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计  〔清〕 佚名 著

目  录

第 一 回 生亲子计害前妻 子念结发讨灯送丈夫 

  第 二 回 苗凤英魂游地府 惊梦兆拯救董生 

  第 三 回 花亭被救收双妻 邓府投窍秋千下 

  第 四 回 苗凤英借尸还魂 董良才偶宿贼寺 

  第 五 回 杀贼僧误蹈陷阱 贪贿赂屈打成招 

  第 六 回 七星山素梅为王 救董生猛虎冲散 

  第 七 回 顶名赴考殿试状元 进京献宝识破行藏 

  第 八 回 颠倒颠夫妻相认 害中害带罪征寇 

  第 九 回 董良才带罪征寇 救春香怒杀知县 

  第 十 回 平凶僧夫妻团圆 秦总镇自罹法网 

第 一 回 生亲子计害前妻 子念结发讨灯送丈夫

世界炎凉转瞬更,西风佩剑共长鸣。黄金短尽英雄气,谁向床头哭不平。话说汉高祖年间,河南府洛阳县城西麒麟村,村中有一家富户姓董名毓兰,人称为董员外。妻刘氏所生一子,取名良才,乃是白虎星降生。年方二八,读尽五车之书,父母爱如珍宝,遂聘娶苗氏凤英为妻,贤惠无比。苗氏过门未及一载,刘氏安人病故。员外见儿媳年幼,家下无人料理,只得续娶吴氏为妻。吴氏年方二十一岁,颇有几分姿色,员外宠爱。一载有余,呈氏生下一子,员外欢喜,吴氏更得其宠,言无不听,计无不从。这吴氏自生了儿子,就把心肠改变,终日在员外面前上谗言,说良才好些不是,暗中要害良才一死,自己亲子好承受家业。

一日,良才姥姥家去拜寿回家,与他父亲捎来几个包子。见员外未在家,将包子交与吴氏。吴氏一见,陡然心生一计,遂取毒药暗下在肉包内。及至员外回家,吴氏将肉包付与员外道:“这是良才儿与你捎来肉包。”员外说:“这是我儿一片孝心。” 伸手接来就吃。吴氏阻曰:“ 员外慢食。我想食自外来,须要小心,为何员外这等粗心?” 员外笑说:“良才儿所捎来,岂有奸谋?”吴氏说:“往日我也不疑惑,但今时不知所为何事,见他满面凶纠纠,气色不正,恐他心怀歹意。俗语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恐那时悔之晚矣。”员外曰:“焉有此理!你既狐疑,将看家犬唤来,一试便知。”吴氏暗喜,以为中计,将犬唤进屋。员外把肉包丢在地,那犬一口吞入腹,待不移时,就上纵下跳,流血而死。只唬的员外口不能言。吴氏说:“如何?良才这数日有些心神不安,令人疑惑。不料他竟作着灭伦之事。” 员外恨曰:“ 这样逆子要他何用?” 遂怒气不息,要致死良才。心又回思:“良才乃是读书明礼之子,岂肯作此逆伦之事?再者包子已经夫人之手,其中不免有疑。” 遂将怒气稍息,言道:“且待我细查明白,再与逆子算账未迟。” 吴氏闻言,就知员外有反思之意,柳眉一皱,计上心来。口呼:“ 员外,你恐屈了良才儿。他所作的事可将奴羞杀,不但有弑父之心,还有戏母之意。昨日员外未在家,我独坐房中,良才从外进来,见屋中无人,他言三语四调戏妾身,是我将他骂出房去。我恐你生气,不敢对你言。” 员外摇头说:“ 此事我不信!”吴氏说:“你若不信,明日我到书院去摘花,你躲在暗处窥看,就知是真是假。”员外说:“只可依你之言,验其虚实,再作定度。”一宿无词。

次日,吴氏梳洗已毕,暗取蜂蜜涂在身上,遂向员外说道:“我往书院摘花去了,你可暗中相窥。” 言罢,走至书院门外扣门。这董良才正然读书,忽闻扣门之声,暗想:“必是苗凤英前来摘花,待我躲在门后耍他一耍。” 将身门后一闪,侧身开了门说:“ 我到是你达来了!” 吴氏喝道:“好你不通情的畜生!你把我当作何人?” 良才一见心慊,遂赔笑:“ 儿不知母到,言语冒犯,望乞宽宥。” 吴氏说:“不知者不作罪。”遂走至月台以下停步。良才口尊:“母亲来到书院有何事情?”吴氏说:“ 你妻令我与他摘花来了。”良才说:“ 待儿与娘摘来。” 吴氏说:“ 我自己挑选摘几朵罢。”

时当三月天气,百花开放,满院芳芬,那游蜂狂蝶来往不绝。这吴氏名为摘花,实是用计而来,遂在书院之花丛中走了一趟。引得那些蜜蜂见他身上之蜜,皆纷纷飞来戏蜜。吴氏说:“ 这些游蜂螫了我生疼,良才快来护娘体,逐狂蜂!”良才跑近前遮护吴氏身体,用手逐蜂,吴氏故意在前跑,良才在左右逐蜂。董员外在暗中见良才耍戏吴氏,不由大怒,又不敢声扬,恐外人知晓,丑名难却,恨恨而去。

这吴氏约料员外必然窥见了,停步喝道:“ 蜜蜂已散,你还手之舞之。畜生,你要戏耍为娘吗?” 良才说:“ 为儿有天胆也不敢。”吴氏喝退良才,自己回转后堂,故意眼中落泪,见了员外含泪说:“你养的好儿!见我摘花,他言我头上有蜂,近前抱我调戏,我舍命向他撕闹,险些被这畜生所辱。”员外闻言,长叹一声曰:“我已看明。这逆子有不子之心!今晚唤来,用绳把他勒死,以绝后患!”

二人讲话被苗凤英在窗外听去。凤英转回自己房,见良才进屋,口呼:“相公,你是读书明理之人,为何竟作出逆伦之事?”遂言:“从窗外所听摘花戏母,员外大怒。今晚要用绳把你勒死!” 良才闻言一怔,遂曰:“清晨母亲书院摘花,有群蜂绕身,命我去逐蜂。卑人并无欺母之心哪!是了,我赶蜂时,母亲身上粘手味甜,必是暗抹蜂蜜,引蜂上身,定计诬我也是有的。”夫妻悲叹不已。

天色已晚,忽闻父亲呼唤。良才只得走来,口尊:“父亲唤儿有何教训?”员外怒喝道:“好畜生!竟有不子之心。毒药害父,书院戏母,罪不容诛也!” 不容良才分辨皂白,手执绒绳向良才项上一套,吴氏帮着员外努力一勒,只勒的良才脚蹬手刨,目瞪口呆,堪堪气绝。

忽然头上现出一只白额虎,张牙舞爪,甚实凶恶。怎见的是:

发牙似铜锥,二目如金铃。

  分明麒麟友,山下斗青龙。

这白虎乃是董良才的原神出窍,照定员外与吴氏。二人唬的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白虎仍然归了窍。

这苗凤英在角门之外窃窥,见吴氏同员外勒死了自己的丈夫,堪堪致死之际,忽现一只白额虎将他二人扑倒。心知丈夫是上方白虎星降世。见员外、吴氏吓死,恐苏省过来仍然难为丈夫,急用石头把角门撞开走进,只见良才披头散发,面如金纸而亡。急忙上前解去绒绳,将丈夫抱在怀内,含着泪唤道:“相公省来!” 唤了一刻之久,并未苏省,暗想:“丈夫一死,吴氏必不留我,必逼我改嫁。奴是名门之女,我丈夫已死,奴焉能落在这贱人之手?” 想罢将心一横,在墙上摘下宝剑,拔剑自刎而死。

这董良才虽然气绝,真魂未散,阳气悠悠转来。睁目一看,只见父母躺卧在地,心中纳闷;又见苗氏妻倒在血泊之中,心中方明,“必是见我已死,拔剑自刎。” 顾不的血泊,抱住凤英嚎啕痛哭:“妻呀,苦了你了!” 哭了一回,暗想:“不好!父亲与吴氏母也打了顺风旗。若等父母醒来再无好处,我不如海角天涯逃我性命去罢!” 遂站起身形向外而行,犹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正是:

打开玉笼飞彩凤,顿断金索走蛟龙。

匆匆逃去。

这吴氏与员外苏省半晌而醒,说:“ 好利害一只猛虎,吓死我也!” 员外问: “ 逆子良才往那里去了?” 吴氏说:“或者那不孝之子,想必被虎吃了。那边是一血人吗?” 员外近前一看,不由大惊失色:“不好了,夫人快来,儿妻被人杀死了!” 吴氏近前一看说:“这小贱人,是何人将他杀死?”员外叹道: “ 我家门遭此不幸,速派人备办棺木盛殓。”吴氏阻曰:“不可,若备棺木不致紧要,万一苗姓向咱理论,员外以何言答对与他?不如将尸骸掩在后园枯井之内,日后无人问他夫妻则可,如有人问及他夫妻二人,就说小畜生不顺家教,被我责打他几下,他夫妻就连夜逃走而去。”员外闻言说:“好计!”遂把苗氏尸骸掩埋在后院枯井内。

再言苗氏自刎而亡,张灶君不敢承当,遂将苗凤英的灵魂送在当方土地处,土地又将魂送在城隍处。苗氏见了城隍,将夫妻二人的冤枉诉了一遍。城阝皇曰:“本司送你去见阎君,诉你的冤枉。” 苗氏跑禀道:“ 冤魂启求尊神,现今俺夫妻含冤负屈,只求尊神赐下红灯,惟恐冤魂之夫逃难迷路,以红灯 引 之,以 表 我 夫 妻 之 情。” 城隍 闻 言 大 悦 曰:“真乃贤良,至死不忘结发的恩情,吾神可敬!也罢,赐你红罗纱灯一盏,速去快回,莫误卯期。”苗氏遵命而去。

且言董良才逃走,荒郊外黑暗暗,不辨路径,仰天叹道:“ 天哪!天!我董良才往哪里存身?” 正然为难之际,猛见前边现出灯光,心中暗喜:“ 这就好了,我不免赶上,作伴同行。” 遂紧走了数百步,看那灯光还是怎远,忙唤道:“前边那位老兄台,等候我作伴而行!” 连唤几声不见应声,遂停步往前细看,暗道:“ 奇怪!前边灯光明是一人,为何唤之不应?我走灯也走,我停灯也停,莫非是鬼魅戏耍我?”不由毛发悚然。阴魂苗凤英见丈夫有些恐惧,遂应声曰:“相公为何不往前行?” 良才惊问:“你是何人?”苗氏魂曰:“奴是你妻苗氏凤英。” 良才闻言只吓的抖衣而战,颤哆嗦问曰:“ 贤妻!你已死在家中,为何在郊外缠我?”苗氏口呼:“相公不必害怕,妾念夫妻情肠,在城隍面前求讨红罗纱灯,一则与你引路,二则同你作伴而行。”良才闻言痛不欲生。苗氏魂劝曰:“相公不必啼哭,我想伤心之事越哭越悲,若哭的有些好歹,岂不将为妻一片好心枉费?趁此夜 静 无 人,随 为 妻 送 你 逃 命 去 罢。” 良 才 口 呼:“贤妻前行,卑人随之。” 苗氏魂把纱灯高举前行,良才紧走,纱灯紧走;良才慢行,纱灯慢行,走了一夜,良才忽然不见纱灯,见迎面有一座古庙。心想:“纱灯为何不见?想必贤妻送我至此,他就回去了也是有的。我觉着困倦,莫若进庙歇息歇息,候至天明再走不迟。”

不言董良才宿在庙内,再表苗凤英阴魂引丈夫至古庙,天将五更,遂将纱灯一闪,杳无踪影。自觉阴风响处,已至城隍庙中。城阝皇老爷收了纱灯,遂即写下一角文书,差派几名青衣引领苗凤英阴魂竟往鬼门关而来。行走之间,一座大山阻路,一簇一簇许多穷饿之鬼围裹上来,向苗氏阴魂索讨钱食,苗氏魂只吓的往后倒退。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苗凤英魂游地府 惊梦兆拯救董生

终日忙忙直到黑,不知何事为的谁。

  欲觅孔方全无见,委果昭酥竟未归。

话表众青衣大怒,喝退了一群饿鬼。苗氏魂口呼:“二位公差,这是什么所在?有这些蓬头赤身鬼缠绕?” 青衣说:“此处名为黄花山,又名苦鬼山,又名鬼门关。这些赤身露体的皆是在阳世游手好闲、好吃喝穿戴、花尽钱财、不惜费用人。人说他有福,哪知死后折磨,身披芦花,饿食草子。”言罢,领定苗氏前行。又到一处,只见桩木上绑缚一个人,有两个鬼使手擎大锯,向那人头上就锯,锯的那人连声叫苦,血流满地。苗氏问:“那人为何用锯解之?” 青衣说:“此人在阳世瞒心昧己,伤天害理,大斗小秤,欺负贫穷,以此刑报之。”苗氏赞叹,又往前行。只见那厢有几个鬼使把一个人向碓臼内填,又把一人向磨眼内塞,心中不解,又问青衣。青衣曰:“ 碓内捣的是强梁汉,打街骂巷,欺压善良;磨研的是打天骂地、呵风咒雨之人。” 苗氏嗟叹不已,复往前行。又见急脚鬼把女子绑在桩橛,以利刃剜女子眼,割女子舌。苗氏问:“此女子因何割舌剜眼?” 青衣说:“此婆娘们皆是存心狠毒,心生嫉妒,打公骂婆,欺压夫主之报。” 又往前行,只见迎面一棵大树,枝梢层层密密,犹如山岭。闪出牛头马面,手执三股钢叉,叉上挑着一人,向树上一撩,听那人“ 哎哟” 一声,皮开肉烂,五脏皆挂了一树。苗氏吓得抖衣而颤,不敢前进。青衣说:“休要害怕,此人们罪该如此。此等人在阳世杀人放火、图财害命,理当在此茶牙树上受此惨刑。”苗氏只得随青衣前行。

