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佚名 著
序
稗史之兴,原用助正史之不足。若忠奸贤否,英雄豪杰,绘色绘声,跳跃纸上者,为其使愚者阅之,知所以劝善而惩恶也。是书以有明武宗任用阉宦,卒至谋乱,河南一幸,几致宗社覆灭。幸李广、楚云辈出,先事预防,拨乱反正,始得转危为安。然其中所谓忠奸贤否,英雄豪杰,无不毕露。阅者深读而玩味之,或亦谅作者之有心惩劝耳。
目 录
第 一 回 杭州城英雄落难 招商店小姐卖身
第 二 回 因吓致恨巧赚英豪 以假作真误投相府
第 三 回 以讹传讹错骂李广 将计就计毒打教头
第 四 回 丑公子求欢被辱 莽丈夫任侠遭擒
第 五 回 李孟尝仗义闹相府 史太郡谢罪责孙儿
第 六 回 郡主知情莽夫遇赦 英雄聚首母女重逢
第 七 回 顾儿思媳决计议婚 核实存名尚义居心
第 八 回 感高义暗结朱陈 动归心遽回故乡
第 九 回 史相府设计害英雄 玉皇阁乘醉捉妖魅
第 十 回 李广降妖得铠甲 洪锦被盗劫箱笼
第十一 回 县令糊涂讳言贼盗 英雄困厄怒杀土豪
第十二 回 惹飞灾洪锦下死牢 设毒计费五卖孤女
第十三 回 随波逐浪老母重生 劫狱翻监英雄遇救
第十四 回 莽头陀酒楼遇豪杰 奸贼子河岸夺娇娃
第十五 回 行幻术戏语画梁间 救佳人隐身奸贼府
第十六 回 移花接木小姐无踪 怪状奇形王妃变像
第十七 回 玉面虎大开招英馆 武潘安幸遇美郎君
第十八 回 武潘安谑戏莽和尚 烟葫芦预定母夜叉
第十九 回 胡逵大闹招英馆 锦屏摆擂平山堂
第二十 回 史锦屏独败众英雄 俏张郎巧戏娇郡主
第二十一回 逞归鞭惊艳薜萝村 思美色挑衅蓬莱馆
第二十二回 思报复二打蓬莱馆 求结纳急走蒲家林
第二十三回 报前仇三打蓬莱馆 争美色大闹聚雄堂
第二十四回 避强人暂落慈云院 讨美女独上晋家庄
第二十五回 小丫环巧救俏郎君 醋大娘毒打蠢公子
第二十六回 桃僵李代设想非常 倚玉偎香坐怀不乱
第二十七回 识破行藏盟山誓海 相逢邂逅握手谈心
第二十八回 开铁弓幸遇分牛虎 谈往事议打蒲家林
第二十九回 报前仇恢复蓬莱馆 仗大义剿灭蒲家林
第三十 回 桑黛诚心求美女 张珏幻术盗佳人
第三十一回 玉面虎作伐求淑女 小神仙卖卜相英雄
第三十二回 略说因缘半明半昧 试观动静疑假疑真
第三十三回 因兄念母楚云坠楼 别友省亲文亮落水
第三十四回 换参苓文炳延奇祸 告御状福禄赶前程
第三十五回 飞凤山白艳红招婿 聚虎堂小福禄逃婚
第三十六回 小福禄飞凤山定婚 白艳红范相府留柬
第三十七回 小福禄叩阍告状 范丞相奉旨访查
第三十八回 刘家庄英雄双救难 杭州城宰相雪奇冤
第三十九回 县令糊涂相臣识卓 凶人被获公子冤明
第四十 回 洪锦云避患复罹灾 沈三槐求欢反被辱
第四十一回 闹尼庵兄妹喜重逢 访秦淮友朋欣大聚
第四十二回 燕谑莺嘲头陀醉倒 花娇柳媚公子魂飞
第四十三回 义侠女卖俏辱刘彪 奸恶贼设计陷颦玉
第四十四回 楚云急计处恶贼 张珏幻术吓刘彪
第四十五回 小张珏二次戏锦屏 徐文亮独力败郡主
第四十六回 烧擂台文亮见兄母 完花烛李广毕婚姻
第四十七回 洪锦告归登云寨 文俊入赘飞凤山
第四十八回 萧子世条陈妙计 史洪基私议奸谋
第四十九回 史太郡忏悔入空门 范丞相章奏陈金阙
第五十 回 三门街公子去勤王 天宝寺英雄议救驾
第五十一回 救圣驾萧郎初发令 扮村姑桑黛再乔妆
第五十二回 正德君加恩祝寿诞 俏哪咤故意卖风流
第五十三回 假村姑巧使美人计 奸世子误恋温柔乡
第五十四回 白艳红独力捉飞鸾 武提督拚命拒奸贼
第五十五回 楚颦卿有心救圣驾 吴又仙无意解郎围
第五十六回 众英雄尽力退奸兵 俏颦卿积劳成恶疾
第五十七回 郑九州奉命捉奸王 范丞相承恩慰颦玉
第五十八回 作伐执柯朱陈结好 论功袭爵赏赉有加
第五十九回 依密计洪锦退奸贼 庆回朝诸臣见圣君
第六十 回 封官赐宅再赏功臣 下诏行文密拿奸党
第六十一回 论姻缘母子谈衷曲 泄言语姊妹吐真情
第六十二回 英武伯二次作冰人 玉清王一番疑楚女
第六十三回 甚愿同盟难偿本愿 有心认母莫决初心
第六十四回 小娇娃强忍背亲娘 贤舅氏痛极思甥女
第六十五回 谈老言姑嫂借开怀 报奇事友朋皆引恨
第六十六回 痴郎抱恨倩女离魂 士子多愁考官卓识
第六十七回 徐文炳北阙点春元 范其鸾东床择快婿
第六十八回 状元郎选能中雀 丞相女喜得乘龙
第六十九回 顾儿思婿言语叮咛 纳彩问名礼仪周到
第七十 回 钱夫人错爱东床婿 楚颦玉偏求内助人
第七十一回 贤楚母决意绪良缘 小张郎任情谈戏语
第七十二回 共庆酒筵无端受辱 名为花烛正好欺人
第七十三回 真戏谑跌交弟弟 假姻缘瞒过卿卿
第七十四回 念娇娃疑非疑是 专阃命作福作威
第七十五回 惊闻恶语老母忧思 饱受雌威良朋笑话
第七十六回 颦卿忿怒暗护哥哥 文俊嘻皮笑谈嫂嫂
第七十七回 蒲红榴绿开筵坐花 美景良辰飞觞醉月
第七十八回 大醉如泥将妻作友 小星在抱纳婢为姬
第七十九回 众英雄受室毕良姻 红毛国兴兵犯中国
第八十 回 大元帅奉旨讨蛮寇 两英雄斩贼立奇功
第八十一回 桑先锋飞马斩番奴 李元帅运筹埋伏兵
第八十二回 小张郎幻术戏敌将 勇楚云美貌惑番奴
第八十三回 萨牙叉败走飞雁谷 朱花青援救东海边
第八十四回 咪飞云力擒四将 萧子世预伏先机
第八十五回 咪公主有意属情人 左先锋无心恋番女
第八十六回 公主痴情先锋没法 将军俯允驸马何辜
第八十七回 不顾大义杀夫事仇 为践前言纵囚归国
第八十八回 多情子反为薄情子 美姻缘偏成恶姻缘
第八十九回 痴情斩断血溅罗帏 首级掷还魂归番帐
第九十 回 妖道大摆混元阵 诸军误中落魂旗
第九十一回 小张郎救将帅出阵 史郡主奉师命下山
第九十二回 萧子世出令遣将 史锦屏破阵除妖
第九十三回 众英雄踏平番寨 红毛王议进降书
第九十四回 献首级番丞相求降 见亲尸史郡主痛哭
第九十五回 番王入贡元帅班师 圣主加封英雄受赏
第九十六回 史锦屏金殿赐婚姻 云璧人书房巧试妹
第九十七回 误听假言痛深老母 不知用意醉倒颦卿
第九十八回 窥破行藏脱靴认母 恼人心事论酒言情
第九十九回 闷说无聊弟兄隐恨 筵开汤饼宾客交欢
第一百 回 说假孕兄妹道真言 动痴情亲王设妙策
第一百一回 亲王强报颦玉骂宫 武宗仁明英雄辨本
第一百二回 骇奇谈为颦卿辨诬 降明诏饬范相查覆
第一百三回 云太郡奉召入奏 楚王妃推诿辞婚
第一百四回 机关毕露姑媳伤心 事迹难瞒甥舅覆命
第一百五回 奇男奇女乞赐宫砂 贤舅贤甥愿遵圣旨
第一百六回 诸同盟聚讼纷争 萧子世力排众议
第一百七回 逞娇痴情抗旨却婚 仗不烂舌婉言开导
第一百八回 误会其意激恼琼珠 只管相思疾倒李广
第一百九回 慰相思颦玉入宫 明大义太后认女
第一百十回 昔是藩王今为公主 拟将钱女改嫁张郎
第一百十一回 三兄弟力劝小张郎 四佳人往说娇痴女
第一百十二回 口似悬河善陈利害 心非铁石默悟良言
第一百十三回 移花接木张珏初婚 李代桃僵琼珠再嫁
第一百十四回 林巡抚奉旨升官 英武王承恩赐喜
第一百十五回 有心捉弄桑黛使刁 任意留难楚云赖嫁
第一百十六回 香车宝马颦玉于归 燕谑莺嘲佳人调笑
第一百十七回 翩翩公子齐闹洞房 赫赫藩王强忍避席
第一百十八回 颦卿触怒文炳解围 新郎未婚王妃设计
第一百十九回 楚颦卿因醉偕鸾侣 玉清王无意得贤妃
第一百二十回 赠金图报义女酬恩 衣锦还乡功臣祭祖
第 一 回 杭州城英雄落难 招商店小姐卖身
今日古往长安道,步步荣华原上草。
行人几度到江滨,不觉身随枫树老。
蒲花易晚芦苍早,客里光阴如过鸟。
一船垂柳短长亭,去路不如归路好。
大明正德年间,内官刘瑾擅权揽政,同右相史洪基狼狈为奸,屈害了若干忠良,谗杀了无数文武。在朝各官无不侧目切恨。只因当今偏信,各官无奈他何。朝内有位首相范其鸾,是三朝元老,忠心正直,敢言敢谏,不避权奸。那刘阉、史洪基等人心惧三分,不敢明与范相为难,却暗中百般谗劾。所幸正德皇帝知范老丞相是正直忠臣,置之不问。刘阉等无可奈何。他等,只顾目前窃权恃宠,不虑将来,所以那些被害之家无日不切齿痛恨。因此就出了许多英雄侠女、义士壮夫,虽不免颠沛流离,却日日习练武艺,遇机会好报仇雪恨。这也是正德皇帝的洪福,大明江山不该丧在两个奸臣手内。任他用尽心机,将正德皇帝骗到他处,谋害圣上,宜便篡位。事机不密,就有一起英雄侠女、义士壮夫前去救驾。二奸臣知事不妙,逃奔外国,怂恿外邦狼主,兵犯中原,以为大明江山经此一乱,必然瓦解冰消。那知有这一群英雄侠女、义士壮夫保护大明江山,兴兵去伐蛮国;及至平蛮之后,追本穷源,责问蛮王因何兴兵犯境,方知是两个奸臣怂恿起兵。遂勒令南蛮国王,交出两个奸臣,正了国法。这两个奸臣用尽半世心机,只落得身首异处,万年遗臭。那被害之家,出了一班扶国的子孙,保护大明江山,不但代祖上报了仇,而且有此一番杀贼的功劳,诛奸的勋绩,反得封妻荫子,千古流芳。俗语说:“害人不落己,不如不害人。”此叙乃是这部书自始至终的大关节。
且先表一位落难的英雄。这位英雄祖籍河北沧州人氏,姓洪名锦,绰号“鸳鸯脸”,生得熊腰虎背,力敌千人,武艺精通,为人正直。母亲杜氏。胞妹名唤锦云,生得貌若天仙,性格端庄。他父亲名良栋,曾任三边总镇,因触犯刘阉奸贼,谎奏洪良栋克扣军饷,潜谋造反,斩首抄家。是这血海冤仇,无门可诉。洪锦只得殓父尸,暂把棺柩寄在寺院,变卖破烂物件,遂携母与胞妹回籍。
一路上餐风宿露,万种凄凉。这日才到杭州,盘川已用尽。杜氏夫人在路上受了风霜,染成一病。洪锦寻下客店住下,等待母病已愈,再作道理。不料一病日渐沉重,房饭钱无着,焉有钱请医生。洪锦闷坐,短叹长吁,一筹莫展。这店东毛小山为人慷慨,见洪锦愁眉不展,便来问:“洪客官为何如此愁闷?就是你老太太偶尔患病,也是一时灾难。须请位医生诊视,服两帖药必愈。何必如此愁烦?” 洪锦闻言,不由滴下几许英雄泪,遂口尊:“贤东有所不知,俺家的苦衷一言难尽。”毛小山问:“有何委曲?不妨向某一言,某或可代为作主。” 洪锦见店东诚实慷慨,遂言:“ 我父曾任三边总镇,只因为奸臣所害,父遭诛戮,家产被抄,只落得母妹三人,无法可施,有冤难报,只可暂归乡里。谁料走到贵地,盘缠用尽,我母又染疾病。承贤东垂问,令俺请医诊治我母之病,曾奈俺欠房饭之资,尚且不知所出,那有钱请医诊视。总是俺生不逢时,遭此大难,穷途落魄。母病在床,我焉能不愁闷?” 毛小山闻言,甚是叹惜,口呼:“ 客官休要烦闷,若言房饭钱无着,我且不索讨,休言十天八天,就是一月半月,算不了什么。但只你母子三人回原籍,路途遥远,又无路费,难以行程。而况老太太卧病,医药之资万不可缺少。我有一权两得之计,若言出口,又恐客官生嗔,因此不敢多言。” 洪锦问:“但有何计不妨说来,大家斟酌。”毛小山说:“ 客官可别动怒。可则行,不可则止。事到如今,不过借此为引线,可以稍得盘川。敝处有位英雄姓李名广,人称他‘ 赛孟尝’,其人慷慨好施,扶危济困,正直无私,四海闻名,皆称他为‘ 李善人’。你可将你令妹带往他家,说明情由,姑且将令妹暂押与彼。他见客官客途窘迫,必将令妹留下,借此可望他接济银两,既可为医药之资,又可为返里之费,一举两得,尚望客官斟酌。” 话犹未了,洪锦虎眉倒竖,豹眼圆睁,一声大喝:“呔!好大胆的妄言匹夫!你竟敢教俺变卖妹子。我乃官宦之家,虽然落魄至此,焉能 作 此 无 耻 之 事?尔 再 多 言,莫 怪 我 拳 下 无 情了。”只吓得毛小山禁口不言,倒退数步。
那知洪锦云在内屋已听明白,含羞掩面走出内屋,低声口呼:“兄长不必发怒,小妹窃听多时了。店东之言甚善。既然有此慷慨英雄,兄长且带小妹前去。非是妹子无耻,怎奈母亲卧病在床,医药之资毫无所出。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且碰机会。或者那位英雄果真慷慨,济困扶危,此一去,他必然慨助银两,使我回来。母亲的医药固已有资,亦有回里盘川。万一那姓李的名不副实,小妹到那时自有主张。兄长却不可拘执,莫昧店东一片好心。而况古来卖身葬父的董永,至今人称为孝子。彼虽男子,妹系女流,彼为葬父,我为救母,事虽不同,其情则一。若得李君慨然相助,妹子虽担卖身之名,内中藏着一个‘ 孝’ 字。只盼李姓果真慷慨,此去不妨事。兄长可问实店东,那姓李的那个人可真名实相符么?”毛小山在旁说:“小姐实在明白,‘赛孟尝’ 委实慷慨,挥金如土,我不撒谎。若有半句虚言,我之店搬不了,我也走不了。若有舛错,任凭你责罚我。” 洪锦问:“ 这李家住在那里?离此有多少路?” 毛小山说:“就在状元桥三门街,离此二里多路。” 洪锦闻言,一声长叹:“ 俺洪锦时运乖蹇,一至于此,实是惭愧。” 锦云口呼:“ 兄长不必悲伤,或者此去便有机会,也未可料。趁母亲睡熟,奴同兄长去去就回,不可耽搁。若母亲醒来,就不肯让咱兄妹去。”洪锦无奈,答应是。
锦云悄悄进房,换了一件旧布洁净衣衫,又将发鬓掠掠,走出房门来,托女店主道:“费大娘的心,奴母亲少时醒来,倘若要茶要水,望祈大娘照应;若问奴,只说在后面有事。”洪锦同妹走出店门,毛小山口呼:“洪少爷须记明白,状元桥三门街,东大门门上悬有‘ 状元府’ 匾额,便是兵部李府。这街上有三家乡宦,所以起名‘ 三门街’。那第一家才是李府,不可投错门户,切记,切记!”
洪锦答应,领着妹子往状元桥而来。可怜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只因母病无钱医治,无奈抛头露面,前去卖身。洪锦生的丑恶,是半边青半边红的脸面,身高八尺,豹头环眼,阔口浓眉,兄妹真有天渊之别。因此街坊上那些人见了,都疑惑这一凶恶大汉领着一如花似玉的美人,纷纷议论。这锦云走了一程,只累得走不动了。洪锦见妹子累的气喘吁吁,粉面流汗,遂近前搀扶,口呼:“妹子,你且走到那桥上,稍歇片刻再走。”遂走至板桥上,坐下歇息。
洪锦望前一看,见是三岔路口,心中思想,从那一条路走方是呢?瞥见前面走来一人,手捧磁盆,内盛豆腐,低着头慢慢走来。洪锦大踏步上前,一声喝问:“ 吠!我且问你,到李府走那一条路?”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如凶神一般,只吓得胆落魂飞,!啷一声,那豆腐磁盆落地,打得粉碎。只因途人胆小,壮士心粗,正是“英雄误听小人言,美人错投奸相府”。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因吓致恨巧赚英豪 以假作真误投相府
与人争论说是非,休造丑名将人亏。
恶言恶语讲出口,纵有驷马亦难追。
话说洪锦因问路径,将途人吓的胆落魂飞,跌倒在地,盛豆腐的磁盆打的粉碎。那人战兢兢爬起,望着洪锦哀告,口呼:“ 温元帅菩萨,小人未得罪你老人家,为何显圣?”洪锦闻言又好笑,又好气,复喝道:“你休胡言,俺非是温元帅显圣,俺是问你这三岔路口那条路是通赛孟尝李善人家的?”那人闻言,这才明白,连声说:“晦气,晦气!” 也不答言,抽身就走。洪锦抢一步,把那人肩膊抓住,拖转回来。那人被抓,只疼的落泪。洪锦喝道:“俺问你路径,你为何不告诉我,就要跑?” 那人见此光景,口呼:“ 壮士且释手,我好说明,但不知你问的是那家?” 洪锦说:“ 俺问的是赛孟尝李府。” 那人暗忖:“板桥上坐一个美人,他去找李广,一定是以此为名去骗银两。我且诓哄他,谁教他这样行凶。”想罢,带笑说:“你老人家是问李府住处,由此一直走过东边状元桥,有一瓮城,上刻着‘ 三门街’ 三个大字,西头第一大门便是李府。你老人家记清去罢!” 言罢,两脚如飞跑去。一面跑着,一面嘟囔:“今日晦气,遇见这个恶人问路,欺人太甚。我管教他吃些苦楚,令他投在史家。若史公子见了这一美人,必留下给他作姬妾;他若不允,他必须吃一顿毒打之亏,稍出我胸中忿恨。”
暗表这三门街,只有三家大户居住,东首第一家便是兵部尚书武状元李府,所以那门上匾额是“ 状元府” 三字。李公早已去世,夫人王氏年方三十九岁,所生一位公子,便是赛孟尝李广,绰号“玉面虎”,字国卿,乳名凝馨,年方二九。中间一家是吏部天官徐府,徐公已然故去多年,夫人祝氏,年方三十八岁,与李夫人自幼结为姊妹,他两家有便门相通。祝氏夫人所生两子,长名文炳,表字捷之,绰号“好好先生”,年方十七;次名文亮,表字敏之,绰号“ 玉美人”,年方十五。却与李广情同骨肉,两家便如一家。那西首第一家是当朝右相史洪基的住宅,门上竖着“文状元”匾额。这史洪基带同姬妾在朝为官,家中只留其母,并他已死的夫人所生一男一女守家。女名锦屏,年方三五,继与阉宦刘瑾寿春王为义女,因此阖家呼为郡主。却生得美貌无比,文武双全,乃是蓬莱岛何仙姑门徒。随身有四名丫环,名唤烟柳、如霜、软翠、轻红,皆有武艺。男名史逵,却与乃妹大不相同,不但文不识丁,武无缚鸡之力,又生得貌陋,竟倚仗老子的威权无恶不做。家中广养教师打手,两名头目,一名李千斤,一名张八百。还有一个篾片,名唤万事通,为人奸诈,诡计多端,与史逵朝夕相依,助纣为虐。这就是史家的始末根由。
且言洪锦自问了那人路径,便信以为真,带着妹子缓行慢走。不多时,果见桥边有一瓮城,上嵌着“ 三门街” 磨砖三个大字。兄妹穿街走过,来至西首第一家。洪锦低声令胞妹权在照壁间暂坐片刻,洪锦云答应。洪锦竟奔府门来,自己暗叹:“俺洪锦今日实已惭愧,当年随父坐镇边关,那样赫赫威风而今何在?真如一场春梦,弄得现面求人。” 走至府门,见有悬着“ 文状元” 匾额,两旁朱红凳上,坐着许多奴仆,一个个皆是挺腰叠肚,豪横无比。事到其间,无可奈何,只得下气低声,走近门内,口呼:“列位给俺回一声,就说河北沧州人氏姓洪名锦的,因母病在旅店,无力回乡,愿将胞妹卖与府上以作盘川。不知尊府可是李善人的府第么?”这一群豪奴正欲呼喝说:“此间是右相史府。” 言未出口,内中有一恶奴,瞥见门前照壁墙下坐着一个美女,心下已明,拦阻众奴道:“ 兄弟们不要罗唣,此处正是李府。那墙下坐着一女是你妹子么?” 洪锦答道:“ 正是俺胞妹。”恶奴说:“你且候着,我代你回禀公子,看你的造化何如?倘若不成,休要怪我。”洪锦回答:“借仗玉成。”
恶奴飞身进去,正遇史逵向蔑片万事通笑说:“ 老万,我少爷教你替吾觅两个美色女子,总未觅来,实实可恶已极。”万事通笑言:“门下是每日各处寻访,未曾遇见美貌女子。还望少爷忍耐些时,包在门下身上,觅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前来孝敬你老。” 二人正谈的高兴,见家人走进厅,低声回道:“奴才适在门房,来一人自称是河北沧州姓洪,带领妹子来找东邻李家公子,言他母亲病在客店,脱了盘费,愿将胞妹卖在他门下。奴才见他妹子生得美貌,真如仙子临凡,奴才就冒了李家姓名诓下他,特来禀知少爷示下。”史逵闻言大悦说:“史福,你可将那女子唤进来我看,如果真是美貌,我定然重重有赏。” 史福闻言,跑至大门,喊道:“姓洪的,我代你回明俺家公子,叫你妹子跟我进去,看视明白,方好还价。” 洪锦闻言,心中疑惑,莫不是李广恐我说谎前来骗他,务要见本人方可“济,亦未可定。想罢,便唤妹子跟了进去。洪锦云没法,无奈随着恶仆掩面含羞跟了进去。
史福将洪锦云带至厅上,史逵一见,只喜得手舞足蹈。洪锦云见史逵这种轻狂,心中有些疑惑,暗想:“人称小孟尝李广文武全才,英雄一表,为甚是十不全的模样?” 正自猜疑,忽闻恶仆说:“ 姑娘你见了公子,也得行个礼儿才是。”洪锦云含羞忍耻,低声说:“难女锦云万福了。” 史逵听其声音,犹如呖呖莺声,柔而且脆,只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蔑片万事通抢着说道:“史福,你领姑娘往后堂见老太太去。”遂向史福送目,史福会意,将锦云领出大厅,却不送往后堂,竟送入暗书房中。按下不表。
且言史逵向万事通说:“这个女子真好,但只此事如何办法?”万事通说:“这有什么商量,赏给姓洪的十两纹银,勒令他写卖身契。他若不允,便喝令打手,把姓洪的打出府门就结了。”史逵连称妙极。遂差人去唤史福,教他兑十两银。一面传齐教习,一同前去,勒令那姓洪的写卖身契,再将银子交付与他。他若不允,即将他乱棒打出去。史福遂封了十两银,来至门口。洪锦不见妹子出来,心下惊疑,近前问道:“ 总管,俺妹子为何不出来?” 史福说:“ 你是发痴了?你自说把妹子卖在俺家,俺家老太太见了你妹子很喜欢,将他留下了。这是十两银子给你,是你妹子的身价。你快将卖身契写了,我好呈送进去。” 洪锦闻言,暗说:“ 不好,这总是毛小山害了我。” 遂向史福口呼:“ 总管,你且将俺妹子送出来,有我母亲遗言。待我嘱咐他几句,我好放心。”史福闻言,喝道:“尔可知此是何地?怎能由你随便!实告诉你,俺家少爷留下你妹子以作如君了。你若识时务,快写卖契,俺少爷认你是亲戚,将来你必有一碗饭吃;如若不然,须吃一顿好打。” 洪锦未等他说完,不由无名火起。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以讹传讹错骂李广 将计就计毒打教头
拙性从来不合时,平生自叹赏音稀。
多情最是南窗月,尚有余光照我衣。
话表洪锦闻恶奴说出无理之言,又逼令写卖身契,不由无名火起,大喝:“好大胆的狗头,竟敢仗势欺人,明欺俺是异乡人。你可晓得俺沧州洪锦不是好惹的。俺眼中认的你这奴才,俺拳头认不得你这奴才。将俺妹子好好送出,万事皆休;若迟延不送出,俺把你这奴才打个半死。” 史福怒说:“此处不由你撒野,你快滚出去。不然,莫怪俺爷爷给你没趣。”洪锦只气得怒发冲冠,说:“ 好大胆的奴才,着打!”抡拳打来,史福躲闪不及,正打在面门上,“ 哎呀”一声,跌倒在地,大声嚷道:“ 教师们,快动手,打这杀才!”众教习闻言,一个个挺腰挽袖,齐奔洪锦打去。洪锦说:“ 来得好!” 遂翻身跳在门外而立。众教习一拥齐上,洪锦抖擞精神,双拳并举,两脚齐飞,把众教习打得东倒西歪,如落花流水。众教习见不是他人对手,遂说“ 扯化”。众教习各自逃入大门内,登时关闭大门。洪锦一见,更气上加怒,一面打门,一面骂道:“李广你这畜生,快将俺妹子送出来!如若不然,你虽闭了牢门,俺便将牢门打落,捉获你论理。你称的什么小孟尝、盖世英雄,强抢良家女子,仗势欺人,真似禽兽,不惧王法,全无天理。” 此时街坊上已围聚了许多闲人,但闻洪锦所骂,却没有一人敢说他错投史姓的。
洪锦正在跳骂李广,忽闻马啼之声,那些闲人闪在两旁,同声说道:“少爷们回来了。” 洪锦回头一看,头一匹是白马,朱缨金辔,勒上坐一人,头戴茜色将巾抹额,中嵌一粒明珠,身穿大红箭袖攒云罩袍,腰束淡黄色丝绦,粉底皂靴,斜踏葵花镫。白面朱唇,大鼻梁阔口,一双秀目,两道剑眉。腰悬宝剑,左手扯定辔勒,右手悬挂丝鞭。第二匹是桃花色马,金鞍宝镫上坐一人,头戴儒巾,中嵌一块雪白光明洋脂玉,身穿儒服,腰束沉香色丝绦。玉面朱唇,蛾眉凤目。第三匹也是白马,朱缨金辔,勒上坐一位少年,头戴一项束发金冠,身穿一件杨妃色绣云直袄。鼻如悬胆,唇若涂朱,两道修眉,一双秀眼,手挽紫绒丝缰。洪锦看罢,暗自称羡这三人一表非俗。正在凝思,只见头一匹马上的英雄勒住丝缰,令书童前去问那大汉为何在此打门骂李广。书童遵命,走到洪锦跟前,问道:“你这汉子,为什么在此跳骂俺家少爷?唤你哩!” 洪锦闻言,随走至马前,施了一礼,先将姓名居址及落难情形言了一遍,随将卖妹子苦衷言明,“俺洪锦只说李广是一四海英雄,那里知道他是有名无实的匹夫,见色欺心的杀才。” 话言未完,见那年少书生接言问:“可是这门里人吗?” 洪锦回答:“ 正是此门内。” 但见马上那一英雄遂跳下马来,望着洪锦口呼:“好汉,未免错怪人也!小弟正是李广。这座府第,乃是当朝右相史洪基的住宅。这史逵倚仗他老子的权势,强抢民女。况且是仁兄将令妹送上他门,仁兄又道出贱名,他便将计冒骗。错怪小弟,是仁兄未曾访问清楚,以致误投史府。仁兄不必着急,小弟当代仁兄以理问他,教他将令妹好好送出便了。倘若不然,仁兄也非软弱之人,小弟助兄一臂之力,不怕他不送出令妹来。”那马上两位书生亦跳下马来,与洪锦通名道姓。原来这两位书生,就是徐家弟兄。这徐文亮对洪锦指着李广言道:“李大哥是一榜解元,文武全才,而且专济人急,焉能作出那暗昧之事?” 李广闻言,越发大怒:“ 史逵贼子,胆敢冒吾名姓,我焉能饶他!”遂命书童前去打门。
书童答应,走近史府扣门,说:“ 东邻李公子特来拜访,快快开门!” 史家守门之人,闻言惊慌不止,入内禀报。史逵闻报,惊慌失措:“嗳呀!这这这这般如何是好?”万事通笑说:“门下却有个主意,但不知少爷是要作第一等大老官,还是要作第二等大老官?” 史逵说:“ 老老万,这这话是怎么讲?”史逵本是鸽舌,这一吓,更加“格格” 说个不清。万事通说:“如作第二等大老官,即速把女子放出去,送还与他。如作第一等大老官,速传阖宅教师打手伺候。请李广进来,一齐打上前去,谅李广一人如何抵挡,管教他叩头服罪而已。” 史逵连说:“此计妙妙妙极极!我我便作第第一等大大大老官。” 遂即传齐教习打手,埋伏在大厅屏后,遂令家奴去请李广。
家奴走出开了府门,说:“ 我家少爷请李少爷大厅待茶。”李广闻言,向洪锦说:“仁兄随小弟进史府。” 徐文亮以手拉住李广,口呼:“ 大哥不可粗心,进史府恐他有奸计,自投罗网。”李广口呼:“二弟莫要担忧,休说一个史逵,就是万马千军,何足惧哉!” 言罢,推开徐文亮,同着洪锦进了史府。那些豪奴便把大门紧闭不言。徐家弟兄在外着急担忧。
且言李广同洪锦走进大厅,抬头观看,已知史家之意,便冷笑一声,向洪锦说:“ 看此光景,果不出徐家弟兄所料。”话犹未完,忽见屏后闯出多人。为首张千斤,挺着胸膛,大踏步抡起双拳,直扑洪锦;李八百奋勇来敌李广。李广见李八百临近,右腿一起,照定李八百腰下踢去。李八百向旁一闪身,李广身躯便捷,一脚踢空,转身一拳打去。李八百闪躲不及,正中胸膛,“噗咚” 一声,跌倒在地。李广抢步把李八百踩住,李八百“ 嗳呀” 一声,已经晕过去了。那边洪锦见张千斤迎面扑来,趁着张千斤立脚未稳,便从刺斜里飞起一拳,打在张千斤胁上。张千斤方要闪身,洪锦跟进一步,右腿飞起,用了个枯树盘根式,把张千斤踢倒。赶近前,按定张千斤身躯,抢拳痛打一顿。只打得张千斤动弹不得,只是喊叫“饶命”。众打手见二位教习头目被人家打败,大家如狼似虎,一齐拥来。洪锦、李广二人便撇了张千斤、李八百,大吼一声迎上去,双拳抡起,碰着的鼻破脸肿,遇着的筋断骨折。二人如同归山猛虎,出海蛟龙一般,只打得史家众打手东倒西歪,南奔北窜,受伤的倒有八九,完全的却无一二,那个还敢上前?只愁少生两条腿,才可快跑逃生。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回 丑公子求欢被辱 莽丈夫任侠遭擒
血气方刚壮士,不宜恃力欺人。
一言不合两相争,烈火一般性情。
不忍一时忿气,却担百日忧心。
忠言逆耳反生嗔,苦口药治狠病。
却说李广、洪锦把众教习打手人等,打了个落花流水,皆不敢近前。且言史逵、万事通在书房内静候佳音,忽见家奴来报:“不好了!外面教习打手全被那姓洪的与李家公子打败,受伤的实在不少。”万事通闻报惊疑,口呼:“少爷,此事不妙!少爷急速往内书房与那美人成其好事,等到木已成舟,再与他们理论,看他又怎样奈何?” 史逵大喜,即刻叫家奴搀扶入内。
且表洪锦云自送入暗书房内,并未见着什么老太太老夫人,自知落入圈套。不由叹道:“ 天何待奴太薄,父遭显戮,母病旅邸,只说假卖身躯,得些”济,好医治母病。谁知毛小山暗设毒计,李广徒有虚名,将奴陷在此间。我母尚不知道,倘若醒来问知底细,岂不立刻急死。我哥哥在外面亦不知如何厮闹?我死不足惜,只恨无济于事,空落卖身之名。倘若被他霸占,强行污辱我清白身体,有何面目见我母亲、兄长?苍天呀,苍天!奴生长一十七岁,那知今日身陷罗网之中。不如寻了自尽,一全清白身体。” 方要解腰中丝带自缢,忽然回思:“ 此时一死,岂不把母亲、哥哥急煞。况我哥哥亦非软弱之人,定要设法救我。我且忍耐一时。”
主意已定,正在凝思,忽见双扉半启,两个家丁搀进一个人来,两个家奴退了出去。只见这人扶墙摸壁,满口咿唔道:“洪小姐,吾吾来来与你你成亲来了。” 洪小姐看他那种模样,暗想:“ 人言李广乃是盖世英雄,自然是堂堂一表,怎么这样咿唔鸽舌,分明是八不就十不全,连步履亦艰难,还称什么英雄?” 正然暗想,只见史逵走近,笑嘻嘻欲要搂抱。洪锦云不觉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喝一声:“大胆狂徒,敢来侵犯!”说着一抬手,照着史逵脸上打去,正中史逵左腮。史逵“ 哎呀” 一声,跌倒在地,把下腮打落,口中直喊:“疼杀吾也!” 外面家丁推门而入,皆问少爷为甚这般光景?再一细看,见下腮已经脱落。众家丁急忙将他扶起,撮上下腮。史逵正欲令家丁去拿锦云,忽见小厮飞跑进来,口呼:“少爷快进上房躲避,李公子同那姓洪的要打进来了!”众家丁闻言,拖拉着史逵簇拥而去。洪锦云闻言暗想:“怎么我哥哥同李公子打进来了?为何又有一个李公子?”
不言锦云疑惑,且言徐氏兄弟在史府外担惊,说“ 岂有此理”,“可恶之极”。心中急躁,忽见那边来了一个粗豪
大汉,见他头戴元巾,束着铁箍。黑漆漆面孔,一双怪眼,两道浓眉,狮子鼻,瓢儿嘴,两扇招风大耳。身穿蓝布大衫,内衬紧身密扣短袄,后背着一个花布衣包。腰下插两柄板斧,手中拿着一个卖药的招牌。此人姓胡名逵,绰号烟葫芦,祖籍山西太原人氏,生性暴烈,任侠好义,游行卖药,顺道杭州。风闻李广是位英雄,特意前来拜访。刚到此处,闻人声嘈杂,便立住脚步。问明原故,不由的性起,怪目圆睁,浓眉直竖,大声喊道:“好贼子!白日关门行凶,仗势欺人,岂肯容他。待爷爷前去教训教训他!” 遂把包袱解下,掀去外衣,交给徐氏兄弟看守。手提板斧,蹿上墙垣,不辨方向,跳进墙去。
一看,乃是花园。四下一看,不见有人厮杀,只闻丁丁咚咚的响声。听了片刻,不知是什么响声,只知好听。原是史锦屏在花园亭子内抚琴。胡逵见园内无人,便大声喊道:“好大胆的史逵贼子,竟敢诓骗良家女子,白日关门打人。爷爷在此,快出来会俺!若迟延半刻,俺就要杀进去了。”把双斧分开乱舞,将那花木砍了许多。史锦屏正抚琴,忽闻园中有人乱喊乱骂,遂命丫环如霜出去观看。见是个黑大汉,手舞板斧,声声骂史逵。如霜便喝道:“黑汉,尔是何人,闯进花园作何勾当?” 胡逵抬头见是个使女,便高声喝道:“尔快去唤那贼子史逵前来受死,你经不起爷爷一斧,快去唤他来!”如霜回覆锦屏,述说一遍。
锦屏闻言,走出花亭,见胡逵倒是一条英雄好汉。但闻他声声要还李广,只不知是甚么缘故。遂令四个婢女:“把那黑汉擒来,待我问他细情。” 烟柳、如霜、轻红、软翠一声答应,脱去外衣,把湘裙拽起,近前齐声喝道:“呔!黑汉,少要撒野。俺家郡主在此,休得猖狂。” 胡逵见着四个婢女,不由的笑说:“俺只道李广被贼子史逵关门毒打,原来将他藏在里面招亲。好是好极了,但只一个人怎禁得这许多老婆,可就要劳伤了。” 这四名婢女闻言,只羞得满面通红,不由得大怒,卷袖抡拳,向胡逵打来。胡逵笑说:“俺不知道闺中女子也会玩拳,来来来,我与你们对拳。” 遂撂下双斧,抡拳与四名婢女招架起来。这四名婢女虽然猛勇,难比胡逵力大无穷。史锦屏在花亭上看得真切,见四个婢女腰肢乱摆,香汗淋漓,就知敌不了黑汉。遂脱去外衣,大声说:“尔等退后,待我擒他。”一耸身,飞出亭外。
胡逵见来者身穿五彩团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杏黄色排绥,簇新大红扎脚绣裤,一双三寸金莲,樱口桃腮,柳眉杏眼,容貌如花似玉。胡逵不由大声赞道:“好一天仙女子下了凡尘!好史逵贼子,你竟设此美人计去赚李广么?” 史锦屏闻言,只羞得面红过耳,怒喝道:“该死的匹夫,大胆的黑汉!你死在目前,还是胡言乱语。” 举拳向胡逵打去,胡逵急架相还。史锦屏拳法高妙,胡逵虽然力大勇猛,却不能有还手之工。胡逵心知不是他人对手,抽空拾起双斧,便向锦屏砍来。锦屏将身闪躲,却好如霜已送过一杆梨花枪来,锦屏接在手中,把枪一摆,只见碗大的花头,向胡逵刺来。胡逵用双斧架开,一来一往,真是枪如龙戏水,斧如虎翻身,二人战斗有十数回合。史锦屏乃是仙传的枪法,其中奥妙无穷。胡逵只战的汗淋淋气喘,正欲逃走,却被史锦屏跟进一枪,胡逵往后一退步,被石子一绊,未立稳跌倒在地,双斧抛落尘埃。锦屏抢上一步,一抬金莲,将胡逵踏住,喝令婢女把他捆了,拖到百花亭细细拷问情由。不知胡逵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李孟尝仗义闹相府 史太郡谢罪责孙儿
本分循乎天理,前程必然久长。
他非我是莫争强,忍耐些儿为上。
礼乐诗书勤学,酒色财气少掠。
闲中检点细思量,都在自家心上。
话表胡逵被擒,拖上百花亭,史锦屏究问情由。胡逵便将如何洪锦因母病在店中,如何羡慕李广,携其妹洪锦云卖身望助误投,史逵冒名强迫,如何李广仗义要人,如何关门毒打李广,如何怒打抱不平前来相救的话,述了一遍。史锦屏闻言暗叹:“哥哥如此行为,将来作何了局?况且他生成浑身残疾,自己尚不知死活,还要冒充人家姓名,诓骗良家女子,怎教李广能忍。” 遂令婢女把胡逵放在一旁,待问明情由,再为定夺。婢女遵命把胡逵抛在亭外,又令婢女往外堂探听。
再言李广同洪锦把教习众打手打跑,遂将厅上所有陈设物件,乒乒乓乓打了个冰消瓦解。洪锦声声要教送出他妹子来,“ 若再迟延,将你这牢房拆毁,看你将俺妹子藏匿何处?”李广大骂:“史逵贼子,胆敢冒吾之名,骗人家女子,该当何罪?你还不出来谢罪,送出洪家小姐。” 二人声如巨雷,却惊动了史逵祖母刘氏太郡夫人。这刘氏太郡慈善,常恨孙子胡为,屡戒不改。这日正在经堂默诵经卷,闻外面嘈杂声,问:“外面何事喧哗?” 仆妇丫环去不移时,容颜失色,慌慌张张跑来回禀太郡夫人:“大祸临门,少公子现藏下一个姓洪的女子,不知怎么触怒了东邻李公子,同一个鸳鸯脸的大汉一同打进府来。府中教习众打手都被他打跑,厅上的陈设全行打毁,堪堪要打进内堂来了。” 刘太郡闻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怨道:“又是这不肖的孙子,作出这无理无法之事。他只知倚仗父势,那知李家公子是最明道理,任侠仗义,挥金如土,慷慨好施,四海闻名的英雄义士。他岂肯无是生非,又带一大汉打到我家。岂有此理!”一面怨恨,一面骂,又问:“那一女子现藏何处?” 书童禀道:“现在暗书房内。”
太郡闻言,立刻腕扶仆妇径奔暗书房。进门见一女含泪独坐,果然生得如花似玉,绝色佳人,称赞不已。众仆妇近前说:“那一难女听真,吾家太郡夫人特来救你。你有什么委屈,可对太郡夫人说明,必然救你出府。” 洪锦云闻言,抬头一看,见一位白发婆婆,满脸慈祥气色,遂站起身,走近太郡前,深深一拜,说:“难女万福了。” 太郡用手拉起说:“你且坐下,有什么委屈慢慢细谈,有老身给你作主。”洪锦云见问,含泪答道:“难女原籍河北沧州人氏,父曾坐镇边关,因为奸臣所害,父遭惨死,抄没家财。因同母亲、哥哥回归乡里,路过此杭州,脱了盘费,我母又病在客店。因闻李广是任侠好义英雄,难女随哥哥借卖身为名,望他慨助银两。一则为母医病,二则借作盘川好回乡里。谁料李广是有名无实,人面兽心,威逼难女,欲要胡为,因此难女情急,把他打落下腮。老夫人明鉴,难女也是宦家女,岂肯以清白身躯,作此无耻之事。只为母病在床,无钱医治,不得已作此下策,恳求老夫人慨发慈祥,送出难女,俾得骨肉相聚,感恩不尽。如若不然,与其为李广污辱,不若就死在老夫人面前,尚可明难女的清白身体。” 言罢,痛哭不已。太郡闻言,赞叹不已:“ 好个坚贞之女!小姐放心,休要伤感,老身当送小姐去见令兄。但此中舛错荒唐,老身不便细说。小姐若见了令兄,自然明白。” 遂令仆妇扶了洪锦云走出书房。
不移时,已至大厅。只听大厅上闹的太凶,太郡令仆妇到外间通知,仆妇等转出围屏。李广、洪锦喝道:“你这些妇女,出来作甚?可唤尔主人出来见我们。” 仆妇等口呼:“公子爷息怒,俺家太郡夫人出来相会。” 太郡已转出屏后。李广见是白发皤皤六十开外的老夫人,正欲喝问,只见史太郡口呼:“二位公子息怒,总是吾那不肖孙儿无理。那一位是李家公子?”李广见史太郡年高慈善,不敢莽撞,遂躬身答道:“小可便是李广。太夫人有何见教?” 洪锦在旁口呼:“李大哥,休要与这妇人辩论,但教他速将俺妹子送出,再教史逵出来谢罪,俺便万事皆休;如若不然,搜出史逵,把他狗头揪掉,方解我胸中怒气。” 史太郡闻言,口呼:“ 公子息怒,已将令妹送出。不肖孙儿应当出来谢罪。” 话犹未了,从屏后转出两三个仆妇,搀扶洪锦云出来。兄妹见面,彼此伤惨。锦云哭道:“若非这位太夫人大德救出小妹,你妹子已准死了,几乎不得相见。可恨李广贼子,妄称仗义英雄,分明是人面兽心,不如畜类。” 话未言完,洪锦拦阻妹子:“休得胡言!是兄错误,不可错怪好人。若非李公子相遇,咱兄妹焉能相见。” 遂将史逵冒名之话言了一遍,指着李广说:“这位英雄才是小孟尝李公子哩!” 洪锦云这才明白,瞟了李广一眼,暗道:“ 果然人品轩昂,不愧‘ 英雄’二字。那逼迫我的狗子分明是朽木身材,如何比得这样人物。”李广也将锦云瞧了一眼,暗自羡道:“果然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史逵怎不动心。” 二人各自羡慕。史太郡见他们话已言明,复含笑口呼:“ 二位公子及小姐,看老身薄面,既往不咎。老身令不肖畜生出来谢罪 便 了。” 李 广 口 呼:“太夫人,我等谨遵太夫人之命。”
史太郡遂令仆妇去唤史逵。仆妇领命入内,口呼:“少爷,太夫人呼唤,少爷急速出去,太夫人立等。” 史逵闻言大惊,忙呼:“老万,此事怎了?我行走须人搀扶,此一出去,我受不了那两个人的拳头,眼见得我命死在目前。” 万事通口呼:“少爷不必惊恐,既是太夫人前来呼唤,料亦无妨。李、洪二人虽然凶猛,既有太夫人在那里,谅他二人也不敢造次。尽管出去。不过,要受太夫人责罚,是躲不开的。”史逵说:“就便被我祖母痛骂一顿,或被这两个小子辱骂,我也 受 得。最 怕 他 二 人 你 一 拳 我 一 脚,我 可 就 死了。”万事通说:“少爷只管放心,断不至如此。” 史逵只得扶着家丁,歪斜着脚步,一高一下走出来。才到厅前,太郡大声骂道:“该死畜生!尔不看自己不成人形,还要作种种罪孽,还不给我跪下,给李家少爷及洪少爷叩头服罪么?”史逵不敢开口,站立一旁。李广见他那十不全模样,竟敢作霸道之事,正要向他以理责问,忽见洪锦走向前来,一把将史逵抓过来向地上一掼。史逵大叫一声:“疼杀吾也!” 李广一怔。洪锦上前挥拳要打,只吓的史太郡胆落魂飞。欲知史逵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郡主知情莽夫遇赦 英雄聚首母女重逢
占尽便宜有报,吃些亏儿无妨。
庞涓燥虐身早亡,孙膑忍耐为相。
凡人豪强失位,几家大度封王。
齿刚易折理自常,舌软久存无恙。
莽话表洪锦挥拳欲打史逵,史太郡在旁口呼:“ 洪公子,请息雷霆,待老身令小畜生给公子叩头谢罪便了。” 李广也劝道:“原不怪洪兄动怒。史世兄作事太无理,既冒吾名又骗令妹,倚势欺人,喝令打手关门相打;若非我等稍可支持,今日定然吃你之亏。史世兄你是相门之子,所作事,虽平等百姓不敢为,而况出自足下。非是我前来冒昧,以后须要痛 改 前 非。” 言 罢,将 洪 锦 拉 扯 过 来,史 太 郡 喝 令:“史逵叩头谢罪。” 史逵腿脚不便,又怕打,不敢违拗,费了半刻事,才跪下。望着李广、洪锦二人磕头服罪,站立一旁。史太郡又骂史逵几句,史逵唯唯听命。洪锦云转过谢了太郡相救之恩。忽见丫环禀道:“ 花园内被郡主捉住一黑汉,问他为何到此,他言来助李家公子的。郡主特遣婢女前来探问。”史太郡问李广:“这是何人?”李广闻言,颇为疑惑,随口应道:“是我至友,大约因我困在府上,前来抱打不平,误入 花 园,被 令 孙 小 姐 擒 获。望 祈 太 夫 人 将 他 释放。”太郡闻言,即令来婢,去向郡主说知,把那人放出。丫环跑进去,与郡主说明,史锦屏遂令四婢去释放那黑莽汉。四个婢女远远就听黑汉喊嚷:“好利害丫头们,把俺绑得如此结实,如再不放,俺便要说不好听的话了。” 众婢女齐声喝道:“ 好无知匹夫,竟敢胡言。我等奉太郡夫人之命,因观李公子面上饶恕了你。你快到前 厅 叩 头 谢 罪 去罢!”遂把绳解开。
胡逵站起,寻着双斧,一溜烟向前厅跑去,大声喊叫:“小孟尝李广在那里?俺烟葫芦胡逵几乎为你将性命送在那胭脂母老虎手内!” 李广方知他名唤胡逵,遂迎上前,拱手笑道:“小弟李广在此,恭候多时了。” 细看他面貌黑如漆,七尺彪形,颇具英雄气慨,心中赞美。胡逵与李广见礼,又与洪锦通了姓名,遂言史逵混帐。李广说:“既往不咎。二位仁兄请到寒舍一叙。” 洪锦扶了妹子,胡逵相随。李广向史太郡说:“多有搅闹了。” 史太郡说:“ 包涵慢待了。” 喝令家丁速速开门伺候。
李广三人一同走出史府门外,见了徐氏兄弟,诉说一切。徐氏兄弟喜悦,一同来至李府。只见众家丁齐立门外,同声言:“好了,少爷回来了。”一齐迎上前,言道:“小人们见少爷进史家去,关闭大门,奴才等好生担惊,却又不敢禀知主母,恐太太受惊。” 李广点头道好,遂令书童先去内宅通报,迎接洪小姐。书童领命而去,李广便让胡逵、洪锦及徐氏兄弟进了大厅,大家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
后堂李夫人与徐夫人正然闲谈,闻书童来报:少爷救了难女各节言明,遂同徐夫人带领婢女迎接出来。一见锦云虽是荆钗布裙,却生得端庄伶俐,二位夫人皆羡慕,即令婢女搀扶锦云进来。锦云来至后堂,停步低声问:“那一位是李夫人?”一婢女指道:“ 这就是我家太太。” 又指徐夫人道:“这是西邻徐府太太。” 洪锦云闻言,先拜谢李夫人,复又给徐夫人行礼。二位夫人还礼,请洪小姐落坐,婢女送上香茶。洪锦云谢道:“难女自拚一死,何幸得遇公子相救,脱离罗网;又何幸得仰慈颜。此恩此德未卜如何报答。” 李夫人言:“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焉算为人之道?况且这点细事,小姐何足挂齿。但不知小姐前来敝地,为何事而来?”锦云闻言,含泪言道:“难女苦衷,言之惭愧。” 李夫人说:“但说何妨。”锦云便将父亲如何被害,回乡如何脱了盘川,母亲病在旅店,店主人指明路,假借卖身乞助盘费,误投史府陷入网罗,叨叨言了一遍。二位夫人闻这许多委屈,也陪了许多眼泪,复又赞叹道:“貌美心坚,尽孝全节。小姐勿须悲伤,既是令堂卧病旅舍,究竟在那不便,莫若接至舍下,俟其病体痊愈,再作商量。就是小姐在旅店,有许多不便。接令堂来,一则小姐可以亲侍汤药,二则舍下婢仆众多,呼唤尤属方便。” 遂命仆妇到外厅,差人打轿去接。仆妇即刻来至前厅,向李广说:“太太欲打轿去接洪太太来,不知在那客店?请少爷问问洪少爷,好差人押轿前去。” 李广遂向洪锦言道:“家母欲接令堂太太来寒舍养病,尊寓究在何处?望洪兄说明,好差人押轿前去迎接。” 洪锦辞谢道:“ 已蒙大德,何敢再使家母前来打搅,是万分不能来的。”李广口呼:“ 洪兄,我辈英雄作事,总宜爽直为妙,且忌儿女之态。令堂卧病旅店,甚为不便,理应接来医治,痊愈再作商议,何必推辞。” 洪锦说:“ 即蒙抬爱,谨遵其命。须小弟亲身去接,家母方可见允。” 李广说:“ 洪兄亲去更加妥当。”
洪锦暂别众人,押轿前往。不移时,来至旅店,见毛小山在店门首站立。毛小山口呼:“洪公子回来了,怎么不见令妹同来?”洪锦见问,便道:“一言难尽,请至里面再说罢。”毛小山又问:“这顶轿子是那里来的?” 洪锦说:“ 是李家搭来的。” 转问毛小山:“ 俺母亲曾醒来否?” 毛小山说:“老太太刚醒。” 洪锦闻言,遂携毛小山之手进来。走进房中,见了杜氏夫人,同着毛小山将妹子卖身遇救,李家打轿来接的话,从头至尾细细述了一遍。杜氏夫人同毛小山皆是又惊又喜。毛大娘已知,从房外走进,帮同杜氏夫人整理衣服,打来净面水,服侍着净面。
梳洗已毕,杜氏夫人称谢毛大娘之照应,洪锦谢了毛小山。毛大娘搀架杜氏夫人上轿,洪锦随着轿,不多时已至李府。有李夫人、徐夫人、洪锦云并众使女仆妇一齐迎出。洪锦云搀母下轿,众多妇女护拥着至后堂,略通名姓,并致谢了几句。因杜氏夫人在病中,忙令使女洒扫静室,铺设床帐,先请洪夫人安歇。一切礼文,俟洪夫人病愈,再为叙谈。洪锦云服侍母亲卧下。李夫人拿出一套新鲜衣服并梳妆镜台各物,令丫环送与锦云更换梳洗。锦云不敢屈人美意,只得梳洗更衣。果然人是衣装马是鞍装,众使女丫环羡慕道:“好一位千金小姐,不亚天仙一般。” 洪夫人卧在床上,见女儿梳洗已毕,即令女儿速到中堂拜谢李、徐二位夫人、公子。洪锦云遵命,即刻出堂拜谢,李、徐二位夫人见洪锦云梳装更美貌,羡慕不已。锦云拜谢已毕,站立一旁,便请李公子,拜谢大恩。此时,李广正在前厅与洪锦、胡逵及徐氏兄弟饮酒,高谈阔论,颇为莫逆。忽见仆妇奉了夫人之命,走到厅上,向着李广口呼:“少爷,夫人立等少爷进内宅说话。”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顾儿思媳决计议婚 核实存名尚义居心
竹窗明静面东开,风月无心任往来。
沙畔闲鸥随水泛,岸边高树倚云栽。
架存孔孟书千卷,巾漉陶潜酒一杯。
老眼欲从宽处展,江洲方倾独徘徊。
话说李广闻母亲呼唤,遂与众友说道:“家母呼唤,失陪少时。请先饮一刻,小弟就出来奉陪。” 大家说:“ 且请自便。”李广起身来到后堂,只见母亲及徐家婶母俱站在那里,洪锦云立于画栏旁侧。李广趋步入内,口尊:“母亲呼唤孩儿有何见谕?” 李夫人言:“并非为娘呼唤,是洪小姐要拜谢你,为娘已代你坚辞。怎奈洪小姐执意不行,为娘的又不好却洪小姐盛意。因此才唤你进来。” 李广方欲回答,只见洪锦云已裣衽拜道:“家母卧病在床,不能出谢,先命难女拜谢拯救之恩。” 说着已拜下去。李广回拜说:“ 些微小事,不足言谢,何敢克当。以后请勿挂齿。” 李夫人已命丫环将洪锦云扶起。李广偷眼观瞧,暗道:“洪小姐在史府时,乌云蓬松,泪痕满面,现在略加修饰,恍若天仙,令人可敬。”遂退出内宅。
李夫人、徐夫人相陪洪锦云晚膳已毕,李、徐二位夫人相随锦云到洪夫人房内看视。洪夫人卧病暗想:“我母女落难穷途,竟有这位高义的公子拯救,使我一家骨肉团聚。此恩此德未知何日才可报答。” 正然思想,只见锦云已至床前,低声口呼:“ 母亲,现有李夫人、徐夫人前来看视。”洪夫人闻言,赶着要坐起。李夫人、徐夫人一同向前拦阻,口呼:“ 洪夫人请自安卧,万不可劳动身体。” 锦云接言:“二位夫人既如此说,娘勿庸起来,遵二位夫人之命。如娘病好些,再给二位夫人叩谢罢。” 二位夫人接言:“ 小姐说得是,又爽快又近情理。夫人不可劳神。夫人如想何物,只管呼唤众使女去取,休存客气。” 洪夫人闻言,伸手把李夫人拉住,请二位夫人坐下,含泪说:“我这落难之人,蒙公子将我女儿救出,已是感恩不尽。又蒙夫人将难身接到府上,未知何时可以报答夫人、公子的大恩?” 李夫人回答:“些须小事,夫人何必挂齿。而况令公子正在英年,未可限量。唯愿早早出仕,立功皇家,将来夫人的厚福正长呢!不必忧虑,请自静养病体。妹等明日再来看视。” 言罢,起身告别。洪夫人又致谢一遍,令锦云送出房外。
李夫人与徐夫人回至内室,彼此落坐。徐夫人向李夫人口呼:“姐姐,小妹有句冒言的话,姐姐休要嗔怪。” 李夫人回答:“妹妹略言何妨,请道其详。”徐夫人说:“饭前洪小姐拜谢侄儿之时,令郎偷看洪小姐数眼方退出。据小妹愚见,三生有幸,有此巧合姻缘。吾想侄儿年已不小,当该婚配。洪府虽然中落,也是宦家,而且洪小姐生得娉婷,世界上有一无二,两家门当户对。小妹多件事,讨杯喜酒吃。小妹与你两家说合起来,未知吾姐意下如何?” 李夫人闻言,叹气道:“贤妹所言,愚姐岂无此意?不知宁馨儿小时有一段不了之事。昔日先夫在京作官时,与卢学士交好。后来先夫奉旨外任,元宵时节,卢夫人带他幼女颦娘来给愚姐送行,愚姐羡慕颦娘生得伶俐娉婷,当时卢夫人喜爱宁馨儿,就在筵前议定婚姻,候先夫外任俸满回京覆命时,再为行聘。及至任满,又奉旨改任他处,勿庸进京。后来卢学士告归乡里,不幸先夫身亡。路远迢迢,两地音信已杳,现在若给宁馨儿婚配,万一卢府知晓,那时费了唇舌。李门只他一脉,又得早给他完婚才是。此际两难,如何是好?” 徐夫人含笑口呼:“ 姐姐勿须过虑,既是当年六礼未成,此时重配,未为不可。”李夫人闻言,点头说:“ 不知洪小姐曾否许人?若已许人,也是空言。” 见一婢女在旁言道:“ 适才奴婢伏侍洪夫人闲谈中,问及小姐姻事,据洪夫人言尚未字人。”李夫人闻言欢喜,当即嘱托徐夫人得便题亲。徐夫人答应,告别回了自己西宅。
且言李广在前厅陪众友饮酒投心,大众遂结拜金兰之交。徐氏昆仲告别回西宅,洪锦、胡逵就寝。李广至内堂请母安。李夫人口呼:“吾儿,为娘有一件心事同你商议。我见洪家小姐甚实端方,娘意求婚于洪夫人,早晚为娘得人服侍,以终暮景,亦可早早传宗接代。未知我儿可能如我愿否?”李广闻言心惊,接言:“在母亲的意思,孩儿敢不遵命。但是这件事有关名义,孩儿不敢从命。母请罢此议,且不可存此心,惟恐被人知晓,纷纷谈论。那时孩儿就无脸面见人了。”李夫人闻言,怒喝道:“好个不肖儿,你为什么名义?你因他是落难女子,不肯顺从为娘的心思。分明是爱富嫌贫,说甚么有关名义!为娘主意已定,尔敢再阻?” 李广见母生嗔,不免含笑,口尊:“母亲且请息怒,孩儿非是嫌贫爱富,委实名分攸关。况且通城谁不知孩儿与史府大闹,为的是代抱不平。若作了这件事,不但被众人粉饰我,史家也难干休。尚望母亲三思之。” 李夫人说:“ 为娘思之已久,岂不知所关吾儿名义。为娘给你定下此亲,日后慢慢许图毕姻,有何不可?你就絮絮叨叨,说出这一篇大道理来。为娘的不耐听你这些话,快出去罢。” 李广无法,只得退出,心中忧闷,一宿无话。
次日,李广梳洗已毕,进内堂给母亲请安。见母亲不似昨晚那种情景,也未题起议姻之事。李广也就不敢再问。略坐片刻,书童进来报道:“徐府二位少爷来了。” 李广别母退出,至前厅与众弟兄畅谈欢叙。李夫人见儿子进来未曾说起昨晚之事,心中甚是疑惑,便令使女去请徐夫人议事。不移时徐夫人已到。丫环送进茶来。李夫人便将昨晚与李广说的话及李广顾名思义、立意坚辞的话,言讲一遍,此事难以成就。徐夫人笑说:“这有何难?” 欲知徐夫人想出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感高义暗结朱 陈动归心遽回故乡
溪水东流日转西,杏花零落草凄凄。
山翁既醉依然醉,野鸟知音复似痴。
六代寝陵理国鋖,五侯车马斗家姨。
东郊谢却看花年,陌上无心手共携。
话表徐夫人闻言含笑,口呼:“贤姐,这有何难?吾只笑你作娘的不晓得儿子的心路。他岂不知佳人难得,但碍着名义攸关,如何肯作此污名丧义之事。依愚妹的拙见,莫若暗暗定下,候明春令侄儿前去入赘。这两全其美,有何不可?”李夫人笑说:“真是贤妹多才,愚姐不如。且候洪夫人病愈,奉烦贤妹议婚便了。”当下无话。
过了十余日,洪夫人的病已经全愈,精神复旧。李夫人备办酒席,给洪夫人除疴。席间宾主无非言些感谢谦逊的话,不必细表,尽欢而散。次日,徐夫人备了一桌酒席,单请洪夫人赴筵。洪夫人不能推辞,只得随婢女过去。徐夫人迎接,让入内堂。献茶已毕,徐夫人说:“ 今请夫人到此,系奉李家姐姐差使,有句冒昧话要与夫人商量,未知肯容纳否?”洪夫人说:“既蒙夫人见教,请即示知,洗耳恭听。”徐夫人说:“只因李家姐姐羡慕令爱端庄,贤淑可人,又闻尚未字人,拟请愚妹作一氤氲使者,与李家贤侄匹配良缘,愚妹也可得叨些喜酒。但是言多冒昧,未 卜 夫 人 尚 可 允否?”洪夫人笑道:“承夫人指教,敢不应允。但只大恩未报,何敢以辱女相攀。李公子乃一表堂堂,岂少贤惠匹配?而况先夫被辱,家道萧条,又不敢以寒门高攀朱第,奉烦夫人善为辞谢。” 徐夫人口呼:“夫人不必谦逊。若因李家贤侄人才鄙陋,不堪与令爱匹配良缘,愚妹也不敢勉强;若因家道中落,不便仰攀,这是夫人过谦之言。况且李家姐姐极慕令爱贤淑。夫人本是宦门大族,即使家道中落,也是一时运蹇时乖。令公郎乃是当时豪杰,日久福泽不能限量。在愚妹看,令爱与李家贤侄匹配,可称得起双美。况且两家又系门当户对,还请夫人三思。如蒙见允,李贤侄前尚望不可道破,因恐他知道,他怕人言可畏,损坏他的英名。候至来春,令他亲自造府入赘,成就百年大事。但不知夫人以为何如?”洪夫人听了这一番话,也就不推辞,说道:“ 寒门未免高攀了。”
徐夫人见洪夫人已允,遂令婢女请李夫人过来,便说:“令郎姻事,已蒙洪夫人不弃慨允。” 李夫人闻言,笑逐颜开,说道:“ 此是洪夫人见爱,贤妹的鼎力,小儿的造化,我李门高攀了。” 遂在鬓边拔下一枝紫金钗,递给洪夫人说:“暂为聘礼,俟明春再备花红,嘱小儿入赘。所有不周之处,还望亲家太太包涵。” 洪夫人接过金钗,彼此逊谢一回,大家方落坐。徐夫人令使女排筵,又令人去请洪小姐赴席。洪锦云来至,酒席已经摆齐。徐夫人让洪夫人首座,李夫人对陪,锦云坐了上横头,徐夫人坐了主位。真是情投意合,欢呼畅饮。惟有李夫人在洪小姐身上加一番爱惜,向洪夫人、徐夫人说两句话,就转过脸来看看洪小姐,又频频的拣那自己合味的菜,送在洪小姐面前,口内言不要客气,恨不得要去喂他才好。徐夫人看见,只是抿着嘴笑,弄得锦云脸上过意不去。不移时,大菜上毕,用饭已罢,席散,洪夫人母女向徐夫人道了叨扰,按下不表。
且言胡逵在李府住了半月有余,一日向李广说:“小弟意欲明 日 回 乡。待 至 明 冬,前 来 与 伯 母 祝 寿。” 李 广 说:“相逢未久,又要思归。再请少住数日,有何不可。” 胡逵说:“尚有要事,不能耽搁。明冬必来相会。” 李广再三留之不住,遂赠了川资,当日设筵饯行。
次晨胡逵拜别,回山西去了。洪锦见胡逵回籍,不由触动自己思乡之心,遂向李广说:“ 小弟一家在此打搅多时,不胜感愧。弟欲带领家母、舍妹回转家乡。后会有期,再酬大德。”李广说:“咱弟兄义气相投不必说。伯母、令妹住此,就便以此为家,有何不可!何必言去?” 洪锦说:“ 非是小弟言去,但是弟与家母、舍妹在此多日,恐史逵那厮生疑,造出闲言,那时有污清名,反为不美。” 李广闻言,醒悟说:“既是如此,请稍待三日,任贤弟荣归何如?” 洪锦已允,遂通知母亲、妹子回乡之事。李广也告诉母亲,又去账房内支了三百两银,赠与洪锦作盘费。李夫人送与洪夫人、洪小姐许多物件。洪家母子坚辞至再,只得收下。李广命人预先雇妥船只。
到了第二日,前后设筵送别。这日虽系畅叙,竟有黯然销魂为最。李夫人难舍锦云,酒席间,谆嘱许多言语。第三日,徐夫人给洪夫人母女饯行,也是前后设筵。席中徐夫人向洪夫人说:“前日承贤姐所允之事,不可忘却。届时当令他前去。”李夫人接言:“愚妹本系高攀,是为万幸。” 洪夫人说:“当谨遵命,何敢忘却。” 此进,洪锦云听母亲与徐、李二位夫人一问一答,真是葫芦里摸天,不知所以,唯有暗自狐疑而已。少刻席散,徐夫人亦赠了许多物件。
到了次日清晨,李广命人雇来挑夫轿子,抬了箱笼物件。洪夫人同女向徐、李二位夫人洒泪告别,徐、李二位夫人亲送上轿。李广同徐氏兄弟送洪锦下了船,方握手相别。洪锦见他三人回去了,即令船户开船,直望沧州而行。洪夫人在舱中将李夫人求婚,为娘已经应允,明年春间李公子来沧州招赘的话言明。洪锦闻言大喜,说:“李广之恩,孩儿正虑何以报答。既结为姻戚,妙极了。” 洪锦云在旁这才明白,却是又羞又喜,低首无言,手理罗衫,身依篷窗,远观水色。母子三人欣喜还乡,只望顺风相送,这话慢表。
且言史逵那日被李广大闹相府,讨去洪锦云,自己又被洪锦掼在地,身受微伤。心中恼恨李广多事,却又无法可设,只得暂且忍气,将养伤痕,再作计较。过了一二十天,伤已痊愈,遂向万事通言:“可恨小李那厮无礼,怎么设法宣出我这口闷气?” 万事通口呼:“少爷且自宽心,门下早已设想在此。不过略施小计,管教他性命难存。” 毕竟万事通想出何计害李广性命,且看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史相府设计害英雄 玉皇阁乘醉捉妖魅
酒肉宾朋人人爱,谁知转眼炎凉态。
留神细看几多般,世俗人在人情在。
话表万事通口呼:“少爷,门下想了一条妙计,必然出了少爷这口闷气。”史逵问:“是何妙计?” 万事通说:“ 是借刀杀人之计。涌金门外西湖畔有座伏魔庵,地方却极幽雅。庵后有座玉皇阁,晚间阁上闹妖怪,非常利害,善能食人。到了日落时候,庵中众僧就不敢出房门,关门闭户。门下心想,要害李广须借此地,他命必绝。再迟一两日,少爷亲到李广家拜谒,只言谢罪,然后再去请他。彼此来往熟了,便约他至伏魔庵西湖观景。将他诱至那里,再用言语激他,令他自投罗网去捉妖,必为妖魔所害。那时少爷的气亦消了,仇也报了,又不落害人的名声,你看如何?” 史逵闻言,拍手连称:“妙计,妙计!就依此计便了。”
隔了一日,史逵同万事通午后去拜李广。李广闷坐书房,忽见书童手持名帖,走进回禀:“现有西邻史公子同姓万的前来拜访,说是有话向少爷说,务请少爷相见。” 李广闻报,心中暗想:“我与史逵向来并无来往。既然来拜,睹面看是如何?”遂命书童去请。书童走出,将史逵、万事通请至厅上,李广出来迎接,彼此行礼,分宾主落座。书童献茶,史逵说道:“ 前日小弟无知,贪色假冒大名,纵奴行凶,有累世兄气恼,诸承训诲,铭感难忘。本拟早日趋前负荆请罪,曾奈小弟月来为贱恙所累,不便出门。今特奉家祖母之命前来谢罪。还望世兄不咎既往,大度涵容。小弟以后当时常领教。” 李广见他来意恳切,遂接言口呼:“ 世兄言重了。前事久已丢开,令祖母未免过于客气。小弟前者误闹贵府,也是一时气忿,不免多多得罪,还望世兄与令祖母太老夫人恕过小弟才是。” 史逵接言:“ 此皆小弟自取之咎,于世兄何尤?以后当彼此永释前愆,小弟感谢不尽了。” 李广说:“难得世兄见义勇为,知过必改,小弟钦佩。” 遂留史逵便酌,史逵并不推辞。三人浅斟低酌,直饮至月上花稍,史逵同万事通方告辞回去。李广送至门外。方回内宅,李夫人便问:“史逵同万事通为何到此,留他等饮酒?史公子是一无用之人,勿庸防备。他那万事通乃刁诈异常,切不可亲近。”李广便将史逵亲来谢罪之事,述说一遍。李夫人说:“ 他经了一番羞辱,自知愧悔,痛改前非,也是有的,这可不能却他。”李广唯唯答应,退出。
次日,史逵令家丁持简帖来请李广饮酒,李广禀明母亲。李夫人说:“既来请你,这是礼尚往来,吾儿不可却他盛意,去可早些回家。” 李广退出内宅,带着小使竟往史家赴宴。史逵同万事通尤加恭敬,直饮至杯盘狼藉,月影横窗,方席散。自此之后,你来我往数次。这一日,史逵口呼:“老万哪,今日你可记得否?前月今朝正是小李大闹相府,整是一个月了。此仇究竟何日可报?” 万事通说:“ 今日便可安排,只须如此如此,他的性命难保。”
史逵遂派人到伏魔庵预备酒席。史逵同万事通亲到李府,见李广正在书房同徐氏兄弟讲论经史,见史逵、万事通走进,连忙相迎,史逵、万事通又与徐氏兄弟谦逊,大家方落座。书童献过茶,史逵说:“小弟因今日天气清和,特地前来约世兄往西湖一游,领略湖光山色,未卜世兄尚可屈驾否?”李广说:“当得奉陪。” 史逵向徐氏兄弟说:“ 二位徐兄不以小弟愚蠢,奉请相陪同游,更是小弟万幸。但不知二位徐兄肯同小弟为伍否?” 徐氏兄弟见史逵言语恳切,又闻他已悔过,遂欣然允之。
李广令人备了三匹马,齐出书房、大门,乘骥直往西湖而来。不多时,已至西湖,见那山色湖光甚为悦目娱心,又值暮春天气,花红柳绿,颇有可观。先在沿湖观赏了一回,史逵便请众人且到伏魔庵小坐。众人进得庵来,见是绀宇雕墙,茂林修竹,甚是幽雅僻静。李广、徐家昆仲颇为欣悦。
到了方丈,有住持僧迎入献茶,通了名姓。此时已午后,史逵即命摆酒,住持僧帮着招呼,将酒席摆上。史逵便邀李广等入座。真是山珍海味,说不尽美味佳肴。五人递盏传杯,欢呼畅饮。依然日未衔山,眼看酒席已残,必欲回府。史逵暗自着急,怎能候至天黑,令他捉妖。万事通见他局促不安,已晓其意,遂带笑说:“ 吾料各位少君虽然畅饮,这闷酒殊觉无味,或是各赋一诗,或是行两条酒令,以助酒兴何如?” 李广说:“这话颇有意味,咱们行个击鼓催花的令罢。” 万事通夸奖道:“还是李少君豪兴勃勃,真不愧英雄将才。违令者当罚三大觞。” 众人应诺,即刻折了一枝碧桃花,又在大殿搬了一面鼓来。万事通就把花递与李广说:“ 就从李少君起,周围相转,花在谁手中,鼓已停声,谁便饮一杯。违者罚依前数。” 遂命僧人在外厢起鼓,李广把花往下一送。随团团以送。万事通接过花在手,鼓声停住,万事通饮了一杯。外厢鼓声又起,由是传递十数遍,大众所饮的酒不相上下。此时夕阳西下,万事通口呼:“各位少君,且再饮一大杯回府罢。” 李广不知是计,乘醉笑说:“为时尚早,我辈酒兴正浓,何可就走?再饮少时,却又何妨?”住持僧上前口呼:“诸位公子有所不知,非是小僧相促,只因小庵后面玉皇阁上近年出了妖怪,日落之后,出来必要吃人。小僧也曾请法师捉妖,曾奈妖怪利害非常,虽广大的神通法师,皆捉之不了。因此小庵一到日落,各处便将门关了,不敢出来。诸位公子还是依万先生之言,早些回府为上。”徐氏兄弟一闻此言,便催促李广,口呼:“ 大哥,既是如此,我等只可早走一刻为是,何必在此担惊。” 李广愤然说道:“ 贤弟你们忒也胆小,谅此小小妖魔,有俺在此,还怕妖魔吃了你们不成。” 万事通便 趁 势 用 话 激 道:“李少君,不可小睹那妖魔,委实非常利害。” 一旁徐氏兄弟竭力劝阻:“ 大哥不可任性,早些回城才是。” 史逵说:“吾尚不知此处有妖怪,早知如此,咱们也就不来了。” 口呼:“李世兄,咱们大家快走罢。” 李广闻大家之言,好生不服,口呼:“诸位世兄害怕,请即先回,俺今夜非捉妖不可,看妖怪怎样奈何我?非是俺口出狂言,千军万马之中,俺也分毫不惧。谅此小小怪物,又何惧哉!俺李某若不将妖怪捉获,誓不进城。” 徐氏兄弟口呼:“ 大哥既不进城,弟等安能独回?” 史逵假意接言:“李世兄既负此豪气,小弟焉敢失陪,相与静候大力捉妖便了。”
话休烦絮,候至二更,李广乘着酒兴,上了玉皇阁,准备捉拿妖怪。候了半时,毫无动静,李广便伏在神案上面假寐。方入梦乡,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只吹得毛骨悚然。李广越身而起,向四面一看,忽见从窗外跳进一物,手执铜叉,望李广扑来。不知李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李广降妖得铠甲 洪锦被盗劫箱笼
锦上添花从古有,雪里送炭世间无。
时来易借千金得,运去难赊酒半壶。
话表李广见从窗外跳进一物,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口如血盆,牙同利剑,披散着红发,勒着一道束发金箍,手执铜叉,状貌狰狞,飞舞跳跃,扑奔李广而来。李广忙执剑在手,见妖魔来得切近,大喝:“狂妖敢来作祟,吃我一剑!”抡剑劈面砍去,那妖魔大怒,怪目圆睁,一声狂吼,舞起铜叉,迎面刺来。李广用剑相迎,转手一剑砍去,妖怪转身跳在一旁,大喝:“李广!俺与你无冤无仇,无端占我安身之处。平时任你作威作福,今日有俺在此,必断送你残生性命。”李广闻言,暗想:“ 可煞奇怪,怎么妖魔也会说话,又晓得我名姓?莫非不是妖怪,或是史逵那厮暗使人算计于我?且不管他,我且除了他,再作理论。” 遂舞剑望着妖魔砍来。妖魔用叉急架相迎。剑往叉来,斗了约有一个时辰。李广毕竟非妖魔敌手,只战的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心中着急。忽被蒲团绊倒,那妖怪便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来吃李广。忽见李广从头顶上放出一道红光,那妖魔见了红光转身逃走。暗表:这红光原来李广是上界武曲星临凡,将来有一番偌大事业,妖怪如何敢伤他。李广被蒲团绊倒,又见妖物扑来,心中一急,这道红光从泥丸宫冲出,已将妖魔吓退。
李广见妖怪从楼窗跳出去,便翻身站起,提剑也从楼窗跳下去,追赶妖魔。追到一所空院,只见妖魔望着李广吼了一声,向柳树丛中蹿入。李广追进树丛,只见妖魔翻身跳入柳荫下枯井中。李广看见枯井是妖魔巢穴,大喝:“妖魔那逃?”正要往井中跳,忽听身后有人口呼:“ 武曲星君,休得猛浪。”李广闻言,急掉转身躯,见是一位道人,骨秀神奇,具着仙家气概。李广问道:“你是何人?难道你是那妖怪化身么?俺姓李名广,俺非姓武,武曲星却是何人?快些言明。可知俺这宝剑的利害。” 道人含笑,口呼:“ 星官休怒,这井中并非是妖怪,乃是与星官看守盔甲的柳仙君。如不信,请且 观 看。” 道 人 将 袍 袖 向 井 边 一 拂,向 井 内 说:“柳仙何在?速将武曲星盔甲交明,便可回山覆命。” 言毕,忽闻井中一声答应,立时送出一个衣包来。道人口呼:“星君,这系星君盔甲衣包,你且收了。” 李广接过问道:“ 这盔甲系何人送我?尚望言明。” 道人说:“这柳仙是奉纯阳吕祖之命,特将盔甲送与星君。将来建立功劳,同保大明天下。我有这一手卷送与你,如遇英雄豪杰、侠客剑仙,这手卷中现出真容者,便可与他结为兄弟,日后同立奇功。家室功名俱在卷内,仙机不可泄漏。君须好自为之。还有一言,吏、刘二姓,时存奸计,欲害君王。今日之事,即为他年的引线,现在须避其锋,将来便可在他二人身上建功立业。此去扬州 不 远,可 往 那 里 会 合 奇 缘,不 可 自 误。切 记,切记!”遂将手卷交与李广,李广接过,见此手卷有五寸长,上面有黄绫裹轴,装潢精致,遂即袖讫。遂口尊:“道长今承见教,大约是位仙翁。请教仙翁尊姓大名。” 道人答道:“吾乃西方太白金星是也。” 李广闻言,遂倒身下拜,说:“肉眼凡夫,不识星君莅此,多多得罪,尚望宽容。” 太白金星笑道:“ 不知不罪,适才所言,君须牢记。后会有期,就此去也。”袍袖一拂,飘然而去。
李广欲上前挽留,却被柳仙一推,跌倒在地,睁眼看时,却是仍然伏在楼上神案之上。仔细想来,却是一梦。见案上残灯犹明,见旁边放着一个包袱,遂向袖内一摸,那手卷已在袖中,心中惊喜非常。取出手卷,就着残灯打开观看,但见上面现出五个人来:第一个粉面朱唇,身披戎装,乃系自己;第二个儒家打扮,分明系好好先生徐文炳;挨肩站着一人乃系徐文亮,满脸儒雅,却也是戎装戎服,心中疑惑:他本是儒生,为何武家打扮,莫非他日后弃文就武么?第四第五便是鸳鸯脸洪锦,烟葫芦胡逵,往下就不见形迹了。遂将手卷卷讫,仍然袖讫。此时天尚未明,就伏在案上假寐片刻。
且言徐氏兄弟在方丈内坐候一夜,担着无限惊忧,直到天明,未见李广下楼,心中好生着急。那史逵、万事通二人,天明未见李广下楼,心中暗喜,以为李广必为妖魔所害。四个人存着两个心眼,一则一喜,一则一忧。忽见李广从从容容,一手提剑,一手提着包袱,走进方丈。那徐氏兄弟见了,自然转忧为喜,那史逵、万事通不但转喜为忧,只吓的魂飞魄散。徐氏兄弟便问李广捉妖情形,李广便将夜间光景,妖怪模样,述了一遍。又言非是妖怪,原是特来送盔甲与我的,这包袱内便是盔甲。那史逵、万事通闻言,将脸吓白,遂接言说:“佩服世兄真好胆量,真好武艺。此妖一除,不但世兄得一副盔甲,就是这庵中除一大患。” 李广闻言,冷笑一声说:“史世兄,以后若那里有妖怪,多举荐两次,好让小弟捉个畅快,多得两副盔甲,小弟却不怕他害我。”一夕话,说的史逵、万事通钝口无言发怔,脸上一红一白。
李广命小使抗着盔甲,包自己拉着。徐氏兄弟说:“走罢!”向史逵说:“改日再会,昨日多有搅扰。”言罢出了庵门,把盔甲包捎在马后,三人一齐上马,进城回府。将到自家府门,那些家丁小使,纷纷迎上前来,口呼:“ 公子爷,昨日往那里去了,老夫人不放心,等了一夜,快去见老夫人一面,让他老人家好放心。” 李广闻言,忙忙走进内宅去见母亲。却好徐夫人因儿子未回家,过来访问。李广近前,都请了安,遂将在玉皇阁捉妖得铠,遇见太白金星,“令我与徐家兄弟,同到维扬” 的话,细细言了一遍,李、徐二位夫人方放下心。徐氏兄弟知晓母亲在此,遂入内宅,都请了安,一同李广齐至书房,互相议论:“此一番足使史逵那厮胆碎。”三人欢喜无限,遂预备行装,去往扬州游览。
倏忽已过十余日,三人辞别母亲,各带书童,竟奔扬州。这且慢表。这史逵自李广出庵而去,定了定神,抛去惊惑,只得同万事通转回相府,不必细表。
且言洪锦带着母亲、妹子,由杭州开船望沧州进发。这日舟过维扬,遂泊船岸下,令船伙登岸,沽酒独自畅饮,只吃得酣醉。再言此地有一钻舱的恶贼,名牛洪,浑名黑夜鼠,专由水面上钻舱打劫。是夜,正来到洪锦船上,见船上人等皆睡熟,牛洪把闷香烧起,轻轻钻入舱内,倾箱倒箧,将所有的衣服、银两偷了个洁净,只遗下随身衣服、铺盖而已。天明时,船户睡起,预备开船,猛见舱门大开,遂唤醒洪锦说:“舱中被窃,客官急速快起。” 洪锦闻言,起身一看,箱簏中所有物件,已然不翼而飞去,不由的大惊失色。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一 回 县令糊涂讳言贼盗 英雄困厄怒杀土豪
寻芳缓步入花丛,但见青松胜杏红。
蜂蝶纷纷来又去,却争红杏不争松。
话表船户喊醒洪锦,洪锦见失窃银两、衣服,不由大惊失色。洪夫人更加着急,含泪曰:“这事怎么好,在杭州被难,幸有李公子仗义疏财,赠川资,使我母子三人回籍。现在又遭贼盗偷去银两,这里那有像李公子那样好人。眼见得一家三口死在目前,还有何指望,不如死了,强如饿死。”言罢,推开篷窗,望河内便跳。洪锦云急忙上前一把扯住,含泪劝道:“娘呀!何必着急,失了银两物件,也可寻得回来。暂且寻店住下,写了失单,令我哥哥进城报地方官,请他捉贼追赃,必有水落石出之日。难道娘拚着一死,就算抵了失去的银两不成?况且娘这一死,我哥哥岂不急杀,女儿依靠何人,女儿所言是不是?” 洪夫人方坐在一旁不语。洪锦急令船家找了客店,同母亲、妹子到客店暂住。遂向店家借笔砚,开具失单,问明店家江都县衙门的路径。这店主姓费,排行第五,人都唤他费五,却生得刁诈万分。今见洪锦被窃,要去县内报案,只因与县令有些交情,因此颇为殷勤,指明路径。
洪锦袖了失单,直往江都县而来,逢人询问。已到县衙,却好正值江都县升堂理事。暗表这江都知县,姓胡名图,乃是捐纳出身,仗着钻狗洞舔屁眼巴结大老官,才谋得江都县之缺。到任已有一年,一概公事民情,皆不理问。只晓得要钱,惟恨钱眼小,钱眼若大,他便钻了过去。却糊涂非常,勿论是何案件,只要有钱到手,他不管人家冤枉,硬断下来。总言有钱得生,无钱得死。本地绅士也曾上告他数次,曾奈他在上司面前,把民间弄来的钱,全送与上司,因此告他不动。这也是洪锦时运不通,被窃偏遇着这糊涂官。洪锦见胡知县正坐堂,便向公案前跪下,将被窃情由,申诉一遍,遂将失单呈上。胡知县阅了失单,皱着眉,望下说道:“ 你好没来由,你可知自从本县到任以来,并未有贼盗,皆是夜不闭户。你来报窃案,你是要讹诈本县吗?本县是一清如水,本县无钱被你讹索。” 洪锦闻言,暗笑竟有这湖涂人作知县。遂口呼:“县太爷,俺亦是宦家子弟,焉敢讹诈地方官;若未被窃,还来撒谎吗?” 胡知县说:“ 据你所言,不是讹诈本县,实是被贼偷窃。既然如此,本县问你,这窃贼 姓 甚 名 谁?你 可 把 他 交 与 本 县,代 你 重 办 追赃。”洪锦闻言暗想: “ 天下那有这样糊涂官,竟令俺遇着。”因辩道:“俺若知贼子姓名住处,我自会惩办他,何用交与你?既为父母官,乃是朝廷一七品衔,为何不明道理?譬如县太爷是过客,途中被窃,我为本处知县,你来报窃案,我回你这等话,令你把贼人捉来,交与我代办,还是要我给你派差,捕贼追赃呢?” 胡知县被洪锦问的无言可答,恼羞成怒,将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唗!好大胆的刁民,胆敢顶撞本县。来人!将他逐出!” 值堂书吏见县官闹的不成事体,近前禀道:“ 这捕贼追赃是太爷分内的责任,况且太爷乃系民间父母官,百姓受了贼盗之害,当派差役访拿重办方是。太爷勤慎从公,为民除害,日后太爷任满,众多百姓感太爷恩德,必然公送德政牌、万民衣、万民伞。太爷若升他处,有被参处,可将这公送的万民衣伞、德政牌拿去抵销,亦保住前程。现今这小小窃案,不给民人作主捕贼追赃,还令失主指出贼之名姓,这话若传出去,太爷的政名颓败。据书办的愚见,还是太爷代民捕盗为上。” 胡知县拈着须,沉吟良久,遂望下说:“本县立差捕役捉贼追赃,你且下去听候。”
洪锦退出,回到客寓,将县官所言,向母亲、妹子言了一遍。母女二人闻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由此住在客寓,等候县中捕贼追赃。隔三五日,便到县里催一次,一连催了七八次,候了一个多月,赃贼未获。看看房饭无资,日食难度。这店主人费五素行刁恶,见洪锦惫劳光景,房饭钱更是日不能少的。被费五逼迫,只得拿些旧衣服去典质些钱,以抵房饭钱。久之典当已空,洪锦愁闷无聊,又无处告贷,愁眉不展,短叹长吁,遂走出店门,信步游行。走至校场,但见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竟是些玩杂耍的,变戏法的,摆书场演说盲词的,有卖水果的,有卖吃食物的,各样摊场,在此借以混钱。洪锦看罢,触动自己心事,暗想:“俺洪锦颠沛流离,至于此极。与其坐困客店,日食不敷,何不在此想一变通之法,混几个钱贴补贴补,有何不可?”想罢,便向众人拱了拱手,含笑言道:“在下姓洪,本系沧州人氏,只因带领母亲,妹子回籍,路过贵地,夜遭钻舱贼窃去银两衣服。虽然经官报案,曾奈一月有余,人赃未获。现经房饭钱难付,俺借贵地打两套拳法,望祈诸位仁人君子,随意援手,帮助帮助。” 话方说完,那些观热闹之人,团团围了一周。洪锦便使开架式,显露武艺,上三下四,左五右六,雪花盖顶,枯树盘根,独虎归山,双龙出水,耍得风雨不透。见他双拳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将他身形都遮的看不清楚。人人喝彩好拳法,众人向场子内掷钱。一霎时,地上之钱,已遮了地皮。洪锦暗喜:“照此办法,俺母、妹三人不至冻饿了。” 遂弯腰将钱捡讫,收在腰内。复又再耍,才摆开架式,忽见自人丛中走进一人。见这人暴眼浓眉,武生打扮,腰佩宝剑,后随一小使。这人叉手而立,侧目而观。洪锦疑他是个行家,便抖擞精神,又练了一套。那晓得那武生未来之先,众人向场内皆掷钱,自这武生来场,却无掷钱之人。原来这武生,姓马名骜,是本县一个武举,为人凶横异常。凡江湖上卖艺之人,若来经营,必先持名帖到他府宅拜谒,每日还得送些钱,他方许在校场内营生。倘不如此,若有人撂钱被他看见,不但不许卖艺人在此,还与那撂钱的淘气。因此,众人见他来了,连一个人撂钱也无。洪锦那里知道,将一套拳耍过,向众人讨钱,忽闻马骜大喝:“你是何人,敢在此地卖艺?你未在我处挂号,岂容你在此逞能!”洪锦闻言,怒说:“你这厮欺人太甚,俺卖俺的艺,却干你甚事?” 马骜大喝:“好大胆的狂奴!此处无你站的地界,你卖艺见过谁了?” 说着,就将腰间佩剑抽出鞘,向洪锦劈来。洪锦一见,大怒道:“反了,反了!皇帝家地方,怎能任你这厮擅作威福?” 说道,一步抢到马骜跟前,一抬手把马骜手中剑夺过,趁势下面一腿,马骜躲闪不及,跌倒尘埃。洪锦说:“ 好地癞,我给此方除了害罢。”抡剑就剁。毕竟马骜生死,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二 回 惹飞灾洪锦下死牢 设毒计费五卖孤女
一面之识未为真,水用杖探知浅深。
不畏猛虎三只眼,只怕人有两样心。
话表洪锦手起剑落,将马骜一剑杀死。众人齐嚷:“杀死人了!”洪锦叉手站立,口呼:“诸君勿怕,俺洪锦乃是堂堂大丈夫,俺既然将顽徒杀死,岂肯逃跑,连累诸君。俺烦众位领俺到公堂首告便了。若众口喧嚣,休怪俺目中无人,挥剑乱砍。” 众人中有那好事的就说:“一人作事一人当,算是英雄好汉。我等就领你到县,让你投案首告。” 该管地保闻知出了命案,急忙前来,一听凶手要到县投案首告,便邀了证见人,陪着洪锦一同到江都县衙。胡知县闻听是人命案,直吓得魂飞天外,即刻升堂,传拿凶手。洪锦已立在堂下,便将始末根由诉了一遍,真供不讳。
胡知县带领仵作到尸场相验,只见马骜家眷在尸场伸冤。仵作验毕据报,委系被剑砍死。胡知县填了尸格,饬令苦主领尸收殓,便打道回衙升堂。将见证传上堂讯问,即与洪锦口供相符。胡知县将洪锦钉镣收监,一面备文书通详上宪,专待上司回文,好按律治罪。按下慢表。
且言洪夫人同女儿坐在店中,日已下午,不见洪锦回店。正自盼望,见费五匆匆进来,向洪夫人说:“ 祸事不小,你家少爷在校场卖艺,不知为何将本地马武举杀死。现在你家少爷已收入县监,必然抵偿。” 洪夫人母女闻言,只吓得胆裂魂飞,面如土色,遂哭道:“苍天呀!为什么我洪门尽遭奇祸?在杭州幸有李公子搭救,赠川资,指望回籍,安然平靖。谁料途中遇窃贼,失脱银钱衣服,只落得坐困招商,日食维艰。为何我这老不死的苦命,经了许多奇祸飞灾?今日这逆子杀人入监,我母女怎生是好,那有着落?”痛哭不止。费五在旁想出一条毒计,便向前口呼:“老太太与小姐哭也无益,想一法儿,救出你家少爷方好呀!” 洪夫人口呼:“ 店主人,我乃是一妇人,有何法想?” 费五说:“我想出一条法来,我这里钞关城外范家庄,是当朝宰相范其鸾相爷的住宅。相爷虽不在家,家内却有子侄,专肯济困扶危,又与本县地方官都有来往。我明日送你到他庄上,若见了范公子,苦苦哀求,他必设法救出洪少爷来。” 洪夫人听了这番话,便将眼泪拭了拭,向费五谢曰:“多承店东关切。”遂问女儿:“你看如何?” 洪锦云说:“ 店东的关切极是好意,曾奈我哥哥是杀人的凶犯,即使范丞相专肯济困扶危,恐其不能将有作为,去救我哥哥性命。在女儿的意见,另寻别计方妙。” 洪夫人问:“照吾儿所言甚有理,但则有何妙计救你哥哥?” 洪锦云含羞言道:“若依女儿意见,除非到杭州去请李公子前来设法,必然尽心竭力,使用银钱赎我哥哥出来。”费五在旁急急接言:“ 小姐所言太轻妙了,此是人命重案,若上司回文一到,即刻就要按律抵偿。若等到杭州再使银钱,将上下衙门买嘱,到那时,你哥哥恐其已身首异处了。我费五是代老夫人筹画这条计策,全凭你母女作主,我的心对得起你母女。” 洪夫人闻言思忖,觉着尽情尽理,当时答应,明早前去求救。
费五见洪夫人应允,心中暗喜,即刻回店后,暗与妻刁氏言明,就里怎样用计,方可将他女儿骗出。刁氏闻言,欢喜无限。这一夜,洪夫人母女皆是万箭钻心,相对哭到天明。洪小姐出来打了面水,此时刁氏进来,帮着洪夫人梳头换衣。洪夫人为救子的心重,遂吩咐女儿:“为娘的去走一趟,看是如何,再作计议。” 又拜托刁氏照应着女儿,洪小姐含泪口呼:“娘亲此去,可行便早早回来,即便不行,也得早早回来,以免孩儿盼望。”
洪夫人答应,遂同费五前行。走出钞关城,实在走不动,只得坐在沿河之柳荫下一块青石上暂歇。费五望河中一看,波浪滚滚,陡起凶心,四面一望,左右无人,便向洪夫人佯指道:“那里来的这阵飞鸦?” 洪夫人不知他有心相害,抬头一看,费五给一冷不防,趁式用手把洪夫人推入河中。费五急急回店,向洪锦云口呼:“ 洪小姐,真是祸不单行,你母亲走到城外,跌了一脚,就昏过去了。我请一位村媪在那里看守,我故此急急回来报信。” 洪锦云不晓费五奸计,只吓得胆裂魂消,也不顾抛头露面,扶着刁氏,偕同费五,急忙出城。可怜三寸金莲怎能走的动。费五假意口呼:“洪小姐你这样走法,何时可到?我去雇一顶小轿。小姐坐了方快。”洪小姐允许,费五便雇了一顶小轿。洪小姐乘轿,费五将轿帘放下,轿夫抬起飞奔而行。
费五夫妇将洪锦云骗在离扬州六十里仪徵城外。有一财主作过教谕,姓王名清,因夫人崔氏不能生育,便欲买妾生子。费五两口带同轿夫,一直将洪锦云抬至王清家内,卖了一千两银子。两口子带着银子逃往他方去了。这王清当日要与洪小姐成亲,被其妻崔氏知晓,见洪锦云乃大家举止,非似小户人家的女儿,便问明洪锦云的家世。洪锦云便一一诉明始末,崔氏夫人大为叹息,遂将洪锦云认为己女,使王清绝了想头。这王清乃是好色之徒,花去千两身价,心中不甘,时时欲来苟合。所幸素来惧内,若崔氏一声断喝,他就再也不敢抬头,因此洪锦云方得保全名节。一日,崔氏夫人偶尔出外,洪锦云独坐房中,王清知崔氏不在家,急急进内室。洪锦云一见,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见王清笑嘻嘻的进来,向洪锦云调戏。洪锦云始则晓以大义,动以危词。王清欲火如焚,近前欲拥抱。毕竟怎样保全名节,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三 回 随波逐浪老母重生 劫狱翻监英雄遇救
