾已从君鱼受道矣。”遭王莽乱,与老母幼弟避兵河西。建武五年,窦融请署议曹椽,守姑臧长。时天下扰乱,惟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陇蜀既平,河西守令咸被徵召,财货连毅,弥竟川泽。惟奋无资,单车就路。姑臧吏民及羌胡更相谓曰:“孔君清廉仁贤,举县蒙恩,如何今去,不共报德?”遂相赋敛牛马器物,至千万以上,追送数百里。奋谢之而已,一无所受。后拜武都太守,举郡改操。
张堪先为蜀郡太守,吏民大悦。后拜渔阳太守,捕击奸滑,赏罚必信,吏民皆乐为用。匈奴尝以万骑入渔阳,堪率数干骑奔击,大破之,郡界以静。乃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时麦多双穗,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帝尝召见诸郡计吏,问其风土及前后守令能否。蜀郡计椽樊显进曰:”渔阳太守张堪昔在蜀汉,仁以惠下,威能讨奸。前公孙述破,珍宝山积,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去职之日,乘折辕车,布被囊而已。”帝闻之叹息,即拜显力鱼复长。
卫飒,河内修武人。初除襄城令,政有名迹,迁佳阳太守。郡与交州接境,颇染其俗,不知礼则。飒下车修痒序之教,设婚姻之礼,期年间,邦俗从化,飒理恤民事,居官如家,其所施政,莫不合于物宜。
宛人任延,年十二为诸生,学于长安,明《诗》《易》《春秋》,显名太学,学中号为“圣童”。避兵之陇西,时隗嚣已据四郡,遣使请延,延不应。更始元年,拜会稽都尉,时年十九,迎官惊其少。及到,静泊无为,惟先礼祠延陵季子,聘请高行,如董子仪、严子陵等,敬待以师友之礼。椽吏贫者,辄分奉禄以赈给之,省诸卒,令耕公田,以周穷急。建武初,延上书,愿乞骸骨,归拜王庭。诏徵为九真太守。九真俗以射猎为业,不知牛耕,民常告籴交址,每致困乏。延乃今铸作田器,教之垦辟日畴,岁岁开广,百姓充给。又骆越之民,无嫁娶礼法,各因淫好,无适的对之匹,不识父子之性,夫妇之道。延乃移书属县,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齿相配,其贫无礼聘,令长史以下,各省奉禄以赈助之。同时相娶者,二千余人。是岁,风雨顺节,谷稼丰衍,其产子者,始知种姓,咸曰:“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视事四年,徵诣洛阳。九真吏人,生为立祠。后拜武威太守,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既之武威,郡之大姓,聚众为害,延发兵破之。自是威行境内,吏民累息。郡北当匈奴,南接种羌,民畏寇抄,多废田业,延到,集武略之士,明其赏罚,令屯要害,有警击讨。虏多残伤,遂不敢出。河西旧少雨泽,延乃为置水官吏,修理沟渠,人蒙其利。又立校官,自椽吏子孙,皆令诸学受业,郡遂有儒雅之士。后坐擅诛羌不先上,左转召陵令。及显宗即位,拜颍川太守,又为河内太守。数年,病卒。
前汉鲁人徐生善为仪容,文帝以为礼官大夫。刘昆者,陈留东昏人,少习容礼,通《易经》,能弹雅琴。王莽时教授弟子,恒五百人,每春秋飨射行礼,县宰辄率吏属而观之。后天下大乱,昆避难河南负犊山中。建武五年,举孝廉,不行,遂逃,教授于江陵。光武闻之,即除为江陵令,时县多火灾,昆辄向火叩头,辄能降雨止风。徵拜议郎,迁宏农太守。先是崤黾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昆为政三年,仁风大行,虎皆负子渡河。帝闻而异之。后徵代杜林为光禄勋,帝问曰:“卿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宏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对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质讷。帝叹曰:“此乃长者之言也。”顾命书诸策。乃令入教授皇太子及诸王小侯五十余人。建武三十年,以老乞骸骨,诏赐洛阳第舍,以千石禄终其身焉。
光武自幼学长安之时,便亲淑贤俊,及即位以来,尤加意访求,孜孜不倦,故一时内辅外任,济济多贤,不可胜数。而蒲输旌帛,犹不绝于岩薮。北海逢萌,王莽时挂冠东都城门,浮海客辽东。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崂山,养志修道,人皆化其德。帝连徵之,不起。
太原广武人周党,亦不仕莽,敕身修志。莽末,贼暴纵横,残灭郡县,至广武,贼闻党高行,过城不入,帝强徵之,乃著短布单衣侍见尚书。及引见,党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乃许焉。博士范丹奏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等,蒙加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偃蹇骄悍,不以礼屈。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下敬,”书奏,帝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党遂隐居黾池。时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喜曰:“此当是子陵也。”子陵姓严名光,一名遵,会稽余姚人。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光乃变姓名,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令天下以物色访之。至是乃备安车玄 ,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光于床上箕踞抱膝,发书读讫,问曰:“君房素痴也。今为三公宁小差否?”使对曰:“位已鼎足,不痴也。”光曰:“遣卿来何言?”因传霸言,光曰:“君言不痴,是非痴语耶?天子徵我三,乃来,人主尚不见,当见人臣乎?”使求报书,光曰:“我手不能书。”乃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倾绝。”使者嫌少,求更足,光曰:“买菜乎?求益也。”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就其卧榻,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耶?”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舆叹息而去。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除为谏议大夫,不屈,用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宋朝范文正公有《钓台记》云:
非光武不能遂子陵之高,非陵不能成光武之大。
《后汉书·逸民传赞》曰:
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亦足高尚而惩薄俗矢。
又有向子平者,名长,河内朝歌人也。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向受之取足,而反其余。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潜隐于家。一日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毕,乃敕断家事,勿复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是时前后祥瑞叠见,甘露降南行唐,黄龙见东阿。九真徼外蛮夷,率种人内属,日南徼外变夷,献白雉白兔,广汉激外白马羌豪,率种人内属,匈奴遣使奉献,莎车国、鄯善国并遣使奉献。初巴、蜀既平,大司马吴汉上书请封皇子,不许。重奏连岁,至是乃诏群臣议。十五年四月,遂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哀为琅邪公,又追谥兄伯升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时朱佑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可改诸王为公。”故诸王皆为公,后仍复为王者。
有诏下州郡,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河南尹张伋及诸郡太守十余人,坐度田不实,皆下狱死,而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乃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发,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以擒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境内坐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惟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
时有妖民李广等,诳惑百姓,无识下愚多信从之,遂共聚徒党,攻没皖城,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太师”。帝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干人讨之,为广所败。愚民益信之,其众大炽。时马援已还京师,于是使援发诸郡兵数万人击之。援曰:“是皆不乐太平之愚民,稍有膂力,遂自谓无敌,所谓蚁敌蜂屯,一燎无遗者耳。”遂发万余人四布,自率数百人奔击。李广出战,只一合斩之,万余人四合围剿,遂尽歼其众。援轻重回京,忽玺书复下拜授为伏波将军,大发三军,南征交址。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少海波罩薄后尊
却说南方诸国,虽自秦时分置郡县,然言语各异,礼教未通。及光武中兴,锡光为交址,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为冠履,始知姻娶,渐习礼义,故慕化来献者不绝。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侧及其妹徵贰造反,大乱南边。徵侧者,麓泠县雒将之女也,嫁为朱鸢人诗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艺,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苏定以法绳之,侧忿不受制,故反。于是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皆应之,遂自立为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交址刺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光武乃诏长沙、合浦、交址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段志等讨之。于是发长沙、桂阳、零陵、苍梧兵万余人,随山刊道千余里,至浪泊大战,贼败,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亲人。援追徵侧等,连败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时段志病卒,刘隆等追散余贼。明年正月,穴中食尽,徵侧、徵贰出战,援悉斩之,传首洛阳。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援乃击牛酾酒,劳飨军士,从容谓官属曰:“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今赖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诸君纡佩金紫,且喜且惭。”吏士皆欢呼称颂。援将楼船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击九真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岭南悉平。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皆奉行马将军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还至京师。故人多迎劳之,平陵人孟冀亦于坐贺。冀,名下士,授因谓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众人耶!昔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裁封数百户。今我微劳,猥飨大县,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先生何以相济?”冀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那?”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还京月余,会匈奴、乌桓寇扶风,援请行复出,屯襄国。
后武威将军刘尚击武陵、五溪蛮夷,深入军没,援因复请行,时年六十二。帝悯其老,未许之。援自请曰:“臣尚能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延、孙永等,将四万余人征五溪。援夜与送者决别,谓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权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明年春,军至临乡,遇贼攻县,援迎击,破之。寇被逼饥困欲降,会援病卒,谒者宋均入虏受降,为置吏司,群蛮遂平。