过了金银桥,来到枉死城,进了鬼门关,阴风透体。迎面三条路径,遂走中路。面前有两杆大旗,左边旗写“ 至公无私”,右边旗写“赏善罚恶”。刚至辕门之外,青衣说:“不可前行,此系森罗殿。你在此等候,待我二人去投文书再唤你进去。”言毕进去投了文。

苗氏站在外面向里观看,只见阎王坐在取魂台上。这森罗殿全是朱红格子,明三暗九,峨峨壮观,上罩黄登登一片金瓦。正看之间,见一鬼卒走出说:“ 苗凤英即速进见。”苗氏随进,忽听两旁喝喊一声,走出两个狰狞恶鬼,抓住苗氏往里一攒,那牛头马面接住,便向丹墀一摔,摔的苗氏发昏。金童玉女近前唤醒凤英,苗氏跪倒,口尊:“王爷,怨魂冤枉。”阎王说:“看这详文,你是有志气女子。” 命判官查他命簿。判官遵命,即刻展开卯簿一阅曰:“红罗星苗凤英,阳寿七十二岁。因出嫁之日冲犯抹头鬼,一十八岁该刎颈而亡。因阳寿未尽,现有长安城南安郡御史之女,乳名邓红玉,年方二八,寿尽于本年五月十七日,坠革秋而亡;苗凤英借尸 还 魂,夜 梦 文 曲,身 通 六 经,天 榜 有 名,妻 荣 夫贵。”阎王闻言,遂命金童玉女引苗氏魂魄,至逍遥亭权且存身,专候五月十七日巳时,送他至南安郡邓府借尸还魂。金童玉女遂引苗氏魂到逍遥亭存身,这且不表。

且言红石村中有一秦豹,他父现在灵帝驾下,官拜总镇之职,名秦承翰。同他母徐氏、妹子素梅,亲丁三口在家度日。这秦豹倚仗父势,无恶不作。素梅房中有一得力的侍女,名唤小玉,天生的俊俏。秦豹心怀调戏,不得下手。一日清晨,素梅小姐命小玉园中摘花,被秦豹遇见,陡起淫心。见花园无有二人,立逼小玉成亲。小玉不从,百般辱詈。秦豹羞恼成怒,亮出宝剑,将小玉杀死。暗暗前厅去了。这素梅小姐不见小玉回来,又派丫鬟春香花园去寻。春香在花园不见小玉,寻到葡萄架下,见小玉躺在血泊之中,被人杀死。急忙跑回报与老夫人并小姐知道。夫人、小姐闻言,急忙来至花园,见小玉横卧葡萄架下血泊之中,死于非命,不晓的被何人杀死。老夫人命丫鬟将秦豹唤来,问道:“丫头小玉被杀,你可知否?”秦豹假意惊慌,说:“家中人谁肯杀他?想必是外来贼子前来偷盗,被小玉撞见,杀之灭口也是有的。” 老夫人说:“想这贼走的不远,你急速差派家丁四处拿贼,与小玉抵命。” 秦豹遵命而去,遂将小玉尸身掩埋花亭之旁。这秦豹自思小玉是我所杀,向何处拿凶手?若不差人去拿,又恐母亲见疑,只可差人四下追寻。

且言家人小喜带着两个佃户,竟扑南路追寻。行至古庙前,正逢董良才一觉睡醒,伸腰打哈息,被小喜听见,说:“庙内有人,进去看看。”遂进庙,一看见董良才浑身血迹,又面生可疑,大声喊道:“杀人凶手竟在这里藏躲,你二人帮着我拿呀。” 董生说: “ 岂有此理。你说我杀人有何证见?”小喜说:“你没看看你身上血迹么?你还嘴硬。” 董生低头一看,暗想:“ 这是我妻刎颈之血染在我身,被他看见。”正然发怔,说:“我并无杀人。” 小喜喝道:“ 放屁邪侈,是何言也。岂不知今日之事君事也!我若将你放于四海,实必逮夫身。我今茫茫然归,须要你而后从之!你若是迟迟而行,我定要鸣鼓而攻之!” 言罢把董良才推推拥拥,不多时来至府门首,命:“二佃户在此守望相助,不可须臾离也。待我摄齐升堂将命比,出户入云则入。” 言毕进府禀少爷知:“小人获着杀人之贼。请少爷施行。” 秦豹吩咐带上来。小喜立刻走出,向董良才说:“我家少爷令我带你进去,须要你入公门鞠躬,如也见了我家少爷,须要你便言唯谨尔。你若是言不顾行,准备创业垂统,更兼那右传之八章,岂不亡之命矣夫。” 遂将董良才带进客厅。后堂夫人并小姐闻听拿获杀人的凶手,遂在屏风后偷看窃听。

  且言秦豹明知所获之人情屈,昧心问道:“你这汉子浑身血迹,面生可疑。要你实说因何暗入花园,将丫鬟小玉杀死?”董生说:“岂有此理!我非少名无姓之匪人,祖居不远,家住洛阳城西麒麟村,父名董毓兰,称为员外,我名良才,自幼读书。不幸生母亡故,继母不良,暗使蜜蜂计言我戏母,我父 把 我 勒 死。幸 喜 父 母 身 乏 倦 睡,我 已 气 转 还阳。”秦豹问:“你身上血迹从何而来?” 董生说:“ 我苏省过来,见我妻自刎而亡。是我抱尸而哭,身染血痕,急于逃命,并未暇及〔 擦拭〕 血痕。在古庙乏睡,被府上贵价捉来,诬我杀人。”屏风后秦素梅闻董良才之苦处,不由含泪口呼:“母亲!听此人所言,非是杀人的凶手。令我哥哥将他释放去罢!”老夫人闻言点首说:“女儿言之有理。” 遂唤道:“我儿秦豹,老身看此人不像杀人的凶手,放他去罢。”秦豹口呼:“母亲请回,儿遵母命。” 母女闻言,转身回后〔堂〕去了。

小喜悄悄走近秦豹身旁,低声下气口呼:“少爷,此人放不得。”秦豹说:“ 我看此人非是杀人之徒,放他去罢!”小喜说:“不可。少爷言之差矣!从来杀人凶手那有善肯招认?况且他身有血迹,为明证,怎见不是他行凶?倘然放了他,日后家中的家丁院公若作些私弊,哪 个 还 肯 服 你 所管?”秦豹闻言,心中暗想:“小玉是我所杀,这人身上血迹从何而来?一定他在别处杀了什么人,逃在这里也是有的。杀人偿命,理之当然。我不免二命一抵,也可压众人口风。”遂问小喜: “ 你所言是理,怎奈他无口供,也是枉然。”小喜口呼:“少爷,人是贱虫,不打不成。将他吊起痛打,不怕 他 不 招。” 秦 豹 闻 言 点 头,遂 向 董 良 才 喝 道:“因何你杀死丫鬟?快实招。” 董生说:“ 杀人之事我实不知。我招何来?”秦豹闻言大怒,喝道:“ 好强徒,料你不肯招认。小喜,将他吊起拷打!” 立刻把董良才吊起,小喜用皮鞭毒打,打的良才死去活来。忽见家人进客厅禀道:“现有堂尊名帖在此,请少爷一叙。” 秦豹接帖看〔 过遂〕道:“ 随后就随家人而去。” 秦豹吩咐小喜:“ 堂尊请我议事,且将这人囚在花园。我回来再拷问,你随我进衙。” 小喜遵命,把董良才锁在花园花亭上,随秦豹进衙去了。

这董良才被囚锁花亭内,浑身疼痛,哭一回叹息一回。堪堪天交一鼓,忽然一阵阴风,只见花前月下现出小玉冤魂。冤魂暗道:“这白虎星官董良才与我家素梅小姐有姻缘之分,今日有难,必须救他得生。阴阳相隔,我如何可救?有了,我不如与素梅小姐警教小姐一梦,令他来救董生,可以与他二人作成这段姻缘,亦可报小姐待我的恩情。” 想罢主意已定,一阵阴风来至绣楼之上。

秦素梅正在朦胧之间,忽见小玉立在面前,慌忙问道:“人人皆言你被贼人杀死,为何还在此间?”小玉笑说:“我未曾死,只恐你那心上的人待死。” 小姐问:“我那心上的人是谁?” 小玉笑说:“就是被打的洛阳人董良才,与你有姻缘之分,被秦豹锁在花园,堪堪性命难保。须当小姐去救。若是一步去迟,就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小姐羞怒,举手去打小玉,小玉闪身一躲,素梅小姐闪了一跌,猛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心中暗想:“曾在前厅央我母讲情,将董生释放,焉能锁在花园?此乃梦幻之言,不可信之。” 遂翻身睡着。小玉之魂见小姐复又困睡,遂又近前警梦,口呼:“小姐呀,小姐!还不快去拯救董良才。你若不救,小姐你误了你今生终身美满的姻缘。” 秦素梅猛然惊省,原来还是在梦境。暗想:“一连两梦俱是一样,真乃奇怪,令人可疑,其中必有缘故。想必我那不行正的狠毒哥哥假允母亲之情,暗把董生锁讫拷打也未可知。明明白白小玉在梦中口口声声要奴去救董生。咳,天哪!天!奴与董生非亲非故,素不识面,并且男女授受不亲,如何能救他?” 自己踌躇多时,〔又想〕:“只可唤醒春香丫头,他又生的伶俐乖巧,令他同我前往花园方妥。”

不知春香肯去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花亭被救收双妻 邓府投窍秋千下

难中偏遇好姻缘,千里姻缘一线牵。

  坦腹东床今是否,雀屏喜迎并头莲。

俚句叙过。谨接秦素梅小姐得了小玉两次梦境,欲令春香同往花园拯救董良才,可以令春香向董生提此一段姻缘。遂唤:“春香速醒。”春香从梦中忽然醒来,坐起说:“为何夜深之时小姐不眠,唤醒我作甚么?” 小姐说:“我有一事,欲向你说,恐你不尽心。”春香口呼:“小姐只管向丫头言,若能办我必尽心。”小姐闻言,遂将小玉两次托梦之言对春香言了一遍。春香说:“二梦相同,想来有因,小姐唤醒我有何事?” 小姐说:“奴有心命你同我进花园,一则拯救董生,二则烦你替奴讲。” 小姐言至此,面上一阵飞红,低头不语。春香问:“小姐为何行说行止?”小姐说:“你明白就罢了,何须问长问短。” 春香说:“事在你心而不言,我焉能知?”小姐无奈,说:“一则拯救董生,二则是成全奴的姻缘。”春香闻言,暗想:“ 小姐有此意,我亦长成也,非木雕泥塑,何不我亦为个二房侧室,岂不是机会?” 想罢口呼:“小姐命我救董生则可,若去与小姐提亲事,倘若太太知觉,我必受责。我不能从命。” 小姐说:“ 你若肯去,奴赏你几两银。”春香说:“我不要银子,又不会说话,又不会温存。”小姐说:“既不要银,我赏你几疋好绸缎。” 春香说:“ 我不要绸缎,虽然做了衣服,穿在身也是无人看。”小姐心中明白,说:“ 春香,你那心莫非也有配董生之意否?”春香说:“丫头高攀了!” 小姐说:“ 你与奴说成这段姻缘,奴令董生收你为二房何如?” 春香含笑问:“ 此话当真?”小姐说:“从来不会撒谎。”春香说:“既是言必观典,我同小姐去。”遂手拿钥匙,不移时来至花园门首。

春香将门开放,主仆进花园,来至花亭之下。见亭上锁着一人,咳声叹气。春香问:“花亭上是什么人在此长吁短叹?我家小姐在此。” 董良才说:“我是洛阳董良才,被你家少爷诬我杀死你家丫鬟,将我苦打一顿,锁在此处。小姐若肯大 发 慈 悲,放 我 出 府,感 小 姐 恩 同 再 造!” 小 姐 说:“春香,你把他放了罢!”春香说:“小姐你好呆,若开了他的锁,他不允亲事,岂不落场空?小姐若放我也不放!” 遂转身问道:“适才求俺主仆救你,可用何物谢俺?” 良才说:“我是离乡遭难之人,赤手空拳,那有谢礼?”春香说:“既无谢礼,你可得依俺一件事。” 良才口呼:“ 丫鬟姐姐,若将我救下,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皆依。” 春香说:“勿庸百件,一件就行。” 良才问:“ 是那一件?” 春香说:“有心放你,深夜男女授受不亲;如不放你,可惜你命难保。我家小姐生得不陋,你允下俺家小姐亲事,俺就放你逃生。”良才说:“你家小姐乃是千金之体,当寻门当户对人家,轿中来马上去,方有风光。想我这落难之人,命且不保,小生不从命,恐误小姐终身大事。” 春香说:“ 拿着一块肥肉与你吃,你还嫌腥。你若不允,俺主婢不能救你。男女有嫌疑。”董良才闻言暗想:“是呀,若不允此亲事,我命终须难保;不如暂且允下亲事,逃出他府再作区处。” 主意已定,遂口呼:“丫鬟姐姐,亲事小生允下了。” 春香笑说:“你今允下亲事,就是有造化的小伙。待我去向小姐说知,再解你的锁。”

春香回转身下了月台,见了小姐只是嗤嗤而笑。小姐见了这个光景,难以出口相问。春香观透其意,假装呆着脸一语不发。见小姐欲语不语,那种羞态令人可怜,只得口呼:“小姐,婢子提到小姐婚姻之事,他不应允。” 小姐闻言长叹一声:“哎,天哪!奴清晨在屏风后看那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表非凡,令人可爱,奴就起了怜才之心。夜间,小玉与奴连警二梦,只望配此良人,终身有托。不料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不由泪倾腮边。春香遂含笑说:“ 小姐不可愁烦。董生不允亲事,被我三寸不烂之舌言说利害,他才应允亲事。小姐呀,你的事我与你周全完了,我的事你还记得否?”小姐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奴见了董生,必然说明。”春香说:“这才是君子不食言。” 小姐说:“ 你可与他开了锁去。” 春香说:“ 且慢开锁。如今之人鬼头鬼脑,人心难测。我令他狠狠发一洪誓,再与他开锁也不迟。” 言罢二次走进花亭。