一叶扁舟任往来,持鱼换酒笑颜开。
风波险处人休讶,廊庙风波更险哉。
王清近前正欲拥抱洪锦云,却值崔氏回来。闻房中有戏谑之声。又闻有拒绝之声。崔氏暗说不好,心知那老不知廉耻的,必然调戏义女,遂大踏步抢进房来。见王清嬉皮笑脸向洪锦云百般戏谑,不由心中动怒。这洪锦云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已急得两泪交流,拚命拒绝。黾瞥见崔氏闯入,如遇天神相救的一样。喊道:“娘快令义父出去,女儿实在怕他。”崔氏闻言大骂:“老猪狗,老杀才!天下那有你这乱伦的老东西,我不过出去一时,你就变了样子。” 骂未绝,王清已垂头丧气,一溜烟跑出房去。崔氏怒犹未息,洪锦云殷勤相劝方止骂声。自思“ 将洪锦云留在家中,终非久全之计”,就在附近觅了一所静宅,瞒着王清,将洪锦云送在僦宅内居住。派了两名使女伏伺,每日三餐,由本宅送来。又派人在各处询访洪锦云的母、兄之事。洪锦云由此才得安身。这且慢表。
再言洪夫人被费五推落河内,随波逐浪顺水淌至一处,乃是一只船的舵上。船中坐着一位英雄,斜靠篷窗,闲观烟波风景。忽见舵畔冒水泡无数,近视见船舵绊着一人。急唤舟人去救,水手立刻下水捞救起来,放在舱外。这位英雄近前见是一位半老的妇人,遂令舟人煎一碗姜汤,频频灌下。不多时,洪夫人苏醒过来,“哎哟” 一声,哇的一声吐出水来,睁开二目,见身卧船上,因叹道:“我已死的难妇,蒙那一位仁人君子救我这苦命残生?” 这位英雄见这老妇人已然苏醒,身上衣服湿淋淋,遂令船家:“将你家眷衣服取两件,领这位老太太后舱去换,该多少钱俺偿你便了。” 那船家将洪夫人扶入后舱,换了衣服。洪夫人出来拜谢这位英雄毕,坐在一旁。观这位英雄,生得顶平额阔,齿白唇红,秀眼八字眉,头戴素白将巾,身穿白罗绣裰,堂堂一表,俊美英雄,暗暗称羡。忽闻那英雄问:“ 这位老妇人那里人氏?因何落水?”洪妇人见问,二目落泪,不由哽咽着将以上情由细言一遍。那英雄闻言慌忙立起,深深一揖,说:“小侄有眼无珠,得罪伯母。据伯母所言,洪锦兄乃是一位英雄,除了民害,令人生敬。伯母但请放心,小侄当竭力救他便了。”洪夫人随问公子尊姓大名,祖居何处。那英雄口呼:“伯母,小侄也与洪锦兄同是天涯沦落人。小侄祖籍河南人氏,名唤傅璧芳,人送绰号‘小罗成’。先父曾作山东登州知府,被奸臣妄劾落职,一病身亡。先母前年已去世,小侄恨奸臣妄害,就同两位中表兄弟,一唤钻天龙左龙,一唤入地虎左虎,皆有勇力,在清江登云山立寨,暂时栖身。候奸臣去位,我等再去为国出力。现闻扬州江都县乃是贪官,欲到县中抢掠仓库,以充山塞粮饷。伯母但请放心,趁此将洪锦兄救出,做我等帮手,请伯母暂且山寨栖身。”
正言话间,忽见有两个人跳上船,一个淡红脸,一个焦黄面,一样的包巾箭服,走进舱中,便问傅璧芳:“这妇人是何人?”傅璧芳便将始末根由言了一遍,二人闻言,遂向洪夫人行礼。洪夫人赶着扶起二人,问了姓名,原来就是左龙、左虎。傅璧芳对左家兄弟二人言说去救洪锦,左家兄弟愿往,说:“事不宜迟。” 急点喽兵,改扮行装,混入城中,以便行事。大众随即装速停妥,点了五百喽兵,分头先行,暗进县城,都在县衙左右埋伏。但见头门火起,便一齐杀出。众喽兵遵令而去。
傅璧芳、左龙、左虎三人,辞别洪夫人,欲乘小船奔县城。洪夫人嘱咐三位公子:“俟将吾儿救出,务请顺便至费五店内,将我女儿接来,老身再为拜谢。” 傅璧芳遵命,遂登小舟,开往壁虎桥僻静处守候。众水手飞划前去,不多时,舟临南门城外。
傅璧芳三人弃舟登岸,命舟开往便益门相候。原来这些船只皆是登云山自造的。时近黄昏,三人混入南门,在僻静处之饭店饱餐一顿。然后走到县衙左右一带探望。但见众喽兵分散各处,彼此递了暗号。傅璧芳等悄悄的混进头门,伏在黑暗之处,候至二更将尽,大家预备停妥。忽闻大堂上鼓打三更,傅璧芳等掀去外衣,手持利刃,就在头门放起火来。登时烈焰腾空,四外喽兵看见火起,一个个手持兵刃,一拥杀进。傅璧芳三人奔到监门,砸开监门大喊:“洪锦兄在那里?我等特来救你。” 此时,洪锦正愁母与妹在店中怎样,忽闻一片声音,是前来劫狱,应声答道:“ 洪锦在此。那位英雄前来相救?” 傅璧芳闻言,抢步上前,只见洪锦将身一缩,所有的刑具全落在一旁。傅璧芳递过一把朴刀,洪锦接刀大喊道:“有愿出狱者随俺同行!” 只见那些死囚一口同音,皆愿随从。只听“ 咯噔咯噔!哗啷哗啷!” 一片声响,大众把刑具挣断,一拥出监,各寻兵刃,在监外放了一把火,随着闯至大堂,杀入后宅,众口同声:“杀尽胡赃官一家老小方可罢休!” 此时,衙门内上自幕友下至差役,皆吓得胆裂魂飞,只恨少生两条腿跑得不快,心又发慌,欲向西跑,他反望东跑,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傅璧芳、洪锦、左氏兄弟一直杀入官宅,寻至胡知县房内。这胡知县正同两个爱妾捆缚细软,欲从后门逃走。洪锦首先跨进房门,大喝:“该死的狗官,你可认得一月前来报窃案的洪锦吗?尔平日贪赃枉法,剥削民之膏脂,今日可饶不得你了!” 一伸手抓住胡知县。胡知县尚要哀求,已被洪锦手起刀落,杀死在地。傅璧芳、左龙、左虎见杀了赃官,各自分头搜寻他的家眷,杀得干干净净。遂将仓库打开,把银两并胡知县所有细软,皆捎带而走。临行又在各处放起火来,方率领众喽兵及囚犯杀出城去。此时参将、城守、千把各官闻报,一面飞传各城门严加把守,不许放走一人;一面传齐兵丁,点了灯笼火把,前来捉拿劫狱的强人。及至县衙,见县署已烧的烈焰飞天,红光照地,喝令救火,一面分头追赶兜拿。这洪锦率领大众到费五店中接取母妹,见费五店内已搬得空空如也,只得杀出东门。走未多远,但见后面灯球火把,照曜如同白昼,知是官兵追来,大家冲杀上去。不知怎样脱逃,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四 回 莽头陀酒楼遇豪杰 奸贼子河岸夺娇娃
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
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
话表傅璧芳、洪锦、左龙、左虎率领喽兵,一齐努力冲杀过去。官兵虽迎杀过来,终是惜命。又见各武官带伤不能抵敌,各自退入城中。傅璧芳率众顺着河岸寻到小船,众人跳上船,扯起风帆,如飞而去。行到壁虎桥,天尚未亮,众人上了大船,令小船趱赶前行。大船已解缆,扯起风帆,望清江进发。洪锦母子相会,说不尽那悲苦情状。洪夫人便问:“ 你妹子为何不带来?” 洪锦便将费五两口不知去向,不知妹子现在何方,不能细寻,大约被费五那厮拐骗。洪夫人闻言不由痛哭。众位英雄相劝,应许各处寻找,洪夫人方停悲声。
不一日船至清江,弃舟登岸,大众上了登云山大寨安息,后方慢慢访寻洪小姐的下落。那扬州城因杀官、劫牢、抢库,闭了两天城门,各户搜查无踪。扬州府知府不敢隐瞒,申详上宪,这偌大的重案全推在已死胡知县身上。言其平时贪劣,不顺舆情,讳言盗贼,致有此变,遂发下一角海捕文书。逾日,上宪批下来,撤任的撤任,记过的记过,含糊了却这件大案,不必细表。
再言李广同徐氏兄弟奔扬州,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镇江。正值端阳令节闹龙舟,三人舍舟登岸,寻了客寓。一则欲游览镇江胜景,二则欲观龙舟佳会,再渡江不迟。候至端阳令节之日,见江面上有数十只龙舟,皆是彩画鲜明,旗分五色,往来飞舞,锣鼓喧阗。岸上游人,红男绿女,争先快睹,正是即时行乐,娱目骋怀。
李广三人看了一回,便至沿江一座酒楼,见酒楼造的金碧辉煌,仰见楼上悬着一方金漆匾额,写着五个堆金大字是“江天一览楼”。三人走上楼来,迎面酒保招呼座位。李广三人拣一座头,正对着金、焦两点,一同落座。酒保问明菜及酒,喊下去了。李广遂凭眺山光江景,颇觉爽快。不移时,酒保将酒菜摆齐,三人入座小饮一巡,忽见迎面桌坐着一头陀僧,乱蓬蓬黑发,直披到齐眉,束着一道紫金箍,有一月牙按在上面。一双怪眼,两道浓眉,大鼻梁阔口,身穿老布缁衣,拖着两只大袖,满脸的英雄气概,壮士形容,低着头的狼吞虎咽。只听他一会儿添酒,一会添菜,将酒保喊得忙碌异常。李广看罢,心中羡慕这僧人。正在凝神观看,忽见头陀僧一抬头,见这边有三个人看他,不由大怒,一声怪叫:“呔!你这三人看洒家作甚?若不掉过头去,可莫怪洒家要行粗卤,把你们眼珠挖下来。” 李广闻言怒道:“ 你这僧人怎么不讲理?你不看俺,怎知俺看你?” 言未毕,那僧人立起身怒道:“洒家不准你看,若再看洒家,可就要打你的嘴巴,方知俺的利害!” 李广刚欲接言,见徐文亮笑问和尚:“ 你既自负,必然是英雄豪杰。四海之中还有强中手。”僧人闻言,不由无明火起,走出位来大喝:“ 你这小子胎毛未干,乳牙未换,胆敢欺压洒家吗?若说四海闻名,第一英雄就是杭州武陵小孟尝李广,方是大英雄。” 徐文亮正要问他,徐文炳抢言问和尚:“你既知李广是当今第一英雄,你可认识吗?”头陀僧说:“洒家虽未见其人,却是闻名已久。洒家正要到杭州前去访他。” 徐文炳说:“ 你有心见此人,勿庸到杭州,你只须将言语放和平些,即刻就可见面。”遂指着李广说:“这就是杭州英雄,人称小孟尝李广者。”那僧人闻言,便将李广上下打量,便怒道:你这年幼小子混言,他是一书生,怎称为大英雄?你分明欺哄洒家,教你这小子知道洒家的利害!” 说着闯过来,向徐文炳一掌打来。李 广 赶 急 迎 着 那 僧 人 的 手,便 一 抬 手,说“ 不 要动”,就在僧人胳膊肘上用手一点,那僧人右手直挺挺拳不回来。那僧人大惊,复转怒为笑说:“ 君家果是小孟尝李广,洒家算是有眼无珠,语多冒犯,尚望宽容。” 李广闻言,回嗔说:“ 不知不罪。” 遂在那僧人膀臂上拍了一下,那僧人即刻胳膊活动如初。李广遂让僧人在一处饮酒,一同入座,彼此通了名姓。原来这和尚是山西人氏,法名广明,绰号铁头和尚。因在寺中闯祸,被他师傅逐出,无处安身。因闻李广之名,遂去投奔,不期在此相遇,遂为知己。四人畅饮已毕,算还酒钱,一同回了客寓。
次日一同出店,来观龙舟热闹。来至江边,闻锣鼓声喧,旌旗招展,沿江一带泊着若干画船游艇,那些船上的游人士女,皆推开篷窗,注目观瞧龙舟。李广等正看得高兴,遂雇了一只游艇,傍在柳荫之下,观龙舟戏耍。忽闻邻舟上哭声震地,见那些龙舟上面鼓也不打了,锣也不敲了,岸上的游人纷纷乱蹿。李广心中不解,遂顺哭声观看,只见一群打手抢着一个美貌女子,由船上望岸上拖走。见一半老夫人扯着女子衣衿嚎啕痛哭,抵死不释手。见众打手你一拳他一脚,把那半老妇人打倒在船上,遂拖着那女子登岸。那半老妇人弃舟登岸,哭哭啼啼,随后追赶。见那些打手拖着那女子,走至在一个八尺身躯满脸凶横的人面前,说了几句话。见那人指手画脚,众打手把那女子扶上马,那人亦上马,簇拥着往东北方而去。那半老妇人追赶不上,哭哭啼啼走了回来,奔到江边,欲向江中跳,欲寻自尽。此时李广亦令舟子把船荡至这边江岸来了。李广遂即跳上江岸,大声喊那半老妇人:“休要自寻短见,俺有话问你。” 那半老妇人闻言停步。李广近前问:“那被抢的女子是你什么人?住在何处?”那半老妇人说:“老身姓钱,系本地人氏,祖居城内。先夫曾作过云南知县,已经去世。所生一女,名唤琼珠。是老身之错,不该将小女带领来观龙舟,竟惹出平地风波,遇着恶贼刘彪抢去小女。老身无依,只可寻一自尽,方无牵念之事,一死方休。”李广闻言,口尊:“ 老夫人不必悲伤,令爱虽被抢去,俺自有法将小姐救回便了。” 毕竟如何设法救出钱琼珠,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五 回 行幻术戏语画梁间 救佳人隐身奸贼府
默坐小斋意念穷,是谁平旦发钟声。
睡乡惊醒人多少,欲海无边一柱撑。
话表李广将钱老夫人劝解未寻自尽,李广即代他开发了船钱,四人送钱老夫人回府商议去救琼珠。你道那抢钱琼珠的刘彪究竟是何等人,胆敢如此凶横,白日抢掳民间良女么?看官有所不知,这刘彪原是阉官刘瑾的义子,他又袭了爵职,人都称他为千岁,绰号是花花太岁。他倚仗刘瑾的势力,强恶无比。家中养着四个教习杨珍、马玉、刁龙、鄂虎,并打手百十名,专在外面穷凶极恶。今日刘彪带领打手来看龙舟,偶见钱琼珠美貌,便喝令众打手强抢。
闲言少叙。且言李广、徐氏兄弟并广明僧一同来至钱府,大家商议设法去救。李广说:“据我意思,就候今晚改换行装,暗地潜入他家,一个人去救钱小姐,一个人准备抵敌。徐氏二位兄弟不会武艺,广明贤弟随我走一趟。” 四人正议之间,只听中梁上有人答话:“要救钱小姐,必须请我老五去,你们所议不成。但教李大哥认我作老五,我便将钱小姐救出来。如若不认我作老五,你等再也救不出来。” 四人闻言惊骇,只闻人言,不见有人形,疑为狐仙之类,即仰头向上一望,无有形迹。李广拔剑在手,喝道:“毕竟你是妖是鬼,你竟敢戏耍我等?” 又闻梁上说:“ 我非妖非鬼,我是一人。”李广说:“ 既然是人,何不出来一会。” 言未毕,一声响,从梁上落下一人。见此人非僧非道,儒雅风流,年约十五六岁,只吓得徐氏兄弟往后倒退。李广举剑向那人砍去,分明砍在那人身上,忽然不见其人。忽闻那人在亭柱说话:“李大哥休得无礼。我老五实在不是妖非是鬼,我乃是东方老祖的徒弟。自幼在山学就五遁三除的艺术,今奉老祖之命,特来会李大哥搭救钱小姐,非有别意。我乃金陵人氏,姓张名珏,绰号半枝梅。特来高攀与李大哥拜为兄弟,我张珏足矣。” 言罢,又现露身形。李广闻言又惊又喜,说:“ 多有得罪贤弟了,务祈宽容。” 遂令徐氏兄弟、广明等皆通了名姓,就结为契友,排行第五。于是大家落座,李广便问:“五弟有何法去救钱小姐?请道其详。” 张珏说:“此事甚易。小弟有乾坤宝袋,莫说钱小姐一人,便有一千八百的人,也装的了。小弟去到那里,不费一枪一刀,自能把钱小姐安安稳稳装了回来。此法好否?” 李广等闻言,皆称妙极。
钱家的仆妇已听明所议,救小姐用奇异之法,遂报进后宅。不移时,钱夫人来至厅房,便向五人跪倒:“望祈五位设法救出小女,恩同再造,感谢大恩不尽。” 张珏遂将钱夫人扶起,回答:“我等必然尽心竭力,搭救千金小姐回来,决不食言。要救令爱,须候至黄昏,方可前去。老夫人只管放心,包管将令爱救回。” 钱夫人退出厅房,命仆人设摆酒筵,款待五人。五位兄弟畅饮直至夕阳西下,将近黄昏方才罢席。此时张珏欲探刘庄救钱小姐,李广嘱咐:“吾弟前去救钱小姐,且记不可暗中伤人,非是英雄所为。非追他性命不可,必须明正其罪,终是我辈本分。” 张珏称:“ 是!谨遵兄命。”时已月上花梢,张珏告别,登时不知去向,众人称赞不已。
这张珏霎然已至刘庄,隐身至银安殿。只见猜拳行令,灯烛辉煌,刘彪在正面坐,教习门客坐在两旁,欢呼畅饮。张珏缩身出了殿外,耳闻朝西回廊那厢有人说话,随其声音,竟奔回廊。转过回廊,就听小使家僮在那里低声正论刘彪的恶迹。这个说:“方才抢的那个女子已送上西楼,将西楼改了洞房,今晚就成亲。” 那个说:“ 此事恐怕不成。我方才从西楼下经过,但闻楼上许多仆妇丫环劝解那女子。那女子不但不受劝,而且拍桌打板凳,闹的不休,声称拚着一死。这美女却是九烈三贞之性。小千岁若硬行逼迫,他必死而后已。”张珏听罢,心中甚是可敬这位钱小姐的贞烈。遂向西去转了两个弯,见迎面一座西楼,楼外排着朱红阑干,楼内灯烛辉煌,有哭泣之声。张珏隐上楼,见一女子生得千娇百媚,量是钱小姐了。见一群丫环仆妇持镜匣的,捧面水的,有捧着簇新衣衫,皆站在女子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相劝小姐:“不要啼哭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喜筵已散,小千岁就要进来。请小姐急速梳妆换衣,成其百年的大事。洞房花烛,人人皆爱,今日是小姐,明日居然就是一位王妃。穿着凤冠霞帔,莽袍玉带围腰,使婢呼奴,谁敢不奉承?荣耀已极。如果思念老太太,这也不难,便将他老人家接过来,同在此处居住,小千岁一定是愿从的。小姐赶快梳洗罢,不要哭坏了身躯,反自吃苦。” 话犹未了,钱琼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心中大怒,一声喝道:“呸!尔等少来绕舌!你们皆是狐假虎威,助恶为虐,不顾廉耻的淫乱娼妇,快快给我滚开!我身可杀而不可辱。” 说着在丫环手内夺过镜匣,向众人掷去,“当啷啷” 一声,已将镜匣掼得粉碎。众丫环仆妇一怔,心知劝不回心。内中有一仆妇飞奔下楼,跑至外面,向刘彪跪禀:“仆妇们在楼上再三劝那美女梳妆换服,用些饮食,好与千岁成亲。不料那美女只是啼哭,反把镜匣摔碎。非是仆妇们不肯尽心,实在那女子滞忸不省,特来禀知千岁爷得知。” 刘彪闻报不悦,喝道:“ 尔等实是无用之辈,不说尔等不会劝解,反言美人悖忸。天下那有这等痴女,见如此洞天福地,反哭而不乐的道理?人家初进门,有些害羞。尔等是无用之才,滚下去。” 仆妇被斥,垂头丧气回后宅去了。
刘彪遂出了位,匆匆向西楼而来。上了西楼,但见钱琼珠鬟鬓蓬松,泪痕满面,拍桌打板凳,乱骂不休。刘彪正欲近前相慰,钱琼珠立起身躯,喝道:“ 强盗!休要近前。”遂哭了一声:“我的娘呀,你女儿大不该有违闺训,出门观龙舟,冶容招灾,堕落陷阱。此时是女儿毕命之期,女儿死在阴曹地府,女儿必追恶贼的性命。是娘亲空养女儿一场,不能尽孝于膝下。” 言毕,向粉墙上一头撞去。毕竟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六 回 移花接木小姐无踪 怪状奇形王妃变像
山外长溪溪外山,卷帘空旷水云间。
高斋有问如何答?清夜安眠自昼闲。
话表张珏在暗中看得真切,暗中夸奖:“好一位烈性女子,欲拚一死,保全贞节,可敬,可敬!” 张珏隐在粉墙前,展开乾坤袋等候。只见钱琼珠向粉墙一头撞去,立刻将钱琼珠装入乾坤袋内。张珏又想:“我且戏耍这恶豪一回。”见旁立着一名粗蠢婢女,遂将他捏入罗帏,将帐幔放下,将灯光息灭。此时,刘彪已是神魂恍惚,暗想:“我见美女向墙撞去,怎么忽然不见?” 心中疑惑,忽听帐钩声响,灯光已灭,心中一想:“是了,这是美人故作羞态,灭烛入罗帏去了。”于是自己便入幔帐,欲上床去,张珏一想:“不好,这婢女若是处女,我岂不是救了一个又教他污了一个,这是何必呢?莫若将他的妻捏来,任他污辱。再用法术令他妻变相吓他一吓,有何不可。” 主意想定,遂用定身迷糊法定住刘彪,把那蠢婢复捏出来,送在楼下。直奔到刘彪妻室内,把他妻捏上西楼,送入罗帏之内,念了三遍咒语,向刘彪妻面上喷了一口法气,这才解了刘彪的定身迷糊法。那刘彪身体亦活动了,便各处捉摸。张珏又装女子的声音,在幔帐内口尊:“ 千岁爷,奴家在床上了,你为何在那里。捉摸什么?快来上床,不要辜负了良宵。” 刘彪闻言,真是喜从天降,走近帐门来,口内说:“ 我的心肝美人,我知你等烦了。你且稍待,我且脱衣就来,同你共度良宵。这屋太黑,我且点上灯烛。好在房内除去你我没有第三个人,还害什么羞呢?”又闻幔帐内说:“奴先前见楼上许多丫环仆妇怪难为情的,因此将灯息灭。这时候,既没有人,你就点上灯烛,你好看见奴家,也不负你一片爱慕之心。” 刘彪大喜,忙忙去寻火点灯。此时张珏便将钱小姐背负肩后,出了刘宅,直扑钱家而来。
且言李广等从张珏去后,大家直等候到三更天,不见张珏回来,心中皆已疑惑。内宅钱夫人屡次着丫环仆妇出来询问。大众正然盼望,忽见厅中现出一人,再一细看,却是张珏。众人齐声问道:“钱小姐之事怎样?”张珏笑道:“众位仁兄何太心急。救可救回,实在费杀心力,比那红线盗盒更难十倍。”遂将乾坤袋放下,只见一道金光射定大众之眼,再一看,那旁椅上斜坐着一女郎,云鬓蓬松,形容痿顿,原是钱小姐。立刻饬令钱府家丁后宅通报。钱夫人闻报,欢喜异常,两步并一步走到厅前。只见女儿斜坐在一旁椅上,形容痿顿,弱不禁风,不觉声泪俱下,进前呼唤:“ 我的儿呀!苦死你了。” 遂抱住小姐说:“为娘在此,快快苏省。”此时钱小姐恍恍惚惚,耳畔闻母呼唤之声,方醒转过来。哇的一声,母女抱头相哭。哭够多时,止住悲声,问:“女儿是梦中会母,为何又在自己家中呢?” 钱夫人说:“ 非是梦中。正是在自己家中。自你被抢之后,就遇着五位恩公欲打不平,前去救你。”话未言毕,李广一旁口呼:“钱老夫人,小姐今已回来,可将小姐扶进后宅歇息。我等在此打搅多时了,就此告辞回寓。” 此时钱小姐心中方明白,凝眸一顾,见厅上果坐着众位英雄,不晓那一位是救自己的恩人。忽闻钱夫人令小姐去谢张珏,琼珠方知救自己者是张恩人。未曾近前拜谢,先行偷眼观看,见张珏生得俊美,一派英雄之气,可羡可敬,遂即立起身躯远远的拜了下去。张珏一旁还礼。钱夫人命女儿拜谢众位,李广等再三拦阻,钱夫人只得自己拜了下去。慌得李广等回礼不迭。
钱夫人拜谢已毕,当命侍女将小姐扶进后堂,大众告辞回寓,钱府家人执灯相送。李广忽又停步,命钱府家丁请钱夫人出来有话说。家丁进去,钱夫人即刻出来,问:“众位恩公,有何吩咐?” 李广说:“ 某细想,令千金虽已救回,此间万不能住了,将来那恶霸未必访不出来。倘若他访实,定又有一番祸患。某意寒舍虽不宽大,以夫人母女尚可安身。而况寒舍除家母一人,并无闲杂人等。不若请夫人同着小姐搬往杭州寒舍去住,暂避恶霸的凶暴,随后再作商议。某是直言好意。否则某等行踪无定,不能久在此保护。尚望夫人三思。” 钱夫人闻言,心中感激,却又犹疑谦让了一回。李广知他的用意,遂口尊:“夫人不可犹疑,某等明日渡江往扬州有些事务,当留下一名老仆,某再写书一封,禀知家母,就令老仆送夫人、小姐到杭州。沿途只有老仆照应,夫人尽可放心。”钱夫人闻言,又是千谢万谢。
李广等告别回寓,来到寓所,就将以上各节,向老仆李忠说明。李忠回答:“ 谨遵少爷之命。少爷在外将事办毕,即可早早回家,免得老夫人在家盼望。” 李广点头称是。李忠退出,大家安歇。过了两日,李广众人候钱氏母女动了身,这才渡江赴扬州。钱夫人母女非止一日到了杭州,自有李夫人款待,不必细表。
再言刘彪听幔帐内有人唤他去睡,遂寻着火种点灯,把灯点起,照得房中四壁皆明。遂卸去衣服,掀幔帐,口呼:“美人心肝,我来同你共度良宵。” 说着将帐门掀开,只见迎面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漆黑的一副面孔,圆睁两只怪眼,望他招手。那种怪状奇形犹如母夜叉,只吓得刘彪大喊一声:“ 有鬼!” 即刻跌倒楼上,口流白沫。这一声喊,已惊动楼外仆妇丫环,忙推开楼门,一齐入内观看。只见刘彪倒在楼上吐白沫,已然昏过去了。再向床上一看,见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床里。众丫环仆妇皆已害怕,遂一齐跑到外面,喊来两个有胆量的家丁,上楼先将刘彪搀扶坐起,捧了来姜汤灌下,少时苏省过来。两个家丁同着仆妇丫环走至床前,要去拖那奇形怪状的妇人。忽闻那妇人大声喝道:“该死的奴才,尔等擅敢闯入寝室,谁的主使?快讲明白!”众家丁、仆妇、丫环闻那妇人之声音耳熟,正是王妃,不由一个个魂飞魄散。毕竟如何,且看下回解。
第 十 七 回 玉面虎大开招英馆 武潘安幸遇美郎君
铜壶玉漏月华明,金铎叮当风送声。
杜鹃正啼春去半,落花无雨近三更。
话表众家丁、仆妇、丫环见那床上的妇人正是刘彪原配王氏,不由的众人吓得目瞪痴呆。此时刘彪已明白过来,向床上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 王氏答道“ 妾身如何在此”时,刘彪闻言近前细看,原系自己之妻,非是方才所见那种怪状奇形,自觉惭愧,只得将以上情形向王氏言了一遍。王氏闻言忿恨不已。刘彪即令家丁、仆妇退下楼去,便留王氏在此歇下。王氏就哭谏了一夜,劝他痛改前非。曾奈刘彪本性难移,依然是怙恶不悛。这也不必细表。
再表李广等五人到了扬州,住在客栈。令店伙叫了两个房产官牙来,令他觅一所宽大房屋,亭台园榭,都要齐全。房牙应声去觅。过了数日,房牙来说:“天宁门内弥陀庵有一所,前后五进,外有花园,大门在彩衣街,是极热闹地面,房屋高大,花园雅致。”
李广闻言,便同房牙前去观看。但见临街一座磨砖雕花门墙,一对槟榔纹石鼓,两扇黑漆大门,内里装着八尺长白粉油漆屏门六扇。走进屏门,左右三开间,两处门房,当中一方青石板砌就的院落。迎面又是一座磨砖雕花门墙,走入里面,便是一顺五开间楠木大厅,檐口一道卷棚。厅后一带,海梅六曲屏风。转过屏风,又是一方青石砌就的院落。迎面便是二厅,也是一顺五开间,极其宽敞。二厅以后一直到底,都是五开间,四面串楼,三进住宅。二厅东壁,开了个磨砖六角门,那边便是花园。穿过角门,一条鹅卵石叠成¥字回纹的曲径,两旁皆列着¥字红栏。穿出石径,但见苍松翠竹,绿层层带碧荫,中夹作玲珑石堆成的小山。西首有一方小池,池中有座小桥,下面碧水涟漪,水中养着许多金鱼,在那莲叶东西往来游戏。走过小桥,一顺五开间,周身楠木雕花的桂花厅,四面种有百十棵桂树。桂花厅西角,便是一座六角亭,亭下栽着几本芭蕉,数株垂柳。转过六角亭,有一道短短围墙,中有一小门,门头上横着一方小额,是“曲径通幽” 四个字。进小门,便是万岫堆青,千峰叠翠,皆是玲珑石堆就的假山,曲折回环,颇是幽僻。中间一条曲径,穿过幽径,北首一道梅花式门墙,上面写“ 梅花岭”三个字匾额。四围种着四五百株梅花树。岭上有一座小小方亭,皆是玻璃嵌就的窗格。李广看毕,颇为合意。当时讲明价钱,共是一万二千两纹银,即时给了定银。
次日写立卖契,当由房主房牙画押,兑清房价。李广雇了数个园丁,打扫收拾十余日,李广等便将行囊搬入宅中住下。又置买桌椅条凳、古玩书画,安置各处。做了一块黑漆大匾,额上写“ 招英馆” 三个大金字,悬在大门上面。两旁配挂一副对联,上联是“愿天下英雄到此飞觞醉月”,下联是“举人间豪杰来兹把袂论交”。雇了许多有名的庖人及照应周到的堂倌酒保,就托广明管事,择日开张。届期悬灯结彩,非常热闹。那些来吃酒饭的人,真正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生意极其兴旺。一日,忽有一个书僮前来,将樽中酒不空,生意极其兴旺。一日,忽有一个书僮前来,将洪锦杀死人命,下在死囚牢,有登云山强寇反监劫狱,救去洪锦,杀伤官兵无数,言了一遍。李广闻言大惊失色,后闻洪锦被救,心中方安,终是烦闷不乐。
光阴迅速,已至七月初旬。这日午后,徐氏兄弟、张珏、广明等约李广游平山,赏览风景。风闻各处喧传,史锦屏奉旨扬州摆擂台,就在平山堂下设立。借此代李广解闷,遂一同出城。到在擂台处,尚未竣工,见许多泥水工人颇为忙碌。李广等看了一会,便步上平山各处赏览,竟奔桂花亭来,忽见亭内坐着一位美貌郎君,年约十八九岁,头戴一顶洒翠包巾,白银抹额。身穿湖色杭罗直裰,水绿丝绦。腰佩宝剑,足踏粉底皂靴。两道柳眉,一双杏眼,形容娇姿,亚似悲秋宋玉。暗想:“徐家二弟生得妩媚,这人还在徐家二弟之上。”
正在凝神思想,广明遂口呼:“ 李大哥!你想什么啦?为何这样出神!” 李广被广明呼唤,正欲转身向旁处走去,忽见那美郎君立起身来,走至李广面前,深施一礼,说:“君家莫非就是杭州小孟尝李大哥么?” 李广闻言,忙还一揖,答道:“小可正是李广。未领教足下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美郎君说:“小弟姓楚名云,表字颦玉,江宁人氏,绰号武潘安。因久仰吾兄大名,贱性极好广交天下豪杰,曾奈家慈约束太严,等闲不许外游。今因镇江大闹龙舟,好容易恳求家慈,假看龙舟为名,满拟便道专访吾兄。不料走至栖霞,忽染小恙,及至病愈到了镇江,已过龙舟胜会。小弟当时即拟雇舟南下,幸闻逆旅主人言及吾兄已往扬州,小弟便追踪而至。又闻史锦屏奉旨扬州摆擂,在平山堂下建造擂台。小弟闲游,半为游览平山,半为寻访足下。料吾兄乃一代豪杰,此间名胜必定常临,又兼设摆擂台,吾兄必惠玉趾。适才见吾兄英敏气概,与众不同,小弟心中猜疑。继闻那位大和尚呼唤,暗想必是吾兄了。因此斗胆上前谬认知己,实在冒昧之至。尚乞涵容。却是小弟一片至诚,才得有此幸会,也算是三生有约的。” 李广正欲答言,忽闻徐文亮笑道:“好一个三生有约呀!” 楚云闻这一句话,不由两颊红涨,羞态不已。看官你道这是为何呢?暗中交代:原来楚云并非姓楚,他本姓云,乳名颦娘。祖籍淮安,父名云政,乃是翰林学士,已经去世。母亲范氏,乃是当朝丞相范其鸾的胞妹。还有胞兄名璧人,生得也与他一样。只因他年方十岁,由乳母带出门玩耍,奶公见他身佩金银物件,心欲诓骗,苦于下手难摘。却巧乳母同邻家闲话,把他交给奶公,奶公就将他身上所佩带金银物件全行取下,把他抛入河中。回 来告知乳母,说是被歹人拐去。乳母只得回 禀主母,云夫人即饬人四处寻找,毫无踪迹。自奶公把他抛入河内,好似有人轻轻托出水面,在耳畔还说他终身应配孟尝君。正在昏迷之际,却遇一只致仕的官船,将他救起。这船上之官乃是江宁人氏,姓楚,久官思归,膝下无子,虽有两位如君,总不生育,便抱养一子作为亲生。不料抱养之子一病身亡。正在悲痛之际,今偶然救此小孩,已是欢喜无限。他有一位极得宠的女姬,瞒着老头儿将无作有,说今救起来是一个极体面的男孩。这位楚老先生也就千信万信,从此收留,认为己子。及至原籍,那位宠姬给买了个女婢,名唤伴兰,也给男孩装束。请了位教读先生,在家中教他书史。楚家虽有人知道,因事关重大,不敢声张。
一日,颦娘偶至花园闲游,忽来了一位蓬岛仙姑,教了他许多武艺,还说他日后官居极品,母女定然重逢。又吩咐他终身定配人中之虎,他因此牢记在心。后来风闻杭州李广绰号玉面虎,又名“ 小孟尝”。想起前言,便时刻要去探访,曾奈未得其便。今日忽然幸遇,岂有不爽快之理。因此,无意中说出这句三生有约的话来。不料徐文亮复说了一句,触动他的心事,遂害起羞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八 回 武潘安谑戏莽和尚 烟葫芦预定母夜叉
东风一夜暖群花,正好钩帘玩物华。
沽酒正拚酣醉卧,隔篱谁又弄琵琶。
话表李广在平山亭偶遇楚云,彼此欣慕,惟有楚云心下更加暗喜。李广即邀楚云住招英馆,楚云欣从。即带小使伴兰同李广等至招英馆,然后到客寓搬取行李。招英馆大排筵宴,酒酣之际,李广见楚云面红颊赤,止不住注目凝神视之。楚云本不胜酒力,偶逢兴会,又值意中人,心中事一齐并集,不由兴致勃然。只见他脸晕红霞,眼含秋水,大有杨太真沉香亭夜宴的光景,二目不住的向李广溜去,二人你盼我顾。座中广明、张珏、徐氏兄弟等齐声笑道:“今日大哥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二人注目相恋,我等皆成为置若罔闻了。” 李广、楚云被四人一言,觉得有些害臊。李广口呼:“诸位贤弟,既知知己难逢,盛筵不再,古来人皆是如此。而况我当初遇众位贤弟之时,又何尝不是今日光景?”徐文亮口呼:“大哥不要说‘知己难逢’这两句话,小弟却改为‘知己易逢,美人难得’。楚云兄之美,可谓绝世无双了。大哥何得假‘ 知己难逢,盛筵不再’ 这 两 句 话 来 搪塞?”楚云闻言,只羞的面红过耳,正要发挥众人,忽闻广明口呼:“ 徐二弟,你这句话却说得不好,俺不怪大哥别事,只怪大哥见识太小,一见人家武装打扮,不论有本领否,就羡慕不已。论楚云品貌自是风流、俊俏迥异;若论武艺,恐他这 小 身 躯,未 必 能 持 长 枪 大 戟。” 楚 云 含 笑 说:“想俺楚云年幼力薄,知识毫无。今以后恳祈诸位仁兄指教才好。”遂走至广明旁边,笑容满面,伸手轻轻把莽头陀举在半空,说:“尚望指教。” 复把广明在空中一转。广明用力想要挣脱,再挣不开,心中方佩服楚云。座上各人且惊且笑,齐言:“这可莫怪楚云冒昧,只怪你目中无人,自讨其辱。以后不可言语再粗卤了。” 广明接言:“ 俺知口过了。”楚云轻轻把广明放下,娇滴滴一声说:“多有得罪了,恕我之过罢。”只气的广明坐在一旁,一语不发。李广见广明受了这番挫辱,恐他面上下不来,只得用好言相慰,遮掩过去,于是大家复又畅饮。李广见楚云有此武艺,便向谈论些兵机。楚云便将武子的兵书及六韬三略讲说,真是口若悬河。复又讲论品丝弹竹,书画琴棋。徐氏兄弟并李广更加佩服,更加羡慕,恨相遇之晚。直饮到月上花梢,方各罢席。
李广进房暗把手卷拿起,掀开一看,只见张珏已现出身形,分毫不错。又现出一人,却是楚云,月媚花娇,身材无二。惟有上身皆是武装打扮,腰间却系着一条湖色罗裙,一对金莲半隐半现,看毕心中诧异。暗想:“ 看他那种娇媚,实系女子情形,断无男子之态。” 复又回思:“天下男子比女子貌美的亦多的不知凡几,就便他下系罗裙,或别有用意,何可妄测天机呢?”遂收了手卷安寝。
次日,大家起来依然畅聚,却好招英馆的生意又极其茂盛,所有账目等事,皆归广明、张珏二人管理,倒也毫无舛错。李广终日同着楚云、徐氏兄弟不是品丝弹竹,便是饮酒围棋;或是与楚云谈论兵法,颇不寂寞。这且慢表。
再言烟葫芦胡逵,自从杭州回山西,已有数月。今闻史锦屏奉旨在扬州摆擂,招集天下英雄,他便技痒起来,打点包裹盘川,带着板斧,直奔扬州。晓行夜宿,不止一日,走到徐州地界,迎面一座山岗,此山名唤甘家寨,山上强寇乃是兄妹二人。寨主名唤净山鬼甘宁,乃妹名唤十二姑,绰号母夜叉。兄妹皆勇猛无比,先父曾作过武官,为奸臣所害,因此占了此山,奉母命专劫贪官污吏的财帛。寨中聚集约有二三百喽罗,每日在山下巡逻。今见胡逵从山下经过,众喽罗便跑下山去,劫掠胡逵财物。被胡逵抡斧杀败,跑上山寨,报与寨主知晓。
十二姑闻报大怒,喝令:“喽卒引路,待姑娘下山,要那厮狗命。”遂提起钢叉下山,来至岗子口,闻见一黑大汉在山下叫骂不休。十二姑大喝:“ 黑小子,快留下买路钱!若有半字不肯,你可认得姑娘母夜叉否?” 胡逵闻言,抬头观见一女子,乱蓬蓬黄发,瓜皮脸,两耳招风,两道扫帚眉,一双大红镶边铜铃眼,高鼻梁,鼻孔朝天,唇厚口阔,满口黄牙,实在名实相符。身穿大红绣花纱战袄,手执镔铁点钢叉。看罢,喝道:“ 何物丑女,你竟敢前来与爷爷比试。你虽生得丑陋,究竟是一女儿家,不如快快回山寨,免得在爷爷眼前出丑。” 十二姑大怒,只气得瓜皮脸上泛了一层朱砂颜色,大喝:“好大胆的肥羊,竟敢藐视姑娘,看叉取你!”跳下山岗,摇叉向胡逵刺来。胡逵用双斧相迎,二人一来一往,约斗了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负。
正在酣战之际,忽闻山岗上一人大声喊:“ 山下英雄,且请住手,俺甘宁有话讲。” 胡逵闻言跳出圈外,十二姑停叉而立。甘宁跑至相近,向胡逵说:“小妹多有冒昧,望祈宽恕。”胡逵也好言相答,彼此通了名姓。甘宁遂邀胡逵上山,胡逵并不推却,就同甘宁入大寨。当即摆酒,对饮谈心。只见从后寨走出小丫环,向甘宁说道:“ 老夫人有话说。”甘宁暂别胡逵,走入后寨。老夫人说:“ 你妹子年已大了,又生得丑陋,我见厅上那个人,生得与你妹子一样,又闻你妹子言,他的本领甚好。为娘的意思,招他作女婿,老身去一件心事,你妹子的终身有靠。不知你意下如何?”甘宁说:“如此甚好,但不知妹子肯否?”老夫人说:“若那胡姓允从,你妹子焉有不肯之说。” 甘宁闻言,遂走到前面,口呼:“胡仁兄,适才家母有意招仁兄为婿。若仁兄不嫌舍妹貌陋,情愿令他亲执箕帚。未知仁兄允否?如蒙见允,请以一言为定便了。” 胡逵笑说:“ 既蒙见爱,敢不允从。但是小弟鲁夫,须要涵容。” 甘宁见其允诺,请出娘亲,胡逵拜了岳母。当晚又重整筵宴,尽欢而罢。
次日,便谈起扬州摆擂之事,欲约甘宁同行。甘宁欣然愿去,遂收拾行囊,辞别老夫人下山。老夫人亦谆嘱候擂台完毕,即须早些回山。二人唯唯答应,下了山寨。走至山下,只见迎面来了一人,胡逵一看,便大声笑道:“ 哎哟!多年的好友,不料在此相遇!” 说着迎上前去。欲知此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九 回 胡逵大闹招英馆 锦屏摆擂平山堂
仙家寂寂洞门开,鹤伴孤云去复还。
只有桃花留不住,远随流水到人间。
话表胡逵、甘宁下得山来,胡逵见迎面来一旧日好友,遂大声笑道:“郑仁兄,难得在此相会,真是奇遇。” 只见那人闻是胡逵声音,也就赶紧走过来,与胡逵执手道讯。胡逵又与甘宁引见,见过礼,大家欢喜无限。这人姓郑,名唤九州,绰号九条龙,是胡逵同学好友,也是风闻扬州摆擂,欲去显显武艺,不期巧遇。于是胡逵、甘宁遂将郑九州邀上山寨,盘桓了一日,这才三人一同下山,竟奔扬州。
在路行程不止一日,这日来到扬州。进了东门,却好走至招英馆门口。见是一座大酒馆,三人走进里面,但见乱哄哄满堂酒坐,堂倌酒保忙碌太甚,三人拣一座头落座。胡逵呼唤酒保摆酒,喊了多时,只闻有人答应,并不见有什么酒菜摆上来。胡逵大怒,把桌子一拍,大声喝道:“ 你这酒保,这小子无理欺人,俺唤了半晌,终不见有一碟菜一壶酒拿来。人家在那里大嚼大喝,俺在这里空坐。欺负外乡人,真乃混账!”把桌子掀翻,那些酒保吃了一惊,赶着上前口呼:“客人不要动怒,非是我们有意欺人,实在生意太好,忙不过来,照应不到。望祈客人们将就些才好。” 胡逵不由的无明火起,大喝:“放你娘狗屁!好杂种,你分明欺俺是外乡人,说什么照应不到。” 随扬手向酒保一掌打去,那酒保被打跌倒。此时广明正在柜台内查点账目,见酒保被黑汉以掌打倒,便大喊一声:“ 好大胆的匹夫,敢在此撒野!”手一按柜,将身一耸,蹿出柜外,举拳向胡逵打去。胡逵说:“来得好!” 两个莽夫交起手来。张珏立在一旁,只是好笑。那些酒客只吓得躲的躲,跑的跑,只见桌椅如飞乱倒,只闻唏啷哗啷一片声响,碗盏杯盘粉碎。有人报到后面,楚云怒道:“何物狂奴,竟敢撒野!” 随同李广来至外厅。李广一见,哈哈大笑,摇手喊道:“你二人且住手,休得莽撞。”那胡逵、广明皆口呼:“大哥帮我打这厮。” 楚云已然明白了。李广抢步近前,一把扯住胡逵,问道:“贤弟为何到此?”胡逵便将来由述说一遍,遂唤郑九州、甘宁同来相见。李广也唤广明、张珏同至后面。大家彼此各通名姓,互相见礼已毕,一齐来到花园,大家痛饮。胡逵、广明二人真是打出来的交情,与别人更为亲密。
话休繁絮,这日已是初十,距打擂日期只隔五天,有探马飞报进城,说台主史郡主的坐船已至码头,府县各官皆纷纷出城迎接。扬州城内众民人皆知八月十五开擂。招英馆内众英雄已得确信,一个个摩拳擦掌,不由欢喜。楚云口呼:“诸位仁兄贤弟,届期且看我把史锦屏打下擂台,令他在广众之中现丑,他方不敢小觑天下的英雄。” 李广接言:“ 史锦屏虽属奸臣之女,为人却与他老子大不相同,而况奉旨而来,系属大公之事。吾与你预先约定,不必轻上擂台。” 楚云笑说:“ 吾兄言之差矣。小弟特为此而来,胜负彼此未定,吾兄何必先动了这怜香惜玉之情。” 李广说:“ 非也,吾教贤弟不必上台,还是为着贤弟。万一登台被他打下台来,贤弟的英名从此丢尽。贤弟不若不上台为妙。” 楚云闻言,深为佩服。
霎忽已届中秋节,大家早起,扎束停当,用了早膳,一齐出城,竟奔平山堂而来。不多时已至,见擂台高耸,四面围着“ 亚” 字栏干,悬灯挂彩,列着一带屏风,左右有出入之门,屏前设着一张海梅搁几,上列着白玉花瓶,大理石插牌,瓶内插着一束金桂。两旁排列衣架,中排花栗交椅,内里有三间更衣房,收拾得颇为雅致。台上横着一金字匾额,上写“ 广揽英雄” 四个大字,两旁挂一副对联,上联
写“威可南山除虎豹”,下联是“ 勇能北海捉蛟龙”。台下四面皆有兵丁保护。那些做买卖的齐集于此,又有数十处茶棚,专为游人歇脚之所,实在非常热闹。
李广等正在各处观看,忽闻锣声响亮,人语喧哗,皆言郡主来了。抬头看见一排执事前行,府县在前导路。史锦屏坐跨骏马,四个丫环在左右簇拥。见史锦屏头戴紫金冠,斜插两枝雉尾,粉额朱颜,柳眉杏眼,樱桃口,雪白银牙,耳挂八宝珠环,身穿大红湖绉平金叠翠罩袍,内衬杨妃色湖绉绣花密扣紧身短袄,束着一条淡黄结线排绦下垂。腰佩一口鸳鸯宝剑,下穿一条湖色熟罗品蓝缎平金百折裙,内衬湖色绉纱洒花扎脚裤,窄窄一对三寸金莲,脚尖儿微踏葵花镫。白马雕鞍,金辔勒,紫绒丝缰,真有千方媚态,万种风流。众人看罢,皆不甚留意,惟有徐文亮一见魂消,呆若木鸡,心中暗想:“可惜为奸相之女,虽不能与他良缘匹配,也可与他在擂台上比试高低,也可微亲芳泽。当年虽然未曾习武,不然《关雎》 同咏,成就宜室宜家,极是一件美事。”复想:“只恨我徐文亮一见他之面,是漠不相关,终成了尔为尔,我为我。”自己注目凝神,万转千回的胡思乱想。楚云瞥见,转身向李广低声说道:“你看徐二弟已是要痴了的模样,瞧着史锦屏凝神注目,呆呆的发愣,要着了魔。” 李广闻言,即掉转脸来一看,果然不错,便笑唤:“二弟,你呆看什么?”连唤数声,徐文亮正出神并未听见。李广近前用手将他肩头拍了一下,问道:“ 二弟!你究竟呆看什么了?为何喊你数声,你连一句终不答应我。可不要着了魔呀!”徐文亮此刻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只羞得面红过耳,一言不发,低头整理衣襟。
李广同楚云看他那样情形,令人好笑。方欲同他去茶棚内坐,忽闻台下人声乱嚷:“闪开,闪开!” 只见府县首先下轿,四个丫环下马,分列两旁,在台下站定。然后,史锦屏下了马,有家丁把马牵去。史锦屏一耸身躯上了擂台,四个丫环随着也跳上台去。府县由梯步上耳台落座。史锦屏在台上略坐片刻,饮完了茶,便去更衣。已毕,来至前台,外罩已经脱去,头上雉尾冠亦卸却。扎着一条玉色罗巾,两旁打了个鸳鸯结,鬓边斜插一朵妃色绒花。八幅湘裙倒煞在腰下,硬铮铮一双金莲,大红绣花鞋紧缚着两只葱绿缎屉兜根带。轻移莲步,慢摆柳腰,走至台前。朱唇一启,娇滴滴一声说道:“奴家史锦屏,奉旨扬州摆擂,要挑选天下出色的英雄以佐圣上。如有精通拳棒,武艺超群者,可请上台来,与奴家比试。”话言未了,只听台下一声:“俺来也!” 一个箭步纵上台来。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二 十 回 史锦屏独败众英雄 俏张郎巧戏娇郡主
雪梅偶遇齐争春,冒寒冲风岂让人。
东风一到上林早,梅雪各自守本分。
话表史锦屏向台下招呼未毕,忽见一人应声而至,耸身蹿至台上。大家举目相看,见是粗莽头陀。李广一见,顿足不已,恨道:“这粗莽匹夫,事事都是他出人头地,不管事情轻重,便 要 抢 在 人 前。” 正 在 暗 恨,只 听 台 上 娇 声 问:“来者通名。”莽头陀怪眼圆睁,大声喝道:“你这女子有何武艺,胆敢口出大言,藐视天下豪杰。尔不认识俺盖世英雄洒家广明么!”史锦屏见广明口出狂言,并不生嗔,便举拳向广明打去。广明急架相还,史锦屏收回拳,广明抢进一步。史锦屏身躯向东边一转,趁着广明转身未迭,飞起金莲向广明当胸一挑,说声:“着!” 广明躲闪不及,将广明挑下台去。只跌得头破血出,人声喝彩。李广恨恨不已。一旁怒恼了胡逵,大喊一声蹿上擂台,并不通名,举拳便打。史锦屏一见哈哈大笑:“该死匹夫,前者俺郡主看东邻李公子的面上,将尔释放,你不知羞愧,还敢前来与我比武。” 舞拳向胡逵打去,二人斗有三合,史锦屏故意往后一退,胡逵急抢上前,史锦屏复向旁边一闪,胡逵用力太猛,望前一倾,脚站不稳。李广在下面说:“ 不好!” 话犹未了,只见史锦屏趁他脚未立稳,便飞起一腿,将胡逵踢落台下。台下众闲人一齐喝彩。
胡逵爬起,见有二人,郑九州、甘宁一齐蹿上台去,通了姓名,便一齐交起手来。史锦屏毫不介意,抵挡这个,又迎那个,一拳一脚,次第施行。郑九州、甘宁虽然勇猛过人,心不介意,斗了六七合,被史锦屏一个一个打下台来。这台下喝彩之声震天。李广只是暗恨,楚云无言,徐氏兄弟急的搓手,口中只说:“惭愧,惭愧!” 惟有张珏心中暗笑。忽见那边茶棚内一起人,蹿上擂台,通了姓名。史锦屏令烟柳、如霜、轻红、软翠四个婢女上前比试,自己便向交椅上坐下。只见四名婢女向那起人施展各人本领,盘旋飞舞,不大工夫,这一起人被四名丫环打下擂台。
史锦屏见四名丫环取胜,心中得意。但见他趾高气扬,走至台口,望台下说:“ 有本领的英雄,请上台来比试比试。”只见张珏先整理方巾,抖拂大袖,缓步走至台前,慢语低声,向台上说:“ 你们把扶梯放下来,让我同郡主比试。”那些看热闹之人,齐声笑说:“ 这一酸秀才,要上台比试。那些英雄好汉,上台斗不到十数合,被郡主打下台来,这懦弱书生是自讨苦吃。” 张珏任人嘲笑,并不言语,只催着台上快放扶梯。台上人闻之,心中好笑。史锦屏令人放下扶梯,张珏便循梯上台而立,两手一拱,向史锦屏说:“区区姓张,名珏,绰号半枝梅,却与尊号一枝花实相符合。今年才交十五岁,初知拳棒,却是弱不禁风。因见他们与郡主打得颇为热闹,区区高兴,也思与郡主顽耍一番。但要郡主拳脚上让我三分。纵有些儿不到之处,还要郡主包涵一二。”史锦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说道:“ 既上台无须多言,我便与你比试便了。” 张珏笑说:“区区还有一言,你我先打拳还是先踢脚,还是拳脚并行?尚望明示。”史锦屏听之不耐烦,只得说道:“ 任你自便。” 张珏笑说:“咱们先由上而下,打一套拳。然后再倒行逆施,使一回脚。末后再拳脚交加,乱打一顿。但万万不可认真,不过玩耍而已。” 史锦屏心不耐烦,便喝一声:“着!” 一拳打去,张珏并不还手,舞开大袖躲闪过去。锦屏掉转身躯,复又打到。正是:这一个纤腰婉转,恍如垂柳摇风;那一个大袖飘扬,浑似梨花舞雪。张珏惯使狡猾,却胜他心高气傲,蹿跳蹦纵,飞舞盘旋,竟将史锦屏搅得眼花%乱,捉摸不着。张珏故意卖了破绽,让史锦屏好去打他,他好趁此歇息歇息。史锦屏好容易得他一个破绽,便抢进一步,一伸手,把张珏抓起,向台口一掷,喝声:“ 去罢!” 手一松,把张珏抛下台去。
那些看热闹之人,正要喝彩,不见张珏跌下台来。史锦屏心中狐疑,忽闻台上顶板里有人说话:“呀!郡主,我在这里了。”史锦屏心中诧异,便仰首寻找,只闻声音却不见人在那里。忽见他在梁上坐着,手执折扇,慢慢的轻摇,说:“郡主休疑,区区因打了多时,气喘力乏,因此上来稍歇片刻,再与郡主玩耍一回。” 史锦屏无法可使,只得也坐下歇息。心中狐疑:“此人究竟是人是鬼,在此搅扰不休。”方喘息定,只见张珏从梁上飘然落下,向史锦屏抡拳劈面打来。史锦屏忙站起闪身,还一拳去,忽然不见张珏去向。史锦屏掉转身躯,寻找张珏,忽闻身后喊着:“ 打!” 史锦屏忙回身,不见有人。忽闻台之东北隅喊道:“ 我在这里。”史锦屏向东北一看,但见张珏轻摇折扇,笑嘻嘻向他点头。只急得史锦屏杏眼圆翻,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说道:“我非把你这孩子打下台去,你也不知郡主的手段高强。” 遂使了个燕子穿帘式,如旋风一般穿了过去,居心要将他抓住。这张珏更狡猾,等史锦屏来得切近,便将身往上一缩,史锦屏扑空,险些跌下台去。张珏在半空用手在史锦屏头上拍了一下,说:“好桂花油香味。” 复又现出身形,站在擂台当中,哈哈大笑。竟弄得史锦屏神魂颠倒,心中疑惑,不知他是鬼是仙。只使的香汗湿透了熟罗密扣绣花紧身,心中急燥,趱步来斗。张珏含笑口呼:“郡主今已天晚,区区也要回去了,明日再来与你玩耍罢。” 言毕,身躯一隐,登时不见,已在台下。仰头笑说:“ 今日少陪,明日再会罢。” 甩着大袖,从人丛中钻了出去,与李广等一同进城。
且言史锦屏心中懊恼,暗想:“我奉旨到此,原是招集英雄,若每日遇见这样非妖非怪的人前来混闹,我难以覆旨。”呆想了一回,却是没法,只得下台,率领四婢上马回城。府县各官进城,众多百姓已然漫散。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逞归鞭惊艳薜萝村 思美色挑衅蓬莱馆
雪梅原来却相亲,偶遇东风岂让人。熏风未动上林去,梅雪归去看来春。话表张珏在擂台上鬼混了一阵,遂下了擂台,同李广等进城,心中很得意。惟有广明、胡逵心中气恼。徐文亮又向胡逵戏言:“你本不知进退,前在他家已经受过他的利害。幸有李大哥,怎能释放你?今日就该退避三舍,你竟不自量,偏要与他争斗。无怪他把你抛下台来,受这一场羞辱。你看颦玉遵依大哥之言,袖手旁观,不贻笑于人,又不空拳费力,何曾不好。” 一席话说得胡逵怒喝道:“你不要戏弄俺,你看俺去与他一死相拚,非将那黄毛丫头剁成肉酱,方泄我两次之恨。” 言罢,提起板斧就要去。李广急忙拦阻,说:“你这莽夫,太卤莽之极。你去寻他报复,只是飞蛾投火一样,还不坐下。”这且不言。
且说一位英雄,名桑黛,绰号俏哪吒。家居苏州阊门外,距城三里。其父曾任河南总镇,三年前已经去世。其母恸夫情切,相继而亡。只有胞姐秀英嫁与本地薜萝村秀才蒋逵为妻。蒋逵之弟蒋豹,绰号粉金刚,英勇非常,却与桑黛之武艺不相上下,二人最为相契。一家和睦,真是兄宽弟让,夫唱妇随。家道虽不饶余,却也很过得去。这桑黛广有田产,又开一座蓬莱酒馆,家内收了数十个门徒,习学拳棒。生来疏财仗义,济困扶危。
一日,闻说史锦屏奉旨在扬州摆擂,招集天下英雄,遂将蓬莱馆暂行闭歇,待打过擂之后,回来再开。遂去到薜萝村蒋宅,约蒋豹同去打擂,遂看望胞姐秀英。及至到了蒋家,闻胞姐秀英说,蒋豹已经前去,他姐夫适不在家中,进城有事。桑黛未免扫兴,仍旧自行回去,以便料理行装。他姐姐见兄弟来往匆匆,就不肯留他耽搁,便送桑黛出了大门,看着桑黛上马而去。
桑秀英转身欲回院中,耳畔忽闻鸾铃声,心说:“兄弟为何去而复回?”遂转身一看,非是兄弟转来,马上乃是一个年少郎君。只见那马将到面前,那马上郎君见桑秀英美貌风流,当即勒马,注目而视。桑秀英不由红飞两颊,低头步进庄门。这马上之人家居苏州城内,姓张,名志白,却是一个贪花好色之徒。他有胞兄,名唤志红,也是胡为不法。这日,张志白是赴虎丘散闷,从薜萝村经过,忽遇桑秀英那种风流袅娜妩媚妇人,却如带雨海棠,娇颜欲滴。在马上暗道:“不意此地有此佳丽。” 便勒马注目而视。见桑秀英走进庄门,不由的神魂不定,只得策马上路。心中想念美人,遂问家丁可晓得方才那一女子是谁家的妇人。家丁说是蓬莱馆桑黛之胞姐,是此庄蒋秀才之妻。张志白闻言,暗想:“是蒋秀才之妻,又是桑黛之姊,任他美貌不能抢来成亲。若说桑黛那厮,不是好惹的,却是赫赫有名的英雄。” 复又问家丁:“尔等怎知他是桑黛的胞姊?”家丁说:“人小等知道蒋秀才并无姊妹,三年前曾闻与桑黛胞姊结亲,去年春间娶过门,因此知是桑黛的胞姊。” 张志白闻言,大失所望,复又回思:“我若不将这美妇抢到手中,我必然要害相思,我命难保。咳!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的武艺精通不弱,何不到蓬莱馆先将桑黛打败,令他叩头服罪,知我的利害。我然后再抢占他姐姐,他必不敢与我争斗。蒋姓是一怯弱书生,量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他只可甘受其辱。” 自思以为得计,一抖丝缰,竟奔蓬莱馆而来。
不移时来到,大家下马。见蓬莱馆虽然开着门,却已卸了招牌。张志白犯想,这是何故?且不管他怎样,我是前来寻气的,遂昂然直入堂中,南面而坐。大呼:“酒保,我来照顾,为何不睬,是何道理?快拿酒来,大爷好痛饮。” 酒保忙过来陪笑,口呼:“大爷有所不知,我们馆内主人因有要事出门,故而暂且关闭,酒肴皆未预备。请大爷且上别家喝去罢,改 日 再 补 敷 你 老。” 张 志 白 把 桌 子 一 拍,喝 道:“胡说!分明开着门,怎么不卖给我酒呢?欺我太甚。” 酒保口呼:“大爷请看,门虽开着,是招牌幌子未挂,皆都未预备,你老莫怪。”张志白安心寻气,那能肯听,把桌子拍的连声山响,大声喊道:“你家不卖,我偏要你卖。如若不卖,你可叫你家桑黛小子出来会我,认一认张二太爷。” 酒保闻言,暗想:“这不是来吃酒,分明是来寻气。” 遂口呼:“大爷,既要会我家大爷,请大爷且候一候,我去请来。”言罢,匆匆跑了进去,向桑黛口呼:“大爷,外面现在来一人,名唤张志白,硬要喝酒。我回他现在未开,暂且向别处去饮。敷衍了半天,只是强横,口口声声要请大爷出去会他,分明是前来寻气的,特来告大爷知。” 桑黛闻言,怒道:“ 那里来的野种,到此持蛮?” 立刻走出,方到屏门,就闻有人大骂:“桑家小子,若是好汉,快出来会我!若待迟延,我便要打进去,看你出来不出来!” 桑黛闻言,即抢至堂外,大喝:“何处狂奴,竟敢在此撒野!好杂种,可认得俺俏哪吒桑黛吗?” 张志白抬头一看,果然与那美妇面貌相仿。回想那美妇人,把相打之心抛在九霄云外,只顾注目凝神看桑黛。桑黛见他如此光景,更加大怒,喝道:“ 小辈,你适才口出狂言,为何见了某家一言不发?要描某之像貌带回去当作祖宗供奉吗?” 张志白闻言笑说:“我正为你的形容俊俏,欲带回你去作一宠妾!” 桑黛闻言怒甚,挥拳就打。张志白急架相迎,一往一来,斗有十余回合。桑黛一脚向张志白裆中踢去,张志白将身一偏,趁势一旋风腿,向桑黛扫来。桑黛一弯腰,用水中捞月式,把张志白右腿腕抓住,骂一声:“好杂种,去罢!” 只听咕咚一声,张志白跌倒在地,桑黛抢上一步,踏住张志白之身,举拳如雨点一般,由上至下,排了一顿。张志白被桑黛拳足交加,只打的筋软骨酥,忍不住“哎呀”说:“罢了,算我有眼无珠,不识英雄骁勇。从今以后,当甘拜下风,还望宽宥这次罢,我张志白感激不已。” 桑黛闻言哈哈大笑,说:“ 你既求饶,便宜你了,去罢!”张志白忙忙站起,抱头鼠窜而去。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思报复二打蓬莱馆 求结纳急走蒲家林
集贤仙客问生涯,买得渔舟玩岁华。
案有黄庭樽有酒,少风波处是吾家。
话表张志白被桑黛一顿拳脚,打的寸骨寸伤,只得哀求乞饶。桑黛将他释放,张志白抱头鼠窜。出了酒馆,不见手下家丁等向那里去了。原来众家丁皆被桑黛的门徒打跑。张志白自己牵马乘跨,狼狈而去。桑黛便向众门徒说:“那厮虽然被我打败,久闻这厮甚是顽皮,定然不肯甘心,过数日伤痊愈,必然前来报复,必须防备他些方是。我欲明日动身,有此一举,须得稍停数日,观其动静。” 众门徒称是。这且不表。
再言张志白狼狈回家,张志红见兄弟志白头青眼肿,步履艰难,忙问道:“吾弟为何这样狼狈,难道吃了甚么人之亏?”张志白便将以上情形言了一遍。张 志 红 闻 言 怒 道:“好大胆无知的桑黛,竟敢横行,量尔有多大本领;若不给他利害,也显不出我张氏兄弟赫赫大名。” 说:“ 兄弟你可耐心养息,候你伤痕痊愈,为兄与你同去报复此仇,方显我张氏弟兄不是无能之辈。”志白闻言,回后宅养伤去了。
光阴迅速,不觉经旬。张志白伤已痊愈,张志红思报前仇。遂传齐一班教习打手,各带棍棒。志红、志白二人骑马,带领众人,奔蓬莱馆而来。到了蓬莱馆,弟兄一齐跳下马来,率领众打手一哄而进。那桑黛的家丁知是前来报复,先飞奔入内院通报。桑黛闻报,说道:“这厮复来,必然并力勇斗,众 徒 们 须 要 猛 力 近 前,不 可 怯 敌 退 步,方 不 软名。”大众闻言,一个个搓拳擦掌,抖擞精神,只待交手。桑黛将身上衣服紧束停当,手提齐眉棍,带领众徒们拥出后院,大骂:“无耻的匹夫,狂妄的小子,前日已领过爷爷的利害,竟敢复来。今日不能宽恕你了!” 张志白并不答话,便喝令教习打手一拥齐上,将桑黛团团围裹,棍棒齐施。桑黛抡棍一路打去。那些教习打手不是桑黛的对手,更兼那些门徒没有一个怯弱之辈。只打的张氏兄弟心惊胆落,但见碰着棍,面肿头青;撞着棍,骨酥筋折。张氏兄弟一个头上着了一棍,一个腿上着了一棍,二人不敢恋战,匆匆的逃出门外。那些教习打手,见主人先逃走,也就一哄而散。桑黛大笑,言道:“无能小辈,竟敢前来报复,自讨其苦。” 言罢,率领众门徒回后院去了。
再言张家兄弟率领教习打手大败而回,张志红说:“若报桑黛的仇恨,除非结纳两个人,不怕桑黛不败。” 志白问道:“这两个人是谁?”志红说:“离此不远,约有四十余里太湖旁边有座山庄,庄名蒲家林,又名蒲家大寨。却是弟兄三人,长名蒲龙,次名蒲虎,三名蒲球,皆生得武勇。惟有蒲球更是勇猛,手下聚有三四百喽兵,专门劫掠为生。与太湖内的强人是通同一气,远近闻其名皆惧怕。咱将桑黛的胞姊美貌画一小照,再用金银绸缎献与蒲氏兄弟,就说桑黛口出狂言,藐视山寨,声称要来剿灭,因此我弟兄不服,特将他胞姊图像献与大王,请大王去打蓬莱馆,带回美貌妇人。若听此言,必然应允,那时节仇恨已报。” 志白闻言大悦。即刻措办金银。
三日后各样齐备,令家丁挑着礼物一同往蒲家林而来。不多时已到,只见树木丛杂,内隐一所高大房屋。正然观看,忽见林内闯出一队喽兵,高声喝道:“丢下买路钱,放尔等过去,倘有半字不肯,看刀!” 说着拔出刀来,志红勒马说:“林内听真,我等非是过路客商,是特意前来拜谒你家寨主,并献宝珍,可速回寨报知。” 那众喽罗闻言颇为疑惑,大家议论:“ 那有这等痴人,情愿献纳金银,其中有诈。说是奸细,看其光景,不像奸细,并且他等手无寸铁。谅他就是奸细,其奈我何?且报进去。” 这蒲龙弟兄三人,正在聚雄厅饮酒,忽见喽罗跪报:“启禀大王得知,林外来一伙客商,小人方去劫掠,那为首的言道是特意前来献宝。小人们不敢自专,请大王定度!” 蒲龙、蒲虎方未吩咐,只见蒲球吩咐道:“ 那些人既然献宝,即令他等前来相见。”喽罗遵令,来到林外,高声言道:“ 来者听真,大王有令,着你等进聚雄厅相见。” 张氏兄弟闻言下马,带领家丁并金珠绸缎,来至大寨门。见两旁摆列许多兵刃。兄弟二人走至厅前跪倒,不敢抬头。只听上面问道:“ 尔等因何前来献宝,莫非其中有诈?从实说来。若有半字隐瞒,推出寨门斩首号令。”张志红回道:“ 我等只因蓬莱馆桑黛欺人自负,便去相打。第一次打败而回,心不能甘;第二次又去报复,明知必败,却假借大王的虎威,前去吓他,料他闻大王声气,必然恐怕。那知那厮胆大已极,他说:‘无名草寇,有何能为?我若不赴广陵去打擂,定然扫平山寇。’” 话言未了,蒲家兄弟大怒,说:“ 好桑黛小子,俺与你毫无嫌隙,各不相侵,为何自恃其勇,欺压与我?你有何本领,敢出如此狂言?我与这厮拚个高低,你也不知俺们的利害。” 言罢,即扶起张家兄弟,入座饮酒,各通姓名。志红便命家丁将金银财帛一齐献上,蒲龙等查收毕,又见有一幅画图,乃是美人像,真如天仙一般。遂问:“ 这美人图从何而来?”张志白说:“这图上美貌佳人像,乃是桑黛的胞姊,名唤桑秀英,已经嫁与蒋秀才,住居薜萝村,离蓬莱馆不远。却生得美貌无比,天下难寻第二个。” 蒲龙闻言大悦,便向蒲球说:“三弟,这件事须你前去一趟,先将蓬莱馆桑黛打败,顺便到薜萝村把他胞姊抢来。” 蒲球闻言遵命,即刻点起喽兵,蜂拥而去。欲知三打蓬莱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报前仇三打蓬莱馆 争美色大闹聚雄堂
白云无心过青山,多谢青山省眼观。
意在难存防山厌,飘然飞去自心安。
话表蒲球带领喽兵,径奔蓬莱馆,走有半日方到。此时桑黛已将众门徒散去,正在料理行装,去到扬州打擂。忽听门外人声鼎沸,一片喊杀之声,急令家丁去看。只见书僮匆匆跑进来说:“启禀大爷知道,有蒲家林强盗带领喽兵,手持兵刃,蜂拥杀来。口口声声说是大爷欺人太甚,在背地里骂他们,现已闯进大门,请大爷定度。” 桑黛闻报,暗想:“我与蒲家林强寇两不相涉,因何说我骂他?这光景大约是姓张的到他那里挑唆出来,借他报复前仇,定然不差。” 想罢,脱去外衣,提一杆方天画戟,出了后院。见众强盗已至前厅,大声喝道:“好大胆的强寇,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作你的强盗,我开我的酒馆,你因何无仇寻隙?可莫怪我桑黛无情面了!”蒲球大声喝道:“你就是桑黛小子,为何暗地谤人,欲扫平爷爷的大寨。今日 特 来 取 尔 的 狗命。”桑黛闻言,知是姓张的诡计。心不稍让,便喝骂道:“你这狗强盗,其奈我何?” 言罢,拧戟便刺。蒲球抡动双锤迎架,众喽兵发一声喊,一拥上前把桑黛团团围在垓心。桑黛毫无惧色,抖擞雄威,架开刀,拨过枪,挡住锤,挑过剑。这一枝画戟舞动,有八面威风,隔架遮拦,风雨不透,得空还刺人一戟。战有多时,桑黛虽然骁勇,终是寡不敌众,只觉两臂酸麻,二鬓汗流。暗想:“ 不好,若再恋战,性命必倾。”遂大吼一声,一挥画戟,好似片片梨花,纷纷瑞雪落下。
众喽兵向两边一分,桑黛趁势奋勇杀出门外,跨上蒲球的马,两腿磕马,如风驰电掣一般而去。众喽兵方欲追出,蒲球大声喊道:“穷寇莫追,由他去罢!且将他的家私掳掠回寨,作为公用。”众喽兵遵令,一齐将所有细软辎重,搜括殆尽。蒲球传令,顺道薜萝村抢掳美妇桑秀英。喽兵即刻蜂拥前去。
时近黄昏,来至薜萝村,一声胡哨,闯入村来。劈开庄门,首先蒲球进去。那些庄丁见众强盗杀来,那敢阻挡,跑的跑,躲的躲。蒲球直入蒋宅,听房内尚有读书之声。原来蒋逵还在灯下读书,桑秀英一旁刺绣。蒲球不问青红皂白,便大踏步抢进房门,大喊一声说:“休要逃避,若跑就是一刀。”只吓得 蒋 逵 夫 妻 二 人 浑 身 乱 抖,跪 倒 哀 求,口 呼:“大王宽恕,我家甚是寒素,没有金银,请到别家,必有金银。”蒲球喝道:“毋得多言。”遂命喽罗,把他二人缚在马上带回大寨。喽罗遵令,把蒋逵夫妇拥出门外,缚在马上。蒲球搜括些细软,又掳了两个仆妇,一齐带在马上,连夜回蒲家林。
未至天明,已到寨。先有喽罗飞报进去,蒲龙、蒲虎闻报大悦,正欲出迎,见蒲球已到厅中,将大略言了一遍。只见喽兵把蒋逵夫妻拥上厅来,夫妻二人一齐跪倒,哀泣饶命。蒲龙、蒲虎见桑秀英美貌出众,欣然笑道:“果与图上无异。”遂令喽卒送入后寨,令蒋逵在寨中司管账目。令掳来的两个仆妇,到后寨好好伏侍桑小姐。吩咐已毕,令人排宴。此时张志红兄弟二人一齐叩谢,说:“ 蒙大王略施虎力,愚兄弟前仇已报,就此告辞。” 蒲龙笑说:“ 幸蒙你献画图,怎能得此美人,俺须谢你大力。请你兄弟二人入座畅饮。”又命人将蒋逵唤至,吩咐道:“ 你在此不须惊恐,安心司管钱粮仓库,俺不薄待与你。你若有三心二意,可不要怪俺一刀送了你的性命。” 蒋逵那敢还言,含泪站立。蒲龙令喽卒将他带下去,给他酒食。
蒲龙等五人便大饮起来。饮至半酣,蒲球口呼:“ 大哥,小弟将那美人带来,自然是给小弟作媳妇了。今日是良辰吉日,晚间弟去与他成亲。” 蒲龙闻言冷笑一声说:“ 三弟之言不自量,你可晓家有长子,国有大臣,那美女虽然是你带来,还该让与长兄才是道理,为何你倒要占先?真是年少无知,不晓礼义。” 蒲球闻言含怒,口呼:“ 大哥休出此言,虽是家有长子,国有大臣,那美人毕竟是小弟带来,难道我费尽气力不能自得,反送给长兄?这可成了笑话。而况你坐在寨中不费一刀一枪,要得现成的美人,普天下那有这个道理?还说我不知自量。我看你才不知自量呢!我又不是夺得你 的,怎 么 叫 作 不 知 礼 义?” 蒲 龙 闻 言,便 怒 喝 道:“好大胆的逆弟,你竟敢违傲兄长!那美人虽然是你带来的,按理应该孝敬哥哥。你反倒强占,你竟不晓得长幼卑尊。那美人 一 定 是 我 的。你 再 强 横,莫 怪 为 兄 打 你 这 逆弟。”蒲球闻言,不由冲冲大怒,立刻站起身形大喝一声:“你这不知耻的东西,你还自命长兄,我若不关同胞之情手足分上,将你一刀挥为两段,看你其奈我何?” 蒲龙大怒,站起身形大喝:“ 好逆弟,看我能打你否?” 遂一拳打去,蒲球不肯让,踢翻座位,跳在屋中当央,向蒲龙以拳打去。蒲龙闪身,一脚踢去,蒲球闪躲。蒲龙一脚踢空,使的力猛,往前一倾。蒲球趁势抢进一步,抡拳望蒲龙顶门打去。只见蒲虎赶近前来,将蒲球的手腕托住,说:“休得无礼!”乘势一转身躯,站立二人当中,将他二人分开,忙拦道:“兄弟不必争斗,我有良言。皆坐下听我讲,如言不公平,再斗也不迟。” 遂兄弟三人落座,蒲虎说:“ 俺兄弟三人,美人却只一个,若兄长占去,我与三弟落空;若三弟占去,我与大哥落空。一个美人能分成几处呢?那美人虽是可爱,不可因美人伤了手足之情。我思得一法,从今日起便往各处寻访,倘再抢得两个美人来,各分一个,一齐花烛,岂不是好?大哥、三弟须遵我言。还有一言,若依我言,大家必须同发重誓,以防私自前去。” 蒲龙闻言,首先允诺,蒲球只得依从。当时兄弟三人即发了重誓,重新入座饮酒。这也是桑秀英不该遭他们的污辱,故有他们兄弟一番争斗,暂且不表。
再言桑秀英正在后寨啼哭不已,欲要寻死,忽闻外面数个喽卒纷纷议论:“三位大王争夺美人,刻下皆发了誓愿,须候再抢两个美人来,方一同洞房花烛。” 桑秀英偶闻此言,心中略定。由此每日坐困愁城,竟盼胞弟桑黛前来拯救,出此牢笼。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 回避强人暂落慈云院 讨美女独上晋家庄
范蠡归湖无处寻,子陵不肯恋红尘。
早知今日遭毒手,将军应起五湖心。
话表桑黛自从上马逃走,约走了四五里路,见日已落。欲向前行,便无处投宿,只得投慈云院尼庵存身一宿。因想素日我常布施钱米,大约尼僧不能推辞。主意已定,转过松林,不到半里,已至庵门。桑黛跳下马来,便去敲门,忽闻里面有人答应。只见双扉启处,见老尼手提灯笼,走近前向桑黛脸上一照,说:“我道是谁?原来是桑爷到此。这更深夜静,到此何为?”桑黛说:“且进去再说。”老尼让桑黛进庵,桑黛牵马入庵,把门关闭,一同来到禅堂。老尼见桑黛形色仓皇,气喘不定,遂口呼:“桑爷是从那里来?为何这样狼狈?”桑黛便将以上情形言了一遍。老尼闻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这等凶横,老天爷必然报他一祸。” 言罢,便去厨下烧了一壶茶来,又去打了一盆净面水来。桑黛净了面,坐在一旁喝茶,定了定神。老尼做些素菜,煮了黄米饭,摆在桌上。此时桑黛腹中正饿,便吃了两碗饭。佛婆收了碟碗去,复又打来一盆脸水,一壶茶,桑黛复又净面吃茶。老尼走来口呼:“桑爷请至客堂内安歇罢。” 桑黛便去安歇,一宿无话。
次晨梳洗方毕,忽闻有叩门声,佛婆前去开门。叩门人问:“桑大爷可曾在此否?” 桑黛闻听,即走出一看,原来是家中的仆人。便问道:“ 你来作什么?” 仆人回答:“ 启爷,正是祸不单行,家内被强盗搜掠已空。姑爷家内,今晨有人来送信说,姑爷同姑奶奶昨夜三更时分,被强盗一齐掳去,特来报信。那里晓得咱家也是如此。家人特寻到此,报爷知道。”桑黛闻报,心中惊骇发怔。老尼见此光景,近前口呼:“ 桑爷不必着急,设法去救姑爷、姑奶奶是正事。”桑黛暗想:“若去救胞姊、姊丈,除非赶往扬州去打擂,约请众朋友相助,方可济事。不然,还是寡不敌众。” 遂令家丁回去,向各欠户将所欠银两讨取一半,限明日送来,备作川资,往扬州一路使用。家丁回去,次日即送了二千两银子来。桑黛打了包裹,收拾已备,拟次日动身。
到了晚间,独自在廊下闲步,见对面廊房内有明亮灯光,隐隐有妇人啼哭之声,心中好生诧异。遂去问老尼:“廊房内为甚有妇人啼哭?” 老尼见问,先咳了一声,说:“这妇人姓骆,是淮安人氏,他家老爷在日曾作知府,膝下无儿,只生一女,名唤秋霞,生得美貌。因搬他家老爷灵柩,回籍路过此地,骆太太同着小姐到此烧香。香已烧毕,着佛婆送他母女回船,见灵柩摆在岸上,船已不知去向,却被他家人船户把所有行装物件全行拐去。佛婆回来告诉老尼,因此将他母女接在庵中,遂将灵柩抬来,寄存外堂。后来与骆夫人闲谈,他言有一胞侄名唤骆熙,绰号分牛虎,乃是英雄,一身好武技。欲写信令他来接,后来出了一件逆事。离此二里有一晋家庄,庄中晋家豪富。老安人所生子女各一。子名游龙,不事生业,一味胡行。女名惊鸿,端庄伶俐,貌若天仙,前五日随着晋老安人来庵烧香,偶遇秋霞小姐,二人一见情投意合。后闻骆夫人说出前情,晋安人便命惊鸿小姐结拜秋霞小姐为姊妹。临走时说,迟两三日接秋霞小姐到庄上盘桓数日。隔有两日,有两个丫环、一个小使带着一乘轿子前来说:‘奉惊鸿小姐之命,来接骆小姐到庄上住数日。’骆夫人应允,那知一去并未回来。遂着佛婆去接,这晋家门口的人说,未见有什么骆小姐来到他家。佛婆欲到晋家去询问,反被晋家门口的人骂了一顿。佛婆无法,只得回来诉说一遍。骆夫人闻言,便亲自前去会晋安人去。及至到晋家门口,那些人不但不许骆夫人去会晋安人,反将骆夫人一顿痛骂。骆夫人受辱而回,痛哭不已,欲寻自尽。老尼再三解劝,未曾寻死。想女儿终日啼哭。” 桑黛闻言,心中暗想:这分牛虎赫赫有名,我何不到晋家庄,将他家小姐要回,送他母女回淮安,他必感我救他婶母及其妹之恩,我就邀他助我去灭强寇,他必然应允。主意已定,即令老尼去请骆夫人相见。老尼遂走进对面房内,向骆夫人言明原委。骆夫人闻言,立刻出来与桑黛见过礼,见桑黛是俊美之英雄,羡慕不已。桑黛说:“请骆夫人落座。”口呼:“骆夫人请放宽心,明晨桑某赴晋家庄向他理论,令他送出令爱便了。但有一层不得不与夫人言明,桑某必须认夫人为姨母,前去方好借词。” 骆夫人连称极好,只是不敢当。桑黛口呼:“骆夫人不必客气,此不过权宜之计,只要将令爱讨回便了。”骆夫人应允,复又谢了一回,遂回自己房中去。桑黛也就安寝。
次日,桑黛佩剑跨马,往晋家庄而去。你道这骆秋霞怎么被晋游龙骗去?只因他母亲自那日在庵内见了秋霞,回家与女儿惊鸿闲谈,只是赞秋霞美貌无比,却被游龙听悉。暗想自己的老婆性情强横,颇有雌威,因思另纳一妾。一闻此言,便与门客张春仪商量。张春仪就出了这个主意,着他瞒了母亲、妹子,令丫环小使到庵中假称安人之命,接骆小姐过府散闷。及接至家中,拘在暗室,候他老婆回母家省亲,便与骆秋霞成亲。又嘱咐门口的人,如有人来接骆家小姐,一概回他不知,也不准他与老安人、小姐见面。因此家下人奉了主人之命。这桑黛来到晋家门口下骑,便向门口之人说:“烦你等通报你家主人,就说蓬莱馆桑黛特意来拜,有要话面谈,非会面方可。” 那门上人闻言,暗想:“ 他家前日招了大祸,今日为何来此?” 只得进内禀报。至书房内,回明此事,游龙便向张春仪说:“ 我平日与桑黛并无来往,为何到此,称有要话面说?” 张春仪口呼:“ 少君,必是他与骆家有瓜葛之亲,前来讨取骆家小姐也未可知。但他来不可不会面,看他所言何事。如言骆家之事,便须如此如此,包管他堕我计中。” 晋游龙闻言大悦,遂命人相请厅上相会。
桑黛来至厅上,游龙已出来迎接,含笑说:“不知桑兄驾临,有失远迎,尚望恕罪。” 桑黛口呼:“ 晋兄,久慕大名,拜访来迟,亦望宽宥。” 彼此行礼,分宾主落座,家丁献茶。桑黛口呼:“ 晋兄,小弟有件疑事,特来访问。前日,令堂太太着人到慈云庵,接来骆家舍姨妹,当日未回。次日佛婆到府来接,门公声称并无骆小姐到此;及至家姨母亲身造府会令堂太太,亦被尊府的门公阻拦。家姨母将前情说明,不料贵府门公反言家姨母讹诈。小弟因此前来究问此事。小弟的贱性,谅吾兄深知,还得请教是何道理。” 不由的大怒起来。游龙随陪笑口呼:“吾兄且请息怒,前者佛婆来接,是舍妹不愿令姨妹回去,故嘱众家人如此回覆。第二次令姨母前来,竟怪这些混账东西自专自主,未曾进来通报。不但家母、舍妹不知,连小弟也不知影响。今吾兄亲自来接,小弟当通知舍妹将令姨妹送回便了。” 桑黛说:“ 如此则感激之至。” 遂催他送出来。游龙口呼:“吾兄初次惠临,弟已聊备水酒,万勿客气。” 桑黛推辞不开,只得允之。遂即摆上酒席,让桑黛坐了首席,游龙同张春仪殷勤劝酒,将桑黛灌得大醉。即令庄丁把桑黛拖翻在地,绑缚起来,先打了一顿。桑黛大骂不止,游龙令家丁把桑黛搭到后园,把他用火烧死。不知桑黛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小丫环巧救俏郎君 醋大娘毒打蠢公子
一别僦居岁月多,归来人情已消磨。
惟有门前鉴池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话表桑黛被晋游龙灌醉捆讫,令家丁将他搭到后花园空房内,候至三更时分,用干柴烈火将他烧死。这且不表。
且言这惊鸿小姐使女名唤素琴,与小姐如同姊妹一样。从中堂廊下经过,闻两个小童低声说桑黛之事。素琴闻言暗想:“ 我父亲受过桑黛的恩惠不少,怎得设法救他才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急跑上绣楼,向惊鸿小姐将晋游龙所作的事言了一遍。小姐闻言吃惊不小,因道:“哥哥作事太恶,竟将骆家义妹诓来,又要害什么姓桑的,这可怎了?当禀母知,又值母亲在那里,此事如何是好?” 素琴口呼:“姑娘休要着急,婢子有法先将桑黛救出。小姐亲到僻室再救骆家小姐也不迟。” 晋惊鸿乃是弱女,未经过事,随口应允由他办理。素琴见天已黑,即刻来到花园空房。见房门锁着,门外有两个人看守。素琴复回楼上,取了火种,走到柴房内引着了火,登时烈焰滔天。素琴躲在黑暗中,见众人都去救火,便走到空房外,用石块把铁锁砸落,推门而入。见桑黛被捆在那里,遂代他解开绳索,令他越墙逃生。怎奈桑黛两腿打伤,不能行动,素琴忙拖着桑黛就走。桑黛不分皂白就跟着素琴来到楼下。素琴把桑黛藏严,便上楼告诉小姐。惊鸿小姐闻言惊骇说:“为何不将他放去,因何将他带到楼下,焉能藏得住他?” 素琴说:“ 他两腿受伤,不能行动。婢子岂不知他藏身不住,只求小姐怜悯,将他带上楼来,寄在婢子房内暂住一夜,明日设法放他逃走。” 惊鸿无奈,只得允从。
素琴下楼,将桑黛领上楼,藏在自己房内。此时外面火已救息,那两个看守之人,仍至空房外看守,见门已大开,锁落在地。进内一看,桑黛已无,急忙去报游龙。游龙大怒,立刻同张春仪到空房内一看。张春仪向游龙说:“此人不能自行逃走,必是宅内有人放起火来,此为调虎离山之计,暗将他救去。且须各处去搜一搜。” 游龙依言,带领家丁各处搜了一遍。并未搜后宅,焉能搜的着呢?只得回归书房。到了夜半,各处皆关门。素琴便至自寝房内去看桑黛,此时桑黛惊魂已定。一见素琴走来,暗自赞美俊俏婢女,随站起身形说道:“多蒙恩姐拯救,请教恩姐高名上姓,此处却是何地?”素琴见问,便将他父亲曾受恩惠,及听见小童私语,一一言明。此处乃是小姐绣阁。桑黛闻言一怔,说:“此处难存我身。”素琴说:“那正楼是小姐所住,此是我的住房。我向小姐将此事已言明。” 桑黛说:“今夜姐姐住在那里?”素琴说:“我去与小姐同宿去。” 桑黛说:“ 我必须去谢一谢小姐才是,不知恩姐意下如何?” 素琴说:“ 容我先去回明了,看视如何?” 遂至惊鸿小姐房中,口呼:“ 小姐,婢子适才去看桑郎,见他容貌端庄,居心不苟,目不斜视,正色正言,说要前来拜谢小姐拯救容纳之恩,不知小姐尚肯见他否?” 惊鸿说:“ 男女授受不亲,他虽正色端方,究竟事属嫌疑,还是不见为上。权且令他暂住一夜,明日设法放他逃生便了。” 素琴说:“小姐之言是理。但则小姐存着躲避嫌疑之心,此人虽在婢子房中,却是在小姐楼上一样,不知者自然毫无议论,万一稍有泄漏,小姐虽西江水不能濯也。即便见了,只要无人泄漏,彼此毫无邪行,亦无妨碍。婢子因他是一片至诚,出于天性,不得不代为转达。”惊鸿闻言,沉吟不语,也不答言,也不推辞。
素琴见此光景,已知暗允,即转身出去将桑黛领来。说:“ 这是我家小姐。” 桑黛偷眼一看,见生得美貌无比,便远远的深深一揖,低声谢道:“蒙小姐相救之恩,某当铭感五内。但今朝事涉嫌疑,也是权宜之计。惟虑孤男寡女,万一泄漏,某死不足惜,恐有污小姐清名。某只可在厢楼效古人秉烛达旦,所谓以明我心。万一事出意外,究竟可对神明。”晋惊鸿闻言,又见他那种美貌,暗羡不已,遂口呼:“桑君既如此用意,奴当衔感不已。惟恨家兄作事,殊属荒唐,定遭报应不爽。君自请便,明日便当设法救君家离此是非窝。”桑黛连连称谢,退出,回到厢楼,将房门闭上,遂秉烛达旦。
惊鸿同素琴主仆二人,也挑灯夜话,并不安寝。惊鸿问素琴:“这桑公子明日有何法放他出去?”素琴口呼:“姑娘不须忧虑,婢子已思得一计。明日可将殷家小姐接来,将桑公子扮作丫环模样,送与殷小姐,就说新买来的,因大爷看他生得体面,要他作妾。奈大奶奶素来强暴,恐怕不容,徒然带累他受罪,莫若送与你作侍婢。殷小姐必然允之。候殷小姐带 去,令 桑 公 子 在 半 途 逸 去,岂 不 两 便?” 惊 鸿 说:“此计虽好,恐桑公子不肯易弁而钗,如何是好?” 素琴说:“小姐勿须多虑,婢子自有令他首肯便了。明早小姐前去救骆家小姐去,带至上房,与老安人大奶奶说明,将骆夫人接来,以杜后患。若将骆小姐送回庵去,大爷必定还要设计图谋,那可救如未救。” 惊鸿说:“此话甚合吾意,我明晨将骆小姐救出,你去设法将桑公子改扮起来,你便去接殷小姐来,令他领去,好半路逃去。”
一夜无话,已至天明。素琴便来至厢楼,见房门未开,上前扣门,桑黛开了房门。素琴便将同小姐夜间议论的计策言了一遍。桑黛听说令他男扮女装,心不乐意。素琴再三破解相劝,也觉没法,只得应允。只恨两腿被游龙打伤,不能行动,累我易弁而钗。我腿上伤痕痊愈,若不前来报复,誓不为人。素琴也不多问,见他已经允诺,便替他带上门,仍到正楼。与小姐梳洗已毕,一同下楼去救骆小姐。这骆秋霞一见义妹前来,如得明珠一般。彼此说了许多惭愧感谢之言,便一同去到上房。这时晋老安人正同儿媳用点心,一见骆秋霞好生诧异,又见他云鬓蓬松,泪痕满面,因问:“如何这样光景?”晋惊鸿即将前事述说一遍,骆秋霞又哭诉了一番。晋安人与醋大娘子听了这些奇事,几乎气杀,即唤游龙进来,老安人将他骂了一顿。游龙站立一旁,不敢开口。醋大娘子因在婆母面前,不敢施展雌威,便借词将游龙唤到自己房内,立刻将房门关闭,手执皮鞭,不问青红皂白,把游龙按翻在地,褪下裤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有几十下。只打的游龙口出哀声:“望娘子宽恕这一遭,下次再也不敢了。”只气的醋大娘子不能开口,坐在一旁只是喘。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桃僵李代设想非常 倚玉偎香坐怀不乱
铁马声声敲夜月,西风阵阵斗霜城。
幽人唤醒前村梦,尚有残灯半掩明。
话表醋大娘把游龙打了一顿,坐在那里喘息,一面骂道:“ 你这无耻的贼,家中现放着美貌的妻,任你朝欢暮乐,你还不知足,还要在外面招引狂蜂浪蝶。近来胆更大,竟敢瞒着我,将人家宦家小姐诓来,要将他作妾。将我置之度外,全忘了夫妻之情,你想该打不该打?” 遂站起来又打,游龙连连叩头,口呼:“娘子饶我初次,我再不敢胡为了。如再胡为,任凭娘子从重责罚。” 醋大娘冷笑说:“ 今日先戒你初次,如再胡为,再说下次的。” 游龙再三哀求说:“可怜打的我屁股肿疼,须晓得我的皮肉就是娘子心上的肉。若果真将我打伤,我代娘子想,不免也有些肉疼,还是饶了好。”醋大娘说:“亏你有这副皮脸哀求。打罪可饶,罚罪难免。”喝令“在回廊罚跪一炷香。倘再求饶,定然重打。”游龙没法,忍气吞气,跑在回廊之下。
此时家丁、仆妇、使女、丫环全都知晓,大家笑个不了。惟有素琴走到游龙跟前,口呼:“大爷你怎么矬了?那半截呢,向那里去了?”言罢,即跑到后面,告知众人。晋老安人又气又恨,惊鸿小姐又气又好笑。大家正然嘈杂,忽听外面报道:“骆夫人来了。”
晋安老人闻言,暨率领儿媳、小姐、骆小姐一齐迎接出来。骆夫人一见秋霞,心中方宽。骆秋霞口呼:“娘呀!女儿又得母亲见面,皆赖义母、义妹之力相救,不然竟被污辱,女儿早已死矣。” 遂将上项事说明,骆夫人方明白,不由含泪再三致谢晋安人及晋小姐。晋安人含愧说:“ 这总是不肖畜生,有累小姐受屈。老身实在惭愧,还求太太包涵。” 骆夫人安慰一番,遂一同奔后堂,走至廊下,瞥见游龙跪在那里。骆夫人问:“此是何人?为何跪在那里?”晋老安人接言说:“这就是不肖子,因此事罚他跪。” 骆夫人只得作个面子,求晋老安人饶放他,从今改过了。游龙闻言,羞愧无地藏身,只听晋安人说:“起去罢!”醋大娘喝道:“既蒙骆家伯母讲情,还不起来谢一谢。”此时晋游龙好生两难,欲待不谢,既违母命,又迫老婆之威,无奈走至骆夫人面前拜谢下去,骆夫人将他搀起。醋大娘子令他给骆小姐面前磕头。骆秋霞闻言,已与晋惊鸿走得远了。骆夫人再三拦阻,还了一句“ 公子以后不可如此胡为就得了”。游龙无地容身,一溜烟跑走。骆夫人进内,自有晋安人款待,不必细表。