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帝初以为疑。及军至,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咽喉,充贼自破。以事上之,沼从援策。遂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鸟飞不渡,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闻之,莫不为之流涕,咸愿舍死杀贼焉。
时耿舒与兄弇书曰:
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书,奏之。帝乃使虎贲中郎将梁松,乘驿责问,因代监援军。会援病卒,而寇亦平。松,梁统子,尚舞阴公主。先是援尝有疾,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拜。松去,请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礼以轻其父乎?”松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缓。又援在交耻,尝饵薏苡仁,以能轻身胜瘴气。而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乃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宝,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马武与侯昱皆上章言其状,帝益怒。授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槁葬而已。宾客故人,莫敢吊会。援兄子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梁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
有前云阳令朱勃诣阙上书曰:
臣闻玉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傍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及吴汉下陇,惟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师进辄克,铢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徵侧,克平一州。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赏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
书奏,报归田里。至肃宗皇帝即位,乃追念之,下诏曰:
故云阳个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将军爵土不传,上书陈状,不顾罪戾,怀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风。《诗》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其以县见谷二千斗,赐勃子若孙,勿令远诣阙谢。
《东观汉记》曰:“援长七尺五寸,色理发肤眉目容貌如画。”闲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下至阁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莫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光武尝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援有四子三女,卒后,梁松、窦固等谮之,家益失势,数为权贵所侵侮。兄子严,不胜忧愤,白蔺夫人,绝窦氏婚,求进女掖庭。书上,选援幼女入太子宫。显宗即位,立为后,即明德皇后也。这都是后话。亦昌黎所谓得牵连书者也。
且说光武初起宛时,娶于阴氏。明年春,击王郎至真定,又纳郭后。及即位,令侍中博俊至新封迎阴后与胡阳、宁平公主诸宫人至洛阳。二后俱封为贵人。是年郭贵人生子彊。三年,群臣请立后,帝以阴后雅性宽仁,欲立之。后以郭氏有子,固辞不肯当,遂立郭氏为皇后,以子彊为皇太子。其后郭后宠稍衰,数怀怨怼。十七年十月,遂废为中山王太后,立贵夫人阴氏为皇后。进后中子有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其余九国公,皆归旧封,进爵为王。时太子侍讲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今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
郭后弟况,小心谨慎,帝善之。年始十六,拜黄门侍郎,封绵蛮侯。以后弟贵重,宾客辐凑。况谦恭下士,颇得声誉。十四年,迁城门校尉,至是复徙封大国,为汤安侯。后迁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丰盛,京师号况家为“金穴”云。
阴后兄识,弟兴,皆有名望。识初从伯升起兵,有功,更始封为阴德侯,行大将军事。建武元年,随贵人至,以为骑都尉,更封阴乡侯。随征,以军功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为关都尉,镇函谷。十五年,定封原鹿侯。兴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为黄门侍郎,守期间仆射,典将武骑,从征伐,平定郡国,甚见亲信。兴与同郡张宗,上谷鲜千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荐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平。九年迁侍中,赐爵关内侯。帝后召兴欲封之,置印缓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诚为盈溢。臣蒙陛下、贵人恩泽至厚,富贵已极,不可复加。至诚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贵人不读书耶?‘亢龙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砍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耳。”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悒,卒不为宗亲求位。
帝舅寿张侯樊宏,为人谦柔畏慎,不求苟进。常戒其子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者。吾非不喜荣势也,天道恶满而好谦,前世贵戚皆明戒也。保已全身,岂不乐哉。”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辄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后病困,车驾临视,留宿,问其所欲言,宏顿首自陈:“无功享食大国,诚恐子孙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惭负黄泉。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帝悲伤其言,而竟不许。二十七年卒。子倏嗣,谨约有父风焉。
却说光武皇帝十一子,郭皇后生东海王彊,沛王辅,济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许美人生楚王英,光烈皇后生显宗,东平王苍,广陵王荆,临淮公衡,琅邪王京。衡未及进爵为王而薨,无子,国除。彊为皇太子,郭后废,彊常戚戚不自安,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藩国。光武不忍,迟回者数岁。至十九年,乃立东海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而以彊为东海王。帝以彊废下以过,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兼食鲁郡,合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宫殿钟■之悬,拟于乘舆。二十年,徙封辅为沛王,郭后为沛太后。
是时朝野肃清,只有匈奴鲜卑犹时入塞,杀略吏人,朝廷以为忧。而中兴诸大将,已老死略尽,高密侯邓禹,胶东侯贾复,固始侯李通,好畴侯,扬虚侯马武,朗陵侯臧宫皆以特进奉朝请。全椒侯马成先为中山太守,以征武陵蛮无功,上太守印缓,就国。王霸以识边事,在上谷二十余年。祭遵从弟祭彤,初以遵故,拜为黄门侍郎,及遵死无子,帝伤之,乃以彤为偃师长,令近遵坟墓,四时奉祠之。彤有权略,视事五岁,县无盗贼,课为第一,迁襄贲令。时襄责盗贼,白日公行。彤至,诛破奸猾,殄其支党,数年政清。帝以为能当匈奴、鲜卑,及赤山、乌桓连和强盛,数入塞,帝忧之,乃拜彤为辽东太守。彤有勇力,能贯三百斤弓,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鲜卑万骑寇辽东,彤率数千入迎击之,自被甲陷阵上,大奔,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自后鲜卑震怖,不敢复窥塞。彤以三虏连和,卒为边害,二十五年,乃招呼鲜卑,示以财利。其太都护偏何,遣使奉献,愿得归化。彤慰纳赏赐。于是满离、高句骊之属,不骆驿款塞,上貂裘好马,帝辄倍其赏赐。其后偏何邑落诸豪并归义,愿自效。彤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击匈奴,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
却说大司马吴汉自平蜀后,十五年,同马成北击匈奴。自后帝念汉功劳,不复令其征伐。汉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初汉出征,妻子尝买田业。汉还责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忍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又性强毅,每出师,朝受命,夕即引道,初无办严之日。帝深重之。尝叹曰:“吴公治军,差强人意。”十八年,蜀郡守将史歆反于成都,而宕渠、朐■等处,各起兵应之。帝以史歆昔为岑彭护军,晓习兵事,乃复遣汉率刘尚及太中大夫臧宫将兵讨之。汉至,诛歆平之。二十年,汉病笃,车驾亲临。及薨,有司奏议以武为谥,诏特赐谥曰忠侯。发北军五校、轻车、介士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汉以质简而强力,故光武始终倚爱之。
昔贤有云:“仁义不足以相怀,则智者以有余为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观汉高之任平、勃,犹贤于光武之怒马伏波矣。嗟乎!志士之就功名,固愿马革裹尸,英主之凭喜怒,独不念及生平,且固必不移,西域贾胡一语,云阳令六百余言,不足以解之,诚足悼痛!此周党所以短布单衣,子陵张目熟视,其旷怀远览,岂虚博情高之誉哉!语虽如此,然光武待功臣,较之高帝,不啻天渊。其推诚眷爱,有如父子家人,厌塞众心。又每能回容,有其小失,而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故皆保其福禄,终无诛谴者。尝与诸功臣宴语,从容言曰:“诸卿不遭际会,自度爵禄何所至乎?”高密侯禹先对曰:“臣少尝学问,可郡文学博士。”帝曰:“何言之谦乎,卿邓氏子志行修整,何为不掾功曹?”余各以次对,至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旨盗贼。”帝笑曰:“且勿为盗贼,自致亭长斯可矣。”君臣相得甚欢如此。
上幸章陵故里,置酒作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不人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上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时有五凤凰见于颍川之郏县。《东观汉记》曰:“凤高八尺,毛五彩,群鸟并从,行列盖地数倾,停一十七日”云。十九年,南巡狩,进幸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人,诏复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愿加厚恩,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人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二十六年,作寿陵。诏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他裁令流水而已。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上东巡,群臣请封禅,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于是群臣不敢复言。后读《河图会昌符》云:“赤刘之九,会命岱宗。”遂禅泰山,宣布图谶于天下。上以《赤伏符》即位,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桓谭上疏,极言谶之非经,上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先是上与郑兴议郊祀事,上欲断以谶,兴对曰:“臣不为谶也。”上怒曰:“卿不为谶,非之耶?”兴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上意乃解。