董生即问:“亲事小生已允,为何不开锁呢?” 春香说:“方才俺家小姐言道,恐怕你心不应口,无以为凭。欲令你狠狠的发下大誓,才与你开锁了。” 良才口中不言,心中暗想:“实指望假意允亲,作为脱身之计。孰料被他参透,逼我明誓。这秦府千金小姐也玷辱不了我的家门。” 遂仰面对天发誓曰:“我董良才与秦小姐若有三心二意,必受天诛。”春香闻誓心悦,曰:“待我给你开锁,”良才拦曰:“这锁你且慢开,我满口允亲,小姐不信,逼我对天明誓。小姐心事我还不知如何?小生也不令小姐明誓,只求小姐亲自给我开锁,小生方信小姐是真心实意。” 春香说:“我家小姐乃是千金之体,恐他不亲来开锁。” 良才说:“小姐若不亲自来与我开锁,我宁死在花亭之上也不令 你 开 锁。” 春 香 说:“我看你这个人却不怎的,倒有好拿手。说不了,我去请小姐。”遂下了月台,将董生之言对小姐言了一遍。小姐说:“羞羞答答的,怎好与他开锁?奴不去。”春香说:“你又作怪!并且半夜三更到此所为何事?如今成了一家人了,你却害起羞来。这叫作地狱门口念弥陀,你修的晚了。” 遂将小姐连搀带架着,二人来至花亭。

小姐无奈,伸玉腕把锁给董良才开开。良才满心欢喜,走近前深深一揖,口呼:“ 小姐,小生既承见爱,事不宜迟,有何妙计放我出府?” 小姐还了一拜,问道:“ 你出府去,可有一定去处否?” 良才回答:“ 水深从鱼跃,天高任鸟飞。小生此一出府,实无定向。” 小姐闻言,口呼:“ 相公,今逢大比之年,何不奔上长安,求取功名?倘若高中,相公身荣,不枉奴救你一场,也有光彩。” 良才说:“ 小生虽有此心,奈手中空虚,如何能赴考?” 小姐说:“ 这有何难?”遂吩咐春香回绣楼将皮箱内五十两白银取来。春香领命而去,小姐复向良才言道:“日后相公得第,休忘了奴家一片血心。此一去莫负了小奴家,休要得新忘旧,辜负花亭救你之心!” 良才慰曰:“小生虽然年幼,凡那墙外花路旁柳我不爱贪,心上只有小姐一人。纵然有女如玉,我学生也不能再娶的。”小姐嘱咐曰:“相公若得第,早报捷音。” 良才说:“ 小生若得弟,必差轿马人夫前来搬你。” 正言间,只见春香走进花亭,将银交与小姐。小姐将银亲手递与董生,良才连忙作谢。春香说:“还有一事不得明白。” 小姐闻言,微然一笑,口称:“相公,这姻缘成就,多蒙春香丫鬟周全。奴家有言在先,事成之后奴情愿许他为二房,不知相公心下如何?” 良才说: “ 小姐既然许过,小生无不从命。”春香闻言,喜形于色,说:“ 既成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你还未用饭了。” 良才说: “ 用饭事小,救我出府事大。”春香说:“你走之心急,在路上须加小心,早宿晚行,遇人莫言实话,仅防歹人。这有衣服给你换着穿。” 良才谢道:“蒙娘子金石之言,小生敢不铭刻在心?只求娘子救我出府。”春香说:“随我来。”三人下花亭,来至花墙下,春香用一条绒绳系在良才腰间,二人把良才托上花墙,慢慢松绳将董生坠在墙外。良才把绳解开,春香在墙内收回绳,一声“保重”,良才奔长安去了。这且慢表。

且言阎罗天子驾坐森罗殿,判官禀曰:“今时正是五月十七日,将苗氏送到南安借尸还魂。” 阎罗王闻奏,遂吩咐金童玉女带领强、恶二鬼,送苗凤英真魂南安郡借尸还魂。金童玉女领下批文,一同奔南安,一阵阴风已至南安,进了邓氏花园,拆开批文一看,方知该邓红玉身亡秋千下。时候到了,不见邓红玉来,若误时辰,上神见责难担。遂命强、恶二鬼速将邓红玉引至花园,违误者贬。强、恶二鬼不敢怠慢,一阵旋风去了。

再表这南安有位告老的御史,官讳邓文勋。夫人张氏年近六旬,膝下无子,所生一女乳名红玉,年方二八,闺中待字。这天五月十七日,红玉在绣楼刺绣,这强、恶二鬼在暗中扰混,连折了三个绣花细针,心中有些不自容,忙唤金花、玉瓶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闻唤一齐上楼,口呼:“姑娘唤俺俩个有何事?” 红玉说:“我今日有些烦闷,你二人同我到花园玩花散心。” 二使女答应,红玉小姐重新梳洗已毕,遂带领两名丫鬟往花园而来。那强、恶二鬼见红玉已离绣楼,报与金童玉女知晓。金童、玉女齐言:“邓红玉至花园不是玩花就是观鱼,必误时辰。不如趁早将花揉碎,将鱼撒了。园中无可为乐,红玉必然戏耍秋千。” 二鬼遵命,遂将百花揉碎,池鱼撒去。

不一刻红玉来至花亭之上,抬头一看,心中惊疑,说道:“ 这是何人将花揉碎?” 金花、玉瓶二人说:“ 小姐玩花,却不知百花被何人揉碎。姑娘不必烦闷,花既揉碎,不免池畔观鱼,也可散心。” 红玉小姐闻言,随着两个丫鬟来到池边,连下了几次鱼食,连一个鱼影儿不见。小姐说:“今日花园玩花无花,观鱼无鱼,是何缘故?”金花说:“姑娘不须烦闷,咱主婢去打秋千去罢!” 小姐说:“ 我今懒怠打秋千,不如回去罢。” 玉瓶说:“回去也是闲着,不如少玩一会也是好的。” 红玉小姐说:“你二人既要打秋千,咱就悠一回再回去。”那强、恶二鬼并金童玉女领着苗凤英真魂,皆至秋千架下等候。这红玉小姐来至秋千架下,说道:“往日至此不甚理会,今日来在秋千架下,奴家心中这等恐惧。”金花说:“多时不打秋千,忽然见了秋千高悬,不免就有惊恐之心,猛一上去就不恐了。” 小姐说:“ 你不上去也不死心蹋地。玉瓶,你在下边,金花同我上去。”正是:

香扰牛皮绳,闯入鬼门关。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苗凤英借尸还魂 董良才偶宿贼寺

芦苇萧萧阿渚秋,满天风雨独归舟。

  莫嫌此处风波险,处处风波处处愁。

话接前回,小姐邓红玉与金花丫鬟一齐上了秋千坐稳,命玉瓶在下面悠起。只见二人在秋千上飞舞凌空,忽听“口克口叉”一声,皮绳已断,“ 吧口叉” 一声,将二人摔下。两个勾死强、恶鬼把邓红玉魂魄拘去,金童玉女将苗凤英魂魄送入邓红玉尸身内,回去交差。玉瓶见秋千绳“ 咯嘣” 一声,只见小姐同金花坠落尘埃,只吓的目瞪痴呆,一旁发愣。这金花命不该死,不移时苏省过来,折身爬起。见小姐躺卧在地,晕迷不省,手指玉瓶骂道:“臭贼妻,你没见姑娘摔下来,你在一旁发的什么怔?” 玉瓶被骂,方向前同金花呼唤:“姑娘醒来。”唤了数声,见小姐面白唇紫,闭口无声。金花说:“我在此看守姑娘,你快去报与老爷、太太得知。”玉瓶闻言转身去。

不多时,只见老爷、太太忙忙一同走进花园,跑到秋千架下。见女儿红玉躺在尘埃,昏迷不省,慌忙抱在怀,内唤了多时,不见红玉应声,只见女儿面如白纸。老夫妇痛哭不止,黾听女儿“哎哟”一声,口言“冤枉哪!冤枉!” 二老忙问:“我儿有何冤屈,对父母言来。”又听红玉口呼:“丈夫你在哪里?”邓公说:“ 女儿未出阁,为何呼起丈夫来?”夫人说:“想必跌迷糊了。” 这苗凤英耳闻人声,闪秋波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围绕我呼儿唤女,所为何来?” 邓公说:“我是你父,那是你母。你为何不识认了?” 凤英说:“奴家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呼奴为女儿没来由。奴名凤英,为何错认为你女儿?” 邓公闻言,哈哈大笑:“ 女儿跌迷了性了,连自己名字也忘了!” 夫人口呼:“ 老爷,你听女儿说 话 朦 胧,其 中 必 有 缘 故,待 我 问 他。” 遂 问 女 儿:“你方才所言,你家住哪里,何方人氏?要你细细讲明。”凤英见问,口呼:“太太,奴名苗凤英,家住洛阳县,父名苗悦。父母双亡,剩下兄妹,兄名苗青,贸易在外多年。奴家夫主董良才南学读书。兹因婆母下世,继母吴氏暗用毒计勒死奴的夫主。奴恐身落他人凌虐,自刎而亡。孰料奴的夫主死而复生,逃走天涯。” 言毕不由的拭泪。邓公闻言大声曰:“这就闷坏老夫了。明明是我女儿红玉,你自称是苗凤英。你竟是一派胡言。” 夫人说: “ 胡言不胡言,且由他罢。”苗凤英闻听,心中暗忆:“阎王命我借尸还魂,今日必是借他女儿身体复生。他说我是他女儿邓红玉,奴不免将错就错,寄身于他家,再慢慢打听夫主下落亦不迟。” 遂口尊:“二老在上,我有一事,若说出口,恐二老不从。” 夫人说:“我儿有何事,只管讲在当面,为娘允从。” 凤英说:“我欲将苗凤英改为邓凤英,拜二老为义父、义母,可否?”邓公喝道:“你是胡说!哪有亲父母改为义父母之理?” 夫人说:“你罢呦!必是女儿叫俗了,认为义父母,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女儿叫着也新鲜。” 邓公说:“女儿生生是你这老妻婆惯成了,你认我不认。” 凤英闻言,不由的痛哭,夫人说:“老天杀的,你快允从。哭坏了我的女儿,我这老命与你拚了。”邓公见此情形,也无可奈何,遂改嘴说:“ 女儿不须哭,依你就是了。”凤英闻言说:“义父,义母请上,受儿一拜。”言毕,伏身拜了八拜,随着同上堂楼而去。

再言董良才逃出秦府,望着长安大路而走。在路道也平安,一路行来。这日在路上遇一人,豹头环眼,肩负行李。这人将董良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这小君子从哪里来?向何处去?”良才见问,暗思:“ 我临出花园,春香嘱咐我在路莫与人讲话,以防歹人。我观此人非是善类。” 正思虑,又听那人相问,良才只得顺口应道:“ 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将手一拱,竟紧步前行。那人在后复又打量一番,心中暗想:“ 我观此人言语恍惚,足下带土,身必有银。不免赶上他以好言好语稳住他,待宿店时以刀将他杀死,将银 得 到 我 手,任 意 逍 遥,再 去 天 下 访 贤,有 何 不可?”想罢遂迈开虎步赶上董良才,口呼:“小君子且慢行,我有好言相告。”良才说:“你走你的路,我行我的程。素不识面,有何好言相告?” 那人说:“ 小君子莫要多心,我看你不像常出外的人,况且你又孤孤伶伶独自一人,路上无伴。恐你遇见歹人。我有心与你同路而行,不知你心下如何?”良才答道:“岂不闻独行千里,同伴八百,我有紧事还要趱行。”那人笑说道:“小君子,话不是这样说法。我看你未行过路,不知那是店头站尾。你看天色又阴,我见你言语慌张,身边必有行李。前面山路难行,歹人甚多,万一被歹人劫去,还恐亏命。到那时再想同伴之人,你亦悔之晚矣。同路作伴原是在下一番好意,岂有歹心?” 良才听那人说出山路难行,歹人又多,心中暗思:“ 险些委屈了好人。想我那等言语待他,若非他是至诚君子,如何肯告诉我?他既有好心,同我作伴,我就与他同伴偕行,亦免独行担惊受怕。”遂拱手,口呼:“兄台既是好意,小弟怎敢不从?只是小弟年幼不知世事,一路行程还乞兄台担待一二。” 那人说:“小君子只管放心,白昼同行,夜晚同宿,料无妨碍。”二人正言话间,陡见狂风从地起,沉雷自天来,电光闪闪搬倒天河,倾盆大雨自空而降。那人说:“不好,快找避雨之处。前面有庙宇,暂且避雨。”二人紧跑奔庙而来。

且表这座庙宇名罗山寺,这寺内长老法名法空,收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名悟真,二徒弟名悟修,三徒弟名悟性。庙内暗藏二三百行凶打手,每夜杀害夜深投宿、来往客商。这日夕之时,凶僧法空正在山门下望雨,只见二人冒雨而来,奔至庙前。董良才近前一揖,口尊:“师傅,俺二人借重宝刹避一避雨,望祈容纳。” 法空含笑,口呼:“ 施主,这庵观寺院乃是客旅经商方便之所,有何不可?请二位施主庙内避雨。”令徒弟替施主扛着行李,送在静室安身。法空见二人行李沉重,心中暗喜,款待甚是周密。说话之间天已昏黑,小和尚送进灯烛退出,那人暗想:“ 这事应了俗语了‘生有地,死有处’,这小辈不该死在店内,大雨阻路,该死在庙内。” 那人遂向法空说道:“ 天色昏黑,泥泞难行,欲借宝刹暂宿一宵,未知老和尚肯容留否?” 法空恐怕他二人雨停走了,一闻此言正中心怀,遂应声说道:“ 如不弃嫌,就在荒寺歇下无妨,就是未免屈尊些。” 吩咐徒弟送二位施主小房安歇。悟性手秉灯烛将他二人送在小房安歇,暗将门上门环加锁,只候更深夜静,方可下手。这且不表。