再言素琴抽空即往殷家去接殷小姐。这殷家也是官宦门第,先代曾任封疆,早已去世。韩氏夫人所生一子一女,子名霞仙,是翰林院,带着少夫人在京供职;女名丽仙,依母在家,以守田园之乐。殷丽仙生得如花似玉,与晋惊鸿最为知己。素琴到了殷家,一直入内。殷小姐一见素琴,问道:“你家小姐近来可好?”素琴回答:“我家小姐惦念着老夫人与小姐,令婢子过来给老夫人与小姐请安。并请小姐即刻一到我们家,我家小姐与小姐有事相商。” 殷小姐闻言,即禀知母亲,坐轿一直来到晋家后园门而进。晋惊鸿迎接上楼,遂说道:“今请吾妹前来,因愚姊前日买一婢女,名唤苏沁香,我哥哥要收房作妾,我嫂嫂妒心太甚,贤妹久已知晓。若令我哥哥收房,我嫂定然难容,这婢子必然受苦。因此我将他送给贤妹,又恐哥哥知晓,故请贤妹 前 来 将 他 带 了去。”殷小姐首肯允从。姊妹谈话之时,素琴已将桑黛装扮起来。忽听惊鸿小姐喊问:“素琴可将沁香带来。” 素琴答应,遂将桑黛带至。桑黛偷窥殷小姐,暗想:“惊鸿就十分美貌,今见这位殷小姐较惊鸿尤俊。” 只得近前跪下,向殷丽仙行礼,又至惊鸿前请安。此时晋小姐看着好生不忍,含泪说道:“只因我哥哥不容,将你送与殷小姐,你好生跟去伏侍。”桑黛听话中暗藏着话,随口呼:“ 小姐,我感你相救之恩,今日跟随殷小姐去,我刻刻总将小姐放在心上。若得寸进,定图良报,终身不敢忘也。” 晋小姐闻言,就知他话中有话,自觉含羞,却是深为心许。自己暗想:“听他之言,已有求婚之意,我若得配此人,我之终身有靠了。” 也自暗暗允之说:“难得你终身不忘我,随后再来看你。今日你跟殷小姐去罢。” 桑黛闻言,心中大喜,彼此皆暗暗定下终身。殷小姐毫不知觉,惟有素琴心中明白,遂将一个小衣包递给桑黛,说:“这是你的东西,拿了去罢。” 桑黛接过,殷小姐告别,晋小姐也不相留。素琴送至园门,悄悄向桑黛说:“你可莫忘了小姐临别之言。”桑黛说:“若有负心,神明不佑。奉托姐姐,在小姐前将我的心表明才好。至于姐姐的大恩,候小姐事毕之后,我若负你,也是神明不佑。我都要图一切己的报答。” 素琴闻言,心中虽是大喜,外面红了脸,轻轻的啐了一口,骂了一声油嘴,复回头望他一笑。桑黛跟随殷丽仙轿子而去。素琴闭了园门上楼去了。
这桑黛随着轿子,走至半途,欲想逃走,怎奈衣包已在轿内,不能近前去拿。没法,只得跟随到了殷家。殷小姐禀明母亲,然后伏侍小姐进了房,这才去夫人前行礼。殷夫人一见甚喜,问道:“ 你姓甚何名?家住那里?因何卖身?”桑黛说:“姓苏,家住西庄,父是秀才,单生婢子一人。不幸三岁母亲病故,父亲视如珍宝,幼学诗书。不料父亲一病身亡,棺殓无资,只得卖身葬父,卖于晋府伏伺小姐。不意晋家公子见婢子欲收为妾,又兼少主母妒心太重。晋小姐恐婢子受 屈,所 以 将 婢 子 送 给 小 姐 的。” 殷 夫 人 闻 言,说:“原来你也是书香门第,又是孝女,若将你为婢,岂不屈终老身。问你书史既通,可晓音律否?” 桑黛说:“ 婢子也曾学过,但不精工。” 原来殷小姐酷嗜弹琴,闻桑黛说知音律,遂问:“你会抚琴否?” 桑黛说:“ 料知一二。” 殷小姐即令丫环将琴携来,令他一抚。桑黛并不推辞,说:“还望小姐指教。”遂理丝桐抚了一曲“ 平沙落雁”,真是宫商合拍,挑剔精工。殷小姐心喜,遂口尊母亲:“女儿意欲与他结拜为姊妹,作为闺中良友,不知母亲意中如何?” 殷夫人说:“当得当得,甚合吾意。” 当下殷小姐即与桑黛结拜起来,桑黛长丽仙一岁,丽仙便以姐姐呼之,即令丫环仆妇群呼苏小姐。
晚饭后,丽仙与桑黛楼上同宿,桑黛按纳住心猿意马。怎奈并枕同衾,二人卧在一头,丽仙说话,那一阵阵的口脂香。桑黛又见他玉峰高耸,真乃是新剥鸡头,任他鲁男子再世,柳下惠复生,难已禁捺,便思挑逗起来。复又回思:“我若乱了他,不但无以对神明,又怎对晋小姐。” 虽如此想,却是春心已动,何能禁止。不得已翻身背殷小姐,将自己手指放在口内,咬了几下,才将春心按捺下去。殷小姐不知究里,遂问:“ 姐姐你为何不回过脸儿来?” 这一句话,又将桑黛的春心挑动。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识破行藏盟山誓海 相逢邂逅握手谈心
粉蝶惜蕊飞不倦,娇莺依柳唤无眠。
三春夜暖花香暗,明月当空影入帘。
话表桑黛同殷小姐并头而卧,按捺春心,只得背过脸去,将自己手指放在口内咬疼,方将春心牢拴。忽闻殷小姐口呼:“姐姐你怎不回过头来?” 桑黛按捺春心,假装睡熟,一任殷小姐尽推尽喊,只是不应。殷小姐说:“痴丫头,睡得这样熟。”言罢,转过脸去睡了。桑黛见殷小姐已睡,自己暗想:“我虽是男子,岂肯有负神明,欺了暗室。” 想罢,忽闻樵楼已交三鼓,便悄悄下了床,将桌上灯剔亮,取过自己衣包,脱去女衣,换了包巾箭袖袄,脱去一双八寸长女儿鞋,登上快靴,走到床前,眼望殷小姐低声说:“今夜虽蒙小姐错爱,同衾并枕,某不敢有负神明,渺渺寸心,惟天可表。”话言未了,忽见殷小姐转过脸来,不见苏家姐姐,只见一个武装美男子站立床前。殷小姐大惊,忙忙坐起问道:“你是何人,敢至楼上?”桑黛见问,即刻跪在楼板,口呼:“小姐容禀,某非苏家女子,实系蓬莱馆绰号‘俏哪吒’ 桑黛是也。只因晋游龙在慈云庵骗去骆家女子,某代抱不平,前去理讨。不料误中奸计,将某锁在空房,欲把某烧死。幸蒙素琴恩姐救我,藏在晋小姐楼上。复又设计男扮女妆,假称送给小姐。本拟半途逃逸。因某衣包在小姐所带婢女手内,未便逃逸。只得随小姐来府,得便仍可逃逸。因蒙错爱,结为姊妹,同床并枕。某自知有罪,不敢明言,只得隐忍不敢显露形迹。某在晋小姐楼上是秉烛达旦,不敢乘人不觉玷人芳名。如稍有亏心,某当死于万刃之下。某乃奇男子大丈夫,惟天可表,若有邪念,狗彘不如。某心已明,即此去也。倘有后会,定图良报。” 殷小姐闻他这一番磊落光明之言,心中恨怨晋小姐作事糊涂。我羡慕他言语温柔,见色不乱,真是美男子大丈夫。遂言道:“君家虽如此光明,但我是女子之身,最为贵重。虽君家不欺暗室,究不免白璧无瑕,犹如被污。奴只恨晋家姊太胡闹,奴惟有一死自表,借报君家不欺暗室之心便了。” 言罢,向粉墙一头撞去,桑黛赶近前拦阻,口呼:“小姐万万不可如此,若小姐以圭璧之身,不免有瑕之玷,某心惟天可表。某斗胆还有一说,若不弃嫌某微贱,以白头相订。俟某得有微功,当倩冰人登门莽求,某断不敢有负初心。” 殷小姐说:“ 奴岂无心,惟恐君家相弃耳!倘 能 始 终 如 一,奴 岂 敢 有 负 今 言,而 况 今 夜……”虽停言不语,两颊飞红,泪流如珠。桑黛已知其意,遂接言:“ 卿卿之意,如见肺肝,卿既有心,仆忍相负?”遂跪而誓曰:“我桑黛以虎口余生,得荷玉人垂爱,虽同衾半夜,未负神明。既破行藏,愿订白头之约。倘有异志,必死于万刃之下,或死于水火。皇天后土,实式凭之。” 殷丽仙闻此重誓,芳心顿生怜惜,遂将桑黛扶起,说:“只要情坚,何须发誓。君既如此,奴也不效儿女之态,即以君之所誓,为奴 之 誓。倘 存 异 志,有 如 君 言。” 桑 黛 闻 言 心 悦,说:“ 斗转星移,不能久待,一言为定,幸保千金。仆去矣。”遂将楼窗推开,跳出窗外,越墙而去。殷小姐随闭上楼窗,仍然上床去睡。那能睡的着?一味思想桑黛如何正大,如何温柔,如何见色不迷,如何不欺暗室,胡思乱想,直到天明方睡着。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便起身去禀母亲:“沁香不知何时逃走。”殷夫人只是纳闷而已。
话分两头,再言桑黛向慈云院而去,天明时已到,敲门而入。老尼同众家丁口呼:“大爷这两日在何处?为何今日才回来?”桑黛便将以上的话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明白。桑黛命人取了三十两银子,给与老尼,便携了包裹,带着一名家丁,来到码头。雇定船只,下舱解缆,直往扬州而去。
这日舟泊丹阳,忽闻邻舟有呻吟之声,桑黛便命家丁去到邻舟询问。不移时家丁回禀,是一位姓蒋的,因往扬州看打擂的去,不期途中患疟,现时正发寒热,故而呻吟。桑黛暗想:“莫非是蒋豹吗?” 复令家丁去问可是苏州人否?家丁去而回来说,正是蒋姑爷的兄弟。桑黛闻言,即刻走至邻舟,大声喊道:“ 蒋豹贤弟,愚兄桑黛在此。” 蒋豹闻言,出舱来看,气喘吁吁的问:“吾兄何日到此?弟之家中兄嫂尚安?”桑黛见问,不由含泪,口呼:“ 贤弟,你且养病,候你病愈,再同你言。” 蒋豹见桑黛情形,心中诧异,口呼:“吾兄有话但说无妨。含糊不语,将小弟急杀了。” 桑黛只得将三打蓬莱馆,蒲球将他兄嫂掠去的话说了一遍。蒋豹闻言大怒:“我与这贼誓不两立。” 心中一急,出了一身大汗,登时疟退病除,站起,陡长精神。桑黛口呼:“贤弟不可任性妄行。且到扬州,候打擂已毕,交纳数位英雄,一同前去扫平山寨,以雪此仇,你想何如?” 蒋豹允之,一宿无话。次日,天明开船,却好正遇顺风,不过一日,即抵扬州钱关门外。开发了船价,一同进城,寻了客寓住下。
次日即往平山,不多时来到。见擂台高耸,各处茶棚林立,游人不少。二人在西首那一茶棚内坐下,见对面茶棚内坐着八个人,个个生得一表非俗。内中有一美男子,虽是武生装束,却如美女一般。桑黛不错眼珠向那人身上看。那边广明一眼瞥见,向西茶棚大声喝道:“你这西茶棚内的两个小辈,为甚只向俺这棚内注目观看,难道我等有异样吗?若再看时,洒家把尔这两只眼睛挖下来。” 蒋豹闻言也大怒喝道:“好无理匹夫,无端破口伤人,你不看我们怎知看你?若是好汉,过来会我,见个高低上下。” 胡逵闻言,首先跳出棚来,直奔蒋豹去打,蒋豹也跳出棚外去打。李广一见,立刻赶到棚外大喝:“好胡逵匹夫,休得无理!” 遂走进西茶棚内,望桑黛、蒋豹拱手,含笑口呼:“二位仁兄且请息怒,请教尊姓大名。” 桑黛含笑答道:“ 小弟姓桑名黛,绰号俏哪吒。这是舍亲粉金刚蒋豹。未领教仁兄尊姓大名。”李广说:“ 小弟姓李名广。久仰蓬莱馆大名,何幸得遇仁兄。”桑黛即深深一揖,说:“ 久仰吾兄大名,累欲趋教,恨未得便。今幸邂逅相遇,大幸大幸!” 李广便邀桑黛、蒋豹至东茶棚内,大家通了名姓落座,欢呼畅叙。忽听广明大声说:“那南棚内放着一张铁弓。” 大家回头一看,果然放着一张铁弓,中间坐着一位英雄。毕竟何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开铁弓幸遇分牛虎 谈往事议打蒲家林
旧业分明湘水头,人归业尽水东流。
春风日暮江边立,不及渔人有钓舟。
话表大众饮茶叙谈,忽听广明说:“那南茶棚内挂着一张铁弓。”大家闻言,掉头望着,只见广明已至南棚。见棚内坐着一人,豹目浓眉,大鼻梁阔口,昂然独坐。桌上摆列着一堆花银,一旁挂着一张铁胎弓。广明不明,近前喝问:“你这人在此卖弓,又堆着许多花银,却是何故?” 那人见问答道:“ 俺非卖弓。我这桌上堆着花银,若有人拉开此弓,即将花银送给与他,作为花红彩赠。” 广明闻言大悦,说:“这小小弓儿,有甚出奇,待俺拉开了,把花银我拿去买酒吃。”便去拿弓。大汉说:“ 慢着,俺有话讲。在当面你若把弓拉开,俺必将花银奉赠;你若拉不开,须挨我三拳。你当怎样?” 广明回答:“ 使得。” 大汉说:“ 休要后悔。”广明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焉能后悔。”遂卷起衣袖,近前拿在手内,用尽平生之力,并未扯开此弓,只急得一副黑面皮,竟变成紫檀之色。只得将弓放下,转身要走。大汉顺手扯他的大袖,笑着说:“有言在先,何得要走?”广明没法,只得贴在桌前说:“请打罢。” 大汉举起柳斗大的拳头,照着广明背上打下,只打得广明两眼冒金星,耳内已鸣。欲思讨饶,实在不好出口;欲要哎哟,又碍着众人,难以为情。却好胡逵在东棚内看见,大喝一声:“好匹夫,休得无理!胆敢打俺的酒友。” 跳出东棚,奔南棚而去。李广等闻言,也就一齐走到南棚。只见胡逵向那大汉正然胡闹,李广将他喝住。那大汉也不打广明了。李广向那大汉拱手,口呼:“仁兄,因何打俺至友?” 那大汉便说明原委。李广含笑,顺手将那铁胎弓拿在手中,轻轻一拽,毫不费力,拉了个如月满,面不更色,气不涌出,大家喝彩:“好气力!” 李广复又用力一拉,只听一声响,铁胎弓折为两段,抛在地上。围着看的人,一片喝彩声。那大汉吓得神色俱变,随深深一揖,说:“失敬了,请教仁兄贵姓大名,尊居何处?有此神力,使小弟佩服。” 李广回答:“ 岂敢,小弟姓李名广,祖居杭州。” 大汉说:“ 莫非三门街小孟尝吗?”李广回答:“ 正是。小弟未识仁兄,何知贱号?未请教兄之名号。” 大汉说:“小弟久仰大名。小弟祖籍淮安,姓骆名照,绰号分牛虎。” 李广笑说:“ 久仰大名,幸得巧遇。”桑黛闻是分牛虎,心中暗喜,却不便明言前事。于是大家各通名姓,皆不看擂台之事,便一齐约入城内招英馆去。
到了馆中,大排筵宴。李广在暗地打开手卷一看,见手卷上皆都现出来了,心中暗喜。遂命人重排香案,大家结拜起来。是日,酒席之中,桑黛便将蒲球三打蓬莱馆,并劫姊丈蒋逵、胞姊秀英的话言了一遍。桑黛、蒋豹二人正欲邀请李广等帮助报仇,只见胡逵大喊一声:“气煞我也!好大胆的草寇,竟敢如此横行。我等当助一臂之力,扫平贼巢,整理蓬莱馆,方平我之气。” 李广向桑黛、蒋豹二人说:“ 二位贤弟休要烦闷,愚兄等当助贤弟剿灭草寇,以复前仇。”桑黛、蒋豹致谢不已。桑黛又将慈云庵偶遇骆夫人,晋家庄搭救骆小姐始末原由言了一遍,只气得骆照咬牙切齿。因向桑黛谢道:“若不亏贤弟去救,使愚兄家婶、舍妹竟有不测之处,此种大恩,实是衔感不置。” 桑黛再三谦逊。座中诸人,皆称赞桑黛见义勇为,实是任侠好义。大家快乐痛饮起来,直饮至月上花梢,只吃得酩酊大醉,方各自安歇。
次日,桑黛与蒋豹二人自备筵资,瞒着李广众人等,备了两桌盛席,聊作东道。设摆齐备,桑黛、蒋豹二人向大家说道:“弟等聊备小酌,一则为进见之敬,二则请众位仁兄贤弟畅饮一杯,以助剿灭草寇之力。” 言罢,向大家一揖。李广与众人齐声说道:“这也太觉客气了。某等既为异姓兄弟,便如同胞一般。患难自当共之,岂有见难不助之理。一俟整顿齐备,即去剿寇,以后万勿再存客气。” 桑黛、蒋豹又谢了一回,大家入席畅饮。席间,各人又谈了些兵法武艺,真是情投意合,乐不可言。席散之后,大家整顿行装。
第二日命人雇了船只,招英馆内一切账目交与管账的妥为照料。隔了一日,大家登船望苏州进发。在路行程不到十日,已至阊门。桑黛先到慈云庵说明一切。老尼闻言,合掌念道:“南无阿弥陀佛,这是大官人吉人天相。” 遂将各欠户陆续来还的银两,一齐搬出。桑黛又谢老尼,欲往蓬莱馆去。老尼说:“大官人,这蓬莱馆是去不得了,现在已被那蒲家林强盗占据,他在那里开张了。大官人一去,必惹出飞灾。不若还住在庵中罢。” 桑黛说:“ 虽承老师傅美意,怎奈我弟兄甚多,如何存占,打搅清规。” 老尼说:“ 无妨,小庵褊窄,亦可存身。” 桑黛致谢,即回到船上向众人说,先在尼庵内暂歇。
桑黛开发了船价,于是大家登岸。广明首先进庵门,见老尼出来迎接,广明笑指老尼说:“ 你分明同我一样的和尚,你为何这样斯文?” 老尼见问,合掌念一声:“ 阿弥陀佛,师傅休要见笑,老尼是优僧。” 广明高声笑说:“ 难得难得,俺广明是一男僧,你是女僧,难得相遇。” 正遇李广进来,闻广明胡言,忙喝道:“ 该死的匹夫,竟敢胡言乱语,还不走开。”广明正说得高兴,被李广一喝,低头闭声走开。
大家一同进了客堂坐下,老尼忙令佛婆献茶。桑黛便将蓬莱馆被蒲球占去现在开张的事说明了,李广闻言,站起怒道:“事不宜迟,就此前到蓬莱馆?”广明闻言大笑说:“妙极妙极,就此打他个落花流水,看那厮有 何 法 再 占 蓬 莱馆?”李广喝道:“打蒲球不用你这莽头陀去。”广明听不许他去,遂哀告说:“ 好哥哥,你带兄弟去,我遵哥哥的管束,再也不敢粗莽了。” 李广方允,留徐氏兄弟在庵内候音。
大家即刻起身,不移时已到蓬莱馆。只见馆内买卖兴旺,酒保纷纷忙个不了。李广等进去分了两张座位。酒保送上酒菜,李广等先吃了一个饱后,向酒保问道:“你家主人桑黛那里去了?”酒保回答:“ 客官只须饮酒,不可多言。”李广冷笑一声,把酒杯“ 当啷啷” 掷在地,怒喝道:“ 呔!酒保,你将那该死的蒲球唤出来,就说杭州小孟尝李广在此,要与他见个高低。” 上下众人磨拳擦掌,准备相打的情形。酒保见神色不对,立刻跑向后面去报蒲球。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报前仇恢复蓬莱馆 仗大义剿灭蒲家林
春社年年带雪回,海棠庭院月争辉。
柳絮池塘香入梦,满船载得明月归。
话表酒保见风头不顺,即刻跑到后面报事。蒲球闻报,心中惊骇,遂走出。至屏后一望,只见那厅上众人皆是英雄气度,黑的黑,白的白,俊的俊,丑的丑,一个个在那里磨拳擦掌,准备相打的情形。心知不是他等的对手,不能不掌精神,蹿至外面大声喝道:“何处野客,敢来撒野!” 李广见一大汉从内院蹿出来,李广喝道:“ 俺问你此馆本是桑姓,四海皆知,尔有多大的胆量,来霸占桑姓产业?若知时务,将伊产退还旧主,将伊妹好好送出,或可恩宽免尔一死;倘若执迷不悟,尔可知道我小孟尝李广断不干休。” 蒲球闻言,勉强说道:“ 俺占桑小子的蓬莱馆,掳他的胞姐,你便怎样?”李广大喝:“好一大胆狗强寇,看打。” 便向蒲球打去。只见甘宁、郑九州、楚云、张珏一齐拥上,大家各执兵刃,向蒲球挥来,一阵寒光绕眼。蒲球见风头不顺,一面招架,一面退走。楚云抢上一步,把蒲球踢倒。桑黛蹿近前,挥剑剁去,蒲球人头落地。众酒客皆纷纷逃散。那些喽罗三五十名拥来争打,被众英雄杀了一阵,不能相抵,死的死,逃的逃,一哄而散,院内躺着许多尸骸。
桑黛令从人洒扫,一面令人赴县报案。不多时县尊已至,查验一遍。桑黛申诉一切,并将蒋逵夫妇被掳亦诉明白,县尊说:“这蒲家林盗贼横行,官兵累捕未获,难得李少君仗义灭贼。本县当申详上宪,请兵相助。” 李广近前向知县深施一礼,口尊:“ 老父台,晚生冒昧无知,尚望勿罪。如老父台所云,申详上宪,请兵相助,往返多日,恐草寇闻风逃脱。好在晚生人多,无庸请兵相助,某等当即进剿,请老父台同往。” 县尊说:“ 不便同往。即便同往,须禀知上宪,有此周折,恐多不便。还是李少君大家协力获贼,本县静候捷音便了。”知县打道回衙。
桑黛令人将众门徒唤来,抬了许多兵刃来,由各人拣用。大家装束停当,即刻出了蓬莱馆,各自乘马往蒲家林而来。未到半日,已至蒲家林。那蒲龙、蒲虎已经得信,早预备拒敌。众喽罗一见大众,即刻报进寨去。蒲龙派蒲虎带领三百喽罗冲出林外,大声喝道:“何处杂种,胆敢杀死俺家兄弟。爷爷正欲前去报仇雪恨,不料尔等前来送死。” 言罢,一马冲出,举刀向李广砍来。只见楚云拍马飞出,手拧银枪,拨开钢刀。蒲虎只觉两膀酸麻,暗想:“看他是软弱身躯,不料有此力量。” 此时二马过门,蒲虎拨转马头冲将过来。楚云一拧烂银枪刺来,蒲虎急架相还。一来一往,战了约有七八个回合,只累得蒲虎汗流浃背,吁吁带喘,思欲败阵。曾奈楚云枪法利害,裹住蒲虎不能逃脱。楚云大喝:“好强徒,着枪罢!” 只见斗大枪花,向蒲虎刺去。蒲虎眼光一乱,心中已慌,招架不及,正中咽喉,死尸跌于马下。桑黛赶奔前来,一刀把首级割下。众喽罗四散奔逃,众英雄赶杀喽罗,血溅荒郊,弃甲抛戈,奔回大寨报与蒲龙知道。
蒲龙闻信大惊失色,暗想,此处难以存身了。忽想到后寨还有一个美妇,我何不前去取乐一回,再逃也不迟。主意已定,来到后寨,推开房门,挥开两个仆妇,复把门闭上。见桑秀英斜卧床上流泪。桑秀英一见蒲龙进来,只吓的心惊胆裂,急忙坐起。闻蒲龙口呼:“美人,休得流泪,我与你叙一叙鸾交凤友。思你已久,今才得空。” 言罢,百般调戏。忽闻门外有人扣门,蒲龙问:“ 何人扣门?” 两个仆妇在门外说:“我们并未扣门,我们听好似有人在房内扣门一般。”蒲龙纳闷。原来是张珏奉李广之命,前来救桑秀英,恐被草寇所污。张珏见蒲龙调戏桑秀英,便在门旁扣门以惊蒲龙。蒲龙自思:“如此见鬼,我两个兄弟已经死去,焉能鬼魂前来争风,岂有此理。” 遂抢近一步,将桑秀英搂抱起来,向床上一按。只吓得桑秀英三魂少了二魂,七魄还有一魄,哭骂不止。张珏在暗中看得明白,不由心中大怒,拔出佩剑,向蒲龙颈上挥去,头已落地。一腔热血溅满桑秀英脸上,只吓的桑秀英魂不附体。张珏口呼:“小姐休怕,我奉令兄之命,前来杀贼救你。我受仙传异术,是用法隐匿身形。”桑秀英闻言,方定住了神,即展开秋波,眼前站立一位少年郎君。张珏手提人头,一隐身出了房门,登时来到大寨,告知李广。大家闻言,皆都欢喜。桑黛致谢张珏,便急急跑到后面,姊弟见面,不由的痛哭。桑黛止泪口呼:“姐姐无须悲痛,此时将强徒已经杀尽,你在此稍待,令老妈打面水洗去脸上血迹,我且去同众家朋友去寻觅我姐丈去。”正自说着,见仆妇将蒋逵、蒋豹带进来,夫妇叔嫂见面,痛哭不止。桑黛在旁说:“ 不必哭了,众强盗已死,骨肉团圆,乃天大之喜,且到前厅去致谢众兄弟去才是道理。” 蒋逵兄弟二人止住哭声,一同前去叩谢。这蒋逵也是张珏救出来的。
闲言少叙,兄弟三人来至前厅,从李广起挨次叩谢。李广向蒋逵口呼:“蒋兄,你不可在此周旋,你到后面请尊嫂一同回家,去各处认家产。贼人的财物愚兄自有道理。” 遂将众喽罗唤至面前,劝道:“尔等从今以后务要各归正业,不可再行胡为。在此等待一日,候地方官来,各给尔等银两还乡。”众喽罗叩头感谢。李广令人飞报府县前来查验。只见蒋逵夫妇从后面出来,李广令人唤来小轿,并嘱蒋豹兄弟二人送桑小姐及仆妇回庄。次日,府县同来勘验,李广当着府县把蒲贼的银两给各喽罗,每名十两纹银,资遣还乡。其余金银概行入官,充为善举。蒲龙等的首级由地方官带了去,悬竿示众。府县饬令地保掩埋贼尸,焚了贼寨。大家同赴蓬莱馆歇宿。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十 回 桑黛诚心求美女 张珏幻术盗佳人
白露连天护翠楼,皓皓明月上林秋。
音助乱蛩怜夜静,金风拂动桂枝头。
话表次日府县奉了上宪之命,致谢李广,并劝李广出仕。李广再三辞谢。府县又说了许多冠冕堂皇之言,遂辞别李广而去。桑黛派人将徐氏兄弟以及蒋逵、蒋豹约来,备了两桌酒筵,一同饮酒。饮酒中间,骆照便言欲同桑黛去到晋家庄省视婶母。不料触动桑黛心中事,桑黛遂向李广大众人等说道:“小弟有件心事,求众兄长作主玉成。” 遂将那日如何被困晋家庄,如何巧遇素琴相救,如何藏在小姐房中,如何秉烛达旦,如何临别赠言,两情相许的话言了一遍。李广称羡不已,呼:“贤弟尚有这段佳话,可谓天相吉人。有好心必有好报,真是古之柳下惠复生,鲁男子再世,可敬可敬。明日愚兄与骆贤弟一同前往晋家庄,代你求婚便了。贤弟亦当同去一走。”桑黛允诺,一宿无话。
次日,李广同骆照、桑黛来到晋家庄,一齐下马。只见晋家门口悬灯结彩,热闹非常。庄丁一见桑黛,又随着两个人来,不由大惊失色,暗说不好。李广便向庄丁说:“ 管家,今日你家有何喜事,悬灯结彩?你通禀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杭州李广,同着蓬莱馆桑黛,淮安骆照特来拜访,有要话面说。并奉烦你到内堂通知骆夫人,就 言 骆 照 前 来 请安。”庄丁回言:“今日我们府内小姐行盘,聘与对庄豪富赵家,现在厅上有众多宾客,请三位改日再来罢。” 李广一闻此言,便蹙眉目视桑黛。桑黛自觉无味,骆照在一旁怒道:“你家小姐行盘,俺也进去见我家婶母。你若不通报,俺把你狗头揪下。” 家丁不敢折正,口呼:“ 众位,既要进去,我便去通报。”遂转身进去。
骆照三人随后跟进来,至厅上,果见四筵设席款待大媒。见家丁走至晋游龙面前,正要禀报,忽闻骆照大声问:“谁是游龙?快来会俺!” 游龙抬头一看,见有桑黛,不由大惊失色,即思逃脱。骆照赶近前大喝:“无知贼子!胆敢赚俺妹子,计害桑黛,尔可认我分牛虎骆照否?” 伸手便把晋游龙提过来,顺便一脚踢翻酒席,转身一脚将赵家行盘的彩缎花红礼物等,踢翻落地。张春仪却是媒人,见此光景,同赵家庄丁人众急急逃去。晋家庄丁跑进后堂,禀报去了。这里骆照正把游龙按翻在地,举拳要打,忽闻屏后大喝:“骆照不得无理。” 骆照闻声耳熟,扭项一看,见是婶母,遂释放游龙,走至婶母面前请安。骆夫人口呼:“侄儿来的极好,虽然游龙胡为,若不是被家丁拐去行装,也不至落在此地,饶了晋贤侄罢。我母女多承晋老安人及小姐相待极优,将功补过,休得造次。这桑公子之恩吾侄不可忘了。”桑黛闻言,走近前口呼:“ 伯母,小侄有何德能,竟蒙挂齿。”骆夫人一见桑黛,连忙相谢。骆照将李广请过来与骆夫人相见已毕,骆照便悄悄的向婶母说明桑黛求亲的话。骆夫人摇头低声说:“此事不成,他家小姐已由蔑片张春仪为媒,字与对庄赵宅。安人不愿意,晋游龙已允,无可挽回。可怜晋小姐终日啼哭,风闻这新姑爷与游龙一类之人,大非小姐之愿,欲寻短见以了残生。” 骆照又问:“我妹近来尚好?”骆夫人说:“自从被晋家小姐接入内室,又承晋安人相待甚厚,你妹子终日与晋小姐两心相合,不离左右。” 骆照口呼:“婶母,小侄暂去,稍停数日,便来接你老人家同妹子回淮安。”言罢告辞,同李广、桑黛匆匆而去。
一路行来,骆照在马上将他婶母所言晋小姐之情形诉了一遍,桑黛闻言又是赞叹,又暗恨游龙无正经。不多时,三人来到蓬莱馆。大家便问求亲之事如何?李广先对众人述说一遍,大家闻言不语。张珏笑说:“若是求我,包管成功。”一句话将李广提醒。李广说:“张贤弟既如此说法,就奉烦你将 晋 小 姐 盗 来 以 成 其 美,赶 紧 去 罢。” 张 珏 答 应 一 声“是”,一晃身,登时不见其形。桑黛好生诧异,追原其故,方才明白。
且言张珏来至晋家,隐身进后堂,忽闻晋夫人痛哭不止,痛骂晋游龙、张春仪。原来张春仪见事不妙,同赵姓家人逃到赵家,说明一切,即教赵家派许多人将晋小姐登时抢来。张珏听明,即刻到了赵家,但见赵家厅前烛灯辉煌,许多亲朋饮酒。忽闻赵德口口声声夸赞首座之人的妙计,张珏就知首座那人便是张春仪了。方要近前戏弄他,见对面一人敬新郎一杯酒,张珏走来将赵德手腕一击,“当” 的一声,酒杯落地,打的粉碎。赵德站起说:“醉了,醉了。诸君在此多饮几杯,小弟要告别回后宅去了。” 言罢,便往后宅而去。
张珏在暗中跟随到了洞房。赵德得意洋洋,晋小姐正在啼哭不止,一见赵德进来,便欲自尽。张珏心中羡慕,忙将乾坤仙袋放开,将晋小姐装入袋内。赵德方近前劝慰,晋小姐停哭,忽然不见晋小姐踪影,心中诧异。忽听顶板上说:“赵德听着,吾乃月下老人是也。晋惊鸿与尔无缘,不堪匹配,吾神将他带往仙山去了。尔速将他的年庚送还晋宅,倘执迷不悟,吾神法宝一展,尔之狗头落地倾生。” 只吓得赵德跪倒哀求:“弟子愿遵法旨,明日即送还庚帖。” 张珏遂复到客厅,见众客酒筵未终,暗将厅上板凳拖着满厅上乱跑。众人心中甚为诧异,板凳自行,大家惊惶。忽见板凳爬上厅柱,如飞的一般,在正梁上挂住。张春仪咄咄称怪道:“莫不成有了妖怪?” 一言未了,只觉背后有人推他,便立脚不住,直往前跑,如旋风一般,两腿如飞,毫不由己,由东走南,走西到北,在三间大厅内跑得团团乱转,面上汗如雨下。众人问:“张先生你疯了,为何这样乱跑?” 张春仪答道:“ 我那里要跑,分明有人推我走,不由我自主了。”张珏在暗中顽耍他。又暗想:“一不做,二不休,爽性教他等跑一个落花流水。” 便向众人念了三遍咒,只见众人如走马灯相似,在厅上跑个不休,一口同声说:“不能跑了,再跑腿要折了。”毕竟这些个人跑到几时可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玉面虎作伐求淑女 小神仙卖卜相英雄
近来杯酒起常迟,卧看南山改旧诗。
闭户日高春寂寂,数声啼鸣在花枝。
话说张珏在厅上戏弄众人,令他等团团乱跑。众人齐声哀求:“神仙爷爷不可相戏了,弟子们实在跑不动了,再跑腿要折了,求神仙爷爷饶恕罢。” 张珏闻言,倒念真言,众人方住了脚步。众人只闻张春仪大喊一声:“ 疼杀我也。”众人回头一看,见他两个耳朵不知去向,血淋淋流下两颊,原来被张珏割去。众人吃惊不小,见张春仪那杯酒内,浸着血淋淋两个耳朵。众人害怕,皆掩着两耳。此时张春仪晕迷在地,赵家家丁把他扶起,送他还家。
再言张珏也就暗中带着晋小姐送回晋家庄。晋家内宅,听见晋老安人哭骂不休,遂在暗中高声说道:“ 下面听真,休要哭骂,吾神乃是月下老人也。晋惊鸿与赵德本无姻缘之分,总是晋游龙误信张春仪之言。今已将张春仪在赵家处治,晋惊鸿现已带回,应与桑黛匹配良缘,后有夫人之分。尔家宜善保护,使骆姓为媒,不可再误。吾神再饬令桑黛转请杭州李广前来作伐。赵德明日既将庚帖送还,晋惊鸿交付与尔,吾神去也。”遂将晋小姐放出。晋老安人闻空中有人说话,正在疑惑,忽见惊鸿女儿已坐在楼上,形容委顿,憔悴堪怜。遂跑至近前,抱惊鸿于怀,呼唤:“我的儿,总是你不肖的哥哥误你。今既蒙神人指示,说你应配桑黛,但不知桑黛究是何人?还教我请骆姓为媒,莫非骆太太认得桑黛吗?”晋小姐虽然委顿,心中明白,一睁眼,见己身已在母怀。闻母所言,心中暗喜,遂假装不知,口呼:“母亲,你女儿莫不是身在梦中与母相逢?” 晋老安人口呼:“女儿休得疑惑,是月下老人将你送回家,言说你应配桑黛,教为娘的请骆姓为媒。我想骆姓只有骆夫人,难道他认识桑黛?”遂令人请骆夫人至,说明原委,求骆夫人为媒。骆夫人赞成说:“这桑黛是老身亲戚,明日我命舍侄骆照向他去说知,使他登门求亲,我之舍侄作一冰人。这桑黛生得一表非俗,与令爱匹配,真是天生成的一对玉人。可喜可贺!” 晋老安人闻言大喜,令人将小姐送回卧室安歇。这且不表。
再言张珏回到蓬莱馆,将戏弄张春仪说了一遍,众人闻言笑得心痛。复将晋小姐送回晋家及假托月下老人指示的话述了一遍,大家赞赏不已。当晚开怀畅饮,直至半夜,方席散,各自安歇。
次日,李广带同骆照、桑黛已到晋家门前,门上人一见,暗想:“ 怎么这三个人又来了?” 心中疑惑。李广说:“晋家管家,你去禀知老安人,就说杭州李广及骆照、桑黛求见,请汝家老安人及你家少主人会话。” 门丁答应,进内宅,暗想:“昨日他三人前来,摔砸大闹,今日又来要见老太太,令人不解,是何缘故?” 来至内堂,即将李广之言禀明了太太。晋老安人闻禀,笑逐颜开,遂令人去请骆太太,又令人去唤游龙前厅会客,又令家丁不可慢待。众家丁答应,出来即请李广三人。
在厅上坐不移时,游龙出来相陪,家丁献茶。李广向游龙口呼:“ 晋仁兄,昨朝造府,骆贤弟殊多鲁莽,尚望勿罪。今日前来,一为登门谢罪,一为令妹姻事。昨夜小弟奉月下老人指示,言令妹终身应配桑黛贤弟。吾兄误信张春仪之言,许字赵德,未免大错。已经将令妹送回,嘱令小弟前来作伐,并带同桑贤弟登门求婚,未知吾兄尚以神言为然否?小弟是遵奉月下老人法旨,特地前来。吾兄可禀知令堂,小弟等静候佳音。” 晋游龙闻言,自觉惭愧。若待不允,自己妹子昨日果是从空中有人送回,而况今日赵家已将庚帖送还,并言张春仪被割去两耳,毫无一点虚假。若待应允,桑黛是我仇人。心中正然迟疑不决之际,忽闻闪屏后喝道:“不肖畜生,何必狐疑!总是你种种胡为,害你妹子出头露面。幸有神人相救,险些误了你妹子终身。昨夜月下老人指示为娘,你妹子应配桑黛,令为娘请骆公子作伐。为娘已应许了。今日李公子奉神人指示,同骆公子到此与你面谈,尔还狐疑什么?女儿是我生的,须我作主,不能由你。急速应允才是。”游龙被斥,含愧向李广口呼:“ 李兄,小弟领慈命,当遵台命便了。” 骆夫人在闪 屏 后 向 骆 照 说:“侄儿,李贤侄既作男媒,你便为晋府女媒罢。” 骆照答应。李广令桑黛与游龙二人行了结亲之礼。李广说:“ 昨是仇仇,今为姻戚了。可喜,可贺!” 李广向游龙说:“ 既蒙允诺,今日匆匆,后日当既行盘,求赐庚帖。” 游龙首肯。李广三人告别,游龙相送出门,大家一揖而别。
李广三人回到蓬莱馆,向众弟兄述说一遍,大众皆欢喜。至第三日,行了盘,骆照雇妥了船,将婶母、妹子并接到慈云庵。又搬取叔父灵柩,赏了老尼白银五十两。先送婶、妹回淮安去,约期来年到杭拜谒李广。在途中巧遇拐骗行装的恶仆骆元,把他送官惩办,所有失去财物,仍然取回,方回淮安而去。不必细表。
李广等众人收拾行装,仍到扬州观看打擂的去。话休繁絮。到了扬州,将招英馆帐目大略拂理了两三日,即一同出城,至平山堂看打擂的。众人坐在茶棚饮茶,胡逵、广明二人坐不住,便各处闲游。走至擂台北首,见布棚下坐着一个先生,头戴道巾,身穿鹤氅,唇红齿白,清秀无比。旁挂一面招牌,上写“ 相命如神” 四个大字。广明走进棚口呼:“先生,给洒家相一相,看先生的相法如何?” 先生笑道:“和尚,你不用相,我知你名唤广明。” 广明闻言,心中佩服,说:“先生,你怎知我名?”先生说:“我善知过去未来之事。”胡逵也走近一步,说:“先生你给我相一相。” 先生说:“你也无须相,我知你家住山西,姓胡名逵,绰号烟葫芦。近来添了一件心事,终日记念着甘家十二姑。” 这一夕话,说的胡逵、广明二人伸舌,掉转身跑到茶棚李广面前,口呼:“大哥,那边来了一名神仙。” 遂将那上项事言了一遍。李广闻言,随出茶棚,走到那里。那先生一见李广,便站起身笑迎出来,口呼:“小孟尝,在下久仰。几时由杭到此?”李广闻言,心中惊骇,口呼:“ 先生相命如神,屈尊大驾,至敝寓一叙何如?”那先生说:“当得领教。” 遂收了招牌,便同李广走到茶棚,唤了众家兄弟,一齐进城。
不一时,进了招英馆,众人便与那先生施礼已毕,分宾主落座。从人献茶,李广口尊:“先生,未领教道号仙乡。”那先生说:“贫道姓萧名子世,绰号小神仙,家住天台、雁荡之间。曾从终南赤松子游,因此稍知过去未来之事,今奉吾师之命,特来拜访。” 李广闻言大悦,口呼:“ 先生,某等何幸,得遇神仙,请先生代某仔细一相。” 毕竟萧子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略说因缘半明半昧 试观动静疑假疑真
一着羊裘便有心,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若披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话表李广口呼:“先生奉劳,代某一相终身如何结局?”萧子世说:“君家何必要相,你为人正直,日后登坛拜帅,晋爵封王,富贵双全,天下第一。闺中内助,却是两个齐眉。但这位二夫人出身奇怪,与君家同一封王晋爵,血战沙场,乃是千古无双巾帼中的须眉男子。不过目下小有灾难,却毫不妨事。” 李广闻言,颇为疑惑。楚云在旁,一闻此言,直吓得头不敢抬,低垂粉颈,暗想:“这人莫非果是神仙降世么?”又闻徐文炳口呼:“先生,你这相人不当,我李大哥如何肯纳如君?奉请先生相我之祸福否泰?” 萧子世遂相看一遍,口呼:“ 徐兄,相你终身,他日文章大魁天下。惟现在印堂暗滞,谨防月内之缧绁灾。所幸吉星高照,尚可逢凶化吉。” 文炳无言退后,徐文亮口呼:“ 哥哥勿须忧虑,江湖术士未必句句皆应,只可‘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而已。”萧子世口呼:“ 二先生不可如此说法,令兄固有灾难,尊驾不日也要受一大惊。谨防夜半西风,黄河天上。但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一旦仙缘巧遇,便可就武弃文,而且有一绝妙红妆,与君偕老。君如不信,请留为后验如何?”文亮不信,只一笑退下。只见张珏笑嘻嘻走近前,口呼:“先生你相我何如?”萧子世便携张珏之手,说:“你是东方老祖的门徒,与我算是师兄师弟。吾师与尊师时常会晤,为何师弟不认识愚兄了?可惜你凡心太重,不能上入仙班。惟羡你子贵妻荣,尽多乐事。” 张珏闻言,一伸舌说:“你这人鬼话连篇,实在有趣。” 桑黛近前求相,萧子世一见,大笑说:“你是易弁而钗者,何必相?但是既来,不得不奉送几句。君家祖籍苏州,绰号俏哪吒,为人疏财仗义,磊落光明,虽曾易弁而钗,亦属出于无奈。所幸温柔乡里,美女同居,暗室不欺,寸心可表。将来官居极品,命带桃花艳福大,闺中内助却有四美齐眉。他日血战沙场,还有一人相爱。虽如此说,不过徒有虚名。膝下桂子森森,比在座诸君加倍,可羡可羡。” 桑黛相毕,接着甘宁、蒋豹、郑九州一齐都来。萧子世一一相毕,皆是封官的,显位的。胡逵、广明复又求重相,萧子世向胡逵说:“ 君已相遇,何必重谈?”胡逵口呼:“先生,我的终身并未相明。” 萧子世说:“君家勿忧,必然官居显位。”复向广明说:“你日后尚可勉成正果。” 李 广 见 楚 云 坐 在 一 旁,一 语 不 发,遂 近 前 说:“何不求萧先生一相呢?”桑黛遂即走来,把楚云推着,说:“快去求先生一相。” 楚云勉强口呼:“ 先生,相我不可多言,贱性最不耐烦听那罗嗦话。” 萧子世说:“尊相甚不易相,休说君家不愿多言,即便要言,贫道亦不敢直言。” 张珏笑问:“先生不敢直言,莫非他寿短?奉烦先生只相他日后官居何职,家居何处?姓甚名谁?” 萧子世笑说:“ 若问他官居何职,贫道难已就断,可问李孟尝便知。虽然位居极品,可惜终为他人。若问他居址、姓名、祖居,必然近水,姓字一时颇不易辨,日后必知。此便是他终身因果。贫道说于此,下无可言。”楚云退在一旁,李广见此光景,心中更加疑惑。暗想:“先生相我等皆是直言了当,为何相他之言半明半昧?又言他的功名须得问我,真是奇怪。我曾记那手卷面上他的形容,虽然箭袖包巾,却是罗裙低系,难道他果是一巾帼英雄?我今晚必须试探一番。” 便命人摆酒款待先生,萧子世再三辞谢,说:“贫道另有他事,万难陪饮,相会之日甚长。”言罢飘然而去。大家只得入席痛饮,议论萧子世相法如神,互相佩服。独有楚云一言不答,李广更觉疑心。
席散后,李广假装醉态,走至楚云面前,遂携楚云之手,走到房内,与楚云并肩坐下,口呼:“ 贤弟,愚兄醉了,思同贤弟抵足而眠可否?” 一面说着,那一双眼睛向楚云含笑呆视。楚云见李广目不转睛呆视,暗想:“平日他为人正直,从未戏语嘲人,现时情形全非昔比,语中带嘲。此君若起 私 心,这 绿 窗 人 静,我 怎 得 脱?” 即 向 李 广 口 呼:“仁兄虽醉,为何握住小弟双手?你且松手,请自安寝去罢。”说着,一抬手便欲起身,不料自己的罗衣被李广又压在身下,只急得两颊红涨。李广笑说:“良友抵足,古之常事。况愚兄与贤弟交非泛泛,一向心心相印,与他人不同;即使抵足而眠,不算什么要紧。贤弟相拒甚坚,愚兄相求颇切。今已夜深,愚兄实醉不能支,暂同贤弟同榻一宿否?”楚云闻言,只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遂正色而言:“兄长平日磊落,今晚这样疏狂,即使酒深,何至于此?枉与你神前发誓。而况贱性虽父母不愿同眠。君 何 不 量 人 情 乃尔?”李广笑说:“贤弟所言之话,可不冤煞人也。你言我戏语嘲人,愚兄何敢相戏;若谓不愿同榻,经权宜自变通,有经无权,是一迂腐酸儒,不你我所宜。出此还望贤弟权宜一宿何如?” 楚云闻言暗想:“这人今晚颇有用意,存心殊属不良,这便如何是好?” 一面想,一面口呼:“ 兄长,小弟不敢与你纠缠,我自可退避三舍。俟兄长明日酒醒,再与你评论亦不迟。” 言毕,掉转身往门外就走。李广堵门拦曰:“贤弟勿急,请坐。愚兄尚有话言,万望容纳。” 楚云面带怒容,说:“有话便请快讲,我实在耐烦不得了。” 李广口呼:“贤弟且请坐下,何必站得脚疼呢?”楚云说:“你由我去,你何由知我脚疼?这是一个笑话。” 李广说:“ 愚兄不过为贤弟设想,尊足既不怕疼,只算愚兄过虑了。” 楚云问:“有话请快讲。”李广口呼:“贤弟曾记日间萧子世先生相面之时,言贤弟之功名,须问愚兄。仔细想来,颇深疑惑。弟有功名,自是贤弟自立,问我何来?又非夫贵妻荣,效那女子,妻随夫贵。这也罢了。所可疑者,未曾相面,贤弟先用言暗嘱先生细言。萧先生随相你之言词恍恍惚惚,彼时贤弟情形羞缩不堪。莫非他说桑黛易弁而钗,贤弟竟是个易钗而弁么?若果如此,不妨对愚兄明言,愚兄自有主张,断不肯有负神明,显欺暗室。” 言毕,目视楚云不已。楚云被李广一夕话,只说得几乎唬去七魄三魂。按定心神,只见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恶狠狠说出几句话来。毕竟所说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因兄念母楚云坠楼 别友省亲文亮落水
碧瓦玲珑碎玉排,风逐瑞雪入书斋。
梨花乱落争人意,寂寞何能倾素怀。
话表楚云被李广道破行藏,胡缠了多时。楚云闻言,冷笑一声,遂怒说:“我且问你,当日设誓拜盟,我等皆以你为德隆义重,故此甘拜下风。今乃以弟堂堂六尺之躯,反疑为巾帼裙钗之想,则是兄外具尊严之貌,内隐狎邪之心,不以我为盟弟,直以我为玩具了。兄既不以我为弟,我又何敢仰攀?即请以今宵悔却前誓,是我楚云眼珠未具。不必说我楚云系顶冠束带奇男子,即使巾帼裙钗,干你甚事?怎容得你胡言乱语,视弁而钗。但我楚云被你戏嘲,怨我毫无见识,从此毁盟绝义,你之名誉从此而败。” 言罢,怒冲冲站起便走。李广一闻这番话,惶愧不已。近前深深一揖谢罪,口呼:“ 贤弟,请息雷霆,只怪愚兄饮酒过多,不知自禁,因此胡言乱语,尚望贤弟格外容宥。倘若贤弟毁却前盟,我李广无颜一对天下豪杰,万望勿罪,幸恕愚兄无知。” 言罢,复又一揖。楚云只得还揖,说:“总不怪兄,只怪弟毫无见识,冒昧得罪兄长,明日给兄长陪罪便了。再说,那萧子世先生所说之言,小弟功名须问长兄。兄试细想,非兄提拔小弟,又有谁提拔我来?兄不详审,反起疑心,令人可笑。”李广当即赔笑,说:“愚兄领教了。贤弟若再怒不可遏,愚兄只可跪下求恕。” 楚云口呼:“ 兄长,话已言明,夜已深了,请兄长安歇去罢。” 遂各自回各自之房安歇。这一夜,楚云未曾合眼,思前虑后,此地不可久居为上。今虽被我遮掩过去,难保日久识破行藏。复想起生身母,不免流了许多眼泪。天交五更,方睡了片刻。起来同大家到外厅晤面。李广、楚云彼此见面,俱有些羞愧之态。众弟兄看见颇为疑惑,暗地里互相猜论。
天到午正,只见张珏从外面匆匆而至,向楚云说:“你去瞧瞧外面,有一饮酒少年,似你模样一般。若是衣冠不差,站在一处,令人难以分别。” 楚云尚未回答,李广说:“你且将那位少年请进来一会。” 张珏闻言,去不移时,陪着一位少年进来。只见少年头戴洒金抹额,身穿水绿绣花罗衣,足踏乌靴,腰悬宝剑。年约十八九岁,楚楚身材,亭亭仪表,面似桃花带雨,眉如柳叶含烟,唇赛涂朱,鼻犹悬胆,实与楚云一模无二。楚云见是胞兄璧人,不由伤感,几乎落下泪来。那人走来说:“那一位是小孟尝李仁兄?小弟这里有礼了。”李广还礼,说:“小弟便是。请教仁兄仙乡何处?贵姓高名?” 那人答道:“ 祖籍淮安,姓云名璧人,先父曾为学士,现尚有家母在堂。” 话犹未完,楚云近前口呼:“云兄尊府可是山阳,尊翁可是单名政字?令堂是范相姊妹否?” 璧人口呼:“吾兄何由得知?小弟尚未请教尊姓大名。”楚云回答:“小弟姓楚名云,只因尊翁与先父最为莫逆。但是尊翁尚在壮年,吾兄何言去世?” 云璧人口呼:“兄台见问,敢不奉告。因小弟胞妹颦娘,十岁时为乳母带出顽耍,不意被拐,不知去向。先父恸女情切,因此郁闷成疾,久而弃世。现在家母思女,不时卧病。弟虽不才,也曾折过桂枝。特奉母命遍游寻访舍妹的消息。今闻此地立擂台,到此观擂,并访舍妹。不意得遇众位英贤,是弟之幸也。”楚云闻言,登时颜色顿改,痛切心肠。不敢涔涔泪下,仰面说道:“‘乡书不能寄,秋雁又南回’,你看这一阵雁呀!”说着掉转身,走上楼去。云璧人一见楚云,心中踌蹰,暗想:“此君模样同我一样,竟有这般酷肖。” 一面想,一面与众人见礼,各通名姓,皆落座闲谈。
且言楚云上得楼来,斜倚栏杆,暗自垂泪而叹:“苍天呀!我颦玉实乃命苦,谓他人父,谓他人母。生身父因我而亡,生身母因我常病。必须买棹回淮安去认生母。只为大志未伸,使我抱恨终天。” 前思后想,不觉大恨一声,将乌靴一跌,那知折断阑干,从楼上直跌下来。却巧李广从此经过,猛见一团玉雪,如石家姬坠楼一般。李广说声不好,抢上前接住,趁势向地上一坐,楚云滚入李广怀内。众人皆惊,前来围看。只见楚云秋波双合,咽喉微有气息,真是楚楚可怜,有弱不禁风之状。李广低声唤:“ 贤弟苏醒!” 唤了数声,楚云缓过一口气来,微启星眸,四下一顾,见自身已在李广怀内,不由得满面羞愧。遂立起身躯,便向李广深深一揖,谢道:“适才小弟目送鸿雁,几效坠楼而亡。若非仁兄相接,早已粉身碎骨,已归九泉了。” 李广口呼:“ 贤弟勿言客气话,贤弟且去歇息歇息罢。” 楚云只得复登楼睡下。心中决计作归,稍避嫌疑,再作计议。令伴兰斟一杯茶,喝了一口。李广等人上楼来相看,云璧人也随众人上楼望看。楚云一见璧人,不由含泪,急用话将众人支下楼去。
李广等下楼来,酒席已经摆妥,让璧人首座,彼此开怀畅饮。忽见萧子世走来,大家让萧子世入席饮酒。李广便将云璧人寻妹之事言了一遍,奉烦给云璧人一相终身。萧子世口呼:“ 云兄,令妹总有相逢之日,但是缘分未到,虽觌面,还是失之交臂。惟羡令妹是千古无双巾帼中一个完人,便是足下功名,也须令妹保护。若问妻财子禄,君家后福甚长,举案齐眉,不止一位。芝兰绕膝,玉树成行。君素情痴,闺中燕婉,较人更甚。虽奉母命寻访阿妹,却有一件,那瑶枝玉 佩,两 美 断 不 能 时 取 诸 怀。贫 道 之 言,乃 谬 谈也。”云璧人深深谢道:“极承指教。”
酒筵已毕,大家又上楼去看楚云。楚云因此一跌,便害起病来。由此一病经旬,终日只依云璧人为知己。数日已愈。
这日,徐氏兄弟忽接杭州专丁送来一封家信,信中言母病在床,令其归省。徐氏兄弟惊惶无措,急欲归省。李广等众不便阻拦,雇定船只,以便启行。此时也触动楚云的归思,遂向李广等众言:“ 请以明年元宵为期,当来晤会。”又约云璧人同往,一览秦淮风景。璧人欣然允诺。李广等备下筵席饯行。
次日,楚云协同璧人及伴兰拜别众人。李广口呼:“贤弟此去,明岁元宵,愚兄拭目而待。幸毋愆期,致使愚兄望穿秋水。”楚云说:“如期必至,定不爽约。”徐氏兄弟也来告辞。萧子世将一锦囊付与文炳,嘱咐道:“至后三日悲苦之际,将此拆开一看,便知明白。待令堂病愈之后,仅防水溅,切忌切忌为要。” 徐文炳尚欲指明,萧子世说:“ 天机何可泄漏,临时自有应验。但须小心,必然逢凶化吉。” 徐氏兄弟二人致谢,拜别众人,登船回籍。徐氏兄弟带着书童小福禄上船。开行一日,行经丹阳湖面,已晚,只得泊船。兄弟二人议论母病之事。天交二鼓,文亮出舱,在船头小便。忽然狂风大作,浪涌船掀。文亮站站立不稳,掉入波中。毕竟文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换参苓文炳延奇祸 告御状福禄赶前程
人生如梦寄尘中,梦觉尘缘总是空。
浪荡形骸同泡影,浮沉踪迹似飘蓬。
话表徐文亮被狂风吹入波浪之中,舟子并家丁大声喊救,只急得徐文炳痛哭,连话都说不出来。众舟子下水打捞多时,并无踪迹。徐文炳无法可使,便将萧子世所赠锦囊拆视,上写:
风波险绝丹阳路,蓬岛安居不是灾。
记取明年擂台下,弃文就武去重来。
文炳看罢,半信半疑。你道徐文亮落水未死,被终南山吕祖将他救去,带至山中,亲教兵法,明年在扬州打擂,匹配良缘。后血战沙场,匡扶圣主,此是后话。
且言文炳无法施计,只得天明催着开船。不数日,已到杭州。登岸至家,奔到上房,看视母病。徐夫人见儿回家,心中似觉稍好,便携文炳之手,说:“我儿回来了,为娘盼儿盼的眼穿。” 文炳口尊:“母亲暂且养病,为儿去请位医生诊视,服两帖药必愈。” 徐夫人问:“你兄弟为何不来见我?”文炳闻言,不觉泪下,不敢隐瞒,便将落水及萧子世所赠锦囊中之言说了一遍。徐夫人闻言,大哭一声,登时昏晕过去。徐文炳大惊,手扶老夫人,呼唤母亲,遂命人将李夫人请来,复命家丁急请医生来诊治。李夫人帮着徐文炳呼唤片刻,徐夫人方苏醒过来,吐出一口浊痰,哭唤文亮吾儿不止。李夫人一面劝慰,一面痛骂李广,遂劝解了一回,方住声停哭。医生已到,让进房诊脉,遂将六部脉诊毕。医生说:“太夫人之病,皆由思虑而成,并无外感等症,但须清补和平,宣通理气,两三帖药便可痊愈。俟痊愈之后,平时再为清补便了。”言毕,开立药方,文炳见药方平和,即命从人前去打药,遂将医生送出。回来遂劝母亲不必烦虑,二弟终久有回来之日。徐老夫人也是无法,只得姑作此想,留为后验。不移时药已打来,文炳亲自熬药,送与母亲服下。当夜病体安静。次日复请医生来诊脉开方,由此不到十日,已经痊愈。但是气体虚弱,尚须清补。医生斟酌一尽善尽美的参苓补气汤。
徐文炳即携药方,便到街市亲自买参苓。刚走到一家门首,不提防这家大门一开,从里面泼出一盆水来,正泼在文炳身上,浑身尽皆湿透。文炳掉转头来一看,见门内是一少妇,便望少妇怒望了一眼。不能较量,方迈步回家换衣。那妇人过意不去,赶忙出来谢罪,说:“奴家实在无意,万望勿怒。所泼却是面水,并不污衣;但只公子衣湿,街上如何可行?不若请到奴家少坐片刻,待奴给公子烘干好走。” 徐文炳闻言,觉得有理,便走了进去。那妇人便请脱下湿衣,落座候干。遂生一炭火盆,坐在一旁,一面烘衣,一面与徐文炳闲话。文炳见他虽是小家碧玉,有些姿色,亦知道理。那妇人见徐文炳瞅了他两眼,心中误会了意,以为徐文炳是一多情公子,便细问文炳身家。徐文炳却毫无邪念,也就问了他一遍。那妇人见问,笑说道:“原来是徐大公子,奴家失敬了。奴家的娘家姓梅,夫家姓黄。可恨奴丈夫黄贵终日赌博,不事生理,累的奴柴米缺乏,衣衫典尽。” 不由落下泪来。文炳闻言,不由叹惜。梅氏望文炳飘了两眼,如眉目传情一般,文炳毫不介意。不移时,衣服烘干,文炳穿了衣衫,起身要走,梅氏含笑口呼:“ 公子爷,何不再坐片刻呢?”文炳随口答音: “ 我有事去换参苓,回来再望看你来。”遂走出门去。梅氏闻言,以为文炳有心相约,心中甚喜。转身见桌上遗下一柄折扇,伸手打开一看,见是纸染泥金,上面写着绝妙的小楷,款号题得分明。梅氏更加欢喜,以为徐文炳故留此扇,晚间必来,便将泥金折扇携入房中,一歪身靠在床上胡思乱想。忽见丈夫黄贵回来,一进门便说:“好输!好输!” 梅氏闻言,将黄贵骂了一顿。黄贵并不恼怒,近前口呼:“ 娘子我腹中饿极,有什么拿来我充饥。”梅氏说:“无有食物供给你,若要供给你周到,你得依我一件事,你可有吃不尽沽来酒。” 黄贵口呼:“ 娘子既然令我吃穿使用不缺,我就依你。” 梅氏闻言,便将约订徐文炳之话言了一遍。黄贵闻言,便笑说:“这事不难,我不过戴上一顶绿头巾,将你由着他人顽耍,有何妨碍?只好由着你去作,我可要丰衣足食方可。” 梅氏大喜,在屋内拿出二百钱来递给黄贵,说:“这二百钱给你去作赌本,今夜不可回家。”黄贵接过钱,笑说:“今夜让你另接新人,我明早回来,将银钱多多给我便了。” 言罢,手内拿着二百钱出门去了。梅氏用了晚饭,收拾清楚,便倚门而待徐大公子到来,以会佳期。这徐文炳并无此淫邪之心,换了参苓竟自回家去了。
次日,黄贵清晨回家,推开大门,走入房内,不由大惊失色,见梅氏血淋淋在床上,身首异处,被人杀死。立刻唤四邻到来,遂将地保唤到,一同来至钱塘县报案。知县见是人命重案,立刻升堂,将黄贵带上堂讯问。黄贵便将泼水前情申诉一遍,口呼:“太爷明见,此必是徐某见色图奸,硬强不遂,致将小的之妻梅氏杀死。叩求太爷雪冤。” 知县准了状词,即刻传齐书差仵作,亲诣相验。据仵作喝报,委系被刀杀死,凶器无着,拣得折扇一柄呈验。知县打开折扇,见扇上题名却系徐文炳名号,遂将扇袖讫,饬令黄贵自行领尸殓埋。知县回衙,立将徐文炳传来堂讯。文炳再三申诉,知县执定折扇为证据,毫无细心体察,便将徐文炳屈打成招,革去功名,先行寄监。录了口供,申详上宪。
再言徐家仆从飞奔回来,将事回明。徐老夫人闻报,只唬得魄散魂消,昏晕在床。所幸李夫人与钱夫人、钱小姐再三劝解。便令仆人带些银两,先往狱内打点狱卒妥为照应。李夫人令人持信赴扬州去唤李广,仆人去了数日,回来禀覆:“李大少爷现今染病在床,不能离床。” 徐夫人痛子情深,李夫人亦添了一件心事。大众商议,到府衙告了一状。府尊抱定了知县申详为实,不准呈状。只急的徐老夫人旧病复发,卧床不起。李老夫人婉言劝慰,徐夫人只是痛哭不已。只见书童小福禄匆匆走来,跪在床前,口尊:“老夫人暂且停悲,小主人无辜遭祸,奴才情愿给小主人前去申冤,奴才万死不辞。”徐夫人闻言,便说:“ 你这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便 想 代 少 爷 申 冤,岂 不 是 胡 言!” 小 福 禄 口 呼:“太老夫人莫藐视奴才,奴才虽然年幼,感主人恩德,此时正是报德之时,赴汤踏火不辞。” 徐老夫人说:“ 你虽然是忠肝义胆,奈府衙太守将呈状驳下不准,只可候李公子回来再作计议。” 小福禄说:“若候李公子病愈回来,恐怕小主人性命难保,奴才一定明日起程,前往京城去告御状。” 毕竟行止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飞凤山白艳红招婿 聚虎堂小福禄逃婚
只见金风飒飒来,蝉鸣暑退心惨怀。
悲蛩绕阶声幽韵,鸿雁来宾过燕台。
话表徐夫人闻小福禄欲闯御状,不由含泪说:“可敬你这孩子一片义胆忠肝,曾奈叩阍一事如何使得?莫说天子不准,性命难保,即使蒙圣上怜佑,这千里迢迢,你如何独行?再则少爷遭冤,眼见得抵命身亡,老身焉能令你这十五岁的孩童再死于无辜?断断去不得。” 小福禄口尊:“ 太夫人,奴才不去,少主人断不能生。奴才若去,小主人或可不死。若谓天威咫尺,只要奴才心坚,定可蒙天保佑。倘蒙圣上怜悯,准了状词,必派钦差前来查办。那时小主人奇冤立雪,就是奴才亦得一救主的名誉。若言千里迢迢,奴才是不畏劳碌。此去皆是康庄大路,他人可走,奴才岂不能行?只求太夫人多赏盘川,到京够使用的方可。万望太夫人恩允,如执意不允,奴才就死在太夫人面前,一了残生。就请一言,奴才的生死便决于顷刻。” 一旁李、钱二位夫人闻言,大加赞羡,口呼:“ 贤妹,既是福禄具此忠义,就令他前去。倘若蒙天保佑,救出大侄,也未可定。日后必须另眼看待他才是。” 徐夫人说:“如果福禄将吾儿救出,老身收他为义子。”这福禄见太夫人准他上京,心中暗喜。遂站起身,出门便到监中,向文炳言明上京叩阍,暂在监中耐等。言毕,主仆洒泪而别。
当晚,徐老夫人就取出一百两黄金,一百两花银,交给福禄。福禄即收藏停当,次日辞别太夫人上马而去。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已有二十余日。这日到了北通州地界,只见迎面有座高山,甚是险峻。正在观看,忽听马前“噗噗” 两声,从半空中落下两名婢女,小福禄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两名婢女皆是一样的装束,手执双剑,向福禄说:“俺们奉小姐之命,特请你上山,有话面讲。” 小福禄正要问话,那两名婢女不容问话,遂牵福禄坐骥,只望山上而行。福禄暗想,这两名婢女甚是勇猛,若说他是强盗,又极美貌,不似强盗行为。说他家小姐请我,我不认得他家小姐是何人?正在胡思乱想,已到了大寨。那两名婢女把福禄拖下马来,令其跪下。福禄只得跪倒,窥见上面坐着一位佳人。头戴雉冠,身穿金蟒水红绣袄,内衬鱼鳞金叶铠甲,玲珑玉带缠腰。杏眼柳眉,朱唇玉齿,真乃花容绝代,玉面惊人。忽听上面问:“你这孩子姓甚名谁?住居何处?经过山前欲往何处?从实诉来。少有支吾,看刀伺候!” 两名婢女叉着手立在两旁,喝道:“小姐问你话,你快实讲!” 福禄不敢直言,遂口呼:“小姐,我名徐文炳,家住杭州,父亲曾作天官,现已去世,只有母亲祝氏在堂。小生为功名前往北闱乡试,不幸小仆在客店病故,匹马独自回乡,从此经过。蒙小姐遣令婢邀小生造宝山,请示小姐意欲何为?” 那女子闻言,命人设座,令徐公子落座,便口遵:“徐公子有所不知,奴本非强盗,先父曾作总兵,只因刘瑾擅权,扰乱国政。奴先父被他所害,奴母女藏身无地,遂带飞云、掣电两个婢女,逃奔他乡。路过此飞凤山,遇见草寇,被奴同小婢将草寇杀败,他等便请奴为尊。奴亦因无处栖身,便借此为权宜之计。只待除了奸贼,雪恨伸冤,那时再弃暗投明,匡扶圣主。山林之地,奴岂甘埋没终身?奴名白艳红,自号为云中凤是也。公子勿惊,请少待尚有话讲。” 遂令人收拾书房,请公子书房暂歇。言毕,入后堂去了。
众喽罗遵令,洒扫书房毕,请公子书房款待。小福禄此时身不由己,只得只身坐在书房之内。少时,只见那两名婢女进书房,口呼:“ 徐公子,老夫人有请。” 小福禄闻言,只得跟随婢女至后堂。见堂中端坐一人,体态庄严,举止不俗,真是夫人模样。福禄方欲下跪,那老夫人含笑口呼:“徐公子免礼,请坐。” 婢女献茶,老夫人注目,将福禄看了一遍,心下十分羡慕。遂言道:“ 老身家世已经小女言明,母女匿迹山林,也是权宜之计。但则小女年已二八,尚且待字,公子乃名门之裔,意欲招为坦腹。原知仰攀高第,惭愧难禁。仔细思量,先夫也作总兵,似尚门庭相当,尚望勿却。即许良缘,此为老身幸事。” 小福禄闻言,不由两难。暗思:“ 若不应允,必为刀下之鬼,不能去救少主人。不若权且允下,俟主冤已雪,即将此女与公子匹配,不算辱了门第。”想罢,说:“承老夫人错爱,敢不允从。惟恐有辱门楣,实深惭愧。”口呼:“岳母请上,受小婿一拜。” 白老夫人满心欢喜,遂将福禄扶起,立刻命人预备喜筵,当晚成就花烛。小福禄闻言,心中大惊,口尊:“岳母在上,小婿有一言奉禀。家母在堂,不告而婚,于理似有未合。容俟小婿回杭后,禀知家母,当遣媒灼前来亲迎。今日就一语为定,花烛良辰且待异日。”白老夫人笑说:“公子毋须推诿,诚如君言,分明是脱身之计。天缘既合,何必耽迟?还是今日成就的好。”复命丫环,速备香汤,给姑爷沐浴。两旁答应,遂将福禄拥至书房,催促沐浴。又送来一套新衣,催着更换。小福禄没法,只得更换。有人相陪,只羞的小福禄面红过耳,低头不语。
堪堪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忽闻一片笙歌,簇拥新人进了内室,交拜天地,送入洞房。小福禄暗自凝思,今夜如何是好?猛抬头见房中案上摆着许多令旗令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何不如此如此,借作脱身之计。见房中已摆齐喜筵,众仆妇请新人交杯,小福禄落座,并不推辞。手执金杯,躬身送至白艳红面前,曰:“感承岳母匹配良缘,惟恐薄命书生,无福消受。请卿饮此一杯喜酒,共遂鸾凤并枕之欢。”丫环代替接酒,送到白艳红吻上。白艳红面泛桃花,一饮而尽。小福禄又连劝两杯,白艳红难却盛意,只得全行饮尽。白小姐本无酒量,就此三杯,不觉玉山倾颓,二目迷离,温柔乡风味未尝,黑甜乡早经领略。仆妇等即代他卸去衣冠,扶入绣帏安卧。小福禄心中暗喜,便命人去到书房,将衣包取来,令仆妇丫环另房去安息。遂将房门关闭,见白小姐睡沉,自己卸去衣冠,换了自己便服,取了笔砚写了一封辞别的书信,内中辨明自己出身:系为主鸣冤,叩阍告状。主冤未白,何敢私婚?遂细写明白,放在桌上。遂将包裹背起,在令旗架上取了一枝令箭。听外面已交三更,轻轻开了房门。见外面人迹虽无,灯光犹炽,提心吊胆,悄悄走出后堂。来到聚虎厅前,所幸并无一人知觉,心中暗喜,放开胆量向外走去。忽闻巡逻喽卒一声喝问:“ 来者是谁?”毕竟福禄能逃出此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小福禄飞凤山定婚 白艳红范相府留柬
家住湘江渡岸头,持竿跃上钓渔舟。
终朝水面为活计,不是鱼儿莫上钩。
话表小福禄被巡兵拦路喝问,不由的一惊,遂应声答道:“ 是我。” 巡兵挑起灯龙,近前一照,赶着垂手而立,躬身问道:“姑爷黑夜往那里去?有何公干?”福禄说:“我奉小姐之命,派我巡查山寨,恐怕尔等因酒误事,故而发此令箭,速与我备马。” 喽罗不敢怠慢,立时将马备到。出了寨门乘骥,喽罗相随,行至山麓。福禄勒马向喽罗言:“这令箭交与你,你可代我往各处巡查,速去速来。我在此等候。”喽罗答应,遂接令,便往各处巡查去了。福禄见喽罗去远,便把马加上一鞭,如飞而去。
且言白艳红酒本无多,也非大醉,倾刻酒兴解散,只觉遍体微凉,睁开倦眼向床外一观,不见徐公子在屋。遂下得床来,走到案前。但见一幅笺上写了许多行楷,就灯下一看,只气得蛾眉倒竖,两泪交流,骂一声:“薄幸郎,骗得奴好苦。” 遂取了一柄宝剑,走出房外,喊醒飞云、掣电,说:“跟我走。” 二婢不知何事,出了后堂,三人一齐两足一蹬,便飞入空中,真如电掣风驰往山下追去。追到半途,远远见一人骑马往前飞奔。白艳红本是剑侠,飞云、掣电二婢女与白小姐艺术不相上下。白艳红说:“那前面骑马的大约是他,急速将他赶回。” 飞云、掣电一声答应,霎时已至福禄前,从半空落下,一声喝道:“徐文炳你向那里走?你竟敢私逃。”遂将手中剑向福禄脸上一晃。小福禄正然加鞭飞跑,忽闻迎面有人大喝,心惊不已。见宝剑在脸上一晃,只吓得胆落魂飞。定眼一看,正是白小姐同二婢女立在面前。但见他身穿大红绣花金镶密扣紧身短袄,下穿水绿绣花扎脚罩裤。二婢女皆是身穿元色湖绉白绣花密扣紧身,下穿湖色扎脚罩裤,皆是一脸的怒色。见此光景,急忙下马,向白艳红面前跪下,口中哀求:“白小姐,念福禄原是徐家小使,只因主冤未白,情急叩阍,恐言真情,难保性命,因此假冒主人之名。不期蒙太夫人之恩,欲招为婿,那时又不敢推却,只得勉强应诺。以为待白主冤,回到杭州言明此事,即请我家公子备礼迎娶,两全其美。孰知太夫人错爱,即时入洞房,福禄既已假冒于前,何敢僭越于后?而且福禄既以小姐暗订我家少主人,小姐就是我福禄的主母。以家奴暗盗主母,神明不相容。因此我福禄不敢欺心,故于临逃之时,特写书笺,表明初志。冀仰小姐明查,格外垂怜。那期难荷矜全,复劳芳驾。在小姐原难割爱,在福禄不敢高攀,尚望矜怜,俾全名节。” 言罢,磕头不已。白艳红本是一团怒气,恨不能将福禄一剑挥为两段,及至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可敬可怜,遂含泪扶起福禄,口呼:“君家此言差矣,奴奉母命与君订结丝罗,并未与徐文炳睹面。况女子守从一之义,君虽为主,奴敢忘君?即使为徐氏书童,系天缘配合,谅三生早定,岂可由人?请君上马归山,成就百年好事。”福禄说:“ 仆为下贱,卿是名姝,以阀阅配高门,方称抵配。乌鸦小鸟岂敢与凤凰为伍?况我少主人才貌双全,非系凡品,尚乞俯怜素志,放我到京,代白主冤,虽粉骨难忘大德。”白艳红口呼:“郎君何太拘执,奴遵母命,那论公子书童。从一而终,古之大义,奴虽命薄,岂敢效世俗儿女子之态,有所嫌怨?若谓君代主鸣冤,出于至诚,义胆忠肝,实深钦佩,奴岂敢以闺房燕好,私而忘公?只请君定我一言,奴便终身誓守。倘仍拘执,是君不屑与奴家为匹,奴有何面目偷生?请以三尺龙泉相从地下。” 福禄闻言,跪倒说:“既承见爱,敢再固辞?只惜彩凤随鸦,我福禄实自惭愧。既然错爱,即一言为定,永矢不忘便了。” 白艳红闻言暗喜,口呼:“郎君既蒙许诺,仍请上山一叙,尚有要言相商。”福禄口呼:“小姐如有见教,当下明示,某心急如焚,不能再留连时日了。” 白艳红说:“妾所言相商者,为徐公子之事。妾虽不才,愿成君志,思欲与君同去,沿途固可保护,且可使朝中正直大臣皆知其事。郎君若独自叩阍,难保准理,还恐有意外之虞。所以妾请郎君再回山寨,你细将徐公子被冤诉说分明,妾便暗助郎君一臂之力。” 福禄闻言,半信半疑。暗想:“况我已许他终身,他焉有歹意?或者他能助也未可知。”遂应允上山。白艳红请他上马之际,只见灯球火把,由山上下来,小福禄一怔。白艳红口呼:“郎君勿恐,此是妾饬令飞云上山报信,令喽罗前来迎接。” 福禄闻言,扭项一看,不见飞云,心下更加诧异。只见那些喽罗手执火亮,已至面前,又备了一匹马,与白艳红骑坐,并马同行。不移时进了大寨,同入后堂。白艳红将其原委禀明母亲,白老夫人也颇赞美,令福禄在内书房安歇,白艳红仍归卧房。次日,当着母亲问明徐公子如何被冤,福禄又细言了一遍。白艳红遂将同到京中暗助叩阍一事,禀知白老夫人,白老夫人首肯。
于是白艳红就同福禄一齐下山。此时已交腊月,不日已到京中。进得城来,白艳红便向福禄说:“郎君前去寻找客寓,妾不便与你同行,各办其事。妾夜半必至客寓。” 小福禄自去寻店。白艳红别了福禄,各处询问朝中谁是忠臣,能在圣上驾前敢言直谏。探听了半日,已知范其鸾是一不避嫌怨的忠直大臣,连圣上还怯他三分。又打听明正德皇帝新正月初五日出朝,行郊天大礼。遂到客寓,便将此话告诉福禄,令他预备叩阍。
霎忽已至除夕,白艳红写了一幅简帖带在身畔,候至二鼓将尽,使出飞檐走壁之工夫,潜入范其鸾府内。只见范丞相同夫人、小姐在后堂饮酒,椒花献岁,竹爆迎年,阖府欢乐。白艳红便将身一缩,使一燕子穿帘式,飞身蹿入堂中。范相正然端杯饮酒,忽见一阵风将烛光一晃,见桌上有一封简帖。范相一怔,便道:“ 这简帖从何而至?其中必有缘故。”再望四处看视,并无痕迹。范相把简帖拆看,上面写着:
郊天礼毕,义仆叩阍。正直相臣,留心察阅。勿使抱屈,海底沉冤。辜负书生,侥幸官吏。范相看毕蹙眉曰:“ 这事如何处置?” 夫人口呼:“ 老爷,简帖上写何事?”范相说是民间有一件大冤,言有一义仆前来叩阍告状,教老夫留心细察,休负叩阍的义仆。老夫默想,叩阍告状亦属常事,我怎样留心呢?而且这简帖是从何处而来?致令老夫裁决不下。” 范太太说:“ 民间有屈,义仆申冤,此亦千古有关名教之事。老爷随驾之时,如遇叩阍之人,须要留心保护为上。” 范相首肯。此时白艳红却伏在瓦栊上细听,闻得范相未驳范太太之言,大约已是心允,即便离了范相府。回至客寓,将此事言论一遍。竟毕叩阍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小福禄叩阍告状 范丞相奉旨访
查休听子规枝上啼,闷坐停杯不语时。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闲移。
话表白艳红从范相府回,在客寓将范相府寄简之事言了一遍。小福禄闻言,便将状词起了底稿,反复看了数遍,斟酌尽善,然后恭楷誊清,收讫。
光阴迅速,已至新春。天尚未明,福禄起来用了点心,白艳红也梳洗已毕。福禄遂到街上等候叩阍。已交巳牌,忽见一匹流星马飞奔而来,喊道:“圣驾回朝,尔等百姓,跪迎圣驾。”只见各铺户皆排香案,众黎民跪在两旁,人声寂静,万籁无声。不到半刻之工,但见龙旗凤帜,金瓜钺斧,锦衣太监、御林军、护驾侍卫、众王侯世爵有骑马的,有步行的,一队队在前。接连着十六名带刀护卫,皆是虎背熊腰,排列随驾。后随细乐有十六对提炉,声韵铿锵,香烟袅袅。后随一柄曲柄黄罗绣龙伞盖,下罩万岁圣驾。左辅右弼二位承相,骑马随行。又有八名带刀头等侍卫,扶着龙舆缓缓而行。福禄跪在人丛,见圣驾已近,便将御状顶在头上,口呼:“万岁,小民冤枉。” 众臣皆惊。只见武士手执金瓜,方欲击下。范丞相心中明白,喝住武士,赶即下马,跪伏圣主驾前。口呼:“ 吾主,现有小小孩童犯颜叩阍,必有大冤。恒思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思活命,竟敢冲犯圣驾,自寻死地之理。据他口称冤枉,大约定有奇冤。吾主宽恩,容臣取他状词,吾主御览是何冤枉,严加讯问,以正国法,而凛天威。”天子准奏,范相接过福禄的御状,阅了一遍,复至驾前跪奏:“臣阅此状,乃系书童代主鸣冤一案,求陛下将该犯暂交武士带转朝门,再行严讯。”天子准奏。
武士遂将福禄带讫。圣驾还朝升殿,文武朝参已毕,范丞相将叩阍状词呈上。天子览遍,龙眉一绉,向范相口呼:“爱卿,据状内称,屡经上控,均已斥驳。该抚既经不准,必然案无遁饰。乃敢叩阍,希图侥幸,其中情节,显系有人从中唆使等情。即着卿家带去,严加审讯,据实覆奏。” 范相领旨,值殿官遂将原状掷下。范相取了状词,谢恩退下,圣驾还宫。
范丞相将福禄带回相府,当即传齐差役,立刻坐堂。福禄跪在下面,范相问:“尔既代主鸣冤,速将冤枉诉上来。”福禄见问,遂跪爬半步,口呼:“相爷在上容禀:小人的主人乃是黉门秀士,懦弱书生,平时只知读书,那有黑夜持刀杀人之理?县太爷只执一己之见,以折扇为证,严刑酷拷。我家少主人受刑不过,屈打成招。相爷明见,小主人即便持刀杀人,应该检出凶刀。既无凶刀,何以折扇为证?因此屡经上控,冀申冤枉,曾奈上司皆以县详为凭,屡控屡驳。小人情急,与老主母言明,赶到京城,来告御状。明知叩阍罪该万死,但是小主人既遭奇冤,老主母卧病在床,我之小主人冤不能申,坐以待毙,不若小奴才冒死申雪,或可仰动天颜。小人实是情急叩阍,并无虚语。若蒙相爷见怜,使小主人奇冤已白,小人虽千刀万剐,甘心领受。” 言罢,叩头不已。范相又问:“你言情实冤枉,并无半句虚语,本阁且问你,这纸状词是何人给你调写?” 福禄说:“是小人自己调写。”范相喝道:“胡说!你言无半句虚言,即此就是虚言,你是书童,何得能写此状词?明显欺蒙!” 福禄说:“ 小人陪伴小主人日在书房,承小主人时常教训,因此粗知文墨。此状实系小人调写。” 范相说:“状词既系你亲自调写,你且将状词背写上来。”福禄口呼:“相爷赐下纸笔。” 旁有伺候人,将纸笔送下。福禄便伏在地上,不移时,缮写已毕,呈送上去。范相细看,状词不差,字迹与状上无二,字迹清秀,暗暗欣羡:“不料小小书童,有些胆量,有此才学,有此情义,真真难得!”遂令人仍然带下去候覆,奏看圣意如何。
范相退堂入内宅,就将以上情形向夫人说知。夫人闻言,亦是赞美。范相叹道:“老夫年逾五十,膝下尚虚,若得有此一子,也可慰咱夫妇二人之心。” 言罢,走入书房,遂即具了表章,以便明日覆奏。
次日五鼓起来,换上朝服,入朝覆奏。走进朝房,文武百官皆问叩阍之事,范相略说大概。忽闻静鞭三响,天子临朝,文武百官皆趋诣金阶,山呼已毕,分班站立。值殿官喊道:“百官有事呈奏,无事退朝。”范相出班跪奏:“臣昨日钦奉谕旨,承审叩阍一案,现已审明,特具表章,恭呈御览。”值殿官将表章呈上,天子览毕,曰:“ 据卿所奏,这叩阍小儿实系义仆,徐文炳一案系有司不明,不能悉心推究,从中必有覆屈。虽然上控,又系照详批斥,一味含糊。据此奏陈,必须彻底根究,务使民可申冤,官知所儆。” 遂提御笔在表章上写道:“据表已览,即着该大学士范其鸾,即日前赴杭州访查明白,以申国法,而恤民情。福禄叩阍,例应治罪;姑念忠心为主,着从宽免究。仍着该大学士带同前赴杭州,归案严讯,以彰国法,而重政刑。钦此。” 御批已毕,当即发下,范相亦即退朝,回至相府。当与夫人说明,亲赴杭州查访。
即日料理清楚,次日上朝陛辞已毕,即带范保、范洪两名家丁,并福禄一齐出京,水陆并进。一日到了淮安,本拟上岸亲到胞妹云府,因圣旨在身,不敢费公就私,遂令范保赴云府问候。当即开船前进,这日已到镇江。忽然想起刘瑾之义子刘彪在镇江无恶不作,因其顺便访其劣迹。主意已定,遂令艄子泊船。范相改换衣服,头戴九梁巾,身穿藕色道袍,腰系香色丝绦,手执折扇,扮作江湖术士模样。令范道袍,腰系香色丝绦,手执折扇,扮作江湖术士模样。令范洪、范保扮作青衣,远远相随,并令船户不准声张。主仆三人一齐登岸,各处游行。见人烟稠密,街市繁华。
偶走到北固山下,忽见树头鸦雀惊飞,烟尘从山后突起,心中纳闷。转过山坡,见排着一带围场,勇士多人各执兵刃,来往驰骋,甚是威雄,原是打围的。围场当中一匹金鞍白马,上坐一人,身长八尺相开,头戴金盔,身披金甲,浓眉豹眼,阔口方腮。斜挽雕弓,轻推羽箭,心中暗道:“此人甚是威风,不知是何姓氏?” 正自凝神望看,只见马上那人见山坡立着一术士,炯炯双眸看着自己,不由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术士,敢看孤家,孩子们给孤拿来!” 众勇士一声答应,一齐闯上前捉拿范相。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刘家庄英雄双救难 杭州城宰相雪奇冤
人寂月沉花梦悄,暖风微透碧窗纱。
铜壶点点堪三漏,银汉明明照九华。
话表范相被那人抓在马前,那马上人喝道:“你可知寿春王世子小千岁花花太岁在此行猎,尔竟敢偷窥千岁大驾。”范相闻言暗想:“原来此子便是刘彪。”只得低声下气口呼:“王爷在上,术士冒犯虎威,诚知有罪,望祈千岁怜我无知。” 刘彪冷笑说:“好一大胆术士,见了孤家这样放肆,竟敢不跪。”便令从人把他带回府去严究底细。范保、范洪正欲近前理论,范相一丢眼色,二人便闪在一旁。只见范相被众恶豪奴一齐簇拥而去。范保、范洪在后随去,到了刘家庄,范相已拥入刘府,范保、范洪只得在门外探听。
且言刘彪回到府中,坐在大厅,吩咐带术士。众豪奴把范相推入厅中,刘彪怒问道:“尔这术士从何处到此?胆敢偷看孤家,当该万死。还敢任意放肆,立而不跪。” 众豪奴喝令:“跪下,跪下。” 范相无奈只得跪下,口呼:“ 王爷,术士因善风鉴,偶见王爷龙姿凤表贵不可言,他年定可安邦定国。不由暗自羡慕,冒犯王驾,万乞宽恕。” 刘彪性喜骄盈,一闻范相之言,便自乐不可支。即命范相站起,含笑说:“ 足下既晓风鉴,便请代孤家细细相之,终身如何?”范相亦含笑说:“王爷一身富贵,自不必说,不但此刻身为王世子,他年还可威镇朝纲。” 正自加意奉承,忽见从外面走进一名恶仆,向范相口呼:“ 范大人,你老是钦差大臣,为甚微服来此,却因何故?” 范相闻言,面色惊惶,口呼:“尊管何出此言?其实系术士,不要错认了人。” 恶奴口呼:“范大人休要瞒我,我在京随侍家主王爷之时,范大人是常见面的,那有认错之理?” 刘彪闻言,拍案喝道:“ 好老匹夫,你既奉旨杭州访案,为何改装在这镇江与孤作对?即使孤有不法,圣主尚不过问。”遂喝令拿下。恶奴启:“王爷,他是钦差大臣,不便私刑拷问,恐其泄漏风声,反为不妙。不若把他推入石室,了其残生。”刘彪首肯。
众豪奴把范相拿下,送在石室内。你道这石室如何利害?原来在花园中是用石块盖成,一线之光都不能透进,内有暗门闭上,在外面看不出是石室。另有一道石墙,墙上有古钱式的孔眼,若开此门,用手在钱眼内一按,石门自开。刘彪造此石室,遇有抢来不从的妇女及拂意之人,便推他入此室,绝其饮食七日之后,把尸拉出掩埋。范相已被推入石室,暂且不表。
且言范保、范洪探听相爷被难,只吓得胆落魂飞,二人急急前去报官,没命飞跑。忽闻迎面大喊:“闪开!马来。”二人只顾往前飞奔,马上人急勒马,那知驽马溜缰勒之不住,将他二人冲倒在地,幸而未被践伤。马上英雄勒紧马缰,兜转马头,跳下马来,将范保、范洪搀起问道:“你二人有何急 事,怆 惶 失 色?如 果 力 有 可 行,尚 可 助 一 臂 之力。”范保二人将二位英雄一望,心知是两位正派人,遂说:“我二人有紧急要事。既承二位询问,此地不便陈说,且请投店一叙如何?” 二位英雄便道:“ 使得。” 遂牵马投店。范保、范洪就将以上情节细言一遍,只气得二位英雄怒发冲冠,眦睥欲裂,说:“尊驾,报官何济于事?且待黄昏以后,俺兄弟二人去到刘彪家中,救出相爷便了。” 范保二人称谢不已,口呼:“二位英雄尊姓大名?” 那黑面的答道:“俺是淮安骆照,他是俺的表弟木林,绰号木重瞳,同往扬州去会李广,今在路巧遇你二人。你且放心,今夜救出你家相爷便了。”范保二人再三致谢,于是开怀畅饮。
饮酒已至黄昏以后,骆照、木林皆脱去外衣。骆照手执铜锤,木林手执铁锏,走出房外,耸身上房,转眼不见。霎时已至刘家庄,纵身上房,望下一看,乃是花园。跳入园内,忽闻更锣之声,二位英雄近前,一人揪住一名更夫,把兵器一按,一声问道:“你若喊,就断送你二人性命。俺且问范丞相现藏在何处?” 更夫战兢兢的说:“现藏在西边石室之内。”二英雄得着实信,遂把更夫皆打死。遂奔到西边,见有矮屋一间,闻屋内有人闲话。二英雄大踏步闯入房内,把守夜二人抓住,举锤举锏说:“ 若喊,就送你们性命。”守夜人只吓得乱抖。骆照说道:“你二人可领俺到石室内,放出范丞相,饶尔等性命,否则立刻死在眼前。” 守夜人即领骆照、木林来到石室之外,即在钱眼一按,那石门自开。骆、木二人把守夜人皆打死,走进石室,高声唤道:“范相爷在那里?俺二人特来相救,快出石室。” 范相闻言,说:“老夫在此。” 骆照即将丝绦解下,把范相背负,用丝绦系缚。木林在后保护,出了石室,越出围墙。一霎时奔回客店。此时范保、范洪正在盼望,忽见从墙上落下二人,细看背负范相,喜从天降。近前将范相解下,扶入房内落座。范相定了定神,即问明骆照、木林二人姓名。范保、范洪遂将巧遇二位壮士,仗义相救之事言了一遍。范相感激不已,当将骆、木二人认为己子。骆、木二人虽再三推辞,曾奈范相实心实意,只得拜认。当在客店暂歇。次晨四人保护范相回船。
骆、木二人辞别范相,宜往扬州。范相亦开船往杭州进发。在路过了数日,即抵杭州码头,早有府县官员前来迎接。范相登岸乘轿,前排执事。不多时已到行辕,三通炮响,范相下轿,进入花厅。稍坐片刻,阖城文武各官前来参见,范相手理长须,对众言道:“本大臣钦奉圣旨,特为那徐文炳一案。有义仆书童徐福禄进京叩阍,本阁奉旨,钦命前来查访提讯。但此案究竟徐文炳有无冤屈,诸位如有闻见,不妨各陈其说,俾本阁借资见闻。” 各官那敢多言,只有唯唯而已。遂向钱塘县口呼:“贵县可于明日,将徐文炳一案所有一应卷宗,全行调齐,送呈本阁核阅。准于后日午堂,将原、被、人证、地保、四邻一同带至行辕,候本大臣亲讯。”钱塘县知县张瞻云一闻此言,只吓得面如土色,唯唯退下。各官也即告退。张知县回衙,便将此案对幕友说知。那幕友道:“不料此案竟闹得这样大,据晚生看来,只可将卷宗送去,听他核阅,后日陪他审问便了。” 知县只得调齐全卷,次日清晨亲自送去,范相便细心核阅,翻来覆去,足足看了一日。见那全卷中颇多疑窦,因叹道:“问官不明,含糊了事,未免竟有含冤覆屈之人。” 一宿无话,次日钱塘县禀道:“所有原、被、人证,全行提到,只候相爷升堂。”欲知范丞相如何判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县令糊涂相臣识卓 凶人被获公子冤明
枯木逢春月至秋,他乡遇故喜相投。
求名问利成何用?未若禅林更好修。
话表钱塘县知县将原被告人证带齐,回明范相。范相即刻升坐大堂,命带徐文炳。差役遂将徐文炳带至堂前跪倒。范相观徐文炳容貌实系儒生,断不能持刀杀人。当即问道:“尔是徐文炳,为何逼奸不遂,杀死梅氏?从实招来。” 徐文炳早已知福禄叩阍已准,特差大臣查办,遂回道:“犯生委实不曾杀人,叩求丞相超生。” 范相喝道:“徐文炳竟敢狡赖,本阁查阅原卷,尔已招因奸致杀,何得翻供?” 徐文炳泣诉:“那日犯生因母病重,兑换参苓,经过黄家门首,偶为梅氏误泼面水,溅犯生衣服。梅氏过意不去,当令犯生坐在他家,梅氏将犯生衣服脱下烘烤。衣服干后,犯生穿衣出他家去换参苓,当即回家,不晓梅氏被何人所杀。及至次日,蒙县父台传犯生到案堂,谕梅氏被犯生逼奸未遂,致被杀死。犯生一再申辩,曾奈县父台不容分说,将犯生屈打成招。”范相拍案喝道:“胡说,有尔折扇为证,尚敢狡赖?”文炳见问,复又诉道:“若谓折扇,是犯生从黄家匆匆出门遗落在他家。如果有意图奸,日间只有梅氏一人在家,何必待至夜晚方行图奸致杀。此中之理,仰求丞相明察。” 范相点首,令他退下。遂传原告问道:“ 尔妻究竟被何人所杀?从实诉来。” 黄贵说:“小人之妻梅氏实系徐文炳杀死。他黄昏时分,来至小人家内图奸,小人之妻不从,他便持刀把小人之妻杀死。” 范相将公案一拍,厉声喝道:“ 尔敢随口胡言!本阁且问你,尔既知徐文炳黄昏时分去到你家图奸,你为何躲之别处?显系尔卖奸不遂,致将尔妻杀死,嫁祸于人。拖下去打。”黄贵闻言,连连叩首,口呼:“大人开恩,小人不敢自杀。那晚小人有事在外,未曾回家。次晨回来扣门,里面无人答应。小人一急,把门捣开,走进房内,见我妻被人杀死。见尸旁有折扇一把,急喊四邻,四邻见证。打开折扇,上有徐文炳名字,方知我妻被徐文炳杀死。” 范相遂传四邻讯问:“ 可知黄贵何时回家?如何进门?从实诉来。”四邻禀道:“小人等见黄贵回家实系将门捣开的。” 范相便向钱塘县说:“贵县当临验之时,何以不问他大门是关着是开着?本大臣细想,大门既系关着,徐文炳乃系一懦弱书生,如何能越墙而出入?贵县未免失于检点。” 言罢,一声冷笑,张知县只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开口,一旁躬立。范相复问四邻:“尔等平时可晓这梅氏性情是正气是轻狂?邻里之中现有搬移者否?有无与黄贵夫妇不睦之人否?从实诉来。”四邻口呼:“大人在上,若问梅氏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冶容。黄贵之仇人,小人等却不知道。邻里中只有牛洪,平时不甚安分。梅氏死了第二日不知他那里去了。” 范相闻言,即饬令原、被、人证一并退下。徐文炳仍然存监,听候覆讯。
范相当饬令钱塘县,限三日内把牛洪提到,如违限定,即从重奏参。张县令遵谕,那敢怠慢,立刻回衙,传齐差役,限令三日内带同眼线明查暗访,务使拘牛洪归案。各差役知是钦差坐提的要犯,不敢延误,分投各乡各镇,一体查缉。合该牛洪犯案,冤魂缠绕。这日县差访到钱塘门外之乡镇,忽闻那乡镇典当内吵嚷之声,作眼线之人许钧鸿停步说:“此声音好像牛洪。” 众差役同眼线许钧鸿走进,典内见一人獐头鼠耳,塌鼻圆眼,正是牛洪,向柜上朝奉吵嚷说:“我这一枝银钗是银的,你为何说是铜的?有何分辨?”许钧鸿向差役说:“此人正是牛洪。” 众县差闻言,一抖铁线,向牛洪颈上一锁,说:“牛洪你的案犯了。” 并将铜钗带着,拉着就走。只吓得牛洪面如土色,勉强说道:“我未作犯法之事,为何锁我?” 县役说:“ 犯法不犯法,你到堂上分辩。”不由分说,立刻带进城来。