时禁纲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争礼四方宾客。寿光侯刘鲤,更始幼子也,得幸于沛王辅。鲤怨刘盆子害其父,因辅结客,报杀盆子之兄故式侯恭。诏收案法抵死。辅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时沛太后郭氏已薨,于是诏郡县捕王侯宾客,更相牵引,坐死者数千人。有吕种者,前为马援行军司马,临诛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先是援尝谓种曰:“自今以往,海内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果应其言云。始诏东海王彊,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皆就国。
上乃大会百官,诏求太子傅。郡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阴识可任。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为天下,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荣字春卿,沛郡龙亢人也。少学长安,事九江朱普。贫窭无资,常客庸以自给十五年,精力不倦。至王莽篡位,乃归。会朱普卒,荣奔丧九江,负土成坟。莽败,天下乱,荣抱其经书与弟子逃匿山谷,虽常饥困,而讲论不辍。后复客授江、淮间。建武十九年,始辟大司徒府。显宗始立为皇太子,选求明经,擢荣弟子豫章何汤为虎贲中郎将,以《尚书》授太子。光武问汤本师为谁,汤对曰:“事沛国桓荣。”帝即召荣,令说《尚书》。帝称善,曰:“得生几晚。”因拜为博士。车驾尝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辩明经义,每以礼让相,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至是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三十年,拜为太常。初荣未达,与族人桓元卿同饥厄,而荣讲诵不息。元卿嗤曰:“但自苦气力,何时复施用乎?”荣笑不应。及为太常,元卿来候,因叹曰:“我农家子,岂意学之为利乃若是哉!”后显宗即位,尊以师礼,封关内侯。年八十余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子郁袭爵,官至太常,教授肃宗、和帝。其门人杨震、朱宠皆位至三公焉。郁子普传爵至曾孙。郁中子焉,能世其家学。孙鸾。曾孙典、彬、严。彬少与蔡邑齐名。桓氏之学,代作帝师,与西汉伏生世为名儒,同其显盛。敦崇圣学,足可宗也。
帝既厌兵事,偃武修文,武臣亦多敦儒学。胶东侯贾复,少习《尚书》,后复治《易经》,关门养威重。高密侯邓禹,欲远名势,不修产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其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为系世法。帝并重之。
是时四裔宾服,西域则役属匈奴、而匈奴敛税重刻,诸国皆不堪命。二十一年,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道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上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皆还其侍子,厚遣之。后莎车王贤,自负兵强,欲并兼西域,诸国忧恐,复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天子不许,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车师、鄯善、复附匈奴,而莎车王贤益横。会匈奴饥役,自相分争,帝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匈奴贪利无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个人畜疫死,旱蝗赤地,万里死命悬在陛下。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以虑敌。吾方自思之。”宫后复与扬虚侯马武上书,请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击其右,以为万世刻石之功。诏报曰:“《黄石公记》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人。”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三十一年,北匈奴遣使奉献。
明年,改元中元元年,大赦天下。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使司空告祠高庙曰:
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堕,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
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祗。迁吕太后庙主于国,四时上祭。是夏,京师醴泉涌出,饮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嘉瑞显庆,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自谦无德,不纳。
二年,岁在丁已二月戊戎,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遣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
帝精勤政事,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备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每次问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养精神,优游息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戢弓矢而散马牛,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明帝即位,上尊庙曰世祖。案谥法,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此功此德,故溢称光武云。明章以后,迄于灵献,叙其大纲,次之未卷。
第二十九回 二十八宿画云台
显宗孝明皇帝讳庄,光武第四子也。中元二年二月,即皇帝位,年三十。尊母阴后曰皇太后。三月,葬光武皇帝于原陵。四月,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及流人无名数欲自占者,人一级;鳏、寡、孤、独笃癃粟,人十斛。赦罪免刑。以高密侯禹为太傅,东平王苍为骠骑将军。又诏:“今选举不实,邪佞未去,权门请托,残吏放手,百姓愁怨,情无告诉。有司明奏罪名,并正举者。”是年九月,西羌寇陇右,遣谒青张鸿讨之,战于允吾,鸿军大败,战殁。冬十一月,拜马武捕虏将军,王丰付之,与监军使者窦固,将四万人击之。明年为水平元年,秋七月,马武大破之。羌引众出塞,武追击至东西邯,斩首四千六百级,获生口千六百人,余皆降散。振旅还京。
二年正月辛未,宗祀光武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衣裳、玉佩、絇履以行事。礼毕,登灵台,望元气,吹时律,观物变。冬十月,幸辟雍,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引桓荣及子弟升堂,上自为辩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环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
三年,立贵人马氏为皇后,子怛为皇太子。后,前伏波将军马援女也。初入太子官时,年十三,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显宗即位,以后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肃宗。帝以后无子,令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至是,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遂立为皇后。后身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常衣大练,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反以为绮彀,就视乃笑。后辞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宫莫不叹息。
是岁夏旱,而大起北宫,及诸官府。尚书仆射钟离意免冠上疏曰:
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忱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责,而比日密云,遂无大润,岂政有未得应天心者耶?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宫室荣耶?女谒盛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荣也。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无有行能,久食重禄,擢备近臣,比受厚赐,喜惧相并,不胜愚憨征营,罪当万死。
帝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因谢公卿百僚,诏下,遂应时澍雨焉。
时窦融年老,子孙纵诞,多不法,诏切责之。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以赵熹代为卫尉。熹字伯阳,宛人也,少有节操。初更始攻舞阴不下,云闻宛有赵氏孤孙熹,信义著名,愿得降之。更始乃徵熹。熹年未二十,既见,更始笑曰:“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即除为郎中,行偏将军事,使诣舞阴城,遂降。因进人颍川,击诸不下者。又助光武战昆阳,熹被创,有战功,封勇功侯。更始败,熹亡归,遇更始亲属,裸跣涂炭,饥困不能前,熹将所装缣帛资粮,悉以与之,将护归乡里。时邓奉反南阳,熹素与奉善,数遗书切责之,而谗者因言熹与奉合谋。及奉败,帝得熹书,乃惊曰:“赵熹真长者也。”即徵熹,引见,赐鞍马,待诏公车。后拜怀令,迁平原太守,擢举义行,诛锄奸恶。后青州大蝗,侵入平原界辄死,百姓歌之。二十六年,徵入为太仆。二十七年,拜太尉,赐爵关内侯。及帝崩,受遗诏典丧礼。时藩王皆在京师,自王莽篡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东海王等杂止同席,宪章无序。熹乃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时藩国官属,出入宫省,与百僚无别,熹表奏谒者将护,分止他县,诸王并令就邸,惟朝晡入临。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水平元年,封节卿侯。三年,以事免。其冬,为卫尉。
以郭丹为司徒,虞延为太尉。郭丹与侯霸、杜林、张湛、郭伋齐名相善,杜诗亦叹服,至是为司徒,年已八十六矣。明年以事免,而河南尹范迁代之。迁初为渔阳太守,以智略安边,匈奴不敢入界。迁有清行,其妻尝谓曰:“君有四子而无栖身之地,可余俸禄,为后世业乎?”迁曰:“吾备位大臣,而蓄财求利,何以示后世耶?”在位四年毙,家无担石,与郭丹同。虞延字子大,长八尺六寸,腰带十围,力能负千斤,手能擒虎,建武中,除细阳令,百姓感悦之。后迁洛阳令,尝件信阳侯阴就,于是外戚敛手。
以太仆伏恭为司空。前是梁松尚光武女舞阴长公主,宠幸莫比。光武崩,受遗诏辅政。永平元年,迁太仆。而松数为私书请托郡县,二年,发觉免官,以伏恭代之。松益怀怨望,乃悬飞书诽谤,下狱死。弟竦、恭俱坐徙九真,后诏还本郡。竦闭门自养,以经籍自娱,著书数篇,名曰《七序》,班固见而称之。竦好施,不事产业。自负其才,郁郁不得意。尝登高远望,叹息言曰:“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其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州郡之职,徒劳人耳。”后辟命交至,并无所就。有三男三女,肃宗纳其二女,皆为贵人。小贵人生和帝,窦皇后养为己子,而竦家私相庆。后诸窦闻之,恐梁氏得志,终为己害,遂语杀二贵人,而陷竦等以恶逆。竦死狱中,家属复徙九真。这俱是后话不表。
且说光武旧将存青,贾复于中元元年薨,刘隆、马成中元二年薨,水平元年臧官、耿弇、邓禹薨,永平二年王霸薨,只有马武一人,至永平四年亦薨。显宗甚为悲悼。按中兴二十八将,当世以为上应二十八宿。大抵真主定世,一时承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理应然也。而后世俗说,乃有二十八宿闹昆阳之语,战昆阳时,只有臧宫、王霸、傅俊、任光、马成、朱祐、王常、马武,其余将帅皆在后。于颍阳得祭遵、铫期,于父城得冯异,及讨河北而后,诸将始出。旧演义竟架空杂奏,甚至以光武骑神牛,严子陵作军师,荒唐不已,且不贯串,读传奇,虽以消暇,而亦足以资感发。故唯按史书实事,纪事编年,错综出入,则披览之余,启人神志,不无裨益。且座间席次,偶为谈助,亦不致遗讥市俗,见笑通人也。
却说明帝追感前世功臣不已,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所谓二十八宿是也。其外又画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今依其本第,列之于左,以志名臣列将之次云:
太傅高密侯邓禹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