且言二人进的房来,那人说:“一路行来身上皆有些乏倦,你我就此安歇了罢。” 董良才正是身体乏倦,一闻此言,将身便倒卧在床上,呼呼睡着。那人见董良才睡着,又恐他睡不实牢,故意近前问道:“小君子,你在路上行程共有几日了?”连问数声,不见答话,遂悄悄下了床,手执牛耳刀一把,将环眼一瞪,恶狠狠举刀要杀,又把刀停住:“且慢,我想这小辈犹如笼中之鸟,网内之鱼,难以逃生。我一杀他,寺内僧人甚众,惟恐被众僧知觉,喊嚷起来,弄巧成拙,反为不美。我不免先出去探听众僧困睡否,再由我从那里脱身,作一稳稳当当,再杀他也不迟。” 想罢走至门内,抽去插关,把门向怀中一扯,只听门外锁响,心中一怔,暗说:“不好,大约寺内众僧皆是不良之辈,此庙必是贼庙。他若来时,我一人如何敌的了众僧?哎呀,我只知杀人,今遇此害,也知心慊。我何必起歹心而杀人?” 遂转身走至床前,将良才拍了几把,连声叫道:“小君子,快快醒来。”董良才正在睡梦之中,忽听有人呼唤,猛然惊醒,坐起问道:“ 兄台这般时候还未安歇,将小弟唤醒,有何话说?”那人说:“我将实言对你说了罢。在路途中见你身带银两,有心杀你劫银,不得其便。因此与你同行。今晚宿寺你休想活命。”良才闻言,只吓的面黄唇白,忙跪在地,口称:“好汉哥哥,饶了我这苦命的董良才罢!”那人说:“你休要高声,我且问你,你口称是董良才,你家住那里?娶妻谁氏?要你实说。”良才见问,遂说:“祖居洛阳麒麟村子,不言父 名,人 称 大 户,小 弟 之 妻 苗 氏 凤 英。” 那 人 惊 恐:“哎哟,你原来是我妹丈,为何不在家中读书,竟出门在外?”董良才闻言问道:“你莫非是我内兄苗青吗?” 那人回答:“正是我苗青。”良才“咳”了一声,遂言:“父亲听信继母之言,将我勒死。我妻见我一死,遂自刎而亡。我苏醒过来,逃出在外,在红石村被秦豹诬我杀死他家丫鬟,吊打后锁在花亭。夜间多蒙秦小姐救我逃生,赠我白银五十两,赴京考 取 功 名。在 路 途 偶 遇 姻 兄,幸 甚 幸 甚。” 苗 青 说:“只恐你我弟兄二人性命难保!” 良才问:“ 这是何言?” 苗青说:“咱弟兄今日误入贼僧寺内。现时门上落锁,这凶僧必有谋害你我之意。” 良才闻言惊问道:“这可怎了?姻兄即速想一主意才好。” 苗青说:“妹丈且站一旁,待愚兄查看他的来路。”言罢手执牛耳钢刀,满屋寻了一遍,并无甚么破绽。猛然看见西北墙隅角下放着一领破席,下面盖着一口破锅,将锅移开一看,原是地道。只觉寒风上冲,口呼:“妹丈,你来看这行景。” 良才近前一看,原是地穴,不由的担惊害怕。苗青说:“既看出贼僧的来路,咱二人且死不成。你且上床假睡打呼声,愚兄把住穴口,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两个杀一双。” 二人定计已毕,堪堪已至三更。只听地道有了响动,又见破锅一动钻上一人。苗青手执钢刀,闪在一旁,见一凶僧手执钢刀出了地道,脚未站稳,只闻“哎哟”一声。

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杀贼僧误蹈陷阱 贪贿赂屈打成招

我笑君痴君我愚,愚人从不较锱铢。他人撒手西归日,尚少多财一段虞。话表凶僧悟真手执钢刀,奉师命从地道钻上小房西北角,停了一亭,听屋内呼声震耳,移开破锅钻上来。脚未站稳,苗青给他个措手不及,照定顶上一刀,“咔嚓” 一声把凶僧杀死,将尸移在一旁。苗青复在穴口等贼。这贼僧法空不见悟真回禅堂,口中恨怨他不中用,只得又派悟修、悟性二人同去。两个凶僧遵命,各执钢刀走入地道。悟修先钻上,被苗青又杀死。悟性暗说:“ 我二师兄怎么跌倒了?”遂急趋一步,也钻出地道,也被苗青杀死。

这法空迟了一刻工夫,又不见他三人回来,心中诧异:“往常一次就能成功。不好,必被那厮参透机关,我的三个徒弟必然性命休矣。” 遂站起身形,甩去大袍,吩咐众僧:“各执兵刃,一同杀上小房。”

不移时来至小房门外,将门一脚踢开。苗青说:“妹丈不可离我,随我来。” 将刀一晃,闯出小房,大喝:“ 众多秃驴看刀。”众凶僧一闪,让出一条路。二人相依,且战且走,来至山门内。良才开放山门,一齐闯出门外。众凶僧往前围裹,良才着惊,往后一退步,跌落枯井之中。苗青与众贼僧斗杀多时,怎奈寡不敌众,只使的两膀酸疼,遍体生津,无奈败走。众凶僧追赶数里,方回至枯井旁。正要下手井中拿人,只见来了两个巡捕公差,走近前问道:“你们聚伙成群作什么?” 法空暗派两个僧人进庙,将小房穴口填实,用土遮掩。法空遂向公差打一问询,口呼:“二位班长来的正好,昨晚不知从那里来的这两个歹人,我出家人因雨好意留他二人宿在寺内,谁料他二人心怀不良,抢夺小僧寺中财帛。众徒弟向他厮闹,反被他杀死我三个徒弟,故而我师徒等追出寺来,逃脱一个,这一个落在井中。因此师徒在此喧哗。”二公差闻言,遂同众僧将董良才打捞上来。

公差问法空:“他抢夺你的财物,现有何赃证?我且搜来。”二公差把董良才身上搜了一遍,搜出白银一封,问道:“你这银子从何而来?”良才回答:“这银原是我本身带来之物。”法空忙说:“ 这正是我寺中财物,被他抢了去。”公差问:“ 既是你的银,这是多少件?若干两?” 法空说:“这银乃是零星聚成,我未记几件几两。” 二公差闻言点了点头,说:“令徒被害,我二人必须亲自验过,方好报官。”法空等众遂领着二公差至小房,公差果见杀死三个和尚,遂说:“狂徒行凶果然是实,人命关天。” 遂一抖铁链,把董良才锁上,说:“ 和尚,咱一同进县。” 良才说:“ 小生实屈,长班容我分诉一言。” 公差说:“ 屈你不屈,你不庸向俺分诉,见了县太爷自有公断。”言罢拉着就走。

不多时一同进了眉阝县城,正值知县曹春煦未退早堂,遂呈上报禀。曹知县看完报呈皱着眉说:“混帐!混帐!本县到任未及三个月,就有这奇事!”吩咐:“带上来!” 公差遂把和尚、良才一同带上堂。知县问:“ 你两个谁杀了谁?”法空说:“ 是这狂徒杀死我的徒弟。” 曹知县骂道:“ 好狂徒,呆奴才,偷鸡摸狗,哈事做不的,一定为大盗杀人。”董良才口呼:“青天在上,小生是洛阳董良才,上京赴考,因雨不能行程,同内兄苗青投宿罗山寺。贼僧不良,门上落锁。夜至三更,从地道进屋杀害我二人,被苗青看破,杀了他三个徒弟。杀人者是苗青,于我无干。” 知县问:“ 这银从何而来?” 良才说: “ 上京赴考,朋友馈赠我白银五十两。”知县说:“法空你听见否?” 法空说:“ 贫僧知他一片谎言。”知县喝道:“好秃驴!本县自到任,问了几案官司,不是驴吃田,就是马吃苗,本县未得一个钱。官宅太太想肉吃,连四两也买不起。你上堂来先说你贫,哪个忘八羔子富?”法空说:“老爷息怒。贫僧之贫非是贫富之贫,乃是贫贱之贫。” 曹知县说:“不问什么贫,这董良才不像杀人的凶手,为何诬他杀人?” 法空说:“昨晚这两个狂徒借宿寺中,见财起意,杀死贫僧之徒。” 知县问:“ 你眼见是他杀的么?” 法空说:“黑夜之间,贫僧看不清楚他俩是谁杀人。”知县喝道:“ 你是混帐胡说!你未看清楚何人杀的,教本县怎么判断?” 法空口呼:“老爷,他抢去贫僧白银五十两为证。” 知县说:“他那五十两银是他朋友所赠,与你腿肚子相干?本县也明白了,想是你见他有银,你起意讹他是否?”法空说:“贫僧未见他的银,这封银是僧的。原是老爷公差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知县遂问公差:“可是你俩搜出来的么?”二人说:“ 正是。” 知县喝道:“口走!他二人抢银,是亲眼得见?”二人说:“ 小的未见。” 知县说:“ 你既未亲眼见证,怎敢诬他抢银?哦,是了。你二人图了和尚几个钱,来蒙哄本县,有钱你们享,无头案子教本县办!前者抄赌不曾给官半文,作官也要吃穿。可 恨 你 这 奴 才 无礼!”吩咐:“拉下去,每人责打二十板子。”皂隶拖二人下堂,每人打了二十大板。知且说:“理当每人打四十板,每人还欠二十板。今折罚你们,每一板不向你们多要,有一板只折五两银,一共欠四十板,该折银二百两。” 二公差说:“二百两小人实不能醵办,就是倾家败产也办不齐。” 知县喝道:“我把你这呆奴才叫唤的什么?本县虽然罚你二百两银子,原出不到你们身上。本县出一张拿赌的票子,你们用心查夜,小心拿赌,一日弄十串,二十天就弄二百串。本县就限你二十天把这二百两银子照数交完,方可免责。” 二人叩头说:“一天十串,委不能交还,求老爷宽限。” 曹知县怒道:“ 那不能。越限必责!” 立起身欲退堂。刑招房说:“和尚的案老爷还未判断了。” 知县说:“ 本县如何与他推问?你们不如下去与他和处和处就结 了。” 法 空 忙 禀 道:“老爷这是命案,焉能和的?” 遂在袖中取出一分礼单说:“贫僧有状上呈。” 知县令人接过,放在公案上。知县睁睛一看,说道:“既是实理,你且下去,本县就有明断。” 遂问良才:“你为何杀人?快快实招上来。”良才说:“贼僧暗起不良,苗青看出行藏,将他凶徒杀死。老爷如若不信,他房隅现有地道可验。” 法空闻言忙上堂说:“贫僧房内并无地道,老爷公差也曾验过。” 知县笑说:“ 不用你言,本县就知没有地道。董良才,你休胡言,快实招罢。” 良才说:“杀人原是苗青,与小生无干。” 知县说:“ 这话本县已明,想是苗青杀人,你去盗财。常言:有利是大家的,有害也是大家的。快招实供。” 良才说:“小生未曾杀人作盗,我有何招?”知县大怒,吩咐拉下去重责四十。皂役不敢怠慢,把良才责了四十大板,只打的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知县问:“还不招认,竟等动大刑吗?”良才受刑暗想:“若不招认,赃官必动五刑之主。咳,招也是死,不招也活不成,何必受苦刑?”遂说:“有招,图财害命是我。”曹知县令良才画了押,令禁卒将董良才寄监,赃银入库,申文上司。这且不题。

再表红石村东有一小乡绅,姓李名舒馨,家私巨万,骡马成群,不幸失偶。闻秦豹之胞妹贞淑秀美,遂央媒婆秦府提亲。母子商议,遂将素梅小姐许配李乡绅为妻,择定五月初一日纳聘,十六日迎娶。丫鬟春香一闻此信,急忙上楼,口呼:“小姐喜事到了。现有咱这东庄李舒馨失偶,向咱府求亲,太太将小姐许字李乡绅。小姐岂不大喜?” 素梅小姐闻言,说:“口走,无知丫头,满口胡言。一言即许董生,难以食言。好马不备双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到其间,有死而已,以谢董郎。”春香见小姐一心无二,遂劝道:“ 小姐不必烦恼,何用寻死?小姐乃武将女儿,兵法又纯熟,不如今晚暗将马匹盗出,去寻董生,岂不是好?” 小姐说:“ 奴想董生赴考,行踪无定。你我乃女流之辈,寻他不着,那时归落何处?”春香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出门,听天由命罢了。” 小姐说: “ 我母若知,岂能出府?亦是枉然。”春香说:“小姐只管打点行囊,我有主意。” 言罢下楼而去。小姐遂将金银、随身衣服并两口绣绒刀收拾已毕。

天交一更三点,春香见少爷酒醉回家,老夫人年迈,早领使女堂楼安歇,心中暗喜。来至马房,一声问道:“谁在马房?快快开门。”小喜说:“ 奇哉!此非我君也。为何昏暮扣人之门户!”遂穿上衣开门。见是春香,笑说:“ 我正思君,见你到来,不觉巧舌情兮。”春香说:“人不可无衡,休语淫词,你这硁硁然小人哉,未闻君子之大道也。” 小喜说:“前言戏之耳。你为何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 春香说:“少绕舌,速备两匹马,我同姑娘有事出府。” 小喜问:“何事?可得闻欤?”春香说:“ 夫人得了痧症,少爷酒醉,老夫人命我同姑娘西村请刘婆子去。” 小喜说:“夜深姑娘怎去?有事弟子服其劳,不如我去请。” 春香说:“ 你是一男子,刘婆子他是一妇人,又在深夜,恐他不随你来,岂不误了大事?还是我主仆去妥当。” 小喜闻言,遂备了两匹马,开了街门,将马牵出门外,在马台旁等候。春香回至绣楼说:“马已备得,请小姐就此出府。” 小姐闻言,遂在桌上留下一封书柬,主仆下了绣楼。不移时来至堂楼之下,不由的伤感:“母亲哪,生女一场,恕女儿不孝之罪罢。” 遂向堂楼上双膝跪倒,叩拜四拜,站起身形。