进县衙禀明知县,县令闻禀,心中大悦,当即将牛洪一齐带到行辕,回明范相。范相闻禀,立刻升坐公案,令将牛洪带上来。原差把牛洪带至堂下,原差跪禀拘牛洪之情由,又将铜钗呈堂。范相见牛洪之五官,就知他非是良善之辈,便喝问:“牛洪,黄贵之妻梅氏你为何强奸不允把他杀死?快快从实招来。”牛洪闻言,只吓得目瞪口呆。暗想:“ 我今死期到了,为何钦差知晓梅氏是我杀的呢?即便不招,徒然皮肉受苦也是一死,不如招了,躲过受刑。” 遂向上说:“只因小人平时不事生业,专作鼠偷狗窃之事。对邻梅氏颇有姿色,那日偶尔向他调戏,被他痛骂一顿,因此怀恨在心。一日,小人站在门口,见黄贵手执铜钱,出门沽酒买菜,一会见他回来。到了傍晚,又见他出门而去。黄贵平日专以赌博为命,屡屡输的家贫。这日见他沽酒买菜,小人动了贪心,因他有了钱,晚间又见他出去未回,小人即带短刀一把,由他家墙上越进去,只听他妻梅氏在房中口念:“多情徐公子,这时候还不见来,奴等你许久,未曾用饭。” 小人闻言,推开房门,见梅氏手摇折扇,斜倚床边。小人一时起了邪念贪花之心,就去求欢,梅氏不从,大喊四邻。小人恐四邻知觉,一时情急,顺手一刀,将梅氏杀死,遂取了他的钗环,耸身越出他的院。因此下乡避祸,不料被大人捕获。梅氏实系小人杀的,小人知罪,叩求大人开恩。” 连连叩首。钱塘县闻供,只吓得面如土色。范相饬役带黄贵上堂,遂把铜钗掷下喝问:“黄贵你可认得此物?” 黄贵拾起一看,含泪说:“此系小人梅氏妻平日押发之用,为何落在此处?”范相遂将牛洪的招供,饬书吏念给黄贵听。黄贵如梦方醒。范相喝道:“黄贵,尔乃是无耻之徒,分明卖奸图利,诬控良民,本应重责,姑念尔妻被杀,从宽惩责,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众差役把黄贵拖下重责毕,跪在一旁。范相饬役带牛洪取出凶刀存库,将牛洪先行寄监,秋后处决。又将在城道府传来申斥一番。钱塘县革职,徐文炳复上了功名。遂将福禄唤至堂前,奖励了几句,并着徐文炳另眼看待。徐文炳同福禄下堂,一同坐轿回家。范相将供词叙明,写了表章,先行拜发,随后进京覆旨。不必细表。
且言徐文炳主仆二人到了家中,徐老夫人一见,喜从天降。此时李老夫人、钱老夫人、钱小姐及一众家丁都来给徐夫人与公子文炳道惊贺喜,徐老夫人同着大家说:“我儿得雪奇冤,实乃福禄之力。老身欲将福禄收为己子,吾儿意下如何?”文炳口呼:“母亲,孩儿早有此意。自今以后,福禄为三弟便了。”不知福禄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十 回 洪锦云避患复罹灾 沈三槐求欢反被辱
双双紫燕绕雕梁,幽坐书斋靠纱窗。蜂蝶惜花时恋蕊,风吹蝶花两相“。话表徐老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出文炳,母子相商合意。当将福禄唤来,言明此意。福禄闻言,跪倒辞曰:“念小人感恩深重,纤芥微劳,何足挂齿。虽蒙太太、公子抬举,自古以来断无奴才拜主母为母,公子为兄之理。叩求太太、少爷勿生此念,而且小人何敢僭越,自问难安,必然折寿。仍然照常,是 太 太、少 主 人 逾 格 栽 培 了。” 徐 老 夫 人 口 呼:“我儿不可执拗,你大哥若非你舍死忘生,如何逃出缧绁?为娘主意已定,不可推却。”文炳口呼:“三弟,不可坚却,母亲是蓄意已久,要你允从了罢。” 李、钱二位夫人一齐相劝:“难得你幼小忠心,千古罕有。徐太太既有此意,你难推却。只要你从此尽孝,与亲生无二样看待。你快行大礼罢。”福禄推辞不开,只得向徐太太口呼:“ 母亲请上,受孩儿一拜。”随跪倒拜了四拜,又向文炳行礼,二人对拜。福禄又与李太太、钱太太行了礼,遂呼为伯母。三位太太皆大悦。徐太太又饬令阖府奴仆,呼福禄为三公子,改名文俊。当日大排酒筵,三位太太同文炳、文俊饮筵,直饮至晚方散。遂命文俊搬入书房,同文炳起居。正是兄弟怡怡阖府欢乐。
一日,李太太接到由扬州李广发来信函,内云患病已愈,数月内即可回家。又问文炳的冤案是否清结?李太太观毕,心下方宽,即将书信拿与徐太太观看。徐太太命文炳写回书与李广,备言出狱及认福禄为子各情节,使他放心。将信寄与李广。不一日,李广接到回书,心下大悦。遂口呼:“众家兄弟,去岁楚云贤弟回乡,本约今年元宵来此,元宵已过,至今未来。现下无事,拟同诸位贤弟至江宁一访,并饱览秦淮风月何知?” 众人称善。即日料理,雇了两号大船,择定吉日动身。届期嘱咐招英馆总管小心照应,不日即回。李广同众家兄弟下船,直望金陵进发,暂且按下。
再表洪锦云被费五拐去,卖到王教谕家作妾,幸亏崔氏孺人认为义女,未受污辱。无奈王清百般设想,总不甘心,崔氏孺人瞒着王清,将洪锦云寄居对门。过了两月,不料又被王清知觉,崔孺人没法,只得送在常往来的尼庵弥陀寺内存身,以避王清胡为。这弥陀寺内是两个尼姑,一唤清修,一唤玉修,年纪皆在三十上下。向来崔孺人时常送些月米灯油之类,常在寺作功德。崔孺人以为将洪锦云送去,就可安身,那晓这两个女尼,平时甚不安分,一见洪锦云寄身庵内,生得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原来这两个尼姑相于一个财主,名唤沈三槐。随到沈三槐家,将锦云如何貌美,如何出身,诉了一遍。沈三槐大悦,即换了一身新衣,同二尼来到庵内,先在暗室与二尼调笑一番,三人又饮了一回酒,沈三槐遂问洪美人何在?清修闻言,含笑说:“我去唤那美人来,让你乐一乐。但有一句话与你说定,你可别在我师兄弟二人身上薄幸,有了新人便忘了旧好。” 沈三槐说:“ 我果能将那美人得到手,你这两个月老,我都加倍应酬。” 清修见说,便用手指在沈三槐额角上弹了一下,轻轻又啐了他一口,即刻走到锦云房内。“啊呀,小姐呀,小尼今有一事欲与小姐商量,我庵内有位大施主,名唤沈三槐。小庵所有一切香火祭田等类,俱是他包定,所以庵内勿论大小事件俱都向他言明。他今到庵,小尼便将小姐寄居在此,向他诉明。他不相信,他言说我们私藏人家闺女,故此小尼前来请小姐出去言明,以解他的疑惑。”锦云口呼:“师傅,此言差矣,奴是少女,焉能去会面生男子?” 清修说:“小姐若不肯出去向他言明,不能解他疑惑,此地小姐难以存身了。”
锦云无法可使,无奈随同清修走到客堂。只见正面坐着一少年人,玉修陪坐。心知不妥,转身就要退出。这沈三槐一见洪锦云已是神魂飘荡,赶上前向洪锦云深施一礼:“多蒙小姐光顾,我沈三槐乃是多情男子,日后不敢忘小姐恩情。”锦云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泼口大骂。玉修近前相劝,锦云顺手一掌打去,骂道:“无耻的淫尼,胆敢狼狈为奸,诱我千金之体,你也不怕污了佛地。” 沈三槐笑嘻嘻口呼:“小姐勿怒,休怪他二人,是我仰慕小姐姿容,特令他等前去奉请。这也是三生有缘,我沈三槐合该与小姐共遂鸾凰。小姐休怒,我三槐奉揖了。” 洪锦云愈加大怒,回手操起茶几上茶盏,便向三槐脸上掷去,只打的三槐鲜血直流。三槐大怒,喝道:“好不识抬举的贱婢,竟敢撒野,我看你进得此门,怎能出去?” 说着抢进一步,就要硬行。锦云见来得切近,用双手抓去。那三槐未曾提防,又被锦云满脸抓伤,血痕淋漓。此时三槐越发大怒,喝道:“好一小贱人,你也不认的我是谁?” 把锦云按倒在地,令二尼拿过绳来,把锦云绑缚起来,吊在后厢用皮鞭重抽。洪小姐咬牙大骂,只打的浑身青紫。两个淫尼再三劝住,沈三槐放下皮鞭,将门倒锁,仍到暗房歇息。
两个淫尼倍加妖冶,殷勤劝酒,将沈三槐迷惑的邪心荡漾,欲火如焚,三个人情欲难禁,无所不为。三人正在乐不可支之际,忽听一阵扣门声响,三人大惊。淫尼急忙走出,问道:“是谁半夜三更扣门打户?”外面答道:“是俺前来借宿。”淫尼在门里回答:“此处是尼庵,不便留宿,客官且到别处去罢。” 那外面喝道:“既是尼庵不便留客,为何留姓沈的?在庵内作甚么?” 忽闻!的一声,将门撞开走进。淫尼一看,乃是三人,内中一人极其凶恶,只吓得淫尼跪倒哀求,口呼:“ 大王,饶命!” 原来这三人是洪锦、左龙、左虎,因闻李广在扬州看打擂台,便离了山寨,欲到扬州去会李广,走错了道路,误走至仪徵。天色已晚,无处投宿,正在怅望,忽见柳下蹲着一人,洪锦走近前便问他何处有店。那人见他那副尊容,心中胆怯,随答道:“此间只有一座弥陀寺,虽是尼僧,行同娼妓。今日寺内却有势利霸道的沈三槐住在寺内。小人平日受他欺凌,小人在此暗候他出来报复前仇。弥陀寺就在前面不远,除此并 无 别 处 投 宿 之所。”洪锦三人闻言,遂奔到弥陀寺。那淫尼一见洪锦,只疑是强盗前来打劫,因此跪倒哀求。洪锦喝道:“俺等不是大王,尔快去多备酒饭,给俺吃饱,万事全休。否则,俺等定不饶你。”淫尼答应:“是,我去预备,且请客官客堂内座。”洪锦三人方落座,忽闻后面隐隐有哭声,心中诧异。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四 十 回 洪锦云避患复罹灾 沈三槐求欢反被辱
双双紫燕绕雕梁,幽坐书斋靠纱窗。蜂蝶惜花时恋蕊,风吹蝶花两相“。话表徐老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出文炳,母子相商合意。当将福禄唤来,言明此意。福禄闻言,跪倒辞曰:“念小人感恩深重,纤芥微劳,何足挂齿。虽蒙太太、公子抬举,自古以来断无奴才拜主母为母,公子为兄之理。叩求太太、少爷勿生此念,而且小人何敢僭越,自问难安,必然折寿。仍然照常,是 太 太、少 主 人 逾 格 栽 培 了。” 徐 老 夫 人 口 呼:“我儿不可执拗,你大哥若非你舍死忘生,如何逃出缧绁?为娘主意已定,不可推却。”文炳口呼:“三弟,不可坚却,母亲是蓄意已久,要你允从了罢。” 李、钱二位夫人一齐相劝:“难得你幼小忠心,千古罕有。徐太太既有此意,你难推却。只要你从此尽孝,与亲生无二样看待。你快行大礼罢。”福禄推辞不开,只得向徐太太口呼:“ 母亲请上,受孩儿一拜。”随跪倒拜了四拜,又向文炳行礼,二人对拜。福禄又与李太太、钱太太行了礼,遂呼为伯母。三位太太皆大悦。徐太太又饬令阖府奴仆,呼福禄为三公子,改名文俊。当日大排酒筵,三位太太同文炳、文俊饮筵,直饮至晚方散。遂命文俊搬入书房,同文炳起居。正是兄弟怡怡阖府欢乐。
一日,李太太接到由扬州李广发来信函,内云患病已愈,数月内即可回家。又问文炳的冤案是否清结?李太太观毕,心下方宽,即将书信拿与徐太太观看。徐太太命文炳写回书与李广,备言出狱及认福禄为子各情节,使他放心。将信寄与李广。不一日,李广接到回书,心下大悦。遂口呼:“众家兄弟,去岁楚云贤弟回乡,本约今年元宵来此,元宵已过,至今未来。现下无事,拟同诸位贤弟至江宁一访,并饱览秦淮风月何知?” 众人称善。即日料理,雇了两号大船,择定吉日动身。届期嘱咐招英馆总管小心照应,不日即回。李广同众家兄弟下船,直望金陵进发,暂且按下。
再表洪锦云被费五拐去,卖到王教谕家作妾,幸亏崔氏孺人认为义女,未受污辱。无奈王清百般设想,总不甘心,崔氏孺人瞒着王清,将洪锦云寄居对门。过了两月,不料又被王清知觉,崔孺人没法,只得送在常往来的尼庵弥陀寺内存身,以避王清胡为。这弥陀寺内是两个尼姑,一唤清修,一唤玉修,年纪皆在三十上下。向来崔孺人时常送些月米灯油之类,常在寺作功德。崔孺人以为将洪锦云送去,就可安身,那晓这两个女尼,平时甚不安分,一见洪锦云寄身庵内,生得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原来这两个尼姑相于一个财主,名唤沈三槐。随到沈三槐家,将锦云如何貌美,如何出身,诉了一遍。沈三槐大悦,即换了一身新衣,同二尼来到庵内,先在暗室与二尼调笑一番,三人又饮了一回酒,沈三槐遂问洪美人何在?清修闻言,含笑说:“我去唤那美人来,让你乐一乐。但有一句话与你说定,你可别在我师兄弟二人身上薄幸,有了新人便忘了旧好。” 沈三槐说:“ 我果能将那美人得到手,你这两个月老,我都加倍应酬。” 清修见说,便用手指在沈三槐额角上弹了一下,轻轻又啐了他一口,即刻走到锦云房内。“啊呀,小姐呀,小尼今有一事欲与小姐商量,我庵内有位大施主,名唤沈三槐。小庵所有一切香火祭田等类,俱是他包定,所以庵内勿论大小事件俱都向他言明。他今到庵,小尼便将小姐寄居在此,向他诉明。他不相信,他言说我们私藏人家闺女,故此小尼前来请小姐出去言明,以解他的疑惑。”锦云口呼:“师傅,此言差矣,奴是少女,焉能去会面生男子?” 清修说:“小姐若不肯出去向他言明,不能解他疑惑,此地小姐难以存身了。”
锦云无法可使,无奈随同清修走到客堂。只见正面坐着一少年人,玉修陪坐。心知不妥,转身就要退出。这沈三槐一见洪锦云已是神魂飘荡,赶上前向洪锦云深施一礼:“多蒙小姐光顾,我沈三槐乃是多情男子,日后不敢忘小姐恩情。”锦云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泼口大骂。玉修近前相劝,锦云顺手一掌打去,骂道:“无耻的淫尼,胆敢狼狈为奸,诱我千金之体,你也不怕污了佛地。” 沈三槐笑嘻嘻口呼:“小姐勿怒,休怪他二人,是我仰慕小姐姿容,特令他等前去奉请。这也是三生有缘,我沈三槐合该与小姐共遂鸾凰。小姐休怒,我三槐奉揖了。” 洪锦云愈加大怒,回手操起茶几上茶盏,便向三槐脸上掷去,只打的三槐鲜血直流。三槐大怒,喝道:“好不识抬举的贱婢,竟敢撒野,我看你进得此门,怎能出去?” 说着抢进一步,就要硬行。锦云见来得切近,用双手抓去。那三槐未曾提防,又被锦云满脸抓伤,血痕淋漓。此时三槐越发大怒,喝道:“好一小贱人,你也不认的我是谁?” 把锦云按倒在地,令二尼拿过绳来,把锦云绑缚起来,吊在后厢用皮鞭重抽。洪小姐咬牙大骂,只打的浑身青紫。两个淫尼再三劝住,沈三槐放下皮鞭,将门倒锁,仍到暗房歇息。
两个淫尼倍加妖冶,殷勤劝酒,将沈三槐迷惑的邪心荡漾,欲火如焚,三个人情欲难禁,无所不为。三人正在乐不可支之际,忽听一阵扣门声响,三人大惊。淫尼急忙走出,问道:“是谁半夜三更扣门打户?”外面答道:“是俺前来借宿。”淫尼在门里回答:“此处是尼庵,不便留宿,客官且到别处去罢。” 那外面喝道:“既是尼庵不便留客,为何留姓沈的?在庵内作甚么?” 忽闻!的一声,将门撞开走进。淫尼一看,乃是三人,内中一人极其凶恶,只吓得淫尼跪倒哀求,口呼:“ 大王,饶命!” 原来这三人是洪锦、左龙、左虎,因闻李广在扬州看打擂台,便离了山寨,欲到扬州去会李广,走错了道路,误走至仪徵。天色已晚,无处投宿,正在怅望,忽见柳下蹲着一人,洪锦走近前便问他何处有店。那人见他那副尊容,心中胆怯,随答道:“此间只有一座弥陀寺,虽是尼僧,行同娼妓。今日寺内却有势利霸道的沈三槐住在寺内。小人平日受他欺凌,小人在此暗候他出来报复前仇。弥陀寺就在前面不远,除此并 无 别 处 投 宿 之所。”洪锦三人闻言,遂奔到弥陀寺。那淫尼一见洪锦,只疑是强盗前来打劫,因此跪倒哀求。洪锦喝道:“俺等不是大王,尔快去多备酒饭,给俺吃饱,万事全休。否则,俺等定不饶你。”淫尼答应:“是,我去预备,且请客官客堂内座。”洪锦三人方落座,忽闻后面隐隐有哭声,心中诧异。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闹尼庵兄妹喜重逢 访秦淮友朋欣大聚
人生何必苦嗟呀,对景高歌乐岁华。
欲饮酒时须饮酒,闲来再啜一杯茶。
话表洪锦闻后面隐隐有哭声甚惨,心中大诧,站起身形出客堂,顺着哭声寻去。越听越近,好似妹子声音。心中更加疑惑,便大踏步寻去。闻哭声从那厢房屋所出,门已锁着。细听里面,凄凄切切,一声母亲,一声哥哥,啼哭不止。洪锦听确是胞妹声音,不由悲喜交集。撞开房门闯入,果是胞妹吊在梁上,浑身伤痕。不由含泪口呼:“胞妹,愚兄特来救你。”一手托定锦云,一手执剑将绳割断,将锦云放在地上而坐。锦云口呼:“ 哥哥,莫非兄妹在梦中相逢么?”洪锦说:“是在人世,焉是梦中?我且问你,因何遭此惨毒?”洪锦云口呼:“ 哥哥,妹子之事,一言难尽,容后再言。速把二淫尼,一个姓沈的贼子捉住,休要被他知晓逃脱。”洪锦闻言,口呼:“妹妹权且在此坐等。”
言罢,出了后院,来到客堂,见酒饭菜蔬已摆齐。走到左龙、左虎耳畔,略诉几句。弟兄二人拔出腰刀,一个守住山门,一个守住后角门。洪锦手执利刃,各处寻找淫尼、沈子。寻到暗室之内,只见上坐一人,两手搂着两个淫尼,软语温言,尽情调笑。原来两个淫尼将酒菜饭摆出与这三人去吃,料也无事,遂又陪着沈三槐调笑去了。洪锦一见,不由鸳鸯脸一沉,虎目倒竖,豹眼圆睁。这沈三槐同二淫尼浑身乱抖,跪倒哀求饶命。洪锦抡利刃照三槐肩上砍去,三槐心慌用手一搪,剑望下一落削去五指,“哎呀” 一声,昏倒在地。又在三槐肩膊上连刺了两下,鲜血直流。两个淫尼已吓得魂不附体,洪锦便将两个淫尼一人先给砍去一足。
洪锦至后院房内,告诉了妹子,遂将锦云搀扶到客堂而坐。却好佛婆走进来,洪锦举剑要杀,佛婆跪倒求饶狗命。洪锦云忙止之曰:“无关他事,饶了他,令他服侍我。” 洪锦收剑,命佛婆服伏小姐。佛婆那敢怠慢,立刻打来面水,又烧来一壶好茶,送在小姐面前。锦云便净了面,饮了两口茶,只是浑身疼痛。洪锦令妹子到尼僧床上去歇息,锦云说:“ 我不去,那淫尼之床,堪沾污了我身。在此料坐片刻,也可歇足。”遂将自从费五拐骗,以至被淫尼、沈三槐羞辱前后之事言了一遍。洪锦闻言,不由声泪俱下,说:“这总是不肖的哥哥害得你好苦。”洪锦云随问:“母亲现在那里?”洪锦也将劫狱翻监,现在登云山暂住的事言了一遍。锦云闻母亲尚在,转悲为喜。洪锦遂将左家弟兄唤进来,令妹子与左氏弟兄见礼。此时大家腹中皆饿,令佛婆将酒菜饭去厨房内重新热了来,三人吃喝一饱。洪锦云在旁边略吃了些,洪锦吩咐佛婆:“ 好好的服伺小姐,若有差错,定即杀死你。” 佛婆唯唯答应。左龙口呼:“洪兄长言之差矣,你令他服侍令妹不妥当。俺们去后,那三个狗男女若要逃脱,反为不美。不如把他锁在房内,或把他绑了,咱们好放心作事。”洪锦闻言称是,即将佛婆绑讫。三人走到暗室内,洪锦等三人便一人抓一个来到客堂。洪锦云一见,不由气往上撞,立起身接过洪锦手中剑,切齿咬牙,向清修骂了两句,用剑刺了一下,又向玉修身上刺了一剑。二淫尼哀哀求饶。锦云欲刺沈三槐,手已无力,只是气喘吁吁。洪锦口呼:“妹子你去歇息,待愚兄处置这三个狗男女。” 洪锦云将剑递与洪锦,洪锦向沈三槐骂道:“你这忘八羔子,这二淫尼是你知己,待俺先处置了他,再服侍你。” 遂将二尼一剑一个,砍为两段,随将沈三槐剁死,复将佛婆当心一剑刺死。洪小姐心中畅快,又不忍看,背身而立。洪锦到尼僧房内,将所有细软搜出打在身上。又到锦云所住之房内取了衣服,令锦云换了,脱下的衣服打在包裹内,带在身旁。
四人出了庵门,洪锦将妹子搀上马,一同来至江边,雇了船只,立即登船,欲往清江进发。忽闻邻舟上喊叫:“那边可是洪锦大哥么?” 洪锦闻声音相熟,抬头一望,原是徐文炳。你道徐文炳自从出狱后,挂念李广,因此雇舟往扬州,行船至此,天晚停舟。忽闻邻船之声音好似洪锦,出舱一看,果然不错,遂高声喊他。洪锦见徐文炳,彼此大悦。遂跳过文炳船上,彼此将前后之事言了一遍,二人皆是悲喜交集。洪锦口呼:“贤弟,愚兄欲往清江,奉托贤弟寄语李大哥,准于十月亲送舍妹到杭,断不有误喜事。愚兄就此告别了。”遂跳过船来。船家解缆,直往清江进发。徐文炳也就开往扬州。按下慢表。
且言李广众人由扬州买棹,往江宁去会楚云。数日已到,弃舟登岸,到在楚云门首。管门人问明来历,进去通报。只见楚云迎接出来,让众人进去,谈了些阔别之言。楚云命人将船上行囊搬来。李广请楚夫人出堂见礼。楚云备了两桌接风酒筵,大家畅饮。
次日楚云雇了一只大船,请李广等泛棹游湖,赏览秦淮风月。大家乘马已到桃叶渡,弃骥登舟,双桨咿呀,将船慢慢开去。李广在船上向两旁观看,见一带绿杨,内衬着珠帘碧槛,皆是教坊的装式。碧栏干畔,斜立许多妓女,娇娆风流争妍,一派笙歌,恍似从空送到。大家观看,不觉心旷神怡,啧啧称羡,都道六朝金粉不减他年。大家正在谈论,忽见碧栏之畔,有一玉人望着楚云招手。楚云即命泊船,舟子将船靠在码头。有一半老妇人上船,向楚云请安,含笑口呼:“ 公子爷为何这些日子不到这里走走?小红儿终日想念。”楚云问:“红儿今日有客否?” 那半老妇人说:“ 连日清淡,未有客至。”楚云说:“既然无客,你去招呼一桌上等酒筵,我同诸位朋友就到。” 那妇人含笑而去。李广问道:“贤弟,这教坊是你熟路?”楚云说:“逢场作戏,不过偶尔来游。”李广正色言:“虽然如此,却不可亲近。” 桑黛口呼:“大哥,今日休要古董。既是楚兄作东道,我们今日要痛饮一场,明日再受你的拘束。就便吾兄古董,我等情愿明日领罪。今日大家皆不遵教,大众皆以乐为。” 欲知李广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燕谑莺嘲头陀醉倒 花娇柳媚公子魂飞
莺声呖呖唤佳时,独步花溪媚柳丝。恨杀东邻幼儿女,红梅折去二三枝。话表桑黛因楚云欲在教坊摆酒,见李广有不悦之色,欲不令他开言阻止,自己先开言说:“很好,在教坊内痛饮一番。”众人随声附和,李广见此光景,无法阻止,只得相从。大家弃舟登岸,步入教坊。当有班头侍立门前,给各人请了安,向里喊:“诸位公子来了。” 那小红房内老妈子便迎接出来。随后小红出来,向楚云请安,用手帕掩着嘴,笑嘻嘻问了声:“公子好。” 楚云含笑回答:“ 你好。” 二人侧身,让李广等进去。小红由李广起看到张珏,心不介意。及至看到胡逵黑炭头,小红向着楚云一伸舌头,暗想,此人太黑。末后是一和尚,小红忍不住“ 卟嗤” 一声笑了,楚云亦觉可笑。大家进房落座,领班的送进手巾来,各人面前送上一条擦汗。及至送到广明面前,已然忍不住要笑。只听广明接手巾,大声笑道:“好一阵香味,为何你们手巾内放了许多香料,分明引人到你家来。” 遂向脸上擦,又用鼻子闻了又闻,口中赞道:“ 好香,好香!” 呕得大家笑个不住,连那龟奴都笑起来。撤去手巾,献上香茗。楚云指与小红众人之姓名。小红也一一请了安,及至广明面前,他却不请安,合掌说:“阿弥陀佛,女弟子合十了。” 一言未毕,大家笑得腹痛。广明自觉可笑,便大声说道:“ 难道你们许嫖,偏洒家不许嫖。今日洒家既然到此,算是破戒,偏要拣一个不长不短、不肥不瘦的绝妙美人陪着洒家饮酒。” 张珏笑说:“你可不应该叫妓陪酒,只合配尼姑。此处尼僧也不少,等我明日给你寻几个,同作一出僧尼会。我包你男僧配女尼,那才是一样呢!” 说得大家又笑一阵。此时,广明自觉有些惭愧,涨红了脸低头一语不发。忽见门帘一掀,大众向外一看,见两个丽人走进来,复又退出,口中说:“ 错了,屋中 有 和 尚,不 见 云 公 子。” 小 红 赶 到 门 前,喊 道:“二如姐姐,是这里不错。” 原来这二妓一唤如云,一唤如月。二妓问:“ 小红,你接了和尚吗?云公子现在那里?”小红说:“你家云公子现在里面。你说我接了和尚,那和尚倒不要我,惟恐见了你,要抢你二人一个去,给剃去头发,变作尼姑,将你领到庙内配成一对,让你 好 尝 他 的 秃 腥味。”二如便用扇子在小红头上打了一下,口中骂道:“ 坏丫头,狗嘴里无象牙,不怕秽了口吗?” 三人笑着进来,二如便向云璧人请安。又向众人请安。问姓问到广明跟前,扭颈问璧人:“这怎么问法呢?” 众人开言,正要大笑,忽听广明大声喝道:“ 洒家不要你问,俺告诉你,洒家唤作广明,绰号铁头和尚。你们两个叫甚么名字?” 桑黛在一旁说:“他们两个,一唤铜钟,一唤木钟。”广明大笑说:“怎么起这奇怪名字?” 二如说:“我们这个名字,因为大和尚今日到此,才新起的。” 广明说:“因为我来方起此名,洒家不懂。” 楚云说:“你真是饭囊和尚,连这两句用意都不懂?我告诉你罢。因你唤作铁头和尚,此地有两句俗语叫作‘铁头和尚撞铜钟’,又道‘铁头和尚作木钟’,你可敢撞不敢撞呢?”广明说:“原来如此。俺便撞一撞你看。” 说着就一头向如云撞来。李广喝道:“匹夫休得鲁莽。” 广明见喝,遂停住步。
只见领班走来说:“ 请诸位公子饮酒去,酒席已齐。”大家闻言,便一同走到厅上,挨次坐定饮酒。乌师送上歌扇,大家随意点了两出,每人各唤一名歌妓。广明皆不顾盼,自与胡逵尽兴饮酒吃菜。那伺席之人,手不能停,只是代他二人斟酒。李广虽然在坐,却是勉强之至,心不欢乐,惟有桑黛、张珏极其得意。歌妓各唱完了一出,楚云又令小红唱了一出《鲁智深醉打山门》,云璧人点了一出《二龙山打店》,皆是暗指广明。此时已吃得大醉。大家席散,稍坐片刻,就要下船,那知广明已是醉倒,放下头在那里呼声如雷,大睡起来。大家好容易将他唤醒,广明半醒半醉,相随众人一同上船。大家落座,李广便正色口呼:“楚贤弟,非是愚兄矫情,须知宿柳眠花,非我辈所应为。我辈乃堂堂六尺之躯,须要作出一番事业。惊天动地的奇男子若恣情花柳,不但有损精神,抑且无以对祖宗父母。今虽逢场作戏,奉劝以后急速忘情才好。” 楚云答道:“弟虽如此,亦只徒有其名,毫无其实。众位兄长初来此处,弟借此以博众位兄长一扩心目,俾知秦淮风景耳,亦不负此游。既蒙教诲,弟当从此改过便了。惟璧人兄流连甚密,还望大哥劝一劝方好。” 璧人口呼:“大哥不要信他乱语,弟虽不曾见他与小红有什么实事,却常见他软语温言,绸缪甚切,弟却不敢保。楚云接言:“ 弟纵与小红言词亲切,却不曾 在 外 宿 过 一 夜,谁 似 兄 留 恋 二 如,常 在 外 住宿。”桑黛、张珏笑道:“今朝你二人皆招出实情了。” 璧人面上不免有些愧色。李广劝慰了几句。众人有的伏窗窥览水中游鱼,有的观望风景,大家各适其好。
忽听张珏口呼:“大哥,你看对面船上那人,好似刘彪。”李广望对面注目,点头称是,众人亦望对面注目,广明说:“ 楚云,你生成俊俏,你看那贼子两只眼使劲看你。俺恨起来,跳过船去,把他抛入水中方快俺心。” 李广喝道:“ 少要胡说。” 遂见刘彪同着一人向这边指手画脚,李广知是问这边人的姓名。忽见迎面飞来一只小舟,舱内坐着一个丽人。大家凝神注目,见那丽人瘦盈盈瓜子面孔,柳眉淡扫,杏眼斜飘,金压发镶翠珠环,鬓旁斜插两枝茉莉,乌云高&,白雪斜拖。身穿一件藕色纱衫,外加一件玄色铁纱半背,素绡半卷,露出一副黄金镶翠的手环。手如柔荑,带着金约指,斜倚栏干,四顾凝眺。两旁侍立两名垂髫一色的丫鬟,高盘双髻,低亚玉绿,衫青半背,亦极楚楚可怜。姿容俊俏风流,端庄严肃,却不似大家装束,且与青楼的打扮一般。此时云璧人伏在船栏,目不转睛,呆呆呆出神看那丽人。桑黛笑向张珏说:“璧人兄今已销魂矣。” 张珏扭颈一看,见璧人正然呆望。即走近前喊一声:“璧人兄之眼光休被那女子带了去呀!” 一言未尽,忽见那小舟上之丽人大喝:“好贼子,胆敢以千金小姐为娼妓。”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义侠女卖俏辱刘彪 奸恶贼设计陷颦玉
六桥画舫举春觞,问绿拖红芳草香。
燕剪晴云轻荡荡,风翻弱柳态□□。
话说那小舟上的丽人一声大喊,跳上刘彪坐船。你道这是何故?原来刘彪在镇江把范相送入石洞后,恐范相逃脱,怕他查案回来必与他为难,故此到南京暂避。今日也来游船,先见了李广等船上这些人,便爱中了楚云,所以在先指手画脚在那里访问。他的家丁中曾见过李广这起人的,就一一告诉他是扬州招英馆一众之人,李广等人如何英雄,如何扫灭蒲家林大盗。
正在谈论,刘彪一眼看见小舟上的丽人,不由神魂飘荡,即令船户将船荡去,靠近那只小舟。刘彪站立船头,向那丽人问:“卿卿尊姓芳名?家住何处?你在秦淮算是玉人之中称为第一粉黛了。请过船来陪孤家同饮,也是三生石上早有前缘。”那丽人一闻此言,登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声喝道:“好一无知贼子,你大梦未醒,驴眼未睁,竟敢以千金为娼妓。似此昏昧,何不将你妻女姐妹当作娼妓?金陵城内谁不知我胭脂虎的声名,我吴小姐岂惧怯强徒的么?”楚云闻言,微微笑道:“原来他就是吴家的女郎。” 李广等问道:“贤弟知何晓的,乞道其详。”楚云说:“且待他二人闹完了事再说。” 只闻刘彪口称:“ 美人,不可薄情,速速过来陪孤家痛饮一番,免得孤家用卤;倘若将孤家惹翻,哪管你是良家女子,青楼女子?便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孤家看中了,也得奉承奉承孤家。” 胭脂虎闻言,冷笑一声:“好恶贼,定要你家小姐过船陪你,很好。” 只见他蛾眉一竖,两颊一红,把素白罗裙向腰间一拽,飞身一纵,好似翩翩彩蝶,飞过船来。抢行一步,就把刘彪当胸一把揪翻在船板上,按着恶贼刘彪的身躯,将袖内宝剑拔出,只见一道寒光,对定刘彪项上一晃。此时刘彪已是吓走真魂。众豪奴方要拥上,只见胭脂虎双眉直竖,便按剑厉声喝道:“尔等不怕死的,过来吃我一剑。” 众豪奴不敢近前,远远站立。胭脂虎向各船说道:“东船西舫,士女游人听着:奴本千金玉体,这刘贼诬良为贱,罪不容诛。你这刘贼之命在我掌握之中,只因奸徒龌龊不洁,若斩尔狗头,恐污了我光明宝剑。你这贼子倚着你继父阉人刘瑾,倚势擅权。你在镇江暗害了许多英雄,冤屈了多少义士,玷辱了若干节女贞娘,个个咬牙,人人切齿。我小姐素不畏强,尔胆敢妄言污蔑。若从此以后,革面洗心,痛改前非,我便饶你一条狗命。若再恃势欺弱,那时也说不得污了宝剑,斩你这贼子狗头,代万民除害。” 遂向众人说道:“旁观之列位,非是我闺中弱女性太刚强,只因这贼子罪恶滔天,不得不痛加教训。本应青锋一落,送彼残生。又恐不教而诛,有碍好生之德,尚望诸君鉴听,莫笑猖狂。” 此时河下岸上看的人如山如海,并无一人敢开言的。惟有李广等齐声喝彩:“ 好一位侠气小姐!真是情理俱尽。刘彪经此一番教训,自必感愧,痛改前非,恪遵小姐的教诲。还望小姐姑且饶他之命罢。” 那吴小姐一闻此言,不由转怒为喜,扭项向李广船上一望,皆是些英雄壮士,心中暗羡。复又向刘彪说道:“ 既关众人面上,饶尔死罪。而活罪难宽,你必须跪在船头叩头服罪。尔可情愿否?”刘彪那敢执拗,连连点首,口称:“遵命。” 吴小姐将金莲一抬,刘彪爬起跪在吴小姐面前磕了三个头,口中谢道:“万分得罪,既承女英雄宽宥,自当谨遵教训。” 吴小姐闻他所言,遂飞一脚将刘彪踢入舱中。自己飞身回到自己舟上,嫣然一笑,令舟子开船,双桨咿呀,如飞而去。这李广船上胡逵、广明二人拍手笑得不了,说:“好一个言语爽利巾帼英雄。只是难为了花花太岁,从今 以 后 无 脸 见 人了。”刘彪闻言,暗暗切齿,不敢声张,便令回船而去。
李广等亦即泛棹而回。在途便问楚云:“贤弟,怎知他是吴氏之女?”楚云说:“他父亲名凤,曾作大将军,为人忠直。因事触怒刘瑾,死在刑部狱中,他母相继而逝。他小字又仙,绰号胭脂虎,金陵城内人人皆知。不但武艺精通,且能飞剑,人不亚古之剑侠。弟却不知他容貌如此秀丽,真所谓色艺俱佳了。”李广等闻言,赞美不已。
闲谈之间,船已抵桃叶渡,泊近码头,大家登岸。早有家丁牵着马在码头伺候,大家皆上马而回。李广等从此就在楚云家中盘桓。这日忽见门丁送进一封书信,说是扬州寄来的。李广接过,拆开一看,方知徐文炳已至扬州,遂约楚云同赴扬州。楚云愿往,遂禀知老母。曾奈楚母不放他行,李广等不敢勉强,只得约了云璧人同行。隔了一日,雇了船只,一齐仍回扬州,不必细表。
再言刘彪受了一场恶气,又恨李广等肆行嘲笑,欲思报复,却又不敢,只得隐忍。忽一日,想起那天李广船上那个妙人,即命家丁往楚家,探听招英馆的众人还在此否?家丁去不多时覆命,言招英馆的众人已经走了多时。刘彪闻言大悦,当即整冠束带,去拜楚云。到了楚云门首,令人通报进去。楚云见报,心中诧异:“ 这刘贼因何到此?素不相识,其中有诈。我且会他,看他来意再作道理。” 想罢,走出屏风,已见刘彪坐在厅上,楚云近前相见,彼此行礼落座。刘彪说:“久仰大名,今幸相会,足慰平生。足下真不愧‘武潘安’三字,而且才貌绝世,可羡可羡。” 楚云谦道:“ 樗栎之材,敢邀谬赞。” 刘彪说:“ 小弟到此,非为别事,只因仰慕已久,欲攀玉趾,惠顾敝寓,聊备小酌一叙,何如?本拟遣介奉邀,特恐有辱大驾,故此竭诚趋诣奉请。明日午刻,扫径相迎,幸勿见却。” 楚云暗想,果不出吾之所料,不如暂且允之,明日他若有奸诈,吾也效吴家女郎羞辱他一番。遂答道:“ 既蒙宠召,敢不奉陪,小弟明日当趋教便了。”刘彪见其允诺,心中暗喜,遂即告别而去。
次日,楚云禀明老母,改换一身武士装束,带了佩剑而去。刘彪接入,殷勤相待,酒过三巡,刘彪口呼:“ 楚兄弟,愚兄有一事颇为疑惑,尚乞示知。闻得李广在扬州开设招英馆,那一众英豪皆生得天姿国色,莫非明为雁序,暗结鸾交是否?” 不禁大笑不止。楚云正色言曰:“ 休得胡言,李广乃是千古高义的豪杰,人所共知。足下何得以谰语戏言污蔑豪杰?秦淮河畔,胭脂虎凛凛数言,曾几何时,足下忘却否?”刘彪闻言,惭愧无地,勉强带笑说:“ 你我戏言,尚乞勿罪。”楚云说:“今领高情,容再过谢。” 言罢,便欲告别,刘彪见楚云要走,急将杯一掷,忽闻屏后一声呐喊,蹿出许多恶仆豪奴,皆执利刃,一齐拥上前来。楚云一见,便退了几步,拔出佩剑与众豪奴争斗。胜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楚云急计处恶贼 张珏幻术吓刘彪
清清冷露润窗纱,小院愁云伴月斜。
鸣雁空闻常怨晚,雨洒文蕉傍菊华。
话说众豪奴非是楚云敌手,刘彪预先设下毒计,把厅上满地铺下绊脚索。楚云只顾迎敌,未提防脚下有埋伏。正斗之间,忽觉脚被绳索绊住,跌倒在地。刘彪大悦,即令众豪奴抢上前去,把楚云按定,立刻用绳绑缚讫。楚云大骂不已,刘彪坐上含笑,说:“非是孤家忍心待卿如此不恭,曾奈卿不肯曲从,恐卿走脱,此亦不得已而为之。卿不必三心二意,随孤家回镇江去,孤当另筑金屋藏娇便了。” 楚云闻言,只急得两朵桃花飞红过颊,更加骂不绝口。刘彪大笑不已,即令豪奴速去雇船。豪奴去不多时,回覆船已雇妥。刘彪刻不容缓,即令带着楚云一同登船,赶往镇江进发。
风顺水急,一夜工夫,已到京口。船泊码头,登时上岸,便将楚云带到了本庄。众豪奴把楚云推进。楚云心内暗想:“休把残生送在此地,只可随机应变,见景生情便了。”忽闻刘彪问道:“卿今谅已难逃孤家之手,你若随孤意,自然好好待承你。” 楚云暗想,不如假意允他,且饱餐一顿,再寻脱身之计,遂含羞允之。刘彪大悦,遂令众豪奴把座门闭上,将楚云松了绑。刘彪近前执着楚云之手,走进书房。此时楚云恨不能生啖其肉。刘彪即令摆酒,彼此落座。楚云一任刘彪调戏,只可忍气吞声,低头不语。不移时,酒饭用饱,便思拔剑动武。复一想,所佩之剑,已落在贼子之手。又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站起身假推更衣,将外衣脱去。方思逃走,刘彪早已防备,便将楚云一把抓住。楚云急中生巧,顺手就把刘彪手腕一捏。刘彪“ 咳呀” 一声,将手一松,楚云趁势一掌,刘彪仰身跌倒。大喊:“ 快来拿人!”楚云抢进一步,两手把刘彪举起,大喝:“ 我把你这贼子,若不断送你这狗命,非是招英馆的英雄。” 蹿至院中,忽见众豪奴一齐拥上,皆手执利刃杀将过来。楚云把刘彪作为兵器,遮挡刀枪。众豪奴见楚云用刘彪权当兵器,都存了投鼠忌器之心,不敢近前动武。刘彪被楚云抓住,再也挣不脱,遂口中喊道:“尔等能将姓楚的杀死,孤赏银一百两;如能把他活擒,赏银加倍。” 众豪奴闻言,奋勇一拥上前,楚云见此光景不妙,暗想:“任我本领高强,究竟身入险地,不如且开路逃走,再作道理。” 大喝一声:“好贼子!教你认的我。” 一转手,把刘彪两只腿腕抓住,一个旋风窝,把刘彪抡起去砸众豪奴,打倒了数个人。此时刘彪头昏眼花,堪堪致死。这刘彪乃是色中饿鬼,家中有无数姬妾,日日淘熔,精神久已剥丧,焉经得楚云将他抡起作为兵器去打旁人?他焉能受得了?楚云见刘彪身已不动,即刻顺了方向,带定刘彪,一耸身飞上正房,蹿跳并纵越过几层房屋,已至围墙。向外面一看,见有出路,遂将刘彪放在房上,自己蹿出墙外。忽见柳荫下扣系着一匹马,跑近前将马解下,跨上马飞奔而去。已至江口,雇了船只,即往扬州去了。
再言刘彪躺在房上,众豪奴见楚云逃脱,又见主人在房上动也不动,如死的一般。大家取来扶梯,爬上房去,把刘彪搭下房来,送到书房卧下。赶紧取来姜汤徐徐灌下,停了半刻,慢慢苏醒过来。众豪奴心内稍定。刘彪睁眼一看,见众豪奴在面前围绕,说:“你这些东西,连一个女子都拿不着。”又狠狠将众豪奴骂了一顿,众豪奴面面相觑。
再表楚家见楚云至晚未回,楚太太令人去接。家丁回报,刘彪已将楚少爷绑赴镇江去了。太太闻报大惊,立刻派专人连夜赶往扬州,与李广送信,请他去救。专差即刻动身而去。
且言李广等自离了金陵,不日到了招英馆。与徐文炳相见,个个见了礼,彼此谈了些阔别遭冤之事。徐文炳又将途遇洪锦救出洪锦云,十月间亲送锦云到杭完姻,大家闻言就给李广道喜。由此众人日日欢聚。这日正在花园饮酒,忽见楚云只穿着一件紧身短袄走了进来,大家甚为诧异。李广首先问道:“贤弟为何如此模样?” 楚云说:“ 众家弟兄落座,听小弟诉说。”就将刘彪如何访拜,如何请酒,如何设计报复那日船上之仇,如何被他获住带往镇江,如何刘彪被骗借他身体挡兵刃越墙而去,细述一遍。众人闻言,也有赞羡的,也有嘲笑的,纷纷不一。独有李广怒不可遏,急欲前去报仇雪恨。只见书童送进一封书信,说:“这是金陵楚府专差连夜送来的,还有要紧话面禀。” 楚云吩咐: “ 令他进来。”书童去后,楚云便向大众说:“此信一定是家母见小弟未回家,又访问被刘彪带往镇江,故此专差前来请诸位相救。”正说着,只见楚府家人进来,一见楚云,近前请安。又向众人请了安,垂手侍立一旁,说:“ 原来少主人已在此,老太太在家犯愁,特地命奴才赶来请诸位公子相救。”楚云吩咐:“ 你且外面去用酒饭歇息去,我写信令你带回去,我母好放心。”家丁退下去,李广口呼:“ 楚贤弟,可虑者刘贼吃了贤弟之苦,说不定要去金陵到尊府寻事报复,不可不预为防备。” 张珏接言口呼:“仁兄倒可无虑,不是小弟夸口,只须聊施小计,包管他再也不敢存报复之心。”李广问:“ 计将安出?” 张珏说只须如此如此。大家闻听,欢喜无限,立刻催之前去。
张珏欣然愿往,将身一晃,踪迹不见。假着水遁,不到半日,已进刘彪内宅。隐身至刘彪卧室,见刘彪睡在床上,有两个姬妾代他捶背。张珏向刘彪脸上画了一道符,又吹了一口气,立时刘彪便坐起,伸开巴掌,恶狠狠向自己嘴巴上乱打,口中说:“这总是我存心不善,从今以后,再也不敢生坏心了。就是楚云家,我也不想去报复了。叩求神圣宽恕我罢。”忽又说道:“你这逆贼,刻刻存心害人,奸盗邪淫,无所不至,今日吾神断不能饶汝!” 刘彪又苦苦哀求,众姬妾人等皆跪在地,一口同音代刘彪哀求。刘彪不住手乱打自己嘴巴,直打得满口流血。不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小张珏二次戏锦屏 徐文亮独力败郡主
帘卷新春燕复来,数株临水碧桃开。
落花芳草红幽境,青山流霞乐畅怀。
话表张珏暗用法术,使刘彪自己打了自己一顿。只打得两颊肉绽皮开,鲜血直流。那些姬妾侍女,皆环跪地上,苦苦哀求。张珏遂念了解咒,自己仍回招英馆,将此事向大家言了一遍,众人极其痛快。
次日即是八月十五日,正是史锦屏奉旨摆擂,已经一年期满,要收擂台,大家一齐去看收擂。来到平山堂,走进茶棚坐定。不移时,史锦屏已上擂台,只见他走至台口,高拱玉手,轻转香喉,向下说道:“ 大众英雄、四方豪杰听真,我史锦屏奉旨摆擂,现已经年。今当收擂之期,有本事者速来比试,有能胜得我者,便去覆旨,听候圣上录用。” 话犹未完,只见一人蹿上台来,不到三四回合,被史锦屏打下台去。一连上来三四人,皆被史锦屏打下台去。史锦屏心中得意,不免口出狂言,面有骄色。此时却恼了楚云,不由嗔生玉颊,怒触眉稍,骂一声:“锦屏贱婢,竟敢目下无人,藐视天下豪杰。”说着,便立起身躯,欲上擂台去比试。李广一把扯住,口呼:“贤弟,你往那里去?量史锦屏非是贤弟的对手,你去将他打败,必然召你前去封官,必归奸党节制,你肯俯首与那佞臣为伍否?” 楚云说:“ 我将他打败,不去作官,又其碍我何?”李广说:“圣旨森严,如何可逆。依我多事不如少事为佳。” 楚云闻劝,只可忍下。张珏笑说:“还是小弟上台混他一阵,取取笑罢。” 遂整衣巾,飘然大袖,出了人丛,走近台前。用一旋风窝飞上台去,望着史锦屏深深一揖,笑称:“郡主久违了。” 史锦屏不由双眉顿戚,暗道:“怎么此人又来了?”遂问道:“你今又来,俺却不阻。你须要说明,不许再如从前那样装妖作怪,一味的鬼混。”张珏笑说:“非是我装妖作怪,因为歇息歇息,今我算全始全终。郡主开擂时我却在此,今日收擂,我特意而来。不必多讲,请交手耍一回罢。” 说着近前动手,锦屏急忙招架。只见一个是金莲起处,飞舞湘裙;一个是玉手抬时,飘扬大袖。这一个柳眉轻摆,恍如仙女折花;那一个两手平推,好似猿猴献果。彼此往来约有十数合,史锦屏遂改招换式,以左手隔开张珏之手,伸右手将张珏一把抓过,提起却无影无形,踪迹皆无。只气得史锦屏面红过颊,转身坐在交椅上。忽闻张珏在顶板上笑说:“咱们不过是消遣,怎么郡主倒生了气呢?令我实在过意不去了。我稍歇一会,郡主你也歇一会,咱二人再来消遣何如?” 史锦屏闻言,不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指着张珏骂道:“好妖人,我郡主要取羽箭射你归阴。” 张珏仍然嬉皮笑脸,说:“ 热的太甚,且待消消汗再同你交手。” 摇着扇,笑色盈盈。史锦屏被他几乎气杀,却将茶棚内桑黛诸人笑得肚痛。李广有些看不下去,随高声喊道:“张贤弟,快下台来,休要鬼混!” 张珏闻唤,不敢违逆,只得从梁上跳下,说道:“本待再同你耍一会拳,曾奈李广大哥呼唤,只可失陪了。”遂飞下台去。
史锦屏望茶棚内一看,见李广带着招英馆中人,不由的暗羡。忽见习习香风,一朵红云从西北而至,擂台上已立定一位年轻公子。此时史锦屏惊慌一怔,暗想:“此人装束又是蹊跷,且比那人生得貌美,我今莫非应该竟遇妖人?” 台下看热闹之人也甚惊异。此时楚云眼快瞧见,便唤:“李大哥,你看上擂台的那不是徐家二弟吗?” 李广闻言,大家举目观看,果然不错。只见他风流如故,不减昔日,头戴一顶秀才巾,身穿大红直缀。李广刚要呼唤,桑黛忙止道:“大哥且慢,且看他为何去会锦屏?” 大家遂望台上观看,只见史锦屏问:“来者何人?速通名姓?为何从空飞下?是妖是怪,须要说明。”那人闻言,含笑说:“ 我非别人,我乃徐文亮,绰号‘玉美人’,与卿家比邻而住。” 史锦屏含笑答道:“原来是徐家二公子,平素读书未曾习武,今日到此何为?”徐文亮说:“ 江心落水,系蒙仙师救出,传习武艺,今奉师命前来会擂。但只粗知拳棒,尚望郡主宽让三分。”茶棚内李广闻言大悦。桑黛说:“徐二弟今日可称其心,意中人竟能睹面相看,而且大叙寒暄不止,可羡可羡!” 话犹未了,只听台上说一声“请”,但见史锦屏金莲一退,走过东边,徐文亮忙将衣服摆脱,二人分开门户,交起手来。这一个襟袖飘扬,红云乱舞;那一个黄金绰约,腕镯叮当。这一个如织柳黄莺,轻轻掠水;那一个如衔泥紫燕,巧巧穿花。一个是丹凤梳翎,迎风朝日;一个是青鸾展翅,乱落飞霞。二人相斗有百十回合,台下的众人齐声喝彩,两旁府县极口赞扬。只使的史锦屏香汗侵肌,抵敌不住,便虚打一拳,故意虚心,将身一跌,用仙姑斜卧式。徐文亮一见暗笑,这是班门弄斧,向我使此这等假来。自作不知,一伏腰便抢了进去。史锦屏候他身临切近,便耸身用金莲向文亮踢来。文亮早已防备,将身一闪,乘势一伸手,就向史锦屏腰下一托。史锦屏才要摆脱,徐文亮抓住红绡,一只手把他高高举起,走到台前,打了一转。台下齐声喝彩。李广等也是快乐非常。又闻史锦屏含羞口呼:“ 徐公子,奴家已服你了,且将奴放下,咱再马上比试。” 文亮闻言,遂将史锦屏放下,便深深一揖,说:“多有得罪了。”
锦屏含羞答礼,便去台后戎装。徐文亮遂望空呼道:“师弟何在?速将盔甲马匹取来。” 言罢,飞身下台,只见有一童儿牵一匹黄骠马,送上一副盔甲。徐文亮便就茶棚来换。李广等迎上,口呼:“ 二弟,久违了。” 徐文亮答言:“恕小弟失陪,少时再叙。” 遂换妥当。但见头戴黄金束发金盔,顶门高耸一朵朱缨乱颤,身穿千叶鱼鳞宝甲,内衬大红绣花战袍,护心镜灿若明星,腰下左带雕弓,右别羽箭,手执黄金战杆,足登花脑头战靴,跨下黄骠马,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大家一齐喝彩。又见史锦屏装束出来,但见他头戴凤翅金盔,金龙抹额,两枝雉尾脑后飘’,身穿一副锁子黄金甲,内衬盘龙蜀锦战袍,左带雕弓,右别羽箭,战裙下露出窄窄金莲,蹬着大红绣花战履,走下擂台。青衣牵过桃红战马,史锦屏提枪乘马。口呼:“ 徐公子请。” 徐文亮口呼:“郡主请。” 但闻战鼓咚咚,角声呜呜,二人催开战马,比较胜负。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烧擂台文亮见兄母 完花烛李广毕婚姻
萧鼓咚咚画烛楼,是谁亲按小凉州。
春风豆蔻知多少,并作秋风一段愁。
话表徐文亮与史锦屏二人催开坐骥,只见双枪齐举,两马齐飞,一片寒光,千团瑞雪,两马相交约有三四十个回合。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正在酣战之际,忽见史锦屏架开战杆,含笑口呼:“ 徐公子,你的武艺精通,实可佩服,不必比试了。请台上再试两道策论,奴好去覆旨。” 徐文亮闻言,停了战杆,二人一齐下了马。
史锦屏才上了擂台,忽然平地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林摧树折,犹如地裂山崩一般。那擂台上红光一片,烈火腾腾,飞扬跋扈,直冲霄汉。顷刻将一座雕琢精工的擂台,只烧得土焦瓦解。那些看打擂的人及府县官员,直吓得魄散魂飞,忙忙逃避。徐文亮向李广口呼:“ 大哥,此火着的太怪,郡主必然死在火中。”李广口呼:“张贤弟你前去探看,必然明白。”张珏答道:“ 小弟愿往探看。” 遂借火遁而去。不移时而回,说:“我已探看明白,见那火光之中,有一位女仙,仿佛是八洞神仙那何仙姑模样,带着史锦屏并四名婢女而去。”徐文亮闻言,暗想:“今朝师傅曾向我说,史锦屏与我有姻缘之分,将来回朝,合力保国,除奸立功,方与我共结丝罗。想系仙师将锦屏带去,留为后用。” 见火灭烟消,大家回去。
地方官见锦屏并四婢皆焚在擂台,遂通详上宪,转奏朝廷。正德皇帝览奏,甚为叹息。奸臣刘瑾、史洪基皆都悲伤,后来史太郡闻知,心亦伤感,只有史逵喜悦。暗想:“死得好,谁教他素日好胜争强,徒拂人意。”这且不表。
再言李广等回至招英馆,与徐文亮等一番畅叙,遂询落水后又复生之缘由。徐文亮遂将落水幸遇仙师拯援之事言了一遍。李广将徐文炳如何下狱,小福禄如何叩阍,范丞相如何钦查,刘彪如何作恶,前后各节细言一遍。自此歇息数日,李广就将招英馆收了市,辞却众伙友,便拟回杭。令楚云回金陵,接楚老夫人到杭州住,以防刘彪再思报复,楚云允从。李广令人雇了四号大船,随带箱笼物件,皆运上船。李广令胡逵等众在镇江守候,自己同楚云往金陵相帮搬取家眷。云璧人说:“小弟同大哥、楚贤弟同去相帮料理。” 二人首肯。
次日开船到了镇江,李广令众人守候,自己即同云璧人、楚云开往金陵。不一日已至楚府,楚云在楚老夫人面前禀明一切,楚老夫人只得应允。于是所有笨重木器,一概不带,遂留两个老家人照管家宅。云璧人心中记念那日小船上的吴家女子,奈难出口。看看就要动身,忍不住向楚云附耳说:“前月愚兄所见那吴家女子,不知住在何处?他家尚有何人,你可知否?”楚云闻言而笑,遂着人前去打听。不多时,家人回来禀道:“那吴家已半月前不知搬往何处去了,见他门上关锁,旁贴封条,虽询问邻舍,皆言不知底细。”云璧人闻言,大失所望。此时李广才知云璧人心中贪恋吴家女子,遂正色口呼:“云贤弟,我辈当以‘豪侠’两字为自己作用,切忌在美色上留恋。吴家女子虽然天姿绝世,却不应贤弟遣人寻之。” 云璧人闻言,惭愧不已。楚云即代他解释也就罢了。遂即搬运物件下船,请楚老夫人赴杭州。到了镇江便与胡逵等众聚在一处,一路开行。
九月初一日已抵码头,李广同徐氏兄弟先行上岸。到了自家门首,当有家丁迎接出来,立刻通报进去。却好徐老夫人此时也在李府。李、徐、谢三位老夫人闻报,非常之喜,说:“急速唤他等进来。” 话言未了,只见李广并徐氏兄弟已走进来。谢小姐见是李广等入内,遂即退入内室。李广、徐氏兄弟各与母亲请安。又与谢老夫人见过礼。徐老夫人用手拉住文亮,说:“为娘是在梦中与你相逢吗?” 文亮口尊:“母亲,孩儿实是回来了。” 徐文炳便将擂台打擂之事告禀娘亲,文亮又将如何落水,被仙师拯救,教他武艺事述了一遍。只见徐文俊走来,与文亮行了礼,认过兄弟,又与李广磕下头去。李广痛奖了一番。文俊谦逊一番。李老夫人见儿子回家,心虽欢喜,却不能不教训他一番,因骂道:“ 畜生,我道你老死扬州,为何仍回家见我?且问你,开张酒馆有多少荣耀,算是与祖宗争光?既然擂台被烧,便无趣味,何不与史家女子同葬火中,险些未将侄儿文亮丧了命,皆你之过。今来见娘,有何话讲?” 李广闻言,跪倒在地,约有半时。徐、谢二老夫人讲情,李老夫人喝令起来。李广站立一旁,遂将接取楚老夫人进宅,徐文炳随将途遇洪锦及洪锦云被难守贞各节述了一遍。洪锦曾言十月亲送他妹妹到杭完就花烛。李老夫人闻言,不由赞羡锦云一回,立刻令家丁将状元桥旁那一所宅院打扫洁净,便去船中接楚老夫人进宅。
正谈论,见家丁进来回话,说:“ 诸位公子已在厅外,欲进内宅叩见徐老夫人。” 李老夫人说:“ 不要拂了众意,不如前厅相见罢。” 徐、李二位老夫人,一同来在大厅,只见胡逵、广明、甘宁、蒋豹、桑黛、张珏、云璧人、楚云等一齐拜见,已毕。徐、李二位老夫人问了众人名姓,见众人皆是英雄气概,心中赞美一番,遂退入后堂而去。李广令家丁把船上行李搬运宅来安置,设摆筵宴,欢呼畅饮。这日已是重阳佳节,却逢乡试开榜之期,文俊是奉徐老夫人之命捐监下场。有报子双双报了进来,徐文炳中了解元,文俊中了十二名经魁。大家真是非常之乐。遂至拜房师,拜主考,赴鹿鸣宴。
诸事已毕,已到了十月初五日,洪锦同母并傅璧芳亲送他妹妹前来。船泊码头,洪锦登岸,径赴李府。李广接见,彼此欢喜无限。洪锦便道:“ 路途遥远,一概妆奁均未制备,敬折奁资五千两,权当钗环之费,务望大哥笑纳。” 李广再三谦让,只得收下。当时李老夫人已知此事,即向徐夫人商议,先将锦云小姐及洪老夫人接至徐府,俟喜事后,再接洪老夫人过府来。这徐老夫人很愿从,遂命人出内宅告诉李广转告洪锦,遂搭轿去接洪太太并锦云小姐到徐府暂住。复令人请宾相,择吉期,择定十月十五日。大家便预备喜房,置办妆奁等物,整整忙了十日。届期男媒便是徐文炳,女媒就是傅璧芳,彩舆鼓吹,由徐府娶过李府。新人交拜天地,入了洞房,坐床撒帐,合卺交杯,不必细言。
外面众家弟兄均在客厅欢呼畅饮,内宅是徐、楚、谢三位老夫人并谢小姐将洪老夫人接至李府,皆是畅饮喜酒。饮至二鼓已近,众弟兄闹了一回洞房,然后才送进房,共遂百年好事。众人各归卧室。次日黎明,两位新人梳洗已毕,出房拜了母亲、祖先以及亲友等众。遂接着本月二十日是李老夫人四十大庆,众人又吃寿酒,又雇了梨园,更加热闹。寿事已毕,洪锦拜辞要回登云山。不知李广可否放行?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洪锦告归登云寨 文俊入赘飞凤山
一年气象一年新,万卉争妍又一春。
少小儿童皆长大,堪堪又是白头人。
话表洪锦过了李夫人寿事,便向李广拜辞:“小弟到府已有多日,大事已毕,自想不便久居,恐招耳目,有累吾兄物议。拟即偕同傅贤弟就此告别回山寨,徐图良策。惟小妹娇态已惯,设有语言冒犯,作事糊涂之处,吾兄曲加教诲,格外包涵。家母留在兄处打搅尊府,弟实不安。家母在山寨不便,只好再图良报。”李广口呼:“贤弟,话说哪里去了,女婿有半子之亲,岳母犹如亲母,惟恐侍奉有缺,不能如贤弟周到。至于令妹贤淑,自能善事老亲,贤弟勿虑及此。但是贤弟来未许久,正好畅叙,忽尔匆匆便去,未免东道未伸。且傅贤弟初来,正可多盘桓数日才是。” 洪锦说:“ 非是愚弟留恋山寨,正因在此多日,恐累吾兄,反为不美。以后吾兄有用小弟之处,弟再前来效劳。山寨寄居本非素愿,不过借此托足。将来一有机会,当即弃之而去。今当告别,后会有期。”李广坚留不住,只得备了酒筵代他二人送行。
次日,洪锦进内宅辞别李老夫人,说了许多客气话,李老夫人也自谦逊了一番。洪老夫人说:“ 吾儿不当久恋山寨,得机便去,免致贻辱宗祖。” 洪锦唯唯从命。洪锦遂向锦云口呼:“吾妹终身既幸得所,第一要孝顺婆母,第二敬重夫主,举案齐眉,非他人可比,日后必然封诰荣身。母亲在此,虽有妹丈待之周到,愚兄恨不能亲自侍奉,不孝实深。望祈吾妹代兄一劳,妥为服侍。第三,徐老夫人、谢老夫人皆系极贤有德的,吾妹亦当作为自家母亲看待。” 洪小姐唯唯答应。遂含泪口呼:“哥哥此去尽管放心。哥哥嘱咐之言,小妹谨遵命诲。惟望哥哥早日得意,代先人报恨雪仇,不可久恋山寨。” 李老夫人说:“ 洪侄儿是夙具将才,断非久甘人下之人,媳妇倒不可过虑。” 洪 老 夫 人 接 言:“总望日后令郎提拔,方可出头。”李老夫人答言:“亲亲相顾,古之常理。而况系至亲,惟恐小儿未有此造化。” 大家又谦逊了一回,无奈洒泪而别。出了后堂,走入客厅,便同傅璧芳向众人告辞。大家要亲送上船,洪、傅二人再三不肯,恐防外面招摇,反为不美。徐文俊在旁说:“ 众位兄长,依从洪大哥之命罢,待小弟代送一程。” 洪、傅二人推却不了,只得允从。当下即上马,告别而去。
三人出得城来,不移时,已至码头。洪、傅二人上船,自不必言。徐文俊看洪、傅二人登船,便各处游览野景,不由神怡心旷,策马扬鞭,驰骤起来。忽见迎面来了一位老人,那马跑兴,老人亦躲不及,被马冲倒。文俊收不住缰绳,望前跑去。那老人爬起,不过骂了几句,也就走去。这马跑了约有半日工夫,马方停足,慢慢的小走。文俊在马上亦辨不出方向是何处,正要下马问人,忽见迎面銮铃响处,见马上坐着一位少年英雄。忽闻少年英雄高叫:“那不是徐郎吗?”徐文俊见问,吃了一惊,临近仔细一看,方知是白艳红相遇。口呼:“ 卿卿何以此装束来至此处?请即示明白。”艳红见问,不由含泪答道:“妾自随郎到京后,探闻郎之事已成,妾便回山。只望郎君到杭之后,定然有信到山,一别经年,杳无音信。妾想郎君必然薄幸无情,因此不避艰辛,改装寻郎到此。试问你这样装束,又形色仓皇,却是何故?你弃妾如陌路,已负前言耶!” 徐文俊说:“ 卿如此说,真冤屈杀人也。仆自别卿颜,何日不梦魂驰念?及抵杭州,奇冤已雪,又蒙老夫人认我为己子,起名文俊,奉命乡试,幸撷高科。那时便想在老夫人前面禀一切,又难于启齿,只可徐图良策。此日送客郊原,此马误伤人命,勒缰不住,不期幸遇卿颜,尚望卿怜宥。” 白艳红闻言,转愁为喜,口呼:“ 郎君既不负前情,是妾错怪了。然君既到此,已离杭州太远。不料此马如此神速,殆亦神助欤?妾家离此不远,君勿庸回杭州,即与妾同回山寨,以了前约。再函达杭州,与老夫人知晓,且君既误伤人命,仍宜暂避为妙。”徐文俊闻言,不由大悦,遂同白艳红缓辔徐行,往飞凤山而行。
数日已至山寨,众喽罗迎接上山;寨门内弃骥,一同来至后堂。白老夫人一见,心中欢喜。白艳红遂将徐老夫人已认文俊为子,及文俊中了举人之事言了一遍。白太太更加欢喜,当下洒扫了一间净室,与徐文俊安身,又择定仲冬十一日喜期。
倏忽吉期已到,山上悬灯结彩,鼓乐喧天。晚间徐文俊沐浴更衣,众丫环送文俊入洞房,合卺交杯,坐床撒帐。复又出来交拜天地,当拜了岳母。只见丫环、仆妇、头目、喽罗一起上来叩喜,白太太皆赏了酒筵。众头目喽罗领下筵来,各自畅饮去了。一对新人复入洞房。此时徐文俊非是昔比,见房中已摆下喜筵,徐文俊与白艳红并肩而坐,手执银壶,满斟一杯喜酒送过去,口呼:“小姐,荷蒙辱爱,又劳跋涉风尘 关 心,实 深 感 激。今 请 满 饮 一 樽,聊 尽 小 生 谢悃。”白艳红是一豪气侠女,并不羞涩,接过酒一饮而尽。彼此遂饮了一刻工夫,遂撤去酒筵,散坐吃茶,闲谈别后之情形。已三鼓矣,便令丫环带上房门,一对新人共遂于飞之乐。正是:“交颈鸳鸯眠正稳,惊心又报五更鸡。” 于是夫妻二人起来,梳洗已毕。夫妻同至后堂请早安。白太太一见佳儿佳婿,好生欢喜,畅快非常。命他二人坐下。丫环送上香茶。茶毕,用了些点心,由此夫唱妇随,文俊从此就在山寨安身。按下慢表。
再言李府中,自洪锦、傅璧芳告别,徐文俊相送,直至晚间,未见文俊回来。徐太太并徐文炳、徐文亮及李广人等,好生诧异。正要着人去寻觅,忽见家人进来回禀:“门外有位道士,声称特来拜谒。不候小人通报,他便走进来了。”李广闻言说:“莫非子世前来?”遂起身迎出,一见果然不错。只见萧子世向李广道喜,又向徐文炳恭喜,一齐入客厅落座。家丁献茶。萧子世便说:“小弟到此,一来为李大哥、徐大弟道喜,二来有一件紧要的大事,特来奉请诸君去立大功。”众人闻言,俱各纳闷。不知立何大功?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萧子世条陈妙计 史洪基私议奸谋
毕竟人心何所从,欣新厌旧乱纷纭。
东天都道西天好,及至西天又想东。
话说萧子世正要说紧要的大事,只见徐文炳先自口呼:“萧先生且慢言你那紧要大事,我请教一件事。” 萧子世口呼:“贤弟勿用多言,我已知之。你莫非为三令弟送客未回之事否?”文炳回答:“正是。” 萧子世口呼:“ 贤弟勿惊,你三弟已与飞凤山绰号云中凤白氏艳红,今已小阳春色占先梅了。”徐氏弟兄闻言一惊,忙问: “ 莫非我三弟有了灾难?”萧子世笑说:“非也,却是良缘。且待春回便是他一对玉人儿归来之日。” 徐氏弟兄即将此话禀与母知,徐太太半信半疑。徐氏弟兄口尊:“母亲,请放宽心,子世先生之言皆有应验。” 弟兄二人退出。忽闻萧子世口呼:“ 诸位兄弟,不日朝廷有大难临身,系众家兄弟出头之日,协力前去救驾。吾兄可飞速派人去往清江登云山、北通州飞凤山两处,招请洪锦、胡逵、方左龙、方左虎、白艳红等,各率领全寨喽兵,于明年元宵节前驰赴河南相会,切勿有误。徐贤弟同徐三弟即接白老夫人至杭州。木林、骆照二位贤弟先自动身,去会登云山众人。可如此如此,依计行事。郑九州、甘宁、胡逵三位即可回甘家寨,协同十二姑尽起全寨喽兵,于元宵节前驻扎河南天宝寺附近,勿得有误。” 李广遂即写了书信,差人持信往登云山知会洪锦等,飞凤山招取白艳红。木林等人也就次第分别前去。
萧子世这一阵调动却是为何?原来阉宦刘瑾名虽伴驾,已怀异心。又因刘彪在秦淮受了楚云大辱,范丞相访了去刘彪劣处,遂进京求刘瑾给他报仇雪恨。这日刘瑾退朝之后,便将右相史洪基、侍郎花球请来,向他二人说:“ 今日早朝,见圣颜视我甚为不悦,迥非昔比。这总是范其鸾老匹夫从中播弄。只怕朝廷一旦变脸,你我难保身家性命。咱们又与大红毛国来往已久,倘若范其鸾知晓,奏上一本,你我就有灭门九族之祸。故此请二位前来,思一保身家妙计。史洪基、花球沉吟半刻,史洪基口呼:“ 千岁,小弟却思得一计。当今皇上有一皇叔永顺王居于河南,早怀异志,欲思九五之尊。这皇叔之子朱乾,有万夫不挡之勇,现在那里招兵买马,积草屯粮,颇有夺取天下之心。明年元宵佳节,为永顺王六十寿诞,莫若我等先写一封书信,通知永顺王,令他奏请昏君去观花灯。昏君性好嬉游,必然准奏。我等再写信教他乘势弑了昏君,保他登位。永顺王看见此信,定然允准。而且随驾必有范其鸾那个匹夫,他若一去,朝中大权皆归我等掌握,那时便扶太子登位。稍停少时,再去河南灭了永顺王,推倒天子。你想此计何如?” 刘瑾闻言大喜,口呼:“史兄,你这妙计虽陈平复生,亦无过于此。孤若登了帝位,誓将江山与你平分。” 花球一旁夸赞不已。刘瑾便留史洪基、花球饮酒,真是欢呼畅饮,快乐非常,仿佛已经作了皇帝一般。席散,史洪基花球告退。
且言史洪基回到相府,坐在书房暗想,老母幼子尚在杭州,若一举事,岂不带累他祖孙二人险遭不测?不若写信将他祖孙接取到京,安然无事。立刻在灯下修家书,便将设计各情细细写明在内,便差一个心腹家将,往杭州家中接取史太郡、史逵。
那家将收了信,次日起身,晓夜兼行,不日已至杭州私第。门公传报进去,史逵令送信人进内问话。送信人将书信呈上,史逵拆封一看,但见上面写着一篇行书草字,却认不得,遂递给万事通念了一遍。史逵听毕,心中大悦,立刻令人将他扶至后堂,见了祖母,即将父亲所议各节细禀一遍。史太郡闻言,只气得切齿咬牙,大骂:“洪基逆子,不念皇恩浩大,这三台显位从何而来?胆敢与贼子刘阉同谋大逆。况且史家世代忠直,怎出了这逆子欺君。皇天呀!眼见得有灭门之祸,老身七十余岁,死不足惜,可怜史家清白门第,一旦送与这逆子之手……” 正在骂不绝口,又见史逵有二人在左右扶架着他,呆立一旁。史太郡更加气恼,手指史逵骂道:“总是你那不肖的老子作孽太甚,所以生下你这十不全之子,是报应的榜样。他不思己过,还想谋夺金銮。” 遂大喝一声:“你还不给我滚出去!你站在这里为何?” 史逵见太郡怒骂,不敢开口,家人架扶着退出。
史太郡哭了一回,默想:“ 我身在世间,眼看满门遭戮,不如以寻自尽,倒觉爽快。” 主意已定,即刻退入内房,坚闭房门,低声泣道:“苍天呀!我史门刘氏不能教子训孙,匡扶社稷,有愧先代忠良,故而三尺红罗,以了残生,聊报君恩。” 随呼:“ 我那先大人!妾自恨教子不严,辜负昔日忠君报国之心。生儿如此,少时与君相见,我问一问你前世作了何孽,生出这不肖儿来。我刘氏生长名门,粗知礼义,已生这不肖逆子,带累祖宗,总是我教子不严之过,有何面目再生于世。拚此一死,或者略存颜面。” 言罢,解下身上鸾绦,向床柱上扣定,打了一个双打结,将头伸入,蹬倒脚下杌凳。声音响亮,却惊动外面,仆妇丫环急推开房门。一看,见史太郡高悬床柱之上,大家吓得魂飞胆落。忙近前将太郡解落,急忙取来一碗姜汤,灌将下去。苏醒半时,方睁开眼,便向众人怒道:“你等为何救我?在尔等是一团好意,我志已决,纵然将我救活,是教我受二番苦楚。”有一丫环小玉忙劝道:“太郡暂且息怒,你老人家向来是极善极慈之人,为何死在十恶之类?婢子倒有一法,我有年老姨娘,在城外大悲庵焚修。庵内女尼皆是心善好修,太郡不如去到庵中住些时,诵诵经,拜拜佛,忏悔忏悔。又何必寻此浊志呢?” 太郡闻言,腹内沉吟,觉得语尚可从,便道:“ 你既相劝,就依你言。” 遂命丫环仆妇开箱倒柜,将所有金银取出,传齐仆从,每人分赏二十两。吩咐众人:“此地你们不可久居,眼见得我家要遭大劫,你等速去,再投那忠良之主人,休要在此枉遭不测。” 众人闻言,哭拜在地。史太郡令众人起去。遂将史逵唤来,吩咐道:“尔往京城,可对你老子说,我教他不可行那奸计,不但神明难佑,一朝事发,怎么对得起宗祖?老身不能赴京受享你父子之富贵,不忍见史家满门灭族之祸。老身已决志遁入空门,修我的来世。只此数言,别无他告。你速速去罢。” 史逵不敢违背,只得退出。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史太郡忏悔入空门 范丞相章奏陈金阙
粗衣淡饭暖亦饱,安分守业乐为康。
自己且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话表史太郡不忍见灭门之祸,愿入尼庵焚修忏悔。史逵见祖母不进京,其志已决,不敢违命。退出后堂,与万事通说:“ 祖母不赴京师,要入尼庵。我到京,我父见祖母未去,必然责斥我,这便如何是好?” 万事通口呼:“ 少君言之差矣。令祖母之命,令尊且不敢违拗。若少君之令尊责斥你,少君可言,爹爹尚不敢违拗祖母,孩儿是更不敢违拗祖母。若照此说,包管不怪你了。” 史逵大喜,即命家丁料理行装,预备动身。
再言史太郡命丫环小玉前去大悲庵往说。小玉遵命前去,不多时回来,禀称:“大悲庵尼僧闻婢子之言,刻已准备迎接太郡,悉听太郡择定日期,即可前去。” 史太郡说:“我家不能留恋,眼见灭门之祸临身,不如早离此地,便是今日就去。”当即命人雇一小轿,丫环仆妇扶着太郡出了后堂。此时史逵已知,赶着命人搀扶出来,迎了进去,再三拦阻,太郡那能肯听。史逵无奈,跪在厅院相送。太郡见这番光景,不由含泪说:“畜生,你进京之后,将我的话告诉你那不肖的老子。他若顾着宗祖,急速洗心革面,或可蒙上天庇佑。若一味执迷不悟,祸就不远了。我言已尽,任尔父子改悔,否则老身管束不来。” 言罢,乘轿而去。史太郡坐轿到了尼庵,自有尼僧迎接,照应一切。不必细表。
且言史逵见祖母去后,来至书房,向万事通说:“可笑我祖母有天大之福不会享,偏要到尼姑庵内去受罪,学他们念倒头经,真是无福消受。老万我这话可是否?” 万事通说:“这也是太郡见识不到,太已过虑。既然已去,好在那尼姑知是府中的老太太,焉敢慢待。咱们且料理动身,免得令尊相爷悬望。”史逵称“是”。
料理两日,即率阖宅家人仆妇并张千斤、李八百一同下船,往京师而去。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京师。进了相府,先与史洪基磕头请安。洪基命他坐下,便问:“你祖母为何未来?” 史逵便将前项之话言说一遍,史洪基怒道:“你这无用的畜生,你祖母不来,尔当劝解来京才是,怎么反言你祖母执拗?” 史逵依着万事通之言说道:“孩儿也曾竭力相劝,曾奈祖母绝计不来。爹爹明鉴,祖母之命爹爹尚且不敢违拗,孩儿是更不敢违背。” 史洪基闻言甚是有理,只得说:“可笑你祖母有富贵不会享,反去尼庵修行,只好由他自便罢了。”史逵又将带来众人禀明,史洪基吩咐令他等上来参见。即刻万事通、张千斤、李八百众人等皆来参见。史洪基便将万事通留下,其余皆退下。又令史逵去到内堂,自有史洪基姬妾及丫环、仆妇、家丁人等参见史逵。
话不繁叙,再言刘瑾写了书,暗暗通知永顺王,信去多日不见回音,心中暗虑:“难道永顺王是一忠心之人?若果如此,我就画虎不成反为大害。不然为何不见回音呢?” 遂将史洪基、花球请来相商。洪基、花球口呼:“千岁请放宽心,某等观永顺王断非范其鸾一类,且请耐候,不日定有好音。”
又过数日,永顺王驰奏进京。这日差官到刘瑾府,门官通报进去。刘瑾便出来,迎接至内厅。差官呈上永顺王书信,刘瑾接过拆开一看,正合己谋,不由大喜,留差官饮酒。在筵席间,问了些世子朱乾如何英勇,皇叔如何计谋,差官回答了一遍。席散之后,留差官在府中住宿。
次日五鼓便带差官一同上朝。各官朝参已毕,刘瑾退班奏道:“今有永顺王使臣驰奉进奏,呈上御案候旨。” 正德皇帝闻奏,即传旨召见。只见差官高捧表章,跪在丹墀,山呼万岁。有近侍臣接过表章,呈上御案。正德览表,喜动天颜,便向众臣曰:“朕久思皇叔亲觌一面,今幸皇叔奏请观灯,又逢皇叔千秋寿诞,朕应该亲往河南祝寿,以敦伦常之道。”刘瑾一旁奏道:“此实陛下仁孝之意。”正德大悦,当即降旨:新月初二起銮,饬令沿途地方官一体知悉,随时预备迎驾。忽见左班中范丞相出班曰:“臣有本祈陛下俯准。”正德口呼:“爱卿有本只管奏来。”范相奏曰:“臣闻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今永顺王奏请观灯,陛下欲尽伦常之道,亲往祝寿,此诚陛下仁孝之意。但观灯一事究属荒淫,况圣驾出巡,沿途各地方官莫不穷奢极侈,以备供帐。究其资财所出,明为动用国帑,其实必剥削民之脂膏。若再有贪劣有司,借此为名,在百姓身上任意勒索。勿论旁事,就是沿途农户良民,一经地方官差派,那个敢不来应当差使?即有不愿充差,经不起有司迫胁,差役苛求,不得已抛弃正业,荒废田畴,去充苦差。在陛下高拱銮舆,一时高兴,那些黎民百姓虽不致失业,必然农事荒芜,劳民伤财,殊为可惜。且永顺王虽为陛下皇叔,并非日侍陛下,其居心究竟何如,臣不敢逆料。请陛下当爱国爱民为重,游观之乐是非圣君所为愿乐之者。臣愚昧之见,仰乞陛下俯如所请,收回成命,则举国幸甚!臣民幸甚!” 奏罢,俯伏金阶,候听降旨。正德闻奏心中不悦,曰:“ 据卿所奏,不宜出行。朕思人生在世,须及时行乐。民间百姓尚且如此,况朕身居九五,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即使稍费资财,亦不为过分。况且永顺亲王是朕皇叔,远处异地,朕久思一叙天伦。难得幸逢永顺亲王六十寿辰,即使皇叔不奏请前来,朕尚拟前往祝寿,况今驰章奏请,正合朕意。如卿所奏,未免拘执成见,不合时宜了。朕意已决,卿勿多言。卿预备行装,随朕以往。” 此时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个奸党一闻范相所奏,不免心慌,恐正德准奏,不往河南。及闻正德这一番言语,只乐的他三人不知所为,险些手舞足蹈起来。三人心中暗骂:“昏君,你今日入了我们圈套。” 又暗骂:“范其鸾老匹夫,任你百般忠直,吐胆倾肝,极口谏阻,曾奈昏君良言不入。你鲠直不阿,你非死在奸王之手不可。” 各官朝散。正德退朝,便将随驾诸臣名字开送出来:首相范其鸾、协办大学士郑丞相、翰林院殷霞仙、九门提督伍将军,由内阁抄传,俱预备随扈。
次日早朝,正德当殿传旨,所有朝内一切要政,交与玉清太子管理。并着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协办。这三个奸党见了这道谕旨,更是乐不可支。暗道:“ 真是天命交归,不谋而合了。”朝散。
光阴迅速,腊尽春来。过了元旦,随驾各官俱已预备停当。初二日一早,随驾前幸河南,一路上龙凤旗飘,香烟缭绕,威严已甚。
且言萧子世在李府,已至腊月中旬,大家皆已料理清楚。萧子世向李广言道:“为时已近,我等俱要起身,好去建功立业。”李广便传谕,众人择定腊月二十日起身,限正月初十日驰抵河南行省,等候救驾。众人答应各去预备自已所用等件。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十 回 三门街公子去勤王 天宝寺英雄议救驾
独倚斜阳荒草径,小桥流水漾寒清。
高人自乐矶头钓,岂料羊裘应客星。
话表十二月十九日,大家齐集。楚云禀明母亲,楚老夫人不忍离开,只得坚嘱几句沿途保重,临阵小心的话。李广与母亲言明,李老夫人也有一番谆嘱。李广又至自己房中,与洪小姐言:“明朝我同大家动身前往河南救驾,卿在家务宜珍重,毋须时念远人为最。母亲全倚卿服侍,宽慰亲心。我此番前去勤王,指日功就名成,定博得一副紫诰花冠奉赠,以偿昔日为我那番辛苦。” 洪小姐听了这番言语,意欲回答,不知从那里说起,只觉两颊飞红,双泪齐下。李广忙携玉手,口呼:“ 卿卿不必如此,虽然抛却恩爱,去博功名,但大丈夫志在四方,且以忠孝为本。今君王有难,正是臣子尽忠之时,而且拙夫此去为日无多,不过两三个月就可回来。那时夫贵妻荣,再与贤妻曲尽绸缪之乐。现时不可烦恼,若烦出病来,反使拙夫在外不安。” 洪小姐闻言,长叹一声,曰:“妾非虑君归期远近,只为君冲锋上阵,恐非经惯之身。妾素胆小,所虑在此。一闻君语,不免惊心。但愿马到成功,衣锦还乡,妾之忧心已却。至于母亲面前,君勿过虑,妾自当小心侍奉,以代君劳。君家此去,远路风霜,必须格外保重,免妾之悬心。” 李广口呼:“ 贤妻万安,卑人此去,定然衣锦还乡。” 洪小姐说:“ 但愿如此,妾就谢天谢地了。”时已三鼓,二人俱各就寝。
次晨李广便自起来,洪小姐亦不肯再睡,随着也起来。梳洗已毕,用了些早点心,便辞别岳母、母亲。李老太太、洪老夫人不免恋恋不舍,又谆嘱沿途保重之言。李广又去拜别徐老夫人,并托徐大弟照应家中一切。徐老太太嘱托照应文亮,李广遵命退出来。至大厅,众弟兄俱已等候。李广吩咐,分别水陆并进。
在路行程不止一日,于正月初九日,已到河南。大家同赴天宝寺,有行童报与知客师。知客僧走出迎接,向大众合掌口念:“阿弥陀佛,贫僧问讯了。请问众位大檀樾,尊姓大名,从何而来,到此有何贵干?” 李广答言:“ 我乃杭州李广,我等 原 非 一 起,大 半 不 约 而 同,特 来 贵 处 赏 看 花灯。”知客僧闻言说:“久仰大名,今幸相会,小庵增光多矣。但敝处皇叔大放花灯,圣驾昨已到此。天下人民前来观花灯的实在不少,小庵中还有二位英雄携着家眷来此观灯。”知客僧引领众人,择了一所五开间宽大房屋。院落极大,后面还有一片空地,尽好养马。两旁也有厢房,以便安住家丁。李广看毕,甚为趁心,即定了房价。众家丁已将行李搬入,知客僧退去。
众人进房,方落座,忽见西墙门内走出三个人来,含笑说道:“大哥已来迟了,弟等前日到此。” 李广闻言,举目一看,原是胡逵、郑九州、甘宁三人。李广等遂让入屋内坐下。桑黛笑问:“ 胡大哥,尊嫂十二姑与你可曾婚毕否?”胡逵笑答道:“俺是去年十一月十五日已经成就花烛了。已将拙荆带来了,少时令他出来相见。” 甘宁遂向李广说道:“家母已送至尊府,将山寨已焚,所有三千喽兵,皆屯扎离此十里竹山坡地面,听候调度。”李广点头说:“好。” 此时楚云便向胡逵口呼:“胡兄请尊嫂出来相见可否?” 胡逵说:“有何不可?只是礼貌不周,望祈诸位兄弟包涵才好。” 言罢,便去招呼十二姑。
不移时,只见十二姑走来,一双九寸长的金莲,满头金丝黄发,两鬓插着两枝黄腊梅花,一双怪眼,两道扫帚眉,尖鼻梁,凸嘴血盆大口,满口黄牙,身穿一件大镶大滚元色湖绉外袄,一副梅红色袖,下穿扎脚衩裤。甘十二姑大踏步走入房内,口呼:“ 诸位伯伯叔叔,奴家母夜叉甘氏万福了。”随向上深深一拜,李广等答礼相还。见礼已毕,十二姑回自己寓所去了。众人正然闲谈,忽见暖帘一动,走进一少年。但见他头戴一顶茜色包巾,斜遮着羽帽,身穿窄袖狐皮素袄,腰系丝绦,斜佩防身剑,足踏粉底乌靴,凤目蛾眉,樱唇杏脸。忽闻他俏语口呼:“众位,此中谁是杭州三门街徐君文亮?”徐文亮见问一愣。楚云一旁见来者非是男子,好像妇女形容,心中略有成见,随接言说:“这边坐着的就是徐文亮,尊驾莫非是北通州飞凤山白艳红否?” 白艳红闻言一愣,见问话者也是亭亭玉立一位少年,而且姿容绝世。心中暗想:“曾记临行之时,徐郎曾言众友中最是楚云姿色出众,莫非就是此人?” 因笑问:“ 楚颦卿就是足下?”楚云闻言,口呼:“徐三弟妇何以知之?” 白艳红面带羞容,含笑说:“曾闻徐郎道及,久仰大名,今得相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广见他二人一问一答,好生欢喜,因向文亮口呼:“贤弟,楚贤弟之眼力很真,正是你三弟妇了。” 当时白艳红先与文亮见了礼,然后文亮指向众人,代通名姓。白艳红一一见礼已毕,遂向文亮说:“去腊底奉到来信,三少爷当与家母赴杭州,弟妇不敢迟延,奉命赶紧到此,听候大哥差遣。所有山上喽兵,途遇甘家寨兵马,现在驻扎在一处。”李广闻言,便向甘宁口呼:“贤弟,令白小姐可同令妹一室居住。”甘宁答应,引领白艳红去会十二姑去了。大众用了晚饭,各自安歇。不知次日议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救圣驾萧郎初发令 扮村姑桑黛再乔妆
万顷烟波一钓丝,深山树密白云居。
得鱼沽酒茅亭下,尘事纷纷总不知。
话表众人安歇一宵,到了次日天明,大家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饭,萧子世便传命出去,将众人传齐伺候,令仆人将外门关闭,男女各位英雄分列两旁坐定。萧子世说:“今日事出于公,在下斗胆,有僭众位了,还望诸位弟兄宽宥勿罪方是。” 李广首先说道:“贤弟过谦了,此为保驾除奸,总望贤 弟 尽 心 指 使,倘 有 不 遵 号 令 者,定 按 军 法 从事。”大家齐声说:“ 大哥所言甚是有理,我等皆遵军令。”萧子世遂令:“李大哥率同云贤弟、楚贤弟、徐二弟、张贤弟,你四人明日清晨,各令家丁暗带盔甲、兵刃、马匹,在行宫左右埋伏。候至二更,换上盔甲,但听号炮,即可越墙而进,保护圣驾,奋勇救出行宫。那时自有兵将前去接应。救驾之时,务须留神,非同小可。初次立功,慎勿有误。”四人遵令。萧子世向桑黛口呼:“贤弟,有件功劳须得贤弟去办。永顺王之子名唤朱乾,十分骁勇,真是万夫无敌。奸王大逆无道,是仗此子膂力,他自称无敌大将军,诸位兄弟皆非他之敌手。只因朱乾生平好色,非用美人计不能赚他,须仗贤弟改扮女妆。胡逵夫妇同你前去,令胡逵声称带领妻妹逛灯,混入奸王府内。务要使朱乾将贤弟赚入内宅,临时见机而作,将他杀死。” 桑黛闻言,不由两颊飞红,向子世口呼:“先生忒亦奇了,何计不可用,偏用男扮女妆?若用美人计何不另派他人,为何竟派小弟 呢?” 萧 子 世 口 呼:“桑贤弟切勿推辞,各人有各人责任。” 李广口呼:“ 桑贤弟,先生既有号令,吾弟相违不得。” 张珏口呼:“ 桑兄何必推辞,不思在晋家庄女扮者独非兄么?彼时尚属青衣,吾兄甘心处之,况现在因公起见,不可推辞。成功之后,但将此情不必奏闻,只奏朱乾为兄所杀。” 桑黛只得遵令。萧子世即将信炮交付与他,说:“ 俟将朱乾杀后,便将号炮放起,使众人周知,好去接应。” 又吩咐胡逵夫妇:“ 各将兵刃带在身旁,但听号炮一响,即抢入里面接应。” 胡逵夫妇遵命。又命白艳红:“明早将竹山坡所屯兵卒,令其陆续进城,分为两队,在行宫前后埋伏。但听号炮响,齐集接应。事成之后,即刻改为官兵,使奸贼分辨不出,便好于中取事。白小姐在王府将身藏定,奸王有一亲女,名唤飞鸾,骁勇无匹。但闻号炮一响,便入内将他敌住。务要生擒,不可伤他性命。”白艳红遵令。又吩咐甘宁、蒋豹:“ 你二人可将桑黛衣甲随身带定,混入王府,但闻炮声,便闯入府里接应桑黛更换衣甲,协力杀出,不可有误。” 甘、蒋二人遵命。又唤广明、郑九州:“紧随我走,不可相离,另有机谋用你二人。” 复又嘱云璧人:“到了三岔路口,虽至万分危急,切莫丢弃范相,自有夙缘人前来相救。” 云璧人遵令。众人皆佩服萧先生,依令而行。
李广令家丁开了院门,把早膳摆上,众人用毕。到了日夕,桑黛向白艳红口呼:“弟妇,愚兄奉了军师之令,不敢违背,也难顾须眉巾帼了。奉借衣衫首饰一用可否?” 白艳红说:“这有何难?这一双大脚鞋子可向甘十二姑借便了。”言毕,随将衣衫首饰取出来,十二姑也将一双九寸长元青翠绣花鞋送出。桑黛接过鞋子、衣衫、首饰放在一旁。大家用过晚膳,各自安歇。次晨,众人各用了早餐,白小姐留一名婢女代桑黛梳妆,其余皆随身带往城外。传知两家兵卒,陆续混进城去。此时婢女将桑黛改扮已毕,桑黛将防身剑贴身藏好。婢女笑说:“打扮得并无破绽,认不出是壮士,分明是乡村一位绝色大姑娘。” 桑黛来到外面,众人见桑黛头挽盘龙髻,低压一枝金钗,两鬓斜插许多梅花,耳坠一对点翠环,淡搽脂粉,浅画弓眉,手执红绢,身穿一件葱绿羊皮布袄,加一件藕色湖绉半背,元色百折裙,满绣三蓝翠花,嫩黄色丝绦紧束在腰际,装作行动轻盈,扭头飘眼装娇卖俏,楚楚动人,谁人不爱?桑黛口呼:“众家兄弟,看我装扮的何如?” 楚云一旁说道:“ 似此风流,也算世间少有其匹。惟有一件,裙下双钩几欲盈尺难看。” 张珏笑说:“ 那贼子朱乾一见,必然魂消魄荡。”萧子世喝令:“休得胡言。” 又令将甘十二姑唤出,大众见那母夜叉十二姑打扮得稀奇古怪,与众人不同,那里是妇人,分明是妖精活鬼。胡逵三人辞别众人,一同出了天宝寺而去。萧子世令李广、云璧人、楚云三人同行,出寺而去。然后陆续离了天宝寺,前去埋伏。众人进了城,但见甘家寨、飞凤山两处兵,三五成群,已经混入城内。白艳红带了四婢,也打扮像村姑模样,进得城来。大家见面彼此会意,只待晚间行事。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正德君加恩祝寿诞 俏哪咤故意卖风流
恍然四季世人愁,转眼光阴亦白头。
惟有两般不能改,青山隐隐水东流。
话表李广等众在城内闲游,但见六街三市,锣鼓喧阗,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家家结彩,户户悬红。各店铺内高搭彩棚,罗列名画古玩,制就各样玲珑灯彩,点得遍地通明。那十字街头高搭着一座彩亭,两旁柱上盘着两条五爪金龙,点得光明彻地。亭子当中供设着一座万岁灯牌,四面扎就五色细绢,许多灯彩顶上是五龙盘顶,也点得光耀半空。大家看毕,又望行宫走去。不移时,来至行宫门外。但见扎就一座鳌山,剔透玲珑,奇巧无比。上面是八仙庆寿,王母开筵,孙悟空大闹蟠桃会。下面是龙宫献宝,水怪朝参,猪八戒误入水帘洞。正是:
千层临风舞结彩,一片光明耀目寒。