大司马广平侯吴汉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将军胶东侯贾复琅邪太守祝阿侯陈俊
建威大将军好畤候骠骑大将军参蘧候杜茂
执金吾雍奴侯寇恂积弩将军昆阳候傅俊
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左曹合肥候坚镡
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上谷太守淮阳侯王霸
建义大将军鬲侯朱祐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征虏将军颍阳候祭遵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骠骑大将军栎阳候景丹右将军槐里候万修
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太常灵寿侯邳彤
卫尉安成侯铫期骁骑将军昌成侯刘植
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横野大将军山桑侯王常
城门校尉朗陵侯臧宫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捕虏将军扬虚候马武大司空安丰侯窦融
骠骑将军慎侯刘隆太傅宣德侯卓茂
时东平王苍观图,言于帝曰:“何故不画伏波将军像?”帝笑而不言。苍少好经书,雅有志思,在朝至诚敢言,多所隆益,显宗甚爱重之。而苍自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重,意不自安,上疏归职,其疏曰:
臣苍疲弩,特为陛下慈恩覆护,在家被教导之仁,升朝蒙爵命之首,制书褒美,班之四海,举负薪之才,升君子之器。凡匹夫一介,尚不忘箪食之惠,况臣居宰相之位,同气之亲哉!宜当暴骸膏野,为百僚先,而愚顽之质,加以固病,诚差负乘,辱汗辅将之位,将被诗人三百赤绂之刺。今方域晏然,要荒无儆,将遵上德无为之时也,文官犹可并省,武职尤不宜建。昔象封有鼻,不任以政。诚由爱深,不忍扬其过恶。前事之不忘,来事之师也。自汉兴以来,宗室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惟陛下审览虞帝优养母弟,遵承旧典,终卒厚恩。乞上骠骑将军印绶,退就蕃国,愿蒙哀怜。
帝阅疏叹息,优诏不听。其后数陈乞,辞甚恳切。五年,乃许还国,而不听上将军印绶,厚加赏赐。六年冬,帝幸鲁,徵苍从还京师。明年皇太后崩,既葬,乃归国。帝临送归宫,凄然还思,乃遣使手诏国中傅曰: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怀,实劳我心,诵及《采菽》,以增叹息。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者是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甚大,副是腰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已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
苍为人美须髯,腰带十围,故云。
苍于十王中最贤,而显宗友爱亦笃。沛王辅,亦好经书,善《京氏易》、《孝经》、《论语》,在国谨节,终始如一,称为贤王。东海王彊,恭谦好礼,永平元年薨,礼遇尤为殊异。楚王英,许美人所生也。自显宗为太子时,英常独归附太子。太子特亲爱之。及即位,数受赏赐。元年,待封英舅子许昌为龙舒侯。英少好游侠,交通宾客,晚节更学为浮屠斋戒。浮屠者,佛也,西域天竺国其人修浮屠道,不杀伐,遂以成俗。《后汉书》载云:“世传明帝梦见金人,长大,项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黄金色,梦或是此。’帝于是遣使天竺问佛道法,遂于中国图画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术,中国因此颇有奉其道者”云。其教大抵慈悲不杀为主,而专务清静。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无生而得为佛。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
按史书,明帝并无遣使西域之事,大抵亦后世好奇喜异者托说耳。《西域传》永平十六年,明帝乃命将帅,北征匈奴,取尹吾卢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阗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王莽时与中国绝,至是凡六十五载,乃复通焉。而楚王英好佛,则水平八年,已有入缣赎罪之文,十四年已谋逆自杀矣,其为后人托说无疑,故《后汉书》金人入梦,天竺问佛之说,著以“世传”二字,亦明文,故以世传之说入书。而于十六年通西域,复特书西域自与中国绝者六十五载,以明后世传说为乌有子虚。世多通儒,当有辩证,姑不具论。
且说永平八年,诏令天下死罪,皆入缣赎,英奉黄缣白纨诣国相曰:“托在藩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衍罪。”国相大为诧异,只得奏闻。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英后遂大交通方士,作金龟玉鹤,刻文字以为符瑞。十三年十月,有男子燕广,告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有逆谋。事下案验,有司奏英招聚奸猾,造作图谶,擅相官秩,置诸侯、王公、将军、二千石,大逆不道,请诛之。帝以亲亲不忍,乃废英,徙于丹阳径县,赐汤沭邑五百户,男女为侯主者,食邑如故,许太后勿上玺绶,留住楚官。明年,英至丹阳,自杀。诏以诸侯礼葬于泾,而封燕广为折奸侯。于是穷治楚狱,遂至累年。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杰及考案吏,阿附相陷,坐死徒者以千数,而系狱者,尚数千人。
初,樊鯈弟鲔,为其子赏求楚王英女,鯈闻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并受荣进,一宗五侯。时特进一言,女可配王,男可尚主,但以贵宠过盛,即为祸患,故不为也。且尔一子,奈何弃之于楚乎。”鲔不从,及楚事觉,鯈已卒。上追念鯈谨恪,故其诸子皆得不坐。
英尝阴疏天下名士,上得其录,有吴郡太守尹兴名,乃征兴及掾史五百余人诣廷尉就考。诸吏不胜掠治,死者大半,唯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勋,备受五毒,肌肉消烂,终无异辞。续母自吴来洛阳。觇侯消息。狱特严急,无缘相闻,母但馈食付门卒以进之。续在狱虽刑考,辞色未尝变,忽对食悲泣,不能自胜,治狱使者怪而问之,续曰:“母远来,不得相见,故悲痛耳。”问:“何从得知母来?”续曰:“因馈食,识母所自调和。吾母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故知母来耳。”使者嘉之,以状闻帝,即赦兴等还乡里,禁锢终身。续,会稽人,太守尹兴尝因岁饥,使续于都亭赈民饘粥。续悉简阅其民,讯以名氏。事毕,兴问所食几何,续因口说六百余人,皆分别姓氏,无有差谬。以老病卒。
再说颜忠、王平辞引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是时显宗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形状独问忠、平,而二人错■不能对。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等所诬,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翼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对曰:“臣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帝怒曰:“吏持两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来,朗曰:“愿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国耳。”帝闻曰:“谁与共为章?”对曰:“臣独作之。”帝曰:“何不与三府议?”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帝曰:“何故族灭?”对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穷尽奸状,反为罪人讼冤,故知当族灭。然臣所以言者,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悟陛下言者。臣今所陈,诚死无悔。”帝下诏遣朗出。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余人。时天旱,即大雨。马后亦以楚狱多滥,乘间为帝言之。帝恻然感悟,夜下暗思,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迁楚郡太守,到任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狱事,理其无明验者,条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头争,以为阿附与反虏,法与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当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别具奏,帝感悟,即报许。得出者四百余家,亦见楚狱惨矣。
千乘太守薛汉,世习《韩诗》,政有异迹,而善说灾异谶纬。建武初,为博士,受诏校定图谶,弟子常数百人,亦坐楚事诛死。故人门生莫敢视。独府掾廉范,往收敛之。吏以闻,帝大怒,召范入,诘责曰:“薛汉与楚王同谋,交乱天下。范公府掾,不与朝廷同心,而反收敛罪人,何也?”范叩头曰:“臣无状愚憨,以为汉等皆已伏诛,不胜师资之情,罪当万坐。”帝怒稍解,问范曰:“卿廉颇后耶?与右将军褒、大司马丹有亲属乎?”范对曰:“褒,臣之曾祖,丹,臣之祖也。”帝曰:“怪卿志胆敢尔。”因赦之。范由是显名,举茂才。数月,再迁为云中太守。
显宗性偏急,而闻义亦能徙,殆所谓情理之枢,有开塞之感耶。又好以耳目隐发为明,故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常以事怒郎药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尚书钟离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会连有变异,复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经术,郊祀天地,畏敬鬼神,忧恤黎元,劳心丁怠,而天气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涌溢,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理职,而苛刻为俗,吏杀良人,继踵不绝。百官无相亲之心,吏人无雍雍之志。至于骨肉相残,毒害弥深,感逆和气,以为天灾。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鹿呜》之诗,必言宴乐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气和也。愿陛下垂圣德,揆万机,诏有司,慎人命,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垂之无极。
帝知其减,然不能用。以此不得久留,出为鲁相。意视事五年,爱利百姓,人多殷富,以病卒官,遗言上书,陈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帝感伤其意,下诏嗟叹,赐钱二十万。
按意《别传》载:意为鲁相,到官,出私钱万三千文,付户曹孔,修夫子车,身入庙,拭几席剑履。男子张伯除堂下草,土中得玉壁七枚。伯怀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几前。孔子教授堂下床首有悬瓮,意召孔问:“此何瓮也?”对曰:“夫子瓮也,背有丹书,人莫敢发。”意曰:“夫子为人所以遗瓮,欲悬示后贤。”因发之,中得素书,文曰:“后世修吾书,董仲舒;护吾车,拭吾履,发吾瓮,会稽钟离意。壁有七,张伯藏其一。”意召问伯,果服焉。又建武初董宪裨将屯兵于鲁,侵害百姓。太守鲍永击讨,大破之。唯别帅彭丰、虞休、皮常等各千余人,称将军,不肯下。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耶?”乃会人众,修乡射之礼,请彭丰等其会观,欲因此擒之。丰等亦欲图永,乃持牛酒劳飨,而潜挟兵器。永觉之,手格杀丰等,其党羽悉破平之。《记》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又曰:“至诚如神。”固如是哉。乃好异者,至舍圣人之道而他求。若楚王英者,固以尧舜周孔之道为不足法也。性情如此,其不善终也亦宜。
广陵王荆,性刻急阴险,有才能而喜文法。光武崩,荆哭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东海王彊舅郭况与彊书,以彊无罪被废,劝彊乘丧起兵,夺天下。彊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显宗以荆母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时西羌反,荆不得志,冀天下因羌惊动有变,私迎能为星者与谋议。帝闻之,徙封荆广陵王,遣之国。后荆复呼相工谓曰:“我貌类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诣吏告之。荆惶恐,自系狱。帝复加恩,不考极其事,使中尉谨宿卫之。荆犹下改,九年使巫祭祀咒诅,有司举奏,请诛之。荆自杀,帝怜伤之,赐谥曰思王。十四年,封荆子元寿为广陵侯,服王玺绶,食故国六县。荆之罪,浮子英,帝何独恨英之深也。显宗深明经术者,殆于还赎一诏有隐悔与?