主仆二人走至街门之外,二人蹬石乘马,往西而行,顿辔加鞭,那马鬃尾乱扎。行了一夜,至太阳方出,离家已有六百余里。迎面有一座高山阻路,甚是险峻。春香说:“逢山有寇,遇岭藏贼。象这样险恶之山,必有强盗栖身。小姐须要仔细留神。咱主仆不如且下马,在路旁林下歇息歇息,将马用青草喂饱,用水饮一饮马,人也有精神,马也强壮,再过此山也不迟。”

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七星山素梅为王 救董生猛虎冲散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满天作雪飞。

话表小姐秦素梅同春香丫鬟二人下马,将马拴在路旁树上啃草,主仆二人坐在招风树下歇息,养了一养精神。春香问:“小姐,马上现带着干粮,小姐用些也好助力。” 小姐说:“ 你去取来,用些好过此山。” 春香遂将干粮取了来,放在小姐面前,主仆二人分用。这且慢表。

且言这山名为七星山,山上有一家大王名唤金钱豹,手下共有千百喽罗兵,劫掠过往客商。此日有巡山喽罗望见山下林内二人喂马,慌忙报入山寨。金钱豹闻报,遂带领喽兵,一声锣鸣,杀下山来。春香口呼:“姑娘,不好了!山寇下山来了。”素梅小姐说:“无妨,春香休要害怕!这伙毛贼撂不在姑娘心里!” 遂扣备鞍马,二人乘骑往山口而来。

只见门旗开处,闪出一员猛将:头戴钅参金盔,身披锁子连环甲,足蹬虎皮战靴。左弯弓,右带箭,手使两柄宣花斧,坐下马肃马霜马,面如蟹盖,颏下无须,正在壮年,十分凶恶。遂喝道:“ 山寇少往前来,你姑奶奶从此过,缺少路费,莫非你送路费来了?” 金钱豹闻言,勒马望面来瞧,原是一美貌女子,喝道:“呔!好丫头,竟是胡言。某家占山为王,要行人买路金银,那有金银给你!” 言罢,撒马抡斧砍来。秦素悔忙用绣绒双刀相迎,二马相撞,战了二三十回合,不见胜负。秦小姐虚砍一刀,佯下而败。金钱豹大喝:“哪里走?把你擒上山与大王爷作一压寨夫人。” 将马一磕,追至马之头尾相近,小姐一扭,用撇刀之法,只听“口克哧”一声,把金钱豹砍为两断,死尸栽落尘埃。众喽卒只唬的一齐跪倒,口呼:“姑娘饶命,情愿保姑娘作寨主。” 小姐秦素梅心中欢喜,遂带领喽卒上山,做了女大王。这且不表。

且言法空惟恐董良才坐监日久,露出自己的破绽。心生一计,用十两银子贿通禁卒薛林,三更天害死董良才。薛林得了十两银,心中甚喜首肯,遂携银回家。且表这薛林中年丧妻,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名唤晓云,年方一十六岁,生得眉清目秀,一表非凡。夜间偶得一梦,梦见从天降下一只白额猛虎,身披枷锁至前,自言是董良才:“现有冤枉,身困牢笼,望祈救我得生。这有夜明珠一颗,你我有夫妻之分,以此为聘礼,异日献宝,必然夫贵妻荣,阖家团圆。”言罢枷锁“ 响亮”,忽然不见。晓云惊醒,乃是南柯一梦。只见满屋明亮,身畔乃有一颗夜明珠,遂将珠收讫,以为奇事。正思想梦中之事,见父回家。薛林进屋笑呼:“ 女儿,你看这是何物?次的九四五,好的九七八,这是父女造化到了。”晓云问:“这银从何而来?” 薛林见问,遂道:“ 法空和尚,他有个仇人在监受罪,令为父将他谋害一死,给我这十两银,岂不是造化咱?” 晓云忙问:“你可知那罪人那里人氏?姓甚何名?”薛林说:“ 是洛阳人,姓董,他的名字叫做甚么董……”晓云接言说:“ 莫非名唤董良才么?” 薛林说:“是,是,是,此人正是董良才。女儿何以知晓他的名字?”晓云说:“适才女儿偶得一梦,梦见天上一声沉雷,降下一只白额虎,身披枷锁,口吐人言,报名是董良才,身遭冤枉,有人谋害。央女儿救他,赠我明珠一颗。他言与咱系亲。”薛林问:“他与咱系何亲?”晓云见问,干张嘴说不出口,只羞的面红过耳,近前把他父脖子一勒,说:“儿与他有姻缘之分,故赠珠作媒红。” 薛林说:“ 什么明珠?拿来我看。”晓云将珠递过,薛林接来一看,笑说:“ 我只当是一个宝珠,原是一个琉璃蛋子,又不中吃,又不中瞧,要他何用?”晓云口呼:“爹爹不晓,此珠乃是传国之宝,名为夜明珠。若将灯烛息灭,此屋中亮如白昼,故为宝物。”薛林说:“此珠比那十两银子胜强百倍,还是救不了他,也是枉然。”晓云问:“因何救不了他?” 薛林说:“ 他是定了案,老爷将他问成死罪,交与我在监看管。我若放他逃走最易,倘若四老爷查监,我以何回答?” 晓云闻言,愁眉泪眼,不发一言。薛林说:“ 女儿莫烦,我有一个法儿救他。现今监中还有三个死囚,一总与他誊了罢。” 晓云问:“ 甚么叫誊了罢?” 薛林说:“ 我救出董良才,暗暗领至家中。我再回狱放一把无情火,烧了牢狱,给他个死人口内无招对,这个法儿好不好?我舍了这两条腿,挨上四十大板以了其事。”晓云说:“此计大妙,事不宜迟,急速进监办理。”

薛林闻言转身出门,急走如飞,来到监内,暗入死囚牢内,口呼:“董相公莫要高声,我来救你出狱。” 遂将脚镣、手拷解下,暗领出监,竟奔家门。忽闻迎面更夫问道:“深夜那是何人在街上行走?” 薛林说:“是我薛林。今有远方朋友前来投我,我领他家中安歇。”更夫说:“原是老薛呀,请便。”薜林领着董良才穿街过巷,来到家门,进了小房。董生落坐,薛林口呼:“相公,我救你出监,非为别事,皆因小女夜得一梦,梦你是什么白虎星,与小女有夫妻之分,将你救出,招你为婿。你心下愿否?” 良才闻言暗想:“ 他原是我救命恩人,不敢弗其意。”遂口呼:“恩公招我为婿,乃是好意。小生已允。岳父请上,受小婿叩拜。” 薛林受了两礼,就命女儿同良才拜了天地,说:“ 女儿相陪姑爷少坐,我有点事,暂且失陪。” 言罢徉徜而去。晓云见父已去,遂口呼:“相公不在家下,因何来在眉阝县坐狱?” 良才见问,口呼:“ 娘子有所不知。” 遂将一身苦处言了一遍。晓云闻言,叹息不已。

且言薛林来至监中,看见众人等安息,遂悄悄的在监中放了一把无情火,霎然通天红,如同昼天。禁卒慌忙报进内衙,曹知县大惊失色,忙忙跑至监门之外,就遇见薛林。薛林说:“小人接大老爷,这是哪里的火?”知县骂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你所司何事?还来问我?是你自不小心,若烧死朝廷命犯,休说你的狗命,就是本县的头也保不住。我且查验明白,烧死一个囚犯定要你补上一名家口。” 知县遂命人役暂且救火要紧。薛林闻知县要拿家眷顶充囚犯,遂暗中溜出,走到家门叫道:“女儿开门。” 这晓云正与良才讲话,闻听父亲扣门,遂将街门开放,薛林进屋说:“不好了,祸事临头。我放火烧了监牢,烧了朝廷钦犯,知县言说要拿我家眷顶补囚犯,这般如何是好?” 晓云说:“ 只管放心,如今只用我与相公更换衣服,女扮男,男扮女。可喜爹爹嘴上无须,可扮作母亲,趁此黑夜越城逃走。若有人追上,也难分辨真假。”薛林说:“如此甚好。”三人急忙改扮,晓云将良才靴子蹬上,用棉絮填塞靴内,又将他母遗下鞋子给他翁婿穿了,正可足。良才说:“咱翁婿三人在路登程,若有人盘问,咱们怎样称呼?” 薛林说:“你二人是姐弟,我是你俩的娘。”良才说:“不好!我想若是姐弟,面貌必然相同。俺二人 面 貌 不 同,恐 人 看 破 行 藏,那 还 了 得?” 晓 云 说:“有了。若无人盘问便罢,若有人盘问,就说你是我娘,俺二人是小俩口,岂不是好?” 薛林说:“ 好,好,好。这倒不错。”良才说:“虽然遮掩的好,只恐城墙高大,难以出城,如何是好?”薛林说:“这倒容易。这城东北角塌了一个豁子口,咱何不从那里出城?” 良才说:“ 极好。咱三人急速从那逃走便了。” 翁婿三人忙忙出门,从无人之路而行。薛林头前引路,不多时三人出了眉阝县城东北豁口,行了数里,渐渐入了深山。忽闻一阵腥风,闪出一只猛虎,迎着他三人扑上前来,只唬的董良才抽身逃去,薛林父女躲闪不及,一同跌落涧沟之内。幸喜这涧沟浅而无水,父女二人并未跌伤,顺着涧沟出了山口,寻觅董良才,并无影响。父女二人无奈,就奔天干县而行。这慢表。

且言董良才脱身逃命,出的山口,回头仰望不见他父女二人,又不敢入山寻觅他父女二人,恐遇猛虎。及至天明,来到一地,有小白河阻路。良才一声长叹:“ 咳!苍天哪,苍天!想我董良才一生不得于亲,逃命在外,红石村又遇秦豹作对。幸蒙秦小姐救俺性命,逃出罗网。罗山寺又遇贼僧,曹知县贪赃卖法,诬良为盗,将我问成死罪。多蒙薛老父女救我出狱,黑夜偷出眉阝县城,只望一处相依,谁料行至山中,被虎冲散,也不晓他父女生死存亡,在于何处?只闪的我孤孤零零,无依无靠。秦小姐令我进京求取功名,又无盘费,如何进得京、赴的考?枉费小姐一片爱慕之心。天哪,天哪!如今我到了这般苦楚,我进退无门。罢,罢,罢,该我命尽路绝在此河中。” 不由的把心一横,手撩罗裙遮面,方要投河,忽闻喊叫:“那一女子且慢投河。” 良才抬头一看,原来是官船上站立些个家丁,飘飘荡荡逆水而上。

再表这官船上乃是一家大臣,姓马名瑞祥,河北冀州人氏,现居丞相之职。只因山东告荒,奉旨山东放赈,济民已毕,回京复旨。路过小白河,见一美貌女子投河,令人喊阻。马丞相吩咐艄公将船拢岸,唤女子上船问话。艄公不敢怠慢,遂将女子领上船。丞相问:“这你女子家乡何处?姓甚?因何投河?” 董良才见问,叠膝跪倒,口呼:“ 大人,小奴名苗凤英,父名苗悦,家住洛阳城南。只因父母下世,断母不贤,将奴终日打骂,逐出门外,只得投亲。不遇,无处存身,只得投河寻死。” 马丞相问:“ 你的足为何怎大?”良才说:“父母因奴幼年常病,送在尼庵带发焚修十年,并未修足。”丞相遂收良才为义女,带上京都。这且不表。

再表苗凤英借尸还魂,寄姓邓府名邓凤英。虽然身安,终日恚念董生,朝思暮想,愁眉不展。一日偶取菱花自照,不觉一声叹道:“哎哟!天哪,天哪!只因思想丈夫,竟将容颜瘦损了许多。” 正然思念,不觉红轮西坠,丫鬟金花掌上银灯。

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顶名赴考殿试状元 进京献宝识破行藏

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

  不期归来迟,莫问临行路。

闲言少叙。话表邓凤英见金花丫鬟掌上银灯,用了晚餐,时已起更。金花问:“小姐安寝还是再坐坐?” 凤英说:“再坐也无趣味,不如安歇罢。” 金花遂将被褥展开,凤英倒卧在牙床,思前想后,翻来复去,已交二更之后沉沉睡着。

且言文昌帝君领了玉皇大帝敕旨,前来度化凤英。天交三鼓,来至凤英绣楼。见凤英沉睡,文昌帝君将凤英魂魄提出,赠以才华,授以六经、诸子百家,吹了一口仙气,拨开他的七窍,换了玲珑之心,彻底皆明,满腹锦绣文章。文昌回天交旨不题。这凤英从梦中惊醒,心中豁然,较之往日大不相同,自觉别有天地。暗想:“学问之道自来不晓,今一梦之间这些经典书籍豁然贯通,真乃奇事。俺夫妻若相逢聚守,朝夕论文,岂不是爽然大妙?但不知董生今在何处?好令人感慨。我想丈夫是一读书之人,别无所能,现今大比之年上京赴选也是有的。我上金花手内,将御史的靴帽蓝衫哄到手,就此上京找寻夫主,岂不妙哉!”遂候至天光大亮。

清晨起来,遂向金花说道:“我今闷倦,你生个方法宜解其闷。”金花说:“打蹴耍罢。” 凤英说:“ 不好。” 金花说:“奕棋?” 凤英说:“ 不妙。” 金花说:“ 我可想不出法来。”凤英说:“ 我有个新鲜法儿玩耍,就是缺一件东西。”金花说:“缺何物?若是咱府中有,我一面承管拿来。” 凤英说:“ 这楼上并无别人,我要女扮男妆,咱主仆玩耍一回,方释闷倦。怎奈没有靴帽蓝衫。” 金花说:“这有何难?现在老爷的靴帽蓝衫在堂楼,我去偷来穿上玩耍一回,有何不可?”凤英说:“恐太太知晓,大家受气。” 金光说:“ 不妨,我自有法偷来。”遂下绣楼。不移时将靴帽蓝衫拿上绣楼,凤英一见满心欢喜,即穿在身,问道“ 你看我像一男子否?”金花拍手打掌,笑道:“方才是一位大姑娘,霎然变为男子。你走几步,咳嗽一声。” 凤英走了几步,咳嗽了一声,金花说:“ 像,像,像!像一白面书生。” 凤英闻言欢喜,暗想:“我若上京寻找丈夫,一人难以行路,须有书童跟随。这 金 花 生 来 伶 俐,不 如 哄 他 随 我 前 去。” 遂 说:“我扮的好,却少一书童。我欲你扮一书童,同我顽耍,又无书童衣服。”金花说:“ 有,有,有。前者与书童做的衣服,他未曾拿了去,现在堂楼存放,待我拿来。” 遂将书童衣服取了来。金花穿在身上,凤英说:“并无破绽,像一书童。咱到花园游玩去。”瞒着金花,暗取银两带在身边。