行宫头门内外有许多侍卫,手执红棍,威喝拦阻闲人,把守宫门,若干官员纷纷出入。众人正在观看,忽闻一声传呼,圣驾已经排銮亲临王府拜寿。不移时,圣驾出行宫。众人远远观望,见向奸王府而去。大家在后跟随,倏而已到奸王府前。早有永顺王率领世子朱乾及各官跪接。正德皇帝入王府,与永顺王拜寿已毕。永顺王谢了圣恩,当即闹锣演戏,以伸敬意。正德皇帝观了一出戏,饮了三杯酒,起驾回行宫。永顺王率领世子各官跪送如仪。不必细表。
永顺王回到内殿,便唤世子朱乾、郡主飞鸾,吩咐道:“少刻为父往行宫侍宴,尔等可在府监察军民人等来府观灯,不许民人生事。只待三更时分,可各领兵马前往行宫左右,先将那些随驾各官全行诛戮。然后抢入内宫,帮同去弑昏君。左右二相,自有为父与左天雄、左天保二位将军行事。令郑天雷带领兵马,在三岔路口接应,毕天虎在行宫接应。诸事务宜小心,不可大意疏忽。如事成后,明日为父即是九五之尊了。”计氏王妃从旁闻言,不由两眉双锁,暗恨他父子三人谋逆不道,不思报恩,反想九五之尊。必然有败无成。屡次相劝,总是执迷不悟,眼见得事起仓卒,我岂肯独生。拚着这条命,以死以报国家重恩。这且不表。
再言永顺王见日落占山,遂赴行宫侍宴。此时六街三市,灯火齐明。李广望见桑黛、胡逵、甘十二姑三人走来。桑黛卖俏装娇,袖掩香唇,四下观看。右手牵着胡逵之衣袖,问张问李,悄语低声,缓步而行,好似风前弱柳,更兼媚眼斜飘,十二姑在后随行。因此一妍一媸,却哄动了许多少年子弟,跟在后面,言三语四,议论不休。桑黛三人与李广彼此目中会意,仍然各自散去,寻了酒饭店,饱餐饮食毕,已是初更之时。大家各遵号令,前去埋伏。
且言桑黛三人,来至奸王府门首,但见府内甚是热闹,人山人海,拥拥挤挤,一片灯光,直接银安殿上。慢慢挤至银安殿,见殿左右柱上盘着两条金龙,檐前挂着满堂红一副彩幔,殿内四壁挂着各色花灯,中间设着宝案,银台并列,画烛高烧。正在观望,忽听府外锣鼓齐喧,人声嘈杂,有无数奇巧之灯,拥进府来:有狮子夺绣球灯,有八仙上寿灯,有十二月花神灯,有昭君和番灯,一起一起,各尽所长。在王府顽耍一回,桑黛四下观瞧,见银安殿接绕回廊,西廊下低放珠帘,不晓何人坐在里面。见东廊却坐着小奸王朱乾,廊柱拴着骏马,旁有兵器架,上插着刀枪。桑黛看毕,绕至东廊,离朱乾不远,故意卖动风流,娇滴滴喊了一声:“哥哥,你瞧这 上 面 画 丝 描 金,是 个 什 么 所 在?” 胡 逵 答 道:“这就是王爷的银安宝殿。”桑黛俏声呼唤:“嫂嫂,你看这就是银安殿。”十二姑说:“姑娘休得聒繁,问长问短,被旁人听见岂不笑话咱。”
三人故意问答,惊动了朱乾,抬头看见是一二八绝色女郎,虽是村姑,那一种风流体态,认为红楼女子,画阁娇娃。朱乾好生迷恋,忍不住吩咐家丁:“ 可将那一女子唤来,孤有话问他。” 家丁答应,遂走至桑黛面前,带笑口呼:“这位大姑娘,你的造化到了,我家小千岁唤你问话。”桑黛闻言,故意问:“谁是小千岁,唤我何故?” 那家丁指着朱乾说:“那就是王世子小千岁。真是姑娘好造化,随我去见。”桑黛闻言,向胡逵、十二姑口呼:“ 哥哥、嫂嫂,那边小千岁唤,我去否?” 胡逵、十二姑说: “ 去去快回来。”桑黛点首,即卖动风流,俏步袅袅婷婷走到朱乾面前,轻抬翠袖,慢举红绡,低屈柳腰,捏着姣音,口呼:“千岁在上,乡村女子万福了。” 深深万福下去。朱乾一见,只乐得心花开放,双手抱住,细看花容,不亚月里嫦娥降世。笑问:“姑娘姓名?住居何处?家中尚有何人?谁人带你进城观灯?”桑黛将袖掩口,以眼向朱乾一瞟,含笑说:“奴家姓萧,名沁香。父母早已亡故,家住段家桥。奴家未进过城,今因大放花灯,奴的哥嫂将奴带进城来看花灯,观热闹。那边站着的是奴哥嫂。” 朱乾闻言,向外一看,不觉笑说:“ 姑嫂二人一妍一媸,令人骇见骇闻,实在奇怪。”桑黛说:“有何奇怪,一母生九子,尚且不同,而况非一母所生呢?”朱乾说:“ 所言有理,你看此灯彩好否?” 桑黛说:“实好,我们乡村中那有这样灯看?”朱乾说:“这外面灯彩不算出奇,里面灯彩比这光耀十倍,你随孤到里面一观,便知分晓。”桑黛说:“难得千岁见爱,这是小女子的造化了。” 说着回头向胡逵说:“哥哥,千岁带妹子到后面看灯,哥嫂在此等候一会,我就出来。” 十二姑口呼:“ 妹子带着我去看。”胡逵拦道:“不可,且在此等候罢。妹子早些出来,好出城回家。”桑黛回答:“妹子晓得。” 即随朱乾进内去了。那些看灯的闲人,见桑黛随朱乾向里面去了,皆替着急,是中了千岁暗谋之计。那里晓得朱乾死期已至,将一活阎王请入这西廊内。飞鸾郡主恨朱乾将一件天大之事置之度外,竟带女子进内取乐,又不好拦阻,暗自切齿。且言朱乾携着桑黛手同行,来到花园书房,彼此坐下,朱乾即命使女端整酒筵。有分晓,只因爱色引进丧门吊客。毕竟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假村姑巧使美人计 奸世子误恋温柔乡
恨不移山傍此湖,飞来云作一峰孤。
杯倾绿叶乘时涨,谁邀柳色上帘钩。
话表朱乾吩咐使女:“派厨房快摆筵宴,孤家好款待美人萧沁香,聊表孤家之意。” 使女答应出去,桑黛即接口谢道:“ 千岁此举,奴不敢当。惟求千岁派两位姐姐相伴奴家,到各处去观一回花灯,奴家早些回去,恐哥嫂在外等得不耐烦。”朱乾闻言,含笑口呼:“芳卿今已来此,休想回家。孤与卿有夙缘,少停酒饮合欢,趁此佳节良宵,好与卿成就团圆好事。” 桑黛假意含羞,口呼:“ 千岁言之差矣,奴乃一乡村丑女,如何能伴玉叶金枝?况且千岁后宫俏丽佳人,芳容 美 女,定 然 不 少,何 得 顾 及 村 姑?千 岁 休 要 取笑。”朱乾闻言,更加喜悦,口呼:“ 芳卿休得太谦,宫中虽多,无如芳卿容貌,数为第一。” 桑黛闻言,将秋波一转,深深万福下去:“多谢千岁抬举,奴岂敢违命。但恐奴无福消 受,必 折 损 阳 寿 了。” 朱 乾 大 笑 不 止,桑 黛 口 呼:“千岁既承错爱,还求千岁传知奴之哥嫂,好令他欢喜,早早回家,免得在此久等着急。” 朱乾说:“ 芳卿莫急,少时必有大动干戈,且令你哥嫂今夜暂在此歇宿,明日回家也不迟。不要出外乱行,恐有许多不便。孤与卿且饮酒取乐,赏此良宵。”桑黛一面道谢,一面口呼:“ 千岁,当今承平之际,如何又要动干戈呢?况今宵灯彩辉煌,正是共庆升平,与民同乐,那有干戈之说?” 朱乾说:“ 卿且莫问,少时自见分晓。” 桑黛暗想:“ 萧子世果然算得不差。今宵杀他,非是冤枉。”他正自暗想,见自外面将酒筵摆进,朱乾即与桑黛并肩而坐,畅饮起来。此时朱乾怎禁得桑黛百端献媚,万种娇态,将朱乾引得三魂少了二魂,七魄走了六魄。将一个万夫不当的朱乾,被桑黛之美人计弄得他死在头上,尚且不知。桑黛饮了两杯酒,便立起身躯,轻抬玉手,高举金杯,低声口呼:“千岁在上,贱妾今宵幸沾雨露,兹有喜酒求千岁莫要推辞,从今以后,凤友鸾交,相共百年之乐。”朱乾闻言,暗想:“ 不料乡村女子有此美貌,更兼吐属绝佳,莫怪苎萝村有那绝代西施。” 遂笑呼:“ 卿卿,孤家今夜还有要事,只可和你先饮三杯,便去缔鸾交之乐,少刻失陪,芳卿莫怪。事毕之后,孤任芳卿取乐何如?” 桑黛闻言,暗暗切齿,外面故意含羞,说:“ 今宵花好月圆人寿,千岁幸勿推却。今宵不醉,辜负贱妾一片诚心。请先将这三杯饮了 再 说。” 朱 乾 只 得 接 酒,连 饮 了 三 杯。桑 黛 又 说:“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今贱妾幸得承恩,蒙千岁宠爱,又兼良宵美景,古人云‘无歌助兴,辜负良宵’。贱妾虽生于乡村,俚曲村歌,尚可一献其丑。妾当敬歌一曲,为千岁寿何如?不过嘈杂呕呀,祈千岁勿须嗤笑。” 朱乾闻言,呵呵大笑:“ 难得芳卿会唱,更好极了。” 即命使女递上红牙。桑黛又斟了三杯酒,先请朱乾饮毕,然后轻敲檀板,宛转歌喉,慢慢的依着板眼,唱了一曲《 浣溪纱》。真是江语闲关,声音欲碎,说不尽音堪裂帛,响遏行云。唱罢,那些侍女、宫娥人人喝彩。朱乾连连称赞不已。说:“不料芳卿有如此妙音,孤要把芳卿作心肝一般看待。” 桑黛即借赞美,又斟了三杯酒,送在朱乾面前,说:“既蒙错爱,还请再饮三杯。贱妾再将玉箫吹弄一番,索性作成声色双绝。” 朱乾立将三杯饮尽,侍女递上玉箫,桑黛接过,便按定宫商,吹弄起来。高下抑扬,轻柔宛转,虽弄玉再生,也不过如斯。朱乾侧耳细听,击节叹赏。听到妙处,不觉自斟自饮,连饮了数杯,萧声暂歇。桑黛装出娇态,佯作温柔,眉目含情,轻抬玉手,持壶满斟三杯酒,送到朱乾口边,媚眼斜飘,低声口呼:“ 千岁,再饮此三杯,好去温柔乡,共遂鱼水之欢。”朱乾口呼:“芳卿,孤已经大醉,不能再饮,望乞芳卿早归罗帐,了却佳期。” 桑黛装出媚态,掩口笑说:“ 奴不信千岁酒醉,若不将这三杯饮尽,誓不与你同床共寝。”遂将右手搭在朱乾肩上,说:“ 你赏奴一个脸罢,快些饮干,好去睡觉。”朱乾见此情景,情已难禁,便将桑黛抱坐膝上,拥入怀内。桑黛趁势与他胡闹了一番,将那三杯酒令他饮尽。遂口呼:“千岁,你能再饮三杯,奴舞一回剑与你看。”此时,朱乾已有九分醉意,含糊说好。桑黛便斟上三杯酒,朱乾立饮而尽。那些宫娥、侍女见桑黛如此轻狂,都暗论:“那是乡村女子行为?分明是婊子派。” 此时,朱乾被桑黛一连劝了六大杯,已是坐立不住,手扶案几,头晕眼花,大有飘飘欲仙的光景。
桑黛见他已大醉,暗想:“此时不下手,等待何时?立刻脱去外衣,露出银红色贴身密扣短袄,把腰束了一束,把罗裙分两边拽起,亮出防身剑,掣在手中,寒光四射,冷气逼人。众宫娥、侍女心惊纳闷,怎么乡村女子为何带剑入宫呢?此时桑黛舞剑,但见一片寒光,如同瑞雪,不见人形,只见光芒。朱乾连声喝彩,忽见桑黛就地一滚,猛然向上一跳,只见一道寒光,向朱乾颈上飞去。可惜朱乾一个万夫不当的王世子,连个‘ 哎呀’ 都未喊出来,头已落地,死尸望后一仰,跌倒尘埃。桑黛即取了朱乾首级,众宫娥、侍女只吓的乱奔乱跑,飞报出去。桑黛不忍再杀众宫女,即刻把号炮放起,一声响,犹如从地上发了个霹雳。此时胡逵夫妇已经朱乾赐与酒食,正在偏室吃得大饱,早已问明门路,只待进内厮杀。忽闻号炮声响,胡逵夫妇各执兵刃,走出偏室,奔花园而来。一路喊道:“桑贤弟在那里?” 桑黛正提着首级闯出园来,三人会面,欢喜无限,各执兵刃,抢入中堂。早有宫娥、太监惊惶失措,报与王妃、郡主知道。又闻号炮之声,心知有变。立刻操枪,吩咐众人切不可放走乡村女子,务要加意严行巡察。言未毕,忽见从府门外闯进众多英雄,杀进府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白艳红独力捉飞鸾 武提督拚命拒奸贼
柳密荫浓渡岸头,持竿欲上钓鱼舟。
身闲名利无关索,醉饱优游笑五侯。
话表飞鸾郡主闻连珠炮响,自知有变。又见从府门外闯进许多英雄,正欲上马迎敌,见灯光中闪出一员女将,头戴凤翅金盔,身穿锁子黄金甲,跨下白马,手持银枪,大喝:“飞鸾休走!白艳红在此,特来擒你,还不下马受缚。” 飞鸾并不答话,拧金枪向白艳红刺来。白艳红用枪相迎。见飞鸾生得比甘十二姑稍胜一筹,大喝:“丑女,竟随你父兄谋为不轨,竟作奸犯科。你姑太太今朝不将你擒缚,誓不为人。”飞鸾闻言,直气得怒目圆睁,双眉倒竖,说:“ 何处丫头,竟来送死。”拧枪又刺,白艳红急用枪迎架。自觉飞鸾之枪颇重,暗想,须加小心。彼此二人来往战斗。可怜那些看灯的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又兼蒋豹、甘宁携带桑黛等三人的衣甲,前来接应,闯进王府。不分皂白,手持兵刃,横冲直撞,杀入王府,寻找桑黛、胡逵、甘十二姑三人。王府中虽有侍卫亲兵,难抵这如狼似虎一班的勇士。蒋豹等一直杀到后堂,恰遇桑黛三人并力杀出。蒋豹、甘宁即将衣甲递给桑黛、胡逵、十二姑三人,更换已毕,复行杀到前殿。见众喽兵牵马过来,桑黛等不及上马,遂吩咐喽兵在府门牵马伺候。喽兵答应而去。桑黛等五人即在内殿左冲右突,直杀得那些掌宫太监、值殿官员,人人魂散魄消,遂击动聚将鼓。只见王府内的将士各执兵刃,前来迎敌捉人。及至一见桑黛五人骁勇,人人害怕心惶,各自暗想:“千岁的计谋用空了,大事已去。”忽听五人大喊说:“飞凤山众英雄在此,特来擒尔等这一班奸贼,如若早早投诚,尚可免尔一死,牙崩半个不字,教尔等皆作刀下之鬼。” 桑黛手提朱乾血淋漓的首级,大声言道:“尔等河南将士听真:永顺王大逆,父子欺君,谋为不轨,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我等乃系招英馆众家英雄,带领十万雄兵来此救驾,捉拿永顺王父子,为国除害。朱乾已被诛戮,尔等若执迷不悟,难免玉石不分。”那王府将士不由胆裂魂飞,人人无恋战之心,皆已退缩。
这飞鸾郡主正与白艳红杀得难解难分,忽见朱乾首级,兄妹情肠不由一阵心酸,两眼落泪,手中枪法已乱,白艳红觑得真切,趁此刺一枪去,飞鸾用枪相迎,还一枪来。白艳红用枪将飞鸾战杆往外一拨,逼近飞鸾肩下,右手一伸,抓住飞鸾拌甲丝绦,趁势一提,把飞鸾轻轻提过马来。向地下一掷,喝令:“绑了!” 随征婢女,用麻绳把飞鸾绑讫。可怜一个金枝玉叶的郡主,随父兄叛逆,被获遭擒。王府众将士见郡主遭擒,料难取胜,众将士不约而同一哄而散。一霎时,王府兵将跑得一清二静。桑黛口呼:“ 胡兄长同胡嫂嫂、徐嫂嫂在此看守飞鸾郡主,不许兵丁进扰内庭,小弟同蒋兄、甘兄奔行宫接应大众。” 胡逵答应。三人向行宫而去。
且言萧子世候到三更时分,带领广明、郑九州二人来至一座土地庙内坐下,遂低声吩咐:“ 你二人各带号炮数枝,在行宫左右燃放。之后,郑九州急到东门旁侧埋伏,将近五更时分,便有一青衣小帽单骑飞行之人,那便是永顺王。把他捉了,解到王府听圣主发落。广明可在行宫左右接应李广兵马。我在此守候,候尔等成功,再行相会。” 广明、郑九州二人答应,各执兵器飞奔前去。当即分头放了号炮。李广、云璧人、楚云、张珏、徐文亮五人早在行宫悄立守候。正等的心焦,行宫内毫无动静,猛闻号炮一声,李广飞身上马,手持长枪立马鳌山背后。行宫内外各官,皆知今宵谋逆,虽见李广,只疑是河南将士,故不在意。
楚云等四人一闻号炮之声,即到行宫后面,飞身越上围墙,穿房越脊,顺着灯光,来到后殿对面房上,伏在黑暗之处,望下观瞧。但见正殿之上,一顺五桌华筵,高烧红烛,毡毹铺地,清歌妙舞,在阶下演唱戏文。正中一筵上,坐正德皇帝,上首筵席是永顺王相陪。其次三席,皆是三公宰相。正德皇帝笑容可掬,欢喜无限,徐饮金樽。这永顺王忽闻炮声,一皱眉头,暗想:“为何外面先有炮声?莫非其中有了变更?若果如此,就是画虎不成反被犬害。莫若趁此先将昏君杀死,作一个先发制人。” 主意已定,立刻将袍袖一拂,把金杯抛掷在地,“当啷啷” 一声响,站起身,飞步入内而去。正德皇帝见此光景,心知有变,不由天容震怒,忙呼:“皇叔何得酒后无礼!” 首相范其鸾说声“ 不好,此中必有奸谋”。又见一班女乐全行散去,忽见两廊下闯出左天龙、左天保,各执兵刃,大声喝道:“昏君从今休想回京都了。”说着抢步杀来。正德皇帝直吓得心胆俱丧。范其鸾方欲上前遮拦,只见提督武忠唤范相、翰苑郑峰、殷霞仙三人保护圣驾,躲避凶锋。自己手内无有寸铁,便将筵席上面所有杯盘,望左天龙、左天保二人脸上掷去。左家兄弟二人见那些杯盘如雨点一般抛来,不能前近,只得稍待,等候杯盘掷完,再行杀上,不怕他飞上天去。看看杯盘掷尽,武提督急拆下两根花梨桌腿,持在手中。左天龙兄弟二人见没有了杯盘,大喊一声,杀上前来。武提督把桌腿飞舞,盘旋如两条龙上下飞腾,拚力死敌。曾奈一人抵不了二人,看看要败下风,又见那些兵丁纷纷拥进,忽见左天雄向正德皇帝一刀砍来。毕竟正德皇帝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楚颦卿有心救圣驾 吴又仙无意解郎围
桃花如火树间红,嫩柳含烟共草青。
又是一番春至也,幽人独伴月明中。
话表左天雄抡刀抢进一步,向正德皇帝砍来。楚云等在对面房上看得真切,说声“不好”,大喝一声:“休要无礼!吾等来 也。” 便 如 飞 燕 穿 帘,四 人 一 齐 蹿 下,各 舞 宝 剑:“吾等特来救驾。” 左家兄弟闻言,吃惊非小,回身便来迎敌。楚云走到正德皇帝面前,口呼:“万岁!民子等救驾来迟,急切不能参驾,但请圣上宽心,自有小民等保护。” 遂口呼:“众家兄弟,快来保圣驾出行宫要紧。” 楚云首先保定正德君,手舞青锋,杀开一条血胡同。云璧人保定范相,徐文亮、张珏护定郑峰、殷霞仙,左冲右突,杀出殿外。左家兄弟并力杀来,一执双刀,一执大斧,奋勇喊杀。楚云舞剑迎敌,众兵纷纷倒退,更兼张、徐、云三人奋勇乱杀,左氏兄弟亦难抵敌。永顺王看得真切,忙传号令:“务要拚力围绕,勿放他君臣出行宫!” 众兵将遵令,又一齐围裹上来。楚云并伍忠五人,见那些兵卒一层层围得铁桶相似,又保护正德皇帝君臣四人,杀出重围颇不容易。
此时楚云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大呼:“诸位兄弟!不趁此奋勇杀出,更待何时!” 徐文亮等闻言,一齐拚命向外而闯,只杀得兵卒如切菜一般,往外直闯。左天保一退身躯,绕到后面。张珏瞥见,挥剑向左天保砍去。左天保未提防,被剑砍倒,登时死于非命。左天雄见兄弟已死,不敢恋战,退让下来。楚云等趁此光景,保护着正德皇帝君臣四人,当先杀出。那些兵卒碰在剑上,不是头分便是脑裂,只杀得血流成渠,尸积遍地。武提督夺了两把刀,帮同四人拚命杀出。
此时永顺王见此光景,暗说“ 不好”,密传号令:“ 将外面伏兵全行调进,务要围困他君臣,休令逃出行宫。” 外面伏兵得了密令,众伏兵正自抢杀进去,来到行宫门首,只见一人立马宫门,手擎金背大砍刀,一声高喝:“ 尔等听真,今有杭州玉面虎李广在此救驾,奸王父子已被我等诛斩,尔等 到 此 何 为?莫 非 要 助 奸 王 为 虐 吗?来 得 好,看刀。”把金背刀一摆,杀死兵卒十余名,众兵卒不敢向前对敌。忽见毕天虎冲杀过来,大声喝道:“好一无知小辈,胆敢在此任意猖狂,阻挡宫门,却是何故?若知时务,快下马投降,不失封候之位。倘若执迷不悟,立刻教你作刀下之鬼。”李广并不答言,便舞大砍刀杀将过去。毕天虎急用托天叉迎架,只觉震得两臂酸麻,金光绕目,头晕眼花,自知力抵不住,一带丝缰,即思逃走。李广大喝:“你这无名小辈,竟来送死。不要走,看刀追尔性命。” 倏用刀砍进,毕天虎招架不住,只听“ 喀喳” 一声,刀砍肩背,死尸跌在尘埃。此时甘家寨的兵卒拥来接应,正欲抢入宫门,只见里面英雄一齐杀出,楚云当先口呼:“李大哥快来接驾。” 李广闻言,迎上前来,把毕天虎之马扶正德皇帝骑坐。李广手举金背刀,遮护正德皇帝,杀条血路,直往外闯。云璧人保护范其鸾,张珏保护郑峰,徐文亮、殷霞仙跟随在后杀出。却好桑黛从旁杀来,大声言道:“贼子朱乾已被杀死!” 大家闻言大悦,各抖精神。徐文亮将殷霞仙交与桑黛保护,自己又杀入去。桑黛遂保护殷霞仙杀出。甘宁、蒋豹又杀来。楚云乘势跨上马,接过梨花枪,方要杀入,正遇左天雄杀来。一抖银枪向左天雄当胸刺去,左天雄招架不及,跌倒尘埃。楚云复一枪,结果了左天雄性命。
徐文亮赶杀河南的兵卒。忽见广明僧手持双戒刀,如狼似虎杀入重围,高声喊道:“众家兄弟听着,俺奉萧大哥之命传知众位,速保圣驾在王府安歇。” 李广等众人闻言,保定圣驾往王府而来。时已将近五更,只见残月半弯,疏星几点,映着遍地鲜红,尸如山积,令人可惨。云璧人保护范相,拍马加鞭,方跑到十字街口,忽闻炮声响处,当先一支兵拦阻去路。迎面一员猛将,铁甲铜盔,手执两柄铜锤,高声大喝:“ 来者何人?休得逃走。震天雷在此,快下马受缚。”云璧人一面保定范相,一面舞剑,且战且走。震天雷那肯放松,舞动双锤,向云璧人打来。云璧人拚命迎敌,又见兵卒层层围绕,不能杀出重围。正在危急之际,忽闻有人喊问:“被困者是何人?”云璧人见问,即高声应道:“我乃杭州起义救驾之人,云璧人是也。” 话言未了,忽见东南角上一阵大乱,杀进两个人来,是一男一女,带了些女婢家丁冲杀而入。云璧人无心细看,趁势保定范相杀出重围,走到空巷之内,暂且坐下,稍歇片刻,喘息已定再走。
且言这一男一女,乃是胭脂虎吴又仙小姐。自从秦淮羞辱刘彪之后,便携阖家避到河南,依他的舅氏。他母舅姓喻,名文英,在日曾为大理寺卿,不幸夫妻相继去世,只有表兄嫂二人。他表兄名唤喻昆,乃是英豪,善使弹子,百步之外,百发百中,人送绰号“ 神弹子”。喻昆表嫂于氏,情性贤淑,与吴又仙情同亲姊妹一般。这夜正赏元宵佳节,忽闻外面人声鼎沸,号炮不绝,喻昆大惊,便令家丁出外探听,方知原因。喻昆即与吴又仙换了盔甲,带领家丁、婢女,提兵刃上马前去救驾。走至十字街口,正遇震天雷围困云璧人,因此解了云璧人之围。这也是吴又仙与云璧人向有夙缘,所以才有此巧遇。
闲话休表,表兄妹二人解了璧人之围,便与震天雷厮杀。这震天雷见男女二人解了重围,大怒。三个人战在一处,直杀得难解难分。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众英雄尽力退奸兵 俏颦卿积劳成恶疾
欲求幽品度层峦,枉遇樵人告雪寒。
筇杖拨云寻曲径,筠筐行露见香难。
话表震天雷王权便舞双锤,向吴又仙、喻昆打来。吴又仙即舞双刀,喻昆舞动龙虎鞭迎敌。震天雷王权力敌二将,毫无惧怯。金鼓齐鸣,喊杀震地。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却好众家英雄俱到,各举兵刃,冲杀河南的兵卒,犹如砍瓜切菜的一般。人头乱滚,血溅征袍。
楚云见男女二人战敌人不下,高喊一声,摆动梨花枪,催马近前向震天雷刺去。震天雷与楚云接战,二人一来一往,战有三十个回合,不分上下。楚云骂道:“ 无知叛贼,竟敢猖狂,若不结果你的性命,誓不为人。” 说着将枪法一变,更一枪紧似一枪,震天雷王权自知抵敌不住,拨开梨花枪,拨转马头方欲逃遁。楚云看的明白,把枪一紧向后心刺去。震天雷王权心慌,招架不及,被楚云一枪挑下马来。广明赶近前用刀割下首级,递给楚云,挂在马上。众英雄仍自上前赶杀河南军兵。
再言永顺王在行宫内,见正德君臣已被人救出行宫,有探事官报说:“ 左天雄、左天保、毕天虎、震天雷王权被杀。左天龙死在乱军之中。” 永顺王闻报,只吓的魂不附体,跌足懊悔不及。此时如何处置?忽有人报道:“世子朱乾被杀,飞 鸾 郡 主 遭 擒。” 永 顺 王 闻 报 大 恸,仰 面 呼 天:“苍天哪,苍天!孤在此安享太平,都是刘瑾遗书施计,害得孤家好苦,只落得家败人亡。这一起救兵从何而至?孤悔不听王妃之言,致有这场大祸,是孤家见理不明。孤年过花甲,若再身首异处,更不值了,莫若趁乱逃生,尚可保全首领。”想罢,即命太监取来青衣小帽,立刻换上,即刻要走。众宫娥、内监口呼:“ 王爷欲往何方?似此冷露寒风,如何能走?此举虽是王爷大错,到底是刘瑾遗书奸惑。劝王爷自到君前亲身请罪,谅万岁怜悯天潢,或可加恩免诛,乞王爷三思而行。” 永顺王说:“尔等所言虽是,曾奈孤犯大逆欺君,罪不容赦,只可微服逃走,方脱此危。依尔等苦留孤家,今日即是孤之忌辰了。” 言罢,洒脱衣巾,大踏步走出前殿。但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沟,心中伤惨。走至大门,寻了一匹马,跨上鞍桥,加鞭向东门如飞逃去。这且慢表。
再言李广等众,保护圣驾到了王府,时已五更,只见白小姐、胡逵、十二姑一同跪接圣驾。正德皇帝不辨众人是谁,只得说了声“免朝”。李广等众已跳下马来,亲扶圣驾下马。惟有楚云虽然勇猛,终是闺中弱质,难比男子刚强,杀了一夜,杀了无数兵将,异常辛苦。又兼夜间凉气侵入毛骨,不觉一阵眼花,立刻心昏头眩,在马上坐立不住,跌下马来。众弟兄大吃一惊,李广赶上前将他扶起。但见他闭目合睛,牙关紧闭,面色青黄。银盔素铠,被血所溅。张珏轻轻将他的银枪移过一旁。李广见他两手如冰,不禁大骇,同文亮低声唤道:“颦卿贤弟醒来,颦卿贤弟醒来。” 正德皇帝见此光景,传谕众卿:“快将他唤醒,扶到殿上去。此是朕第一救命之人。” 李广等众遵谕,将楚云搀扶上殿,坐在地毡上,把双腿盘讫。白艳红取来一盏香茶,云璧人将茶接过,曲腰徐徐将茶给楚云灌下。大家又低声唤了一回,这才渐渐苏醒过来。眼微睁复闭,双眉一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又晕过去。众人惊惶不止,低声唤了一回,复又苏省过来。大家低声问道:“颦卿,你心下究竟怎的?” 楚云不语,只是摇手。正德皇帝传谕众卿:“勿庸烦絮他了,可将他扶入后面软榻上,让他养一养神,自然渐愈。这是血战心昏,积劳成疾,致有此病。” 李广等众遵旨,把楚云搀到后面软榻上,安放睡下,派了两名王府家丁妥为伺候。
李广等众复至银安殿参君。正德皇帝问救驾诸将名姓籍贯,李广等众俯伏阶下,将始末根由陈奏一遍。正德皇帝闻奏,又惊又喜,拍案连声曰:“ 是朕一时不明,致有此难。若非众卿勤王,朕当险遭不测。据卿等所奏,京中尚有干戈,虽然无妨,然国母、太子亦吃一惊。这萧子世究在何处?朕极思见此神机妙算之人,卿等将他引见。” 李广奏道:“ 萧子世曾对臣言,尚有未完事件,须俟天明方来见驾。”正德皇帝点首,复问宫中计王妃、飞鸾郡主现在何处。白艳红俯伏奏道:“臣妾自捉了飞鸾,即派随身婢女严加看守,并约束兵丁不许一人轻入内庭。恐王妃思寻自尽,并派心腹婢女严加防护。所幸王妃无恙,内庭鸡犬无惊。”正德闻奏大悦,即命飞鸾见朕。
白艳红领旨至内庭,亲将飞鸾押至殿上,跪倒。正德皇帝怒问:“飞鸾,朕待汝父女不薄,为何暗设奸谋,诓朕观灯,图谋大逆,却是何故?” 飞鸾碰头:“ 臣女罪该万死,尚求圣主容奏。臣父原无此念,只因阉宦刘瑾遗书,前来怂恿臣父,请圣驾观灯为名,暗中行事。臣父一时糊涂,为刘瑾所惑,以致罪犯天条。臣女迫于父命,不敢违悖,致被擒捉。臣兄已被杀毙,臣女一家,皆罪无可赦。乞求万岁念臣父年迈糊涂,所有应得之罪,悉加臣女身上。臣女在九泉之下,也感万岁不罪臣父之恩。” 奏罢,叩首流血。范相等闻此言,个个惊疑。正德皇帝闻奏不悦曰:“朕不信刘瑾生此奸谋,总是你父女一朝事败,嫁祸于人,希图谢己之罪,蒙混乱奏。” 飞鸾奏道:“臣女何敢妄奏,现有刘瑾亲笔书信为凭。万岁如果不信,臣女可将刘瑾的书信取来呈览。” 正德闻奏,问众卿中谁押着飞鸾,前往取书。十二姑跪奏:“臣妾愿押着飞鸾去取书信。” 正德准奏。十二姑押飞鸾前往取信。正德曰:“永顺王尚在行宫,卿等谁去将奸王捉来见朕?”白艳红奏道:“臣妾愿往。”正德准奏。白艳红领旨前去,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郑九州奉命捉奸王 范丞相承恩慰颦玉
三月晴和湖景佳,桃红开遍树头花。
赏春车马盈郊外,喜趁东风玩物华。
话表永顺王自行宫内换了微服,跨马加鞭奔东门逃去。至东门,天已明,正欲出城,忽见从旁闪出一员大将,拦阻去路,高声喝道:“ 好奸王,那里逃走?某在此等候多时了,快下马受缚。”永顺王闻言,只吓得魂不附体,强抖精神,口呼:“将军我非奸王,实系避乱的难民,还求将军怜我年迈,放 我 出 城,我 感 德 不 尽 了。” 郑 九 州 闻 言 大 笑:“你尚自巧辩,想要逃走,比登天还难。” 伸手轻轻把永顺王捉下缚讫,仍驮在马上,押至土地庙内,会同萧子世押着永顺王奔王府而来。
再表白艳红奉旨飞马赶到行宫,时已天亮,前后搜了一遍,不但不见永顺王踪迹,连那些宫娥、内监皆杳无踪影,就知皆已逃散。行宫内只遗下遍地死尸,只得回王府覆旨。正遇郑九州、萧子世押着奸王前来,三人相会,同上宝殿。十二姑已押着飞鸾将私书取到。白艳红俯伏阶下,正德皇帝问卿:“可捉到奸王否?” 白艳红复奏一遍,龙颜大悦,即传旨宣萧子世、郑九州上殿。二人俯伏阶下,口呼:“吾皇万万岁!” 正德钦赐平身,二人谢恩,站立一旁,恭听圣谕。正德问:“朕感先生神机妙算,前来救驾,卿家是朕第一之功臣。先生怎知永顺王之奸谋?可细细奏来,使朕明白。”萧子世便将史洪基如何起意,刘瑾如何下书,细细奏了一遍。正德闻奏,嗟曰:“ 总是朕任用奸人,以致于此。若非先生预为算到,朕竟无以生还了。惟恨永顺王朕之皇叔,不明大义,竟同奸党合谋,实堪痛恨。” 即命将永顺王推上来,诸人答应,立将永顺王推至阶下。永顺王跪在下面,不敢仰视,叩头说:“臣该万死。”正德喝问:“尔系朕之皇叔,应该代朕去恶除奸,永保天下太平方是。为何竟敢私通奸 党,罔 上 欺 君,同 谋 大 逆?今 朝 事 败,尔 尚 有 何言?”谕饬推出枭首示众。永顺王仰天长叹:“我自知罪该万死,只悔不该被刘瑾书信怂恿,一时见理不明,致为所惑。倘蒙圣上宽以既往,格外施恩,不加诛戮,臣以后当力图报德,永不为非作乱,尚乞圣上念一脉之情。” 言罢,复叩头不止。忽见萧子世俯伏口呼:“圣主息怒,永顺王本当应斩,恳求圣主念皇叔被刘瑾所惑,尚非出自本心,究竟与居心起意者有别。而且天潢一脉,吾主以仁孝治天下,当更以亲亲之谊,格外加恩,宽其罪愆。臣等不胜待罪惶恐之至。”正德闻奏,曰:“本应斩首,姑念一再代恳,着加恩削去王爵,贬为庶人,发在南京看守孝陵。格外加恩,准其随带妻女。谕钦差大臣即押解前往,毋得逗遛。” 永顺王谢恩退下,即同许氏王妃、飞鸾郡主前赴南京,不必细表。
正德加恩,将世子朱乾以棺封殓。命武提督查点随驾各官、御林军马,共计死伤了多少,并阖城百姓死伤之实数,暨出榜安民,加恩赈抚。武提督领旨前去查点。正德向萧子世、李广等曰:“朕遭此难,幸赖众卿协力保护,本当即日加封以酬勋绩,惟众卿血战多时,异常辛苦,且楚卿刻又抱病,卿等暂就行宫歇息数日。所有白艳红、甘十二姑即着同吴又仙暂住,以示区别。容俟安逸,再行加封。” 李广等众遵旨退下。至后面,将楚云搀扶出来,同往行宫安身。正德就以王府暂为行宫。
再言李广等进了行宫,将楚云扶入盘龙绣帐之内,静养病恙。楚云自觉神思恍惚,心下怔忡,又吐了两口血。众人惊慌无措。萧子世说:“山羊血服下可止血不吐。” 李广即命人前去寻找山羊血,又令人烧茶做饭。众人洗面漱口,用了酒饭。又令人前往天宝寺内搬取行李,并查点甘家寨、飞凤山两处兵马共伤了多少。众人去后,取山羊血之人将血取到。李广接过,送至后面,与楚云饮下,令他静心养息。这才大家落座,稍息片时。忽见门官飞报进来,声称范相、殷翰苑来拜。众人闻言,一同迎接出来,将范、殷二位接入中堂。大家见礼已毕,范相携李广之手,笑曰:“下官久仰大名,亟思一见,曾奈朝政事繁。今幸得君救驾,已立奇功。少年英雄,建不世之业,实深钦佩。若无诸君前来保护,连下官等一定是残喘即难延了。”李广说:“晚生等何德何能,敢劳谬奖。总是天子之洪福。李广等众亦不过为率土之民,理当效力罢了。” 范相尚未答言,只见徐文亮走近范相面前,鞠躬谢曰:“家兄文炳,感蒙昭雪,得以再生。晚生久欲登门叩谢,曾奈不克分身,至今犹觉抱歉。” 范相闻言,含笑曰:“原来足下就是徐文炳令弟,可敬,可敬!但令兄屈遭冤枉,下官以理伸冤,亦属分内之事,尚劳挂齿,实足汗颜。”只见云璧人近前口呼:“母舅在上,甥儿叩拜。” 范相含笑,忙用手相搀曰:“不料我甥如此长成,可喜少年立功,武艺已精。昨宵我命幸亏你救,不然已是抛骨异乡。但是我甥之功劳,皆仗李君携带,不可忘李君提挈之恩。” 李广一旁闻言,接言道:“ 令甥天武神威,自是国家栋梁之器。晚生尚且惭愧不及,何敢辱蒙抬奖。” 范相口呼:“ 李世兄,楚君偶患微疴,现在身体安否?圣上颇不放心,特差老躯前来慰问。还请李世兄领下官前去一看,好去覆命。”李广欠身谢曰:“ 现已略好,深蒙圣上眷念,又劳相驾惠临,实在抱罪不安之至。相爷既要亲往看视,本不敢当,恐有负圣意,某当先为通知,再请相驾往顾如何?” 范相曰:“很好,很好。” 李广即命人进去通报,楚云已是大好,一闻人报,随即起来,同报信人慢慢的踱出外堂,来至范相面前,口呼:“相爷在上,楚云参见。” 说着叩拜在地,他口中称的是相国,目中却认的是母舅,几乎落下泪来。范相见他叩拜,口说不敢,忙近前相搀,仔细观瞧,颇深疑惑。暗想:“怎么他的面庞酷似吾那甥女一样,与吾甥儿一般呢?”范相注目凝神,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作伐执柯朱陈结好 论功袭爵赏赉有加
年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
醒后不知明月上,却原花影倩人扶。
话表范相见了楚云,心中暗想:“见他面庞与我甥儿模样仿佛,好似我甥女一样,天下竟有相似之人?” 目不转睛,越看越疑,欲待问他,又恐冒昧。复又转念:“我太多疑了,如果是我甥女,一个闺门弱质,如何能挡这千军万马?”楚云见范相心中狐疑,自己含泪不敢仰视,恐范相识破形藏。忽闻范相曰:“老夫特奉圣谕前来看视,现在贵恙如何?圣上颇深系念。” 楚云见问,才放下心来,忙答曰:“荷蒙圣上眷顾,恳乞丞相先行代谢天恩。现在已经稍好,明朝面君谢恩。”范、殷二位闻言大喜,遂告辞覆旨去了。
李广等送出门外,又见地方文武各官前来拜谒,李广等又会各官。才送出门,又见太监奉旨,特来赐宴。李广等望阙谢恩。太监去后,大家大摆筵宴,命人将喻昆请来,一同赴宴,各个欢呼畅饮。酒过数巡,云璧人忽然想起吴又仙,遂至楚云耳畔,低声说了许多话。楚云闻言,点头一笑,即走至李广跟前,言及云璧人欲求配吴又仙之意,奉托李大哥玉成其事。李广闻言,不觉大声笑道:“ 此事我当一力玉成。”众人亦料知是要请李广作伐,求配吴又仙的意思。因此众弟兄趁之嘲笑了一阵,有说:“新人虽美,禁不得狮吼河东。”有说:“玉佩瑶枝,恐由此波兴醋海。” 你言我语,戏谑不止。惟有喻昆不晓众人笑自何来。李广即向喻昆说道:“令表妹好一英雄女将,真是巾帼须眉。昔日在秦淮大辱刘彪,至 今 历 历 在 目。未 卜 近 年 以 来,曾 受 谁 家 礼 聘否?”喻昆答道:“舍表妹生性刚强,不受人家挫辱,就是秦淮一事,不免作得太甚。若言受聘,尚未许字与人。” 李广说:“ 如未受聘,小弟拟欲多事,为令表妹作一月下老人,不知喻兄尚可不弃否?” 喻昆说:“ 既承美意,敢不相从。但不知谁为坦腹玉郎,尚乞指教。” 李广见问,便指着璧人说:“就是云兄弟,昔在秦淮偶与令表妹邂逅相遇,一见之后,便自思念不忘。久欲奉倩冰人,永结朱陈之好,奈仙乡难访,欲去无由。今得令表妹力解重围,足见天缘有定,云贤弟因此深感救命之恩,将欲借此聊酬大德。未识喻兄意下 如 何?” 喻 昆 闻 言,将 璧 人 仔 细 看 了 一 遍,言 道:“当得遵命。俟小弟回去与舍表妹言明,便可酌定行止。”
洒宴已毕,喻昆告辞回家,便将此事向妻子余氏言了一遍,令余氏告知他的表妹。吴又仙闻言,未免羞容满面,自己沉吟暗想:“云公子是范相之甥,则家世固不必询。又兼他武艺出众,相貌超群,昨夜又救驾有功,定为国家梁栋,不如允此婚姻,以免飘流无定。” 想罢,眼含珠泪,粉颈低垂,轻启朱唇,含羞说:“ 念妹子生不逢时,幼年父母早逝。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孑然一身。至亲只有兄嫂。今兄长之命。焉不遵从。” 言罢,满面通红,忙将衣袖去搌泪痕。喻昆见表妹允从,满心欢喜。余氏在旁赞道:“难得姑姑能明大义。你明日就代姑姑作主便了。” 喻昆答曰:“ 这个自然。”这话按下不表。
次日,正德皇帝降旨,召救驾功臣面谕。众英雄见纶音下逮,皆至王府,参拜圣驾已毕,侍立两旁。值殿官传宣:“楚云上殿。”楚云闻宣,趋至殿阶,俯伏在地:“臣楚云愿吾皇万岁!”正德闪龙目,将楚云一看,赞曰:“ 好一妙年英雄,朕误中奸谋,险些命亏,若非卿力救护,朕命难保。卿家之功浩大,今封卿为忠勇侯,世袭罔替,用示朕酬报忠公之至意。”楚云谢恩,侍立阶下。正德宣李广上殿。李广山呼已毕,正德命将家世细奏,李广奏了一遍。正德闻奏曰:“原来卿是廷珍之子,忠臣之后仍是忠心。朕感卿独挡宫门,单刀救主,其功非轻,权封卿为英武伯之职,俟他日再加封赏。” 李广谢恩退下。正德又降旨曰:“萧子世神机妙算,调度有方,封为神机军师。桑黛力杀朱乾,威能敌众,封为镇国将军。云璧人、张珏、徐文亮保驾有功,俱封将军之职。蒋豹等众血战有功,皆封为将军。广明封为威烈禅师。甘宁、郑九州皆封为总兵。白艳红捉飞鸾有功,封为将军。甘十二姑封为总兵。喻昆、吴又仙起义救驾,忠勇可嘉,封为总兵之职。其余在事各官,俱着加一级。武忠护驾有功,着赏加三级。阵亡各官将士,查出姓名,再行追赏。甘家寨、飞凤山两处兵卒,均着改为官兵。犒赏各功臣,于偏殿赐宴,着四大朝臣,代朕亲陪。所有河南遭兵燹之民者,着本年钱粮豁免,灾重者妥为抚恤。各官休息三日,随朕回銮。”此旨一下,当即谢恩退下。
正德退朝,四大朝臣邀了众英雄至偏殿赴宴。各按次序坐定,酒过三巡,李广问喻昆婚姻之事,喻昆允曰:“只是高攀,未免惭愧。”云璧人便将姻事禀知范相。范相向喻昆道谢,喻昆谦逊了一回。当时桑黛亦想起殷丽仙一段姻缘,也就将以前之事告知李广,求李广代他作伐。李广就与殷霞仙说明,殷霞仙亦即应允。桑黛即于筵前谢亲。大家畅饮至红日半斜,席散,谢圣恩已毕而退。
倏忽已至三日,诸臣奉驾回銮,勿庸细表。且言骆照、木林二人自上年十二月十二日,经萧子世授了锦囊,又着他知会登云山洪锦、傅璧芳、左龙、左虎带领阖山人马,暗奔京都,六位英雄并人马早已到了京中,分散住下,专候元宵日再拆看锦囊,依计行事。不知锦囊内是何妙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依密计洪锦退奸贼 庆回朝诸臣见圣君
日日朝夕看花开,酌酒南轩对小斋。
呢喃紫燕檐前宿,方知春去夏时来。
话表洪锦等众在京中候至元宵日,将萧子世所授锦囊拆开观看,见上面写着:“洪锦、傅璧芳、骆照三人可带一千兵马,在午门左右埋伏,但听炮声,遇贼首刘彪,可如此如此对敌,彼必不战自退。木林、左龙、左虎可带一千兵马,在后宫门埋伏,但闻炮声,如此如此行事,自能不战而成。但宜小心谨慎,勿得有误。” 六人看罢大悦,各按密计便去埋伏。暂且慢表。
再言花球、刘瑾、史洪基三人,在元宵前两日,已将所有金珠细软及家眷,雇用大号官船安顿停妥。恐行事之后,致遭兵燹,故预先以防后路。到了元宵这日,史洪基、花球齐集刘瑾府内。刘瑾派令杨珍、汉玉二人随刘彪,并张千斤、李八百,共带三千人马,自午门杀入大内,务将玉清王暨太后、王妃、宫女人等,全行诛戮殆尽。又令刁龙、鄂虎带领一千人马,挡住后宫门。又令心腹人带领兵丁,抵挡五城护城兵。又令心腹家丁,往各城门把守,恐有不测,预为逃路。调拨已毕,即向史洪基、花球说:“孤调度如此,那怕宫中之人飞上天去。待到五更,孤即登宝殿,虽有两班文武各官,还怕他等不允从?事定之后,再预备迎敌河南兵马。”史洪基、花球等皆以夸赞妙算不已。
天已二更,刘彪率领杨珍、汉玉人等并三千兵马,扑奔午门。一声炮响,刘彪拍马已至午门,手擎钢刀,高声喝道:“尔等朝内各官听真:我乃河南永顺王差来的人马,只因天子驾幸河南,前数日已经驾崩。我等特奉永顺王命令,前来扫清大内,指日永顺王即来接登宝位。尔等如果识时归顺纳降,不失爵赏;若执迷不悟,大兵攻上,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此夜正是大放花灯,军民人等正在各处游玩观看花灯,一闻兵变,只闻哭声载道,四散逃命。刘彪勒马午门外,威喊不绝。那把守午门众侍卫,遂把午门闭了,飞报入宫,一面预备拒敌。此时刘彪在马上耀武扬威,得意之际,大声传令兵将攻打午门。忽闻一声呐喊,齐道:“好鼠辈贼子,休要猖狂!扬州招英馆众家英雄在此。” 刘彪闻言,大吃一惊,只见从午门左右冲出三名英雄。洪锦当先,在马上指着刘彪骂道:“ 好大胆的贼子,朝廷未曾负尔父子,竟怀叛逆之心,暗设奸谋,国法难容,天理何在?俺已预定,特带十万雄兵到此,捉拿尔等这一群狼狈为奸、弄权窃势、大逆欺君的贼子,好为国家除害,与百姓申冤。尔等还不快快下马受缚,等待何时?” 刘彪人等闻言,各个魂飞胆裂。张千斤、李八百向刘彪口呼:“小千岁,这一伙果是招英馆那一伙人,那鸳鸯脸的便是洪锦,与李广交好。曾记前年大闹史相府,与李广二人骁勇异常,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据他所言,招英馆众人在此,更兼十万雄兵,我之兵将恐难抵敌,还望小千岁作主为要。” 刘彪闻他二人之言,更觉魂飞魄散。只见洪锦舞双刀,傅璧芳抖长枪,骆照抡双锤,一同闯来。骆照锤指刘彪,哈哈大笑:“尔可记得,镇江石室之中私藏范丞相,欲害他之性命,是俺救他性命。那时俺欲追尔的狗命,是俺权且饶尔狗命。哪知事有注定,今又遇你这狗头。” 洪锦口呼:“骆贤弟何必与他叙话,早早送他归阴罢。”二人抡刀舞锤,直奔刘彪盖下。刘彪两旁杨珍、汉玉一齐大喝:“休得伤我家千岁,俺来会你。” 一拍马,二人飞出阵来。杨珍抵住洪锦,汉玉抵住骆照,四个人战作一团。傅璧芳抖枪向刘彪刺来,刘彪急用刀迎架。曾奈刘彪先已心慌意乱,不敢恋战,战未三合,虚砍一刀,拍马逃走。傅璧芳也不追赶,便帮同骆照、洪锦来战杨珍、汉玉。此时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已在军兵后面押队。
刘彪逃至后面,向刘瑾诉明一切。刘瑾闻报,十分着急,暗想:“李广这厮前在苏州,巡抚曾上表章,奏保平定蒲家寨有功,请旨封他官职。是孤家一想,若他等一入朝,我等有许多不便,因此将他表章按下未入奏。岂知今日这厮领兵到此,破孤好事,令人痛恨。但是他党羽甚多,料难抵敌,又兼他有先见之明,孤料河南之举亦不能如愿。若被他捉获,必正国法,不如退兵,再作计议。” 主意已定,遂传令鸣金收兵。各兵闻金鸣,纷纷退下。忽见鄂虎、刁龙催马如飞而至,口呼:“千岁,后宫门有无数雄兵,为首三员大将拦阻 去 路,战 了 数 合,未 分 胜 负。忽 闻 鸣 金,故 而 退回。”刘瑾闻言,率领兵将,如风卷残云,竟奔西门逃脱出了。西门刘瑾传令,众兵全行散去,改换民装,逃命去罢。他却与刘彪、史洪基、花球、刁龙、鄂虎、汉玉、杨珍、张千斤、李八百并心腹家丁等众,忙上大船,率同家眷,连夜开往僻处。大家一商议,中华断难久居,不如投奔红毛国。说该国国王兴兵大闹中华,夺取大明天下,以泄今朝之恨。大家乐从,遂竟投红毛国去了。按下不表。
且言洪锦、骆照、傅璧芳、左龙、左虎、木林六人见各奸贼不战自退,六人也就会在一处。那把守午门各官,见他六人杀退贼兵,即刻飞报大内,一面开了午门,将洪锦六人放入,暂在朝房歇息,候代政君王传旨谕话。
再表玉清王与太后、王妃,正在上宫筵宴,共叙天伦之乐,忽见内监奏道:“正德皇帝在河南被永顺王所弑,永顺王发兵夺取江山,现已兵临午门,请旨定度。” 太后与玉清王暨王妃等众,一闻此奏,惊魂千里,面如土色,齐声哭骂:“永顺王,你是天潢一派,应该共保大明江山,为何竟作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之事?” 正在哭骂不休,又见内监面带喜容,跪奏太后:“王爷、娘娘得知,不晓从何处来了一支救兵,将贼兵杀退,救兵现在午门候旨。” 玉清王闻言,转悲为喜,遂向太后奏道:“ 母后请自宽心,儿臣须得升殿,细问明白。”太后准奏。玉清王出大内,升坐宝殿,传旨宣召解围将士,殿前面奏一切。黄门官传下旨去,洪锦等六人入朝,俯伏金阶,山呼已毕。玉清王赐六人平身,问了六个人姓名,遂又问解围之事。洪锦等遂将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如何设计,如何遣书,永顺王诓君观灯欲弑君,刘瑾要暗夺宝位,现在河南已有兵将救驾各节,细奏一遍。玉清王闻奏大怒,立刻传旨抄拿刘瑾等三人,以正国法。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六 十 回 封官赐宅再赏功臣 下诏行文密拿奸党
跳出红尘名利关,急流勇退是高贤。
临岸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难。
话表玉清王闻洪锦等将上项各节细奏了一遍,才知刘瑾、史洪基、花球等三人奸计,不由大怒,立刻传旨,着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速带御林军,分头飞速前往抄拿史、刘、花三家男女老幼,交刑部严加处治。各官那敢怠慢,遵旨领兵飞奔前去。玉清王命洪锦等暂寓馆驿歇马,俟圣驾回朝,再行封赏。洪锦等谢恩退出。有九门提督并五城兵马司各官覆旨:“ 刘瑾、史洪基、花球三家宅舍皆空,并无一人,不知逃往何方。” 玉清王又降旨,速派兵马沿路搜拿。遂退朝,将以上情节奏知母后。从此玉清王母子及朝内各官日望圣驾回朝。这一日飞马报道:“圣驾已回,离京已十余里之远。”玉清王闻报,即率领在朝文武各官,出城十里,郊迎相遇。正德皇帝一见玉清王带领各官迎来,心中欢喜。玉清王及各官跪接已毕,正德皇帝传谕文武各官,保驾回朝。
不多时,入城进朝。正德皇帝升了宝座,文武各官朝参已毕,正德皇帝均赐平身,文武各官分立两班。正德皇帝曰:“朕当驾幸河南,观灯祝寿,不料皇叔设下奸计,预于元宵节设谋弑朕。若非招英馆众壮士带领兵马救驾,朕竟不能回朝。皇叔虽然大逆欺君,据他所奏,尚系为人诱惑,朕当研究,才知刘瑾、史洪基、花球等居心不法,共设奸谋,遗书皇叔,图谋此举。该阉等一面约定元宵在朝内举事。似此奸谋,虽夷族不足解其罪愆。究竟那日元宵,刘瑾等曾否作乱,诸卿可细细奏与寡人知之。” 只见玉清王出班,将以上各情节,并洪锦等六人带兵杀退贼兵之事,细奏了一遍。正德皇帝闻奏曰:“刘瑾等作乱,曾否派各官带领兵马,四处兜拿叛贼,并抄查他三家之家产?大小老幼之眷口,皆要拘获才是。”玉清王复奏曰:“儿臣亦曾立刻派令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率领御林军,分头前往捉拿,并着拘拿家小,查抄家产。旋据该提督及兵马司覆奏:刘瑾等□□业已率领家小,预先在逃,各处兜拿毫无踪迹。派令都察院查抄史、刘、花三姓之家产,旋据都察院奏称,查抄三家并无细软,只有粗笨等物,显系该逆贼设谋已久。所幸招英馆诸人有先见之明,前来保护,不然几遭该逆贼所算。” 正德皇帝闻奏毕,传宣都察院具奏。都察院杨修闻召,俯伏奏曰:“臣奉王旨,前往刘瑾、史洪基、花球三家查抄家产,所有金珠细软,委系全无,大约该逆贼等预先携带逃遁。仅存粗重各物,臣当即查封,现有抄单,恭呈御览。” 天子阅单已毕,遂传谕:“逆贼刘瑾所遗宅第,即着赐与忠勇侯楚云;史洪基所遗宅第,着赐与英武伯李广,各自安居。所有一概什物,均着一并赏给。其余诸将,应着自行择地建造宅第。所需款项,准其核实向工部具领。” 李广、楚云等出班,俯伏金阶,叩谢圣恩已毕,各自归班。正德皇帝又宣洪锦等六人上殿见驾。洪锦等六人跪倒金阶:“ 臣洪锦、傅璧芳、骆照、木林、左龙、左虎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子闪龙目望下观看,不由的吓了一惊,见洪锦面貌生得令人可怕:“无怪刘瑾群党一见这一般的英雄,就不战而自退。朕当见他这样相貌,有些胆寒,天下竟有如此异样之人。朕回思这九五之位,与玉清王并母后、皇娘、王妃等众,皆赖他前来保救。朕虽然回朝,难见母后第一家骨肉之生面,他虽生得异相奇形,总是朕的极大功臣,焉能以貌取人,轻视英雄豪杰?须封他一位高官,方可酬他等的勋绩。” 想罢,即降旨:“洪锦、傅璧芳、骆照扶王逐贼,忠勇可嘉,均着封一品大将军之职。木林、左龙、左虎护卫有功,先声夺人,均着封为总兵,随銮保驾。” 洪锦等六人均叩头谢恩退下。正德皇帝退朝,百官各散。圣驾退入后宫,见着太后、王妃等,自有一番悲喜交加,不在话下。
且言李广等众家兄弟,出了午门,一齐上马,按辔而行。不移时,已至钦赐宅第。进去先看了一遍,当即派令家丁,传齐工匠,即日兴工,随意修饰。众家兄弟,也就两处分别暂且住下。一面各自择地,饬匠人建造宅第。李广、楚云及众家兄弟皆修家书,派各人家丁递送回籍。
一日圣上又赐下数桌筵宴,楚云、李广率领众家弟兄上朝谢恩。接着阖朝各官皆来拜谒,李广、楚云并众家弟兄又各处回拜。范丞相虽然将骆照、木林在镇江时因被刘彪困在石室,多蒙骆照、木林二人救出,那时范相感他二人恩义,又因自己无嗣,当时收他二人为螟蛉义子;骆照、木林二人,那时也拜认了范相为义父。后来各干各事,各奔他乡。范相判清疑案,回京覆旨,也未去寻他二人。便是骆照、木林二人也未进京。今日聚会一处,范相见他二人救驾,保护圣驾有功,圣眷又极荣宠,俱皆封过官职,自己心中大喜。即将骆照、木林二人带入相府,拜见义母、义妹。范相因拜继义子是件喜事,遂大排筵宴,邀请李广等众人大宴三日。李广、楚云等众因沐皇恩,赐第封爵,遂各排筵宴,邀请在朝文武各官,如殷霞仙、武忠、郑峰等,以及六部九卿皆纷纷挨次请筵,足足热闹了一个多月,方才清楚。再言正德皇帝切齿痛恨刘瑾等一般卖国奸党,遂降旨着各省督抚及各府州县悬赏,画影图形,无论军民人等,一体拿获,官封万户侯。如知而报告者,赏银万两。如隐匿不报,与逆臣一律同罪。不知刘瑾等被获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论姻缘母子谈衷曲 泄言语姊妹吐真情
月移花影来窗外,风引松声到枕边。
荷池蛙声连不断,景况清幽晚凉天。
不言众家英雄修家书,差人驰往原籍,迎接各位太夫人来京。且言殷霞仙向老夫人谈道:“ 惊鸿妹子前由李广作伐,匹配桑黛,现已为有功之臣,不日便要择吉迎娶。孩儿有一事同母亲商议,吾想妹子丽仙年在及笄,桑黛人品出众,武艺超群,将来功劳必大。孩儿之意,拟将丽仙妹与他匹配。好在惊鸿妹与丽仙妹平时性情相洽,同事一夫,何为不可。而且孩儿在河南多蒙桑黛援救,否则定有性命之虞。若以丽仙妹配桑黛,正是淑女配君子,极其相宜。而况桑黛现为将军,勿论两房家眷,就便三房也不为僭越。请示母亲之意。”殷老夫人曰:“为娘亦有此意,并且骆家太太前曾见过桑黛,与晋家太太提过,欲将秋霞小姐配与桑黛。而况骆秋霞为娘也曾见过,品性端庄贤淑,与丽仙、惊鸿不相上下。将来同事一夫,必能和偕到老。” 殷霞仙暗喜,口呼:“母亲,既是骆家伯母也有此意,将秋霞配与桑黛,现在范相已认骆照为己子,这事孩儿先与范相言明,再候骆家伯母到京之时,请范相一说必成。”
殷老夫人说:“两姓联姻,难以面订,自古云‘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 必须请两位媒人方为合理。”霞仙曰:“古理不能废,媒人不能缺。孩儿明日请李广作一男家媒人。当日惊鸿妹子许配桑黛时,晋家的媒人却是骆照。今骆家之媒改请武提督为女媒,可借他二人的全福。”殷老夫人说:“甚善。你明日便去与李贤侄、武大人二位言明,便约他二人向桑黛去说。桑黛若应允,那可以择日行聘了。我儿你何日可往范相那里去通知?” 霞仙说:“等将我家之事言定,方到范相那里说合。”
殷老夫人闻言喜悦,正被晋惊鸿的婢女素琴听去,忙至内室口呼:“惊鸿小姐,婢子告诉小姐一件喜事。方才殷少老爷与殷老夫人言,因姑老爷在河南救他一命,他欲将丽仙小姐匹配姑爷,殷老夫人现已应允。小姐,你想这件事是天从人愿,将来小姐过门之后,闺中有了知己良友,你道可喜不可喜?”惊鸿闻言暗喜,因道: “ 这话可真?” 素琴说:“谁敢哄小姐,若无此事,婢子那敢造言生事。而且殷家老夫人还说,骆老夫人曾经与我们家夫人言过,欲将秋霞小姐匹配我家姑爷,殷少老爷答言很好。又说现在范丞相已经认少爷为子,等将自己事说定,便去范丞相那里说明。候骆老夫人到京之时,再请媒人前去作合。男家媒人是武英伯,女家是请武大人为媒。本来欲请骆少爷为女媒,因骆老夫人有意将秋霞小姐也配与姑爷,恐其不便,因此改请武大人。小姐呀!当日皆是同难之人,如今同聚一处,这是一件奇美之事。而况秋霞小姐与小姐性情相投,同配一位姑爷,闺房之中真是奇缘奇遇了。连婢子心中羡美不已。” 惊鸿闻言,心中欢喜无限。因说:“ 你可不许逢人乱说。你我名虽主仆,实如姊妹。丽仙小姐不能如我你,须尊重些才好。”
此时惊鸿却不知丽仙先与桑黛私订终身,当下便轻移莲步,素琴搀扶着去见丽仙。丽仙迎接进屋,惊鸿笑称:“姐姐大喜呀!” 丽仙愕然,问: “ 小妹有何喜事?劳姐姐道贺。”惊鸿笑说:“姐姐尚不知吗?” 丽仙又问:“ 小妹何由得知究竟?有何喜事?” 惊鸿说:“适才闻得哥哥向伯母言及桑郎,欲将姐姐匹配桑郎。妹子一闻此言,特地过来给姐姐道喜。”丽仙闻言,不由面上一阵微红,有含羞之态,暗中却是欢喜。说:“小妹与姐姐虽是异姓,实如同胞。如果真知此事,又何必瞒着姐姐呢?” 惊鸿便将前项之话言了一遍。丽仙说:“若果骆家伯母有此意,你我三人真是天假之缘。妹是鸦随彩凤,赧颜相侍。”惊鸿说:“宜姐姐之才貌,小妹幸与同列,这鸦随彩凤之言,在姐姐却如此言,小妹尚不屑言而况姐姐今日故作此言,使小妹更居何地?” 素琴见他二人彼此谦逊,遂插口说:“不是婢子多言,二位小姐皆是才貌双全,不分上下,摆在天平上,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何必客气呢?若如婢子才是鸦随彩凤呢!” 殷丽仙闻言,说道:“你也不必鸦随彩凤,就便我们还要让你先占一筹,不然桑郎怎么得有今日?” 这话冲口说出,忽然知道大意,不觉面红过耳,羞惭不已。惊鸿、素琴二人一闻此言,心中诧异,又见他面红过耳,已猜着八九分。遂追问:“桑郎之得有今日,若姐姐如此说法,何以又多亏素琴呢?莫非桑郎曾向姐姐言过吗?我辈深处闺中,本当不作那玷声名之事,然事当仓猝,聊作权宜,只要白璧无瑕,不欺暗室,也可借为补救。小妹之事,姐姐想早已尽知,不然如何今日说出这句话来?但姐姐既知小妹之底蕴,想姐姐亦定与小妹同情。究竟当日桑郎易弁而钗之时,若何光景,尚望姐姐明白一言,好使小妹疑团得释。” 丽仙一闻这夕话,料难隐瞒,不由脸一红说:“昔日之事,皆姐姐害我。然桑郎之不欺暗室,也实可敬。因此小妹也就作一权宜之计,暗效姐姐之所为。如今同是邯郸道上之人。今日小姐将前情悉数说出,尚乞姐姐谨慎隐瞒,所谓但可为知者道,不足为外人言。虽无别项情节,然而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墙茨之诗,不得不格外隐秘。”惊鸿口呼:“姐姐,但请放心,好在我辈皆白璧无瑕,心皆可表。金人缄口,岂待姐姐嘱咐而小妹始知耶。所愿将来同侍桑郎,勿稍诟谇。然此中人语,切不可为骆氏知之。”丽仙曰:“所谓心心相印者,惟我二人而已。” 素琴一旁笑说:“非是婢子又多口,此中人语,恐不仅心心相印只二人。知二位小姐所怕者,人之多言。独不怕婢子漏泄春光?”惊鸿佯怒曰:“ 非尔所为,我二人焉能有昔日之事?”素琴复笑说:“非婢子所为,二位小姐焉能有今日之事乎?看来李公子与武大人亦是作一现成冰人。其所以成全美满者,婢子竟要居第一月老了。” 惊鸿方要申斥他,忽见小丫头进来说:“ 老夫人请二位小姐说话。” 不知有何事商量?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英武伯二次作冰人 玉清王一番疑楚女
今年花比去年好,去岁人道今年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喜花落君未老。话表殷丽仙、晋惊鸿二位小姐闻老夫人相招,即刻站起身来,同着小丫头出房,素琴也跟随在后。二位小姐来到老夫人房内,坐在一旁,殷老夫人便向惊鸿言道:“适才霞仙儿议及你妹妹姻事,意欲与我儿同适桑公子,我意亦喜。你姊妹平时性情相亲相依,我应允霞仙儿请媒说合。未晓桑公子允否,我先与你商量一回。万一天假奇缘,同事一夫,你妹妹不谙事体,总要你担量他些才好。” 惊鸿闻言,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亦不是,不由红涨着脸低头不语。殷老夫人已知他是不好回答,只得自己代他说道:“我原知你两姊妹平时尤胜同胞,我无过虑,如果事成,惟望你姊妹二人宜室宜家便了。”
正言间,使女进来请用午膳。老夫人便带着二位小姐同去用饭。暗中交代:这晋惊鸿因何在殷家居住?只因晋游龙自桑黛求婚之后,未一年,他母子双亡,只剩下醋大娘子与惊鸿小姐,并游龙之小儿。惊鸿本与殷老夫人性情相合,犹如母女一样。殷老夫人见他姑嫂二人并一小孩,茕茕独立,虽有家产,却无人照应。而况一是孀妇,一是处女,任凭那些家丁照管,甚不方便,因此将晋家姑嫂接过来同居,原有家产与他代理。后来殷霞仙将母接进京侍奉,所以一齐同来。此时惊鸿已拜殷老夫人为母,殷老夫人待惊鸿如同亲生一般,丽仙与惊鸿犹如同胞。闲言休表。
且言殷霞仙与母议论之后,次日便向李广将此事言明。李广便向桑黛通知,又将晋惊鸿现住殷府之事说明。桑黛闻言暗喜,正中心怀。此是天衣无缝的文章了,遂假意推辞,曰:“ 虽承殷兄青眼,曾奈小弟已聘定在先,不敢议及此事,尚望大哥善言却之。” 李广说:“ 贤弟言之差矣,霞仙兄岂不知贤弟已聘晋家小姐,况且晋小姐现在他家,其中若有窒碍难行之事,他绝不来向愚兄言及此事。今既央我为媒,可见他仰慕贤弟必矣。此事如何辞得?还有一事,爽性全告诉你罢。霞仙兄言及当初贤弟你所救的那骆小姐,骆老夫人曾向晋家太太言,也要匹配贤弟。昨日殷老伯母也曾题及此事,令霞仙兄先向范相言明。你知骆照贤弟,范相已认为己子,欲求范相作主。霞仙兄令愚兄先与贤弟言明此事,贤弟推辞不得。专候骆老伯母同他兄妹到京之时,向骆家求取年庚八字。”桑黛闻言,心中暗喜,遂口呼:大哥既承一再谆嘱,小弟那敢不依允。小弟愚鲁,有负殷、骆两家美情。”李广口呼:“ 贤弟,你这话太作假了,只要你将晋、殷、骆三家小姐一律相待,有什么辜负呢?” 桑黛无言可答,只得允从。李广即往殷府,向霞仙说知,桑黛业已允许。霞仙禀知母亲,殷老夫人大悦。霞仙复至前厅,口呼:“李兄台,且到范相处伸明,候骆将军母子三人到京觌面言定,再令桑兄择日行礼。”李广称是,遂起身告辞。
次日即整衣冠,至范相府投帖拜谒。门官入内通报,范相吩咐相请。李广走进大厅,向范相行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家人献上茶来,李广曰:“一向有疏拜谒。一半俗事羁身,一半无事不敢诣钧府,恐劳公务,歉罪之至。” 范相曰:“便是某亦少往候。”李广曰:“岂敢。”范相问曰:“老太太当有人去接,未知何日可到京?” 李广回答:“ 月内当可抵京。”范相又问:“ 连日诸位英才想皆常聚?” 李广回答:“除骆、木二位往接家眷,其余皆常聚首。今日小侄趋前,因殷学士霞仙兄有一事令小侄前 来 奉 禀。” 范 相 问:“殷年兄有何事见示?”李广曰:“霞仙兄有一胞妹,托小侄作伐,配与桑黛为妻,他两家皆已应允。惟骆贤弟有位堂妹名唤秋霞,前者误入晋家庄,为晋游龙所劫,被桑黛救出,当时骆老伯母欲将秋霞小姐许配桑黛之意,曾与殷老伯母言讲。昨日殷老伯母因谈及己女,便想到骆老伯母之言,嘱令霞仙兄转托小侄至老伯钧座前禀明。其骆贤弟是老伯之子,则秋霞小姐亦为老伯之女,故令小侄先与老伯一言,尚求老伯鼎诺为幸。”范相闻言,喜曰:“桑贤契乃栋梁之才,殷、骆两家既有此意,某亦何乐不为?而况成此美满,真是可喜可羡。一俟骆老夫人母女到京,某必说知。所有妆奁皆某备办,但粗俗之物尚望贤契与桑贤侄一言,请他不可见笑。”李广曰:“老伯之言未免太客气了,既蒙老伯见允,桑贤弟已是感激不尽,还有何奢望?”言毕,便告退出了相府。
不移时,已至殷府。将此事告知,霞仙心中欢喜,便留李广午饭。饭后李广回府,将此事告知桑黛。众家兄弟闻言,皆羡慕不已。这范丞相自李广走后,就将李广为骆秋霞作伐,配与桑黛,并殷霞仙之妹亦愿配桑黛为妻之事,告诉夫人。范夫人曰:“这算是一件喜事,将来妆奁是咱备办。你我无儿女,此时儿女皆有了。” 老夫妻心中皆喜,只候骆太太到京,便办理此事。
且言李广等众,终日聚首无事,惟有欢呼畅饮而已。一日忽见家丁走来,说玉清王驾到。众家兄弟闻报,即刻迎出府门,一齐跪接。玉清王忙下辇曰:“诸君免参。” 一伸手,将楚云挽起,曰:“卿家乃是第一有功之臣,小王何敢劳卿等跪接。”挽着楚云手步入中堂。玉清王坐定,命众英雄坐下,书童跪进香茗。玉清王却巧与楚云连坐,一面闲谈,一面凝神,直视楚云。觉得楚云国色天香,惊人夺目,心中狐疑。暗想:“孤不信天下男子有如此娇美,孤之疑团难解。”遂含笑向楚云说道:“孤心可疑,以楚卿如此娇躯,如此艳色,人言潘安貌美,孤恐潘安再世,难与楚卿抗衡,且恐潘安终要逊卿一筹。貌之娇美,身之柔弱,二者如卿,或者普天下亦有之。孤不信以卿之娇之美之柔之弱,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孤实莫测。卿之为人为神,抑为仙女化身么?”一面说,一面注目,凝神评论他的品貌。不知楚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甚愿同盟难偿本愿 有心认母莫决初心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夜月,玉人何处吹洞箫?
话表楚云被玉清王凝视,语中带疑,自己不由面带赧颜,脸泛桃花,晕红过耳。又恐被玉清王看出破绽,只得借作味走到旁边去了,所幸玉清王未曾留意。玉清王向大众曰:“孤见众卿情同意合,实在可羡!孤虽为王子,其如独居寡宿,颇无意味。孤有一事,愿与卿等熟商,从今以后,只可略分,言情不可拘执君臣之礼。孤意拟与众卿同拜一盟,自今为始,可以兄弟相称,略去君臣之分可否?” 李广闻言,鞠躬曰:“君臣之义,人之大伦。千岁虽可脱略,臣等万万不敢僭越,尚求千岁格外原谅。” 玉清王叹曰:“ 卿等之言,孤岂不知大伦难废?只恨孤当日为何要做一个王子?以致不能与众卿同列雁序,实是可恨之至。众卿既以孤有君臣之义,碍难允许同盟,孤也不能勉强。孤欲与众卿同饮一回,尚可允否?”李广曰:“臣等只可遵命。” 遂令庖人备了三桌筵宴。
不移时,酒席摆齐,李广等众跪请入席。玉清王曰:“众卿又来闹这礼节。众卿不肯与孤同盟,要存君臣之义,又何必如此拘执?孤其所以要在此午膳,其实思与众卿畅饮一时。今众卿如此多礼,反令孤豪兴顿扫。可速收去此仪节,勿使孤一再扫兴。” 李广等不敢违旨,只得起立两旁,请玉清王上坐。李广进酒毕,然后大众在旁席按次序而坐,欢呼畅饮。直饮至日落西山,玉清王方才回辇,李广等送至大门外。跪送毕,大众入书房,赞美玉清王礼贤下士,真不愧仁德王子。此时惟有楚云暗想:“玉清王虽然仁爱,但他举动风流,语言近狎,于我尤甚。我须得防备他,切莫再如刘彪贼子所为。” 想至此,颇深不悦,斜倚几席,闭口无言。李广见他面带不悦之色,向前口呼:“贤弟因何不满心意?莫非适 才 过 劳,以 致 身 体 不 爽?” 张 珏 在 一 旁 口 呼:“楚兄切莫亲信大哥之言,全是一片假意殷勤,软语温存,耐人动听。等到我那洪氏嫂嫂一到,他便改变心肠,将这一种柔情又移到他身上去了。所谓只见亲人笑,那闻旧人哭。楚兄何必受他拢络?” 楚云正在心中不悦,一闻此言,登时怒气上攻,站起身叉手向张珏说道:“ 你拿我与你解闷么?从今以后,若再戏言相谑,可莫嗔我变脸,不关同盟。” 那知张珏见怪不怪,反拍掌大笑说:“颦卿底事如此娇嗔?平日嬉笑怒骂,并未见稍有嗔怪。今日君犹是君,我犹是我,语言戏谑,犹是昔日情形。忽然嗔怪非常,你倚仗封侯挟制我等么?” 一 面 说,一 面 走 近 跟 前,双 手 扯 楚 云 之 衣 说:“楚兄楚兄,是否是否?请兄明示,好令小弟遵命。” 楚云见他如此嬉皮笑脸,也就止不住笑说:“天下顽皮数你第一了。”桑黛笑说:“ 我有两句诗可送楚贤弟:卿卿真可爱,宜喜更宜嘻。”说得大家笑个不止。楚云方要发作,家丁请众位用晚饭。大家便去用晚膳,饭毕,各自安寝。
正是光阴迅速,各处府第均已修造整齐,众弟兄搬进各人府第。惟有张珏虽有府第,他不去住,仍与李广相伴。这且不表。
一日云璧人正在府中闷坐,忽见家丁进报:“老太太已由淮安到京。”云璧人闻报,忙出迎接。只见一乘大轿抬至前厅,仆妇丫”将范氏夫人扶下轿后,又两乘轿,便是璧人的两位姬人,由使女仆妇扶下轿。云璧人搀着范老夫人入内室,叩拜已毕。老夫人问曰:“ 我儿久恋他乡,不思老母,虽然今朝功名成就,你难脱不孝之名。你岂不知‘父母在,不远游’。尔父虽然逝世,有母在堂,你违圣言,只恋良朋。而况我所生一子一女,尔妹今尚杳无消息,不知他存亡,你令为娘终日有倚闾之望。” 言罢,长叹不已。云璧人急忙跪禀:“孩儿久违膝下,有缺晨昏侍奉,罪有应得。惟妹妹消息虽未寻访实在,但据萧子世所言,将来定可见面,母亲切勿忧烦。” 范老夫人问:“这萧子世他是何人?怎知道你妹妹尚在,将来还可与为娘见面?你且站起来,可细细告诉为娘的知道。”云璧人站起侍立一旁,便将萧子世所言各节,细细言了一遍。老夫人曰:“ 但愿萧先生之言灵验,为娘虽死也暝目。” 云璧人曰:“萧子世先生灵验如神,言不空发,毫不差谬,将来定如他所言。” 老夫人曰:“ 但愿如此。”只见两个姬人上来给璧人行礼,璧人用手相搀。老夫人曰:“我儿不在家,幸亏他二人服侍,不然为娘更无所适从了。”璧人曰: “ 这是他二人应为之事,何劳母亲挂齿?”母子正叙话,见家丁把衣笼各物搬进来了,当即分别安置妥当。
日已西沉,大家用了晚膳,先将老夫人服侍安寝,然后璧人走进自己寝室,为红袖、添香两个姬人畅叙阔别。
云府骨肉团圆,乃是极大一件喜事,自不待言。却触动了百战沙场,功高麟阁,易钗而弁的佳人。这日楚云闻云老夫人到京,不觉心中惨凄,便自倒入罗帏,涕泣沾襟,暗道:“我的亲娘呀!那知女儿在目前不能面认亲颜,女儿有不孝之罪,莫大于此。呵呀!吾的亲娘呀!孩儿之罪固已既大且极。吾心中有一为难事,明日诸位盟兄弟约我前去参拜,若以亲娘当作盟娘看待,女儿怎忍的住心?此且教孩儿设身处地,令我痛彻心肠。万一因伤痛之余,表里行藏为人识破,不但为众人嘲笑,还恐罪犯欺君,这教我如何处置?咳!这也顾不得许多了,且将欺君之罪放在一旁,明日认了母亲,再作道理。天下事君忠即难尽孝,全孝不能全忠,我与其就不孝而全忠,何如就不忠而尽孝?而况不忠或不得尽孝之义,未有不孝而能有全忠之名。我志已坚,我心已决,虽功封王位,亦难顾此勋名了。” 忽又转念:“ 呵呀!楚云呀!你竟是胡思乱想,在梦中一般,既为国家栋梁之臣,何能复作闺中之女?若使一朝变易,岂不笑煞朝中文武诸臣?虽然孝道有亏,也只好忍而处此。若即时改妆是万万做不的。”心中万绪千头,毫无定见,正是芳心一片,犹如万箭相攒。细又一想:“楚云你好糊涂,明显着两全之计,为何踌躇。明日我母认我不出,暂且含混,若母亲思我太甚,我便瞒着众人暗去认母,安慰老母之心,有何不可?” 想至此,拭去泪痕,出了罗帷,一旁闷坐。见伴兰小使送进茶来,一见主人两眼红涨,自己心中疑惑。暗想他心中必有凄楚之事,却不敢动问,放下香茗而退。少时摆出晚膳,楚云勉强少许用些,即便归寝。一宿无话。不知次日见母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小娇娃强忍背亲娘 贤舅氏痛极思甥女
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风梦有知。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亭畔何人移。
话表次晨,李广等众前来约他同往云府,拜见云老夫人,楚云只得相随同去。到了云府,璧人接进坐定。李广备言一切,璧人便进内禀知。云老夫人出堂,来至前厅。李广等参见已毕,云老夫人相谢,请众人落座。李广细看云老夫人面目骨骼,颇似楚云模样,并与璧人相同,心中暗暗称奇。此时楚云相离八载,一朝见面,又不能公然相认,只得忍住悲伤,借观墙上字画。所幸云老夫人略与众人寒温,就退进内院去了。云璧人便留李广等众午膳,大家直欢至日晡方散。
过了两三日,先是骆照、木林将骆老夫人与秋霞小姐接到,住在范相府。骆老夫人与范老夫人颇称相得,范小姐与骆小姐亦意合情投。这李广等众兄弟,闻骆老夫人已到,一同至范相府拜见骆太太。无庸细表。
又过数日,徐府、李府两家的眷属并钱老夫人、白老夫人、甘氏太太、洪老夫人皆已到京。人夫轿马,历乱纷纷,便即分别安置。钱太太母女仍住李府,其余各归新造府第。惟有徐府仍与李府并排,外面虽是两道府门,各是各府,内里还有便门相通,与杭州府第无二。忙碌了数日,箱笼物件安设妥当。
次日,楚云来至李府,便向李广问道:“顷闻大哥与徐府之家眷皆已到京,为何家母尚不见到?小弟甚是疑惑。”李广口呼:“贤弟且莫急躁,暂且候等,自有来日。” 这按下不表。
且言范丞相闻妹妹到京,遂至云府望看,接入内堂,兄妹见面悲喜交加。叙了寒温,使女献茗,范相曰:“奇事奇事!”云老夫人问:“哥哥有何奇事?” 范相手理长髯,曰:“妹妹你可记得妹夫在日,与兵部李公相厚。昔日元宵佳节,吾妹赴李府贺节,李老夫人与吾妹酒席间曾议及儿女姻事,吾妹曾将甥女颦娘许配李公之子宁馨郎为室。” 云老夫人惊讶曰:“事诚有之,吾兄今日方提及此事,莫非你那甥女有了下落。”范相曰:“我今提及此事,非是甥女有下落,只因英武伯李广即是当日李兵部之子,他就是宁馨儿,在河南闲谈中得其名字。现在李广有如此功劳,真是国家栋梁,吾那甥女若在,成为夫妇一对玉人儿,令人可羡。只可惜颦娘杳无音信,不知生死存亡,令人可惜可叹!” 云老夫人闻言,不由泪流满面,曰:“前日我见李广那一表丰姿,真是当世英俊。虽知他是宁馨,吾不怪他无情,只怨李夫人抛却前言。风闻去年十月,已另为宁馨儿花烛完姻。自古道:‘君子一言,断难更改。’ 他既为他儿子另娶,倘若吾女归来,难道给他作小星不成?若言改适,妇人从一而终,焉能另配他 人,真 令 我 怨 恨。” 不 由 呜 呜 哭 泣。范 相 含 笑 曰:“吾妹所言乃系妇道之见识,当初虽有此言,既未请冰人又未行六礼,而况自谈之后妹夫即告病,罢休回籍。李公又远任而去,两无音问,许多之年,彼此均未道及,怎怨李夫人忘却前言。况他家又一脉单传,怎不从速完娶?为绪嗣之计,妹妹错怪他了。况且颦娘又杳无音信,李府就便守定前约,你可有颦娘给他完娶吗?我只怨甥女不知去向,无此造化配此少年公子盖世英雄。” 云老夫人闻这一番言语有理,无言可答。惟有璧人在旁听明暗想:“原来吾妹配与李大盟兄的,遂向他母亲劝慰,口呼:“母切勿过虑,前者萧子世先生之言,断无荒谬。将来妹子定可归来,合浦珠还。” 范相曰:“吾甥之言是实,萧子世妙算神机,吾亦钦佩。定可确如所言,吾妹勿寻苦恼。” 云夫人一闻哥哥并儿子之言,虽是半信半疑,遂止住泪痕,勉强破泪为笑曰:“但愿应了哥哥之言,原璧归赵足矣。未免名分之间,参差难定。” 范相曰:“且到那时,再作议论。” 云夫人留范相午膳,范相午饭之后,便告辞回府。
隔了两日,范老夫人带着小姐来到云府,拜见姑嫂二人。叙了阔别,欢乐无限。惟望着内侄女范小姐,又触起愁怀,思念自己女儿,不免伤感落泪。范夫人劝慰了一番。范夫人母女在云府午饭后,回相府。次日,云夫人去到相府拜见哥嫂。范夫人、范小姐将云夫人便迎接入内堂。参拜已毕,尚未坐定,只见小丫头向范夫人禀道:“骆老夫人与骆小姐要来相见。”范夫人闻言,笑曰:“ 我倒忘了,这得请出来相见的。” 即令丫“去请,便向云夫人说:“ 骆夫人便是你哥哥所认的义子骆照儿之婶母。” 云夫人曰:“妹子亦有所闻,请来相见才是。” 只见骆夫人带着秋霞小姐出来。先是骆夫人与云夫人行了礼,二人同拜。骆夫人便命秋霞参拜,云夫人就随范小姐称呼云夫人为姑母。秋霞遵命,端端正正拜了四拜。云夫人尚要还礼,却被骆夫人扯住,说:“小孩儿家见姑母应该行礼,怎敢担姑母还礼,这要折煞小孩儿家么!” 云夫人只得受了全礼。行礼毕,遂分宾主落座。云老夫人见骆秋霞生得如花似玉,美貌非常,与范小姐坐在一处,真是一对玉人,实令人羡慕,就触景生愁,不由又想自己的女儿来。毕竟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谈老言姑嫂借开怀 报奇事友朋皆引恨
彤云密布雪花飞,拥火围炉自掩扉。坚坐长安车马寂,高歌一曲下书帷。话表云老夫人见范、骆二位小姐,不由触动思女之情,两只眼眶红了一红,泪欲流下,遂强忍住了。遂向骆夫人勉强含笑口呼:“ 姐姐,你好福气,生得这一如花似玉的侄女。可曾许 字 人 家 否?” 未 及 骆 夫 人 接 言,范 夫 人 接 言:“现在虽未大定,却已有成了。” 云夫人问:“ 是那一家公子?”范夫人曰:“乃是护国公桑黛。” 说至此,偶一回头,已见骆秋霞扯着范小姐退入房内去了。范夫人笑曰:“终是女孩之心,一闻旁人代他们作媒,便含羞而退。其实生是女孩儿家,终久都得配人,又有什么羞惭?” 云夫人含笑接言:“ 姐姐,莫说此话,我且问你,你幼时人家代你作媒,你也含羞么?”范夫人曰:“便是如此。回想当初,实也好笑。不是愚姐谈你的老言,你曾记得当初将你许配云姑老爷之时,谈及姻事,你就终日躲在房内,再也不肯出来,饭也不去吃,命丫头们请你吃饭,你还将丫头骂个不休。其实与丫头何干?带累他们无辜受你那一番痛骂。至今想起来,着实可笑。” 骆夫人笑曰:“怪道云姐姐卫护两个女孩儿,原来是知道这甘苦的,真可谓推己及人了。” 言罢,三人笑个不了,连那些丫鬟仆妇也笑起来。内中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却也同笑。范夫人见他两个也是笑个不止,即借他二人发挥,笑说:“你们这两个就很大方了,我可很喜欢你两个大方。你两个年纪也大了,眼见得要嫁人了,那时可不要像你们两位小姐,一闻说婆家,便羞躲起来,更不要像你姑太太终日躲在房内不出来,连饭也不肯吃。” 两个丫头被说,不由羞愧难胜,面红过耳,立刻一溜烟跑入小姐房内去了。此时三位老夫人见两个大丫头跑去,不禁又大笑起来。此是范老夫人用调笑之言,是以解云老夫人思女之悲,恐其过于伤感。
时已晌午,丫鬟仆妇早已摆上酒饭。当下范夫人让骆夫人上座,骆夫人再三不肯,骆夫人让云夫人上座。云夫人曰:“这是我娘家,我反来占姐姐的座位,断无此理。” 骆夫人曰:“虽如此说,小妹终是常住在此,姐姐是远来,应该上座。”云夫人曰:“姐姐虽然常住这里,究竟是客,小妹焉能占先?” 骆夫人曰:“非是小妹硬赖,我侄儿拜相爷为父,小妹就是一家人了。姐姐出了阁,已然是人家人了,天下那有嫂嫂占姑娘之礼的。” 云夫人还要谦让,范夫人曰:“二位不必谦让了,我有一言以定坐次。朝廷尚爵,乡党尚齿,咱照乡党例,以定坐次。” 原来骆夫人比云夫人年长一岁,就坐了首座。云夫人陪坐,范夫人坐在下首主位。云夫人命丫鬟去请二位小姐,不一刻,二位小姐俱到,就在下横坐下。使女斟酒,酒毕用饭。饭毕漱口,净手复落座。顷刻云夫人便告辞回府,范夫人、骆夫人、范小姐、骆小姐送至上轿,方退入后堂。这闲言少叙。
次日正是三月朔日,在京文武各官,礼宜上朝觐见。是日五鼓,文武百官,李广、楚云等一众功臣,俱皆上朝。武宗帝临朝,各官趋叩金阶,山呼已毕,分班站立。武宗帝传谕旨曰:“今逢壬辰正科会试,正考官着范其鸾去,副考官着郑峰去,同考官第一房着殷霞仙去。” 其余十七房,均各各点出。当时范相同学士郑峰、翰林院殷霞仙谢恩。武宗帝又曰:“ 此系抡才大典,卿等务各细心校阅,拔取真才。”范相等同称遵谕。武宗退朝,文武各官散朝。范相、郑学士、殷翰林并同考官各回府第,料理入闱校士。外面皆知点了他三人正副主考,所有各处士子,皆都预备进场考试。这且慢表。
且言李广等退朝后,云璧人、楚云等同到李府,大家在书房落座,家僮送上香茗。云璧人向李广口呼:“大哥,我闻一件奇异之事。” 李广问曰:“有何奇事?何不讲说大家听听。”璧人双眉一蹙,“咳”了一声,曰:“舍妹颦娘自幼失落,今已八载,不知落于何方,音信全无。” 李广接言:“令妹迷失,音信全无,乃是烦恼之事。但须寻访,或可有日团聚,此非奇异之事。” 璧人答曰:“ 此不奇异,小弟所谓奇异者,却另有一事,大哥切莫见怪。” 李广曰:“ 但说不妨,何足见怪。”璧人问:“ 大哥乳名可是唤作宁馨么?”李广笑问:“愚兄乳名正是这两个字。此话从何言及?” 璧人曰:“正因家慈思女情切,家母舅向家慈前日谈起大哥的尊名,内中却有一段原委,小弟毫不知晓。原来舍妹自幼经家慈与李老伯母,在元宵佳节酒筵上面,与老伯母议定姻事,以舍妹匹配大哥。吾料大哥绝不知这段原委罢?” 此时楚云在旁,一闻此言,登时颊赤变色,心惊意乱,暗道:“原来当初有这番情事,幸亏我前日不曾认母。前日若认母,我母亲一定要依礼行事,将我于归与他,那时岂不令诸位盟兄弟笑煞我?虽未认母,先不致被众人笑话。正然暗思默想,忽闻李广曰:“愚兄竟不知有这件事情,贤弟今日若不言明,真令我梦梦一生。家母亦未言及幼年之事,我那里知道曾聘令妹。但不知当初彼此有何聘物?” 璧人曰:“ 据家慈所言,当初并无聘物,也未行盘下礼,但系有此一言为定。”李广曰:“ 虽未行盘过礼,但千金一诺,岂可改移。自愧荒唐,先偕凤侣,愚兄有何面目见人?在知此事原因者,必恕愚兄不知之罪。在不知之者,必责斥愚兄背礼背义,那时愚兄不成了一个大罪人了吗?万一令妹有日归来,只好另缔良缘,再联嘉偶,是愚兄辜负令尊堂一番美意。若果良缘不散,请结再世之缘便了。” 言罢,长吁不已。璧人口呼:“大哥不必如此,不知舍妹可否归来?万一竟应了萧子世先生之言,那时再作商量便了。” 李广此时亦不便回答,只是默默无言。
璧人言罢,同众人告别。惟楚云尚且呆坐。李广送众人出府,回至书房,见楚云斜坐金交椅,若有所思之态。一见李广进来,遂起身告别。李广近前遮拦,口呼:“贤弟,你为何也要如此急迫,却是何故?众人虽走,你却不可再去,务要同愚兄饮酒消愁。” 楚云说:“饮酒自饮酒,消愁自消愁,何必定要小弟在此奉陪?” 李广口呼: “ 贤弟岂不知‘劝君共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这两句诗么?酒若独饮,不但不能消愁,而且愁加十倍。所谓‘ 独酒不堪饮’,又云‘举杯消愁愁更愁’,即此之谓耳!而况贤弟先前同我朝夕不离,从今亦须旦暮共处,方不致恼人情思。若竟或散或聚,若即若离,未免辜负愚兄一番深意。李广虽是信口之言,并无他意,楚云闻之,心中不由生疑。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痴郎抱恨倩女离魂 士子多愁考官卓识
瑞雪初晴气味寒,奇峰怪石玉团山。
炉烧净香花已落,袖手高歌倚曲栏。
话表楚云闻李广这一番话,心中暗想:“此人心术渐渐不正,屡次以言挑我。今日又听我哥哥之言,更觉说的话有些不伦,难道他已识破我的行藏?若不趁早杜绝,恐由渐而入,那就不可思议了。” 遂正色曰:“ 吾兄言之差矣。朋友相交,本是聚散无常。若据兄言,岂有长聚不散之理?就是父母夫妻,也是勉强不得。若即若离,冥冥中自有定数。原知欢会多固是好事,若竟勉强行事,恐亦为造物所忌。而况君子之交淡如水,惟淡故能长。倘过于浓厚,情意难免因浓而淡。天下事满则招损,复极则剥,此一定不移之理。惟望吾兄以坦坦处之方好。” 李广曰:“非是愚兄定要留贤弟在此,弟岂不闻璧人之言,怎不令愚兄烦闷。愚兄生性正直,毫无缺陷之事,忽然惹出这一段公案,万一他日云娘回转,那时可令我就这一段姻缘,还是不就的好呢?若是就了,我已诗赋‘关睢’,怎能令人屈为次室;若是不就,竟使云娘守那从一而终之志,心同竹石,节凛冰霜,又岂不令我徒呼负负?贤弟,你想想怎令我不生烦恼,煞费调停?所以欲留贤弟在此小酌,正欲聊破此愁,为何贤弟竟不见谅?” 楚云闻李广之言,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如此良缘不能成就,辜负一生。喜的是李广是一情种,不负前言,实是难得。默想之中,不由心摇神动,面犯桃花,复又按定神色,强颜笑曰:“据吾兄所言,原知事属两难。据小弟看来,亦未免情痴太甚。云娘走失已经八九载,踪迹既无,音信亦杳,生死存亡,皆不可知。即便归来,在当日即无媒妁之言,岂现在不遵父母之命。就便他灵椿已谢,萱室犹存,况且尚有胞兄,他又何可自主?又有一说,吾兄聘彼既难预知,又安知他字君竟能得悉么?况且云老伯母既知吾兄已经另娶,焉肯使其弱女为君次妻?云娘不归则已,如果归来,他母亲定然代他另择佳婿。好在当初亦未行盘,又未过礼,断不能如吾兄这样痴情。”李广一闻这一番话,不觉自悔失言,红涨于颜。遂向楚云曰:“今日愚兄所言,只可贤弟知之,却不可向众家兄弟道及一字,不然愚兄又被众人戏谑不勘。他人尚可,惟有桑、张两弟若知今日所言,嘲笑起来,那时愚兄难乎为情了。”楚云笑呼:“吾兄亦尚怕人之多言么?”