十五年夏四月,封皇子恭为钜鹿王,党为乐成王,衍为下邳王,畅为汝南王,昌为常山王,长为济阴王,赐天下男子爵人三级,大赦天下。诸不应看者,皆赦除之。天下大酺五日。酺,布也。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者,罚金四两,今布恩于天下,得聚会饮食五日也。
时天下又安乌桓、鲜卑、南匈奴,皆附汉内属。独北匈奴虽遣使入贡,而寇钞不息,边城昼闭。耿秉数上言请击之。秉字伯初,况孙,大司马国之子。有伟体,腰带八围,博通书记,能说《司马兵法》,尤好将帅之略。常以中国虚费,边睡不宁,其患专在匈奴,以战去战,盛王之道,显宗欲遵武帝故事,阴然其言。显亲侯窦固,窦融弟友之子也。永平初,坐从兄穆有罪,废于家十今年。帝以固旧随融在河西,明习边事,十五年冬,拜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乃使秉、固与太仆祭彤,虎贲中山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畤侯耿忠等共议之,如何建议,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三十六人平西域
匈奴之分南北,自建武二十四年十二月始。初,呼韩邪单于死,诸子以次立,至单于舆,骄踞自比冒顿,数寇边。光武方平诸夏,未遑外事。九年,遣吴汉击之,经岁无功,而匈奴转盛,钞暴日增,北边无复宁岁。单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即是单于储副,当为单于者也。单于舆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乌珠留单于之子比怒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何得诛弟自立其子?”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单于疑之。失舆以比为右薁鞬日逐王,部领南边及乌桓,至是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比不得立,益愤恨,密遣人奉汉以匈奴地图。二十三年,诣西河太守,求内属。两骨都侯觉之,因白单于。比惧,遂敛所主南边八郡,众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谋,皆轻骑亡去,以告单于。单于发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二十四年春,八部大人共议,立比为呼韩邪单于,以其大父尝依汉得安,故欲袭其号。乃款五原塞,愿永为藩蔽,扦御北虏。帝用中郎将耿国议,乃许之。其冬,比自立为呼韩邪单于。
二十五年春,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将万余人击北单于弟薁鞬,左贤王,生获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余里。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诏南单于入居边内地,遣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将兵西河,护卫之。单于亦列置诸部玉,助汉扦戎,为郡县侦逻耳目。北单于惶恐,颇还所掠汉民。
二十七年,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帝诏公卿廷议,不决。时显宗为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明年,复遣使诣阙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与俱献见。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奏曰:“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耳。今既未获助南,亦不宜绝北。”因拟答辞并上曰:
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郅支自相仇隙,并蒙孝宣皇帝垂恩救护,故各遣侍子,称藩保塞。其后郡支忿戾,自绝皇泽,而呼韩亲附,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埽北庭。策谋纷坛,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丁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子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绘五百疋,弓鞬■丸一,矢四发,遣遗单于。又赐献马左骨都候、右谷蠡王,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贪。朕下爱小物,于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
自后边界相安。
至明帝永平五年,北匈奴寇五原及云中,南单于击走之。自此数寇钞边郡,焚烧城邑,杀掠甚众,河西城门昼闭。显宗患之,十五年冬,乃使诸将共议北征之策。耿秉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为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上善其言。议者或以为今兵出白山,匈奴必并兵相助,又当分其东以离其众。上从之。遂以耿秉为驸马都尉,以骑都尉秦彭副之,以窦固为奉车都尉,耿忠副之,皆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十六年二月,乃大发缘边兵,遣诸将四道出塞。祭彤与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闭塞。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张掖、居延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
且说窦固、耿忠军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余级,呼衍王走,假司马卒起,复邀到,勇不可当,虏遂大败。迫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遂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而使班超与从事郭恂使西域。耿秉、秦彭击匈林王,绝幕六百余里。来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虏皆奔走,不战而还。祭彤、吴棠与南单于左贤王信出高阙,期至涿邪山。左贤王信有嫌于彤,出塞九百余里有小山,信乃妄言以为涿邪山。彤到,不见虏,遂还。时诸将惟窦固有功,加位特进。彤、棠坐逗遛畏懦,不至涿邪山,免为庶人下狱。
彤建武中,为辽东太守,威声畅于北方,西自武威,东尽玄菟及乐浪胡夷皆来内附,野无风尘,悉罢缘边屯兵。十二年,显宗徵为太仆。彤在辽东三十几年,衣无兼副,帝嘉其功,又美彤清约,拜日赐钱百万,马三匹,衣被刀剑,下至居室什物,大小无不悉备。帝每见彤,常叹息以为可属以重任,及坐法下狱,随赦之。而彤性沉毅内重,自恨见诈无功,出狱数日,呕血死。临终谓其子曰:“吾蒙国厚恩,奉使不称,微绩不立,身死诚惭义不可以无功受赏,死后,汝悉簿上所得赐物,身自诣兵屯,效死前行,以副吾心。”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陈遗言。帝雅信重彤,方更任用,闻之大惊,召逢问疾状,嗟叹者良久。后乌桓、鲜卑追思彤无已,每次朝贺京师,常过冢拜谒,仰天号泣乃去。辽东吏人为立祠,四时奉祭焉,彤葬后,子参遂诣窦固从军,击车师有功,稍迁辽东太守,此是后话。
且说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为人有志,不修细节。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兄固,字孟坚,九岁能文,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书,无不穷究。以父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超恐固为郡所覈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超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固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使终成前书。固后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即今所谓《前汉书》也。初,固被召诣校书郎,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傭书以供养,久劳苦。尝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窍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有相者,谓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颌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卿弟安在?”固对:“为官写书,受值以养老母。”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及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逐复遣同郭恂俱使西域云。
超到西域鄯善国,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官属曰:“胡人不能常久耳。”超曰:“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听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恃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今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力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告以汉威德,自今以后,勿复与北虏通。广叩头,愿属汉无二心,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复使于窴。”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二十六人足矣。于窴国大而远,今将数百人,无益于强,如有不虞,多益为累耳。”
是时于窴王广德,新攻破莎车国,遂雄张南道,而匈奴使监护其国。超既至,广德札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国相私来比就超请马。超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收私来比,鞭答数百,以巫首送广德,因责让之。广德先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于是诸国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乃复通焉。
却说伊吾、车师为西域之门户,故汉常与匈奴争车师、伊吾以制西域。既属汉,匈奴益窘,遂大人寇云中,烽火不绝。云中太守廉范,立传吏士出拒。故事虏人过五千,当移文傍郡。吏乃请传檄求救,范不听,自率士卒拒之。虏众盛而范兵不敌,会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爇火,手持一端。虏遥望营中火光星列,谓汉兵救至,大惊,待旦将退。范乃令军中蓐食,晨往赴之,斩首数百级。虏自相辚藉,死者千余人。北匈奴由此不敢复向云中。
十七年冬,乃遣窦固率耿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以击西域,取车师。伊吾北通车师千二百里,自车师前王庭,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随北山陂河行,至疏勒,为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诸国,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耆诸国。班超知汉必出白山击车师,遂从间道北至疏勒。疏勒东北为龟兹,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匈奴,据有北道,攻杀疏勒王,自立其臣兜题为疏勒国王。超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台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心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欲示汉威信,不听,遂释而遗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