二人下了绣楼,来在花园内。金花说:“先去玩花,后再观鱼罢。” 凤英说:“园景看的太俗了,我有心到郊外踏一回青,你随我去。” 金花说:“这可使不的,姑娘乃是千金之体,郊外踏青犹可,若有外人知晓,必嗤笑老爷家教不严。”凤英说:“你忘了你我头上戴的啥!身上穿的啥!足下登的啥!既有人看见,也不怕他。” 金花言:“今扮是男,郊游无妨。” 二人出了花园门,不多时来至郊外,往前奔走。堪堪日晡,金花口呼:“姑娘,休上前游玩,咱若回去晚了,老爷太太知觉,必责奴领你胡行。” 凤英说:“ 这事难瞒老爷太太,咱若回家必挨家法责打。” 金花说:“ 怕打难道终不回家,是何了局?” 凤英说:“ 你若不怕打,你就回去,我是不能回去的了。” 金花说:“ 若不回去,又无落脚处。”凤英说:“我有个主意,不如咱们上京赴考,求名得中时,也可保一身无事。” 金花问:“ 我未见你念书,焉能赴考?”凤英遂将梦中受文昌帝传授经典书籍述了一遍,金花说:“中了则可,若不中,到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却怎了?”凤英见金花懒意去,说:“ 你不愿去,我难顾你,我自己去。”言罢而行。金花无奈,说:“ 令我进退两难,只可你走到哪里我随到哪里罢。” 主仆二人竟奔京都,暂且不表。

再表苗青自己逃出罗山寺,欲赴长安。走在招风树下,见一武生面貌不俗,遂近前拱手,口呼:“ 兄台上姓高名?欲往何方贵干?”那人说:“在下姓秦名豹,家父在京,官居总兵。小弟进京,一则省亲,二则干办自己的前程。” 苗青拱手曰:“原是公子,失敬了。”秦豹曰:“岂敢。兄台尊姓大名?意欲何往?” 苗青回答:“小弟姓苗名青,闻京都乃名胜 之 地,小 弟 进 京 一 则 逛 景,二 则 访 友。” 秦 豹 曰:“原来是苗兄,久仰了!弟见兄台磊磊英才,何不与国家出力报效,竟漂流天下,岂不自误平生?” 苗青答道:“ 小弟虽有此意,曾奈无引荐之人。” 秦豹说:“小弟情愿与兄八拜为交,一同赴京,投在我父衙门效力,必有荐拔。未知兄意下如何?” 苗青说:“弟实情愿,只恐高攀了。” 秦豹说:“兄台不必过谦。”就此撮土焚香一拜,拜毕,秦豹牵着马,二人徒步赴京,不在话下。

再表邓凤英同金花非止一日至京,投在客寓,改名董良才投考。候有十余日,科场亦开。三场已毕,主考取了董良才为会元。殿试万岁皇爷钦点董良才状元及第,赐了三杯御酒游宫。娘娘亲自插花披彩。邓凤英谢恩出宫,赴了琼林宴,游街夸官三日,这且不表。

再言薛晓云同着丈夫董良才、父亲薛林在深山被虎冲散,父女流落在天干县。住了数日,薛林一病而亡。闪的晓云无依无靠,遂冒董良才之名赴京献宝。非止一日进了京,只见迎面来一官员,遂近前跪倒,手擎夜明珠,口呼:“大人,民人献宝与国家。” 邓凤英问:“尔献何宝?” 晓云说:“所献是夜明珠。”凤英接过一看,曰:“真乃好宝,你家住那里?姓甚何名?本院好替你代奏。” 晓云说:“ 民人家住洛阳,名董良才。”凤英闻言一怔,暗想:“ 好奇怪!此人姓名与我丈夫相同,其中必有缘故。” 遂命从人将他带回府中。

不移时凤英进府,书房落坐,命带进献宝之人。屏退左右,遂问:“你名董良才,因何进京献宝?”薛晓云说:“只因吴氏继母不贤,暗施蜜蜂计,父信谗言,勒我以死。我妻苗凤英自刎而亡。我苏醒还阳,逃命在外。神人赠我宝珠,故而进京献宝。” 凤英暗想:“此人相貌与我夫主大异,他如何言我家事,一字不差,其中定有缘故!” 遂问道:“ 你要实说真名实姓,本院自有恩典。” 晓云说: “ 我并无虚言。”凤英喝道:“口走,好奴才!这洛阳董良才与我有八拜之交,他家之事本院尽知。你所言一字不差,你的像貌与他迥别。或者你与他有一面之识,素晓他家之事,冒名献宝。本院要你实说。若再虚言,依律究处。讲来!” 晓云闻言,只急的说:“ 奴家本是董良才。” 凤英忙问道:“ 你口称奴家,莫非是一女流?” 晓云自知失口,遂口呼:“ 老爷,事到其间,奴亦不隐瞒。” 遂言:“董良才被害下狱,父女定计烧狱,救他出监,收奴为妻。三人逃出了眉阝县,深山遇虎冲散。奴父病死店中,奴家无奈进京献宝。此系实言。” 凤英方晓丈夫又收了一妻,遂说道:“我与你丈夫至交,你乃女流,进京无依,且在我官宅存身。本院代你访查你丈夫下落可否?”晓云口呼:“老爷虽是好意,奴乃女流,存身官宅,令人观之不雅。” 凤英说:“ 无妨。本院虽是男子,却与娘子一般。”晓云忙问:“老爷莫非也是女流?”凤英自知失言,遂改口说:“本院与娘子一般的老实人。” 晓云暗想:“这位老爷必是女流,只可留心查考,便知端的。” 遂口尊:“老爷,小妇人蒙老爷好意,敢不从命?叩求老爷官讳。”凤英笑说:“勿庸问,我是新科状元公。你我虽不同姓名,亦同姓名,日久自知。”

不言晓云住在状元府,且言马丞相退朝回府,向夫人言:“ 今科状元才貌双全,我有心招他为婿,夫人心下如何?”夫人说:“此乃女儿终身大事,须向女儿计议。” 遂命丫鬟请小姐至堂楼。夫人说:“女儿,你父与你议亲,是今科状元,才 貌 双 全,未 知 女 儿 之 意?” 良 才 闻 言,口 呼:“父母,为儿在家,从幼年奉爹娘之命,已许字洛阳董良才了。”丞相闻言,拍手笑妙:“ 妙,妙,妙,新科状元正是洛阳董良才。天假其便,可喜!可贺!” 良才闻言,心中诧异:“洛阳董良才就是我一人,必是冒我名前来赴考,岂有此理?”只见丞相以帖命人去请状元。

这邓凤英见帖即刻而来。丞相曰:“请问状元公仙乡何地,曾聘妻否?” 邓凤英说:“学生董良才乃是洛阳麒麟村人氏,曾聘过薛晓云为妻,昨日新婚。” 这董良才同丫鬟正在闪屏后探听,一闻此言,心中暗恨薛晓云水性杨花,改适他人,忽听丞相问:“状元岂无前妻?”凤英说:“学生并无前妻。”丞相曰:“状元公不必瞒我,若有先定之妻,只管说明。”凤英说:“只有薛氏一人。” 良才在屏后闻言:“ 我言良才是我夫主,他言无先聘之妻,显然我在丞相面前说了谎言。这人冒我名姓,又占我妻,我岂肯与你善罢干休!”遂命丫鬟去向老爷学说:“洛阳并无两个董良才,姑娘亲事就是此人。” 丫鬟走出,至丞相耳畔,将姑娘之言学说一遍。丞相闻言,又向状元追问前妻之事。凤英见丫鬟向丞相微语几句,忽闻丞相又追问,不由暴燥,说道:“学生言过家中并未定下,丞相为何逼问?是何道理?” 马丞相闻言也怒道:“你有前妻。尔昧了心,竟唐突本阁。量你小小一个状元,只当奈何不了你么?”命家丁:“把他暂送至东书院,我自有罚落。” 家丁遂将状元送至东书院,丞相暗想:“ 这小辈可恶,怎消了他官职方泄我恨。” 忽然想起:“ 有了!昨日有详来之文书,言七星山草寇作乱,万岁皇爷正选挂印的元戎。老夫去奏一本,令他挂印剿贼,有死无生。” 主意已定,遂命左右打道进朝,奏本去了。

这董良才见丞相面上带怒上朝,必有害状元之意,遂心内想道:“为我就坏了一个状元,虽不知状元他是何人,既冒我名姓必非无由,须令状元将我定下,我好究出缘由,我心方明。”

不知怎样定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颠倒颠夫妻相认 害中害带罪征寇

春雨纷纷正及时,凌空洒落细如丝。

  眼前已卜丰年兆,麦秀双歧预可期。

话表董良才暗想:“此人即冒我之名,必然知晓我妻苗凤英。我顶我妻苗凤英之名,看他如何?” 遂曰:“ 丫鬟,命你到东书院去说亲。”丫鬟说:“恐状元不允亲事。” 良才说:“他若不允,你就说洛阳苗凤英是你何人?” 丫鬟领命来至东书院,凤英问:“来此何事?”丫鬟说:“特来提媒。”凤英说:“我无前妻。可说,是哪一家亲事?”丫鬟问:“状元既无前妻,洛阳苗凤英他是何人?” 凤英闻言:“哦,哦,哦。”连忙问道:“凤英是我前妻,你如何得知?” 丫鬟说:“你妻适在相府。适才相爷问你有前妻否,正是此意。” 凤英闻言一怔,暗想:“我本自刎而死,尸腐借尸还阳,为何又有一个苗凤英呢?其中必有缘故。且假意允下,究问真情,定他个冒认官亲之罪。” 遂向丫鬟说:“我妻苗凤英既在相府,我认下就是了。” 丫鬟闻言出了东书院,来至绣楼说:“ 小姐恭喜了!” 遂将状元认亲述说一遍,彼此欢喜,只候相爷回府,再学说此事。

不多时相爷回府。方坐厅中,良才同丫鬟至闪屏后,令丫鬟去禀相爷知。丫鬟领命走入厅中,口尊:“ 相爷恭喜,状元允下亲事了。” 丞相闻言道:“ 呀,不好了。适才状元唐突我,本阁一怒,遂单奏了一本,令状元文职武调,带兵去扫七星山,这却怎好?” 良才在闪屏后,口呼:“ 相爷不可作难,不如请状元来议。” 丞相只得命左右将状元请至客厅。丞相问:“状元可允了亲事否?”凤英回答:“实是学生嫡妻,一时忘却。唐突师相,望乞恕过。” 丞相:“ 咳!状元允迟了。适才状元顶撞老夫几句,一时难忍,遂奏一本。万岁准本,命你带兵七星山剿贼,这事怎了?” 凤英闻言,大惊失色,双膝跪倒,口呼:“丞相超脱,学生焉知武事?”丞相低头思想多时,说:“圣旨不久即下,煌煌天谕,谁敢违抗?不如在校军场立起招军旗,四方勇士必来投军,何愁贼寇不平?”凤英曰:“ 多谢丞相高才,学生告辞。” 丞相说:“老夫就备人马轿夫,送你夫妻一同回衙可否?” 凤英闻言暗想:“这假苗凤英必带回衙,究问明白。”遂即应允。

董良才同邓凤英拜别丞相,一同回衙。

良才头罩红袱,上了彩轿,彭乐喧天,竟奔状元府。及至府第,状元下骑,有人将良才鹿车引手迎进府去。金花放下火盆,晓云去点胭脂,见新人仪表非凡出色,心疑:“这金莲太长,面貌好像我夫董良才。” 呆呆含泪发怔。这凤英在天前供桌拈香,傧相一旁赞礼,凤英同良才一同拜过天地,内外人等皆与状元老爷叩喜,领赏而退。凤英偕同良才进了洞房,凤英见薛晓云啼泣,问道:“小娘子因何啼泪?”薛晓云说:“这新嫁娘子不似相府小姐。他就是天杀的我夫董良才。”凤英闻言又惊又喜,忙问道:“ 明明是一女,为何是你丈夫董良才?” 晓云说:“当日俺夫妻逃难,他扮一女,我故而认的他模样。”凤英说:“原来如此。”