二人正闲谈,外面已摆进午饭,于是二人入座用膳。亦未饮酒。午饭已毕,却好蒋逵来京会试,同蒋豹齐来拜谒。李广接入施礼,分宾主落座,正叙寒温,忽见张珏走来。蒋家弟兄与张珏施礼,又见徐氏兄弟由西宅内走来,彼此又行礼一番。李广即命家丁去请桑黛众人。是日大排筵宴,直饮至二更以后方散席,各回府第。
李广送众人回府已去,自己入内室见母,遂将自幼与云府联姻之事悄悄请问母亲。李老夫人见问,口呼:“ 儿呀!当初此事有的,因你父远宦他乡,未曾下聘。又因云公告病回乡,久无音信。为娘料其必然另字他人,所以代你聘下锦云媳妇。不意云贤侄即是颦娘之兄,岂料颦娘失落他乡,已经八载,万一他日回转,只好再作理论便了。” 李广无话可答,惟有唯唯而已。李老夫人吩咐:“吾儿去安歇去罢,为娘要安寝了。” 只见洪锦云走进室来,服事老夫人安了寝。李广夫妇二人回房。
话分两头,再言楚云回至府中,暗想:“ 李君如此多情,令人可羡。只恨事已如此,挽回不来,惟有这一段良缘留之再世与他相结罢,今生辜负他这一种恩情了。” 展转反侧,直至天明方睡着,午初方醒。梳洗已毕,却好家丁报进,说是楚老夫人已到。楚云闻报大喜,立刻迎接出去,走到前厅,老夫人已经下轿,丫鬟仆妇搀入后堂。楚云拜见已毕,老夫人挽着楚云之手,欣然口呼:“吾儿可喜,你少年封侯,荣耀宗祖,乐不可支。” 一旁走上余妈,给楚云叩喜,又有乡村妇人张氏并咏香给楚云请安。楚云忙呼免礼,遂将咏香细看,觉得比在刘彪家的时候格外体态轻盈,风流俊俏得多了。母子三人坐定,略谈别后之事。外面众家丁已将行装等物搬运进来,楚云指挥着家丁安置到黄昏才料理粗定。摆出晚膳,母子用毕,楚云请母安歇。暂且不表。
次日已是三月初七日,各省举子皆进场会试。此时范相、郑学士、殷翰林三位正副考官及同考官俱已入闱。各举子进场后封了闱门,日夕题纸发下,各举子按题行文。凝思构想,着意精心,将三篇文章起了草稿,然后誊清恭楷,缴卷出场。接着二场经文,三场策论,共计九日九夜三场完毕,各回客寓休息,专候发榜。每日在寓无事,惟有将场内作的文字,取出细细琢磨。因此有自命夺魁的,有不作二人想的,有幸邀一括之荣的,更有朋友往来互看其文的,你赞我淋漓饱满,我夸你朗润清华。还有一种自命不凡之人,狂诈无知之辈,只夸自己文字精美,任意贬薄他人。再其次如那王孙公子,借仗祖上的基业,父母的钱财,乡试之时,倚仗孔方兄的势力,倩人枪替买了个现成的举人。到了会试之期,依然挟资而往,借览京华春色,三场已毕,到有一层好处,不似那书痴终日在寓咬文嚼字,高诵场作,却终日寻花问柳,饮酒徵歌,衣服丽都,招摇过市。虽属考了三场,依然不费他半点心血。榜发之后,幸而得中,亦足以炫耀乡愚;即使名落孙山,也不过抛却几许铜臭,亦不算什么大事。况且有为他作马牛的,在那里耕田赶道儿,这样便宜事亦何乐不为?看看榜期将近,所有那些会试举子,人人都盼望榜花。徐文炳、文俊兄弟二人,也是终日盼望发榜。
霎忽已至发榜之日,徐氏兄弟二人一早就起来,也不顾饮食,一会儿徘徊踯躅,一会儿相对无言,一会儿躺下坐起,一会儿走出走入,由早至晚,皆是如此。现有李广众弟兄在此相陪,终觉毫无趣味。看看将近二更,依然杳无消息。徐氏兄弟相对咨嗟,长叹不已。文炳说:“梦醒了,醉醒了,又是一场辛苦。” 文俊说:“ 绝望了,断气了,再候三年再来。”引得李广众弟兄不由暗中捧腹。忽闻一片锣声由大门外敲进,喧嚷之声,不绝于耳。大家方欲跑出去看,只见门下报进,气喘吁吁高声报道:“恭喜三公子,高中第三名进士。”文俊闻报,乐不可支,喜形于色,阖府人等莫不欢喜非常。惟有文炳坐在一旁呆若木鸡,面如白纸,低着头一言不发。众家兄弟见此光景,又是好笑,又代他可怜,皆言:“ 功名得失,人孰无之。惟有他未免过于矜持了。”张珏插言说:“这也难怪。” 下言尚未说出,忽听哇的一声,文炳哭起。大家倒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文炳之哭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徐文炳北阙点春元 范其鸾东床择快婿
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
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莫厌闻。
话表众人方欲劝慰,文炳又听得一片锣声敲进门来。此时文炳已住悲声,凝神侧耳,向外静听。忽闻高声报道:“钱塘徐文炳高中第一名会元,速速出来开报。” 文炳一闻此言,登时破涕为笑,遂从房内直向外跑。却忘记门槛,被槛一绊,就这一倾已倾出房门。足倾出院中,方算立定脚步,险些跌一个面磕地。大家哄堂而笑,文炳自知欢喜太过,不由红涨了脸。遂在提塘手内将喜报接到手,缓步进内,开拆看毕,供奉中堂外面。书斗、提堂吵嚷喜钱,闹个不已。接着两府之人,纷纷过来贺喜。徐老夫人请李广开发了喜钱。提堂、书斗走后,只见楚云等一班兄弟皆来贺喜。恭贺已毕,桑黛口呼:“众家兄弟,我暂告辞,我妹丈中了第二名。”大家一听,更加欢喜。桑黛遂到蒋逵家帮忙。这里整忙了一夜,所有亲戚次日纷纷前来恭贺。真正马如龙车似水,烂其盈门。徐府也大开筵宴。
三日后,就是殿试之期。是日五鼓,徐氏兄弟携带笔黑上朝恭候。殿试不一刻,静鞭三响,圣主临朝。所有中式的贡士,一个个趋跄而入。圣主点名已毕,各人席地而坐。不过片刻,钦命策题颁发下来,各人屏气敛容,悉心对策,真是胸罗经济,笔走龙蛇。不到半日,均皆对策已毕,恭呈御览。武宗细细校阅,评定甲乙,点了徐文炳状元,榜眼是蒋逵,徐文俊是探花。当由传胪唱名已毕,赐酒簪花,退出午门,一同上马,有鼓乐送回府第。阖家欢喜非常,同盟众兄弟复又恭贺。还有京中那些文武官员,有从前有世谊的,有借此想来联络的,纷纷扰扰尤胜于昔。
次日上朝谢恩。隔了一日,便去游街。黎民看新状元游街,真是路为之塞。游街已毕,去谒座师。先谒郑学士,后谒范相。门官通报进去,范相知是新科三鼎甲来拜,遂吩咐请见。徐文炳、徐文俊、蒋逵趋步入厅,范相相迎。三人向范相行了师生之礼,范相命三人坐下。先向蒋逵周旋了几句,无非称赞一番。这才向徐文炳说道:“老夫自从那年奉命到杭之后,不久便闻贤契高中解元。老夫自知贤契将来定然高发,今 果 连 中 三 元,竟 不 出 老 夫 所 料,真 是 可 喜 可羡。”徐文炳谢曰:“门生若非恩师奉命到杭,那覆盆之冤何时得释?今日得蒙侥幸,皆恩师所赐,门生铭心刻骨,永感不忘。”范相曰:“贤契太客气了,当日之事,本老夫分所应为。贤契连中三元,自是贤契养到功深,老夫又何挂齿。”文炳曰:“不有恩师,门生焉有今日?恩师之恩,实同再造。”范相又略谦了数语。文俊见哥哥与范相言及伸冤之事,自己想起昔日叩阍之事,遂出位向范相叩谢曰:“当初福禄得仰天颜,皆蒙丞相垂怜之德。后来我主人蒙丞相超豁,老主母以福禄薄有微劳,便即认为己子。福禄何敢妄思僭越,乃蒙老主母再三赐命,福禄不敢不遵。既蒙小主认为兄弟之班,又许以功名之路,今叨德庇忝列清班,固蒙老主母之恩,实皆大丞相所赐。铭心镂骨,何日敢忘。” 范相闻言,始则不知所谓,遂将文俊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曰:“原来贤契就是昔日叩阍之书童福禄,实在可敬可羡。老夫昨阅贤契之卷,颇疑笔迹与当初叩阍之御状字迹相同,原来内中有这一段原委,老夫方才明白。现为朝廷的词臣,便与老夫同殿,尊称又何敢当?贤契切莫仍记前事。以后彼此均以师生相待便了。” 徐文俊复谢曰:“门生既仰恩师栽培,敢不遵命?惟恩师府中有两位管家范洪、范保,昔日若非此二人相救,又何能得沾恩师之德?尚乞恩师赐门生一见,俾门生谢他二人相救之恩。” 正言间,却好范洪、范保走来,文俊便上前致谢,被范相拉住曰:“此等奴才,又何谢之有?”文俊执意要谢,范相便向范洪、范保说明文俊的用意。范洪、范保连连口称“ 不敢当”,即退下。文俊亦只得说了一声“ 遵命”,复又归座。师生又谈片刻,便即告辞。范相送至厅门止步。三人退出,一齐乘马出了相府,各回私宅而去。
且言范相自思:“徐文炳丰姿洒落,骨格清奇,甚是心许。因念及自己的女儿尚未字人,若与新状元匹配良缘,真是一对玉琢金雕的佳儿佳婿。” 遂至内堂,便与夫人商议曰:“ 适才下官见新状元徐文炳,生得丰神俊逸,骨格清奇,今已大魁天下,将来必不止于此。下官自想膝下只有一女,择婿之事,颇不易易。下官想将女儿配与文炳为妻,实是乘龙快婿。下官之意如此,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范夫人曰:“相爷所言甚合妾意,但不知新状元曾否聘定?若已聘有良缘,再以斟酌。” 范相曰:“ 将骆、木二人唤来一问,便知细底。若未聘定,固是美满万全,即已早聘,下官也有个商意。总 之 择 婿 甚 难,既 遇 此 才 貌 双 全 少 年,不 可 错过。”范夫人曰:“且将两个孩儿唤来一问便知。”
范相令人将骆照、木林请来,范相就将方才所议,向他二人诉了一遍。骆、木二人极口赞曰:“ 若以妹子许配文炳,真是天地生成一对贤淑夫妇。若依孩儿意见,早定为是,休教人家捷足先登。”范相闻言,问曰:“据我儿所言,徐文炳尚未聘定吗?” 骆、木二人齐声回答:“ 并未聘定,所以孩儿愿父亲及早挽媒说合。” 范相夫妇闻言大喜。范相曰:“明日老夫去面托李广为媒便了。” 骆照、木林二人退下,同往书房而去。范夫人便与骆夫人闲谈此事,骆夫人又向范夫人道及拟将秋霞配与桑黛之事,范夫人闻言,因道:“不是姐姐今日提起,小妹倒也忘却这件事了。” 遂将殷霞仙愿将妹子配与桑黛,以及殷夫人提起骆夫人曾有愿将秋霞与桑黛,并请李广先与范相说明,候骆夫人到京,再择日行聘言了一遍。骆夫人甚是欢喜,便托范夫人:“少停相爷进来,奉托姐姐与相爷一言,求相爷托英武伯言过侄女之事。求相爷代题一句,小妹是早已心许。便请桑公子择日下聘便了。”范夫人答:“是的。”到了晚间,范相入内室,范夫人便将骆夫人所托之事,向范相言之。范相曰:“这事也极顺便。”一宿无话。
次日范相便赴李广府。及至李府,当有李府家丁见是范相来拜,那敢怠慢,飞报进去。李广闻报,即刻迎接出来,将范相请入书房。行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家人献茶。范相曰:“老夫特来拜望,有两件事相恳,贤契幸勿见却。” 李广口呼:“老伯有何事见教?请吩咐,小侄敢不遵命!” 范相曰:“第一为骆秋霞之事,前者贤契本有候骆夫人到京之后,便令桑贤契择日行聘,早定此事,以免两下悬望,贤契当以尽心为是。”不知李广如何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状元郎选能中雀 丞相女喜得乘龙
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赤鳞开。
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
话表李广闻范相言及骆家姻事,遂曰:“ 小侄亦思及此,本拟早晚即去通知。今蒙老伯见示,小侄明日便通知桑黛。请示第二件事。” 范相曰:“只因老夫有一小女,尚未字人。昨见文炳贤契丰姿磊落,器宇不凡。老夫拟将小女愿奉箕帚,所以特来请贤契作一蹇修,谅贤契当见允?” 李广言曰:“令小姐既然待字,与文炳弟订为丝萝,真是天造地设。小侄当得遵命,愿作冰人。老伯请稍坐片刻,待小侄便去,与徐家伯母通知。” 范相曰:“勿庸如此其急,老夫明日候信罢。”言毕告辞。
李广送范相去后,既回内宅,向母亲言及此事。李老夫人甚喜,即刻同李广过西宅,进了上房。尚未见着徐夫人,李夫人大声喊曰:“徐大姐姐,恭喜你的喜事连连,愚妹特来恭贺。”徐夫人闻言,迎出问曰:“ 愚姐有何喜事,敢劳贤妹贺喜?”李夫人曰:“你又定儿媳了。” 徐夫人曰:“ 那有此事,你从何处听来,有何连喜?除非文炳请冰人娶一房媳妇为一喜。”李夫人曰:“贤姐,你不必请他人,愚妹代文炳侄结一门家世儿好,人品儿好,性情儿好一位美貌十全的媳妇,作一对郎才女貌何如?” 徐夫人曰:“愚姐以遵其命。请示贤 妹 究 竟 是 那 一 家,给 炳 儿 成 全?” 李 夫 人 曰:“如果无人家,愚妹焉敢冒昧妄言?正因有人前来,令你侄儿作伐,刚走有一刻。”徐夫人问:“究竟是那家?” 李夫人曰:“ 就是你家令郎的老师。” 徐夫人曰:“ 莫非是范丞相么?”李夫人曰:“正是。” 徐夫人问:“ 范丞相代那家小姐作媒?”李夫人曰:“他倒非代人家小姐作伐,他认准你令郎为乘龙快婿。贤姐你可允否?” 徐夫人口呼:“ 贤妹,休作耍愚姐,他是堂堂一位宰相,岂肯将女儿给我家作媳妇呢?”李夫人问:“莫非你不允么?”徐夫人曰:“非我不允,只恐炳儿没有此造化。” 李夫人曰:“ 令郎连状元都中了,怎么没有造化?娶宰相之女为妻,这是姐姐太谦了。” 徐夫人曰:“果有此事,我焉能却之。” 李夫人曰:“ 若无此事,我如何过来恭贺。” 徐夫人又问:“ 真有此事否?” 李夫人曰:“谁来骗你。” 因将范相向李广说的话言了一遍。徐夫人闻言,喜之不尽,随向李广问了一遍,李广遂将范相之意说明。徐夫人闻言允诺,就请李广为媒,到范相府通知,再行择日行聘。李广答应退出。
李夫人令人去唤文炳,不一刻文炳进来,给李夫人请了安,站立一旁。李夫人笑着口呼:“ 贤侄,恭喜你二次喜,你要娶媳妇了。你得给我多磕几个头,谢谢我这月老。” 文炳闻言,不知何谓,只羞得面红过耳,低着头一语不发。李夫人又笑曰:“你这一位状元郎,还是小孩儿气一般,闻说给你定亲,你就这样羞答答,低头不语。我实告诉你罢,你的老师看中了你这位得意门生,欲选你作一位东床坦腹。适才相爷来托你哥哥作伐,你母亲已允下这门亲了。明日你哥哥赴范相府去回覆喜音,以便择日行聘。我且问你,还是给我磕头作谢礼,还是请我吃一顿饮食作谢礼呢?” 徐文炳听了这番话,真是又羞又喜,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仍是一言不发。还是徐夫人代他说道:“贤妹不必将他作耍了,等他毕姻时节,再令他给你多多磕头。今日我便先请你吃酒。”正说之间,文亮、文俊走来,先给李夫人道谢,转身给母亲道喜,又给文炳道喜。原来他二人适才听李广所言,故此进来。李夫人见了他二人,先向文俊口呼:“贤侄,你是不必请人作媒的了,眼看要抱儿的了。我这二侄儿何日才有人代你作伐?” 文亮被李夫人说的面红过耳,一言不发。文俊一旁口尊:“ 伯母、母亲在上,这天缘之合,实非偶然。曾记当日大哥叩阍之时,虽亏范家总管引荐,大哥得伸覆盆之冤。后来据范保所云,范相只有此一女,视如拱璧,爱若掌珠。一闻孩儿有此叩阍之事,范相尚不肯径准,多亏小姐从中解说,竭力成全。范相听信弱女之言,方才允许。就此看来,岂非天假之缘么?” 遂向文炳口呼:“长兄得此一位贤慧嫂嫂,在小弟看来,须要将他供奉在闺房,早晚焚香恭敬才是。” 文炳闻言,不由两颊飞红,含嗔曰:“岂有此理,你也将哥哥作耍起来,好不知敬重。”遂趁此退出外面。文亮、文俊也就跟了出来,一同到书房,自有一番取笑。
再言徐夫人听了文俊这番话,又与李夫人谈了一会。李夫人曰:“这也是天缘凑合,勉强不来,我代姐姐欢喜。将来三对佳儿佳妇,再添几个孙儿,晚景之乐,便是小妹也修不到姐姐这个样。” 徐夫人曰:“算起来还是亏文俊儿那一番辛苦,不然如何能有今日?” 李夫人曰: “ 此话倒是不错。”徐夫人便留李夫人午饭,直至晚膳后,方回东院。
且表李广自与徐老夫人言明原委,退出后,本欲明日赴相府覆信,暗想:“徐家伯母既已允许,我何必明日回覆信去,不若今日就去回覆,使他早早放心。” 想罢,午饭后,乘骑不一刻来至相府,投进名帖。范相府家丁见是伯爷来拜,那敢怠慢,即刻通报进去。范相闻报,即刻相请。李广入书房,行礼已毕,分宾主落座,家人献茶。李广曰:“今朝面承钧谕,老伯去后小侄便与徐家伯母说知,徐家伯母心感无极。言道:寒素家风,特恐仰攀不上,既蒙不弃,敢不遵命。故此令小侄先趋覆命,以慰老伯之厚意,再行择吉行聘。徐老夫人并托小侄多多致谢。” 范相闻言,心中欢喜,随谢曰:“此皆冰人之力也。只可随后再谢。”李广曰:“小侄不敢望谢,只求老伯多赏些喜酒与小侄一醉,小侄便感厚赐了。”范相曰:“届期之时,请贤契在舍下痛饮不算,定送二十坛到府,并尊府阖家一醉何如?” 李广笑谢曰:“ 有此佳酿,尚复何求?” 言毕告辞。范相曰:“ 今日老夫留贤契小饮,幸勿见却。” 李广不便推辞。却好骆照、木林走来,彼此略叙寒温。李广当面向骆照说明秋霞之事,骆照曰:“皆仰大哥全福。”李广曰:“从此这喜酒愚兄是饮不尽了。”大家欢乐非常。李广直饮至过晚膳方回府。
范相送李广去后,便到上房向夫人曰:“适才李广贤侄来府覆信,徐老夫人已允诺姻事,只待择吉行聘。下官给女儿已定终身之事,下官与夫人也就了却一件首尾了。但是妆奁须早预备,看光景,吉期年内必然迎娶。下官爽性并秋霞侄女妆奁一齐预备。”范夫人曰:“相爷之言正合妾意。” 正商议之间,只见范、骆二位小姐一齐进来请晚安。范相向两位小姐曰:“你姊妹二人且坐下,我有话言。” 不知范相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顾儿思婿言语叮咛 纳彩问名礼仪周到
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话表范、骆两位小姐遵相爷之命,只得落座。范相向自己女儿说道:“我儿,为父的今已代你择定快婿,不日就要行聘了。”下言尚未说,只见范小姐脸上一红,就要站起退出。范相曰:“ 吾儿且坐定,不必学那世俗闺娃,含羞畏耻。须知此乃人之大伦,有天地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母,这又何必害羞?儿可记得当年有一福禄到此叩阍,为他那少主人徐文炳申雪冤枉。彼时为父恐触天颜之怒,致干未便,我意不准。还是我儿在为父面前再三代他解说,劝为父准他状词,代他剖断冤枉。哪知这徐文炳即是儿之快婿,今科高中状元。可见姻缘本是前生注定,人心天意毫不自由。为父的那时依了我儿之言,不过代他人剖明冤枉。谁知他是今科殿撰,谁料即是我儿之快婿,真是意想不到。况那福禄自从代主人鸣冤之后,徐夫人感他幼年忠义,即认为己子,今科亦中了第三名探花,皆系为父的门生。你道奇怪不奇怪?这文炳身入词林,名闻天下,将来定为梁栋,这也是我儿终身的造化。” 范小姐只是两颊飞红,低头不语,手弄鸾绡。范相又向秋霞口呼:“ 侄女,老夫也代你择定快婿,可是你母亲看中之人。我烦李广贤契言明,请他到桑府通知,择日行聘。我看桑黛功高麟阁,后来必然封侯。此乃侄女的造化,真是可喜。” 骆秋霞闻言,羞愧难胜,面红不语。却好骆夫人进来,范相即刻退出去。骆夫人闻骆照所言,范小姐许与徐文炳,便来给范夫人道喜。转身欲向范小姐说话,二位小姐早已走了。骆夫人问曰:“怎么小姐俩通走了?”范夫人笑曰:“姐姐未来之时,相公向他小姐俩说一大套话,将两个女孩说得坐立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不语,如坐针毡,那种情形,煞是好笑。相公又不许他俩走,多亏姐姐走来,相公退出,他小姊妹必趁此时躲了。”骆夫人笑曰:“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他二人听说有了女婿,害羞起来。” 范夫人曰:“ 内中有奇事告诉姐姐,这徐文炳就是当初那书童福禄叩阍代他申冤的那人。相爷不准他状词,还是你侄女向相爷竭力解说,相爷才准,奉旨到杭州将徐文炳冤枉判明。孰料文炳中了状元,那福禄也中了探花。你侄女今许字文炳,是一件奇事否?古语云‘ 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可不信。”骆夫人曰:“也是五百年前结下的姻缘。愚妹有件不明白的事,如何书童中了探花?难道青衣也准其考么?” 范夫人曰:“姐姐有所不知,那徐夫人因福禄叩阍救儿重生,感他年幼忠义,认为己子,因此一同考中。” 骆夫人曰:“原来如此,这位徐夫人也是知恩报德之人。” 范夫人曰:“姐姐的令爱,我们相爷烦李广向桑府通知,大约月内择吉行聘。适才小妹同相爷言及妆奁一事,俟他两家行聘之后,给他小姐姐一齐预备,以免临时急促。”相爷言道:“他姐妹之吉期,大约年前必要迎娶。” 骆夫人闻言,道谢一番,按下不表。
且言李广回家便与徐老夫人商议,择定四月十二日行聘。次日将桑黛请来,催他择吉行聘。桑黛遂择于四月十五日,往殷、骆两家行盘。李广写信通知范、殷、骆三家,李广并嘱桑黛具帖请武忠为媒。霎然届期,桑黛备下盛筵,恭请武忠、李广二位大宾。是日,众兄弟除骆照未到,其余皆在座。欢呼畅饮一日。范相也是武忠为女媒,李广为男媒,排筵不必细述。
次日骆照补请武、李二冰人,殷霞仙随着相请,随后徐夫人备盛筵,请武、李二位冰人,所有同盟弟兄皆在座。酒过三巡,张珏向徐文炳笑说:“徐大哥,自今为始须刻刻思挂在心。后来娶了我那嫂嫂过门,定然比旁人家加一倍看待。不但言听计从,必须屈膝请安。” 桑黛问曰:“ 这是何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跪起老婆来了。” 张珏说:“ 天下人不可拜,惟独徐大哥是断不可缺的。若不是范氏嫂嫂在他泰山面前解说,则徐大哥当初覆盆之冤又何能明?所以这恩爱定要存一番敬重感激之意。徒事敬重,尚不能以报大德,势必每日早晚屈膝一番,方可兼报今昔两番大德呢!”桑黛问:“怎么又添一件大德呢?”张珏说:“昔日之德,乃是雪冤之德;今日之德,沾润雨露之德。这不是两件大德么?”大家向文炳调笑一回,文炳无言可答,只是低头听其嘲笑而已。日落西山方才散席。
光阴迅速,日期将近,男女各家皆预备行盘回礼,无非金银珠宝、首饰彩缎、花红果盒等类。到了四月十一日,范、徐两家忙乱不已,徐夫人就请李夫人、钱夫人帮同照料,将行盘之物全行备齐,摆列在一旁。次早将洪锦云接过来,同白艳红二位双全少夫人,将所有行聘之物,一件件摆在礼盘。外面是徐文亮、徐文俊,分派执事家丁俱已齐备。午初时,两位大宾乘坐大轿往范府,徐府家丁一对对捧着礼盘送至范府。范相一一收毕,命人送至后堂,范夫人协同骆夫人将回盘各物令人送至前厅,摆列几案之上。范相款待二位冰人,筵毕,二位冰人仍乘大轿到徐府。随后范府家人一对对将回盘礼物送至徐府,徐夫人将回礼点收已毕,发了赏号,赏了范府家丁酒馔。众家人用毕,谢了赏而回。于是两位冰人并众亲友,是晚在大厅上筵宴厅之内外,张灯结彩,挂紫悬红,并有一班清声音乐,大家直饮至三更将尽,方才散席。
到了十五日,便是桑黛行聘日期。李广一早穿了吉服先到桑府,却好武提督已到,二人与桑黛道了喜,众兄弟均已来齐。不多时,李夫人、李少夫人、徐夫人、徐三少夫人皆来,桑黛早已将胞妹桑秀英接来料理一切。桑秀英迎接进去用了早点,即料理下盘。桑黛喜事却比文炳喜事多忙两层,预备三份:一份送往范府,与骆家两份,送至殷府。晋惊鸿也在殷府,所以送去两份。午刻,由两位大宾领着众家丁先到范府,次到殷府行聘。并领了三家回盘之礼回桑府。桑黛将三家回盘礼物收下,发了赏号,款待两府家丁酒肴。当晚大开筵宴,请两位冰人并亲友,内堂酬劳徐、李老少四位夫人,直至三更方散。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十 回 钱夫人错爱东床婿 楚颦玉偏求内助人
雨余芳草静沙尘,水绿滩平一代春。
惟有啼鹃似留客,桃花溪处更无人。
话表钱老夫人见徐、桑、范、殷、骆五家皆行过聘礼,人家女儿皆有了女婿,回忆自己女儿尚待字闺中,暗想心中赏识一位英雄,未曾启齿。这日却忍不住,便与李夫人闲谈中口呼:“姐姐,可晓忠勇侯楚云定下姻事否?” 李夫人闻言,便知其意,口呼:“妹妹若不提起这话,愚姐倒忘却一件事,那广儿未言及楚贤侄定下亲否。若未定,我意想将姨侄女匹配楚贤侄,倒是天生一对,玉琢金雕,郎才女貌的夫妇。未知贤妹可肯允许否?” 钱夫人含笑口呼:“ 姐姐说那里话来?愚妹若得楚侯为女婿,梦寐间也是喜欢的,有何不肯?曾奈愚妹一贫如洗,虽承贤姐另眼看待,我母女终久不是长事。惟恐楚侯嫌我母女贫穷,他必不愿与我家结亲。他本是赫赫威然的侯爷,即便未定亲,那怕没有高门大族的小姐与他匹配么?所以愚妹虽有此意,曾奈自顾愧惭,不敢启齿。”李夫人曰:“贤妹不可多虑,楚侯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如果贤妹真有此心,我便令你侄儿去问。如果已经定下则已,若未聘下,这件事包在愚姐身上,成全侄女这件美事。楚侯已经聘下,我必代侄女择一美貌的郎君,为贤妹的快婿。”钱夫人谢曰:“能得姐姐如此关心,是琼珠儿的造化了。”李夫人曰:“贤妹只管放心,包在愚姐身上。” 钱夫人又谢了一回。
次日李夫人问李广:“楚云曾否聘亲?”李广曰:“楚贤弟言过,非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不聘。” 李夫人曰:“为娘意中有一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我儿你想想这个人可配得楚云否?” 李广笑曰:“母亲之言差矣,你老人家也不说出名姓,孩儿焉能知道?” 李夫人笑曰:“你这话却有理,这个人你是见过多次。” 李广闻言,便细细想了一回,煞费苦心,再也想不起这个人来。洪锦云在一旁见李广凝神思想,不觉嗤的笑了一声。李广见其妻一旁拾笑,暗想:“莫非他知晓这人,我且问他一问。”遂问道:“你既笑,莫非你知晓此人?” 锦云掩口笑曰:“我不晓的这人,母亲令你想,你且想罢。” 李夫人也是眯眯的笑,李广看看妻子,又看看母亲,见他姑媳好似一样的心思,捉弄与我。心说:“我妻定然知晓,我再问问他。遂又问曰:“你同母亲一样笑,你定知晓,你可告诉我罢,免得我在此搜索枯肠。” 李夫人向锦云曰:“ 我儿告诉他罢。” 锦云答应,向李广曰:“亏你还作官呢,连常见面的人都想不起来。若隔十年八年之事,更想不起来呢!我实告诉你,母亲所言的人,就是姨妈家的妹妹。你想可是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吗?” 李夫人接言曰:“这琼珠侄女可配的上楚云否?” 李广闻言,恍然大悟,含笑曰:“孩儿真是糊涂到底了。常见面,我怎么再也想不起来?若说琼珠妹妹的德容才貌,配楚云真是毫无差谬。母亲若不提起,孩儿竟想不起这件事。孩儿就去向楚云说知,但不知姨母愿意否?” 李夫人曰:“这事是你钱家姨母谈及,他说惟恐楚侯嫌穷不肯结亲。我言楚侯不是那等人,只要楚侯未曾聘定,总可成功。我儿去一趟,楚侯若允则可,他若不允,你便向他母亲说知,那怕他不允!” 李广曰:“孩儿既去,大约楚贤弟不能不允。”
李广遂独步赴侯府,一直来到书房,见楚云斜倚金交,若有所思之状。那一种半颦半笑妩媚之态,真令人缱绻难忘。便笑问:“ 贤弟独自闷坐,颦蹙蛾眉,难道有何心事?必是想定一位弟夫人么?” 一面说,一面走进书房。楚云并未留意,忽闻此言,遂急站起身来曰:“原来大哥到此,有失迎接,歉甚歉甚!” 李广曰:“迎接不迎接,不必拘此仪节。为何贤弟一人闷坐纱窗,学那女子之态?何妨将贤弟之心事诉与我知。” 楚云曰:“ 这可不是笑话?弟在此小坐,有何心事告诉你?” 李广落座曰:“贤弟没有心事,愚兄却有件喜事告知贤弟,要讨贤弟喜酒吃。” 楚云问:“ 有何喜事告诉我,又要讨弟之喜酒吃?你这一个月中,也不知吃了若干喜酒,还想什么喜酒吃?” 李广故意说:“恭喜你有了婆家了,就是这件喜事,你可请我吃喜酒否?” 楚云闻言,心中惊异,暗想:“难道他真是识破我的行藏?不然怎么说出这样话来?”因即按定心神,便口呼:“ 大哥,难道你连日被喜酒吃醉了么?小弟与大哥自从结盟,以迄今日,没有一件事不尊重你,但是大哥屡次以谑言相戏,令人殊难为情。实不知大哥果存何心,屡将小弟作耍?” 不觉柳眉带怒,杏眼生嗔。李广见他如此,自知失言,遂口呼:“ 贤弟,你未免太认真了,愚兄是戏言。难道贤弟真是易钗而弁,怕人相戏吗?实告诉你,所以要吃你喜酒者,是代你作伐。现在有一位才貌双全、德容兼备的小姐,特奉家母之命,前来 执 柯。不 知 贤 弟 尚 可 允 否?” 楚 云 闻 言,暗 想:“此人近来用言试探我,若不允,必然格外疑心,莫若且允下,以杜他隐念,以全我声名。” 遂问曰:“ 大哥所言者何家?论理小弟也当受室之年,所以未及谈者,恐无才貌兼全、德容俱备之人耳。大哥既如此夸赞,大约并无差谬,敢即请教,以便小弟斟酌。如果可行,将来喜酒自然请大哥痛饮一醉的。”李广曰:“若论才貌,愚兄敢承担。若论门第,乃是宦家书香世裔,与家母义妹之女,与愚兄姨表相称,贤弟也知道此中一段原委。” 楚云闻言,心中暗想:“ 他的姨表妹,怎么我知道此中一段原委呢?” 沉吟了半晌,蓦然问道:“ 大哥所言,此女莫非是钱家小姐吗?” 李广大笑曰:“谁说不是!正是钱琼珠。只因钱家姨母久慕贤弟武艺超群,才貌双全,思欲作为坦腹王郎。又因自己孤穷,惟恐高攀不上,以致迟延至今。昨日偶与家母谈及。家母之意,以琼珠之才貌,虽远逊贤弟,而德容兼备,亦堪为贤弟内助,故此令愚兄代为执柯。但不知贤弟以为然否?” 毕竟不知楚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贤楚母决意绪良缘 小张郎任情谈戏语
榴花映叶未全开,槐影沉沉月初来。
小院寂寂人不到,满亭鸟迹印苍台。
话表楚云闻李广代自己作伐,匹配钱琼珠,心中好生暗笑。回想现在大家都有疑我之心,将来难免我被他等识破,反为不美。我何不将计就计应允,以解释众人疑团,从此不致刻刻防闲。惟有耽误钱氏琼珠终身之怨,然亦顾不得了。思毕,遂答曰:“小弟久有此意,欲请大哥为媒,今大哥既不弃前来,心感之至。而况钱小姐小弟亦久闻芳名,德言容工四者俱备,小弟岂敢违命?但须禀明家慈,如家慈以为可行,小弟断不敢却。请大哥稍坐片刻,小弟且禀明家慈,视家慈意下如何,当即回覆吾兄。” 李广闻言大喜,楚云出了书房,往内宅禀知楚夫人去了。
李广独坐书房,暗自纳闷:“ 我见他不假是易钗而弁,今日如何肯允这亲事呢?是我多疑了,以后万万不可存此疑念。”复又回思:“我不信,他那形动实是女子气度,一切举动遇事含羞。若果是男子,竟有这等妩媚?好令我猜详不透。而且萧子世先生曾言他的功名富贵须要问我。这隐情秘语,令我怎样猜详?” 呆呆呆坐,忽见楚云走进书房,口呼:“大哥,家慈有请。”
李广闻言,随着楚云来至厅上,给楚老夫人请安已毕,楚老夫人还礼,命之坐,问曰:“ 贤侄,令堂太太安康?”李广回答:“家母托庇甚健。” 楚老夫人问:“嫂嫂安好?”李广曰:“侄媳亦托庇好。” 楚夫人曰:“ 适才听云儿说及,承太太美意,嘱令贤侄作伐,拟将令姨妹琼珠小姐匹配云儿,老身是感激之至。但不知钱小姐今年尊庚几何?德言容工那自然不必细言。” 李广曰:“侄之姨妹,今年比颦弟小两岁,至于德言容工四者,小侄敢保。不过美貌却不如颦弟妩媚娉婷,尚不甚粗俗。若匹配颦弟实属佳偶。所以家母命小侄前来为颦弟作一蹇修。” 楚夫人曰:“既如此说,想是才貌必是双全了。老身久想代小儿定了亲事,小儿可得一内助,即老身也了却一件心事,早晚可得儿媳作伴。既承太夫人与贤侄的高情,老身怎敢有却?贤侄通知你令堂,转达钱夫人,至迟不过明年四月迎娶。” 李广口呼:“伯母请放宽心,只要下了聘礼,就是一家人了。将来不论何事,总可商量,迎娶迟早,皆听伯母之命。就是今年娶亦可,只要六礼不缺就是了。所忙者就是做些衣服,置些装奁等件,此外无甚难事,伯母尽管放心。或今年迎娶,或明年迎娶皆可。”楚夫人喜曰:“贤侄说话实在是爽快,老身就遵命了。拟于本月二十二日先行聘礼,随后或今年或明年再择日迎娶。贤侄当亦以为然否?” 李广曰:“伯母之言甚是有理,小侄回家当将日期通知钱府,好使备办回礼,以便届期应用。” 言毕退出厅来,楚夫人亦退入内宅。
李广辞别楚云回到自家府中,先将楚夫人所言向母亲诉了一遍。李夫人闻言,遂命丫环去请钱夫人,不移时钱夫人已到。李夫人让坐,便向钱夫人道喜曰:“妹妹恭喜了,侄女的姻事已定。适才广儿回来言及,楚夫人甚是感激欢喜,已经择定本月二十二先行下聘,大约明年四月内必然迎娶。”钱夫人闻言,欢喜无限,曰:“倒费贤侄劳了心力。”李夫人回答:“这算什么?可喜贤妹得一乘龙快婿,算了却一件心事。” 钱夫人曰:“真是姐姐的明见。愚妹之心思何尝不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总是应做之事。今已代琼珠儿定了终身,再候出了闺阁,就是愚妹也了却一件大心思。”言毕,钱夫人回自己房屋去,母女自必悄悄谈说一遍。琼珠未免羞愧一番,也是闺中女子的故态,勿庸细表。
光阴迅速,不觉已至二十二的吉期,楚夫人令楚云写了全帖,男家的冰人就约请云璧人,女家冰人自然是李广。楚云又备了许多请帖,去请同盟众兄弟。内院楚夫人请了两位全福的太太。下盘礼物早已预备齐全。斯日,两位冰人先至楚家贺喜,却好众同盟兄弟陆续皆到,皆与楚夫人贺喜,摆了早点,请大家用早点。用毕,这才料理下盘的事。所有花果、首饰、绸缎等类皆摆齐,众家丁即挨次一对对捧在手中。李广、云璧人二人皆乘轿,领着聘礼,向女家而来。
钱夫人本住在李府,今日还在李府受聘。此时李广、云璧人领着楚府家丁,捧着礼盒,鱼贯而进,将礼盒排列中堂。众家丁随着云、李二人给钱夫人道了喜,当即退出外厅,自有李府家丁款待。内宅是李少夫人洪锦云、徐三少夫人白艳红二位少年全福开盒。钱夫人又请李广书写庚帖,又将回盘礼物摆在中堂。遂令厨房开出喜筵。厅上是两位冰人并徐氏兄弟,外面便是楚府家丁。午饭已毕,钱夫人开发了赏号,先让楚府家丁回去,然后由李府家丁捧了回盘礼物,送往楚府。
二位冰人仍坐轿赴楚府。稍停,徐氏兄弟随后也往楚府贺喜。云、李二位冰人到了楚府,将回盘礼物并庚帖交代清楚,楚夫人开发了来人的赏号,又赏给来人的酒席。李府家丁领赏痛饮一番,谢赏而去。大厅上摆列盛筵,请两位大宾及众同盟兄弟入席。楚云便要挨次送酒,李广拦曰:“你又要闹过节,岂不鄙俗讨厌,我等随便痛饮方是,爽性快乐的很。”张珏接言曰:“还是大哥处处皆要袒护颦卿。从前他未聘亲,却也罢,或者大哥眷恋于他。他今既已聘亲,此后他自有钱家小姐向他眷恋,从此大哥心下难舍,只落得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了。就便两两难忘,心心相印,遇便谈几句心腹话,说几句机密言,若被钱家小姐知晓,必将醋罐泼翻,便将冰人咒骂。那怕大哥是他的中表,也顾不得什么亲情,不能让你夺他的所好。就便楚贤弟不忍相弃,那一声狮吼,敢望河东。而况一入侯门,萧郎陌路,一任楚贤弟是个丈夫壮子,未必不恋红妆,捐故得新,势所不免。吾甚不解大哥计及不至此,还是一味的留恋,难忘百般袒护。今日他送酒谢媒,本来是一件万不可少的礼节。就使大哥怜惜他,这不过是你一人之心,不忍令他劳动,岂能因一人而废众人的礼节?而况云兄亦是冰人,大哥你 有 些 溺 爱 不 明了。”连笑带说,将李广、楚云二人说得面红过耳。不知二人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共庆酒筵无端受辱 名为花烛正好欺人
西望峰岫白云出,月到长江影自孤。
识破本来真面目,方知世事了然无。
话表李广、楚云二人被张珏说了一番嬉谑之话,楚云面红过耳,李广带怒含嗔,各有难下之势。云璧人接言口呼:“张贤弟你不可过于戏谑,这送酒的礼节本来极无味,大家又不是初见面不相识之人,定要拘此礼节。在楚贤弟是要尽此礼节,在李大哥是要脱此俗套,两面俱不为过。在我看来,还是不拘礼节的好。为今之计,不算什么大宾,定要坐首席,爽性将喜筵并在一处,各按齿序列坐,勿论宾主,谁年小谁坐末位。”胡逵大笑,口呼:“ 云贤弟此话很好,咱大家依此而行。我可饿了,如果再推让,我可不能等你们,我要先吃了。” 李广见胡逵大说大笑,便喝道:“ 好一鲁莽的匹夫,还不住口。若再粗鲁,将你逐出。” 胡逵被李广一喝,皱着眉说道:“我是那里来的晦气?别人拿着取笑,任他戏谑,连一言都不发。我是来调停,反讨没趣,我不解是什么原故?这才是王瓜抱不来去抱瓠子。” 遂转身向张珏说:“愚兄实在佩服你,你说了那些许多趣话,大哥一言也不发,我才说了两句,就被大哥责斥。幸亏我烟葫芦面孔如黑炭一般,不怕羞辱。就使我脸红,众人也看不出来,必然说我吃多了猪肝,脸成了猪肝色了。若生的如楚贤弟之雪白粉嫩的脸儿,若被大哥这一顿喝辱,必然面泛桃花,简直的变成火炭的脸儿了。张贤弟你倒底有什么妙术?学得这舌灿莲花,尽管戏谑于人,偏能令人毫不动气。倘能传授我少许,使我烟葫芦少被人家羞辱,我情愿拜你为师。” 言罢,连作数揖,大家见此,哄堂大笑。此时云璧人已令家丁将酒筵并在一处,于是也不送酒,也不请冰人首座,照着璧人说的话,序齿坐定。李广最长,坐了首座,其余皆挨次坐下。却巧张珏最小,坐了末位。家丁斟酒一遍,张珏举杯向大众笑曰:“ 不才今日执尊,水酒一杯,实深简慢,当乞包涵,不可容量,多饮数杯。” 言罢,又复一声“ 请呀!” 大家齐笑不止。桑黛口呼:“张贤弟今日也不是聘亲,要你代楚兄作什么主人?其事可怪。” 张珏笑曰:“论理我也算要占一半。曾记当日被刘彪抢去,若非小弟用豹皮囊将他盗回,今日楚兄又何能鹊巢鸠占?我是存兄恭弟让之理,情甘让与楚兄。若据理以争,还恐钱小姐不完璧归赵么?俗云‘ 失之于前,不得不让之于后’。就是桑兄的晋氏嫂夫人,也算有小弟一半。昔日被赵家抢去,若非小弟也用豹皮囊盗出,送往晋庄,你又何能到手?但是晋氏嫂嫂与你私订在先,较之钱小姐略有区别。我今日代楚兄作主人,不算什么有占。”随以大拇指在鼻子上一掠,又向徐文炳装作那书腐的习气,说道:“小弟之言,在好好先生新科殿撰徐盟兄看来,可通也不通?”这一句话,又将在坐诸人直笑的捧腹叫痛,连伺席的家丁也是个个弯着腰,背着脸,笑个不止。楚云说:“张贤弟那像一位将军,竟像一名清音小旦。” 张珏闻言,站起身,走至楚云面前,手执酒杯,扭扭捏捏说:“愿侯爷饮此一杯,将来夫妇和偕、子孙昌盛。” 一面说,一面去灌楚云的酒。楚云说:“ 你也太轻狂了。” 张珏说:“ 若不轻狂,不算是小旦。惟望侯爷将此酒饮干,还要讨百两缠头呢。”李广看着,实在不成话,大喝:“ 张贤弟若再如此,也将你驱逐席外。” 张珏闻言,便将舌头一伸,望李广哀求曰:“望大哥格外宽恕,此次小弟再不敢向颦卿绕舌了,有触大哥动气伤神。” 言罢,向李广深深一揖,又向楚云深深一揖,口呼:“二兄从此解释恨怨小弟之心;若再不允,小弟便长跪不起;再不然,我便去求两位嫂嫂,为我讨情。”李广见他如此顽皮,真是无可奈何,只得喝令:“去吃酒去罢,休得再噜苏了。”张珏答应:“是。遵大哥之命。” 遂入座,大家这才痛饮,直至三鼓方息。席散,楚云送大众出门,自回上房。楚夫人曰:“那张将军嬉皮得有趣。” 楚云曰:“张珏是一顽皮之性,又讨厌又好笑。” 母子闲谈已毕,各自安寝。此时惟有余妈代楚云提心,暗想:“今日将钱家小姐定下,若到迎娶后,怎样同床?”却又不好动问楚云。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转瞬之间,又是一载。桑黛择定四月十八日,迎娶骆、殷、晋三位小姐过门。徐文炳择定四月十五日迎亲。楚太夫人代楚云择定四月二十八日娶亲。云璧人择了四月二十四日。可巧皆是四月吉期,于是这几家皆次第请了冰人,向女家纳吉。各女家得着娶日,皆预备妆奁陪嫁。残春已过,已入首夏,霎忽已至十五日,徐文炳娶了范小姐。十八日,桑黛迎娶三位新人。二十四日,云璧人洞房花烛。这也不必细表。
且言二十八日,系忠勇侯楚云迎娶良辰,由楚夫人早已派人收拾新人洞房。家丁仆从,人人忙碌争先。惟有余妈暗替楚云烦恼,想道:“我看侯爷连日毫无一些忧容,若到了花烛之时,用么发付新人?就便瞒过一宵,以后如何设法?他的用意,令人不解。” 不言余妈暗地担心,且言武宗知道楚云完姻,就赐了许多珍奇宝物,命太子玉清王届期前往贺喜。这钱夫人那边,将妆奁一切早已端正停当,先一日发了嫁妆。到了二十八这日,楚府是宾客迎门,在朝文武诸臣皆来贺喜,富贵繁华已极。外厅是玉清王、文武百官,内厅是许多命妇太夫人。是日,除钱夫人、李夫人、徐夫人、李少夫人、徐少夫人未来,其余如骆夫人、殷夫人、范夫人、云夫人、殷少夫人皆由楚夫人接来看新娘。其余徐大少夫人、桑黛的三位夫人、云少夫人因未满月未来。
至午刻,由李广、云璧人两位大宾,引领楚云前往钱府行亲迎礼。沿途鼓乐执事不必细述。晚间彩舆进门,鼓乐喧天,笙歌并奏。由喜娘扶新人出彩舆登堂,夫妇拜毕天地,送入洞房,坐床撒帐,合卺交杯。一切已毕,楚云斜瞟媚眼,细看新人,胜如天上婵娟,生得丰姿美丽。楚云动了可怜之心,暗想:“ 如此佳人,错认良缘,休怨青春我误。”正在思索,忽闻家丁报道:“王爷与众位大人、诸位将军前来看新人。”楚云遂站起身形迎接。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真戏谑跌交弟弟 假姻缘瞒过卿卿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话表楚云闻玉清王欲看新人,连忙迎接。玉清王走进洞房,有喜娘搀着新人站立床前,口呼:“ 王爷观看。” 玉清王竟奈着君臣之分,略一观望,赞美曰:“好一美貌有福之新人,与楚卿真是一对佳偶。” 言罢,退出洞房。楚云随着出来,跪送玉清王上辇回宫。楚云回转内堂,只见众兄弟早在厅前等候,猛被桑黛一把拉住衣袖,说:“ 你往那里去?前日我完娶之时,你闹得那样狼藉,今日你休想安稳鱼水之乐,效共枕之鸳鸯。” 张珏连连笑称:“ 桑兄无须如此,好在楚兄前日有言在先,那时洞房花烛任咱们大闹一顿,莫说是一宵,三宵五夜也不妨事。他已说过此话,还怕他践了前言?楚哥你休走,陪我们大家饮酒去。” 楚云笑说:“ 此言本是我说的,今宵陪弟兄们痛饮,也是正当。” 言罢,便自入座,大家金杯共举,玉箸齐施。惟有李广斜坐金交,一言不发,只看着烛光凝神,若有所思之状。徐文亮口呼:“李大哥为什么频皱眉头,闷闷不乐?莫非因颦卿已结好逑,从此贪恋新人,得新忘旧,将李大哥抛撇,不免有秋扇之捐,因此百种愁肠,一时团结难解?人孰无偶,怎能终身不离?而况大哥久赋河洲,洪氏嫂嫂恩爱情缠。今日楚兄已娶钱氏嫂嫂,自应恋新之心,焉能分而恋旧?即使楚兄尚有难弃之意,其如新嫂嫂亦不肯放松。吾劝大哥不必以此烦恼。” 惹得大众大笑不止。李广、楚云二人闻文亮一夕话,竟羞得面红过耳,无言可答。还是李广勉强说:“徐二弟切莫学张珏那种刁钻戏谑。我分明看那绛烛光摇,辉生宝炬,有何不乐之心?而况颦弟毕姻,干我甚事?你休妄自戏谑。” 张珏接言:“天下事竟有许多冤枉不可解的,我今宵未曾开口,忽然又扯我身上来。但是我推厥本志,在大哥亦不免,因楚兄今结丝罗,以致大哥有得新捐故之叹。不然这绛烛高烧,有什么看头?此言是假言以代之耳。” 遂掉转脸,向楚云口呼:“楚兄你听是也不是?非是小弟多言,今虽娶了嫂嫂,那被里温柔,枕畔旖旎,自然是极乐境界。但是新者旧之始,旧者新之终,还望吾兄兼顾些才是。若得新忘旧,若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也未可料。楚兄本来多情,或不致于如此。不然吾大哥谁能慰相思苦,背地拭泪。” 李广正欲恫喝,忽见楚云啐道:“张珏,你这狗嘴无象牙。” 众人笑个不止,楚云又劝了一回酒,遂向众人说道:“鄙人可要失陪了。诸君请听,樵楼已打四更了。” 言毕起身,向大家曰:“ 明日再会。并非小弟下逐客令,诸君也可各回府第了。”言未毕,只见桑黛近前,以手扯住楚云袍袖曰:“ 怎怪得大哥闷闷不乐,你实系得新忘了旧了。我等未告辞,你便要进洞房春风一度,那可不能让你走。” 楚云见桑黛扯住不放,便含笑说道:“你也是个王妃,怎么扯起男儿的衣服来了?那有这等不知礼体?你给我去罢,免得男女授受不亲。”遂顺手一推,将桑黛跌倒在地。桑黛急忙爬起,楚云早已转过回廊,向洞房去了。桑黛发恨道:“你除非永不见我,他日见面,我若让你进去,就不是桑黛了。” 大家一笑而散。
且言楚云走进洞房,见钱琼珠低着头,坐在床沿。那种妩媚娇羞,令人可羡可爱。因暗恨道:“ 卿卿未免辜负你了。卿只知我是男子,那知我与卿同侪,你错把圣英当作襄王入梦。若对你说出真话,你必要诉与你母,我岂不愧对众人?少时怎和你同赴阳台?” 想了一回,忽然触起机来,我何不如此如此,可发付于他。想罢,走近钱琼珠面前,故意温柔,低唤一声:“ 卿卿我与你同入罗帏,一遂鸳鸯之乐罢。”钱琼珠闻言,不觉羞愧难当,将脸背过去。楚云复曰:“卿卿如此,莫非恨我来迟,辜负青宵半刻否?非我无情,只恨那众同盟弟兄拉扯饮酒,坚不肯放,胡闹不休,以致此时方脱身而来。尚望卿卿原谅,以后再不令卿卿久待便了。此时玉漏频催,已交四鼓,劝卿卿不必含嗔,早赋关睢之乐罢。”言毕,代琼珠亲解衣服,解脱外衣,又解内衣钮扣。忽然止住不解,遂正色“ 呵呀” 一声,曰:“ 楚云呀,楚云!你真是一畜生不孝的孽子呀!如此大事,为何见色即忘?真正岂有此理。” 钱琼珠闻言心亦诧异,忍不住低声问:“郎君,有何大事,如此正经?” 楚云见问,正中心怀,便正色曰:“此事若说出来,未卜卿卿能见允否?” 钱琼珠曰:“妾身既属郎君,这夫倡妇随,妾焉敢违背?但有要事不妨对妾一言,妾断不敢有负君言。” 楚云曰:“既蒙见爱,某当倾心吐胆,告以实言,尚望卿卿怜我,便是某终身之幸了。”因道:“现在高堂却非亲母,因某幼年丧母,那时尚在髫龄,这位却是继母。少小之时,不晓报恩之心。及至稍长,回思劬劳未报,痛切心肝。因于展墓之时,曾在墓前立誓:须待弱冠,方可完婚。今迫于继母之命,只得顺从将事。惟誓言既立,那敢忽忘?适才以卿卿楚楚动人,不觉神魂飘荡,复思言犹在耳,焉违前言?因此惊讶。今与卿约,此日虽为花烛,只可徒博其名,等待三年,再求实事。自今以始,各被同床,如蒙小姐见怜,某当瓣香顶礼。俟三年后,再报小姐之德,以偿今宵辜负之愆。未卜小姐尚肯见允否?”钱小姐闻言,一面羞惭,复正色口呼:“ 郎君说那里话来!父母劬劳,自当图报,岂可昵情燕婉,忘却孝思?妾虽不才,稍知大义。郎有此愿,妾当共勉所为。不必说三年,就便终身,亦所甘愿。郎君请毋疑虑。” 楚云闻言,心中暗喜,口中赞曰:“小姐之言,真是大贤大德,某何幸而得此贤妻耶。”遂各自宽衣,共入罗帏,两两忘情,同床各被而已。
一宵无话。次早起身,余妈走进房来,见他夫妇欢喜非常。一个是面对菱花,云鬟整理,一个是水晶帘下,细看梳头。余妈见此光景,甚实猜疑,又不敢现于形色,只得近前向他夫妇道喜。复向楚云微笑,楚云亦明知他意,又恐他偶尔不慎,露出机关。遂说:“余妈妈,你连日辛苦,为何起得这等早?这房内没有甚事,有些许小事,有小丫头们伺候了,你还去歇息去罢。” 将秋波向余妈一丢,余妈会意,就退出房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念娇娃疑非疑是 专阃命作福作威
话表楚云将余妈支吾出去,二人梳洗已毕,便双双进内,向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见一对佳儿佳媳,心中颇为喜悦。到了三朝,自然又大开筵宴,请亲友前来饮酒,不必细表。楚云与钱小姐虽然有名无实,倒也你恩我爱,居然伉俪情深。楚太夫人也是欢喜不尽。
且言云太夫人二十四日娶了儿媳,心中欢喜。三十日在楚府扰了三朝酒筵,回到家中,向云璧人长叹一声,口呼:“儿呀,为娘的在楚府赴筵,看见楚侯模样举止,像似汝妹容貌一般,莫非楚侯是汝的胞妹吗?不然天下那有这般像貌的?要儿你以后见着他,须仔细视之。若果是你妹子,为娘也可放心。” 云璧人闻言笑说:“母亲想女情切,心亦想糊涂了。天下同模同样的亦不少。楚云现有母在堂,焉是我妹?而况我妹自幼娇弱,焉有武艺?岂有女子之身尚能娶妇?母亲解释心中疑团罢。” 云夫人说:“我儿之言虽然有理,为娘时刻想念你妹。这萧子世亦言颦儿终有归来之日。究竟何时归来,还得我儿随时访察。你妹子有一证据,他左手有如瓜子大小一块红记。我儿须记在心,如遇像你妹子模样者,你可留心看他的左手有此一块红记否?” 璧人答应“遵命”。
过了数日,已至端阳佳节,同着一拜盟兄弟入朝贺节已毕,回到家中,同吴又仙陪着老夫人赏端午。云老夫人欢喜,同饮了一回酒,老夫人命他夫妇退去,是令他二人回房对饮,以为体贴之意。璧人遵命,同吴又仙退出内堂,入寝室。众丫环早已将酒席端正,夫妻二人对坐,正要饮酒,忽见瑶枝、玉佩二姬人进房贺节。璧人心中无限欢喜,因向又仙陪嫁的四个丫环心香、意香、沁香、吟香吩咐:“尔等代我搬两张凳子过来。” 遂令二姬:“在此饮酒,就坐在我之肩下。”二姬闻言,得意非常,以为宠己,但不敢就坐,惟恐新主母不乐,以目瞟着又仙。忽听璧人向那四个婢女说:“我令你们搬两张凳子过来,为何不搬?” 那四个丫环目视旁处,置若罔闻。璧人不禁冷笑一声:“我晓得你们是吴府赠嫁之人,我不配使唤你等。” 说着亲自搬了两张凳子,放在两旁,拉二姬坐下。尚未坐,吴又仙冷笑一声,口呼:“将军且住,我且问你,这瑶枝、玉佩是你何人?” 璧人说:“是我二姬,你是明知故问。” 又仙含怒说:“ 既是将军二姬,便是青衣一类,岂有青衣服侍青衣之理。四香是我的婢女,只能服侍我,焉能服侍你的二姬?我看你这两个姬人被你素日宠惯,失了礼法。就便将军公然代他两个搬坐位,太轻狂不成样了。他是姬人,理宜抱衾与稠,谁许他如此妖娆,百般狐媚!我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以免旁人说我好作威福。今日将军格外把他骄纵,公然令他列坐饮酒,那有这道理规矩?将军骄纵于他,我却不能任你骄纵。” 瑶枝、玉佩见主母发怒,说了这一番话,已是珠泪暗抛,站立一旁,进退不得。正在难乎为情之际,忽见云璧人两颊飞红,勃然大怒道:“ 你且住口,这瑶枝、玉佩是我母亲作主,将他二人赏给我的,岂能将他以侍婢看待?而况我与你新婚燕尔已将半月,锦衾角枕何曾稍分一刻?你今忽然如此猖狂,大失新人的体统了。我想怪不得你如此,是你幼失父母,未受母训,焉知‘ 关睢’ 之诗,后妃不妒姬妾,而能善事君子?这两个姬人原不算甚么珍重,但是夫人擅作威福,恐人传 出,不 免 贻 笑 大 方。劝 夫 人 以 后 休 得 如 此 才是。”话未说完,吴又仙将坐椅推开,身形站起,纤纤玉手,将桌子一拍,喝道:“ 云郎,你笑我幼失母训,不晓‘关睢’端方,不似你令堂未给儿娶妻,先代儿纳妾,这是教子有方吗?我自然不能上比后妃,你欲上比文王,这是你为臣之道?你为朝廷的命官,敢以文王自命,我为你家冢妇,不过辱骂二姬。将这两件事权一权,究竟孰轻孰重?你将母命来挟制我,你这停妻娶妾的罪名亦逃不开。我吴又仙岂是惧人之人?” 遂喝令四香:“将二贱辈拉出去,将他身上衣服、簪珥、钗环全行除下,打入青衣之内。婆母若知,这是我整肃闺门之道,不能使两个贱婢狐媚惑人。” 瑶枝、玉佩见此情形,只吓得胆战心惊,泪如泉涌,向又仙跪下,哀求曰:“婢子无知,尚求宽恕!婢子断不敢存狐媚之心,上冀稍分雨露。”这句话本来是句实话,那知更触动又仙之怒,大喝一声:“呔!好大胆的贱婢,尔仗老太太之势,恃将军之宠,用言取笑于我。难道衾枕之私,不许他人分占吗?尔可晓得你主母最忌妖言从中挑拨,生性刚梗,就遇猛烈亦不惧,岂患尔两个贱婢?若不重罚一番,以后必然出言不逊。然而我不为已甚,本代重责你二人,今姑格外宽恕,免其重 责,速 脱 却 服 饰,仍 作 青 衣。若 再 延 迟,定 责 不贷。”瑶枝、玉佩见吴又仙如此威严,又见云璧人在先尚与他计较两句,此时坐在一旁闭口无言,只是低头发闷,心知是一惧内汉。主人既退避三舍,见主人势微,难以倚恃。若再支吾辩别,必然受责,不若退而避威。没奈何退出内室,将身上服饰卸下,复由四香带二人进来。吴又仙一见,怒容稍敛,吩咐道:“ 你二人从此以后,与四香一类,伺候妆台。若再妖语惑人,定不轻恕。” 二姬无奈,只得唯唯遵命,暗自伤心而已。云璧人见此情形,心中不忍,暗想:“我云璧人才知道闺中号令胜于阃外威严,说甚么阃外将军,威风八面,从今以后,就算是加上惧内的衔,是个惧内将军了。云璧人呀,你懦弱一至于此,连妻小也压服不住,你还是朝廷命官,岂不可耻?只落得一束柔绳,把我牢牢缚讫。我今才晓得河东狮吼,这般利害。可叹呀,可叹。” 闷坐无聊。此时吴又仙已息雌威,命丫环撤去酒肴,自己进入内间,独就牙床午睡。他夫妻反目情形,有一小丫头去报老夫人去了。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惊闻恶语老母忧思 饱受雌威良朋笑话
北邻歌管出楼台,萧斋含杯独消怀。
明月不嫌茅屋漏,夜深一样上窗来。
话表云璧人、吴又仙夫妇反目,被一小丫环听知,忙忙去报太太知,迎面碰见书童匆匆进来。那书童见丫环匆忙,问道:“你有何事,如此匆忙?”那丫环说:“我家将军与夫人呕气,我去报太太知。”书童问:“因何致气?” 丫环便将反目之原因言了一遍。遂问书童:“进来有何事?” 书童说:“外面忠勇侯、英武伯与众位将军前来贺节,令我进来请咱家将军出见。”丫环闻言说:“你去请去,须要小心些,休触夫人之怒。”言罢,如飞而去。见了云老夫人,便细禀了一遍。太夫人闻言,好生诧异,暗想:“竟有这等事,吾哥哥实有先见之明。原说不可先代儿纳妾,将来恐有闲言,今果不出他所料。” 复思:“ 又仙也太不自尊,娶未及半月,就这等谤毁姑嫜,羞辱夫主,老身不能含忍。我去与他理论,看他怎样奈何我?” 遂又回思:“ 昔日是我之错,我儿未曾娶亲,为儿先纳妾,这‘ 溺爱不明’ 四个字,我不能逃。倘若儿妇以此四字问我,我以何词对答?不如我装一痴聋之人,免致为这琐屑之事,与他淘气。屏去两个姬妾,却不算甚么大事,只盼他夫妻和睦就是好。况且争吵起来,传出去,难免他人议论我持家不正,嗤笑与我。” 因自解自叹了一番,便即身靠牙床歇息。因又想起女儿来,不免又感慨一回。
不言云太夫人闷闷不乐,且言书童走入后堂,瞥见两位姨太太泪痕满面,换了青衣,愁眉不展,站立一边。少主母怒容可畏,少主人坐在藤椅上,低头不语。看罢,小心走至璧人面前,低声禀道:“现在楚侯同诸位将军皆在前厅,请将军出去贺节。”璧人闻言,便曰:“ 你先去说,我随后就来。”书童遵命到了前厅,向楚侯等遵主命回完话,退出大厅,向同伴说少主人、少主母之事,被张珏听了个真切,不由的好笑。只见云璧人出来,与大众彼此贺节。大家同声说道:“你真算得是新婚燕尔,寸步不离。我等在这厅子内候你两个时辰,你才出来。究竟你躲在内室有何事?” 璧人无言可答,惟有强作笑容,唯唯而已。众人向璧人面上细看,见他满脸怒色,大家也猜详不出。张珏在旁笑曰:“莫非云兄今日受了嫂夫人之委屈,为何毫无欢喜之容,只带忧愁之色,这是何故?”俗语“ 贼人胆虚”,云璧人见问,不由面生惭色,强解曰:“偏是张贤弟鬼鬼祟祟,愚兄有何忧愁之色,只因午梦初醒耳。” 大家闻言,皆无可疑,即向璧人说:“请伯母与嫂夫人,大家叩节。”璧人谢曰:“家母亦当午睡,内子亦不敢当,心感谢罢。” 惟楚云暗恨不能见母请安叩节,说不出口来。忽闻桑黛说:“既如此,云兄何不同我等往大哥处叩节去呢?”璧人回答:“正欲同行。” 遂一同出府,各跨马同奔李府。惟有张珏在马上掉转脸来,向璧人点点头,笑了一笑。璧人见张珏之情形,心思:“我内宅之事,他必知道了,恐怕他在路上取笑。” 只作佯佯不知。不一刻已到,各自下马,并不投帖,早有李府门丁通报去了。大家走进大厅,尚未坐下,李广已是整冠束带迎了出来。众人近前叩节,李广一一回答。大家要进内宅,给李老夫人、徐老夫人请安叩节。李广坚辞不得,只得先去通禀。众人陆续而进,来到内堂,大家先与李老夫人叩了节。又请洪少夫人,洪锦云欲避不得,只得出来相见,先与大家施礼。大家叩节已毕,退出,便往西宅徐府而去。楚云请出钱老夫人请安叩节。钱老夫人见女婿如此风姿,好生快乐,回了半礼,叙了几句话。楚云退出,便一人到西宅,给徐老夫人请安叩节,退出。
此时大家已齐集前厅,李广对众曰:“ 今日天气很热,大家何不去到后园荷亭之上,以消炎夏?” 大家称好,遂一同至后园,皆在荷亭坐下。张珏见云璧人斜坐竹椅,默默不语,仍有不豫之色。此时张珏一肚子的话,实在忍纳不住,再不说出来,似要在肚内作怪一般。遂嬉皮笑脸,走到璧人面前,伸手把璧人左手执定,含笑曰:“呵呀,云兄!你不必烦恼,我劝你看破些罢。他本是一位英雄女将,独战沙场,不惧分毫,岂有一匹有胆有力的战马,容人共跨呢?这也难怪他一声狮吼,顿时吴楚交锋。而况他这胭脂虎久有大名,其猛甚锐,今又值端阳佳节,正是得令之时。怪你自不小心,有触虎怒,怎怪得他雌威乱逞,叱燕嗔莺?吾劝云兄一忍为佳,不必任意呕气了。况且你今虽被虎威所伏,不日定要加封风虎云龙,此乃大吉利之兆也。这封号小弟早代你预料定了,君王必在将军上加封你一个都元帅之名。小弟送你一个美名,‘可怜虫’三字既确且当。得此两个头衔,尚患不能荣耀一世吗?” 言罢,大笑不止。璧人、听了他这一番嘲笑的话,恨不能立刻钻入地洞之内,面红过耳,羞愧难禁。众人见张珏向云璧人鬼鬼祟祟说话,心中纳闷,问道:“张贤弟,你向云贤弟说些什么?” 张珏见问,便向大众曰:“我与璧人兄痛谈他的家事。”大家皆说:“他的家事与你何干?”张珏曰:“虽然不与我相干,但我既知之,不得不尽情劝慰。”大家问:“劝慰何来?”张珏便将云璧人、吴又仙之事,如此如彼一说,言道:“你们想想,我既知道,焉能不劝他,一尽朋友之道吗?” 大众闻言,满座之人皆拍手大笑。惟有桑黛笑得跌足弯腰,口中说道:“再不料吴娘如此忍心,如此利害,可枉屈云兄了。吴娘呀,吴娘!你可知云兄自秦淮一见,朝朝暮暮思念你,何日忘之。好容易天从人愿,偿了相思,应该你爱我怜,我恩你爱,方不负云兄当日思慕之切。不意郎自情深,女多意傲,未逾半月,便将吾兄心上一对玉人儿任意摧折,你道可恼不可恼,可怜不可怜呢?虽然胭脂虎骄傲,也是云兄惹下这风流罪孽。并非小弟刻薄,你从此也算温柔乡里的一位囚人了。一束柔丝把你缚住了,无论何事亦只好唯夫人之命是从。堂堂七尺之躯,见缚于美妇娇妻之手,岂不大可叹,大可笑吗?” 这一夕话只说得云璧人越发羞愧,立身不得之际,忽听身旁一人大喝一声:“气煞我也!”大家一怔,未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颦卿忿怒暗护哥哥 文俊嘻皮笑谈嫂嫂
一场秋雨一场寒,梧桐飘洒叶凋残。
金风吹起离人怨,寂寞难消泪暗弹。
话说楚云闻桑黛这一番话,暗想:嫂嫂如此不贤,必累我母生气。想至此,不由的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立起身形,手拍雕栏,一声大喝:“岂有此理!吴又仙也是宦家之女,连‘无违夫子’ 之话皆不知。进门未及半月,便自反目相争,如此行为,令人可气。就便是未娶正妻,先行纳妾,这也是宦家常事,不足为奇,怎么便存妒心,任意吵闹?桑兄长一娶三妻,闺中和好无妒。若像吴又仙,岂不闹个天翻地覆,人鬼不安吗?云兄呀,云兄!可笑你太无用了,眼见如斯,你将他轻轻放过。若我遇此事,立刻将两姬唤入别室,另眼相观,还怕他大逞雌威,将你吞了?今已让了他,他不识你免生闲气,反疑你真个魂销。以后再嚣张,我看你怎好与他白头相守?” 言罢,怒犹未息,李广“ 嗤”的一声笑曰:“这真奇了,楚贤弟为何这样动气?云贤弟自怕弟夫人,不干你事。且天下朋友没有管人家闺中私情。你又非云贤弟的公亲,你真算好管事了。” 张珏又说:“ 颦卿之言,也不过是矫情之论。河东狮吼,无人知之。你道他真有此胆量吗?”楚云曰:“张贤弟,不要如此说,你小看愚兄。我毫无纳妾之心,若有此心,或为拙荆所阻,我必将阿娇匿在金屋,他能奈我何?”桑黛接言:“楚兄莫如此说嘴,所幸我那嫂嫂不在此间,任你辱舌如刀。倘我那嫂嫂知道,恐亦不免风流棍一条,请君消受。” 张珏口呼:“ 桑兄你占尽人间之福,一房三美,其乐无涯。在小弟看来,美满之中稍有缺憾。三美相思之债已偿,所憾者还有姐姐卿卿素琴,不知何日才令他抱衾与稠呢?” 桑黛曰:“这却不难,欲行则行,何云‘缺憾’。我不似云兄,已成之事,得意之人,一旦蕙拆兰摧,忍而处之。” 大家你言我语,不休不止。楚云便向喻昆曰:“啊!喻兄,令表妹所作,未免太过些,竟敢毁谤姑嫜,似乎于妇道大有亏损。若归宁时,喻兄须劝他改过,孝敬姑嫜,顺从夫主,宽待两姨,方是正理。今日幸亏皆是同盟兄弟,虽然谈笑,不要紧。倘若远#出去,被外人知道,就嗤笑云兄夫纲不振,令表妹难免被人议论不贤良,就便喻兄似亦不能解脱的。” 喻昆点首称是,说:“ 舍表妹如此行为,实为令人难下。可惜他未娴母训,以致有此性情。等到归宁,我定要痛说他一番。” 遂至璧人面前,深深一揖,告罪曰:“ 舍表妹作事荒谬,尚祈云兄看小弟薄面,勿须气恼。俟舍表妹归宁之日,我必痛痛教训他一番。令他敬重姑嫜,顺从吾兄,优待两位宠姬便了。” 璧人见喻昆如此,倒反过意不去,因也谢道:“ 难得喻兄鉴此情形,一切皆仰仗鼎力。但冀室家和乐,不再猜嫌,便感激不尽了。”李广在旁鼓掌笑曰:“ 这真好看煞人也。表妹缺礼,表兄赔罪,表妹丈过意不去,表舅子竭力挽回,毕竟皆系亲戚之谊。惟有一个置身局外绝不相干的外人,偏要置身局中,争大理,讲纲常,动怒含嗔,津津而言,还要扯出人家一位表舅子来问罪。这等打抱不平的人,却也罕见罕闻,真算一件风流奇谈了。” 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楚云也就大笑起来。却好家丁酒肴摆齐,大家坐定,却少了一个徐文炳。李广便问:“文炳贤弟那里去了?”文亮说:“他言身上不爽回去了。”李广问:“几时去的?”文亮说:“去已多时了。” 张珏接言:“ 岂是身上不爽,他是陪嫂嫂去了。” 文亮闻言,不由嗤的一声笑。张珏问:“文亮何笑之有?” 徐文俊插言曰:“ 吾想二哥不笑旁人,必笑大哥过于情重。” 张珏问:“你何以知道?”文俊曰:“大哥自从娶了嫂嫂,终日寸步不离内室;即每日去到母亲前请安,亦必携手同行。大凡嫂嫂梳妆,大哥必代挥扇。嫂嫂理鬓,大哥必代画眉。闲时并肩谈笑,再没有像我大哥痴情的了。” 张珏笑曰:“ 你是一片胡言,大哥虽钟于情,亦未必如此。而况兄嫂之事,你何从知之?”文俊笑曰:“我虽不曾目睹,有婢女言之弟妇,弟妇告知小弟而得知。却有一件目睹之事,那日母亲命我去唤大哥,我方走到嫂嫂房外,见嫂嫂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颗明珠,不知他俏语低言说些甚么。见大哥春风满面,向着嫂嫂左一揖,右一揖不知作了许多揖,我不晓得所为何事。我在外边痰嗽了一声,嫂嫂红涨着脸,退进里面去了。吾大哥赶着掀帘出来,言语支离,面带赧色,此是亲眼目睹,并非捏造谣言。此时大哥什么身体不爽,定是又陪嫂嫂去了。”众人闻言,大笑不止。桑黛曰:“我倒不知一个好好先生竟能如此多情,善于事妇?但不知三弟与弟妇,这私房燕婉又将何如呢?” 文俊曰:“不瞒兄长说,在先虽不如我大哥那种恩爱,却也不薄。现在已经怀孕,他又刻刻遵守胎训,还说什么燕婉私情呢?”张珏向文俊用手羞道:“你这般老脸,真是罕见罕闻,得意凿凿而谈,当作一件正大光明之事,自不知耻。” 文俊说:“这有什么不正大不光明,育女生男人人应为之事。而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与其担不孝之罪,何如作尽孝之人呢?” 大家又笑不止,桑黛笑说:“ 想李大哥完娶已久,至今如何尚未闻梦入熊罴,倒是你这小娃娃竟争得后来占先。” 只见张珏在背后伸出 三 个 指 头,口 呼:“桑兄你还在梦里呢,仲冬李大哥便要弄璋了。” 桑黛闻言,笑问曰:“贤弟你又从何处听来?”张珏曰:“吾听丫环小使闲谈,故而知之。” 桑黛闻言,走到李广面前,深深一揖:“恭喜大哥将有弄璋之兆。”李广正欲答言,楚云曰:“可喜可贺!原来嫂嫂有喜。但不知在于何时可得扰喜酒蛋的?”张珏抢言道:“这个自然不能少的。但是汤饼筵开,娇儿学语,我等自然忝为伯叔,不知将你作何称呼?仔细想来,惟有称你作‘姨娘’ 二字,最切当。” 楚云闻言,面上一红,啐张珏一口:“你要嚼断舌根。” 二人正谑言之时,忽听胡逵大笑说:“有趣,有趣!俺家老婆也有孕了,也是冬月临盆。那时倒要与大哥比一比育女生男,看是谁强谁弱!” 摇头晃脑,得意非常。众人见胡逵之情形,更是大笑不止。好容易大家止住笑口饮酒,张珏将徐文亮一扯,附耳低言,笑说:“今日难得如此盛会,你我想法将他们灌醉,莫让他们好好回去。谁 教 他 们 平 时 只 恋 妆 台,将 咱 疏 落。你 看 可否?”文亮闻言,含笑说:“咱就去行,倒也有趣。” 他二人便一执玉壶,一执银盏,去向众人面前劝酒。毕竟醉倒几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蒲红榴绿开筵坐花 美景良辰飞觞醉月
造酒原来是杜康,刘伶醉倒青莲狂。渊明畅饮篱菊忆,浩然踏雪解愁肠。话说张珏、徐文亮二人计议已定,遂执壶把盏,从李广起,周围各敬三杯,遂复位落座。文亮说:“今日既是朱明大宴,大家相聚,很是有趣。小弟却要出酒令,上按一句《诗经》;中按一曲牌,或词牌,或俗语;下接一句诗,这诗不必泥定成语,自撰者亦可,惟要一气,虽带嘲笑不妨。其有不能文墨者,各饮五大觥。” 众人皆言很好。张珏说:“还缺一人,必将好好先生寻来,方可有趣。而况他是殿撰公,若少他,大家就无兴致了。” 桑黛接言:“甚合吾意。”便令徐文俊去请。文俊是小孩习气,只知闹里取哄,即离座,一口气跑回家中,把文炳拖来。众人一见文炳,自然嘲笑一番。文炳无言可答,只得入座。桑黛将行令的话又言一遍。张珏便执杯斟酒,送到李广面前曰:“ 这令要即景生情。”李广不能推却,只得把门面杯饮干,想了一刻,口中言曰:
忧心忡忡,可怜虫,吼声安敢望河东?
李广令罢,桑黛斟了一觥酒,送到云璧人面前曰:“请君饮之,聊破烦恼。”璧人只得饮干,遂即口中言道:
君子好逑,上小楼,彻夜无眠话不休。
桑黛曰:“云兄休妒,小弟饮一觥。” 文亮曰:“ 真爽快。”桑黛饮酒毕,随言道:
我心悠悠,好姐姐,何时卿可入温柔。
言罢,便又斟酒送到璧人面前,使璧人饮。璧人曰:“为何令我饮?分明你想素琴,才有此语。我若饮此酒,岂不是素琴要归了我么?”桑黛曰:“我是指瑶枝、玉佩而言,代你隐恨。”李广曰:“桑贤弟,我非助璧人,却是你自己想扳人,反弄到自己身上来。这三句话照语意聆来,你莫胡赖。‘我心悠悠’,是未曾到手,但可望而不可及之意,因此思念甚深,故情急而呼‘ 姐姐’,既呼之,而又不能不存奢望,所以有‘何时卿可入温柔’之句,这是要你吃酒。” 桑黛无言折变,只得饮一觥酒。徐文俊曰:“我也想出,恐不妥帖,说出来可用则用,如不恰,算罚我一小杯,何如?”李广说:“可矣。”文俊遂曰:
之子于归,懒画眉,个人心事太依依。
张珏拍案叫绝:“好一个‘个人心事太依依’。” 忙斟一觥,送到文炳面前,令文炳立饮。文炳问:“ 为何派我饮?” 张珏说:“你饮了我再说知。”文炳曰:“岂有如此作剧乎?我诚不知其所谓也。” 张珏笑曰:“倒底是状元公,脱不了之乎者也。你也不必文了,我实告诉你,你那日给你家夫人做一画眉夫婿么?又一日给我那范氏嫂嫂作揖连连,这还算不得个心事依依么?你快饮了罢,免耽误人家的酒。” 文炳曰:“岂有此理,捏造谣言,令我饮此一觥。” 楚云插言曰:“不必争论了,我代你改一句,你可不必推却了。将这‘ 个人心事太依依’改为‘状元归去马如飞’ 的成语罢。” 李广曰:“的确座中无第二个状元,徐贤弟不可再赖了。” 文炳没法,只得立饮而尽。心中怀恨楚云,口呼:“楚贤弟,你先饮一觥,我知说出令来,令你无词以对。” 楚云说:“ 那有这等酒令?你的令未出口,便令人家饮酒,我知说的是不是?”文炳说:“如果不对,,当罚我一觥。”张珏说:“讲的公平。楚兄你就先饮一觥,他若令出不恰,我们大家都在此为证见,那怕他不饮。” 众人也接言对。楚云只得饮了一觥,徐文炳说道:
颠倒衣裳,骂玉郎,云雨巫山枉断肠。
遂向楚云笑曰:“可是也不是?”楚云曰:“胡言,一些也不对,你受罚一巨觥罢。” 文炳曰:“为何不恰,我且解说明白,你方肯心服。自从大哥与你相识之后,朝夕相亲,寸步不离,如胶似漆,情致缠绵。及至大哥娶了嫂嫂,他去恋嫂嫂,将你抛弃。你想至那‘ 颠倒衣裳’ 之时,岂有不骂玉郎之理?因何骂玉郎呢?亦只恨云雨巫山不能遂你之愿,枉自断肠耳!这令确切之至,你若说我不深知你之意,你就辜负我的苦心了。” 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楚云不由两颊晕红,向他啐了一声曰:“你好好一个文气冲天的人,也学张珏促狭鬼的心迹。非罚你一觥不可,可别怪我灌你。” 文炳笑曰:“罚我一觥酒是小事,可惜你‘ 云雨巫山枉断肠’,未免令人代你叹息。如此一个玉郎,眼睁睁被人夺去,能不痛哭流涕长太息么?” 随斟酒一觥,立饮而尽。忽听胡逵大声喊道:“俺不懂你们这之乎者也,这么骂玉郎,云咧雨咧,谈得津津有味,实令人不乐,竟吃闷酒太厌烦。我有一主意,大家可以共乐。将令改为击鼓催花,鼓声住,花在谁手,谁饮酒,免得作耍取笑,弄得戚戚不休。” 接着喻昆、甘宁、蒋豹一齐说:“很有趣,就是这么办。” 李广等皆言很好,命小书童取了一面鼓来,又折了一枝花,便由李广传起,传了有十七八起。座中以桑黛吃得最多,楚云次之,文炳又次之。大家皆有醉意,惟有桑黛、徐文炳、楚云三人醉得利害。三人中,惟桑黛醉得太甚。李广见大家皆醉,即命撤筵,将大家送回各府。
云璧人到了家中,见吴又仙独拥香衾,犹含怒色。璧人趁着酒兴,一片花言巧语,将吴又仙哄得怒气全消,同入罗帏,共结鸳鸯好梦。只有瑶枝、玉佩不能亲近。且言桑黛饮得酒醉如泥,来到家中,却好三位夫人皆守候。一见书童搀扶将军进来,见他醉眼(),玉山倾倒,便知醉饮归来。便问书童:“将军在何处饮醉?”书童回道:“在英武伯府中共赏端午,众位将军皆是醉得如此。” 遂将桑黛扶在沉香榻上坐定,三夫人方近前相问。只见桑黛一张口,哇一声吐了一地,酒气醺人。头上乌纱跌落在地,身上罗袍已被吐出酒菜所溅。三位夫人皆掩鼻笑曰:“何必吃得如此?” 依然又吐出,素琴见了这样光景,急忙去熬醒酒汤。众丫环打水的打水,拧手巾的拧手巾,纷纷忙乱。素琴已将醒酒汤熬得,端进屋来,又用两个碗,次第倾倒十数次,醒酒汤已凉。晋小姐接过,殷小姐扶着桑黛,骆小姐取来调羹,慢慢给他灌下去。不知酒醒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大醉如泥将妻作友 小星在抱纳婢为姬
朝夕花下且含怀,摘去簪冠归隐逸。
冷观世情无滋味,不如田里耨山谿。
话表桑黛喝了醒酒汤,未有半刻工夫,哇的一声吐出来了,口中呼:“ 张,张,张贤弟,我和你再饮三大觥,你,你,你看我我醉不了。” 三位夫人同笑曰:“ 醉得这样,还要贪杯,真算是酒痴了。” 遂向桑黛耳畔唤道: “ 将军醒来。”唤了数声,只见桑黛醉眼微睁,向三位夫人大笑了一阵,遂将丽仙玉手挽定,口呼:“ 颦卿!这酒令陈语翻新,不算奇异。咱们还是来猜单双,那倒有些意味。” 又向惊鸿、秋霞二人口呼:“ 徐二贤弟,张贤弟,为何空立在此?快斟酒同饮。”说着站起身,那知头重腿软,身形一歪,随倒在殷丽仙身上。丽仙立脚不稳,被桑黛一压跌倒,压在身上。惊鸿、秋霞二人不由的笑个不了,遂近前先将桑黛扶起,又将丽仙扶起。丽仙被跌,怒向桑黛啐道:“就是好吃酒,须少饮如何?醉到这样,真是黄汤灌多了。” 桑黛心中酒醉糊涂,向丽仙呵呵笑称:“李大哥,为何动怒,我也未灌颦卿的酒,不劳你厉声动无名火。就便是灌颦卿酒,大哥也不可袒护。” 又大笑不止。骆秋霞曰:“ 吃到这样光景,真是罕见罕闻。不要理他,若再理他,他的话越发多了,不如将他扶上床去睡下。” 殷、晋二位夫人齐称是。桑黛就在这晋惊鸿房中床上睡下。殷、骆二人各自回自己房去。这桑黛躺在床上,鼾睡如雷,正是“ 事大如天醉亦休”,任什么皆不知。惊鸿小姐遂和衣卧在床边。
次日天明桑黛醒来,颇为诧异。此时晋夫人尚未睡醒,桑黛将他推醒,问曰:“我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 惊鸿见问,便将昨晚醉态述说一遍。桑黛闻言,又好笑又惭愧。二人正然喁喁私语,只见殷、骆二人走进房来,喊道:“桑郎醒否?”桑黛从幔帐内出来,即望丽仙一揖,口呼:“娘子,昨晚卑人已醉,多多得罪,尚望娘子宽恕。” 丽仙见他如此赔礼,反觉不好意思起来,曰:“这有何得罪,吃酒也不可吃到那份,吃多了必伤身体。” 桑黛曰:“ 从此当得遵命。”秋霞曰:“二姊之言是良言,以后再不可吃得现丑。就昨晚你与二姊跌伤身体,因贪杯伤身体,这是何必?” 此时惊鸿也下了床,从旁说道:“这酒能乱性之言不假,他昨晚那般光景,令人又气又恼又好笑。二妹妹固然吃了苦,还带累着我一夜未睡安稳觉。”丽仙接言:“罢咧,你一夜未曾得安,总比我好多了,我还陪着他跌一交咧!姐姐若因一夜未睡安隐,今晚命桑郎多补你一夜何如?” 晋惊鸿满脸飞红,遂笑骂道:“你说好了,我愿桑郎有日吃得大醉而回,还教他再压你跌一交。” 桑黛不等说完,插言说:“ 你们不必如此,总是我的不是。我从今夜起,一一补报你三个人便了。” 三人一闻此言,一齐啐道:“谁听你说这混话,以后你再醉得如此,我姊妹三人再也不来理你了。” 却好素琴走进房来,桑黛说:“你们不理我,理我的人来了。” 殷、晋、骆三人回头一看,却是素琴。惊鸿便触起一件事来。见素琴先向桑黛请了早安,随后向三位夫人请安,已毕。又问桑黛曰:“姑老爷今已醉醒否?”桑黛说:“昨晚承你不弃,代我熬醒酒汤,今日你家小姐与殷、骆二位小姐说,我以后再吃得如此大醉,他们就不理我了。我万一再醉的如此,你理我不理?”素琴说:“ 三位小姐可以说这话,我何敢说这句话?”桑黛说:“你究竟愿意不愿意呢?”素琴说:“理所应该,有何不愿意?就便不愿意,只可暗自怀恨,终不能明说出来,况且也没有什么不愿意。” 殷丽仙曰:“我看定是愿意。当日那样设法相救,今日岂有公然作事倒不愿意起来?本来你姑爷也是愿意你的,平日常言你救命之恩尚未报,我看这恩是不可不报的。” 遂问桑黛:“你时常要报他之恩,倒底几时才报他的恩?” 桑黛说:“我久有心意报答,恐三位夫人不允诺,是只可干说两句话罢了。” 殷丽仙、骆秋霞齐曰:“我们未曾不允,只恐大姐姐有些不允。”晋惊鸿曰:“我早有此意,劝桑郎纳素琴为侧室。现在听他二人如此说法,正合我意。惟恐二位妹妹不乐意,不敢启齿。二位妹妹言及此,我就与二位妹妹细商量,一遂他二人之愿。二位妹妹之意如何?” 丽仙曰:“姐姐如果宽恩,小妹乐从。” 秋霞曰:“小妹亦允。” 惊鸿曰:“ 既是皆乐意,我就择吉期。” 殷、骆二人说:“理当。”便向桑黛曰:“你以后尽管吃醉罢,可有人理你了。”桑黛便向他三个人作揖相谢。此时素琴听他们所言,早已溜出房外。移时,素琴进来,问他们吃什么早点?秋霞便向素琴道喜曰:“以后可多要理你家姑爷才是。”素琴闻言,面红过耳,一言不发,掉转身跑出房外。却好小丫头送进面水来,桑黛梳洗已毕。殷、骆二位就在惊鸿房中一同梳洗。桑黛坐在一旁看他三人梳发,抹粉涂脂,修饰已毕,一同出来用早点。大家用毕,惊鸿便取了通书细加检看,择定初十良辰。桑黛闻言暗喜,秋霞便寻着素琴,将他作耍。三位夫人当日就代素琴料理收拾新房,又赶着做了几件簇新的衣裳,以及床帐被褥,皆预备周到。
前三日桑黛写了请帖,去请众家同盟兄弟。大家得着请帖,也就各人预备礼物。到了初十这日,大众皆来贺喜,桑府热闹了一日,直至将尽三鼓,方散去。是夜,晋、殷、骆三人在新房中摆了一桌酒筵,惊鸿南面坐,殷、骆东西相陪,新姨坐在下面。正在传杯弄盏,甚乐之际,忽见桑黛走进房来,三人起身口呼:“将军请坐,且待新姨敬你一觞。”桑黛谢曰:“本当陪三位夫人痛饮,奈已微醉,若再贪杯,恐蹈端阳笑话,只好敬谢不敏罢。” 忽听殷丽仙一声唤道:“沁香你也太胆大了,主母之言,你竟敢违背,还不待我快过来。我们每人赏你三杯,你且坐在素琴姐姐旁边。” 桑黛闻言,情不自禁,遂走至丽仙身旁,将他玉肩一拍曰:“既如此我与卿并坐一处,今夜我不伴新姨,偏要相陪主母。”说着附在肩下坐定。于是三妻一妾又饮了一回,晋、殷、骆三位夫人便命撤去残肴,一齐告辞而退,让桑黛与素琴同遂于飞之乐。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众英雄受室毕良姻 红毛国兴兵犯中国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夜邻家乞新火,小窗分与读书灯。话表桑黛自纳素琴之后,真是娇妻美妾,夫倡妇随,较之云璧人大有天渊之别。璧人因此不免短叹长吁,自恨偏遇河东狮吼。
光阴迅速,所有各家新娘俱已满月,于是次第回门,各人的泰山泰水见着快婿佳儿,欢乐无极。当下触动了两三家的心事。范相因骆照尚未受室,闻协办大学士郑峰有两位小姐,一名素娥,一名湘娥,皆是才貌双全,德容兼备。因倩武提督达眷,英武伯李广为媒,求素娥匹配骆照。蒋逵闻听此事,就挽殷霞仙、桑黛执柯,求湘娥给蒋豹为室。郑峰俱允诺。武提督也有两位小姐,长名丽娟,次名秀娟,俱待字闺中。因见郑学士两位小姐俱已字人,也动了顷平愿念。遂请李广、殷霞仙二人作伐,以长女许配木林,次女许配傅璧芳为室。殷、李二人闻命,遂分头去说。傅璧芳、木林皆已应允。这四家皆下聘礼,择吉迎娶,自有一番热闹,勿庸细表。其余如甘宁、郑九州、左龙、左虎也次第聘了宦家之女。只有洪锦须待葬父之后,方可娶亲。杜老夫人只可随他之愿。徐文亮因念史锦屏,后再计议。数月以来,男婚女嫁,俱已成就良缘,温柔乡中,流苏帐内,快乐非常。这且不表。
再表刘瑾等篡逆未成,遂带家小逃往红毛国安身。这红毛国王平日与刘瑾有交谊,见刘瑾逃入本国,便十分优待。于是刘瑾等终日花言巧语,煽惑国王,皆谓南朝如何繁华,如何富丽。国王听信这一班奸贼胡言,便动了夺取中原之心。尚未决计,复与刘瑾等熟商了数次,刘瑾等又怂恿了数次,红毛国王便决计兴师夺取南朝天下。拨了十万雄兵,猛将多员,即以刘瑾等为向导,渡过大洋,竟犯广东境界。这广东巡抚料难抵敌,只得闭关谨守。一面写了告急表章,申奏朝廷,请旨发兵剿伐。
这日正逢七月初一,天子临朝之期,文武各官朝参已毕,文东武西站班。只见黄门官捧进一道表章,在金阶跪下,奏曰:“ 叩启万岁,现有广东巡抚告急表章,吾主览阅。”当驾官接过,呈上御案。武宗皇帝览表已毕,面含嗔怒,遂将表章与范相观瞧。范相接过看了一遍,跪奏曰:“臣启陛下,这红毛国素性强暴,久已不来入贡,加之刘瑾等一班奸党前去煽惑怂恿,兴兵犯境,公报私仇。今既犯境,谅这小丑跳梁,不足为忧。天兵一到,指日成擒。臣保李广一 班 武 臣,必 克 奏 虏 功。” 武 宗 闻 奏,龙 颜 大 悦 曰:“据卿所奏,甚合朕意。朕派楚云为招讨元帅,率领众将,挑选雄兵,即日前往平番。” 范相复奏曰:“臣闻众将军平日皆推李广为尊,如以楚云为帅,惟恐人心不服。且以李广素娴韬略,晓畅戎机。若以李广为帅,楚云副帅,藐尔番奴,定难负隅,大获全胜必矣。陛下若纳臣言,天下幸甚,国家幸甚。”武宗喜曰:“足见卿代朕忧勤,经心擘画,当依卿奏。”随宣李广、楚云上殿,又遣内侍宣诏萧子世、广明入朝。众家将军等一同俯伏金阶,山呼已毕,分班站立。武宗将红毛国兴兵犯境之事传下,遂降旨曰:“朕封李广为天下都招讨平蛮大元帅,楚云为平蛮副元帅,萧子世为军师,其余将军随征,悉遵元帅差遣。明日朕令首相奉兵符将令,在校场授与元帅收执,候钦天监选良辰出师。诸卿务各努力,克奏虏功,毋负朕意。” 李广率众谢恩。朝散,众人各回府第,各府父母妻子皆已知晓,奉命征伐番邦。各家太夫人、少夫人暗中担忧。况值新婚之后,燕尔正笃,伉俪方浓,忽遇此远征,皆是闷闷不乐,无可奈何。
李广等皆是佼佼丈夫气慨,不以为意。次日早晨,只见正元帅李广头戴金盔,身披锁子黄金甲。内衬蜀锦红袍,腰束玲珑玉带,背插八面绣鸾旗。左挂雕弓,右悬羽箭,腰佩宝剑,足穿花脑头战靴,跨下一匹黄骠马。副元帅楚云头戴凤翅银盔,珠抹额,身披柳叶镀银战铠。内衬白绫绣蟒战袍,八面绣鸾旗背后高插。左挂弓,右插箭,斜佩龙泉,脚蹬银脑战靴,跨一匹白马。萧子世头戴一顶金丝盘顶九纶冠,身穿八卦风云紫绛道袍,轻摇拂尘。齐往校场而来。不移时,炮响三声,早见众英雄偏裨将士两旁迎接。二位正副元帅及军师一齐下马,步上演武厅。又三声炮响,鼓乐齐奏,正副元帅、军师按次序坐定。众将参见已毕,两旁分立。
忽闻营外三声炮响,鼓乐齐鸣,只见范相手捧黄金帅印,郑协办捧着尚方宝剑,殷翰苑手捧先锋印,武提督手捧军师令旗令箭,一齐步上演武厅。遂将金印兵符送上,李广、楚云、萧子世三人当即三跪九叩首拜受印信,复又望阙谢恩已毕。李广三人便让范相、郑协办、武提督、殷翰苑四位钦差落座。范相曰:“惟愿元戎一战成功,早平丑虏,老夫当即静候捷音。” 李广三人谢曰:“某等自愧樗材,辱蒙保荐,敢不尽忠竭力,上报君上之恩,下酬知己之德。惟愿托庇早定厥功,班师有日。” 范相等又谆嘱数句,即便告别而去,上朝覆命。
李广三人送范相等至演武厅下,复又归坐。一众英雄偏裨牙将,皆上厅参见候令。李广三人谦让了一回,遂向众将又三令五申,吩咐了一遍。遂传令:桑黛、徐文亮二人为左右先锋,各领精兵一万,俟钦定吉日一到,即随同开兵。逢山开路,遇 水 叠 桥,不 可 有 误。桑 黛、徐 文 亮 应 声“ 得令”,退下。又令下洪锦、傅璧芳二人各带精兵五千,为随征督粮使。军中以粮草为本,万不可有误。如误,定按军法从事。洪锦、傅璧芳应声“ 得令”,退下。其余一众英雄,皆为随征将士,遂将花名兵册逐细阅了一遍。当即挑选了十万雄兵,驻扎校场,只待吉期出征。吩派已毕,李广三人仍各乘马回帅府。
次日钦天监送来出师吉期至帅府。李广奉到钦定七月初八日出师征讨,即刻传知各将士预备,至期拔队。因此各府内眷俱各收拾行装,准备随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八 十 回 大元帅奉旨讨蛮寇 两英雄斩贼立奇功
斗大黄金印,瓢样多白玉瓯,珊瑚树似车轴。走珠履三千客,聚春风十二楼。终日家锁眉头,怎似我吟诗吃酒。———右调《梧儿》
话表英武伯李广至初八日早,便全身披挂,拜别母亲,嘱咐妻孥代拙夫侍俸。遂一揖而出,府前上马,扑奔校场。来至校场,只见副元帅并军师众随征将士迎接元帅,演武厅前下马。升座点名已毕,即刻祭旗。金鼓齐鸣,炮响三声。李广传令左右二先锋即刻拔队起程。桑黛、徐文亮遵令,率领本部人马拔队先行。李广随后,同副帅并军师统率十万雄兵出城。
一路浩浩荡荡,直往广东进发。所过之处,秋毫不犯,真是号令严明。在路行程,不止一日。这日已至广东境界,早有探马报进城中。广东巡抚韩本忠,正是被番兵屡次攻城甚急,闭关紧守,日夜盼望救兵。今日忽闻天兵已到,即刻率领在城文武各官,出城迎接。
李广已安营毕,韩巡抚即进营参见,彼此行礼,分宾主坐定。李广问曰:“这数日番兵怎样动静?敌营共有若干人马?尚乞一一示明。” 韩巡抚躬身答曰:“ 自从番兵到此,只与他战过两次,因寡不敌众,万难争衡,只可闭关紧守。以冀元戎率军到来,扫灭贼氛。彼国之兵,约有百万,战将约有千员,所以下官不敢与之对敌。” 李广复问曰:“ 番国兵将之多,固不待言,但他主帅何人?先锋怎样?尚望详细示悉。”韩巡抚曰:“ 下官探得敌营提兵主将名唤萨牙叉,副主将名仇三赞,先锋孙鹤麒麟凯。还有大将四名,兄弟四人,一名唤合奇萨里东,一名萨里西,一名萨里南,一名萨里北,俱 有 勇 战。其 余 众 将,不 计 其 数。” 李 广 闻 言 曰:“谅彼偏邦,竟敢藐视天朝,目空一切。本帅既到,管教他转瞬皆亡。”遂传令即日拔营,移驻城内。将校遵令,起队进城。就在教军场安下营盘,歇兵三日。
第四日,正帅、副帅、军师一同升帐,打起聚将鼓,众将上帐参见。李广令下:“ 营规务要整肃,不准戏言谑浪,临阵不准退缩,擂鼓奋勇前进,鸣金须要回营,军令森严。如违令者,定按军法斩首。” 众家弟兄,随征将士,俱各唯唯遵令。李广又曰:“今日与番奴初次交锋,务要先挫他的锐气。那位 将 军 前 去 讨 战?” 一 言 未 毕,只 见 广 明 答 应:“洒家愿往。” 在帐前躬身。李广一见,不由眉头一皱曰:“初次交兵,务要胜他一阵,方不失本帅之英名。妆既愿去,万不可粗心致败。今付汝三千兵马,出城讨战,务必小心。”广明遵令退下。李广又问:“那位将军愿去掠阵?” 忽听一声应曰:“ 末将愿往。” 视之,乃骆照也。李广悦曰:“贤弟愿去,本帅放心。广明轻而无谋,贤弟与他合力,务必取胜。”骆照遵令,同广明带领三千雄兵,响炮出城。李广同楚云、萧子世及随征众将,一齐上了城头。但见番营内旌旗密布,剑戟森严,杀气腾腾,阴风习习。李广笑顾左右曰:“番兵虽多,队伍不齐,多半乌合之众。若用奇兵,必获全胜。”众将称是。
且表番营主帅萨牙叉,探闻天兵已到,便聚集众番将,议论御敌之策。又向刘瑾、史洪基曰:“ 日来据探马报道,中华特派李广为帅,带兵前来。这李广韬略本领皆如何?乞二位明白示知。” 刘瑾曰:“ 原来是李广为帅!这厮年轻,却是英勇,他有一班结义兄弟,皆是勇战之辈,元帅留意,不可轻敌。” 萨牙叉闻言笑曰:“老千岁是惊弓之鸟,吓破胆头。依本帅听之,是些乳牙未脱,胎毛未干一群小娃娃,何足为虑?老千岁竟长他人的志气,灭却我国的威风。请看本帅今日出阵讨战,杀他片甲不存,方知本帅之勇。” 正谈论间,忽见番兵报道:“启元帅,现有蛮兵在营外讨战,请令定夺。”萨牙叉闻报,遂望下问:“ 那位将军出营会战?”忽听一声答应:“末将愿往。” 闪出一员将,帐前控背。萨牙叉见是偏将荒山虎,遂即吩咐:“ 即带你本部兵马会战,务要小心在意。”荒山虎领令出营。萨牙叉随带兵将出营掠阵。
荒山虎来至战场,见一和尚耀武扬威讨战。荒山虎大喝:“ 秃驴!少要张狂,快通名来,好让本将军结果你性命。”广明抬头一看,见番将生得蓝面红须,断鼻梁,凹眼,形如怪兽,遂喝道:“番奴听着,俺乃天朝都招讨大元帅李麾下大将广明是也。尔是何名?速通名来,俺刀下不斩无名小卒。” 荒山虎闻言,哈哈大笑曰:“ 自称尔是大将,不过是一个酒肉头陀,竟敢在本将军前夸口。若问我名姓,俺乃红毛国大元帅萨麾下偏将军荒山虎是也。” 广明大怒,遂抡牛耳泼风刀,直向荒山虎搠去。荒山虎舞双钢鞭迎抵,一来一往,约有三十余合。广明遂将左手刀向荒山虎拦腰砍去,荒山虎以鞭将刀隔开,趁势一鞭向广明当头击下,广明把右手刀向上一¥,急起左手刀去砍番将肩头,番将把鞭落下来迎。广明急起右手刀向番将左肩砍去,番将招架不及,右肩头着了一刀。荒山虎说声“ 不好”,翻落马下。广明抢步近前,手起刀落,把番将首级取下。
番邦元帅萨牙叉见荒山虎阵亡,随把令旗一摆,众番卒一齐喊“杀”,拥上前来,将广明围裹厮杀。广明毫不惧怯,飞舞双刀,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番帅见头陀僧骁勇,难以取胜,又命偏将沙里金上前助战。番将遵令,出马向阵中冲来。忽闻迎面大喊:“ 番将那里走?俺骆将军来也,取尔之狗头。” 抡双锤向番将砸下。沙里金措手不及,被骆照一锤打死,尸身翻落马下。骆照抡动双锤冲上去,打死番兵有二三百人。正要杀入重围,去助广明,忽听城上鸣金收兵。番营也鸣金收兵回营。骆照、广明收兵回城。此时李广已下了城,见广明、骆照得胜回城,赞道:“可喜二位贤弟,初见头阵,杀死两名番将,挫动番邦的锐气,这件功劳非轻。”即命军政司在功劳簿上记了头功。又令兵丁昼夜严守城池,且忌懈怠。是日军中大排筵宴,准备明日出征。毕竟后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桑先锋飞马斩番奴 李元帅运筹埋伏兵
曹公饮马天池日,文采西园感故知。
至竟心情终不改,月明花影上旌旗。
话表广明、骆照杀了两名番将,李帅代他二人上了功劳簿。是日大排筵席,一宿无话。
次日元帅升帐,诸将参见已毕。李广向左右二先锋曰:“二位贤弟,今领两千兵马,去与番将决一胜负,本帅亲自掠阵,察看敌人虚实,好用奇兵破之。” 桑黛、徐文亮二人遵令,即带本部兵马,三声炮响,开城冲出,直奔番营。元帅随带众将,亲自出城,列成阵势。只见桑黛一马当先,驰到番营前,高声喊道:“ 呔!番营听真,尔等快报你主将知,就说天朝大元帅麾下左先锋桑将军索战,叫他出营受死。若稍延迟,本将军就要杀进营去。” 番卒不敢怠慢,飞报进去。萨牙叉正坐军帐默思,初次交兵折了两员战将之事。忽见番卒飞报进来,不由大怒:“好大胆的南蛮,竟敢藐视我军。”遂问:“那位将军去擒敌人?” 忽闻一声:“ 末将愿往。” 萨牙叉见是正先锋孙鹤麒麟凯,遂曰:“ 孙将军须要小心。”孙鹤麒麟凯遵令,出帐乘骑,手提大刀,带领番卒一声呐喊,冲出营来。萨牙叉也出营观阵。桑黛见番将冲营来,头戴铁盔,身披铁甲,身高丈二,面如蟹豸,须发皆蓝,手提一柄大刀。桑黛大喝:“番奴少要前进,俺桑将军久候多时了。”孙鹤麒麟凯正往前进,忽闻迎面招呼,勒马观瞧,对面敌将头戴银盔,身披银甲,手托方天画戟,坐下白龙驹,像貌堂堂,亚赛当年三国吕布。喝问:“来将通名。”桑黛曰:“问我?听着,我乃天朝大元帅李麾下左先锋桑黛是也。尔是何名?” 孙鹤麒麟凯曰:“俺乃狼主驾前扫南大元帅麾下,正先锋孙鹤麒麟凯是也。” 桑黛曰:“ 尔国无故兴兵,侵犯天朝边疆。今天兵到此,尔等不思请罪,竟敢抗敌。待本先锋取尔的狗命。” 一抖方天戟,直望孙鹤麒麟凯刺来。孙鹤麒麟凯急用大刀相抵,二人大战约有五六十合,不分胜负。两边金鼓之声,不绝于耳。这边徐文亮观战,见番奴与桑黛二人正是棋逢对手,匠遇良材。恐桑黛恋战不能取胜,暗抽出一枝箭,搭上雕弓,对准番将射去。番将正与桑黛相抵,未防暗箭射来,躲避不及,正中左腮。孙鹤麒麟凯一怔之际,桑黛趁势用戟刺中番将咽喉,翻身落马。徐文亮见番将已死,乘势挥兵杀将过来,只杀得番卒四散奔逃。萨牙叉正欲出马助战,忽闻敌军队中鸣金收兵,只得按兵不动,率众将回营,明日决一死战。