窦固等合兵万四千骑。十一月,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进击车师。车师北与匈奴接,有前后部,车师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余里。固以后王道远,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耿秉以为先赴后王,则前王自服。固计未决,秉奋身而起曰:“请行前。”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兵不得已,遂并进,纵兵抄掠,斩首数千级。后王安得震怖,从数百骑出迎秉。而固司马苏安欲全功归固,即驰谓安得曰:“汉贵将独有奉车都尉,天子姊婿,爵为通侯,当先降之。”安得乃还,更令其诸将迎秉。秉大怒,被甲上马,麾其精骑,径造固壁,言曰:“车师王降,讫今不至,请往果其首。”固大惊曰:“且止!将败事。”秉厉声曰:“受降如受敌。”遂驰赴之。安得惶恐。走让门,脱帽趋抱马足降。秉以诣固。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固奏复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以陈睦为都护,耿恭为戊校尉,屯后王都金蒲城,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数百人。
十八年,诏窦固等罢兵还京师。固等去,北单于遂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击车师。耿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尽为所没。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乘城搏战,以毒药缚矢。传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创必有异。”因发强晋射之;虏中矢者,视创皆沸,遂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恭以疏勒城傍有涧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据之。恭字伯宗,亦况孙,国弟广之子也。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刘张请恭为司马,车师定,乃以为戊校尉。恭既据城,七月,匈奴复来攻。恭募先登数千人直驰之,胡骑散走。匈奴遂于城下拥绝涧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亦不得水。吏士渴乏,窄马粪汁而饮之。恭仰叹曰:“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乃整衣服,向井再拜,为吏士祷。有顷,水泉奔出,众皆称万岁。乃令士且勿饮,先和泥涂城,扬水示之。虏以为神明,遂引去。
时焉耆、龟兹攻殁都护陈睦,北匈奴亦围关宠于柳中。会显宗驾崩,救兵不至,车师复叛,与匈奴共攻耿恭,未知耿恭生死如何,下回再为分解。
第三十一回 肃宗爱色容权戚
永平十八年秋八月壬子,帝崩于东宫前殿。年四十八,遗诏无起寝庙,藏主于皇后更衣别室。帝初作寿陵,制令流水而已,无得起坟。万年之后,埽地而祭,杆水脯糒而已,过百日,唯四时设奠,置吏卒数人,供给洒埽,勿开修道。敢有所兴作者,以擅议宗庙法从事。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敢违者。后宫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故吏称其官,民安其业,远近肃服,户口兹殖焉。
肃宗孝章皇帝讳炟,显宗第五子也。少宽容,好儒术。即位年十九。尊马后曰皇太后。十月,大赦天下,赐民爵与粟如先代。以节乡侯赵熹为大傅,司空牟融为太尉。融经行纯备,举动方重,显宗每延谋政事,以经明才高,善议论,朝廷皆服其能云。擢第五伦为司空。伦字伯鱼,少有义行。王莽末,盗贼起,伦依险筑营以保宗族,贼至,辄奋厉其众,引强待满以拒之。铜马、赤眉之属前后攻杀,皆不能下。后京兆尹阎兴召为主簿。时盖延代鲜干褒为冯翊,多非法。伦数切谏,延恨之,故滞不得举。伦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州将尚不下,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已,道不同故耳。”建武二十六年,举孝廉,补淮阳国医工长,从王朝京师,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政道,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诏以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会稽俗好淫祀,其巫觋多依托鬼神,诈怖愚民,百姓财产以之困乏。伦到官,移书属县,晓告百姓,执愚者,皆案论之。民初颇恐惧,或咒诅妄言,伦案之愈急,后遂断绝,百姓以安。永平五年,坐法徵,老少攀车啼呼相随,日裁行数里,不得前。伦乃伪止亭舍,阴乘船去。众知,复追诣京师,守阙上书者千余人。后免归田里,身自耕种。数岁,拜为宕渠令,迁蜀郡太守。伦所举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时以为知人云。
且说是时北匈奴正围关宠于柳中城。会闻中国有大丧,救兵不出,车师亦叛,与匈奴共攻取耿恭。恭率厉士众御之,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与士卒推诚同死生,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余数十人。单于知恭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当封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
关宠上书求救,诏公卿会议。第五伦以为不宜救。司徒鲍昱曰:“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尽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帝然之。乃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秦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六千余人,以救之。时十一月也。
明年为建初元年,正月,秦彭等兵会柳中城,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北匈奴惊走,车师复降。会关宠已殁,王蒙等闻之,便欲引兵还。耿恭军吏范羌时在军中,固请迎恭。诸将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与羌,从山北迎恭,遇大雪丈余,军仅能至。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虏来,大惊。羌遥呼曰:“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皆称万岁,开门,共相持涕位。明日,遂相随俱归。虏兵追之,且战且行。吏士久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死没,三月至玉门关,唯余十三人。衣履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曰:“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及恭至洛阳,鲍昱奏恭节过苏武,宜蒙爵赏。于是拜为骑都尉,以恭司马石修为洛阳市丞,张封为雍营司马,军吏范羌为共丞,余九人皆补羽林。
后恭复将兵讨西羌,恭与羌接战,斩获无算,勒姐、烧何羌等十三种数万人,皆诣恭降。初,恭出陇西时,上言故安丰侯窦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今大鸿胪固,即其子孙,前击白山,攻冠三军,宜奉大使,镇抚凉部。令车骑将军马防屯军汉阳,以为威重。由是大忤于防。谒者李谭遂承防旨,奏恭不忧军事,被诏怨望。坐徵下狱,免官归本部,卒于家防,明德太后兄也,虽性奢纵,有忿于恭,构之未必遂出其本意,大抵贵显之门,承颜趋旨者作威福,为害一时,遗讥后世,可胜道哉!防兄廖亦倾身结交,冠盖之士争赴趣之。于是第五伦上疏,其略曰:
《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近世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抑损阳氏,不假以权势。其后书记请扎,一皆断绝。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十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
后帝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下封外戚之故。有司奏宜依旧典。太后诏曰:
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夫外戚贵盛,鲜不领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且阴卫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阳侯虽刚强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候勇猛诚信。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马氏不及阴氏远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言之下舍书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国之塞也。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俱著帛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尤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苍头衣绿■,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
固不许。帝省诏悲叹,重复请曰:
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今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
太后报曰:
吾反复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高祖约,无军功不侯。今马氏无功,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耶?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垒,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斯岂不书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子之未冠,由于父母,已冠成人,则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上乃止。太后尝诏三辅,诸马婚亲有属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格之色,然后加谴。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
至四年夏,有司连据旧典,请封诸舅。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四月癸卯,遂封廖为顺阳侯,防为颖阳侯,光为许侯。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帝不许。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归第焉。
是年六月,太后崩。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贾贵人不登极位,亲族无受宠荣者。及太后崩,方策书加贵人王赤绶,安车一驷,宫婵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黄金千斤,钱二千万。
肃宗初即位,岁大旱,谷贵。问群臣何以消复旱灾。校书郎杨终奏以为,广陵、楚、淮阳、济南之狱,徙者万数,又远屯绝域,吏民怨旷,足以动天地。上问司徒鲍晃,昱对曰:“陛下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夫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诣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宜一切还诸徙家,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第五伦亦议宜罢边屯。帝悉纳其言。元年三月,诏徵还班超。二年三月,罢伊吾卢屯兵。诏还坐楚、淮阳事徒者四百余家。
匈奴复遣兵,守伊吾卢地。班超彼徵,将发还,疏勒举城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到。超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位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已降龟兹,而兴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建初三年三月,立贵人窦氏为皇后。四年,立皇子庆为皇太子。初,明德马后闻平陵宋扬二女皆有才色,扬以恭孝称于乡间,扬姑即后之外祖母也,乃迎而训之。永平末,选入太子宫,甚有宠。肃宗即位,并为贵人。后,窦勋女也。勋尚东海王疆女淯阳公主。勋父穆,尚内黄公主。勋父子皆坐交通轻薄,属托郡县,下狱死。建初二年,后与女弟俱以选入宫。肃宗先闻后美,及见,雅爱之,因入掖庭,后性敏给,倾心承接,称誉日闻。明年,遂立为皇后。梁贵人者,梁竦之女也,亦以二年选入。宋贵人生皇太子庆,梁贵人生和帝。后既无子,并嫉忌之,数间于帝,渐致疏嫌。因诬宋贵人挟邪媚道,遂出贵人姊妹于暴室,饮药死,废庆为清河玉。立梁贵人子肇为皇太子,后养为己子。欲专名外家,而忌梁氏,遂谮杀梁贵人,父梁竦先坐兄松事徒九真,后赦还,至是乃陷以恶,逆死狱中,家属复徙九真,嫂舞阴公主亦坐徙新城。宫省事密,莫有知和帝梁氏生者。