凤英走至良才面前,仔细一看,不错,正是夫主董良才模样,不由的微然一笑,故意的口呼:“ 小姐,不必见疑。贱荆得罪,学生赔礼了。” 遂深深一揖。良才见薛晓云被状元收留为妻,正在恼怒之间,一闻状元之话,不由怒从心上起,恶由胆中生,一伸手抓住状元之袍,喝问:“你实说你是何人?不恼你冒名,只恼你霸占我妻。” 凤英问:“ 小姐口出此言,你是何人?” 良才说:“ 我实是董良才。” 凤英问:“你为何女装?”良才说:“只因在眉阝县遭难,故而改装逃难。”凤英问: “ 你言我占你妻,你妻是谁?” 良才说:“那薛晓云便是。”凤英笑说:“一女二夫,这有何碍?相公你若不愿意,还将令夫人交与你何如?你既有苗氏妻,又收薛氏女,苗凤英若知晓,恐他不依你。” 良才说:“ 我妻凤英已自刎而亡,他焉能不依?” 凤英问:“ 相公,你看我是何人?”良才说:“ 你不过是个状元,也不算出奇。” 凤英说:“我就是苗凤英。”良才喝道:“你好无正经,为何耍笑我?”凤英说:“相公若不信,与你一个见证。”遂转身走至别室,脱却官服,换了女衣,走进洞房,笑问:“你看我是谁?”薛晓云在旁一见,只是发怔。良才见此情形,心中狐疑,低头一瞧,见他一对小小金莲,是女非男,遂问道:“你实系谁氏之女?从实讲来。” 凤英说:“ 为妻实是苗凤英。”良才说: “ 我方才言过我妻自刎而亡,那有复生之理?”凤英说:“奴若不是凤英,我这女状元何愁佳婿?认你为夫,占了你的什么相应。” 良才说:“ 虽如此讲,你的相貌与我妻凤英大不相同,难以凭信。你且将家中遭变之事始末缘由讲清,我方可信实。” 凤英闻言,含泪说道:“ 家中遭变,皆因你继母吴氏暗用蜂蜜涂身,引诱蜜蜂临身,令你驱逐,在员外面前言你有戏母之意,将你勒死。是奴见此光景,自刎而亡。相公还阳逃走,是奴在城隍面前讨来红纱灯送你一程,略表结发之情。阎罗王言我阳寿未尽,送奴至南安,投入邓红玉之体。文昌帝君在梦中教奴五经六书、诸子百家,故而女扮男装进京,一则寻夫,二则赴考,幸喜中元。此是实言,非是谎语。这有邓红玉之丫鬟金花作证。”良才闻言,深深一揖,口呼:“ 娘子,今日可喜夫妻团圆,实乃两世姻缘,令人喜出望外。” 晓云口尊:“姐姐借尸还魂,古今少有;金榜题名,乃是一位女中丈夫。” 凤英说:“妹妹上京寻夫,誓不改嫁,乃是贞女之烈性。” 良才口呼:“娘子,拙夫不如你,甘拜下风。” 凤英说:“ 状元虽是我中,是冒相公之名。为妻将状元奉让与相公。” 良才摇首曰:“我不能受。为男子不能荣妻荫子,反受娘子的官职,令人愧杀。” 凤英说:“ 你罢哟,奴的状元就是你的状元,你的荣华就是奴的荣华,相公不必执扭。” 遂将状元官诰给良才穿戴上。良才仰面一想,忽将纱帽摘下来说:“穿戴不得。你我面貌相异,万岁怪罪下来,其罪非轻。” 凤英闻言,含笑口呼:“相公何必担忧,明日去求相爷保奏一本,夫受妻职,料也无妨。” 金花见他姑娘现出女妆,自己也脱却书童衣服,这且不表。

且言状元府中有一人役邢明,乃是趋炎赴势之人。素日常行走总兵衙门,闻知状元董良才前妻借尸还魂之事,又魁名高中,如今夫妻相会,将状元让与丈夫,以为奇事,遂至总兵衙门见了秦总兵,将此事一一说了一遍。正值秦豹在侧,一闻董良才受了状元之职,必慊良才报复前仇,遂口尊:“父亲,这董良才当初偷进家中花园,杀死丫鬟小玉。为儿把他拿获,锁在花园,不料春香小婢子传信,我妹素梅被他拐逃,直到如今杳无下落。现今他妻苗凤英混乱科场,他无职假充有职,依律他夫妻皆有欺君之罪。父亲何不参他一本,以泄前恨?”总兵秦承翰一闻此言,虎目圆翻,暴燥如雷,暗想:“我职虽小,有查访文武事疑之责。” 遂即次晨上朝见驾,上了一道参劾之本。圣上见本参:“苗凤英混乱场规,董良才私受官职,夫妻作弊欺君。” 览表已毕,龙心大怒,遂即下了一道怒旨,命都察院前去锁拿。王廷锐领旨,率领锦衣卫四人而去,奔状元府。

且言董良才夫妻二人正往马丞相府去,行至大街,忽闻迎面喊道:“ 新状元接旨。” 良才不由心惊胆怕,凤英说:“相公休惧,只管接旨。” 良才只得下马相见。都察院王廷锐问道:“你不像新科状元。”良才应道:“下官董良才不瞒大人,新科状元原是贱荆苗凤英。” 王廷锐说:“ 速请状元相见。”苗凤英闻言,即向前口尊:“大人有何见教?” 王廷锐说:“ 秦总镇本参恁夫妇混乱场规,私受官职。万岁动怒,钦命锁拿恁夫妇二人,依律定罪。” 苗凤英口尊:“ 王大人,俺夫妻虽有应得之罪,只求王大人给马丞相送一信息,可以替俺夫妻保本奏明,深感都察大人不尽之恩。” 王廷锐点首应允,遂即差人往相府送信,一面带他夫妻金殿见驾。这跟随状元的家人,见状元夫妇犯罪,急忙跑回,报与薛晓云。晓云闻报,只唬的魂不附体,遂同金花急奔相府,诉说缘由。

马丞相闻状元夫妻犯罪,急忙整理朝衣,上殿见君。及至午门,状元夫妻已绑出午门外。马丞相遂吩咐“ 刀下留人”,直奔金殿而去。不多时,只见王都察走出午门,吩咐刽子手:“将他夫妻解绑,随我金殿见驾。” 夫妻二人金殿跪倒。万岁曰:“恁夫妻欺君罔上,本当立斩。只因丞相保本,且将苗凤英寄监;董良才带罪剿平七星山草寇。如果立功,将功折罪;若或败师,恁夫妻依律处斩。朕今赐你帅印一颗,上 方 剑 一 口,中 军 官 一 员,马 步 兵 五 千,即 日 起兵。”良才拜谢天恩,退至更衣堂。中军捧过服制,良才更换结束齐整。马丞相走进更衣堂,见良才结束的甚实威武,满心欢喜。良才一见丞相,倒身下拜。丞相说:“ 我儿平身。圣上命你带罪平贼,急速校场点兵。你妻虽然寄监,有老夫一面照应,料无妨碍。”

良才辞别丞相,同中军官上马,竟自回府。进官宅方知晓云已投相府,才放下心,遂命中军官先到校场,自己入监来探凤英小姐。见苗氏项系法绳,夫妻抱头痛哭。哭够多时,停住悲声,凤英长叹一声,口呼:“夫主,秦贼害的你我夫妻好苦。若无恩相保本,你我夫妻已作刀头之鬼。钦命你征剿山贼,你要奋勇才是。” 正然讲话,只见催牌到监,催促元帅速下校场点兵。良才遂吩咐:“暂且头行,本帅就到。”凤英口呼:“夫主,王命在身,不可久停。要你速下校场,点兵派将,但盼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以赎夫妻之罪。须要在三军身上赏罚分明,激励兵将奋勇争先。” 话未说完,只见二道催牌至监,良才只得洒泪而别。

若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董良才带罪征寇 救春香怒杀知县

水冷乌江腥血流,龙争虎斗几时休。

  可怜野哭多新鬼,白骨长怜满地愁。

却言丞相马凤冈就知董良才必到监中探望苗氏,惟恐他夫妻不忍分手,误了校场点兵,圣上怪罪下来。因此来到校场,一看果然不见良才。丞相忙发催牌一道,前去催促;又代他扯起一杆招军旗。等候多时,不见良才,丞相又发了一道催牌。去不多时,良才随牌而到。丞相说:“圣上命你刻下兴兵剿贼,你为何延迟?倘圣上怪罪下来,何人可担?”良才闻言,不敢怠慢,遂即拔了一枝令箭,传与五营四哨,即刻点兵。这且慢表。

却言苗青随秦豹进京,在秦总镇衙内存身。耳闻妹妹借尸还魂,得中状元,妹夫受妻职,心中甚喜,欲去探望。见秦总兵父子陡起不良,本参状元夫妇午门处斩,心中大惊。方闻马丞相保本,妹妹寄监,妹夫带罪征贼。自己欲去投军,遂来辞秦豹道:“现闻兴兵剿贼,校场招军。弟欲前去投军。”秦豹说:“甚好!这本是大丈夫出头日子,愚兄也有此心。曾奈我与董帅不和,恐其他不容物耳。” 苗青说:“无妨。董帅是我妹丈,仁兄肯去,小弟保兄无险。” 秦豹说:“贤弟肯如此,兄禀过父亲,咱一同前往。” 秦豹入内宅,向他父将此事禀明。秦总兵说:“去不得。倘若董良才官报私仇,如何是好?” 秦豹说:“父亲请放宽心。苗青系他骨肉至亲,保儿无险,料无妨碍。儿此去明是投军,暗中得便杀死董良才,以报仇恨,赖苗青所害。此为剪草除根之计。”秦总镇大悦。

秦豹随同苗青校场投军,中军官报上演武厅。良才吩咐:“令他二人随令而进。” 秦豹、苗青上演武厅,躬身口称:“元帅,我二人情愿随营报效,与国家出力。” 良才见是苗青,遂立起身形问道:“咱二人自从罗山寺一别,今日才相逢。不知兄长流落何处?” 苗青回答:“ 自从一别,途中遇见秦公子,八拜为交,现寓在总镇衙署内。” 良才又望下问:“这一汉子,你可认的我董良才否?秦豹!你素行不端,军中要你何用?” 吩咐左右:“ 给我逐出去。” 苗青打躬,口称:“元帅息怒。”马丞相说:“元帅不可。须有容人之量,亦是用人之际,有功赎过。” 苗青挂左先锋印,秦豹为右先锋,丞相告辞回府。良才传令响炮起营,竟奔七星山而去。

且言秦素梅小姐占了七星山,作了女大王。帐下有一小头目,名刘增泰,绰号山下虎。见春香美貌,有调戏之意。每见春香,他就言三语四,不止一次。春香参透其意,将此事禀于小姐知。小姐大怒,拿了山下虎一个错,捆打了他四十。山下虎明知是春香之计,因此怀恨在心。一日小姐向春香说:“你我原是来找董生,至今未访出下落,奴有心令你女扮男装,下山侦访董生消息,你可愿去否?” 春香答道:“奴情愿前去侦访董生。”言毕遂更换军家之衣,乘骑下山,竟奔眉阝县而来。这山下虎知晓春香下山,遂随后追下山,从捷径而赶去。赶了一昼夜,赶过了头,就在芦林少歇。忽闻鸾铃所响,抬头已看见是春香来了,遂迎头把嚼环拉住,说:“春香姐姐下马,我有好言与你说。” 春香见是山下虎,遂问:“你有何好言,我在马上你说罢。”山下虎说:“大王见我办事中用,将姐姐许我为妻了。今日赶来,是与姐姐成亲来了,快快下马。” 春香一闻此言,心中大怒,若不先下手,必被他害,遂拔出防身剑,照着山下虎砍去。山下虎将身一闪,削去左耳,见事不偕,逃命而去。春香也未追杀。

这山下虎逃走,心中暗想:“好事未成,伤去一耳。此系郿县所属之地,不如我到县署投报,就说有七星山女寇下山,从此经过,知县必然拿他,一雪削耳之仇。” 主意一定,忙忙奔到县署堂前,拾一块半头砖照着堂鼓连击数下。只见曹知县忙忙升了公堂,吩咐:“ 把击鼓之人带上堂问话。”人役即把山下虎带至公案下,知县一声断喝:“ 好大胆奴才,竟敢击大老爷的堂鼓。” 山下虎说:“小人名刘增泰,现有七星山女寇女扮男装,单人独骑下山,被小人识破,削去我左耳。今已临大老爷县境。” 曹知县闻言大惊失色,忙差快役带刘增泰作眼线,前去捉拿女寇候审。

有数名快役带着山下虎刚出东门,只见春香一骑马到。山下虎令众人向前去拿,众快役近前,不由分说把春香拉下马,以绳索捆绑,推拥至县公堂。曹知县令人给他脱去男服,现出一个俊俏女子。知县不由的浑身酥麻:“我不如宛转周折,收他为二房为妾小,有何不可?” 因此也不问口供,言:“ 今日已晚,令官媒将女寇且押在你家,用心伺候,明日再追口供。” 官媒把春香带去,曹知县退堂,暗将官媒唤进内宅说:“我欲收女寇为妾,你向女寇去提。若办成此事,日后必重待与你。” 官媒闻言叩谢,遂来至家中,向春香提亲。春香坚志不允。官媒无可如何,只可慢慢的劝解,不敢十分威逼,只以好言相劝。

一日春香见官媒有一儿,名二憨子,年方二十余岁。见他情形原是痴呆,遂将唤来说:“你叫什么名子?” 二憨子说:“我名二憨子。” 春香问:“银子中用不中用?” 二憨子说道:“是中用的。” 春香说:“有一地方你可知否?” 二憨子说:“南北二京东西两广,那里不知?”春香问:“有一七星山,你可识路?” 二憨子说: “ 就是八星山,我也走的熟。”春香说:“你既认的七星山,我有一封家书劳你送去,你愿去否?”二憨子问:“我去送信,可给我多少钱?” 春香说:“给你两贯。”二憨子说:“少,我不去。”春香问:“你要多少呢?” 二憨子说:“两个没有十个多,我送信就与我十个钱。” 春香笑说:“ 我就给你十个钱。你将笔砚拿来,我写信你好送去。”二憨子遂将笔墨拿来,春香提笔写道:

春香百拜恩主秦小姐:婢自从女扮男装,下山侦访董郎,行至眉阝县,被山寨小头目山下虎首告,婢被缉获。知县逼亲,现囚在官媒家中。恩主见字速发人马以救婢子性命。书不尽述,顿首百拜。

将书写毕封好,二憨子接书问道:“此书送交与何人?”春香说:“交七星山我家大王。”二憨子问:“大王有什么记号?”春香说:“你见有若干人马就是我家大王。你把书字顶在头上,你说:‘送家书的到了’,自有人接书。” 二憨子说:“这有何难?我就去了。”言罢出门,一直奔西而行。