桑黛、徐文亮、李元帅率众皆回城中,代二先锋上了功劳簿,二人得意非常。李元帅便向韩巡抚曰:“本帅欲查看本省地势,祈大人将地舆图赐我一观。” 韩巡抚闻言,即命人去取来地舆全图,送与李广观看。李广展开细阅一遍,便向军师萧子世,副元帅楚云相商曰:“按此地图而论,如某处某处可以埋伏兵马,愚意欲就此数处,设奇制胜,去破番营,可以获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萧、楚二人一齐曰:“元帅之略甚精,若照此行之,其敌必破。”李广闻言大悦。
次日,三人升帐,李广居中,左萧子世、右楚云,坐定。众将参见已毕,各立两厢。李广向萧、楚二人议曰:“愚见拟如此如此调拨,可尽善否?”萧子世曰:“如此甚合机宜。”楚云曰:“如此必获全胜。”李广遂传令洪锦、傅璧芳、左龙、左虎:“汝四人带三千兵马,抄至番营左边,但听连珠炮响,一齐杀出,攻其营左。” 四将遵令退下。传令甘宁、郑九州、木林、喻昆:“汝四人带三千兵马,抄至番营右边,但听连珠炮响,一同杀出,攻其营右。” 四将遵令退下。传令左先锋桑黛、右先锋徐文亮:“汝二人领本部兵马,抄至番营之后,但听连珠炮响,便由番营后杀入番寨,会同左右埋伏的兵马,夹攻番奴,不可有误。” 桑、徐二人遵令退下。传令骆照、蒋豹:“汝二人领三千兵马,距城十里雁门山左侧有一飞雁谷,在谷内埋伏,天明时必有番兵从此所逃,劫杀他一阵。” 蒋、骆二人遵令退下。传令广明、云璧人、胡逵:“汝三人带领三千兵马,距城二十里东海附近扎营,多带火把。待番兵到,断其归路。此系第一要紧关隘,必须小心努力,不可疏忽。” 三将遵令退下,各行其事。李广口呼:“萧贤弟同韩大人守城,我同楚贤弟、张贤弟出城搦战。”萧、韩二人遵命。李广挑选五千兵卒,同楚云、张珏响炮出城,列成阵势。早有番卒报进寨内,萨牙叉正在帐中筹思,忽见番卒报:“启元帅,现有南朝发兵,列阵在营外挑战。”萨牙叉闻报,“哇呀呀”一声大吼道:“今日与南蛮决一死战,誓不回营。众将官同本帅一齐出营会敌。”众番将遵令,即刻跨马发兵,一齐冲出营来。李广望见番将列阵,遂纵马提刀,一声大喝:“来者可是番营主帅萨牙叉否?”萨牙叉纵马大喝:“你是何人?快通名来?” 李广见来将身高九尺,面黑眉黄,一双凶恶碧眼,头戴金盔,身披铁甲,手持狼牙棒,在对面威风凛凛,遂答道:“本帅乃天朝都招讨英武伯李广是也。我中朝与你家狼主平时并无仇恨,亦甚和好。皆因逆贼刘瑾等逃窜尔邦,尔邦狼主听信刘瑾等蛊惑之言,以致兴师动众,枉劳士卒,空费钱粮。刘瑾等是穷无所之,借此诬妄之言,以惑尔之狼主,彼且借此公报私仇。尔之狼主不明,误信诡计,公然犯境,失了两国的和睦。为今之计,尔等可速退兵,将刘瑾等一干奸贼捆送我邦,本帅代尔国奏明天子,言尔狼主误为刘瑾等所惑。天子见本帅之本,断不加罪尔之狼主,而且和好如初。若执迷不悟,尔可知我天朝兵强将勇,那时尔邦玉石俱焚,悔之已晚。”萨牙叉闻言,怪眼圆睁,双眉倒竖,大吼一声:“ 好南蛮,休要巧言,我国狼主久想中华天下,岂肯听刘瑾等所言。而况尔邦昏君不修朝政,朝臣各恋女色,人民怨恨已极。我国狼主宽厚慈仁,正可为尔邦之主,代天伐罪,拯救万民。尔若识时,归降我国,将来不失封侯之位。若妄自尊大,眼见强兵直入,踏破尔的城池。” 李广不等他说完,即令张珏出马。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小张郎幻术戏敌将 勇楚云美貌惑番奴
渴饮清泉醉便休,四时风月任优游。
玉堂金马成何用,石室云山万古秋。
话表张珏遵元帅之令,笑盈盈的飞马而出。大声问曰:“是你同本将合战,还是那一个出马来战?” 萨牙叉见来将式样,是不伦不类,既为大将,怎么不披甲,只穿一领大衫?头戴一顶元青平顶方巾,身着白绫绉花直裰,脚踏粉底乌靴,腰束丝绦,斜挂佩剑,手中执定两把双尖刀,大袖飘飘,不象大将,分明是一公子。萨牙叉看毕,心中疑惑:这一年幼娃娃,也能出战?忽然转想,不由大怒:“这分明藐视我邦。他不派大将出马,竟令小儿前来戏耍,真令人可恨。”遂问左右:“谁将这小孩擒来?”一言未完,只见合奇萨里西曰:“末将愿往。”手持长枪,催马出阵,大喝:“尔这小孩子,胎毛未落,乳牙未脱,敢在沙场上逞能。快通名,待本将军擒你。” 张珏曰:“本将军张珏是也。尔既夸口,尔放马过来,管教你有头颅来,无头颅去。” 合奇萨里西闻言大怒,拧枪就刺,张珏用双尖刀向上一架,!的一声,架在一旁。二马过门,一来一往,约有八九个回合。只见番将拧枪,望张珏分心刺来。张珏安心戏耍番将,即将身体一晃,已不知去向。合奇萨里西一枪,用力太猛,刺空,不由身体在马上一晃,几乎跌下马来。赶着勒住坐骥,按定手中枪,暗说:“奇怪呀!明明见小孩子在马上,忽然不见了,难道我把他刺于马下?” 遂向地上一瞧,哪有人影。心中惊惶纳闷之际,忽闻迎面马上大叫:“番奴何必猜疑,快撒马过来,决一死战。” 合奇萨里西一看,果见张珏依然坐在马上。只急得番将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大吼一声:“好大胆的妖人,竟敢戏弄本将军吗?” 遂恶狠狠拧枪来刺,张珏并不招架,曰:“待本将军让你。” 又不知去向。不由番将着急,大骂妖人。忽见张珏在左首喝道:“ 番奴你不骂了,待本将军取你狗头。” 合奇萨里西急转马,见张珏在左边手执双尖刀,作那欲下不下之势。番将便拧枪向张珏分心刺来,又不知张珏何处去了。正在气忿填胸,忽听右首喊道:“我在这里。” 番将闻言,急忙转身来看,果见张珏在右首望他招手。合奇萨里西向张珏怒刺一枪,刺空,又不知张珏去向。如此忽隐忽现,或左或右,将合奇萨里西急得汗如雨下。两国兵丁均皆诧异。萨牙叉心中更惊异,遂令合奇萨里东出阵助战。合奇萨里东遵令,手舞钢叉,飞马至战场,大喝:“小南蛮,休用幻术欺人。”端叉来刺张珏。
忽闻官军队中一声喝道:“番奴休要逞强,俺来会你。”合奇萨里东忽闻娇柔的声音,遂停叉望对面观瞧来将。见迎面马上一将,头戴一顶八宝银盔,珠抹额光明射目,身披堆云锁子鱼鳞银甲,内衬湖色绉花战袍,银盔上一朵朱缨,顶门高耸,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足登一双镔铁镀银的战靴,手擎银枪,跨下银*马。暗想:“ 这员敌将好像美貌婵娟,那掠阵的好似俊俏书生。天朝竟出天姿国色,令人可羡。”遂喝道:“呔!南朝美貌将军,快通名姓,待本将军带你回吾国,作一个俏美的娈童。” 楚云闻言,又羞又恼,大喝:“番奴你瞎了眼,你未看大纛旗上之字,尔何必又问?” 合奇萨里东闻言,遂望纛旗上之字,上写一个斗大“ 楚” 字,边上有一行小字,写的是“ 平番副元 帅 忠 勇 侯”。遂 曰:“你既是副元帅,你腰肢一捻,怎能上阵交锋?” 楚云大怒,并不答话,遂一抖银枪,直向番将刺来。合奇萨里东急忙举叉相迎。二人一来一往,约战了十数个回合。合奇萨里东渐渐的力乏,汗出如浆,吁吁气喘,抵挡不住,遂虚刺一叉,将马一夹,往西而逃。楚云不舍,拍马追赶,大喝:“番奴往那里走?本帅来也。”
正赶之际,忽见番营队中闯出一员将官,阻住去路,口呼:“颦卿别来无恙。” 楚云闻言,举目观看,原来是刘彪贼子,登时不觉满面飞红。只听刘彪曰:“ 前者自卿走后,无日不系念于怀;何以你当年那种无情,今日幸又相逢,真是三生有幸。年华虽隔,丰韵犹存,可羡可羡。” 楚云不等他说完,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烂银枪一摆,直刺过去。刘彪本非敌手,免强用兵器招架,不到三合,早被楚云战得力疲筋酥,难以相抵,只得拍马而逃。
那边张珏戏战番将,也不结果他的性命。那番将合奇萨里西以枪刺张珏,枪枪刺空。无计可施,只是测摸不定,急的火高万丈。那掠阵番将萨牙叉,用鞭梢一指,喝令合营番将番兵,全行杀出。番帅遂舞狼牙棒,催马上阵。这边元帅李广一见,也飞马上阵助战。两家兵卒杀作一团,只杀得尘沙飞天,人尸倒地。
李元帅见番兵番将空营出战,番营内已经空壁,便将鞭梢向后一指,这是暗中号令,是令放信炮。立刻连珠炮响,此时番帅萨牙叉闻炮声心中惊疑,心知不好。忽闻一片喊杀之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只见洪锦、傅璧芳、左龙、左虎从寨左杀到,甘宁、郑九州、喻昆、木林从寨右杀到,桑黛、徐文亮从寨后杀到。十员猛将一万雄兵,分三路夹攻,大刀、阔斧、画戟、长枪纷纷乱砍乱挑,只杀得番兵番将个个争先逃命。番帅萨牙叉见势不好,只得夺路而走。竟将史洪基、刘瑾、花球三个人险些吓杀。幸有带来十数名同难的家将,保护着三人而逃命。这边李广率领众英雄猛将皆奋勇当先,追杀番奴。追至数十里外,李广方鸣金收兵回城,番帅萨牙叉及众番将,见李广已收兵回城。大众番奴方惊魂稍定。遂收聚残兵查点兵马,已折伤大半。萨牙叉仰天长叹:“俺用兵以来,未有如此大败。今李南蛮诡计多端,令人莫测,杀得我如此大败之光景,怎教我回见狼主?” 毫无主意,欲拔剑自刎。不知番帅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萨牙叉败走飞雁谷 朱花青援救东海边
闲暇灯下诵黄庭,百衲斑衣破又缝。今日不愁明日事,生涯只在水云中。话表萨牙叉被四路伏兵杀得大败,溃输落荒而逃,兵将折伤大半。直逃至二十里外飞雁谷地方,见敌兵退回,方甫定惊魂,便痛定思痛,仰天长叹:“如此大败,怎见狼主?”欲拔剑自刎,当有合奇萨里西等近前相劝,口呼:“元帅切勿如此,胜负乃兵家常事。可急写告急文书求救,与他决战,以报今日之仇。大约狼主必然允准。” 萨牙叉见诸将苦苦相劝,只得允从。遂命败兵残卒,暂且安营。
天已二更时,忽闻连珠炮响,只见飞雁谷内烟尘陡起,火把齐明,又杀出一彪军兵,为首两员大将乃是骆照、蒋豹。当先大喊:“我等奉俺元帅将令,在此等候多时,尔等番奴快快下马受缚。” 萨牙叉一见明兵杀来,正是魂飞于天,魄降于地,几乎跌下马来。众番兵不知谷内有多少人马,惊慌失色,个个抛戈弃甲,将帅不敢对敌,皆是舍死逃命。骆照、蒋豹不去追赶,只获得马匹器械不计其数。萨牙叉率领众兵将逃出五里之外,在马上仰面长叹:“天呀!又遇这一场截杀,不晓兵将又伤了几多?” 遂查点人马,所幸将员尚未伤折,只是兵卒又伤折了一半。无奈何,率领残兵败将,连夜径奔东海岸,寻觅船只,渡海回国,亲求救兵,以报今日之仇。
遂奔到东海岸,萨牙叉顾左右曰:“今已至海边,当可无虞矣。” 众番将皆言:“请主帅放心,再亦无有蛮兵追赶到此。”话犹未完,忽闻连珠炮响,鼓角齐鸣,喊杀之声,震动天地,一派灯光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为首三员大将,率领一队官军,从刺斜里阻路,并不答话,便举兵刃杀过来。可怜那些番卒,已是惊弓之鸟,到了此时,那敢厮杀,只有哭声震地,皆想逃命。萨牙叉并众番将见此处又有埋伏杀出,只得舍命夺路想逃,已被云璧人、广明、胡逵三人率领大兵,将番众团团围住杀戮,只杀的萨牙叉胆落魂消,入地无门,上天无路。那刘瑾、史洪基、花球并所带来众人,皆心惊胆裂,浑身乱抖。萨牙叉见他等如此情形,怒喝道:“尔等太也胆小,现出这样丑态,贻笑我邦,还不随我等冲杀出去。”萨牙叉在前舍命冲杀,左冲右突,冲杀不出一条血路。
正在危急之际,忽听海边连声炮响,不一刻,只见官兵纷纷向两边一闪。萨牙叉暗说:“ 不好,这一枝兵尚未解围,已杀得残骨碎尸,若再添这一枝兵前来助战,任我是天神,大约我的性命必丧亡在此处。” 猛抬头,隐隐见灯光下对面杀进一枝兵来。仔细一看,方认得是本国兵马,心中大喜。原来红毛国狼主咪花青,自那日发兵去犯中朝疆界,又恐难取胜中朝,正在坐卧不安,只见军师非非道人出班奏曰:“狼主何必忧愁,贫道只须聊施小术,立刻将中华所有的兵马,全行杀他片甲不留。虽然如此,还须御驾亲征,方可平服。”这非非道人善知六丁六甲左道奇门之术,咪花青闻奏,深信不疑。因此倾动全国兵马,又带女儿飞云公主、驸马仇里红。这飞云公主生得千娇百媚,善用两柄铜锤,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仇里红也是英勇无敌。咪花青命仇里红为催粮官,备了千号战船,带领全国番兵,向中华进发。这日才到东海岸,忽见本国之番兵是败阵情形,急令船靠岸。只见败逃的番兵登船报明一切。非非道人闻言大怒,一声令下,阖船兵马一齐上岸,奋力攻杀,所以才将云璧人、广明、胡逵三人之兵,杀得纷纷向两边退闪。胡逵、广明见番兵有兵救应,便去迎敌,被云璧人拦阻,曰:“不知敌兵虚实,万不可轻而无谋,此是求败之道。不若权且退兵回城交令,禀明一切,再作道理。” 广明、胡逵只得依言,立刻鸣金收兵。所有官兵皆已退净,回行营去了。
番帅萨牙叉整顿残兵,去见狼主,既将致败之由,细奏一切,自己请罪。咪花青尚未开口,非非道人曰:“此非元帅与诸位将军之失,乃误中南蛮之诡计。今贫道既已到此,那怕他诡计多端,只须贫道聊施小术,管杀他片甲不留。元帅不必忧虑,歇兵数日,再与他决战,报复此仇恨。” 咪花青无话可说,便向非非道人曰:“孤今丧师折将,此仇恨若不报复,有何面目回国?望求军师助孤一臂之力。” 非非道人口呼:“千岁放心,贫道当竭力报效,以报此仇。” 咪花青大悦,遂命合营兵卒,前进十里,安营下寨。这且不表。
再表李广追杀番兵,大获全胜;回城之后,查点兵卒,折伤了千余名,所幸各将无一伤损。李广暗喜,就为各将分别记了功劳。次日早晨,骆照、蒋豹回营交令,献上所获器械旗帜。李广暗喜,遂上了功劳薄。便向楚云、萧子世言曰:“专候云璧人三人捷音。若能大获全胜,擒缚番帅,大功已告成了。”萧子世曰:“那杀戮难免,劫数未终,何能如此爽快?云 贤 弟 等 能 不 损 伤 兵 马,安 然 回 城,就 是 万幸。”李广曰:“军师之言,毋乃太谬。番帅经某等大杀一阵,杀伤番兵亦不计其数。据此,番帅部下所余兵马亦甚寥寥,何能抵敌?军师反言云贤弟等恐不能大获全胜,不伤兵马,全军回来就是万幸,然则番将能变出雄兵来?军师所言,指示一二,以释愚兄之疑。” 萧子世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岂可预料。但是小弟逆料番将到兵穷路绝之时,自有人来救应。此时不可预决,且待云贤弟等回来,便知分晓。”李广向来佩服他的妙算无差,也不下问。惟有楚云在旁,不甚信,却也绝不开口。
大家正在谈论,见小卒进来报道:“ 云将军三位回来了。”李广即命进见。云璧人、胡逵、广明三人一齐进来,参见已毕。李广忙问:“ 三位贤弟可得大胜,番将曾否擒获?”云璧人曰:“小弟等深自惭愧,小弟等正将番帅众围困,并力厮杀,指望一战成功,把番帅擒来。正战之际,忽从海中来了无数战船,全是红毛国救应之兵。彼等弃船登岸,杀上前来。小弟等黑夜不知彼军虚实,深恐轻入险地,致有损兵折将之虞。故此退兵,未把番帅擒来。” 李广闻言,竟佩服萧子世有预料之明,且喜云璧人有见机而作之智。即命璧人等去歇息,再作良图。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咪飞云力擒四将 萧子世预伏先机
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
凭栏坐听樵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
话表李广闻云璧人之言,知红毛国来了救兵,只可明日议论,一宿无话。
次晨,正拟人去探虚实,忽见探子来报:“ 启禀元帅,探得红毛国续到之兵已在城外二十里,逼近飞雁谷下寨。”李广闻报,正欲与军师商议攻营之策,忽又一名探子来报:“启元帅,现有番营出来一女将,带领一千女兵,在城下讨战,请元帅定夺。” 李广闻报,暗想:“ 番营内有了女将。凡女将必多邪术,须要小心御敌。” 遂向左右问曰:“ 那位将军出阵?”胡逵一声答应:“末将愿往。” 李广曰:“ 此去须要小心。”胡逵答应,手提板斧,跨马率领兵卒,一声炮响,冲出城来。至战场,兵卒列成阵式。此时李广立在城头掠阵。这胡逵见迎面番邦女将,生得千娇百媚,手执两柄铜锤,担在马鞍之上。胡逵看毕,大喝道:“ 对面番女听真,尔是闺中弱女,该谨守闺门方是道理。怎么不知羞耻,竟敢带兵前来厮杀?快通名来,好待俺用斧劈你两半。” 飞云女闻言大怒:“呔!南蛮听了,俺乃大红毛国狼主之女飞云公主是也。尔是何人?快通名来,锤下不砸无名小卒。” 胡逵曰:“ 俺乃天朝都招讨大元帅麾下,大将军烟葫芦胡逵是也。尔既称能,看胡老爷的利斧取你。” 遂舞板斧,向咪飞云砍来。飞云女使锤相迎,彼此一来一往,正是斧如鹏鸟双翅飞舞,锤似流星光明闪闪。二人战有十数回合,胡逵自觉两膀酸麻,筋酥力疲。暗想:“好一番邦女子,真利害。当初遇着史家女子,被他缚获,幸亏李大哥讲情,不然我吃了大苦。今日遇着这番女,也是美貌无比,英勇绝伦。我不如趁早败下为妙。”正欲败阵,忽见飞云女的双锤向胡逵当顶砸下,胡逵用尽平生之力,用双斧招架。咪飞云双锤向两边一分,只听“ !啷啷” 之声,胡逵的双斧被锤打落在地。胡逵说声“不好”,正要逃走,飞云女右手锤并在左手,一伸右手把胡逵抓过马来,横担在马鞍桥上。胡逵大声喝道:“俺老爷向来不喜女色,你把我捉去,你想要与我成亲,那是不成。”只羞得咪飞云面红过耳,欲要把他打死,又一心要捉活的。遂将胡逵向地上一摔,喝令:“ 番兵把黑贼绑了。”众番兵把胡逵四马倒攒蹄,已捆结实,抬进番营。李广等在城上看的真切,怒恼。广明大吼一声,忙提牛耳拨风刀,也不请令,跨马飞下城头。开城飞奔至战场,抡拨风刀,向飞云女当头就剁。咪飞云用锤急架相迎,来往交锋不及十合,广明有些抵敌不住,正在暗想:“番女利害,不如败下阵去,不要被他所害。” 二马一挫镫,咪飞云大喊一声:“贼秃驴,给我过来罢。” 一探背膀,把广明擒过马来。广明被擒,大骂不止说:“俺是出家之人,最戒女色,你将我捉获,难与你成亲。你虽爱我,我可不能遵命。” 咪飞云暗想:“中华的人皆是这样的油嘴,煞是可恶。” 遂将广明摔落在地,番兵近前,把广明捆了。李广在城上见广明又为所擒,不由大怒,急要自己出马,只见喻昆、郑九州二人一齐说道:“不须元帅出城,且待末将二人把番女擒来。” 李广口呼:“二位贤弟须要小心。” 郑、喻二人答应,遂下城跨马,手提兵刃,冲出城来。咪飞云见城内出来两名将官,仔细一看,觉得比前两个好得多了。只见喻、郑二人同声喝道:“好不知耻的贱婢,擒了我两员大将军,作女婿不成?”咪飞云闻言,不由面上一红,喝声:“ 油嘴贼,休要说口,看本公主的锤罢。” 双锤飞舞打来。喻昆、郑九州齐举兵刃,双战飞云女。这咪飞云本领出众超群,膂力过人,不上数合,喻昆被咪飞云捉去。郑九州一慌,又被咪飞云擒了去,遂传令:“鸣金收兵,回营歇息,明日再捉他国主将。”遂回营而去。
元帅李广见番女擒去四将,鸣金回营去了,也只得下城奔帅府厅内,便向萧子世议论:“番女如此骁勇,力擒我四将,只恐四将到番营凶多吉少,这便如何是好?” 萧子世口呼:“元帅不必过虑,某已预算及此。四将虽然被擒,不致有性命之虞。明日出战,自有人可以解之。但内中奇情不可预泄,事后自然知晓。” 李广曰:“但愿先生神算,本帅也可放心了。”言罢,各人退归本帐不提。
且表咪飞云回营交令,红毛国王咪花青见女儿力擒四将,大获全胜,心中大悦,哈哈大笑曰:“吾儿真不愧女中豪杰,阃内英雄了。”遂令番兵把捉来四将推至帐下,胡逵等立而不跪,反大骂不止。咪花青不由大怒,拍案喝令推出营门斩首号令。胡逵四人闻言,大笑曰:“好,我等有了恤典了。俺四人赤胆忠心,力图报国,今日死于王事,必然千古留名,岂不大悦。明日我家大元帅必亲自出兵,你这些番奴不免有碎尸万段之祸。番奴你快将我老爷们痛痛快快,才不骂你们。”咪花青大怒,吩咐小番快推出去斩了。咪飞云口尊:“ 父王且请息怒,谅这四名败将有何能为?毁骂父王,本应该斩,但是他等既说出他家元帅必亲自出战,且把这四人打入囚车,俟孩儿明日捉了他国元帅,一同斩首。令他等看是咱国强,是他国强?” 咪青花闻言允准,命番兵把胡逵、广明、喻昆、郑九州四人打入囚车,严守休误。小番答应,把四个人推下帐去。萨牙叉并众番将皆与公主道贺,立刻大排筵宴,与公主庆功。至晚席散。咪飞云回归后帐,众番将也就退出大帐,各归本营,一宿无话。
次日,咪飞云至中军帐请了令,带领众番女兵出了番营,向城上讨战。列成阵式,小番望城中喊道:“呔!尔等听真,急速报你家元帅得知,可急速令那能征惯战之将出城迎敌,不要像那昨日无用的小军出战,竟来献丑。” 城上军兵闻言,飞报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咪公主有意属情人 左先锋无心恋番女
江湖傲游散客多,秋枫叶落洞庭波。
酒醉夜别山林去,月照小楼一曲歌。
话说李广闻报咪飞云又来讨战,遂问萧子世:“昨日先生所言,今日上阵必有解救四将之策,但 不 晓 怎 样 解 救法?”萧子世曰:“非桑将军临阵方可解救。因他早时精细威仪,内中有一段良缘,可退番营女将。” 李广闻言大悦,便令桑黛出阵,桑黛遵令。萧子世口呼:“ 桑将军此去上阵,如番营女将向将军你说什么话,将军尽只应允,休要推辞。大功告成,皆将军一人身上,切切不可有误。” 桑黛遵命。心中狐疑,只得唯唯退下,提戟乘马,带领一千兵卒,冲出城来。两阵对圆,桑黛见番营女将生得千娇百媚。但见他头戴金冠,脑后飘摇两支雉尾,身披锁子连环甲,内衬水绿战袍,云鬓微松,耳环低挂,眉如柳叶,面似桃花,樱桃口,柳蛮腰,玉指尖尖,执着两柄铜锤,坐跨桃花马,体态轻盈妖娆。看罢,暗想:“如此美貌,比我三位妻更艳丽的多,真是闭月羞花之貌,竟能力擒四将。” 那边咪飞云一见桑黛,不由真魂出窍,暗道:“ 好一位美貌将军。头戴银盔,身披银铠,内衬素罗战袍,手执方天画戟,真是千般娇态,万种风流。无限风情,生于两眼。数重春色,偏在眉稍,令人可爱。恨我咪飞云生长番邦,不能匹配这样风流男子,无端配了一个性情厉暴,面貌粗陋的驸马。不晓被底温柔,枕边良辰,辜负春光,何趣之有?今见这位美男子,令我万种愁肠,一腔幽愤,全聚在一处。我若能与这美貌将军成其眷属,稍占风流,虽死无恨。皇天为何将奴家生在番地,不生在南朝呢?据我想来,这位美将军在天朝必有娇妻美妾,倚翠偎红之乐,惜玉怜香之心。我怎能将他带进营中,明为侍妾添香,暗作鸾交凤友?” 想到此处,不觉神魂飘荡,玉臂酸麻,险些将一对铜锤跌落在地。一男一女在战场,四只眼睛对面呆呆出神凝视,脉脉相思。忽闻两边战鼓咚咚,如爆豆所响。桑黛如梦方觉,脸上不由一红,拍马向前轻摇画戟,一声喝问:“ 来的女将,你可是咪飞云否?”咪飞云正在目荡神摇,凝思之际,忽闻一声问其名姓,这才惊悟,不由面泛桃花,一声应道:“ 然也,将军何名?” 桑黛曰:“我乃南朝都招讨大元帅武英伯麾下,左先锋桑黛是也。”飞云曰:“原来是桑将军,奴家久闻其名。但是将军曾伤我国数员大将,今遇奴家作何战法?尚望将军一言,以便奴家遵依。” 桑黛曰:“勿要多言,看戟罢!” 摇戟刺去,却只用了三分之力。咪飞云见画戟分心刺来,暗想:“他原来不知我的用意,一些怜惜之情都没有。” 一面暗想,一面急速举锤招架。双锤方靠在戟上,桑黛已把画戟撤回。咪飞云暗想:“他原来是假战,有些用意。” 于是也就把铜锤还击过去,也只用了三分之力。桑黛见铜锤砸来,急用戟招架,二人皆是暗暗不用力量,外面战斗虚虚假假,来回战有十数回合。咪飞云将杏眼一飘,眼望桑黛喝道:“你这小南蛮,果然利害,本公主战你不过,休得追赶。” 言罢,虚砸一锤,拨马败走。桑黛见咪飞云败走,暗想:“他的锤法并未散漫,何以遽尔败走?其中必然有诈,不可追赶。” 遂勒马不追。咪飞云见桑黛并不追赶,颇深疑惑:“我诱他,他不来追赶,难道他真是无情之汉?也罢,我何不再转去激怒他,必然来追。”想罢,复又兜转马头,向桑黛说道:“ 好一个胆怯先锋,竟不敢追赶,足见南朝营内,并无能征惯战之人,皆是酒囊饭袋,畏刀避剑之辈。” 话未说完,只气得桑黛怒目圆睁,大喝:“贱丫头,你量本先锋真个怯敌?是见你柔弱身躯,经不起本先锋一戟,为的是留你之命,多活一时。你既如此说,是你自寻死路,休怪本先锋忍心了。”遂将马一催,直追下来。咪飞云见他追来,也就催动征驹,如旋风一般,在前疾走。桑黛在后追赶。约有十里之外,咪飞云回头一看,见后面并无兵卒赶来,遂将战马一勒,掉转头来,娇滴滴的声音口称:“桑将军且住,奴家有话问你。”桑黛闻言,遂勒马口呼:“公主有何话讲?即请言明当面。”咪飞云曰:“ 奴家无他话言,惟见将军英勇无匹,才貌双全,实深羡慕。请问将军青春几许?在南朝官职何品?椿萱可否?在堂 有 否 妻 室?尚 望 将 军 明 言,奴 家 另 有 一 事 相商。”桑黛闻言,心中已明白八九,暗想:“ 这番女真是无羞无耻,虽然我生就的风流,我断不能惹此邪魔入彀。我何不作耍他一番,令他病害相思,早归地府。” 想罢,带笑曰:“既蒙汝问,本先锋年方十九,官封一品大将军之职,堂上椿萱早已去世,室乏中馈。” 飞云女闻言,心中大喜。遂含羞曰:“将军呀!奴家虽然生长外邦,也还薄具姿色,怎奈我父王毫无眼力,代奴家招一粗俗、性情强暴、不解风流的驸马,每于月下花晨,奴家只恨错配姻缘,薄命红颜,竟难遇一位画眉之夫。心伤肠断,莫可如何。” 言至此,不由落泪,掩面悲啼。桑黛见此光景,心中称奇,遂口呼:“公主何以如此伤心,莫非你那驸马不随公主之心意?有甚隐情,不妨对我直言。” 咪飞云闻听,又羞又喜,欲言不言,复又停住,不由面上一红,带笑含羞,缓缓而言,口呼:“将军,奴有一赧颜之语奉禀,不知将军能容纳否?奴家不揣蒲柳之姿,愿结鸳鸯之好。无论将军尚无佳偶,即使有贤淑在室,奴家忝在添香之列,亦所甘心。尚望将军勿嫌陋质,即 乞 允 从,则 奴 家 隐 愿 便 遂。” 桑 黛 闻 言,暗 道:“我已料之于此,然未免太觉厚颜。”因答曰:“公主之言差矣,以公主之美貌,本先锋何尝不贪,且恐贪之不得。今承公主下问,正求之不得。曾奈公主早已招了驸马,我虽知情趣,终不能使公主抛却亲夫,中道改途。而况敌国不婚,我纵然有情,公主也极有意,奈于大礼不合,我不能甘蹈罪名。即公主也有不便之处,尚望公主三思,勿作痴情之想。本先锋一片良言,且望公主勿怪我薄幸。” 不知飞云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公主痴情先锋没法 将军俯允驸马何辜
菊残三径懒徘徊,枫叶飘丹积台栏。
正然呼婢且扫去,那晓风过代吹开。
话表咪飞云闻桑黛一番言语,暗想:“据他所言,于大礼很有道理。我本当按定神思,力回邪念。怎奈心中无端放不下,这风流债难以收回。再与他情商,断乎不允。我何不如此如此,那怕他不应承。” 主意已定,复口呼:“ 将军,休以花言向奴家说,我只问将军两句话。行,则便与奴家好好商量,订此百年之约;若不行,将军你可莫怪奴家下毒手。”桑黛答曰:“非我不允,有这两件难为之事,不敢屈从。”咪飞云曰:“你果真不允,你看锤罢。”桑黛不等他锤到,先以一戟刺过去。咪飞云见戟刺来,不用锤招架迎敌,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喝声:“住!” 只见桑黛架式空做着,两手端着戟刺人的形式,犹如泥塑木雕的一般,如醉如痴,坐在马上,动也不动。飞云心中好生怜恤,遂将两柄锤抛在地上,弃骥走近桑黛马前,把桑黛轻轻抱下马来,搂在怀中,坐在地上。此时桑黛口中虽不能言,心中明白。坐在飞云怀内,二目紧对飞云之面,仔细一看,美貌无比,真令人魂销。桑黛方要站起,怎奈身软如棉无力,暗想:“这更奇了,怎么他念了几句鬼话,就把我弄得身不由己,怎生是好?”只见咪飞云轻启朱唇,在自己耳畔低声唤道:“ 我的冤家,奴为你如此殷勤,你怎么毫不怜惜?将军如肯允诺,愿偕燕好,奴即念咒退神,请君上马;若再不允,休怪奴下毒手,铜锤一举,将军死矣。” 桑黛闻言,暗想:“ 我若不允,他必下毒手。我又不能动,如木偶一般,岂不束手待毙?而况他如此真心,也觉撩人情意。又况萧子世临行嘱咐,令我遇番女之言,须要允诺。难道我与番女有姻缘之份,无端相遇,便即彼爱我怜;不然何以他不爱他人,独爱我桑黛。也罢,我且应允他,再作道理。” 遂一面望着飞云,若有不忍分离之意。飞云亦看出,遂问:“莫非将军已能首肯否?”桑黛望他一笑,将头点了两点。飞云一见,好生欢喜,心知允诺,遂念动退神咒。桑黛忽觉身体活动如初,遂向飞云曰:“多谢公主怜惜之意,真是天缘之合。但是我有三件事,尚望公主允诺。若缺其一,我死在公主锤下,还是不从。如蒙允诺,不日即可春风花烛了。” 飞云问曰:“将军但请言来,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奴也应承。”桑黛曰:“第一件,公主能降我国,我便与你相订白头。第二件,须将昨日擒去的那四位将军释放,送还我国。但是这第三件,小生碍难启齿。” 飞云问曰:“ 你且言来,斟酌而行,请道其详。”桑黛见问,踌躇言曰:“ 小生与公主成就良缘,在公主固如所愿,小生亦遂平生。但有一个人儿却将他安放在何处?若令他另行娶配,我不能遵行,眼睁睁将一位玉琢的美人归了中国,他心下也断不甘心情愿;若将他带入我国,彼此相形之下,谁愿戴这一顶绿头方巾。公主呀,这是一件极难之事么。公主有何妙策,能处两全?” 飞云闻言,沉吟想道:“ 我何不如此如此,且待作成,再告诉与他,还怕他不肯相从,与我成就花烛之欢?” 因曰:“ 那两件,奴家已允定。这第三一件,奴家已明白将军之意。将军但请放心,奴自有万全之策,以慰将军之望。” 桑黛谢曰:“若蒙公主计出万全,小生谨遵芳命,一言既定,永无改悔。”飞云大喜曰:“言话已久,须要各奔路途,请将军上马罢。但祈将军勿负奴情。” 桑黛答应,即刻提戟上马。飞云取了铜锤,跨上雕鞍。却好两家兵卒也赶到,二人故意大战数合,飞云拍马向本寨而去。
桑黛也就收兵回营。进城入帅府,参见李广,遂将阵上情形言了一遍。下情欲言不言,面上飞红。李广问曰:“何以欲言复止,却是何故?” 萧子世含笑接言:“桑贤弟无须含羞了,你本来命带桃花,到处有红丝相系,这也勉强不来。何妨尽吐实情,一告元帅知晓。” 桑黛闻言,固羞惭无极。李广见说,亦颇觉狐疑。楚云口呼:“桑贤弟你素日心直口快,今日为何竟成了儿女子之态,这是何故?既是有言,不妨言明。况且军师早已知晓。虽欲隐,岂可得乎?”桑黛见他三人相逼太甚,只得在元帅面前请罪,遂将在疆场上之各节言了一遍:“非是小弟有心如此,曾奈那番女有邪术惑人,小弟只得作权宜之计,且可借此将胡逵等四人救出,所以才应允他。” 元帅李广闻言,向桑黛说:“ 贤弟无罪,是贤弟奇功一件。待彼来降,本帅代你作主,与你二人完成姻事便了。”遂令众将退下,各归本帐安歇不表。
再言咪云飞回营,交令已毕。国王咪花青见女儿愁锁双眉,有不悦之色,因问:“ 王儿今日阵上莫非失机败阵?”飞云曰:“今日阵上遇一南蛮,名唤桑黛,杀法利害,故此孩儿败回。”咪花青口呼:“王儿切莫烦恼,昨日力擒四将,今虽败了一阵,终是王儿有功。若云桑黛本领高强,但须明日设计擒之。王儿你这两日也辛苦了,且 到 后 帐 歇 息 去罢。”飞云遵命,退出帐来,到后帐坐下。只是心中挂念桑黛那样风流,心中或上或下,辗转不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坐立不安。众婢女见此情形,不晓他心中有何事,又不敢问。忽见驸马仇里红由本国运粮,来营交令已毕,便到后营来看公主。众婢女入帐,报曰:“启公主娘娘:驸马到后帐来了。”飞云闻报,不由大怒,喝道:“ 驸马不驸马的,何必报我知晓,难道使我迎接他不成。” 众婢女不敢多言,只得唯唯退下。仇里红已走入后帐中,咪飞云一见仇里红那种粗鄙形容,回想桑黛那一种风流模样,不由的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向着仇里红怒目而视。仇里红见此情形,并不较量,走近前口呼:“公主因何不乐?莫非因本宫运粮来迟,公主故而不悦?不然本宫来在后帐,公主为何一语不发,身也不动,怒目而视本宫,却是何故?” 飞云一闻此言更怒,骂曰:“ 好不知进退的东西,你也不取一面镜子照照,看看你这一副尊容,三分不像人,七分竟像鬼,还说出无耻之言。休说你来迟,就便你十年不见我面,我也无气恼。我不恨旁人,只恨我父王当日将我匹配与你,使我这一世枉生在人间。总是遇见一个不尴不尬之鬼。我这里没有事,你且请出去罢,休在此缠扰。” 仇里红怎样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不顾大义杀夫事仇 为践前言纵囚归国
十分精细使五分,收留五分与儿孙。
若还精细都使尽,后代子孙不如人。
话表仇里红被咪飞云怒目而视,恶语相加,不由怒骂曰:“尔这行为必是上阵时看中了南朝男子,不然向来没有这样情形,今来到南朝疆界,忽将本宫如此看待。须知本宫乃是堂堂大丈夫,断不能使尔如此行为。若果你生了异心,不妨同你到父王前辩论明白。” 飞云闻言大怒,即起身将所坐交椅推倒,手指仇里红说:“你无须自命不凡,你须知俺乃是金枝玉叶的皇姑,配你这粗蠢不堪之辈,就是俺看中南朝蛮将,与你又有何干?好一个杀才,你焉能奈何我?” 仇里红闻听此言,勃然大怒,骂曰:“好一无耻贱婢,你还自称皇姑,自古以来那有公主去偷汉子?你既这般无耻,你可知俺仇里红与你有夫妇之分,这佩剑与你无夫妇之义。你虽是金枝 玉 叶,我 之 剑 不 能 饶 你。” 飞 云 闻 言,怒 不 可 遏,曰:“尔之言唬谁?尔有剑,我岂无剑?尔如不服,俺与你试一试,决一雌雄。” 仇里红大怒,便顺手执剑。飞云见仇里红拔剑,自己也急拔腰中剑执在手中,却不顾大义,向仇里红一剑砍去。仇里红措手不及,一颗头颅砍落在地。可怜番邦的驸马,因生得面目不佳,竟被乃妻所杀。飞云时下拔去眼中钉,肉中刺。那一班宫女只唬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飞云喝道:“你等何必如此害怕惊惧,我将驸马杀死,与尔等无干。一人作事一人当,断不带累尔等受罪。尔等且将这后营门闭了,不可泄漏风声,本公主自有主意。” 众宫女那敢违悖,闭了后营之门。飞云饬众宫女把仇里红尸身掩埋了。遂向众宫女说:“尔等听着,适才驸马进后营,与本公主争闹,出言无状,本公主一时性起,将他杀死。虽然把他埋了,明日父王知晓,必有一番责斥。想吾国兴兵犯南朝境界,夺取南朝天下,原是非理之事。本公主不如同尔等一齐归顺南朝,尚可望有些好处。尔等若不愿降,本公主佩剑尚在,尔等之命就在倾刻之间。愿降愿死,速速言来。” 众番女见问,又惊又怕,皆知飞云性情不好,若惹恼了他,只有死无有活。若言不降,必然也是剑下亡身。遂齐声言道:“婢子们皆愿随公主娘娘投降南朝,我等只知有公主,不知有他人。” 飞云闻言,遂曰:“ 尔等既愿随本公主去投诚,可速把前日擒来的那四员将官放出,令他等前来见我,本公主有话与他等面谈,不可误事。” 众番女一声答应,来至囚车之处,走近囚车前,将以上之言向胡逵等四人说了一遍。四人一闻此事,心中惊讶,暗想:“ 好一个灭伦背义的丫头,竟将亲夫杀死,去投我邦,真是罕有罕见。且不管他,只要我等四人回城。” 遂赞道:“ 好一个能明大义的公主,竟肯投降我国,真是女中丈夫。既然如此,快放我四人出囚,同你等去见公主。” 众番女即刻把囚车上的锁开了,放出四人,带领四人走进内帐。众番女先回禀飞云:“南朝四将业已带领前来,现在帐外候示。” 飞云吩咐令他等进帐问话。众番女复又出帐,将胡逵四人领进帐。飞云一见四人进来,便起身迎接,口称:“ 四位将军请了,前日冒犯虎威,多多得罪。只因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不得不偶尔作剧。今因驸马仇里红出言不逊,本公主一时性急,误把他身亡剑下。恐为狼主知之,必然科我之罪。因思南邦大国元帅深明韬略,我邦与之对敌,不过是负%之势,终久必亡。本公主又因畏罪难逃,思之再三,故而决意归降大明天子。而又虑荐引无人,故此请四位将军作为荐引。本公主把仇里红的首级带去,以为进献之忱。不晓将军等尚肯容纳否?” 胡逵等虽暗恨飞云灭伦背理,口中却极力夸赞:“公主深明大义而识时务,顺天者存,逆天者亡,甘心投顺,真不愧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实钦佩。我等作一介绍之人。既然公主决计,不可迟缓,缓则生变,反为不美,宜速行为上。” 飞云曰:“众位将军所言,甚合我意。” 就带了十数名贴身宫女,并把仇里红首级用包裹包好,挂在身旁。令宫女拉来十数匹马,与胡逵四人并各宫女骑坐,自己也上了马,一齐出了番营,往城门而来。
且言萧子世至夜间向李元帅曰:“某适才卜得一课,算定四将同咪飞云于今夜五更时分一同回城。元帅可令桑贤弟领各营兵卒出城迎接。咪飞云此来,不但胡逵四人得以生还,还杀却番营一员大将。桑贤弟这一件功劳,是从风流中而得。此等姻缘恐其不能十分美满,然亦是五百年前注定,勉强不来。”李广问:“ 难道是一段恶姻缘么?” 萧子世口呼:“元帅此时且不必问,日后自然知晓。现在但请传令桑贤弟速带兵队迎接。”李广也不再问,当即传下令去。
到了五更将尽,忽见小军进帐报道:“ 四位将军回来了。”李广闻报大喜,正要令小军传他四人进帐,却好胡逵等四人已进大帐,便参见李广,已毕,侍立两旁,将咪飞云所为各节细言一遍,又道现在辕门候示。李广闻言,即令桑黛出帐去迎接。桑黛闻言,又羞愧,又惊诧,暗想:“此等不义之人,真是古今罕见。昨日之言是难他,竟真杀死亲夫,前来从我,竟有这等狠心背义之女。现在难住我了。若不去迎接,军中无戏言,谁敢违抗军令;若接进帐来,我岂肯见这无耻之人?” 沉吟良久,欲行不行。李广明知他的本意,又催促道:“桑贤弟还不快去。” 桑黛无奈,只得徐徐走出辕门。咪飞云一见桑黛出来,满面含春带笑,口呼:“将军请了,昨日将军所约的那三件事,第一、第二,奴家已面允,这第三件奴家也如了将军之约,今带首级来降,以安将军之心,以表奴家之诚。” 遂从腰间解下首级,递送过去。口呼:“将军勿疑,此系仇里红之首级,请将军先行呈与元帅验明,以便奴家进见。” 桑黛接过仇里红首级,好生不忍,暗道:“ 仇里红,你可莫怨我。我无谋占你妻之心,实因一言难他,不料竟弄假成真。” 叹息不已,遂勉强口呼:“公主,你待我如此情深,本将军实感激不尽了。我不必先进大帐报明,就请公主下马,同本将 军 一 同 进 去 便了。”咪飞云大喜,遂下马,便同桑黛一齐进帐。先由桑黛把仇里红首级呈上去,李元帅验明首级,即令咪飞云入见。桑黛出帐向咪飞云曰:“元帅令公主入见。” 飞云闻言,即缓步入帐。窥见大帐两旁,排列将士,个个英勇非常,耀武扬威。遂向李元帅参见,曰:“番女情愿归顺天朝,在元帅麾下听令。”不知李元帅怎样吩咐?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多情子反为薄情子 美姻缘偏成恶姻缘
缘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话表咪飞云参见元帅已毕,侍立一旁。李广打量番邦公主,美貌如玉。正欲问话,忽闻楚云曰:“ 公主具此姣容,能降我国,非特国家之福,亦是桑先锋之幸也。请问公主今年青春几何?”飞云侍立一旁,正瞻仰李广的容貌,威严正肃,一表非凡,心中羡慕不已。忽闻有人问话,遂抬头观看,见问话者生得天姿国色,较元帅尤胜十分,心中暗想:“我以为桑郎天下已不多见,那知此人尤胜。” 尽着向楚云频频注目,答曰:“今年已十九岁。” 桑黛见这样光景,心中暗想:“看他到处留情,昨在阵上见了我已是注目,一心与我匹配,忍心害理,杀死亲夫,前来从我。今见楚云又如此频频目送心许,我真若与他成为夫妇,终有杀我而从他人可能。可谓轻薄桃花,随波逐浪之人。我焉能与他结此孽缘?”正在沉吟之际,忽听元帅口呼:“ 桑贤弟,现在公主既已矢志来归,若不即日成就良缘,军中诸多不便。贤弟与公主前往行辕,暂设青庐,成其良宵。本帅便令人代你们陈设一切。” 复向飞云曰:“但是军中各事潦草,尚望公主莫怪。俟本帅班师之日,再为公主请封诰。” 飞云闻言暗喜。李广又口呼:“ 公主且请先赴行辕。因本帅尚有些铺程物件,令人引路捎了去。” 听差的小校遂送飞云出帐。飞云随带领十数名宫女,一同奔行辕。
桑黛见飞云已去,乃与李广曰:“大哥如此作派,是视小弟为灭伦背义之人了。岂不知飞云是一大逆无耻之女,小弟岂肯与他为配?并且小弟现有四房妻妾,若再加此女,小弟亦应接不暇。况且此女性情暴戾,今已杀却前夫,来归小弟。安知他日再爱上他人,而杀小弟?此是一件不可行之事。又况行军婚配,大干例禁之事,吾兄岂不知之。而偏令小弟为此者,得毋欲假手此女以杀小弟么?吾兄若鉴苦衷,收回前言,小弟感兄之情。” 李广闻言大笑曰:“ 吾弟言之差矣,岂不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女子配偶,何独不然?今咪飞云甘心杀贼,矢志来归,正是他能明大义。若言军中婚配,大干例禁,凡事皆宜经权互用,不可偏执己见。咪飞云本非无功之人,今日婚配,班师后,愚兄申奏朝廷,准不见罪,必然加奖。若贤弟防虑三妻一妾,恐难相安,此事更不足虑。以弟夫人之贤,何虑不能相容此女?贤弟虑之太慎了。况且飞云系贤弟面订,又责令他约三件事。他今三事未缺其一,而贤弟忍背前言,岂非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如此之事尚不能实践前言,那焉能以信令人心服?勿得多言,致干未便,速去为是。本帅再令四将送贤弟去。”便问左右:“哪四位将军愿送桑将军前去?” 一言未了,只见徐文亮、云璧人、蒋豹、张珏应声曰:“末将四人愿往。”李广吩咐曰:“四位将军愿去很好。但与诸君约,今夕之夕非昔日之夕,若有戏言讪笑者,定按军法从事。” 四将领命,惟有张珏将舌头伸了两伸,即陪桑黛一同出帐,直往公馆而去。李广也退了帐。
桑黛等五人到了公馆,早已有人把新房铺设整齐。飞云在房内坐候,云璧人等四人陪着,桑黛自是在外厅酣呼畅饮。霎忽日落掌上灯火,大家复又畅饮,直饮至二更将尽。云璧人等便将桑黛送入洞房。宫女一见,含笑迎接出来,口中说:“驸马爷,大喜呀!” 让桑黛进房。此时飞云早已换了艳妆,见桑黛进房来,含笑相迎,口呼:“ 桑郎请坐。”桑黛便假意殷勤,近前把飞云玉手挽住,口呼:“ 公主请坐。”咪飞云尚未坐下,云璧人等四人走进洞房,于是又闹了一回房,说了些笑话,便即辞出。
房中已摆上一桌酒席,桑黛执杯在手,向飞云曰:“某感卿卿爱我之意,无可为报,请尽此酒,聊表吾心。” 咪飞云一笑,接过一饮而尽。桑黛见他毫不推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暗想:“我何不如此如此,可全吾英名,亦可不负大义。”想罢,便又春风满面手执金杯,向飞云口呼:“ 卿卿怜爱与我,固已具见真情,若能再饮三杯,方见卿卿情真意蜜。”飞云见来意甚厚,不便推却,又复连饮三杯。桑黛见他饮尽,复又斟了一杯曰:“某陪聊聊再各饮三杯。芳卿如蒙见允,小生当铭感不忘。” 说话之间,却故意卖弄风流,引人入彀。言罢,自己立饮了三杯,便将饮干之杯,又满满斟上,端在手中,走至飞云面前,向飞云身旁坐定。一手搭在香肩,一手端着酒杯,送至飞云唇边,殷勤笑称:“卿卿饮此三杯,便好同入鸳鸯之梦了。” 飞云此时已有多半醉,见桑黛如此温柔,竟为所惑,遂将三杯酒饮下。自觉一阵昏迷,早已玉山倾倒,秋波双合,脸泛桃花。桑黛一见暗喜,扶他上床。飞云横卧牙床,已是梦入黄梁,不知所为了。桑黛代他宽衣解带,以绣衾给他盖上。却好众宫女已将残肴撤去,桑黛即命众宫女退出自便。
桑黛闭上房门,遂把烛花剪去。走至床前一看,只见咪飞云眉凝柳黛,脸泛桃红,无力娇娆。正是海棠睡足那一种可爱可怜之态,任他鲁男子在世,柳下惠复生,也言我见犹怜,令人魂消。桑黛此时不禁心荡神摇,殊难按耐,便思独上阳台,领略襄王云雨之梦。正欲卸冠解带,忽然自悟想:“咳!桑黛呀,桑黛!好无道理,自蓬莱馆创出英名,若困在色欲之中,迷恋这逆伦背义无耻杀夫之女子,不但他亲夫仇里红定要冤冤相报,且将我十数年英名一旦丧尽。我当用悬崖勒马之志,不遭此妇人之手。” 想罢,转身面窗灯前坐定,双眉频蹙,展转神伤,复又生出柔肠几许。暗自沉吟:“我桑黛本是一风流痴情种子,偏偏弄出这一段冤牵事来,使我进退维谷。若随他所欲,我固不肯作此背义灭理之事;若作一个绝情的事,眼见如此妩媚,千金易得,美色难求。况且他为我而来,致使他灭伦背理。虽然可恨,却亦可怜。我若遽下绝情,心又不忍。飞云公主呀,你害的人实在神魂颠倒,左右为难。你使我当此之际,如何处置呢?” 复又恨道:“我只恨苍天将我生就这一副面皮,致令惹出这一段冤牵的孽债。若生如仇里红那样面貌,我固不能诱他,他也未必见我生怜,仇里红也不致身首异处,你也不忍生此杀心。以此看来不怪你,只怪我生此面貌,惹出了无限的是非。”千思百虑,百感纷乘。忽又转念:“桑黛呀,桑黛!你如此行为,算的是什么奇男子大丈夫?这件事都不能解决,还想作一番顶天立地、赫赫扬名、出色惊人的事业吗?岂不令人嗤笑?也罢,自古道‘事急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凭我所佩之剑,捐除我意,了却他身便了。” 遂执所佩之剑,走近床前去杀飞云公主。不知飞云公主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痴情斩断血溅罗帏 首级掷还魂归番帐
竹篱茅屋野人家,水外孤村兴趣佳。
半亩荒园浇菜蔬,多栽树木少栽花。
话表桑黛手掣防身剑至床前,举剑欲杀。见飞云海棠正足,酒晕红润,睡态娇柔,可怜可惜。至此不由杀气顿消,观此花容难下毒手。因又叹道:“我见你如此温柔,花容月貌,我不信你有狠心辣手,杀死亲夫。若有此事,足见你爱我情浓,方肯背义灭伦。我若把你摧红碎绿,我何忍为?为我而来,复为我而死?” 想至此,不由手一软,不觉当啷一声,剑已落地。桑黛大吃一惊,急弯腰把剑拾起来,即在床前小杌子上坐下,暗自沉吟,如痴如醉。忽听外面击柝之声已交三鼓,自己猛省,暗想:“ 我自管心中犹疑,不能决断。时已三鼓,若再迟延,他若酒醒过来,其事不成,反贻后悔。桑黛呀,你真个被他迷惑住。若说他百美千娇,不忍下此毒手,他既能灭伦背义,忍杀亲夫,我又何不可独具狠心,诛此淫妇?而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虽不是乱臣贼子,与二者又有何异?我今斩了这淫妇,吾料仇里红死而有知,当亦感我代他报仇冤。人患不能仗义,我杀此淫妇,也算仗义而行。而且我了却情魔,尚可留一当世美名,我又何乐不为呢?” 复又举剑,抢近床前,举剑欲砍。那知剑未落下,早又臂软筋酥,手无缚鸡之力。遂把心一狠,把手中剑向飞云项下一横,尽力去切,总是手软不能损伤他。桑黛自恨自己连一懦弱女子不能斩却,我昔日英雄而今安在哉?正自暗恨,忽然一阵阴风从床下而出。桑黛惊骇退步,那知咪飞云也被惊醒,慢吐莺声,倦眼迷糊,口中说:“醉煞我也。”言罢,两手把剑一抱,口呼:“ 桑郎我和你共作鸳鸯,以遂平生之愿。” 一言未了,已血溅罗帏,魂归地府去了。可怜一片痴心,竟为桑黛而死,也算了却平生之愿。但是桑黛欲杀不能,忽然阴风顿起,岂其仇里红借此报仇乎?若果如此,吾竟不能谓飞云死于桑黛,实系死于仇里红之手。不然桑黛何以欲前又却,终不能为桑黛所杀。迨至阴风顿起,咪飞云紧搂佩剑,自刎而亡。岂非仇里红借桑黛之剑,而阴魂有以报之欤?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冤冤相报了。闲言少叙。
且言桑黛见飞云抱剑自刎而亡,不由心胆俱碎。定了定神,口呼:“飞云公主呀,你可休怪我,是你自己自刎的。”则见白罗幛一片鲜红,遂忍着心肠用剑把飞云首级割下,提着开了房门,向外面走来。走到前厅,却好云璧人等四人尚未困睡,正痛饮杯中物,桑黛口呼:“众位兄弟且少饮,可随我到大帐,面见元帅去。” 云璧人等四人闻言,心中诧异:“为何深更半夜见元帅,有何事?” 举目一看,见桑黛左手提一颗首级,右手提剑,不由惊骇问道:“这是何人首级?”桑黛厉声说:“这是灭伦杀夫淫妇被我杀了,我欲去见元帅。”四人闻言,同声赞道:“ 壮哉,吾兄!居然有这样见色不迷之志气,我等当共敬一大杯。” 桑黛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四人陪着往大帐而来。
且言李广、楚云、萧子世三人在大帐,晚间饮酒闲谈。楚云问李广曰:“大哥今日所作之事,似乎于理上有些说不去。一个背义灭伦之女,怎么勒令桑黛与他成亲,将一位有名的先锋,竟陷于不义?即使先锋有意,大哥尚可谏阻,不但不阻,反送他前去,这是何意?小弟不明。” 李广口呼:“贤弟有所不知,桑贤弟断不与他成亲。愚兄所以纵之者,实欲成桑贤弟之英名,非陷他于不义。且待片时,自有消息。”楚云曰:“恐未必然,即使吾兄有此心,桑贤弟断不能有此事。自古以来,有多少鲁男子、柳下惠见色不迷?而况桑黛 性 本 风 流,何 能 毫 不 沾 染,未 之 有 也。” 李 广 曰:“贤弟有所不知,吾观桑黛今日面带杀气,不但不致沾染,恐咪飞云有陷身不测。” 楚云不信,只是争辩不休。萧子世笑曰:“我有一言,两君容纳。何必争论,依我之见,各人写下一张赌状,如果先锋与飞云竟成眷属,大哥必须傅粉涂脂,作一个须眉巾帼;若果无此事,楚贤弟也当作个巾帼须眉。我便与你二人作证,何如?” 李广曰:“ 我当遵命,决不食言。”楚云闻言,便惊愧交集,暗想:“ 此话系双关,分明预算我是一女子,却作此隐而不露之言。我从今以后,可不能在这人面前多言,免得他道破我的行径。” 遂随口答曰:“ 事之成与不成,是与不是,与我何干?不过偶尔闲谈,又何必赌这输赢呢?”
正在谈论之间,忽见小校进帐报道: “ 桑、云、徐、张、蒋五位将军进见元帅。” 李广正欲开言,桑黛等五人走进帐,桑黛呈上飞云首级,将各节禀明。李广、萧子世赞叹不已。楚云不待李广开言,便言曰:“ 实在佩服大哥卓识。不然打赌,小弟要扮一个须眉巾帼了。” 李广遂向桑黛曰:“吾弟如此惜名,真不亏英雄本色。明日可将仇里红首级并飞云尸身,饬人一并送回番营,使番王知我等之仁慈,亦显吾弟之志气。”遂令桑黛等五人坐下,痛饮一回酒,然后各去归寝。次日即命人把咪飞云尸身、两颗首级并十名番女,一同差派数名小校送回番营。又吩咐小校些个话,众小校唯唯遵令,抬着尸骸直往番营而去。
此时红毛国狼主咪花青早已知道仇里红被飞云杀害、放走擒来四将投降南朝,大骂逆女飞云灭伦背义,怒气不息。忽见小番进帐报道:“启狼主,现有南营兵卒把驸马首级、公主的尸身一并送来。并据来人传说,南朝元帅嘱令我主速写降书降表,就此罢兵,免得两国干戈不息。” 咪花青闻报叹曰:“我欲夺南朝天下,虽知天朝有人,难得大明元帅如此仁慈仗义,全了我逆女的名节,令人可感可敬。” 遂令番兵把尸身首级抬进营来,用榇收殓。遂痛哭一番仇里红,又骂了飞云一顿。收殓已毕,咪花青又向众人曰:“可敬天朝元帅仁明英武,如此行为,一则使孤逆女未曾失身,二则使驸马及逆女尸骸得回我邦。孤以此想来,何必与他国争天下?不如修道降表,与他议和,永远两不相犯。众卿意下如何?”刘瑾、史洪基奸贼等一闻此言,只吓得心惊胆裂,暗道:“完了,完了!”忽闻非非道人奏曰:“狼主不可。李广奸诈百出,鬼计多端。即此一事,分明假仁假义,口出巧言,羞辱我邦。大王若受其愚,是堕其术中,岂不令我国人民耻笑大王之懦?请大王三思。如大王不想夺取中原天下,臣亦不敢屈大王之意;若思中原人民之富,物产之美,则请大王不可生此退意,以失众人之心。非是臣敢夸大口,那怕李广项生三头,并有六臂,只须臣聊施一阵,令他片甲不回。”刘瑾奸贼等一旁美言曰:“军师之言不谬,若将李广这一班人杀斩尽,中原垂手可得。”咪花青曰:“是孤不明,若非众卿指教,几乎误堕他计。请问军师用何妙术,可以歼灭李广?”毕竟非非道人说出什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 九 十 回 妖道大摆混元阵 诸军误中落魂旗
独坐楼头月色明,看花舞蝶道情真。
丹炉自有长生火,鹤唳迢天一望新。
话表红毛国主咪花青听了非非道人之言大悦,问曰:“不知军师用何妙术,可以歼灭李广等众?尚乞示明。” 非非道人曰:“臣拟摆混元一气阵。此阵内按八卦相生相克,再加六丁六甲、奇门遁甲之术。阵一摆成,便约李广等前来打阵。他虽胸藏韬略,无如兵书未载,虽诸葛亮再世,亦不能识阵中奥妙,何况李广等?此阵系臣独出心裁,穷搜神妙,内竖一杆落魂旗,任他英勇无匹,只须将他等诱入阵中,把落魂旗招展一次,他等必陷在阵内,十日之后,一定有死无生。臣有图在此,请主公细阅,便知此阵奥妙。” 言罢,将图呈上,番王遂细阅了一遍。但见中设一台,高数丈,外分四面,按东南西北。中列黄旗按中央戊巳土,东阵门属木立青旗,南属火立红旗,西门列白旗属金,北门列黑旗属水。又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实是井井有条,奥妙难测。看罢大悦曰:“据此看来,孤虽不知此中神妙,必定变幻离奇,请军师努力相助。即日摆阵毕,孤便下战书,约他来打阵。” 非非道人曰:“三日后便可摆成。若南军前来讨战,请主公不可派将出战,但须把免战牌高挂。约他三日之后,再行开战,以省将士之力。” 咪花青当即令人把免战牌挂出。非非道人便去筑台摆阵。
此时就有天朝探马入城报禀:“番营不知何意,高挂免战牌。”李广闻报,便向萧子世议曰:“本帅料他断非因今日杀了飞云,送去尸骸,挂的免战牌,其中必有诡谋,必须派侦探探明。” 萧子世曰:“ 无须侦探,三日后便见分晓。某闻番营内有一非非道人,系番王的军师,定是此妖道有什么诡计。自古邪不胜正,任他百端诡计,我以正制邪,又何惧哉?”
不言李元帅、楚副帅、萧军师议论,且言非非道人急命番卒,连夜的筑起高台,即令仇思赞为诱阵官,又令合奇萨里东守东阵门,萨里南守南阵门,萨里西守西阵门,萨里北守北阵门,各带番兵二千,中军自掌,并令萨牙叉助之,以五千兵护台。各番兵将遵令去,各按各汛地驻扎把守。非非道人将混元一气阵摆妥当,便请番王前去观阵。咪花青来到阵门,看了一遍。见旌旗密布,剑戟森严,遂入阵中,先绕观四阵门,随后走上中央法台,向四下了望。但觉杀气腾腾,阴风飒飒,心中大悦,口呼:“军师如此妙阵,真是亘古未有之奇阵。非军师独具心裁,何以能使李广等歼灭?”遂向南营骂曰:“李广等这些畜生,任你跋扈非常,英雄盖世,令尔等片甲不回。” 遂哈哈大笑,遂拊非非道人之背曰:“将来孤得有南朝天下,必封军师为开国神机妙算广大法师,以酬今日之功绩。” 随大笑不已。番王回至大帐,令人摘却免战牌,遂写下战书,差番卒送在南营。
番卒遵令,不多时,来到城下说明。入城至帅府,在大帐呈上战书。李广看了战书,曰:“战书批明,令番卒带回去。”番卒去后,便向萧子世议曰:“ 据来书所写,这混元一气阵,自古以来,所有兵书之上,向未载有此名,其中必有左道之术。既批明日打阵,请问军师有何调度?尚请示知,以便预备。” 萧子世曰:“ 据某看来,阵中不免邪术,然以仗元帅之威,主上之福,又何足虑!但请自主调度便了。”李广向楚云曰:“前去打阵,非同小可,必须贤弟同走一趟。”楚云曰:“自当随行。” 李广便传令:“ 桑黛、徐文亮带兵三千,从东阵门冲入;骆照、云璧人带三千兵,从阵西门冲入;颦卿、广明带兵三千,从北阵门冲入;本帅同张珏带兵三千,从南阵门杀入。务各同心,努力奋勇当先。任他妖术横行,千军万马踏为平地。其余各位将军皆在城下掠阵,但见他阵脚一乱,即便带领全队去踏番营,以期一战成功,早平番逆。”众将遵令。惟有萧子世暗暗叹息,心知众人皆有七日灾难,万不能免。
次日清晨,用了战饭,各各戎装,提兵刃乘骑,皆随元帅之后。鼓角齐鸣,炮响三声,一齐出城,竟奔阵去。不一刻来至阵前,众将各认定各阵门前去攻打。桑黛、徐文亮二人直奔东阵门而来,迎面萨里东手执铜叉迎来。桑、徐二人并不答话,枪戟齐施。萨里东略战几合,拨马进阵。桑、徐二人紧紧追赶入阵,转了两三个弯,忽觉阴风惨惨,日色凄凄,模糊不辨路径,不晓敌将那里去了。只见遍地树枝桠杈拦阻马脚,又闻怪鸟悲啼,猿猴怒啸,不由心中惊恐。回头一看,随征的兵卒,连一个人影儿皆无。欲退出阵,寻不着阵门,二人相商曰:“这分明是妖术,且不管他。自古邪不胜正,何惧之有?” 二人按定心神,一声大喝,举动枪戟,仍然奋勇争先。那知这一声大喝,果然云散天开,毫无奇怪之状,遂各自抖擞精神,枪戟齐施,横冲直撞杀去。忽见萨里东由阵内转出,大喝:“南蛮往那里去?” 桑、徐二人一见萨里东复又来战,大喝:“番奴是你自来送死!” 枪戟齐下,向萨里东刺去。二人加攻萨里东,战未到三合,被桑黛一戟刺中咽喉,抛叉翻身落马。徐文亮复一枪,结果了性命。忽见自己随征的兵卒依然跟来,遂率兵卒冲入中央。非非道人在法台上见东阵门内之法术未能擒获敌将,急把落魂旗向桑黛、徐文亮二人招展两次。桑、徐二人登时只觉头重脚轻,坐不住鞍桥,跌下马来。三千兵卒也是个个身不能动,犹如酒醉一般,躺卧在地。
再表骆照、云璧人二人带三千兵奔西阵门,遇见萨里西迎敌。云、骆二人见了番将,并不答话,举动兵刃,两下交战,未及数合,萨里西拨马走入阵中。云、骆二人紧紧追入阵内,也是茫茫不知去路,但觉阴风侵骨,一霎时有许多冰雹砸将下来。二人心知是妖术,却也不放在心上,还是乱往前冲,杀得高兴,一声大喝,忽然日照当空,寒风顿息,冰雹全无。只见萨里西复又杀来,骆、云二人双战番将,骆照以回马铜锤把番将萨里西打得脑浆迸裂,死在阵内。骆、云二人奔中央杀来,非非道人忙把落魂旗招摇两遍,云、骆二人一阵昏迷不省,倒在阵中。
再表楚云、广明二人带领三千兵卒杀奔北阵门,忽听一声炮响,从阵内出来番将萨里北。广明抡泼风刀接战,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小张郎救将帅出阵 史郡主奉师命下山
桃杏花放日正长,红莲不觉满池塘。梧桐叶上潇潇雨,一树寒梅又吐香。话表广明大战萨里北,楚云勒住战马,将兵刃挂在鸟翅环,遂抽弓拔箭,认定番将“ 嗖” 的一声射去。萨里北并未防备,一箭正中肩头,翻身落马。广明见番将跌下马来,趁势抡刀将番将砍为两段。楚云见番奴已死,便挥军冲入阵中。见阵内一片大水,波浪涛天,茫无际涯。正在惊惶,忽觉一阵香风,将一片波涛吹的无影无踪,心中暗喜,复并力杀入中央,也被落魂旗迷倒,陷在阵内。
再表李广杀入南阵门,杀死萨里南,忽见阵中烈焰飞腾,火势甚大。正自着急,忽见自己所披金甲,顿放金光,将一片烈焰冲散,立刻闯入中央。见法台上站立一个妖道,焚符念咒。李广一马当先,闯至台口,大吼一声,急举金背大砍刀,望法台上砍去,“咔嚓” 一声,把法台砍折一角。非非道人大吃一惊,退了数步,急展落魂旗,向李广招来。李广昏倒在地,众兵卒皆迷在阵中。张珏一见,吓得魂飞胆裂。幸亏身带着乾坤宝袋,所以护住身体,未被落魂旗迷倒。遂按定心神,即腾立空中,望下一看,但见阵中黑气沉沉,阴风惨惨,神嚎鬼哭,惨不忍闻。暗想:“元帅困在阵中,大约打那三处阵门兵将必然也困在阵中。我且将元帅救出阵方好。”复又望阵内看,黑暗暗见不着元帅在那里,正自作难,黾见下面起一道金光,直冲上来。张珏便顺着金光望下看,只见李广头枕金刀,昏昏沉沉睡在地上。我何不就借这金光下去,用乾坤袋把他救出?方欲下去,忽见东南上又起了一道金光,张珏凝神一看,见是徐文亮昏睡在地,一旁立着黄骠马,并未迷倒。张珏遂打开乾坤袋,入阵内,把李广收入袋内,复到东南金光处,又把徐文亮收入袋中。那黄骠马见主人被人救出,那马也腾空而起,跟了出来。原来这匹马乃是仙产,所以不能迷倒。张珏手提宝袋,直望本营而来。但见各将士驻扎城外,预备去踏番营。忽见张珏回来,后跟随一匹黄骠马,众人认的是徐文亮坐骑,大众口呼:“张贤弟,你为何独自回来,元帅现在那里?为何徐贤弟战马独自而回,有何缘故?” 张珏曰:“ 诸君不必细问,且鸣金收兵,一同入城,自有分晓。” 众人心知凶多吉少,遂鸣金收军,一同入城。
张珏进大帐,将阵中之事禀明。军师萧子世叹曰:“此系注定,不可挽回,应该他等有此灾难。张贤弟可速把元帅与徐家二弟放出,使他二人早早安身。” 张珏随把乾坤袋一抖,李广、徐文亮现出。派人将他二人扶入后厅,遂灌了些姜汤,二人又迟片时,方苏醒过来。忽闻李广先呻了一口气,两眼微睁,停了一刻,方睁开二目。望左右一看,心中纳闷。又见张珏在旁,口呼:“ 张贤弟,我在阵中一时昏迷,神魂无主,好似倒在阵中,我怎么卧在帐中,这是何故?”张珏便 将 救 出 阵 之 话 言 了 一 遍,李 广 方 晓。问 曰:“前去打阵诸君,未晓陷入阵否?” 张珏又诉明一切。李广闻言,心中一急,大叫一声:“天丧我也。” 只觉一阵腥咸,忍不住“ 哇” 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大家这一惊非同小可,萧子世安慰曰:“ 元帅不必着急,五位将军虽陷在阵中,并无凶兆,就有七日灾难,候到七日,必有人前来破阵,将五人救出。”李广闻言,尚在半信半疑。此时文亮亦苏醒过来,当下谢过张珏。
大家正然谈论阵中之事,忽见小军来报:“城外有番奴前来催索破阵。” 李广闻报,欲去打阵,萧子世拦阻,口呼:“元帅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且休暴燥。” 遂令木林前去知会番兵,七日之后必然打阵。木林遵令登城,将此话向番兵说明。番兵大笑,回番营报与非非道人。非非道人却是又悲又喜,喜的是南朝大将皆困在阵内,悲的是合奇四将皆阵亡。感叹不已,便下了法台,在阵内巡查一遍:“南朝兵将皆困在阵中,惟有李广、徐文亮眼见落在阵中,难道他二人有人救走?此阵如铁桶一般,怎能逃脱?除非腾空而去。若果如此,就是不凡之人,必然有一场恶战。但是我已在狼主前说了满话,李广逃脱,如何回奏?不若权且隐瞒,再作道理。”遂令人把合奇四将抬去棺殓,又令番兵谨守阵门,休动南朝兵将,七日之后,必然身亡。吩咐已毕,自到大帐奏明狼主:“合奇四将皆已阵亡。” 咪花青闻奏,悲悼不已,遂饬把四将棺殓掩埋,俟回国带回故土。这且不表。
且言李广终日思念陷阵五位兄弟,便向萧子世口呼:“军师,你言七日内难满,自有人来破阵解救,为何杳无消息?若再无人前来解救,陷阵的众兄弟性命就难保了。” 萧子世劝慰曰:“ 元帅切勿忧虑,吾算定自有人来。今方五日,还有两日工夫,这两日内定然有人来解救。” 李广半信半疑,只得依军师之言,暂释愁闷。又过了一日,乃是九月二十日,皆在大帐,大众正在纳闷之际,忽见军校进帐报:“启元帅,城外现在有五位道姑,自称系从仙山而来,要见元帅有军机相商。在外候示,请令定夺。” 李广尚未开言,萧子世喜曰:“解救星来了。果然郡主下山来,可喜。” 李广惊问曰:“是那个郡主?”萧子世曰:“兄岂忘却,就是与兄比邻而居的那位郡主。” 文亮插言曰:“莫非是史锦屏郡主否?”子世笑曰:“然也。足见徐二弟记念甚切,可谓念兹在兹。就烦徐二弟前去迎接。” 徐文亮遵命,前去迎接出城。遥见史锦屏迎面而立,见他虽是道姑装束,那体态娇媚,尤胜于前,遂含笑口呼:“ 郡主请了。某特奉元帅之令,军师之命,前来迎接郡主入城。” 史锦屏闻言,仔细一观,见是徐文亮。虽然是心上郎君,却不免娇羞万状,随口呼:“ 徐二公子请了。念锦屏奉师命下山,奉烦二公子传禀,就说史锦屏前来请元帅安,在此听令。” 文亮答应,便先进城。却好元师又令张珏出来迎接,一见史锦屏,便深深一揖曰:“小将与郡主久违了。今日何缘又得相逢。小将奉元帅命令,请郡主进城,大帐相见。元帅已出帐相迓。” 史锦屏一见张珏,暗想:“ 怎么今日又与这鬼混之人同在一起?”没奈何,只得答了个万福,便随张珏进城入帅府。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萧子世出令遣将 史锦屏破阵除妖
种黄花尽稠,酿血初就,晓风晴雨碧山秋。向东篱会友,风流不落英雄后。心肠不改冰霜旧,魂梦不到凤池头,太平时野叟。———右调《醉太平》
一曲话表史锦屏进了大帐,向李广打一稽首,口尊:“元帅在上,史锦屏参见。”李广曰:“郡主少礼,一旁请坐。” 锦屏口呼:“ 元帅,锦屏不敢落座。罪女深隐在山,不知始末。今奉师命差遣,下山除妖破阵,方知家严身犯大逆,理应九族全诛。犯臣之女,尚乞元帅宽恕一二,焉敢在元帅面前对坐。”李广曰:“坐下无妨,好议军情。你父虽然罪犯天条,而且家无全犯。”萧子世插言口呼:“郡主不必心焦,与国家能出大力,破了此阵,他日奏知圣上,不但郡主无罪,就便令尊也可减轻一等。今日且请偏院歇息,明日待贫道调兵遣将,同郡主去破阵以立奇功。” 便令人领郡主往偏院歇息。史锦屏遂谢了元帅、军师,退出大帐,带着烟柳、如霜、轻红、软翠四名使女,向偏院而去,一宿无话。
次晨李广同军师升坐帅厅,打起聚将鼓,众将进帐参见,站立两旁听候差遣。只见史锦屏带领四婢前来,参见已毕,立于帐下。萧子世口呼:“诸位将军听者,番营所摆这座混元一气阵,系按五行阴阳造化之理。向者之所以不能破阵者,因史郡主未到,未有抵妖道之人,并且困于阵中诸将应有七日灾难。今者史郡主已到,诸将灾难已满,自当以相克之法破之。诸位将军务各努力,奋勇向前,须遵贫道调度。若有不遵军令者,定按军法从事,决不稍宽。其各凛遵,勿犯军令为幸。” 只闻众将齐声曰:“末将等谨遵军师差遣,不敢违令。”萧子世令傅璧芳、木林二人带领三千人马,皆穿银盔银甲,手执白旗,按西方庚辛金,打他东阵门,以取金克木之意,二将遵令。又令左虎、胡逵二人带三千兵马,皆穿铁盔铁甲,手执皂旗,按北方壬癸水,攻打他南阵门,以取水克火之意,二将遵令。又令左龙、郑九州二人带三千兵马,皆穿红盔红甲,手执红旗,按南方丙丁火,攻打他西阵门,以取火克金之意,二人遵令。又令徐文亮、张珏二人带三千兵马,皆穿金盔金甲,手执黄旗,按中央戊巳土,攻打他北阵门,以取土克水之意,二人遵令。又令甘宁、洪锦二将带三千人马,皆穿蓝袍蓝铠,手执蓝旗,按东方甲乙木,攻打他的中央,以取木克土之意,二人遵令。又令史郡主可带四婢分护四阵门,以防番营妖法。郡主自向中央抵敌非非道人,破其妖术。史锦屏遵令。萧子世遂口呼:“诸位将军入阵之后,切切不可妄动。须各按地段妥为把守。俟郡主把妖道制住后,再行冲踏妖阵。那时自有元帅率同蒋豹、喻昆督兵前来接应。阵中如有妖法等事,诸位将军且忌大惊小怪,自有史郡主对敌,毫无妨碍。汝等克奏肤功,早平番奴,班师授赏。” 众将唯唯退出,整顿兵马,以便破阵。
史锦屏待众人走后,遂跪在帐前口呼:“元帅、军师在上,锦屏哀乞,念家严大逆降番,理应碎尸万段,但念锦屏一点孝意,情愿破阵除妖,为家严将功赎罪。待破阵后,锦屏代家严粉身碎骨,我也心愿不辞。惟求元帅、军师大发恻隐之心,广动仁慈之意,顿开法网,格外宽恩,恳乞上奏天庭,乞留家严残生,不惜微躯自代。若蒙允许,锦屏舍死忘生,冲锋破阵。设以家严为万无可赦之法,锦屏当既请罪于帐下,免致他日目睹家严身首异处。况今破阵,即家严就擒地步,锦屏又何忍哉?为与其事后抱恨终天,不若事前请一死罪,虽不得一忠字,却可尽一孝字之名。” 言罢,痛哭哀求不已。李广尚未开口,萧子世遂赞曰:“郡主真乃忠孝双全。但请放宽,不必悲苦,破阵之后,令尊如果不为番奴所害,以前一切大罪,某协同元帅力保减轻,不负郡主一片忠孝之志。郡主请起。” 史锦屏闻言,收泪叩谢,站起率领四婢出城破阵去了。元帅李广口呼:“ 军师方才对锦屏之言,情理不通。史洪基是欺君大逆首罪,如何能赦?岂因他女破阵,就能将功折罪?如此乱臣,如何依他女儿之言保奏?”萧子世口呼:“元帅有所不知,史洪基为大逆首罪,断不能生还。某所以遽允锦屏者,以安其心,使彼竭力破阵也。”李广闻言点首,遂站起,带领兵马,率同蒋豹、喻昆二将跨上征驹,出城而去掠阵。
且言史锦屏同着十位英雄,来至阵前,见引阵番将仇思赞已在阵前巡风,一见敌将拥至,急勒战马进阵,引众敌将入阵。那知众将恪遵军令,皆按各阵门方向攻打,果然以相克进阵,并无惊险奇怪等事,一齐冲入中央。在四面立定了队伍,即有番将前来厮杀。各将不离方向,只与番将团团战斗而已。非非道人在法台上,见南朝众将一律打着五方旗帜,皆冲至中央,各按方位站立不动,心知不妙,非是前番那样错乱。暗想:“若不先发制人,恐遗后患。” 遂即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天昏地暗,飞砂走石从空而下。众多番兵、番将齐声呐喊:“ 南蛮落马,命归地府。” 呼号之声,震动山岳。众将虽然心惊,遵守军令,将心稳住。
忽见史锦屏一马当先,冲至台下,念念有词,一口法气吹去,顷刻间,砂平石净,天地清朗,大喝:“妖道!竟敢使弄左道旁门邪法,迷惑众人,你可认的仙姑否?” 非非道人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暗想:“我的法术被他所破,此女不凡,须要仔细小心。” 妖道见史锦屏头戴道冠,身穿八卦藕丝袍,白绫折叠裙,腰束鹅黄丝绦,手执青钢剑,生得千娇百媚,真有出尘之概。看罢,又动了一片邪心:“我把他生擒过来,带回本国,与他结为良缘,不负为人半世。”想罢,便把落魂旗执在手中,向史锦屏摇来。史锦屏先已防备,并不昏迷倒地。那随来将士,神魂不定,方欲落马。史锦屏大喝:“妖道!尔敢班门弄斧,欲以落魂旗扰乱众人的魂魄吗?”便在法宝囊中掏出一粒锁魂珠,执在掌中。但见锁魂珠万道霞光,射于空际,已将众将士魂魄锁定,一个个神智如初。非非道人见自己法宝又被人破了,只气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大喝:“好贱婢,待本法师把你碎尸万段!”手舞宝剑,跳下法台,向史锦屏一剑劈来。史锦屏一见,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喝:“ 妖道!死在本仙姑之手,你也不知仙姑之厉害。” 遂伸开玉指,作为剑诀,口念敕令:“疾!”那非非道人手中剑不知不觉竟自坠落在地上。非非道人不由已被他念解脱咒,剑落在地,心知不妙,遂将左手二指向空中一指,说声“ 疾”,忽见狂风卷地,走石飞砂,直向史锦屏打来。史锦屏笑曰:“好妖道,想你是计穷术尽了。你用这小术在本仙姑面前卖弄。” 遂将左手掐雷诀一伸,忽然平地起一声霹雳,不但飞石走砂顷刻消灭全息,那些陷在阵中五位英雄并兵卒皆已镇醒,个个魂归于舍。非非道人见史锦屏又破了自己法术,心知万敌不过,方欲逃走。史锦屏料他欲逃,遂大喝:“妖道!休要梦想逃脱,本仙姑不能恕你,送你归阴城去罢。” 遂又是霹雳一声,向非非道人打来,登时非非道人魂归那世。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众英雄踏平番寨 红毛王议进降书
且尽杯中物,烦来花底歌。上蔡公只为功名大,淮阴侯只为兵权大,石季伦只为家私大。因此上提葫芦,沽了又还沽,寒号虫得过随时过。———右词《寄生草》
话表史锦屏用雷打倒非非道人,随赶近前一剑结果了妖道性命。众将士见妖道已死,大家呐喊一声,便一齐冲杀过去。却好陷阵众将被史锦屏的掌中雷震醒,各个爬起,奋勇一齐去杀。只杀得番兵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仇思赞见阵脚已乱,军师已死,即便逃生。方至阵门,遇见蒋豹。蒋豹大喊一声,抡动双锏打去。此时仇思赞正在心惶之际,躲闪不及,被蒋豹一锏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马下。楚云五人杀出阵来,正遇李广前来接应,又见破阵的众将及史锦屏杀出阵来。李广一声令下,合兵一处齐踏番营。早有逃走的番卒跑入番寨,进大帐报禀:“狼主得知:阵被南蛮破了,军师死在阵中。南蛮堪堪前来踏营,请狼主速速逃命要紧。仇副帅并各将皆已阵亡。” 咪花青闻报,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旁边吓坏了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众番将也是束手无策。咪花青仰天叹曰:“兵尽矢穷,丧师折将,孤有何面目回国?不如自尽,以免国人耻笑。” 遂拔剑方欲自刎,萨牙叉急近前,将剑夺过,口呼:“主公勿要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虽然军师阵亡,尚有臣等愿以死力保护主公暂避其锋,再整雄师,以报其仇,以雪其耻。” 一言未了,忽闻明军四面八方冲进,萨牙叉急忙保护番王拚命奔逃。此时刘瑾等一班奸贼从后营逃命,尚未出营,迎面撞见楚云拦阻去路。刘彪只得出马相战,楚云一颤梨花枪,分心刺去。刘彪自知非是楚云敌手,心中一慌,已被楚云刺中前胸,抛刀落马身亡。刘瑾等只吓的落荒而逃,楚云正要追杀,迎面来了一员番将。番将大喝:“好小辈,竟敢伤吾国大将。你认得本帅萨牙叉否?你且吃我一棒。” 舞动狼牙棒,迎面打来。楚云并不答话,急横枪招架,未及数合,抽空拔出佩剑,右手擎枪架过狼牙棒,两马一挫镫,左手执剑反背剁去,正中萨牙叉肩窝。萨牙叉负痛拨马败走,楚云随后追赶。只见李广从对面杀来,阻住番帅去路。手举大砍刀,一刀将萨牙叉劈于马下。楚云、李广兵合一处,追杀番奴,只杀的番营片甲不存。番兵哭声震地,尸积如山。李广遂动恻隐之心,大声喊曰:“尔等番奴听真,尔家狼主听信奸言,兴师动兵,犯我边疆。尔等何辜,致遭涂炭。今日妖道已诛,妖阵已破,番王顷刻就擒,尔等若肯弃刃纳降,尚可免其一死,放尔等归国;若执迷不悟,尔等皆作刀下之鬼。” 众番兵闻言,皆弃甲抛戈,跪在地,皆愿纳降。李广传令:“已降者退立一旁。”降者约有三万余人。李广遂鸣金收军,众将齐队收兵,向城而退。早有萧子世在城下迎接,向李广等众含笑曰:“ 恭喜今日大功已成,不日既可班师回京。” 李广、楚云二人率领众将进城,帅府下马。惟有史锦屏面上血染花容,愁眉不展。李广升帐,即向史锦屏口呼:“郡主不必忧心,今日仰仗郡主大力,成此大功,岂有不设法相救令尊之理?只等令尊来营,本帅定然舍命相救。请郡主且回偏院歇息去。”史锦屏谢过元帅,带领四婢往偏院而去。李广复向楚云等陷阵的五人慰劳一遍,各回本帐安息。是日大排筵宴,犒赏三军,遂将功劳簿分别代众将士记上功劳。真是三军痛饮,其乐无涯。暂且不表。
再言番王咪花青及番将人等,被这一阵杀的胆裂魂飞,直退至飞雁谷,方将残兵聚在一处。计点数目,已折伤三股之二,余存褊裨牙将。如张千斤、李八百、刁龙、恶虎等死者不计其数。就连史洪基儿子史逵,也死于乱军之中。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却随番王逃出性命。但是痛子情深,嚎啕大哭。番王一见,不由大怒,喝曰:“孤悔不听娄相之言,致被尔等百端煽惑,以至今日折将丧师,败到如此地步。尔不过一个义子,一个残废之子,尚且如此悲痛,这三军之命便是应该的么?尔等速退去,免孤家斩尔等之首。”刘瑾等一闻此言,心内恐惧,满面羞惭,踉跄而出。走至僻静之处,思索无处栖身,进退维谷,皆自刎而亡。
番王见刘瑾等退去,独自闷坐。左相娄英奏曰:“主公切勿焦愁,我国本无背叛中国之心,只因刘瑾一班奸贼煽惑而成,又因萨牙叉不明大义,只知贪天之功,以致如此。今萨牙叉已经阵亡,自无庸议。惟有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个贼臣,在中国卖国求荣,欺心篡逆,所谋败露,逃至我邦,复又紊乱我国朝纲,百端煽惑。为今之计,只把他三人绑赴南朝,再进降书,必然见允。那时两国仍不失和好。若主公还想报复此辱,则我国灭亡即在旦夕。请主公三思之。” 番王听了这一番言语曰:“ 孤当初不听卿之言,致有今日之败。若今日再不依卿之言,是孤甘蹈灭亡之祸了。即望卿传孤旨意,饬令三军把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即刻绑缚前来,听候献与明营,求和修好,毋任远扬逃脱。” 娄英遂领王旨,吩咐三军捉拿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一声令下,众番兵皆恨他三人煽惑,致遭此颠险,一闻此令,便各处搜寻。不多时,有两个小番至番王帐前禀报:“现今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业已自刎身亡。” 番王闻报,即命娄相去验,果然是实。娄相覆命,番王命把刘瑾等三人割下首级,用木笼装了,好去献首报降。娄相遂命人遵旨去办,随写了降表,准备明日往明营投纳。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娄英带着数名番卒,抬着三颗首级,轻骑前往明营。不多时,已至明营外,遂弃骑向小军言明来意。门军不敢怠慢,报进城去。正然李元帅遣派探马去探番王消息,前去剿灭番邦。萧子世含笑口呼:“ 元帅勿庸遣人去探,某料午前番营定有人前来投降,又何劳再发兵呢?” 李广闻言,半信半疑,随口呼:“军师虽然料敌如神,某想番王桀骜不驯,野蛮性成,必不甘心。不若先发制人,较为得势。军师既如此说,某当以待半日。若停午无音,某再发兵进剿不迟。所 谓 擒 贼 必 擒 王,擒 住 番 王,他 方 肯 低 首 心服。”萧子世口呼:“元帅,某包管必来降服。” 一言未毕,只见门军帐前禀道:“ 现有红毛国右相娄英,特奉番王之命,带来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首级,前来投献降书降表,现在城下守候,请令定夺。” 不知李广怎样发放?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献首级番丞相求降 见亲尸史郡主痛哭
新绿渐长残红稀,美人清泪沾罗衣。
蝴蝶不管春归否?只趁菜花黄处飞。
话表李广闻番相前来纳降,曰:“ 唤他进见。” 小军遵令出去。不移时,番相趋跄而入。瞥见大帐外兵卫森严,心中钦佩。窥见大帐内,两旁站立诸将,各各神威显露,雄壮非常。见元帅李广,更是英武逼人,不严而肃。娄英进帐,双膝跪倒,口呼:“ 大元帅在上,红毛国右相娄英参见元帅,冒死前来投诚。小邦向服天朝,本无谋叛之志,只因逃亡奸贼刘瑾、史洪基、花球等窜入我邦,以簧鼓之舌,百般煽惑,我国狼主遂误信奸言。又因妖道助纣为虐,摇唇弄舌,以致我国狼主堕其术中,遽动大兵,侵犯天朝边境,悔之无及。所幸一班奸贼,皆临阵而亡,以此狼主俯志降心,但求元帅宽恕前愆,不加挞伐。故特遣娄英把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首级献与麾下,上求元帅不咎既往,俯准纳降,则我国狼主当感洪恩不尽矣。” 言罢,叩头不止。李广闻言,故作发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 好大胆的番奴,敢以巧言蒙混。尔主行此大逆,自恃强固,久不入贡,我主宽慈仁厚,不即问罪。尔主不自量力,擅敢犯我边疆,今既兵败将亡,又复巧语花言,一用诡计,怎瞒本帅?诸将官,速把他斩讫,辕门示众。”众将答应“是”,方要近前捆绑,番相见元帅动怒,只吓得胆裂魂飞,叩头不已,复又哀求。萧子世、楚云故意劝解,娄英叩头哀告曰:“小邦狼主如蒙元帅姑容,自此以后,定然岁岁来朝,年年入贡,不敢再生谋叛之 心。尚 乞 元 帅 宽 恩。” 言 罢,叩 头 不 止。李 广 曰:“姑念尔一再哀求,又得军师与副元帅竭力为尔解脱,尔可速把刘瑾等三人首级献上,待本帅验明 是 真,方 恕 尔 君臣。”娄英闻言,遂立起走至帐外,把三颗首级献上帐来。李广逐一验明,果然是真,遂令娄英曰:“尔速回去说与尔主,令他即日备齐贡物,修好降书,亲自前来交纳。若再玩视,延误时日,可莫怪本帅率领雄兵渡洋,踏平尔邦。” 娄英唯唯答应,叩头相谢,退出。
元帅李广即令人将史锦屏请出。不移时,锦屏来到,参见已毕,李广赐坐。瞥见公案上摆着三颗首级,锦屏纳闷,口呼:“ 元帅呼唤犯女有何见谕?尚乞示明。” 李广见问,叹气咳声曰:“本帅请郡主前来,非为别故,只因你令尊惧罪,业已在番营内自刎而亡。今据番相娄英割取首级,前来请罪,借以求降。本帅故请郡主奉告一切。请郡主将尊翁之首看视一回,以尽郡主孝心。但是郡主切勿悲伤,须知令尊翁是自刎身亡,较之明正典刑,尚有区别。” 话犹未了,只见史锦屏面如土色,立起身来,走到案前,把史洪基首级拿来抱在怀中,大叫一声:“ 我的爹爹呀!” 登时气闭倒地,不省人事。只吓的众将手忙脚乱,又不便近前救护。徐文亮一见,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羞耻、旁人嗤笑,大踏步近前,把史锦屏扶起,坐地盘膝,就将史锦屏靠在自己胸前,遂不住口呼唤:“ 郡主醒来!郡主醒来!切勿如此伤感。”史锦屏因痛极气闭昏过去了。徐文亮一叠气连唤不已,尚未还过气来,急得徐文亮险些流下泪来。帐下众将看着徐文亮煞是好笑,见史锦屏光景着实可怜。徐文亮不知众人窃笑,只顾左郡主右郡主喊个不已。好容易唤的史锦屏转过一口气来,仍然紧闭二目,哭一声:“爹爹呀!是你不孝的女儿害了你的性命了。”大家见史锦屏醒来,一齐用言劝慰。史锦屏心中方明白,见自己坐在地上,好似背后有人,自己靠在那人身上。心知是倚在四个婢女身上,睁眼一看,见那婢女俱立在面前。扭头不看尚可,这一看,是倚在徐文亮身上,真是悲痛之余,又生出羞愧。遂牙关一咬,耸身站起,离开文亮身躯。用力太猛,已将徐文亮扛跌在地。大家一见,不敢笑出声,只是抿嘴捧腹。徐文亮也觉羞惭无地,站起身一溜烟退出帐外去了。史锦屏将他父首级向案上一摆,顺手把腰中佩剑拔出,即欲自刎。四个婢女急忙夺过来,李广、楚云、萧子世等人互相劝慰,史锦屏仍是要寻死之心。所幸四名婢女不离左右的护卫,尚不致有意外之事。史锦屏痛切骨髓,又哭晕了数次。四个婢女缓缓而劝,口呼:“郡主不必寻此短见,岂不闻仙师之言,我家太郡尚住尼庵,须待郡主前去事奉。若郡主今日痛极身死,不但太郡无人过问,郡主背仙师之言,弃太郡不顾,就是不孝。而况郡主有此一番功劳,班师回朝,奏明圣上,求请圣恩。圣主必然恩宽,准赐大人入祖茔安葬,那才是郡主忠孝两全。此时遽尔身亡,于大事有何补益?请郡主再思再想。” 李广接言:“ 此话实是不错。以叛臣而论,不但明正典刑,应该诛灭九族。今郡主有破阵之功,本帅回朝,自然奏明圣上,恳求圣上,准予令尊入祖茔安葬。若郡主立意欲寻自尽,惟恐天子喜怒不测,彼时见郡主已死,无从念及功劳,不但令尊有应得之罪,且恐令祖母还要在所不免。请郡主三思,本帅之言是否?如蒙本帅之言为不谬,本帅当令番营将令尊尸身送还,先行棺殓,暂寄庙内,俟班师之日,带回京师。” 史锦屏闻听这一番话,方将自尽的念头暂且撇开,只得允诺。
李广令人至番营,将史洪基尸身要回,遂令人将首级缝上,备棺盛殓,寄在庙内。史锦屏哭祭一番。合营将士因看史锦屏分上,皆去祭奠一番。徐文亮是不必说,此时虽未揭晓,史锦屏究竟是否匹配与他,他却百折不回,心中只有一个史锦屏,因此亦与史洪基祭奠。史锦屏见他这番诚心诚意,也甚感激,所以心心相印,两两关怀。此亦人情之常,不足为怪。惟有同盟诸兄弟,除李广、楚云、萧子世三人不说戏言,其余皆所不免。独桑黛、张珏二人最爱戏谑。当徐文亮祭奠之后,他二人就嘲笑一回。所幸尚碍着军人,不好过于放肆。徐文亮亦只好俯首无言,听之而已。这数日,锦屏在庙内居住,四个婢女陪伴,守护灵柩,聊尽孝思,此亦绝不可少之事。这徐文亮暗想:“自己的姻缘,虽据仙师曾有前言,只有我与锦屏二人知道,将来总不能我与他二人自配。不若面求大哥作伐,俟班师回京,面奏圣上赐婚,何等不妥。”想毕,便暗地求楚云向李广说知。楚云应允,代他转说。李广亦允,只候班师回京,奏明圣上,成就良缘。徐文亮暗自欢喜。连日军中皆是大排筵宴,只候红毛国王咪花青亲送降书降表,即便班师回京。李广遂修了一折表章,差人驰送捷奏,以慰圣怀。毕竟番王献纳降书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番王入贡元帅班师 圣主加封英雄受赏
国士桥边水,千年恨不穷。
如闻桂厉叔,死报莒敖公。
话表这日却是十月初一日,元帅李广正与诸同盟兄弟在大帐饮酒,忽见小军报道:“红毛国王带领诸番臣并贡物,现在城外候令。” 李广闻报,即令大开城门,排齐队伍接迎。小军遵令,传下去,先把城门大开,众将带领兵卒排列两旁。李广左有楚云,右有萧子世,整了冠带,出城迎接。
三声炮响,一棒金声,军中奏起鼓乐。只见一名军卒飞跑出城,大声喊道:“元帅有令:请红毛国王进城,在帅府厅相见。”番王闻令,遂带领众番臣趋跄而入。至厅,李广等三人口呼:“狼主请了。”番王谢罪曰:“元帅请了。念小王犯罪之臣,何敢劳元帅动问?” 言毕,便欲下跪。李广曰:“君侯虽为犯罪之王,亦系一国之主,何劳屈膝。” 遂进大帐。番王复又施礼,随后众番臣参见,李广均以礼相待,然后分宾主坐下。番王献上降表贡物并犒军银两,元帅一一收毕,当将银两分别犒赏了三军。遂设筵款待番王君臣。筵宴之间,又勉励了番王君臣一番。宴毕,所有那些降卒并番女等,皆命番王带回国。
诸事已毕,便择日班师。届期放炮出城,拔队进发回京。史锦屏遂将史洪基灵柩带回京师。在城文武各官,皆送十里,方回城中。真是: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还。
这日军队正行之际,洪锦忽然遇见谋害洪太太、骗卖洪锦云的那客店费五同妻刁氏。迎面来了两辆大车,一辆上坐着费五,一辆上坐着刁氏。洪锦一见,不由的怒目圆睁,跳下马,抢步上前,大叫:“费五!你可认的俺否?也有碰见俺的日子。”便耸身近前,把费五从车上拉下,刁氏不知是洪锦,在车帘内喝道:“好大胆的强盗,明明世界,朗朗乾坤,胆敢白日抢劫。”一言未毕,已被洪锦伸手把他抓下车来,一手一个,挟着直奔中营而来。见了元帅,说明一切,李广即令暂时安营,把费五、刁氏押进帐,二人跪倒。李广喝问:“费五、刁氏,你二人将洪太太并洪小姐如何谋害?”费五抵赖,李广饬令掌嘴。费五抵赖不过,一一招供。李广便令就地正法。不移时,刀斧手把费五、刁氏之首级献上,大众称快。这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元帅吩咐拔营。
这日已离京师不远,探马报进城去,武宗皇帝谕饬范其鸾、郑峰出城劳师,迎接出征将帅。范、郑二相奉旨,即至十里等候。未及半日,大军已到,早有蓝旗官报进行营。元帅李广闻报,即刻同楚云、萧子世三人乘骑出营,只见二相拱立路旁,李广等三人急忙弃骥,趋至范、郑二相面前,请了圣安,然后向二相行礼。曰:“念李广等何德何能,劳动二位相爷迎接?”范、郑二相答曰:“劳师之礼,自古皆然,而况系奉君命。” 李广等复又望阙谢恩。范、郑二相口呼:“元帅,今日且请就城外安营,俟老夫二人覆命,候旨宣召,再入朝覆命。” 言罢告别。李广遂传令三军,安营下寨。三声炮响,安营已毕。
不表营中之事,且言范、郑二相覆命已毕。次晨,武宗皇帝升殿,即传旨宣召李广等一班将士见驾。李广遵旨,即刻带领众将士入朝。山呼已毕,李广便将征伐红毛国前后之事,番王心服献了降表贡品,刘瑾等畏罪自刎身死,一切情形细奏一遍。随将降表及入贡清单,并各将士功劳簿一一呈上。武宗大悦,随即赐了平身,众将分班站立。武宗遂将降表及贡单、功劳簿逐细阅毕,便谕饬将贡物检收存库,复降旨曰:“ 李广以弱冠提兵,指挥诸将,旌旗指处,烽火全消,降服蛮王,叛臣授首,丰功伟绩,实冠群臣。着封世袭罔替英武王之职,封其母太王妃,封其妻王妃,追赠其父王爵,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帅印仍交兵部入库,尚方剑着仍赐佩带,遇有不法奸佞之臣,准予先斩后奏。副帅楚云血战沙场,卒能讨贼立功,力斩番将,着加封忠勇王,世袭罔替,母封太王妃,父追赠王爵,妻封王妃,并赐铁券丹书,以记河南独力救驾之功绩。萧子世运筹帷幄,决胜疆场,调度有方,指挥如意,着封护国公军师之职,岁支米俸,照王爵颁发,并着工部在京度地,起造军师府第。桑黛勇冠三军,更能见色不恋,卒成大功,襄定大乱,着加封为定国公。徐文亮着加封英国公;张珏着加封镇国公,妻随夫诰,一子世袭,各赐黄金五百两,彩缎五十端。骆照、云璧人、傅璧芳、洪锦、蒋豹着加封列侯。木林、胡逵、左龙、左虎、甘宁、郑九州、喻昆均着加封一品大将军之职,子孙世袭,父母妻室俱随本身封诰。广明着封保国公禅师,外赐黄金百两,彩缎十疋。” 封赠已毕,李广等众俱叩头谢恩。武宗复降旨,着兵部颁发库银五千两,即日赏赐兵卒。其余褊裨牙将,俱视现职着加一级。谕饬将刘瑾、史洪基、花球三人首级号令,以儆将来不法乱臣。旨意方欲降下,李广出班跪奏曰:“ 臣李广尚有事启奏,求吾主俯纳。” 武宗问曰:“卿有事奏来。”李广奏曰:“史锦屏乃系史洪基之女,当未破阵之时,再三恳臣转奏陛下,赦其父罪。彼时臣因用人之际,姑为含糊答应。及史洪基畏罪自刎,由番王将首级送到臣营,彼时史锦屏见乃父已经身死,痛哭不欲复生。经臣一再劝慰,臣又擅自专仰上天好生之德,体陛下仁慈之怀,念该史锦屏既忠于国家,不得不全其孝行。因此当时准其将史洪基棺殓带回京师,可否仰恳陛下,俯念史锦屏之功,准予入祖茔安葬。再史洪基之母刘氏,当洪基谋逆之时,曾遣家人迎接刘氏来京,刘氏见子行为大逆,痛骂洪基忘恩负义,羞见其子,遂寻短见,复为众使女援救,得以复生。现居杭州尼庵,以冀忏悔,实属深明大义,委无别项情事,此臣素所深知,可 否 仰 恳 天 恩,一 并 赦 其 无 罪。” 武 宗 闻 奏 曰:“据卿所奏,史洪基虽属大逆,乃该母有此大义,该女又忠孝两全,实属难得。着加恩赦刘氏无罪。史洪基行其大逆,应按例治罪,姑念该女锦屏破阵有功,着加恩准乃父入祖茔安葬。惟史锦屏如此克忠克孝,即着卿代朕传旨,宣召见驾。”李广遵旨,出朝宣召史锦屏上殿见驾,遂将天恩免予史洪基一切罪名,并刘氏不再诛戮之话,告知锦屏。史锦屏感激不已,随同李广入朝,俯伏金阶,口称:“罪女史锦屏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已毕,复谢免予史洪基及刘氏一切罪名的恩。武宗闪龙目,望下观看,见锦屏乃是道姑打扮,却生得百媚千娇,端庄静肃,正要问话,又听锦屏奏曰:“罪女之父,辜负国恩,理应按律治罪,今蒙天恩格外赦罪臣之罪,罪女虽粉身碎骨,亦不足上报天恩。惟念国有典刑,何敢妄邀赦免,虽仰圣天子宽恕,似不足以儆将来乱法之臣,惟有仰恳陛下,速赐罪臣之女按照罪女之父应得之罪,治以典刑,以重国典,以儆将来,罪臣之女不胜幸甚。”奏毕,俯伏金阶,静以待命。不知有何圣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史锦屏金殿赐婚姻 云璧人书房巧试妹