后宠日隆,兄宪为侍中、虎贫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并侍宫省,赏赐累积,而喜交通宾客。司空第五伦奏曰:“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而好士交结。诸出人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佚所从生也。臣愿陛下、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永保福禄。”宪恃宫掖声势,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宪以贱值请夺沁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帝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民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下邳周纡好韩非之术,性仇猾吏,志除豪贼,专任刑法,而善为辞案。拜洛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吏数阎里豪强以对,纡厉声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庸乎?”于是部吏承望风旨,争以激切为事,贵戚跼蹐,京师肃清。
肃宗初政承永平故事,治尚严切。尚书陈宠谏曰:“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陛下宜全广至德,以奉天心。”帝敬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第五伦亦以秦酷虐亡国,莽苛法自灭。后遂诏有司绝钻鑽诸惨酷之科,解妖恶之禁,除文致之请谳五十余事,定著于令。是后人俗和平,屡有嘉瑞。宠,王莽时挂冠去,祭用反家祖腊之,陈咸之曾孙也。世习法律,皆务宽详。
时诏议贡举大鸿肿韦彪上议曰:“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是求忠臣必于孝于之门。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夫,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任阀阅。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帝常戒俗吏矫怖,诏曰:“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事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间敕二千石,各尚宽明。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其勉思旧令,称朕意焉。”帝尝诏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又赐诸怀妊者胎养谷,人千斛,复其夫算一岁,著以为令。诏告卢江太守、东平相,赐郑均、毛义谷各十斛,常以八月长吏存问,赐羊酒,以显异行。郑均,字仲虞,少好黄老书。已为县吏,颇受礼遗。均数谏止,不听,即脱身为傭,岁余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兄感其言,遂为廉洁。均好义笃实,养寡嫂孤儿,恩礼敦至,常称疾家廷,不应州郡辟召。建初六年,公车特徽,再迁尚书,数纳忠言,帝敬重之。后以病乞骸骨,拜议郎告归。元和二年,帝东巡,过任城,乃幸均舍,敕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时人号为“白衣尚书”。毛义,卢江人,前为安邑令。初,张奉慕义名,往谒,适檄召义为令,义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后义母死,徵辟皆不至。奉乃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者之喜,乃为亲屈也。”
章帝在位十三年,章和二年正月崩,年三十三。孝和皇帝讳肇,即位,年十岁。窦太后临朝,窦宪兄弟皆在亲要之地。宪以前太尉邓彪仁厚委随,故尊崇之以为太傅,令百官总己以听。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又校尉桓郁性和退自守,荐令授经禁中。所以内外协附,莫生疑异。
宪性暴横,睚眦之怨,莫不报复。故谒者韩纤,考劾宪父勋狱。宪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齐都乡侯畅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宪俱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之,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使侍御史杂考刚。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桓帝诛贤宠宦官
却说和帝十岁即位,太后临朝,而窦氏悉居亲要之地,汉势动摇矣。幸有几位忠鲠大臣,名望所归,却推荡不动。袁安、任隗、韩棱、何敞等,皆严重有威,不为势挠者。都乡侯被刺死,有司畏宪威,委疑于畅弟刚所使,诏遣侍御史往齐案其事。尚书韩棱曰:“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力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责棱,棱固执其议。何敞乃说太尉宋由曰:“畅宗室肺腑,茅土藩臣,致此残酷。奉宪之吏,莫适讨捕,主名不立。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而二府以为故事三公不与盗贼,公纵奸慝。敞请独奏案之。”由乃许焉。二府闻敞行,皆遣王曹随之。于是推举,具得其实。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乃白太后,求击匈奴以赎死。太后许之。
先是章帝末年,北匈奴衰耗,党众高叛。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章和元年,北匈奴五十八部,口三十八万,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二年,南单于上言,宜及北虏分争,出兵讨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长无北念。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以为时遭天授,国家之利,宜可听许。尚书宋意上书曰:
夫戎夷自汉兴以来,征伐数矣,其所克获,曾不补害。光武皇帝因其来降,羁縻畜养,边民得生,劳役休息,于兹四十年矣。今鲜卑奉顺,斩获万数,中国坐享大功。所以然者,夷虏桐攻,无损汉兵也。臣察鲜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归功圣朝,实由贪得重赏。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则不得不禁制鲜卑。鲜卑外失暴掠之愿,内无功劳之赏,必为边患。今北虏西遁,请求和亲,宜因其归附,以为外扦。巍巍之业,无以过此。若引兵费赋,以顺南虏,则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诚不可许。
太后竟以宪为车骑将军,伐北匈奴,耿秉为副,发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
和帝永元元年春,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邀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免冠固争,书且十上,众皆为之危惧,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鲁恭上疏曰:
国家新遭大忧,陛下方在谅阴,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今匈奴为鲜卑所破,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今始征发,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
尚书令韩梭,骑都尉朱晖,议郎乐恢,皆上疏谏。太后不听。
六月,窦宪、耿秉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淯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阎盘、耿夔将南匈奴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单于遁走,追至私渠北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诸裨小王率众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宪、秉出塞三千余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单于遣弟奉贡入侍,南单于复袭击之,北单于被创,仅而得免。宪以北匈奴微弱,欲遂灭之。三年二月,复遣耿夔、任尚出塞,大破之,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
北单于既亡,其弟于除鞬自立为单于,遣使款塞。宪请遣使立于除鞬为单于,置护如南单于故事。事下公卿议,宋由等以为可许。袁安、任隗奏以为光武诏怀南虏,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时之算。可得扦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并领降众,无缘复更立,以增国费。安与宪更相难折,宪负势诋安,安终不移,然上竟从宪策。自此南北互叛,边戎靡宁矣。
且说窦宪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而郅寿、乐恢并以忤意,相继自杀。由是朝臣震摄,望风承旨。而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宪弟景尤骄纵,奴客堤骑,依倚形势,侵陵小人,强夺财货,篡取罪人,妻掠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仇。有司莫敢举奏。
初,卢江周荣,辟袁安府,安举奏窦景及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
窦氏容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之矣。”荣曰:“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因敕妻子,若猝遇飞祸,无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
时穰候邓叠,叠弟磊及母元,宪女婿郭举,举父璜,共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知其谋,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宦而已。中常侍郑众,谨敏有心机,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会宪与邓叠皆还京师,时清河王庆常入省宿止,令庆取《外戚传》,并索求故事。帝遂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缓,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瓌皆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瓌少好经书,节约自修,不被迫,明年徙封罗侯,不得臣吏人。后被梁氏兄弟迫之,亦自杀。
初,班固奴尝醉骂洛阳令种兢,兢因逮考窦氏宾客,收捕固,死狱中。固尝著《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成之。初,窦宪纳妻,天下郡国皆有礼庆。汉中郡亦遣吏行,户曹李郃谏曰:“窦将军椒房之亲,不修德礼而专权骄恣,危亡之祸,可翘足而待。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乃请求自行许之。郃遂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败。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汉中太守独不与焉。郃南郑人,有隐德,通五经,善河洛风星,外质朴,人莫之识。子固为汉重臣,与林虑杜乔皆忠正不挠,世称李杜。夫权贵纵恣,为祸最烈,故列序数事,为后世龟鉴云。
永元九年,窦太后崩。上本梁贵人出,不得其死,太后崩,始有言之者,三公奏请贬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上手诏勿议,但尊母梁贵人为皇太后,封梁竦三子棠、雍、翟皆为侯,而梁氏日盛矣。
时班超大破焉言、尉犁,斩其王,传首京师,先是章帝初,诏徵还班超,而疏勒、于窴王侯以下,号泣不舍,遂复还疏勒。至永元五年,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请兵。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而平陵徐斡上疏,奋身佐超,帝遂以斡为假司马,将千人就超,击诸叛者,大破之。