走出西门之外,停步暗想:“ 这七星山在于何处?有了,我只管往前走,走上两三日回来,就说送到了,岂不白得他十个钱,也是一个小富贵。” 遂迈开大步往前行走。忽见前边有一哨人马,心中大喜:“此必是他家大王了,我何不迎上前去,献上书信?” 急急跑到军前,头顶书信,口中喊嚷:“下书。” 三军接过书信,往上传递。董良才拆封一看,不由的惊疑:“原来七星山贼寇是秦府小姐,这春香为我在眉阝县受苦。为何在七星山为寇呢?其中必有缘故。” 遂传令兵发眉阝县。不多时蓝旗报道:“兵至郿县西门外。” 良才令人入城去提春香,只见偏将耿济瀛去不多时将春香领进营。秦豹观见大喝一声:“好贱婢,坏我家教。今日你少爷焉能容你?”遂拔剑来砍。春香见大帐坐的是董郎,即躲入良才背后。董良才断喝:“秦豹好小辈,在营中竟敢持剑行凶。若论军法,就该枭首示众。” 秦豹说:“ 他坏我家教,该当杀之。”良才说:“若论家法,你这不仁不义之人,就该杀之。”秦豹问:“我为何不仁不义?” 良才说:“ 当初你诬我杀你家丫鬟,你母见我非杀丫鬟之人,命你放我,你反吊打锁在花园。不遵母命,忍心害理,是你不仁;听信家人之言,不分皂白,诬我杀人。非蒙丫鬟同你妹妹释放我,焉有我命?是你不义。不仁不义,人道全无,你无异禽兽,反不知愧。不是本帅今在用人之际,就该把你狗头斩下。” 秦豹被斥,退出大帐,暗想:“受他一场羞辱,有何面目对众将?非害死他方泄心头之恨。” 忽然想起:“此处有座罗山寺,寺中僧人甚多。法空长老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如投在那里搬弄是非,杀此小辈,以泄此恨。”想毕乘骑去了。

这董良才见秦豹退出大帐,遂问春香:“适才来人误将书信投在我处,小生故此特来相救。请问小娘子,秦府小姐因何在七星山为王,你在眉阝县受苦?” 春香见问,含泪遂讲:“老夫人主婚,小姐不欲生,逃出府赴京寻你。七星山遇寇杀贼,权占山寨。令奴下山访郎君,被山上小头目山下虎在眉阝县出首,小奴被擒。曹知县欲强婚,奴托人下书,误投大营。幸 喜 夫 妻 今 日 相 逢。” 细 言 了 一 遍。良 才 口 呼:“小娘子,这素梅小姐留落在高山,命你回山通知小姐,明日速到罗山寺相会。”春香领命,乘马回山。

且言董良才传下令箭,命中军熊兆姜把知县曹春煦提到营中,问了贪赃卖法之罪,推出营门斩首。良才修了一封家书,差人持信至家,搬请员外、吴氏母进京。忽见蓝旗报道:“右先锋秦豹单人独骥,投奔罗山寺去了。” 良才闻报大怒,遂命中军传令响炮,起营杀奔罗山寺,剿杀众凶僧,擒拿秦豹。不移时来至罗山寺,大小三军呐一声喊吵,把一座罗山寺围的水泄不通。这罗山寺贼僧法空料董良才必然领兵以报昔日之仇,遂与秦豹商议迎敌。忽闻炮声连天,官军呐喊前来,遂急忙撞钟聚将。只见五百多名恶僧,各执枪刀剑戟、斧钺钩杈、鞭锏锤抓、钅尚棍槊棒、拐子流星十八般兵械,齐集大雄宝殿,站立两边。法空吩咐:“ 众僧各护墙垣、前后山门,以防攻破。” 遂领百十名僧兵同秦豹出寺迎敌。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平凶僧夫妻团圆 秦总镇自罹法网

虫惠蛄身世几春秋,转瞬蓬蒿共一邱。试问当年守钱虏,至今黄土有金否。狗苟蝇萤无已时,旁观未免笑君痴。邓通曾费千求力,今日铜山属阿谁。话话法空手提禅杖,同秦豹并众多凶僧出山门来迎敌。只见官兵前来围寺;忽见军中闪出元帅,认的是董良才。良才用手一指,喝道:“贼僧法空。不守清规,竟敢听秦豹之言,竟敢造反,抗阻天兵,还不知罪受绑!” 法空闻言大怒,手擎禅杖竟奔良才而打。中军官熊兆姜手拧方天戟来战法空。秦豹来助战,被苗青拦阻厮杀。这熊中军与法空战了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败。法空故意闪出一空,熊中军不知是计,拧戟分心就刺;法空侧身躲过,单臂抡杖,反身打去,熊中军招架不及,被杖打落马下,乱刃下而亡。法空率众僧闯大队,苗青大惊,遂撇了秦豹,来救良才,一同落荒而逃。法空紧追。苗青遂取弓箭望法空射来,正中法空左膀。秦豹鸣金,两下收兵。苗青保护良才回归大营。查点兵将,将官伤了十四员,兵卒死伤百余人。良才闷闷不快,不表。

且言法空调理箭伤,两三日已愈。遂向秦豹说道:“良才小辈只依苗青一人,咱明日用调虎离山计方可成功。” 秦豹问:“何为调虎离山计?”法空说:“你去骂阵,苗青必然出马与你厮杀。要你杀一阵败一阵,调开苗青。我率领众僧一齐杀进他的营,捉拿董良才。再擒苗青易而不难。” 计议已定,一夜无话。

次日饱餐战饭,秦豹提斧上马,法空督着众僧兵,出山门略阵。苗青闻秦豹前来骂阵,禀明董帅,一马当先,前来与秦豹厮杀。战了一二十回合,秦豹往荒郊败走。苗青在后追随。法空乘此无备,率领僧兵一拥杀进官营,如虎入羊群一般,逢着死,遇着亡。三军心惊胆怯,四散奔逃。董良才见此光景,只吓的魂不附体,遂弃了营盘,落荒而逃。后面法空紧紧追随。

正在为难之际,见迎面山林中闪出二位女将,坐下桃花马,手擎绣绒刀。良才此时惊魂千里:“前后受敌,吾命休矣!”及至二马临近,认的是春香并素梅小姐,遂迎上前去,口呼:“小姐救命,众凶僧追来。” 秦素梅闻言,让过董帅,拦阻法空。二马盘旋,杀在一处。战有三五回合,法空被秦小姐一刀斩于马下。众凶僧见师傅一死,皆四散而逃。良才见杀散众多凶僧,心中大悦,遂近前致谢。忽见苗青手提人头,问道:“ 姻兄所提何人首级?” 苗青近前说:“此系贼子秦豹首级,前来报功。” 秦素梅闻言,定睛一看,正是胞兄之首,不由心头火起,手举绣绒刀向苗青杀来。良才拦曰:“小姐息怒,令兄所作原有杀身之祸。” 遂将苗凤英还阳,夫受妻职,秦总镇上本参劾,秦豹私投罗山寺一一说了一遍。素梅听毕,只落得长吁短叹,良才口呼:“小姐若能随我进京,以救监中苗凤英可否?” 素梅应允。良才下令拔营回兵。只见一人跪在马前,口呼:“老爷,小人奉命搬请家眷,不知何故老太太自缢身亡,老太爷不肯进京。现有家书捎来。” 遂呈上。良才拆封看毕,原来吴氏自愧自缢,所生之子被火烧死。父亲方明吴氏用计,无颜来京享荣。不由叹息,只得催趱人马回京不表。

且言秦总镇闻人报董良才收了小女素梅,杀了儿子秦豹,不由气填胸膛,大骂:“ 董良才害了我儿,骗去我女。此仇如何不报?好一无耻丫头,你既无兄妹之义,我岂有父女之情?”遂修了一封假反书,带至金銮宝殿,单奏一本,言:“董良才勾引臣女素梅在七星山作乱,扯旗招军,欲夺吾主江山,报逆妻寄监之恨。现有反书在此。” 遂将反书呈上。灵帝览本大怒,秦总镇见帝怒,又奏:“ 董良才谋反,他妻苗凤英必然知情。将苗凤英发到为臣衙门,究问真情,俟董良才到来,再拿他定罪。” 灵帝准奏,总镇秦承翰遂将苗凤英提至镇署。

秦承翰升了大堂,把苗凤英提至大堂喝道:“ 小贱人,你丈夫谋反,你必知情,速速供来。” 凤英回答:“ 我丈夫乃守法明礼之人,并无谋反之意。” 秦承翰喝道:“ 你丈夫引诱我女素梅在七星山招军,今又兵合一处,不久就来攻打长安。现有他反书作证,你速实招,免尔大罪。若再强口,休想你生。”凤英说:“你女我不识认,董帅心如日月,怎肯叛国?大人细访,自有水落石出。” 这秦承翰一心想着报仇,要把苗凤英屈打成招,好拿董良才治罪。见凤英不招,遂吩咐左右:“给我拶起来。” 左右人役不敢怠慢,遂把苗凤英拶起,只疼的凤英死去活来,并无口供。秦承翰见无口供,命人役用炭火炮烙其足,只烧的凤英双足焦黑起火泡,大骂:“老贼”不绝口。秦总镇见他无供,命从人在堂前撒下铁蒺藜,把他绳缚二背,令他滚堂。人役立刻撒下铁蒺藜,推倒凤英滚之。只闻凤英叫一声苦,人役禀道:“苗氏气绝。”秦总镇离位一看,见凤英面白唇紫,绝气而亡。心中暗想:“苗氏死也不屈,只是没有口供,如何复旨?” 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如将狱婆唤来,给他十两银,将狱婆绳捆两膀,绑在监中。奏明圣上,只言苗氏畏罪惧审,把狱婆捆绑,连夜逃去。就把苗氏尸骸埋在花园,神不知鬼不觉,掩饰严密。”主意已定,遂与狱婆依计而行,又命家丁冯德花园掩埋苗氏尸身。

冯德遵命,背负尸身竟奔花园,暗想:“ 严刑拷死苗氏,又与狱婆定计欺瞒圣上,倘若泄漏,必有杀身之祸。”来到花园放下尸身,正然掘坑,忽听一声叫苦,吓了一跳。回头观看,见苗氏坐起,只听问道:“ 此系何处?你系何人?”冯德见苗氏苏醒已活,说道:“我名冯德,实对你说,我家老爷假修反书,奏于圣上,将你提来苦打成招,把你夫妻致于死地。不料小娘子绝气而亡。我家老爷恐圣上见怪,不知与狱婆定下甚么计策,令我将你埋在此花园内。此系实言,并无捏造。”凤英口呼:“大爷,我与秦总镇无仇无恨,要害我于死地。只求大爷看我屈情,救我出火坑,恩有重报。”冯德闻言,口呼:“ 小娘子你含冤负屈,令我救你,我若救你,无处安身,如何是好?” 凤英说:“ 恩公将我送在我义父马丞相府方妥。” 冯德闻言说:“ 好,好,好。但只白昼不便行走。且到我房,黄昏再行。你意如何?” 凤英说:“若得如此,感恩不尽。” 冯德遂将凤英藏匿房中,又向婆儿说明。候至日落黄昏,婆儿说:“你在前引路,我背负小姐何如?”冯德首肯。商议已定,冯德在前引路,悄悄一同出了花园后门,穿街越巷,不多时来至马丞相府门。

相府门上人拦阻问道:“ 你是什么人?来此何事?” 冯德拱手含笑说:“借重一声,禀报相爷,就言冯德夫妇送凤英小姐来了。”门上人闻言,不敢怠慢,遂往内通报。正逢丞相思索秦承翰奏本,提凤英严刑审讯,放心不下,忽闻冯德夫妇送凤英来府,遂命丫鬟报于夫人并晓云知道。夫人命金花引路出来,命冯德之妻将凤英背到官宅,放在软榻。半刻工夫,凤英苏醒,方将二目闪开,见马丞相并老夫人、晓云、金花众人皆在身畔围绕,不由落泪,叹道:“ 奴好命苦!秦贼私造反书,将俺夫妻陷于死地,现有恩人冯德可证。只求相爷替俺夫妻伸冤报仇。” 丞相闻言,遂问冯德:“秦贼因何一心谋害元帅夫妇?”冯德跪禀:“我家主只因少爷秦豹私投罗山寺,元帅在阵前斩了秦豹,在七星山又收了他女秦素梅。他一怒,私造反书奏上。圣上准本,将小姐提到总兵府,以非刑严究。小姐命绝,令我埋尸花园。在花园小姐复生,故而救至相府。” 丞相怒道:“老夫明晨走马上朝,辨明皂白。”遂留冯德夫妇在相府,这且不表。

次日清晨万岁登殿,秦总镇出班奏曰:“ 苗凤英惧罪,把狱婆绳缚两膀,竟自脱逃。” 圣上降旨:“秦爱卿四路陡拿。”秦承翰领旨下殿,正遇丞相马凤冈带领凤英、冯德夫妇上殿辨本,只吓的心胆俱裂,忙忙出朝而去。丞相上殿,辨明秦承翰蒙君作弊,欺君罔上。又有凤英、冯德夫妇作证。龙心大怒,正要降旨锁拿秦承翰,只见黄门官上殿启奏:“董良才回朝,在午门候旨。”圣上降旨:“宣董良才见朕。”

良才闻宣,令春香在午门静候,遂带领秦素梅、苗青一同上殿。圣上问出征之事甚详细,良才就将秦素梅、知县曹春煦、秦豹、苗青、贼僧法空之事一一奏了一遍。圣上问道:“你可知秦承翰参你归叛造反否?” 良才忙叩头泣奏道:“为臣赤心,惟天可表。”圣上降旨:“锁拿秦承翰,金殿对词。不移时回奏:“秦承翰自尽而亡。” 秦素梅闻父死于臭名,自己欲寻无常。良才拦阻,灵帝问:“殿下何人自寻短见?”素梅忙跪奏:“ 罪女乃秦承翰之女。父兄罪犯天条,罪女情愿一死。”灵帝曰:“尔乃英烈之女,自有褒封。” 遂封董良才为吏部天官,代理大将军之职;苗凤英封为纯贞一品夫人;秦素梅封为英烈夫人;封苗青为镇边总兵;赏冯德夫妇黄金白银各一百两。众人谢恩出朝,一同到相府,谢了相爷深恩。相爷喜之不尽,设宴款待。真正是:

夫妻团圆,兄妹相逢,喜从天降。

良才迭次接父来京享荣。日久之后凤英生了一子,中了探花;春香生一子一女;素梅生二子:一为翰林院侍读,一为驸马;又收金花为妾,生一子,荣华一门。正是苦乐悲欢一段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