八年冬,帝拜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先超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上言遣使招尉,上纳其谋。邑送使者至于窴,适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旨超受节度。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幹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超发于窴诸国兵二万五千人,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尚公主。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也。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资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而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于是以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幹为长史。
超遂发龟兹诸国兵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汎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纳内属,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明年,下诏封超为定远侯。
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邵,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书上未报,超妹曹大家复上书请,辞意尤为宛至。帝感其言,乃徵超还。永元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其九月,病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使者吊祭,赠赗甚厚。
初超被徵,以任尚代之。尚与超交代,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海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佚荡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听言平平耳。”尚屯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徵,如超所言。后遂罢西域都护,迎还屯兵。
安帝时,北匈奴复以兵威役属之,与共为边寇。长史索班将兵往屯伊吾,全军覆殁。公卿议弃西域,闭玉门关。邓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问之,勇曰:“昔武帝患匈奴强盛,于是开通西域,以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光惧而信之。
武未遑外事,故匈奴复强,至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及孝明命将西征,而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宜复敦煌营兵,置护西域校尉,如永元故事。又宜遣长史将兵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心瞻,北捍匈奴东近敦煌。”朝臣与勇反复辩难,乃从勇议。但复营兵,未能出屯。
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敦煌太守张珰上书陈三策,朝廷下其议,陈忠曰:“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通。如此,河洇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非良计也。”帝然之,于是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至楼兰开以恩信,鄯善、龟兹、姑墨、温宿皆归附。因发其兵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复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生擒军就及匈奴使者,将至索班殁处,斩之,传首京师。至顺帝时,诸国悉平,大击匈奴,呼衍王遂远徙,自后西域无复虏迹。这俱是后话,冗长不必细表。
且说和帝自窦宪诛后,躬亲万机,每有灾异,辄延问公卿,极言得失。立邓贵人为皇后。恭肃小心,动有法度。帝在位十六年崩,年二十六。长子平原王有疾,少子隆即位,时诞育百余日,皇太后临朝。后以鬼神难徵,淫祀无福,乃诏有司罢诸词官不合典礼者。又诏赦除建武以来诸犯妖恶,及马、窦家属被禁锢者,皆复之为平人。减省费用,免遣诸园赢老宫人五六百人。殇帝立二年,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犹临朝政。帝讳祜,清河王庆子也。庆自彼废,小心恭孝,畏事慎法,和帝待亲爱之。以母宋贵人葬礼有阙,每切感恨。及窦太后崩,乃求上冢致哀。上许之,诏太官四时给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同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和帝崩,庆号泣前殿,呕血数升,顺以发病。安帝立,阅数月遂薨。
和熹皇后,高密侯禹第六子训之女也。训宽中容众,而严于家范。尝奏罢通漕役,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干人。数任边塞,训死,乌桓家家力立祠,每有疾病,辄此请祷求福。五子皆谦退,遵祖父禹教训,皆守法度,深戒窦氏,检敕宗族,后兄骘尝推进天下贤士何熙、祋讽、羊浸、李郃、陶敦等列于朝廷,辟杨震、朱宠、陈禅,置之幕府。骘子凤,亦尝荐马融,以为宜在台阁。其忠贤可知。
安帝少号聪敏,及长,多不德。而太后久不归政,帝乳母王圣,小黄门李闰,常谮太后兄悝等,言欲废帝立平原王。帝每忿惧。及太后崩,令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诸邓皆废为庶人,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悉籍没其财产。诸邓归郡县,逼迫皆自杀,骘与子凤并不食死。惟骘弟宏之子广德甫德,以母阎后戚属,得留京师。时大司农朱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祖舆榇,上疏曰:
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父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功成身退,历世外戚无以为比。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逆天感人,率土丧气。”云云。
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擅自逼迫,令还葬旧茔,遣使者祠以中牢。后顺帝追感太后恩训,愍骘无辜,乃诏复骘宗亲朝见如故事。除骘兄弟子及门从十二人为郎中。擢朱宠为太尉,录尚书事。邓氏自中兴后,累世贵宠,共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初太傅邓禹叹曰:“吾将百万之兵,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子孙复能恪守祖训,其久盛不亦宜乎!
阎后以才色见宠,安帝元初二年立为后。专房妒忌,帝幸宫人李氏,生皇子保,遂鸠杀李氏。邓太后崩,兄显及弟景、耀、晏并为卿校,典禁兵,与朝权。后遂与江京、樊丰等共谮皇太子保,废为为济阴王。明年春,后从帝幸章陵,帝道疾,崩于叶县。后、显兄弟及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及伪言帝疾甚,徙御卧车,行四日还宫。明日,诈遣司徒诣郊庙告天请命,其夕乃发丧,尊后日皇太后,临朝。以阎显为车骑将军。太后欲久专国政,择立幼年,乃迎立章帝孙济北王子北乡侯懿即帝位。显等遂诛樊丰,废耿宝,乳母王圣等皆死徙。显等成福自由。
北乡侯立二百日,疾薨。阎显、江京等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徵立诸王子。未至,中黄门孙程等十九人合谋杀江京等,立济阴王,是为顺帝。显、景、晏及党与皆伏诛。迁太后于离官,封十九人为侯。
帝立六年,立梁贵人为皇后,梁商女也。以商为大将军,商子冀为河南尹,少子不疑为奉车都尉。时小黄门曹节等用事于中,商遣二子与为交友。而宦官张逵等忌其宠,反谮陷商。帝不信,张逢等伏诛。及商死,以冀为大将军,不疑为河南尹。冀为人鸢肩豺目,纵暴自恣。帝遣杜乔、周举、周栩、张罔等八人分行州郡,表贤黜贪,张纲独埋其车轮不行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劾奏冀、不疑以外戚专肆,宜加大辟。帝知纲直,而不能用。李固对策,请除阿母之封,损外戚之权,罢宦官之任。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
帝崩,太子炳即位,年二岁,曰冲帝。梁太后临朝,以李固为太尉。冲帝立一年,崩。徵清河工蒜,渤海王鸿之子缵至京师。蒜为人严重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李固谓梁冀曰:“今立帝,愿详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立缵,是为质帝。蒜罢归国。
时扬、徐剧贼,寇扰州郡,西羌、鲜卑及日南蛮夷,攻城暴掠。太后夙夜勤劳,乃委任李固等,拔忠良,斥贪恶,故海内获安。而梁冀深忌嫉之。奸佞既怨,又希冀旨,遂共作飞章陷固。太后不听。质帝时年八岁,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遂鸠杀帝。及议立嗣,李固、杜乔皆议立蒜。冀乃忌蒜严明,乃迎立蠡吾侯志,是为桓帝。而诬杀李固、杜乔,并贬徙清河王蒜自杀。李杜既死,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冀益暴横。
冀妻孙寿色美而香为妖态,能制御寞,冀宠惮之。冀大起第舍,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兢。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宏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达河淇,近含山薮,远带丘荒,周旋封域,殆将千里。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人。冀爱监奴秦宫,得出入寿所,寿因以私焉。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孙氏宗亲,为侍中、卿校、郡守者,亦十余人。皆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他罪,闭狱拷掠,使出钱自赎,货物少者,至于死徙。
帝以冀有援立之功,崇以殊典,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机事大小,莫不咨决。朝臣忤意,辄如斩杀,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帝不堪之,遂与中常侍单超等谋,使尚书令尹勋待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黄门令具援将左右都侯剑戟士与司棣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缓。冀及妻寿即日皆自裁,悉收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其他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兔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收冀财货,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祖之半,散其园囿,以业穷民。百姓莫下称庆。帝封毕超等五人为侯。又封小黄门刘普等八人为乡侯。
自是权归宦官。天下名士,号为党人。李膺下狱,陈著策免。迨灵帝即位,李膺传天子诏,窦武、陈蕃共秉朝政。时宦言曹节、王甫等弄权,武、蕃欲诛之,而节等反矫诏杀武、蕃,李膺自诣,皆死。宦官复奏鉤于党人,死者百余人。
郭林宗私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想古好臧否人物,而下为危急激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初,桓帝时陈蕃尝荐处士徐樨、姜肱、袁闳、韦著、李昙,上备礼徵之,皆不至。又称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后宫千数,其可去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遂隐身不仕。
按安帝、顺帝在位皆十九年,桓帝二十二年,灵帝二十三年,献帝虽在位三十年,播迁之余,徒为曹操所挟以令诸侯耳,有《三国志》,在故灵帝以后,不复缕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