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
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
话表武宗闻锦屏这一番话,不由暗暗赞羡,不料其父奸恶,其女甚贤。因曰:“卿有破阵之功,匡定之绩。尔父虽生大逆之心,朕何能以尔代罪?而况功罪不分,何以服天下。只要以后一心为国,便可以代尔父赎罪。朕封尔为忠孝伯,以示鼓励。” 锦屏只得叩谢天恩。又见李广出班跪奏曰:“臣尚有本奏知陛下,乞天恩俯准。”武宗曰:“卿且奏来。”李广奏曰:“英国公徐文亮,本为杭州钱塘秀才,与臣比邻而居,后因渡江落水,不知所之。自史锦屏摆设擂台期满之时,忽然徐文亮从空而降,与锦屏比试,把锦屏抛落台下,锦屏在火遁而逃走。据徐文亮所言,当日落水之后,系为终南山吕仙救去;及至下山打阵,吕仙又坚嘱徐文亮与锦屏有姻缘之分。现在徐文亮坚守前言,尚未定婚。臣查男女授受本关风化,史锦屏既为徐文亮亲手所捉,又有吕仙预嘱,是文亮遵守仙师之言,不另婚配,尚属可嘉其志。可否仰恳天恩,着将史锦屏赐婚徐文亮为室,以维风化,而重人伦。”
李广奏毕,武宗悦曰:“原来当日摆擂之时,有这段原委,非卿所奏,朕何以知之?” 因谓史锦屏曰:“ 卿当日既有此段情由,无论有无仙师之言,但以一处女既为鳏男所擒,是自己玉璧之身,已为徐文亮所有,何可再适他人?况徐文亮坚守前言,其志亦属可嘉之至。朕今权为卿等冰人,即着赐婚徐文亮为室,并加封英国夫人,卿其谢恩,毋负朕意。”
徐文亮闻谕,心中暗暗欢喜,惟有史锦屏羞愧无地,暗里怪李广多言。当俯伏金阶,带泪含羞,重复奏曰:“臣是叛臣之女,仰蒙恩赦,已是非分之邀,又何敢再冀与英国公配偶?况臣女久已无意人世,只因臣祖母年迈,无人侍奉,愿侍祖母寿终之后,即便遁迹空山。伏乞天恩俯念臣女之志,收回成命,则臣女感激高厚之恩。” 武宗闻奏不悦曰:“卿以白璧之身,遽思遁迹,已属荒唐之极。本因着照逆旨论,姑念尔尚属年轻,无甚知识,着毋庸议。若再逆旨。定即与尔父一并治罪。若因尔祖母年高无人侍奉,准其完婚后,迎养来京,用副卿尽孝之义。毋再违逆朕意,致干未便。”遂向范相曰:“史锦屏现在无家可归,即着赐与卿为义女,朕赐白金五千,以为妆奁之费。史锦屏尚有婢女四人,着一并赏给徐文亮为侧室。卿毋负朕意,着即带往卿第,改装择吉遣嫁。” 范相遵旨。史锦屏此时万分无奈,只得遵旨谢恩。徐文亮也就出班谢恩,已毕,站立一旁。武宗宣召楚云曰:“ 朕有一事与卿商量。日前有御弟玉清王奏朕,因爱卿现所住刘瑾故宅很爱,拟欲迁出大内,以刘瑾故宅作为行宫。不知卿能谦让否?如可,朕即命工部另外度地,起造卿之府第。” 楚云闻谕,奏曰:“ 臣所住之宅,无论何处,皆陛下所赐。臣之一身,尚属陛下所有,何况宅第?臣何敢违旨!”武宗悦曰:“今日诸卿暂且退朝,明日再行赐宴。”言毕朝退,各位王公皆已朝散。
范相将史锦屏及四婢领至相府,改换妆束,择吉遣嫁。李广等一班同盟兄弟,各回府第,阖眷团聚,自有一番乐事。不必细表。英武王李广回府请了母安,遂将徐文亮赐婚一节,往徐府告知徐太夫人,真是喜悦非常。英武王妃洪氏不日生了一位小爵王,满朝王公大臣前来贺喜,热闹异常。接着徐文亮吉期已到,迎娶史锦屏并纳烟柳、如霜、轻红、软翠。两家喜事重重,颇极一时之盛也。说不尽那繁华富贵,天上人间。楚云因奉旨迁宅,遂择定李广府第东首故相张聪旧宅。因张聪犯事,此宅入官,便令工部改造一新,择了吉日,搬入居住。平时却与英武王更属咫尺,亦可谓朝夕过从相得。这且不表。
且言云璧人自封了列侯,云太夫人心中欢乐不已,惟念女儿不知去向,心中不欢,频频思念。一日,又谈起颦娘来,云璧人口呼:“母亲,孩儿想起一件事来,昔日母亲嘱令孩儿,谓颦妹左手小指有瓜子大一块红痣。日前与忠勇侯楚颦卿在一起宴会,无意间瞥见忠勇侯左手小指也有一块红痣,孩儿颇为疑惑,观他的面貌,实与颦妹无二。孩儿必然早晚细细探他的口气,以期水落石出。惟不信他如果系颦妹改扮,他又何能娶妇?而且闻得夫妇伉俪甚笃,令人索解不开。”云太夫人闻言,暗喜曰:“我儿,既是楚云左手小指有红痣,这楚云定是颦儿改扮的了。我儿明日便去探问出消息,宽慰娘怀。”璧人唯唯答应。
次日,便往楚府探试。到了楚府,因时常往来,家丁等无须通报。璧人便走入书房,见楚云观看书史。璧人假装忧愁之像。楚云见璧人进来,急起身迎接。二人分宾主坐下,楚云问曰:“云兄今日何以来得怎早?吾兄面带忧色,却是何故?”此问正中心怀,璧人答曰:“ 贤弟有所不知,只因家母思念胞妹,从前尚觉稍好,因愚兄封了列侯,那知家母乐极生悲,更加思念不止,连日竟自不思饮食,愁病交集,息偃在床,恹恹流泪。贤弟!你试想,愚兄见此光景,如何不愁闷?嗳呼,家母思念胞妹之心太甚!将十数年毫无音信,生死存亡,如何知晓?而家母令愚兄各处寻访,这是一件难事,即使愚兄踏破铁鞋,也不知舍妹的踪迹,也是枉然。愚兄也曾将言劝慰破解他老人家,曾奈他老人家反说愚兄不念同胞之义,只恋娇妻美妾,忍心将妹子抛在他乡。昨晚又说及此事。愚兄我说,妹子十数年毫无音信,多分已是死了,母亲可以把这心肠抛开了罢。好在有儿有媳侍奉,也可以当得女儿。就便将女儿寻回,必然也得许字人的。若许字与人,便是人家之人,又不能朝夕在母前晨昏定省,……愚兄之话尚未说完,家母就将愚兄痛骂了一顿。说我忍心害理,不要妹子,难得趁此机会,将来可以省一份大大的奁资。始则痛骂,继且来打。我见家母那种光景,只可甘心受责,我以为可以消了夙忿。那知他老人家又整整哭了半夜。愚兄又不敢睡,好容易到了三更以后,方止住哭。我只以为他老人家必是睡着,那知道从此便大冷大热起来,至天明冷热方退。现在还睡在床上,一病恹恹。愚兄受些冤枉,不算什么事,惟虑家母思女之心,如此切切,而舍妹又不知在天之涯,在地之角,往那里寻找?竟是舍妹一日不回,家母一日难释,且不但一日难释,特恐从此尚有不测之患。若家母因思小妹致有不测,愚兄可就真恨舍妹太忍心了。虽他生死难料,我为何定怪舍妹呢?舍妹未死,他岂不知乡里籍贯,也可访问回家;若舍妹已死,也可以托诸魂梦,使我母亲已知死了,可以将思念他的心抛去。既不回来,又不托梦,倒底生死与否,令人难知。贤弟你是大才,可有什么善策,以解家母之思,可能以保全性命?” 不知楚云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误听假言痛深老母 不知用意醉倒颦卿
爱杀嫣红映水开,小停白鹤一徘徊。
花神怪我衣襟绿,才借莓苔稳睡来。
话表楚云闻云璧人这一番言语,登时玉容惨淡,二目不由含着一包泪,几乎滴下来,暗自悲道:“我那母亲呀!这是我这不孝的女儿害的母亲如此呀!哥哥被屈还是小事,若将你老人家想死,我这不孝之罪,罪孽深重已极。娘呀!也不知女儿之苦衷,现在已封王位,如果说出乔妆之事,这错乱阴阳欺君的大罪,虽粉身碎骨,不足以蔽其辜。那时母亲眼见得如此,岂不更要伤惨?况且自幼男装,不能再调脂傅粉。且又自幼许配李兄,已与他同盟,难道同盟弟兄忽又作为夫妇,岂不令人议论?所以你女儿有此苦衷,只可硬着心肠,不能说出。娘亲呀!你这女孩儿今生不孝,只好来生再补报娘亲的深恩。” 心中暗想,不由的忍不住滴下几点珠泪。云璧人一旁瞥见,心中欢喜,暗想:“ 果是颦妹无疑了,否则何以听我这番话,便自如此伤感?” 正自揣度,忽闻外面有人齐声曰:“云兄为何来得怎早?你与颦卿谈些什么?难道也效李大哥私语娇房么?” 云璧人与楚云扭项一看,却是徐文亮、张珏。楚云便勉强笑骂曰:“你二人已到这步地位,还是不成材,竟是胡言乱语。” 云璧人起身告辞,楚云留饮,璧人曰:“改日再行奉陪,我去延医,为家母诊治。”楚云闻言,又是一阵心酸,随口曰:“ 烦兄代弟问候伯母,改日再趋府请安。”璧人告辞,楚云相送。
复回书房,见张、徐二人在书房高谈阔论。自己烦闷,懒于答言。落座片刻,却嫌他二人絮语烦聒,便托言身体不爽,就榻上掩面而卧。张珏便就榻沿坐下,笑嘻嘻口呼:“颦卿,此刻愁烦,莫非讨厌我等吵嚷于你,耽误吾兄不能去陪嫂嫂么?” 楚云只是掩面不睬,只作不闻。张珏复笑曰:“呀!颦卿你厌恶小弟,故作不闻,这也罢了,为什你故作装娇,强为媚态,作出这美人横卧的样子来?可晓得我是张郎,不是李大哥那般性情,与你相爱相亲。” 话未说完,楚云拗起身躯一推,将张珏跌在地,复啐曰:“不管人家身体不爽快,一味嬉皮,令人可恨,你给我请罢!” 张珏跌倒,还是笑嘻嘻口中乱言,爬起来又欲去缠楚云,徐文亮拦阻。张珏曰:“ 颦卿身体不爽快,心不耐烦,咱二人且去,令颦卿静养。” 二人一同走了。楚云见张、徐二人已走,便睡在书榻上,闷闷沉沉,思想不已。暂且不表。
再言云璧人回至府中,便将伪言母思女儿得病,楚云闻言如何感伤形于色,如何忍泪不言的情形细禀一遍。云太夫人闻言欢喜曰:“据此看来,定是颦娘无疑了。他为何不同你说真情呢?是了,为娘知晓他的心事了。想因贪恋高官,不肯认母。不认母则可,未免耽误钱氏千金了。” 言罢,复又恨恨不已。璧人曰:“母亲不必怨恨,孩儿既已识破他的行藏,须想良法,使他欲赖不能,不能不认母。” 云太夫人闻言,忽然心中生出一计,即唤:“璧人,附耳过来,为娘想了一个计策。”璧人附耳,云太夫人低声曰:“如此如此,你想可行否?” 璧人曰:“此计极好,但须稍停一二日方可行事。”云太夫人问:“为何迟至二三日?” 璧人口呼:“ 母亲有所不知,若明日就去请他,他必疑母病如何愈得怎快!若迟延一二日去请他,他便不疑。” 当下母子议定,璧人退出上房。
隔了两日,云璧人便写了一封小简,叠了个方盛,令小使送去。楚云接着这封信,拆开一看,上写:“ 前日往拜,以家母适抱采薪之忧,未尽畅所欲言。日来家母病已就痊,仆心稍慰,特具薄酌,恭候光临一醉,借抒抑郁,何如?”览毕,便向来人曰:“你回去上覆你家侯爷,就言我明日准到。”小使退出,回覆毕,璧人大悦。禀知老母,云太夫人心中大喜。
次晨,豫备酒筵等候,天已晌午,楚云乘舆而来。璧人迎入书房落座,先谈些闲话,楚云便问:“ 伯母想已大痊了?”璧人回答:“家母虽未大愈,光景不妨事的了。” 楚云问:“尚进些饮食否?”璧人曰:“稍用些薄粥,尚在床榻未起。”楚云曰:“如此再调理静养数日,便可霍然大瘳。” 璧人称是。
只见家丁已调开桌椅,摆设座位,不一刻,送进酒肴。璧人便邀楚云入座。一回首,见伴兰在旁,遂呼唤家丁,嘱令陪伴兰到外面用饭。家丁遵命,即刻相陪伴兰出了书房而去。璧人便斟了一大杯酒,向楚云曰:“ 今日难得家母病愈,愚兄实在畅然。今日不拘形迹,咱二人须要痛饮,一醉方休,贤弟以为何如?” 楚云本来脱略形骸,又兼听说母病已痊,心中甚是欢喜,遂回答:“小弟当奉陪一醉。” 言罢,便举起大杯,一饮而尽。于是二人谈一回,饮一回,不知不觉楚云已饮了十数大觞,有些醉意。璧人见楚云面起红云,玉山将倾,已知他有了八分醉,遂又斟上三杯,遂口呼:“楚贤弟!可再饮此三杯,愚兄陪你三杯,咱弟兄便吃饭了。”楚云曰:“小弟已醉,弟要告罪,这三杯不能饮了。”璧人曰:“适才言讲,不醉不休,贤弟虽有些醉意,并未大醉,就便饮了这三杯,也未必大醉。若此三杯不饮,未免令人扫兴。贤弟请饮了,一同用饭。” 楚云见他如此殷勤相劝,只得连饮三杯,一干而尽。那知才饮下去,不觉双目迷离,玉山倾倒,站立不稳。璧人一见暗喜,即问:“楚贤弟真醉了吗?”楚云笑而不答,即见伴兰走进书房,见主人已醉的如此,便近前请曰:“王爷还是回府,还是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候酒醒再回府否?” 楚云虽然见问,却未回答,仍是笑而不语。璧人趁此接言:“伴兰你且将你王爷扶上榻醒一醒酒,再回府也不迟,何必如此之急?而况北风凛冽,醉后不便被风吹。” 楚云心虽不愿意在此困眠,曾奈脚软头重,身轻如絮,移步艰难,连话懒怠开口。见伴兰近前禀曰:“ 侯爷欲请王爷在此书房困睡一会,酒醒再回府也不迟,可否?”楚云闻言,没奈何,将头点了两点,心中亦实在思睡。伴兰见主人确肯,随扶主人向小沉香榻上安睡。楚云只醉的利害,手扶伴兰,两条腿犹如软瘫一般,连大步不能迈。还是伴兰半扶半拉,好容易将就到沉香榻上安稳睡下,给盖上一床锦被,伴兰这才退出。楚云方卧,二目目蒙目龙,领略黑甜乡风味去了。云璧人暗喜,出了书房,把房门掩上,走入内室,告禀母亲。云太夫人闻禀,遂带玉佩、瑶枝二姬,往书房而来,行他的妙计。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窥破行藏脱靴认母 恼人心事论酒言情
土花漠漠围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
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
话表云太夫人一闻璧人回禀,遂带瑶枝、玉佩二姬来至书房门口。璧人把门推开,云太夫人令二姬在房外立候,自己同璧人进书房。见楚云斜卧榻上,一只脚榻外横伸,穿着乌靴。云太夫人向璧人送目,璧人会意,便悄悄走至榻前,低声唤了几声楚贤弟,见楚云并不答应,只是香息微呼,午梦正熟。遂以双手执定他的乌靴,慢慢给他脱下一看,不觉惊讶,见白绫锦袜,紧紧牢系。将乌靴放下,回头见云太夫人站在门内,两手连连比试,似乎令将他的袜子一齐脱下来的样子。璧人不敢违逆亲意,只得又去脱袜。好容易将袜脱下,见里面裹着许多白布,上面又系着许多丝绳,脚面上牢牢的打着一个结。云太夫人心知定是把小脚缠绕讫,忙令璧人退出,云太夫人便近前,慢慢的把牢结解开,就代他放白疋,一层层放下,堆在地上。放完白疋,露出一只三寸小脚。云太夫人一见,心中欢喜,将一堆白疋拾起藏匿,暗想:“这痴儿真算大胆了。居然一女子竟封王位,真是千古罕有。”遂去推摇楚云,口呼: “ 颦儿醒来,你的生母在此。”
楚云正在沉酣之际,忽闻有人呼唤自己乳名,猛然惊醒,睁眼一看,见是生身母亲。自己虽然惊醒,还是迷迷忽忽,心疑惑在梦中,急忙坐起,欲要下榻,见自己露出金莲,见自己乌靴在地上放着,只吓去三魂走了七魄。遂安定心神,思想方才光景:“原来是胞兄有意将我灌醉,欲识我之行藏。怪我粗心大意,竟误入他的诡计。既已识破,只得认母。”便下榻向云太夫人面前跪倒,口呼:“ 母亲呀!可怜孩儿八载行藏,一旦被哥哥识破。虽然如此,也是孩儿不孝,不能早认母亲,累母亲朝夕思念。” 言罢,痛哭不已,却不敢高声,惟恐外人知晓。云太夫人此时悲喜交集,两泪盈盈,挽起楚云口呼:“我的儿!为娘自从你失落之后,何日不思?何日不想?我儿你也太狠心了。既见了为娘之面,还不相 认,真 可 谓 只 认 义 母,不 认 亲 娘。” 楚 云 含 泪 曰:“这总是女孩儿不孝。内中女孩儿有一苦衷,尚望母亲宽恕。女儿自见了母亲之面,恨不能即刻相认,碍着男装已久,又为国家的大臣,若走了风声,圣上知晓,错乱阴阳,其罪不小。女儿虽死不足惜,恐那时更累母伤感。与其日后有如此情节,还是男装伪作不识认。” 云太夫人闻言,也觉有理,遂问曰:“我儿如何身入楚门?” 楚云见问,便将已往之事,从头细述一遍。又曰:“这总是亲公万恶,以致如此。所幸义母看待犹如己子,就是男装,在当日亦复出于无奈。”云太夫人曰:“儿呀!据你所言,难道就这样男装一世吗?你为何又聘娶钱小姐为妻,误彼青春,忘却自己面目?今既被为娘识破,别话休题,儿的终身自幼已许字李广,我儿应该于归李姓方是道理。” 只见 璧 人 走 进 接 言:“妹子于归李广,自然毫无疑议。而况李广奇才英武兼而有之,以妹子于归,真是一对奇男奇女。” 楚云并不答言,低头把那些放下来的白疋,复又一层层缠在脚上,把乌靴穿上,遂向云太夫人口呼:“母亲!承母亲示以大义,儿岂敢不遵。惟有一言,尚求容纳。若谓误了钱小姐,这也是前生种下的冤孽,又迫于义母之命,无奈从权。今生虽误结红丝,惟愿来生变一个奇男子,以补报他这段假姻缘。而况孩儿现封王位,他是王妃,姻缘虽假,却也荣耀。在女儿看来,还比嫁一市井之徒,轻薄之辈,胜却许多,他又何事不乐?又何尝误他的青春?若言已字李兄,这事当初不过筵前一语,既无六礼,又乏冰人,怎能据以为实。况且他已偕佳偶,又产麟儿,他未必念及至此。而且他是文武双全,襟期阔达的大丈夫,女儿与他结为同盟,天下岂有盟弟许配盟兄为室之理?虽然女儿是一巾帼,也算得是一出色的英雄,岂肯留下笑柄传之于世?这还是一件小事,惟有以女作男,擅受王受爵,阴阳错乱,男女颠倒,乃系欺君大罪,惟恐粉身碎骨而犹轻。母亲欲留孩儿性命,虽不常依膝下,也可背着人前来省视;母亲若不留孩儿性命,便使孩儿犯了欺君大罪,孩儿一死有何可惜?不过使母亲多一番伤惨。请母亲当三思之,孰 得 孰 失?” 云 太 夫 人 闻 言,也 颇 有 理,口 叫:“颦儿!看你这伶牙利齿,越说越有理,为娘也无法,只好由你罢。”楚云闻言暗喜,便向云太夫人深深一揖。云太夫人见他如此,不禁大笑曰:“痴儿!你如此作为,何曾有一点女儿情态。”
此时玉佩、瑶枝在书房门外听的真切,便嫣然笑着走进来,向楚云口呼“小姐”,纳头便拜。楚云忙扶起二人,惊问:“母亲,这二人是谁?”太夫人曰:“这就是你哥哥两个姬人瑶枝、玉佩。因你嫂嫂不容纳,心生嫉妒,为娘令他二人在娘房中扶侍我,以免家庭琐碎。” 楚云曰:“ 这二人体态轻盈,不愧这两个名字。惟笑哥哥惧内太甚,竟甘心为无情的忍人,惧嫂嫂之河东狮吼了。” 说着,便回头向璧人曰:“哥哥若是加之于妹,我另寻金屋,深藏阿娇,何怕雌威难伏呢?”这番话引得云太夫人大笑,璧人被说,面生羞愧。楚云口呼:“ 母亲!孩儿要告辞了,请母亲回后去罢。孩儿改日再来请安。惟有乔装一节,务要请母亲不可泄漏。并请母亲坚嘱两位姬人,万万谨慎要紧。” 遂喊伴兰,云太夫人只得手扶二姬进去。伴兰入书房,楚云命传夫役伺候回府。遂就辞别璧人,上轿回至自己府中。用过晚膳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梳洗毕,用过早点,便在书房纳闷,默想昨日之事,惟恐泄漏出去。正在愁眉不展,人报英武王到。遂即迎接入书房,分宾主坐定。李广瞥见楚云满面愁容,因问曰:“贤弟今日为何形容顿瘦?莫非因昨日在云贤弟处中酒所致?依愚兄看来,美酒虽好,不可过于贪杯,以免损伤身体。奉劝以后不可任性贪饮,方可身无伤损。圣人有云:‘惟酒无量不及乱,酒过量则足以致乱’。”楚云闻言,实是感激。暗想:“义重情深,舍却此君,竟无他辈。可惜碍于同盟情义,这姻缘之份,只好再结来生。” 想至此,不免又羞又恨,遂勉强应曰:“承兄见谕,敢不恪遵。小弟并非中酒,只觉心事恼人,禁之不得。” 李广曰:“ 贤弟,你又奇了。想你我位列藩王,荣华已极,那里还有什么恼人心的事呢?”楚云见问,口呼:“兄长你这话才奇了。怎见得作了藩王,就不作有恼人心之事。如果封了藩王,就不应有恼人心事,那些贫贱之辈,岂不尽因这四字死了不成。” 李广口呼:“贤弟既言有恼人心事,到底是什么心事,不妨对愚兄说明,或可以解却你的心事之一二。” 毕竟楚云答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闷说无聊弟兄隐恨 筵开汤饼宾客交欢
荒池废馆芳草多,踏青少年时行歌。谁楼鼓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话表李广追问楚云心事,楚云怕他识破,假言曰:“弟之心事,岂兄所可能解?但实告兄长也无妨。只因花香、咏吟体态轻盈,久意纳为妾媵,奈内子骄傲性成,嫉妒太甚,弟不便寻气去啕。但则小弟风流性成,见此芳姬,何能毫不动心?而况忝列藩王,连一姬人都不能遂愿,还望甚么金钗十二,任我所为?因此怀闷于心,未卜何日方遂平生之愿?兄长你看这事可恼人否?” 李广闻言,便挺冠大笑曰:“ 贤弟,你真奇极了。这等小事也算心事,令人可笑。至于弟妇骄妒,只须慢慢劝解,自然顺从。贤弟何必为这件风流细事而忧愁,以致消瘦如此?若以此事愁闷,则愚兄更不可一日得安了。”楚云曰:“ 难道兄长也有难忘的心事吗?” 李广曰:“怎么没有?若论起来,比贤弟心事加上十倍。愚兄自幼聘定云颦娘,自颦娘失落,已八载有余,杳无音信。拟欲遍往天涯,访寻踪迹。因璧人向未与吾商酌,是以愚兄不便启齿,恐惹人笑。此段衷肠,以自暗闷,向未与人道破。今因贤弟假问及此,愚兄所以才倾心吐胆,实告贤弟。除贤弟面前,他人万不可相告。所谓此中人语,万不足为外人道之。惟恐他人不似贤弟知己,故不敢稍泄其词。贤弟你想这是愚兄一段心事么?所以我时刻于怀,未尝稍现于面。不似贤弟因纳姬,而因夫人之骄妒,便愁闷如此。” 言罢,李广长叹不已。楚云闻言,心中暗暗感激:“足见此君多情,时时在念。那知当前即是,未免交臂失之。却也不能怪你,只恨我现在欲罢不能。此种幽情,只可暗自心伤而已。” 暗想至此,手托香腮,呆呆的出神。李广见他如此光景,心疑他还是难解,复又曰:“贤弟,你不要太痴,我与你且作一局闲棋,聊排愁闷。”楚云见他各种柔情,竭力排解,虽然心中不愿奕棋,着实感激他一片真诚,不好辞却,因曰:“既如此,我便与你一局。” 遂站起,摆开就局,李广执白子,楚云执黑子,二人便下了一盘。楚云毫无心绪,随手落子,局终,楚云输了。李广还要复奕,楚云曰:“ 我奕不过你,何必现丑?算了罢。” 李广见他仍然无精打采,不可勉强,遂又谈了些闲话,告别而去。
光阴迅速,已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明日是英武王李广的小爵主弥月,又是徐文俊的白氏夫人所生儿男之三朝。一边做弥月,一边做三朝。李、徐两家同议:“来日那在朝王公大臣,必来贺喜,两边一齐忙不了,不若咱两家将喜酒筵席并在一处,一来又觉热闹,二来也忙得过来。” 彼此斟酌已定,就将酒筵设在李府。因李府房屋宽敞,展转得宜。
次日,在朝文武王公大臣,皆来贺喜,先至英武王府贺喜,又往徐府道贺。李广遂将两家酒筵并在一处,向众人说知,大家称快。玉清王一闻此言,颇觉称赞曰:“ 如此甚好,可以聚会一日。” 午刻已至,酒宴摆齐,共计六桌。中间一桌,玉清王上坐,是楚云、张珏、云璧人相陪。其余五桌皆分爵位大小坐定。李广、徐文俊亲自代玉清王送了酒,然后大家畅饮。酒过三巡,玉清王向李广、徐文俊曰:“孤今日坐扰二卿家的喜酒,一是弥月之喜,一是汤饼之会,固是喜乐不尽。但二卿之二位令郎,孤尚未瞻仰,可否饬令乳娘抱来,与孤一观?” 李广、文俊闻言,口尊:“ 王爷言重了,臣等当饬令将犬子抱来,叩见王爷。” 遂令人进内呼唤乳娘,将一位小爵主,一位公子抱出。不移时,两家一齐抱出来,两个乳娘跪送上去。玉清王先将李广之子接在手中,看了一回,赞曰:“头角峥嵘,骨格奇突,如李王兄一般无二,可慕可羡。” 言毕,便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上刻着“富贵无 极,福 寿 双 全” 八 个 字,给 他 挂 上。遂 问 李 广:“此子曾起乳名否?” 李广曰:“是臣母代起乳名麟儿。” 玉清王赞好。又曰:“孤未带宝物,聊以金牌一块,姑作见面之仪,已代令郎挂在身上了。” 李广当即跪谢赏赐。玉清王将麟儿递给乳娘抱过去,令他蒙严切忌风冒。乳娘跪接过来,站起方欲回内院,众王公大臣近前拦阻,各人抚弄一番,皆称赞不已,亦均有馈赠,方令乳娘抱转上房。这里玉清王将徐文俊的小孩抱在怀中,抚弄一番,极口称赞,也赏了一块金牌。徐文俊近前谢了恩,乳娘跪接过来。各王公大臣皆是抚弄一番,均有馈送,乳娘方抱转而去。
此时大家羡慕不已,众人皆赞美李广、徐文俊二人福贵无极,众口纷纷各词。张珏却忍耐不住,欲说嬉皮话,向楚云曰:“楚兄,小弟闻各家盟嫂俱有梦熊之兆,何独尊嫂不堪育麟?抑吾兄未得其法吗?设非两雌相遇,断未有不梦叶徵兰的。小弟难解,何以尊嫂寂寂无闻呢?” 楚云闻这番话,暗吃一惊,默想:“莫非我日前的行藏竟被他识破?我若不以言抵制,恐他等又要生疑。且座中这玉清王亦非忠厚之辈,休被他生疑心方好。” 主意已定,不由面上一红,向张珏口呼:“贤弟,你言你嫂嫂不能生育,我实对你说,红潮不来已经两月,日来思眠、想酸味、懒食呕吐,昨日延医诊视,据云确是梦入熊罴。贤弟记取我言,明年双星渡会之时,即是天降石麟之候。不过较诸同盟稍迟数月,只要同一石麟下降,又何争先后迟早?总不象吾弟闺中尚未有齐眉,空望他人垂涎咽唾耳。” 大众闻言,不由大笑一阵。桑黛一旁插言:“呵,颦卿你真可谓老面皮了,自许弄璋,毫无疑议。就便尊嫂果真有孕,就不须是弄瓦了么?而况玉燕投怀,不过初徵吉梦,并非膝前儿女已列成行,乃竟慷慨告人,全无一些含羞之态,真是天下老面皮不知耻,除你并无第二个人了。” 楚云闻言,口呼:“ 桑兄,你这话言无理,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嗣,又有什么可耻可羞?若谓因生子便是羞耻之事,尊嫂为何也弄璋?况且诸人皆是一个一个的生,你却是一对一对的生。今年晋氏、殷氏二位嫂嫂已是生了两个,大概明年就要轮到骆氏夫人并那姐姐卿卿素琴婢子如夫人了。吾不知桑兄羞也 不 羞,耻 也 不 耻呢?”众人闻言,皆捧腹大笑不止。玉清王向楚云曰:“ 原来楚王兄之王嫂,也有育麟之喜,孤须早预备洗儿钱,以便明年七月再扰汤饼筵宴。但是楚王兄言桑卿什么姐姐卿卿素琴婢子如夫人这一大套的称呼,是何解说?如夫人就是如夫人便了,为何又要加上些姐姐卿卿?又加上素琴婢子?难道桑卿这如夫人名唤素琴,是一婢女,既是婢女,又称呼他姐姐卿卿,孤甚不解,倒要请教。” 逼令楚云解说。急得桑黛面红过耳,恐怕楚云说出原委,遂口尊:“ 王爷有所不知,臣妾原是婢女,名唤素琴,那些什么姐姐卿卿全是楚兄糟蹋人的话,楚兄向来不肯让人,故此有此戏谑之语。” 一句话遮过去,玉清王不便再往下追问。不一会,午筵已散,大家散坐闲谈。玉清王欲向楚云谈心,不见楚云与云璧人二人那里去了。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一 百 回 说假孕兄妹道真言 动痴情亲王设妙策
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话说玉清王不见楚云那里去了,连璧人也不见了。便问从人,从人回答:“ 方才楚王爷同云公爷一同回府去了。”玉清王闻言,暗想:“必因此处人多烦嚣,我何不也到楚王府内闲坐一时呢?”想罢,便不带随从,独自踱过去。
且表这云璧人见胞妹在席上自命他的妻也有身孕,心中暗想:“ 妹子太觉放诞,失了本来面目,忘其自己为何如人。”当下却不能现于形色,席散之后,璧人便约楚云偕往东府,欲规戒他一番,日后不可放诞之意。因此璧人偕同楚云来至东府书房落座,璧人饬小使曰:“如有人来访,不可擅自放他进来,先须通报。” 小使遵命,站立书房门外,专看来人。这璧人向楚云口呼:“贤妹,你今日怎忘却自己是一女子,竟公然言钱氏小姐已有身孕。天下那有二女同床能生小孩之理?今已说出此话,到那足月之时,无孩产出,怎再向人说谎?以后须要谨慎方妙,且不可言语放诞。” 楚云闻言,将书案一拍曰:“哥哥呆了,妹子岂不知此道理?你未闻张珏说出那句话来,妹子因他之言,恐怕走漏妹子行藏,不得不以此言以释其疑,以杜其口,使他不疑妹子易钗而弁。至于足月无儿可产,更好解说。至足月时无人追问则已,若有人追问,就言平时不慎,闪动胎元,以致小产,可就轻轻撇过去了。哥哥你连这一点聪明都未有?妹子处此进退两难、不男不女之际,专仗三寸不烂之舌及腹中智略骗人。今之天下何尝不是一大骗局,只要骗得人相信便了。但妹子岂好作此骗局,忘却本来面目,殆亦不得已而为之。吾兄不可嗔怪。”璧人闻这一番话,亦无可驳他之言,随含笑曰:“虽如此讲,然而妹子太觉忘形,以后尚须格外谨慎方好。”楚云唯唯而已。
那知二人喁喁而语,应了古语“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二句,他兄妹二人一问一答,所言之话,皆被玉清王听去。原来玉清王自闻楚云与璧人同至东府,自身也来东府闲坐片刻,稍避喧嚣。来至楚府,便直走进去,因平日常来,所有门公小使在先拘于礼节,通报进去,请主人出迎。久之,玉清王以此便大不为然,当命楚府所有仆役不准如此,又面与楚云言过几次,令楚云转饬家丁。由此一来,众家丁固然不敢违背王言,也觉省了许多麻烦。以后玉清王来,便不通报,直入书房。今日玉清王方走至书房外门,见一小使守门,小使见玉清王到,便跪下口尊:“王爷暂停玉步,容奴才通禀进去。” 玉清王曰:“ 孤是时常而来,毋须通报,休拘此礼节。” 小使曰:“非是奴才不遵王命,只因家主令奴才守门,如有人来,必须通报。” 玉清王问:“ 云侯爷在书房否?” 小使回答:“正因云侯爷在书房同家主谈心,所以令奴才守门,有客来须通报。” 玉清王曰:“ 原来如此,勿须你通报,孤自进去,若你家主嗔怪你,自有孤家解释。”小使闻言,只得让玉清王进去。玉清王便蹑足潜踪,轻轻走到书房窗外,侧耳静听。却闻云璧人正在规劝妹子楚云,所言之话,皆被玉清王听了个真切。心中惊喜,暗想:“楚云原来是一个闺娃,莫怪生得如此美貌,这天下的女子也少有他这姿色。孤家之王妃早逝,正好与他接续鸾交。”想罢,不由喜形于色:“我且不可道破,作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计策,使他万难遁辞。只须如此如此,不怕他不从。”便大踏步把暖帘一掀,口呼:“ 颦卿,你为何先逃回府?也罢,为何将璧人拐来,咱们速回去看戏,已开了锣了。你二人逃避得好,还令小使把门,若非孤家常来的人,今日断见不着你二人。”遂催楚云、璧人同去观戏。
云、楚二人陪随玉清王过李府来,却好戏子才跳过加官,正唱大赐福。李广见玉清王与云、楚二人皆到,随即按次序坐定。只见戏班头捧戏目上来,跪请王爷点戏。玉清王点了一出《 絮阖》,一出《 会兄》。班头退下,来请楚王爷点戏。楚云点了一出《 大宴》,璧人点了一出《 训子》。其余众人已点过了。班头下去吩咐,台上先唱《 会兄》,接着《絮阖》,因为是玉清王点的,所以先唱这两出,亦是尊王之意。楚云不知玉清王点这两出,及至锣鼓一响,袍笏登场,见是《会兄》,心中有些疑惑,接着又是《 絮阖》,更加疑惑起来,不免暗吃一惊。窥见玉清王面色并无不正之气,而且注目凝神,在座上看戏,自己将疑惑丢开。戏唱四五出,已是上灯时候,家丁摆上酒筵,大家入座。自然是玉清王首座,对面接唱戏文。酒筵之间,玉清王也未有谑语,大家直饮至二鼓将尽,方才散座。李广、徐文俊向玉清王道谢,其余宾客皆向两主人相谢,各自回府而去。
次日楚云梳洗方毕,见小使进书房禀曰:“玉清王爷着内监前来请王爷午宴。” 楚云令小使去问来的内监尚有何人,小使遵命,去不移时,来回覆:“奴才已问内监,据云不晓得,大 约 皆 是 诸 位 王 爷、公 爷、侯 爷。” 楚 云 吩 咐:“速传伺候,并告诉内监,令他先回,就说孤即刻必到。”小使领命传谕内监,然后便传伺候。内监得了回话,先自回府覆命。
这里人夫已齐,楚云即乘舆遂往玉清王府赴宴。玉清王已闻楚云已到,心中大悦,随即接迎出来。楚云再再叩谢毕,一同来至便殿。玉清王便命楚云落座,楚云谢坐,内监送上茶来,楚云曰:“蒙王爷赏赐盛宴,但不知在座还有何人?”玉清王曰:“ 并无他人,只因孤思欲与卿闲谈衷曲,所以未曾约众卿。孤与王兄闲谈,觉有趣味。王兄今日务要尽量而饮,一醉方休。” 楚云闻言,心中疑惑,猜疑不定。暗想:“不约别人则可,为何不约李广?其中必有诡诈,倒要加意防范,不可粗心。前被哥哥以酒识破行藏,今不可贪杯。”遂曰:“臣向来不善饮酒,既蒙王爷赏酒,臣原不敢辞,奈今日偶然身体不爽,只可陪王爷小饮几杯罢。” 玉清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玉清王亦允随便饮酒。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回 亲王强报颦玉骂宫 武宗仁明英雄辨本
买妾千黄金,许身不许心。使君自有妇,夜夜白头吟。话表楚云同玉清王饮至三巡,玉清王见楚云有三分春色已上眉梢,两颊微晕红霞,更是娇羞妩媚。此时玉清王忍耐不得,低声向楚云笑曰:“孤有一言奉问:曾闻人言,卿家与众同盟弟兄,外面虽是金兰之契,内中实有断袖之情。孤始不相信,今则深信无疑。孤虽不才,亦颇深缔鸾交,如蒙俯允,趁此深宫无人,今宵即可订同心之约。” 楚云一闻此言,只吓得魄散九霄,魂飞天外。暗恨八九载机关,一旦为人识破:“千不怪万不怪,只怪吾兄太不近情。这玉清王又似刘彪之流诡计,虽然如此,我得抵制于他方好。不然,不但为同盟所笑,且我亦无面目再生人世。” 想罢,按定心神,正色言曰:“千岁稳重了。你乃尊贵之亲王,与臣下出此戏言,甚非千岁所宜。俺楚云与众同盟义结金兰,何曾稍失礼仪?千岁乃系天潢宗派,似这等污耳之言,何能向臣下言及?污辱大臣,虽位居亲王,似亦不免咎戾。既然千岁不以大臣相待,楚云就此告辞了。” 遂立起身来就走。玉清王那里肯放,急立起身把楚云扯住。口呼:“ 卿家幸勿生嗔,尚乞稍坐,孤有一言奉告,以见孤所言并非虚语。昨者孤窃闻云璧人与卿有兄妹之称,卿亦曾云,钱氏怀孕本无此事,故借此欺人。孤当时本欲进房当面道破,以碍于云侯之面,不便冒昧而行。后来孤在李王兄府内,所 点 之《 会 兄》、《絮阖》那两出戏,正使卿知之。今日孤请卿赴宴,亦以为心心相印,不能见辞,乃至决绝如此。卿言孤戏辱大臣,应当有罪;可知卿易钗而弁,阴阳错乱,亦是有大大罪名。孤不作无情之人,欲为有情之举,只因孤正妃早逝,待续鸾交。以卿之才貌,与孤之富贵,正堪成为佳偶,为何卿太绝情,视孤为不足重轻?孤还有一说,卿如不愿女妆不妨事,仍为男装,卿请三思。孤素抱怜香惜玉之心,不忍有损红摧绿之意。卿若执迷不悟,可莫怪孤无情了。” 楚云不等他说完,不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怒容满面,口呼:“千岁住口,何得乱言以男作女,以势挟制。俺楚云非是倚仗功高,敢于忤逆。沙场血战,为朝廷立下功勋,不必言;楚云是一堂堂皇皇奇男子大丈夫,就是女身也是国家的栋梁,毕竟有功无罪。千岁以金枝玉叶之贵压制臣,俺楚云不能容千岁戏辱大臣,随心所欲。如千岁定欲与楚云为难,楚云不辞一死,血溅廷阶。就此告辞,归以待罪便了。” 言毕,一拂袍袖,怒冲冲走出便殿,左右内监阻拦不住。走出宫外,乘舆回府。
至府中,坐在书房,暗想:“我今日与玉清王也算忘了君臣之分,将他侮辱了一番。他必不能甘心,明晨必要入奏。明早又是朝期,他若陈奏上去,皇上必欲下问吾兄。那时吾兄不知就理,必然畏罪自首,陈奏出来,如何是好?不若函知吾兄,令他告疾假不上朝。若玉清王陈奏上去,拚着我一死,矢口不认,皇王其奈我何?” 想罢,写了一封密书,嘱令伴兰亲自送往云府,务要面呈云侯,不可泄漏。伴兰不知何意,遂持书乘马竟直奔云府。
到了云府,弃骑入内,将书面呈。云侯璧人拆封一看,吃了一惊。遂将书信纳入怀中,吩咐伴兰:“你回去上覆你家王爷,就说我知道了,令他不可过于任性。” 伴兰应诺,即退出上马而回。心中疑惑,这封书信是何事?不一刻,回到府中,向楚云覆命。楚云只待早朝辨本。
次日五更上朝,众朝臣山呼已毕,有值殿官喊道:“有事出班陈奏,无事退朝。” 话犹未了,只见玉清王高捧本章出班奏曰:“臣弟有事启奏。”两边文武暗想:“玉清王有何事陈奏?”楚云却已明白,暗道:“我料定他必有此举,不出吾之所料。且看他所奏如何,再作计议便了。” 且言武宗见御弟有表上奏,就有值殿官将表章呈上龙案。武宗阅毕,暗想:“这就奇了。”便问玉清王曰:“御弟所奏之事是否属实?可当殿奏来。”玉清王曰:“所有情形,这表章内皆是实事,并无虚言。如果不实,臣弟甘领重罪。” 武宗口呼:“御弟且自平身,容朕辨白。” 玉清王谢恩,站立一旁。武宗便向范其鸾曰:“顷接御弟表章,内中所奏情形,朕实半信半疑,卿可将此表阅看,是否确实,着即具奏。” 范相闻言,出班将表章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只吓得惊疑不定,遂俯伏金阶,奏曰:“臣启陛下:据玉清王参劾忠勇王楚云系女扮男装,为列侯云璧人胞妹。臣查云璧人原有胞妹一人,名唤颦娘,系臣甥女。因从十岁时被匪人拐去,于今八载,杳无音信,是否死生,亦难料定。但据玉清王所奏,是否云璧人胞妹乔装,臣不敢妄言。请陛下诏云璧人与楚云对质,便知真假虚实。”武宗闻奏,即命黄门官传旨,宣诏云璧人上殿。黄门官奏曰:“云侯现在抱病,昨已请假十日。” 此时在朝文武诸臣,代楚云暗愁,恐他得欺君之罪。有为玉清王羡慕,如果为实,真是一个绝世女子。惟有楚云这班众同盟弟兄,人人是怒目而视,暗恨玉清王戏侮朝廷大臣。独有李广心中惊喜交加,喜的是楚云即是颦娘,惊的是恐武宗准奏,把一个原聘绝世的名姝,竟被玉清王攘夺。这楚云亦打定主意,拚着血染金阶,虽死不认。众人皆各怀心事。
正在你望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之际,忽闻武宗降旨,唤楚云曰:“ 云璧人现在请十日病假,虚实真假,无处辨白,卿可将此表细阅,逐条从实奏来。有无为难之处,一切着从实条奏,或可代卿作主。” 只见内侍将奏章送与楚云,楚云接过看了一遍,不由暗含怒色,随将表章送还龙案,便俯伏金阶,正色奏曰:“臣启陛下:玉清王所奏各节,皆属子虚乌有之谈。臣有下情,为我万岁缕析陈之。臣祖籍江宁,云璧人祖籍淮安,何得漫为牵混?云璧人虽有胞妹,十岁已被匪人拐去,至今生死未知,存亡未卜,音信杳无,又何得漫指臣为云璧人胞妹?且臣生母现尚在堂,臣亦授室,岂有臣为女子,尚能授室之理?即使瞒混外人,臣妻亦何能答应?至云璧人戏呼臣为妹,据璧人言,臣面貌与该妹仿佛,是以戏呼。天下之相貌相同,而戏谑嘲笑,亦寻常之事,何得因嘲笑之语,遽引为确凿不疑?若以此为实,虽指途人而认为骨肉。此等捉影捕风之事,甚非亲王所宜言。且闻云璧人胞妹颦娘自幼受聘英武王李广,不必说臣非女子,即使果真,君夺臣妻,自古未有。臣今被玉清王诬指,臣虽不失其为臣,究竟显遭污蔑,且诬以欺君之罪。以臣血战之身,而遭不白之冤枉,圣恩虽厚,臣亦不敢再效犬马之劳。敢乞挂冠退归乡里,天恩高厚,只宜来世再报。” 言罢,双手除下冠来,送与龙案之上。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回 骇奇谈为颦卿辨诬 降明诏饬范相查覆
浅水潺潺二尺余,轻舟来往兴何如?
回头岸上春泥滑,愁杀疲牛薄笨车。
话表武宗见楚云免冠求罢,亦觉他有些委屈,又念他功高,不忍加罪,遂向楚云曰:“楚卿何必如此,纵使御弟诬陷,朕并不硬指卿为乔装,何必欲免冠求罢。” 遂命近侍仍将原冠给楚云加上。玉清王复奏曰:“楚云自恃功高,胆敢咆哮朝廷。即非乔装,已显有欺君之罪,而况确系女扮男装。臣素知他狡猾,今以免冠求罢,正是他狡猾之处,以掩饰这欺君之罪,故作此举蒙君。陛下若准他所奏,就中了他的狡猾之计。伏求陛下明察。” 武宗尚未降谕,忽见众英雄桑黛、徐文亮等一齐出班奏曰:“臣等启奏陛下:忠勇王楚云与臣等结义多年,饮食居处不离,若果系女子,臣等岂不知之?今玉清王硬指为乔装,实为臣等所不解。而况有何凭据?若以属垣之耳,便引为确据,今指楚云为女,他日亦何尝不可指臣等为女?莫非玉清王与楚云或有微隙,欲借此陷以欺君之罪,将图报复,亦未可知。吁恳天恩,念楚云有功与朝廷,详加鉴察,勿闻妄奏。若以臣等之言为不伦,臣等叩求天恩,准其臣等退还官诰,情愿退归林下。” 武宗并未见罪。玉清王恨不得将众武臣全行问了欺君之罪,方可泄恨。李广见众弟兄所奏,恐其不实。众弟兄奏罢,见李广并不出班,人人心中不悦,皆言李广不顾大义。
武宗被众臣所奏,将心也弄得一无主意,难决是非。暗想:“众臣皆来保奏,独李广并未出班,他便知晓其中情节么?朕不免召他一问,便可了然。” 遂召李广曰:“ 玉清王谓楚云系云璧人胞妹,诸卿皆为他保奏,卿独不赞一辞,旁观袖手。内中根由,谅卿知晓。究竟是否乔装,卿可据实奏来,不得稍事隐瞒;如有排解周旋之处,朕亦可依卿所奏,准照施行。”李广闻诏,出班奏曰:“ 臣启陛下:臣与楚云虽结义多年,究竟是否男女,事关重大,臣不敢妄断,故此不敢出班,伏乞陛下圣鉴详察。如果察得楚云实在乔装,恳求陛下念彼功劳,赦彼欺君之罪,则臣幸甚!楚云幸甚!”武宗闻李广所奏,如此依违两可,暗自沉吟。若照李广所奏,楚云必系女子,他不便明白说出。武宗虽含着这个意见,猜详不定。那些众同盟弟兄,皆怒视李广,楚云更怒且恨。李广虽明知众人恨他,只作不知。忽闻武宗曰:“李卿且退,楚卿勿庸强辩,即派范相切问云璧人,是否伊之胞妹?有无别项原委?着于三日后切实明白具奏,毋得稍事隐瞒。如果系乔装改扮,俟覆奏之后,朕自有调处之法。” 范相只得领旨。武宗退朝,各官朝散。众同盟自有一番议论,且不必表。
再言楚云回至府中,万种愁肠,解脱不开,因愁生闷,因闷生急,这愁闷之象现于形色。遂走进上房,请太王妃安。这楚太王妃见他满面愁容,不觉吃了一惊,疑他得了病症,随急问之。楚云又说不出口,因此更加急燥。就此一急,不觉吐出一口鲜红。楚太王妃一见,吃惊非小,只吓得钱氏王妃手足无措,方近前相问,楚云已昏过去。大家皆是手忙脚乱,有去熬参汤的,有去泡茶的,乱了一回。将些参汤饮了下去,方苏醒过来。楚太王妃便命人去延医诊治,楚云阻曰:“孩儿因一时烦燥,并无妨碍,只须静养数日,便可好了。”楚太王妃闻言有理。只可令媳妇好生照应,暂且不表。
再言玉清王回转外宫,暗暗思想:“ 楚云分明是一女子,被他一片花言巧语,将皇兄说得半信半疑,命范其鸾三日后据实覆奏。孤想范其鸾是他娘舅,岂有不护他之理?这件事还是不成。”想来想去,毫无主意。心想:“ 何不如此如此,去求母后一番。”想定主意,即便入宫。恰好武宗也在内宫,与太后正谈此事,忽见玉清王进来。玉清王对太后参见已毕,正要启奏,忽见太后问道:“皇儿,你说楚云是女子乔装,皇儿何以知道呢?”玉清王见问,便将隔窗窃听的话奏了一遍。太后道:“据此说来,大概无甚不确了。现在楚云坚不承认却又如何是好?” 玉清王奏曰:“此事虽承陛下面饬范其鸾三日复奏,臣儿想来,范其鸾是楚云的娘舅,岂有不偏护之理?那时还是枉然。臣儿之意,莫若求母后即召云、楚两位太妃进宫,母后亲自究问,必得其中详细。请母后俯准臣儿所奏。” 太后闻奏,也觉得有理,武宗一旁闻奏,也觉甚好。太后向武宗曰:“哀家据王儿所奏,依此而行甚好。不知君家之意如何?”武宗曰:“臣儿焉不遵母后之命。” 玉清王暗喜,太后命内监传懿旨,去召云、楚二太妃入宫。内监分路去召,武宗回宫,玉清王退出不表。
再言范相领圣旨未回府第,径往云府而去,尚未到上房,璧人已迎出。范相执璧人之手问曰:“ 贤甥身有何病,竟告病假?莫非其中有假否?” 璧人见娘舅如此动问,心料着朝中八九分。因问舅父:“今日朝中尚有何奇事否?” 范相见问,料定璧人知晓此事,因曰:“我因此事而来,想你母子必知其中详细,你可实对我言。我现奉钦命,限三日后与贤甥一同据实覆奏。我想在先已抱欺君之罪,此时若再不据实覆奏,这欺君之罪更大了。”璧人曰:“此事原是有的,玉清王并非诬奏。舅父且同甥母商量,应是如何奏法,想一善策方好。”言毕,甥舅一同走进上房。范相向云太夫人口呼:“贤妹,吾未料楚云即是颦娘改扮的,天下竟有女子位冠封王,今古罕有。” 云太夫人闻言,惊疑不已,因问曰:“吾兄此言从何处得来?果是颦儿,实慰我心了。” 范相曰:“妹子竟作不知?” 遂将玉清王所奏各节言了一遍。云太夫人闻言,心知隐瞒不住,便将脱靴一节述了一遍。因道:“此事如何是好?吾兄三日后覆奏,无论实与不实,皆有欺君之罪,这不枉送了颦儿之命?” 范相曰:“ 吾妹放心,只要据实奏明,愚兄自有保奏。就此我曾经为媒,自幼聘于李广。圣上必想他二人功高,断不加罪。而玉清王虽挟亲王之贵,亦碍着君夺臣妻,圣上亦断不能如其所愿。” 云太夫人曰:“ 吾兄所言虽然合理,曾奈李广已娶有正室,且生子矣。若将颦儿匹配与他,岂不是成了侧室?不但颦儿不悦,愚妹也不肯与他为侧室,究竟不甚妥当。” 范相曰:“ 吾妹此言乃系女流之见。颦儿既现女装,断无再适他人之理,也断无不嫁之理,且断无任他自主之理。愚兄自有主意,须教他面面相好便了。”毕竟范相有何主意?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 云太郡奉召入奏 楚王妃推诿辞婚
小车¥辘驾乌牛,载酒聊为陌上游。
莫羡王孙金勒马,双轮徐转稳如舟。
话表范相向云太夫人并璧人商议定,又曰:“可急速写信与颦娘,将此言明白告诉与他。俟他来信如何,我便知会李广,令他三日后覆奏之时,即便照我所奏之言,再奏一遍。楚云便万不致再有欺君之罪,玉清王难图攘夺。” 璧人称是,随即写了密书,令心腹人面呈楚云而去。不移时,楚云回信过来。范相与璧人拆封同观,见上面写着:“来示谨悉,当遵照所言代为覆奏。妹之用意,不便形诸纸墨。三日后覆奏之时,当知妹意。书不尽言。” 甥舅观罢,范相向云太夫人曰:“颦娘已心许李广,覆奏后便可议及婚事。” 云太夫人闻言,也就心许。正说之间,忽见穿宫内监进来禀曰:“奉太后懿旨,立召太郡与楚太王妃进宫问话。楚太王妃业已遵旨进宫去了,请太郡速速遵旨前往。” 言毕,内监退出。云太夫人心中惊疑,璧人纳闷,范相口呼:“ 贤妹,我料此必是玉清王在宫内面求太后,召吾妹与楚夫人究问乔装之事。吾妹可即速入宫,向太后从实奏明。并言自幼已许李广为配。若太后赐婚王子,吾妹不可谢恩,但言臣女幼字李广,岂堪另配?当随机应变言之。愚兄专候吾妹太后情形,便有定议。”云太夫人换上冠带,乘舆而去。
且言楚太王妃见楚云患病,正在愁眉不展,忽见内监奉太后懿旨,宣召楚太王妃入宫,有要事相问。楚太王妃见召,心中纳闷,遂向楚云问曰:“太后宣召为娘入宫,毕竟有何事问?”楚云闻言,已知其详。口尊:“ 母亲,现在孩儿犯了欺君之罪,此时不便向母说知,但是母亲进宫,定为此事。如太后相问,只可推在孩儿身上,切不可说别样话便了。”楚太王妃不知他所犯何罪,只得更换冠带。钱小姐在旁闻言,也是惊疑。楚云口呼:“母亲进宫后便知。虽犯欺君,却无死罪。”楚太王妃只得乘舆。外面内监飞马去报入宫。
不移时,楚太王妃轿至宫门,太监入宫,启奏太后。楚太王妃奉召在宫门外候旨。太后即降懿旨,着即入宫见驾。太监遵旨,宣召楚太王妃随太监进宫,趋至便殿,见上面盘龙椅上坐着太后,楚太王妃便在玉阶下跪倒,曰:“臣妾林氏,愿太后万岁万万岁!” 山呼已毕,当有宫女奉太后旨,喊了一声“ 平身”。楚太王妃谢恩站讫。太后赐下锦墩命坐。楚太王妃又谢了座。太后见楚太王妃年约四旬,举止安详,仪容端雅,着实可慕。遂曰:“今本宫召太妃入宫,有要事动问,太妃可从实奏来,休要隐瞒,致蹈欺君之罪。卿之爱子忠勇王楚云,是否太妃亲生,抑系承嗣,卿可据实奏来。”楚太王妃暗想:“因何问出这句话来?我儿所言欺君之罪,莫非就为此事?吾若谎奏亲生,吾儿之罪更大,莫若从实奏上。” 随跪奏曰:“昔日臣妾先夫在京为官,并未随赴任所,楚云非臣妾亲生,系臣妾之夫姬人所出。十岁上始转家乡,后臣夫与姬妾相继而亡,臣妾即抚养此子,犹如己出。此系臣妾实言,上奏仰恳皇太后明鉴。” 奏毕,太后不由喜形于色,暗想:“据此所奏,楚云乔装谅非虚语。” 复问曰:“卿之爱子,卿可知晓他是女扮男装?此中究竟因何事乔装,可直言奏来,不可稍有隐匿。” 楚太王妃闻言,心中诧疑,复奏曰:“太后所谕之言,臣妾甚属不解,楚云虽非臣妾亲生,自幼抚养成人,岂有将女作男之理?无论显犯欺君之罪,即臣妾亦不肯作此糊涂之事。况臣儿今秋业已婚娶,岂有女子而可婚娶之理?必然有与臣儿不睦之人,以此言词妄奏朝廷,特寻诬陷。尚求太后准情度理,臣儿非是女子乔装,仰恳圣恩明察。” 复又叩头。此时玉清王却在殿后窃听,心说:“不好,母后必被其欺瞒。” 这太后闻楚太王妃一番话,心中默想:“据他所奏,却也是至情至理。天下岂有抚养成人的儿子,不知他是女子,还代他受室婚娶?此是玉清王儿误听人言,本宫如何驳诘。” 正在毫无主意之际,又听太监跪报:“云太郡现在宫外候旨。” 太后即着宣入。云太郡入宫,当即山呼已毕,太后赐锦墩坐定。便问曰:“本宫今召太郡入宫,非为别事,因闻忠勇王楚云系太郡亲生之女,未卜果有此事?卿可从实奏来,不可隐讳。”云太郡俯伏玉阶,遂将以上各节细细奏了一遍。复又奏曰:“楚云即楚公当日也不晓是一女子,太妃更不知其详。只有楚家一个女仆余氏知晓。因事关重大,不便泄漏,以致今日楚太妃皆不知其中原委。但臣女虽经楚家抚养,却是自幼经臣兄范其鸾为媒,许字李广,后杳无音信。李家以接续香烟,万难再缓,故改聘他姓。叩求太后恕臣女欺君之罪,宽其既往,大开天地之恩,臣妾幸甚!臣女幸甚!” 太后闻奏悦曰:“楚云既为太郡所生,以一女子而能斩将立功,虽古之木兰亦不过此,可喜可羡。但是李广现已婚娶,即是卿女曾经许字与他,岂能以一个赫赫的藩王,于归李氏作为偏室呢?本宫有一调停之法,现在玉清王尚未册立正妃,本宫之意,拟将卿女赐与皇儿为配,未知卿意以为然否?” 玉清王在宫后闻此言,魂灵已飞到楚云那里去了。这云太郡闻言,固为不然。此时楚太妃闻云太郡所奏,已是心中懊恼,又闻太后谕饬也是默默无言,如痴呆一般。忽闻云太郡又奏曰:“太后降谕,臣妾敢不遵旨?但则臣女自幼聘与李广,系臣妾胞兄范其鸾为媒,人所皆知。今忽改字,于理似有未合。且臣女虽为臣妾亲生,若无楚太王妃扶养八载,臣焉有今日,似从楚太王妃作主,臣妾不敢钦承。” 太后闻奏,即向楚太妃曰:“据云太郡所奏甚为有理。楚云虽非卿之所生,但抚养八载,即是卿之所生无异。本宫今拟册立正妃,卿可代楚云作主婚,将楚云配与皇儿为室,卿勿负本宫盛意,即速遵旨。” 楚太王妃奏曰:“ 太后圣鉴:楚云非臣妾亲生,虽蒙太后慈旨,曾奈云太郡尚不敢领旨,臣妾何可妄自作主?况臣妾尚有难言之隐,不堪向太后渎陈,仰恳太后圣鉴,仍责成云太郡作主为是。” 奏毕,不禁两泪沾襟,俯伏阶前,悲痛不已。太后见二人彼此推诿,不能遽行强迫,遂曰:“卿等暂且出宫,彼此商议,是否可行,着于三日后同范其鸾覆奏。” 云、楚二位夫人谢恩,退出宫院,各回府第。
此时玉清王闻太后谕,大失所望,走出向太后曰:“臣儿料定此事恐大半不能成就。” 太后曰:“皇儿且耐候三日后覆奏,皇儿且退,俟为娘与尔皇兄商量,嘱令他代吾儿作主。”玉清王只得退出宫院。太后即命太监将武宗召来,告诉一番,着武宗于覆奏时代为作主。毕竟此事能否成就,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回 机关毕露姑媳伤心 事迹难瞒甥舅覆命
身从异域来,时见瀛洲岛。
日落晚风凉,一雁入云杳。
话表楚太妃、云太郡出宫,各自回府。且言楚太妃入府即至楚云房内,见楚云坐在窗前愁眉不展。一见太妃进来,楚云站起口呼:“母亲回来了!太后宣召进宫,必问及孩儿之罪事?”楚太妃不等他说完,近前握定楚云之手,含泪顿足恨曰:“你这不孝的冤家,你累得我好苦,竟是一女子,为何不先告诉我,瞒得如此严。因何又婚娶,你岂不误了贤孝的媳妇终身?你太糊涂了,我这八载辛勤,一朝抛去,以后我倚靠何人?”言罢,痛哭不止。楚云见太妃如此,不由的呜呜咽咽啼哭,便将从前之事说了一遍。口呼:“ 母亲!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孩儿终不配人,等母亲百年之后,孩儿便削发空门,以赎前罪便了。” 言罢又哭。楚太妃被这一顿哭,倒也没法,握着楚云手,反慰劝他一番。钱氏王妃一闻他母女所说,不由五内崩裂,也顾不得姑嫜在侧,仆妇使女在旁,手扯楚云哭诉曰:“妾从此永无梦醒之日了!君侯既与妾同体,为何妄求配偶?” 一面哭,一面恨,一面诉说。此时阖府之人皆已知晓,惊讶非常。楚云见钱琼珠哭诉,自想委实辜负,带泪口呼:“贤妃呀!实是孤家误你青春。当日本非孤意,因母命难违,方允之。那日醉后疏防,误遭我兄脱靴,以致泄漏消息。孤自可是负荆请罪,以赎前愆。”钱氏王妃闻言,心中气恼,弯腰把楚云的乌靴用力一扯,脱落在地。见内穿非鞋非袜,许多白疋裹缠的紧又紧,又把白疋一扣一扣扯下,方见一只簇新的绣鞋,果然是三寸金莲,又小又端正。钱氏王妃看罢,只气得双手如冰,坐在旁边椅上一言不发,只是切齿痛恨。楚太妃见此情形,反破啼为笑,问曰:“ 小冤家,你每年所穿之鞋,究竟是谁代你制造?吾观你现着之鞋,甚是簇新,大约才换的,倒底是谁制造?”楚云带愧曰:“孩儿之鞋,全是余妈代做。” 楚太妃闻言,立唤余妈到来,喝问曰:“你好大胆,欺我太甚!王爷既是女流,为 何 当 时 不 告 我 知?今 日 弄 得 如 此,有 何 话讲?”此时钱氏王妃正在没处出气,遇此机会,也不顾在婆母面前,立起身,一伸手在余妈左腮打了一下,口中骂道:“你这昧心的仆妇,当日不言,累得我婆媳如此。” 余妈跪倒,口尊:“ 太妃,只因当日先大人回乡之日,不敢明言,惟恐大人见责。后来大人与姨太太相继去世,仆妇又恐族中争占家产,又不敢明言。虽然仆妇误在当先,却是一片好意。还有一事,爽性在太妃、王妃面前呈明,免致后来又蹈前辙。那伴兰小使,也是一女子。因小主人系女身,恐男童伏伺不便,是以买一女使,扮作书童,以便伏伺。就是伴兰也知道小主人是一女身。” 余妈言罢,叩头不已。太妃闻言,叹曰:“我竟是睁眼瞽人,这许多年来皆看不出两个女身。”便命余妈起来,遂向楚云曰:“事已如此,有何话言?但是我儿现在病方愈,且不可过虑,有伤身体,为娘的暂且回房。”便同余妈出房而去。
楚云同钱琼珠送太妃至房外,这才转回。钱琼珠向楚云啐曰:“奴且问你,你既是女子,天子必然赐婚李广。你平时与李广情投意合,天子既然赐婚,你定于归李广了。可怜奴空担其名,令奴隐恨呀!” 楚云闻言,伤感不已,含泪抚其背曰:“ 卿卿之意,我岂不知?事到此间,也无法可想。千不恨万不恨,只恨我哥哥设计害我。为今之计,与卿订约,我与卿既名为夫妇,何忍半路分飞,将贤卿抛弃?若天子赐婚,任他婚配与谁,我不能允诺。与卿白头相守,俟母亲百年之后,一同住山林作一个神仙眷属。卿卿之意以为然否?”钱氏王妃听了这一番话,才觉怒气稍平,低头不语。楚云又敷衍了他一番,只候三日后复奏,再作计议。这且不表。
再表云太郡回到府中,向范相将太后之言及自己与楚太王妃之言告诉一遍。范相闻言大喜,即嘱璧人修好本章,预备三日后覆奏。璧人唯唯。范相回到自己府第,将此事向夫人说知,即写一封密信,差范洪持至李广府面投。李广接信拆看,心中欢喜,打发范洪去后,便进上房,禀明母亲。李王妃闻禀,也是欢喜无限,只候覆奏后,看天子圣意如何。
不觉已到三日,所有范相、云璧人、李广、楚云以及一众英雄等,五更三点全行入朝,先在朝房坐候。楚云见了众人,羞愧不堪,惟于李广尤甚。李广也有些羞愧之色。在平时,他二人除非不见面,若见面断无不谈心之理。今日二人皆是相顾而视,默无一言。大家见此,有些疑惑。范相见他二人如此情形,心中默想:依老夫看来,恐其中早已有私,必须代他二人力求皇上赐婚,恐将来不免遗人口实。正自暗想,只见桑黛走近楚云面前,口呼:“楚兄,人皆言你是乔装,若果真无此事,我弟兄当代你力辩。设若竟有此事,不妨说明,大家好计议。” 楚云只是低垂粉颈,一言不发,羞不自胜。
正在没法之际,忽听静鞭三响,武宗临朝,各官皆趋诣金阶,山呼已毕,侍立两厢。武宗问范相曰:“朕命卿限三日查明,据实覆奏,卿当奏来。” 范相奏曰:“ 臣奉谕旨查明,果然不诬。现有云璧人有表章呈奏。” 璧人闻奏,随即出班,将表章呈上。武宗展开阅了一遍,表上写着胞妹颦娘即系忠勇王楚云,如何幼时被拐失落,杳无音信;现今如何云太郡见疑密令详察,如何脱靴,如何自幼配与李广,恳求天恩婚配的话细细奏明表内。武宗览毕,手扶御案曰:“楚云竟是女子,如此文武双全,忠心报国,千古以来罕有其匹,令人可敬可爱!”楚云也就免冠待罪跪倒,众同盟弟兄心中惊讶,暗想:我等皆是有眼无珠,不如大兄神见。这武宗见楚云免冠跪倒,遂谕楚云且整冠平身。楚云谢恩,站立一旁。武宗方欲问话,见玉清王上殿,暗想:“御弟未免痴心太甚,曾奈楚云已字李广,如何能命他改字。而况君夺臣妻,自古未闻,使朕两难。只可先承母命,否则朕不能偏护。”只见玉清王上殿,山呼已毕,武宗赐座。玉清王目不转睛,看视楚云。忽闻武宗降谕唤楚云曰:“ 卿既行藏顿露,姑念卿有功于国,这欺君之罪,朕不深究。惟卿虽自幼许字李广,但李卿现已婚娶,怎能以卿仍赐李广作为偏房?朕为卿仔细想来,莫如仰承太后懿旨,将卿册立为玉清王之正妃。以卿之功,配亲王之贵,真是毫无牵就。卿毋负朕意,可即领旨。”李广一旁闻谕,心中惊疑不定。毕竟楚云领旨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 奇男奇女乞赐宫砂 贤舅贤甥愿遵圣旨
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
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
话表楚云一闻武宗谕旨,复又免冠跪奏曰:“罪臣启陛下:念自幼遭颠沛,易钗而弁,本出于无可奈何。后来碍于同盟,又碍于国体,所以待罪隐瞒。惟念臣虽为女子,究与玉清王何干?今承恩赐为婚,臣原不敢却,但臣既是幼字李广,虽李广曾已受室,臣又何敢忘从一而终之义?而况玉清王以天潢之贵,又何患无名门贤淑册立为妃?臣只求天恩收回赐婚玉清王之命。再求降恩允准,臣俟奉义母逝世,即归空门修行,如此不致劳玉清王空想,又为从一而终之义。不然臣惟有血溅金阶,以报国恩,下酬知己而已。伏愿陛下圣裁。”奏毕,仍自俯伏阶下。武宗闻奏,知事不谐,便向玉清王曰:“御弟,你可听见楚云所奏?朕想楚云既是李广原配,理合仍赐李广为婚,以符大义。朕身为天子,焉能顾及私情?御弟勿再多言。” 随向楚云曰:“卿既不愿为玉清王正妃,朕不能顾私情有乖大义。着即于归李广,以毕良缘。所有一切处分,概行豁免。卿须遵旨,勿负朕意。” 此时只气得玉清王目瞪口呆,目视武宗,不敢再渎。李广心中暗喜天子仁明。楚云虽闻纶音,却不遵旨,惟有一言不发,仍然俯伏金阶。玉清王心中不平,忍纳不住,复又奏曰:“陛下休听云璧人与楚云妄奏,楚云许字李广,无据无凭,实无证见。虽奏范其鸾为媒,臣恐通同一气,陛下赐婚李广,正堕其术中。而况楚云与李广平时情意相投,难保无暗昧之私,今既一朝败露,不得不假此说,上惑圣听。若谓无弊窦,臣实不敢自信。尚求陛下治范其鸾蒙君之罪,则国体幸甚!臣亦幸甚!”话未完,楚云厉声口呼:“ 王爷胡言!臣自幼改装,谁人识破?便是王爷若非窃听私语,又何能识破微臣?怎以谤语相加,借此以随你心中之欲?圣云‘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矣。一任王爷秽语污词,臣自信无私,王爷若再执迷不悟,臣头可断,而身不可夺。否则三尺龙泉,又何尝不可一明心迹?” 只见范相出班奏曰:“ 臣启陛下:念微臣自叨君禄,虽无功于国,自问无一事敢蒙君。今玉清王既陷臣以蒙君之罪,又污辱臣甥女不洁之行,无端谤辱大臣,臣实不知是谁欺蒙君上?况以臣甥女赐婚李广,乃陛下慎重人伦之义,又何敢不遵?尚求陛下重降纶音,若臣甥女再有违旨之处,即着以欺君大逆论罪。” 武宗曰:“ 据卿所奏,甚合朕意。” 随降旨:“楚云自幼许字李广,朕仍赐为结发之妻,封为武英王妃。已娶洪氏一般封诰,无分偏正。仍命范 其 鸾 代 朕 主 婚。武 英 王 李 广 遵 朕 旨,勿 负 朕意。”李广求之不得,随叩谢圣恩。忽闻楚云又奏曰:“ 臣两蒙恩赐李广为室,圣恩高厚,心感难忘。臣若再违旨,是臣有意欺君,显干罪戾。但臣遭污辱之言,臣难自信,不能取信于人,臣难自明,伏乞陛下赐臣守宫砂,以明臣之心迹。”奏罢,复又叩首。璧人在旁,心中暗想:“ 吾妹何以如此妄奏?这守宫砂非寻常之物,如何轻视?万一不然,岂非欲盖弥彰么?”范相也是如此思虑。一众同盟及李广皆暗称羡。武宗闻奏,口呼:“ 楚卿,适才御弟之言,出自无心,不足介意。然贤卿并李广皆是忠心之辈,岂有甚卑污心迹,须要自明?朕既赐卿与李广婚配,谁敢乱说义节。卿勿多言,不必再奏。” 楚云方欲复奏,见李广俯伏金阶,奏曰:“臣自与楚云谊结金兰,不识其为女子,今仰承天恩赐臣为室,臣可自信,楚卿亦自信,惟恐同盟不能共信。楚云既求赐守宫砂,正是楚云自明之处,臣亦求天恩,俯如所请,臣亦可借此自信坚,且可共信。由此臣之心迹明,楚云之心迹亦明,及同盟之心迹亦无不共明。臣之渎求,非惟臣立自处之地,实为楚云立自处之地。若其不然,臣与楚云虽可自信,恐仍不免有物议沸腾。仰求天恩圣鉴。” 楚云闻奏,心中甚是感激,暗想:他如此一奏,不但他自己心迹可明,且代我表明心迹了。因此复奏曰:“臣仰恳天恩,准如李广所请,以表臣之贞,且以明李广之志。” 武宗大喜。及范相人等皆暗暗称赞,李广不欺暗室,为世之奇男。当下武宗命内侍往宫中取来一盒守宫砂,命楚云身临御案,又命内侍与忠勇王点守宫砂。内侍取金针在守宫处刺出血来,便在宫砂盒内挑了一点宫砂,点在刺血之处。宫娥取了一盆水来,手执绡绫,代楚云用水滴在守宫砂处,揩了一回,将外面血渍揩净,果然那一点鲜红已浸入皮肤之内。宫娥称羡不已,即将楚云手腕擎在手中,先与武宗验明,然后与在廷诸臣看视。上自武宗,下至文武,诸臣皆都称赞。那同盟诸兄弟更是称赞不已。楚云自觉也系得意非常,李广更是心花怒发,惟有玉清王一旁且羡且惭。武宗手扶御案赞曰:“忠勇王真乃千古奇女也,朕当敬佩。清白分明,理合于归李广。而况英武之才之貌与卿之节之贞,真是一对忠勇夫妻,毫无瑕疵之处。李卿与楚卿均宜仰体朕意,勿再推辞,有负朕成就美满之至意。”当下李广谢恩,楚云仍不谢恩。云璧人见此光景,跪倒,对着武宗向楚云口呼:“ 妹子,你忒奇了,究竟是何主意?虽然继母深恩,怎不念生母劬劳?自幼父母将尔许配李广,今时理合于归,而况天语难违,你任意推三阻四。设若天颜震怒,岂不有累母、兄?” 劝毕,复向武宗奏曰:“臣仰感天恩,不加臣妹之罪,臣情愿领臣妹于归英武王,上承天旨。” 武宗尚未开口,忽闻楚云向璧人口呼:“兄长所言背理,小妹若不亏养母抚恤,安有今日?况小妹死里逃生,也算两世为人,焉能再践前言?即吾兄难以干预妹事。若果任意相逼,这玉阶即是妹毕命之处。” 言罢,见他花容变色,杏眼圆睁。云璧人见妹如此,也不敢相强。武宗不但不怒,反更宛转曰:“ 楚卿如此决绝,究竟意欲何为?卿且归班,若有难释之处,不妨再详细奏上,朕必准之。”楚云复奏曰:“臣之所愿,只愿奉养母一生,并终身不改男装。恳陛下俯念臣纤芥之功,准如所奏。” 武宗闻奏,默无一言。范相出班奏曰:“ 乞陛下休准。臣甥女所奏,甚是任意所为,实是无理已极。虽蒙圣恩宽宥,不加罪戾,但臣岂容他阴阳颠倒,紊乱朝纲?乞陛下将臣甥女交臣带回,待臣劝化,使彼于归,以重人伦,而遵圣谕。” 武宗曰:“依卿所奏,毋负朕意。” 范相遵旨谢恩,便同楚云归班。武宗带玉清王退朝。各官朝散。
且言武宗同玉清王入宫,向太后将朝中之事言了一遍。太后曰:“楚云如此决绝,这也不便相强。虽然玉清王儿尚虚佳偶,君家宜留心察访,在朝诸臣家中若有端庄贤淑之女,当代册立正妃。” 武宗遵命,又劝玉清王一回,这才回宫。玉清王闷闷不乐,告归私第。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回 诸同盟聚讼纷争 萧子世力排众议
才见云迷雨乱飞,忽然星朗月光辉。
天时人事都无定,堪笑痴人料是非。
话表楚云独自回府,玉清王也回自己私第。且言李广回到自己府中,其余一众兄弟均至李广府中。大家笑说一番,皆言我等万不及大哥的眼力。桑黛口呼:“大哥你可记得维扬结义,发誓同盟,看来皆属子虚,欺瞒我等。既知颦卿是女,相依三载,岂有不知之理?今虽天子赐婚,颦卿皆与你我同盟,如何能让吾兄独占上林春色?当公诸同好,方为平允。不然我等亦心实不甘。” 张珏随说道:“桑兄之言甚是有理。颦卿虽有守宫砂验明心迹,到底大哥欺人太甚,分明串通范相与云璧人谎奏圣上,致令圣上赐婚,以遂你平时之愿。而颦卿辞婚,也是一团假意,藉此以掩人之耳目。若果真心,何以未明之先,尚与大哥那种情投意合。既明之后,又系奉旨婚配,反如此决绝,可见皆是做作,欺瞒我等同盟。为今之计,桑兄之言有理,任他天子主婚,首相作伐,终当公诸同好,不能使大哥独占上林。大哥休想金屋深藏,朝夕与共。况且大哥已结朱陈之好,闺中尚有洪氏夫人。以情理言之,诸兄皆已毕姻,惟小弟尚虚配偶,看来颦卿当配我,情理方和。”徐文亮不等他说完,大喝:“ 张贤弟休得胡言乱语,大哥遂与颦卿形影相依,岂有不知之理?今既公然遵旨,是遂平生之愿,你如何欲鹊巢鸠居?纵使大哥可行,颦卿亦断难应允。而况割人之爱,即使大哥素称慷慨,亦断不肯将心坎上之人坦然转送于你。吾弟不可妄想。” 刚说至此,忽闻胡逵大声曰:“俺实不解楚云有何妙处,难道他是玉女?你也想,我也爱,就把他分拆许多块也不敷分派。在俺看来,楚云虽好,究竟太为沽名钓誉,若将他娶了去,也是活遭瘟。怎似俺那十二姑性情爽直,虽不及颦卿那样袅娜,却与俺相亲相爱,人家看他是丑鬼,俺将他为美人。人说我是黑炭,他说俺如潘安一样。朝夕相共,形影相依,快乐无比。怎似你等因一楚云,你争我夺,任他是一仙子临凡,不过是一公共之物,有什么趣味?据俺看来,煞是可笑。”
正说之间,忽见徐文炳由外而来。原来徐文炳现已升了侍读学士,徐文俊已升了翰林院编修,此时却由本衙门归来。一闻众人在厅嘲笑聚讼,便口呼:“众位弟兄,且勿纷争,听我之极公极平的议论。” 众人齐言:“ 我等怕你?虽为好好先生,终不过是些之乎者也已焉哉。除此还有什么公平议论呢?” 徐文炳口呼:“众同盟听着,夫岂不知关雎之始,首重人伦。夫妇者,人伦之大道也。颦卿既为大哥原配,理宜于归,以重人伦,而维风化。同盟如纷争,不但有失同盟之义,亦且显背王化之原,难道竟由大家纷争,将他二人连理之枝、比翼之鸟硬行拆散?夫亦不尽人情之甚者矣!而况大哥重偕原聘,何须大家鸣鼓而攻之?据我看,还是各行其是罢。不然又将何以了之乎?” 这一番之乎者也矣焉哉,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李广也是忍不住好笑。张珏近前向文炳连连啐曰:“我劝你不必说了,竟说了些迂腐之论,在这凿凿而谈,谁请你这好好先生来此讲诗书?” 正往下说,只见家人禀曰:“萧军师同广明禅师造府。” 李广等闻禀,方欲迎接,却见萧子世、广明已走进来。大家正欲问讯,萧子世矢口问道:“恭喜王爷大喜!可记得五贤居内弟曾言过:君之正室是一位奇人。今颦卿已明女妆,当初弟所说非虚罢。此段姻缘本非勉强,奉劝诸君不必争论。” 言罢落座,家丁献上香茗。众见广明在一旁双膝盘坐,低垂二目,竟似打禅之状。徐文亮忍不住好笑,遂口呼:“ 桑兄!你看这头陀如此装模作样,其实难堪。” 桑黛闻言,转项一看,不由大笑起来。忙唤广明:“ 你缺酒肉食?在此参禅,化饮食啦?” 广明微睁二目,微声言道:“洒家参禅干君甚事?为何尽来搅扰?须知禅中境况,自有妙机,尔等俗子凡夫怎知其中奥妙。” 大众闻言,一齐笑曰:“ 你所参者,虽非欢喜禅,定是野狐禅,还说什么其中奥妙啦!” 广明曰:“名为欢喜,实非欢喜;虽非欢喜,实为欢喜。野狐之性,即禅之机;禅中之妙,皆根于性。阿弥陀佛,岂可与俗子凡夫论之?”众人复又大笑曰:“我等且不问你什么禅机禅性,欢喜忧愁咧,只问你近来可食酒肉否?” 广明曰:“ 酒肉人人可吃,何独洒家可知。宋之道济僧终日不断酒肉,卒能成为活佛。今之僧人动曰:我不饮酒,不茹荤。持斋吃素,皆是欺人之言。究竟所做之事,奸盗邪淫,无恶不作。俺虽贪食酒肉,相去几何?” 桑黛闻言,即合掌曰:“ 阿弥陀佛!你们大家看看这样的好和尚,不可小视他了。” 众人见他二人一问一答,皆是一笑。萧子世向张珏口呼:“张贤弟,且不可同他们随着嬉戏取笑大哥。你尚中馈乏人,不日即有绝色佳人与弟配偶。不但为君之妇,正好报君之恩。宜静待之,记取吾言,留为后验。” 言罢告辞。大家那肯放走。萧子世曰:“后会有期。”随带广明一同而去。众人坚留不住,只得相送出门。
众同盟也就各回府第。李广独自回到上房,见母亲斜依着薰笼,抱着孙儿玩耍,真是含饴弄孙,其乐已极。遂走近太王妃面前,低声禀曰:“母亲可知今日朝中之事否?” 太王妃曰:“为娘已知之矣。可笑张贤侄那样嬉皮,真是罕有罕见。”李广曰:“他竟是年少轻狂,好为戏谑,其实有口无心。但是颦卿一事,虽然明降谕旨,赐儿成婚,可是孩儿反添了一虑,惟恐将来洪氏不免有嫉妒之心。” 太王妃曰:“我儿你也太过虑了,儿媳贤良,世所罕有。他闻此事,就喜欢的不已。他还说颦娘是儿之元配,理合自作偏房。他方才在这里等你进来,细问一切。刚回房去,我儿可到你屋中将朝中细情告诉与他才是。”
李广答应,遂到自己房中。见洪氏窗前静坐,见李广进来,便起身迎接,含笑曰:“王爷大喜了!如此佳人,千古罕有,羡君家极品藩王配为妻室,真是一对侠女奇男,令人称羡。还须谢谢玉清王之德,不亏他那番妄想,遽奏朝廷,君侯焉得此佳偶?” 李广闻言,满面羞愧,遂执定洪氏王妃之手,笑曰:“卿卿这样戏语,令孤羞愧难禁。在当初乃朋友之交,谁想有此奇事。今遵圣旨,也是出于无奈。所难堪者,无以对卿卿一片心耳!” 洪氏王妃闻言,将秋波向李广一撒,含笑口呼:“王爷,看你说出笑话来了。颦卿自是王爷元配,理应婚配。况且妾之闺中正少一知心之友。久闻颦卿贤淑过人,将来于归共事夫子,却是一件极难得之事。在妾得一良友,在君侯多一内助,一任君侯左宜右有,何等不乐,何等不好,有什么负妾之事呢?惟望君侯早定良辰,以完宿好。”李广闻言,真是欢喜无限。含笑曰:“ 以贤妃之贤,孤倾心佩服。孤又有何虑也?”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 逞娇痴情抗旨却婚 仗不烂舌婉言开导
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
朱楼十二垂杨遍,何处吹萧伴月明。
话表李广见洪氏王妃并无嫉妒之心,自然欢喜无限,惟虑颦卿不肯见允,故又可虑。洪氏王妃口呼:“君侯又有何虑?”李广口呼:“卿卿焉能知道,只因颦娘决绝不允,却也奈何不得。虽有范相在天子前答应,若是颦娘仍然执一,孤岂不要……。” 说至此,下言顿住。洪王妃见他面上一红,随笑曰:“ 君侯之意,妾已深知,不笑颦娘执一之见,却笑君侯未免太痴颦娘。既是女子之身,又是天子赐婚,当着众人岂能遽允,难得范相有此一语,他便可顺从君侯。若要早毕良缘,须面求范相,包管君侯去了相思之病。妾之谋必成,但事成之后,喜酒当让我痛饮一醉,不可稍吝。” 李广闻言,笑曰:“承卿之谋,感卿之赐,岂但喜酒,我必鸳帏长跪,以谢卿卿之恩德。” 洪氏王妃不由粉面一红,啐曰:“谁要你长跪谢我,倒是多谢颦娘才是。” 言毕,二人出寝室,往中堂侍膳。一宿无话。
次日,李广瞒着众人,去求范相,预择元宵前后迎娶,范相亦满口应承。暂且按下。
再言云璧人回至府中,将圣上之谕细与母亲诉了一遍。云太郡心中欢喜无限。次日即令璧人往范相府,催促范相往劝颦娘,却好璧人来时,正是李广去后。范相遂将李广之意告知璧人,璧人闻言甚喜,遂告辞回府。
范相又过了一日,便到楚云府。此时楚云正是满腹牢骚,无处申诉,忽见书童通禀范丞相到府。楚云闻报,出书房迎接,见范相已走进书房,相见已毕,坐定,小使送上香茗。范相将茶饮了一口,把茶杯放下,便向楚云口呼:“甥女,愚舅此来非为别事,但是昨日圣上将你赐婚李广,命我为媒,今日特来相问,甥女意在何时令李广前来结吉?我好覆旨。”楚云闻言,将眉头一蹙,口呼:“ 母舅,甥女虽蒙圣上赐婚,并未十分强迫,且天子已允甥女自主,何待母舅覆旨?李广也无须择吉。母舅此来,在甥女观之,似觉吾舅过于多事。”范相闻言,大笑曰:“ 你出此言,不通已极,竟说出这背理之言。你本是巾帼中奇女子,说出背理之言,反成了名教中的罪人。贤甥女你不可过于执一,自古男有室而女有家,古来大礼。父母之命,固难推却,何况君王之命,焉能可违?若谓继母之恩深重未报,你于归李广之后,再报深恩也不迟。若竟这样颠倒阴阳,试问你有何益处?你若回思过来,我好往李府令他择吉迎娶。又是上不违君亲之命,下亦随夫妇之道,贤甥女你不必犹豫了。” 言罢大笑。楚云此时羞愧无地,只得勉强口呼:“阿舅责备之言,甥女岂不明白?但甥女有三件疑难之事,因此不能从命。第一件,甥女从死中求生,若无继母抚养,安有今日?一旦抛却继母,竟赋于归,继母依靠何人侍奉?又难使他老回归乡里,令他老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此其一也。第二件,钱氏琼珠在昔日将错就错,甥女忍心害理,迎娶为妻。今时甥女另适他人,难道将他撇下,亦断无使他再行婚配之理。因此甥女理应同他白头相伴,守此空闺,作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若说第三件,却更难极了。素日甥女自负英豪,与那众同盟朝夕诙谐嬉谑,忽然于归李广,怎能灭众同盟嘲笑?况且李广已早赋夭桃,闺中自有齐眉之妇,又何须甥女再去于归?有此三件,试问母舅代甥女设身处地想想,甥女可能于归否?好在圣上虽有旨赐婚,并未逼迫。而且圣意有言,如有为难之处,着甥女奏陈,无不准奏,可见圣上分明准甥女乔装一世。今日阿舅到此,莫非重受李某之托,代他作一说客?尚望阿舅转告李某,请他将这件事及早收心,今生休想结婚,以待来生再修前好便了。” 范相闻言,面带不悦之色曰:“甥女所言都是荒唐无理之词,怪诞不正之语。若谓欲报继母之恩,应当及早于归,他日生儿,便可继立楚氏宗嗣香烟。否则在于楚氏族中,检其贤能之子,立为宗祧,方是报恩之道。若照尔言,虽守尔继母终身,不过只顾眼前私情,却令楚氏香烟断绝,非惟无益,却又害之。吾不知尔所谓报恩者何在?至于钱氏女郎,尔既知误他终身,趁此之时,应代他早觅门当户对匹配与人,否则同归李广,也可白头相伴。既已误之于前,岂可误之于后?若谓香闺共老,守夫妇之名,这真是误他终身一世了。吾又不知甥女所谓误彼终身何在?至第三件,更觉可笑。同盟取笑事小,违旨之事最大。昨在朝中强辩,圣上面带不悦,我恐你强言顶撞,致触圣怒,故此竭力转图,代作调停之计。我今前来相劝,是为甥女一片好心,那知甥女不明此中之理,反说我受了李广之托。难道李广许了我多少谢仪,我便甘愿前来代他作一说客?岂有此理!你坚执不允,我也无可如何。但我有一言不得不说,但凭甥女之便。天子为一国之尊,那有臣背君言之理?况且甥女之欺君大罪,已蒙圣恩宽大,一概赦免。更且天语褒嘉,御赐于归李广,天恩洋溢,应如何感激涕零?此等大事,反要泥于小节,显背纶音。天子虽未尝与尔苛求,是念尔有功,不忍遽加罪戾。若执意推三阻四不允,吾恐天颜不测。一经震怒,不但甥女加罪,且累及母、兄,就便楚太王妃也难免获一抗旨大罪。到了彼时,试问你是遵旨的好,还是不遵旨的好?若遵旨竟是不怀德而畏威,岂不令天下嗤笑?若仍不遵旨,不但身死无名,且累及你生母、养母并你胞兄等问罪,那时你心何忍?我言已尽,甥女是聪明人,你将我这番话细细三思,究竟孰非孰是?我且回去,改日再来听信。”言罢,出书房回府而去。楚云相送。
楚云回到书房,将范相之言思想一回,忽然大悟曰:“非母舅金石之言,我楚云死不足惜,必累及我母、兄于无辜。虽然如此,实令我左右作人难。还是应允否?” 想了一回,便带愧含羞走入上房,将范相所说之言,向楚太王妃诉了一遍。楚太王妃闻言,点头不已。长叹一声曰:“为娘想来,你母舅之言,真是仁至义尽。你不可任己之性,违背圣旨。若谓舍不得为娘,儿既与李广偕了伉俪,为娘虽非尔之生母,想李广不能不认我这岳母。既认我为岳母,他便是半子,我也有了依靠。至于钱氏,也应代他早择良姻,免致误他终身。若能同适李广更妙,否则当另觅相宜,以毕良缘。儿呀!务须遵娘之言,不可偏见,致于获罪。” 言罢,泪流不已。楚云见太妃如此悲痛,不由一阵心酸,流下泪来。楚太王妃便命楚云退出,楚云也就退出,回转自己房内。
钱氏王妃见楚云进来,忙站起迎接,即执楚云之手,含笑问曰:“ 适才范相到此有何事?王爷竟如何这样愁闷?”楚云见问,长叹一声,就将范相之言及太妃之话细言一遍。“竟令我心乱如麻,毫无主意。若竟飘然仙去,固难抛撇继母于卿卿;若竟相伴闺中,矢志不承圣旨,又恐天威震怒,累及母、兄。真令我左右两难,焉能不愁闷?” 钱氏王妃闻言,嫣然一笑曰:“王爷不必愁闷,妾有一计可以解释王爷之愁。”不知说出什么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 误会其意激恼琼珠 只管相思疾倒李广
草根露下阴虫急,夜深悄映芙蓉立。
湿萤一点过空塘,幽光照见残红泣。
话表钱氏王妃闻楚云说出范相那番言语,因即劝慰,口呼:“ 王爷不必愁闷,若谓耽误妾之终身,妾倒有一计。”楚云不等他说完,即接言曰:“难得卿卿善于解难,果能愿归李广,我也放心奉母回转家乡,不但报我盟兄之德,也不误卿之终身,此事正合吾之心意。就此道谢。” 钱氏王妃一闻此言,几乎吓煞。不由怒从心起,手指楚云喝曰:“薄情郎,你且住口!你说什么话?奴道你是一片真心,同奴家白头相守,所以将那些一切烦恼不放在心头。谁知你是一片花言,将奴来骗,其实本心惦念李广,又拖奴另抱琵琶。奴也晓得九烈三贞,你将李广当为奇货,奴却不能遂你私心。实对你说,你若与奴同去修性,作一对仙家眷属,奴无怨恨;你若想去嫁李广,只怕今生不能遂你专志。” 言罢,二目通红,双泪齐下。楚云见此光景,也觉自愧。无可奈何,只得劝慰。口呼:“卿卿切勿烦恼,总是孤之不是,误会卿卿之意。但卿也须代孤设想,岂有不愿作良人,而愿作细君之理?孤今与你重订前约,白头共守,永不分离。如你不信,尚可发誓。”钱氏王妃见楚云认错,又要发誓,不由回心转意。因道:“非妾逼君,恐王爷心不坚。” 楚云不等他说完,便发誓曰:“孤若背言,当必……。” 说至此,钱氏王妃赶急代他掩口曰:“只要心坚,何须发誓。妾也知王爷前言实误会妾意了。妾所言者,亦不过与王爷共作神仙眷属耳。”楚云遂笑曰:“过蒙卿意,孤当永感不忘。” 因此二人又复言归于好。按下不题。
且言范相自别了楚云,便往李广府中告知一切。李广闻言,登时愁上眉梢,长叹不已。范相见他那种情形,暗自好笑。口呼:“ 贤侄不必着急,楚云一事,必为贤侄成就良缘。”言罢便告别。李广再三挽留不住,只得相送出门,上舆而去。
李广回至书房,闷闷不乐,短叹长吁。晚饭也未用,就在书房和衣而卧。到了二更将近,太妃不见李广回后宅,即命使女往书房去请。不一刻,婢女回禀太妃曰:“婢子往书房去请王爷,据书童声称,王爷身体不爽,连晚饭亦未用,已在书房和衣而寝。” 太妃闻禀,放心不下,即令丫环点上灯烛,亲往书房看视。至书房门外,见书童跪接。太王妃便斥责曰:“ 尔怎么不晓事?既是王爷身不爽快,为何不禀报,由着王爷在此卧眠?” 书童含屈不语,暗思:“ 王爷得了想思病,也怪我们奴才,从那里说起?” 不言书童抱怨,早已惊醒李广,李太妃走进书房,李广急坐起,口呼:“母亲,孩儿偶然身体不爽,所以不许书童进内禀报,犹恐母亲心烦。此时还是劳动母亲出来,孩儿真是有罪了。” 太王妃曰:“你且莫动身。” 一面向丫鬟手内取过烛台,向李广面上一照,见他两颧飞赤,二目通红,遂以左手在他头上一摸,犹如热炭一般,说道:“ 儿呀!我看你是受风寒太重,今夜不可在书房住宿,同为娘回后宅去。明日又是除夕,这团圆佳节,不可独宿外间。” 遂命丫鬟往上房去取风帽。不移时,风帽取到,李太妃接过,代李广戴好,便命他回转上房。李广不敢违命,只得穿靴下床,随母回后宅。
才出书房,忽见张珏从旁走过来,向李太妃口呼:“伯母,你老人家可知我大哥所患何症否?” 李太妃曰;“ 想是感冒风寒所致。” 张珏笑曰:“ 伯母,你老人家那里知晓,我大哥却非感冒风寒,因心念着楚云之事。日间范相到此传说楚云坚不应允,所以我大哥因此思念。范相去后,便自寒热起来。以此看来,岂非因念楚云所致?你老人家可要速筹良策,早定此事才好。否则累我大哥不已了。” 李太妃闻言,笑曰:“张贤侄你也太嬉皮了,取笑你盟兄于理不合。”言罢,手扶丫鬟肩头,缓步入后宅。洪氏王妃迎接太王妃。太王妃便问:“我儿睡了否?” 洪氏王妃回答:“ 已睡。” 太王妃曰:“ 你好生照应他罢。” 遂转身出来,奔自己寝室。洪氏送婆母至房外,候太王妃去远,方转回房内。李广口呼:“贤妻,时已不早了,你也安眠罢。”洪氏曰:“还未交三鼓,何必言睡。”李广曰:“你不睡我也起来。” 洪氏只得宽衣解带,上在牙床。这一夜李广真是“数日相思无觅处,权将神女作湘娥”,说不尽那软玉温香,鸳帏梦稳,携云握雨,翡翠衾寒,好梦难留,良宵苦短。忽又鸡声喔喔,催遍大千。
是日已系除夕,理应上朝。李广因夜间出了些风流汗,自觉身体爽快了好些。起身梳洗已毕,有侍儿送进参汤。李广用毕,换上冠带,匆匆入朝。朝罢归来,向太王妃请安已毕,退至自己房中,更换便服。是日众同盟兄弟皆来辞岁。李广羞见同盟,托病一概不见。众同盟只得怅怅而返。是日大家守岁到了三更以后,忽闻爆竹声喧,不绝于耳,已交新春元旦,百官皆上朝,朝贺新禧。李广令家将备了舆马,自己更换冠带,入朝而去。朝散以后,回府给母亲叩贺新年,又见洪王妃上来叩贺毕,众家丁仆妇丫环使女皆一班一班上来叩贺新喜。太王妃因系元旦良辰,众人皆有赏赐。令厨房预备酒筵,摆在上房内,令儿媳、孙子同儿四人饮宴。真是阖家欢乐已极。孰知李广因两次上朝,又受了些感冒,又兼心内放不下楚云,虽是团圆酒宴,心头终不甚乐,只得勉强坐了一刻,就告退了。这婆媳俩见他面色不甚欢喜,也就用饭已毕,命仆妇撤去残肴,婆媳二人便到李广房内看视。见李广躺在床上已睡,太王妃命洪氏王妃好生照应。自此李广便忘餐废寝,日渐奄奄。洪氏王妃晓得他的心事,虽然时时劝解,曾奈他解劝不开。已至上元佳节,必须朝贺。李广却不能勉强而行,只得告了病假。李广又写了一封书,令人送至楚府。伴兰接书呈进,楚云拆视,见上面写道:“本拟趋前道贺,因由元旦朝贺归来,便道至贤弟处,适未晤面,令人怅怅。致令贱躯日渐不爽,今亦未朝贺,只有拥抱衾+,倦倦终日,特书短函,聊代当面道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楚云览毕,不由心中躇蹰。复思:又恐李广故意如此,以探我之心迹。遂将这封书信收入怀中,不写回书,只命伴兰回覆来人信已收下。隔了一日,暗遗伴兰暗中探听是否有病。伴兰遵命,打听明白回来,将范相回覆后李广就有了病症,直至今日如何情状细言了一遍。楚云闻言不觉惊讶,暗思李广多情出于肺腑。他今染病,这是我害了他。事已至此,为何吾娘舅不前来问信?既不来,我焉能去请他老。万一李广若一病奄奄,我岂不负了他的心?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回 慰相思颦玉入宫 明大义太后认女
愁烟低幕朱扉双,酸风微戛玉女窗。
青磷隐隐出古璧,土花蚀断黄金缸。
话表楚云闻得李广果系真病,自己心中懊悔,不免令伴兰时时前去私询。这且不表。且言李广病势日渐沉重,李太王妃见此光景再不能由他,急命人去请太医。不多时,太医入府,先在书房坐了片刻,内宅知晓,洪少王妃自然回避,小使陪太医入内堂。太医先与太王妃请安已毕,相随小使步入寝室,就床前杌凳上坐定,将李广两手寸关尺六部脉细诊已毕。退出至太王妃坐前,低声曰:“适才李王爷的脉息六脉虚浮,并非感冒,实因一腔不遂意的心事集扼中焦,此病非药可治,但得遂心,病必痊愈。此时只可稍用扶气安神之剂,聊固王爷的正气。” 言罢,立了药方,当即告退而去。太王妃闻太医这一番话,回想张珏前者之言,遂令人打了一帖药来,至李广房内,将医生说的病原向李广说知。李广曰:“母亲不必听那医生乱语,从来作郎中的都有这一番鬼话,其实毫无本领,只凭这些无稽烂语骗人钱财。母亲请想,孩儿有什么不遂意的事?” 母子正在谈论,少王妃将药煎好送与李广服下。太王妃便命李广安睡,又命少王妃好生照应,方退出来。正遇徐氏兄弟及张珏皆进来看视李广。一见太王妃,一同请安已毕,便问大哥病见轻否。太王妃命他四人坐下,便将太医所言之话,诉了一遍。因道:“老身看你们大哥之病多半为着楚云,贤侄等既系同盟,尚宜代为设策方好。不然恐病未必就轻。” 徐文炳曰:“ 伯母之命,侄等敢不视同己事,但楚云辞婚甚坚,一时难已挽回其心志。侄等必然竭力设法,伯母切勿忧愁,尚须保重为是。大哥前侄等不便去惊动,求伯母告一声罢。” 遂即告退出去,相聚议论,不必细表。
且言楚云每日暗暗差人打听,闻得李广病势日渐沉重,楚云心中烦恼。欲亲自去看望又碍着不便,不免终日愁闷。虽不是害相思,却愁烦已极,也只可仍是暗中询听而已。
且言玉清王自那日出宫之后,便害起病来,废寝忘餐,日渐消瘦。太后将他移入宫中养病,宣召太医朝夕调治,终是心病难医。太医众皆无策。太后心知他专为楚云而起,见玉清王病势沉重,实在没法。急中生出一计,暗想:“何不将楚云宣进宫来,虽不能与王儿匹配良缘,可令王儿一见,聊慰相思之苦,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想罢,即命内侍速到忠勇王府,立宣忠勇王进宫面谕。内侍遵懿旨,飞马而去。
不一刻,已至忠勇王府传懿旨。当有人报与楚云知道,楚云闻报,心中一惊,暗想:太后召吾有何事?莫非又是玉清王诡计?但既宣召,只得应召而往。难道太后强逼我与玉清王成亲否?想罢,便命钱氏王妃:“代孤将冠带朝服取出来,以便孤更换入宫。” 钱氏王妃闻言,笑曰:“ 王爷此言差矣。今已识破乔装,焉能再行冠带?似这般阴阳颠倒,分外欺君,只可改换女妆前去方是。” 楚云闻言,只是急煞,没奈何,只得改换女妆。钱氏王妃便代楚云挽一盘龙高髻,命侍儿取来面水,与楚云洗了面,又代他略施脂粉。装点已毕,又代他换了衣服,又代他脱下乌靴,,去所缠白疋,露出一双簇新的红菱小脚。此时楚云忍着一肚皮的气,由着钱琼珠装束。装束已毕,便同着钱琼珠走进上房,见了楚太王妃,口呼母亲,将太后宣召言明:“儿此一去,若遭太后逼迫,儿情愿血溅宫廷,了却终身。” 不由凄然不已。楚太王妃正欲劝慰,家丁进来禀道:“外面催迫入宫。” 楚云只得辞别母亲,出府乘舆,不一刻,已至宫门。
内侍传报进去,太后闻奏曰:“ 宣楚云进宫。” 楚云闻召,缓移莲步,从容入内。山呼礼毕,太后赐坐。太后见他改了女妆,更觉艳丽,果然是倾国倾城,姿容绝世。暗赞:如此芳容,莫怪王儿因他染病?笑问曰:“ 本宫宣你入宫,非因他事。但你既说自幼字与李广,前日天子当面赐婚,你为何不肯承允?既然不肯应允,本宫想来,虽有当初之言,却是无凭无据,依本宫之意,还是匹配玉清王册立正妃,也不辜负你 青 春。尔 可 仔 细 想 来,如 果 可 行,便 向 本 宫 奏上。”楚云闻言,便即跪下奏曰:“太后所谕差矣。臣女自幼字与李广,是臣女母舅范其鸾为媒,何为无凭据?李广虽然已经娶妇,臣女终是李家之人,其所以不肯应承圣旨者,现有养母未终,难已抛撇。若谓玉清王册立正妃,此是宫廷大事,又何可因为册立,便夺娶有夫之女?非特有碍国典,亦且见笑于天下后世。臣女不敢应承,还是上顾朝廷的大礼,不敢陷亲王于不义,致贻后世之羞。尚乞太后鉴臣女苦心,臣女不胜幸甚!” 太后闻奏曰:“ 楚云你虽是一女子,你这唇舌真利害,为今之计,玉清王因你染成病症,你既不允与他为妃,你代本宫将王儿病症医好才是。现在玉清王居于清风阁内,尔可随宫女前往探视。” 楚云闻言,忿气填胸,欲说不得,正在难为之处,忽见宫娥奏道:“玉清王爷带病来见忠勇王。”太后急命宫娥搀扶进来。只见玉清王骨瘦如柴,神魂颠倒,踉跄走进。一见楚云面貌,顿觉心旷神怡,口呼:“楚云贤卿,你害得孤好苦呀!” 楚云不语,却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复又坐在一旁。玉清王目不转睛直向楚云望看,遂长叹一声曰:“孤岂不知卿为李广自幼聘定,岂可君夺臣妻。但孤意思想卿于归李广,便不能相见晤谈。审是之故,孤偶然一病在床,卿如有善策能令孤时常得见卿之颜面,孤王决不敢妄生邪念,但得卿语言共话,即是孤之幸也。不知卿尚有善策以处之否?” 楚云闻言,暗想:我何不如此如此,既可绝彼之念,又可顺彼之情,大约彼之病必痊,即太后必感我之情,我亦可谓情义兼尽。想罢,向太后奏曰:“臣女启奏太后,思得一计,可疗王爷之病。但臣女不敢妄奏,倘蒙太后恕臣女无罪,臣女便冒昧渎陈。” 太后曰:“卿但有疗病之策,尽管言来,本宫并不加罪。” 楚云奏曰:“ 臣女所奏,前者玉清王本有欲与臣等愿列同盟之意,臣等因有君臣之分,不可紊乱,故未敢承应。今日王爷既以臣女为念,臣女又何敢置之不顾?臣女之意,略仿同盟之意,愿与王爷列作雁行,此是臣女不自分量之言。臣女罪该万死!尚求太后赦罪。” 言罢,太后尚未答言,玉清王便高声曰:“既如此说,孤便为卿王兄,卿便为孤御妹,一言为定,永无更变。卿若稍存疑心,孤若稍存妄想,皆不善终。孤发此誓言,以坚卿之意,以表孤之心。从今以后,便以兄妹相称。”太后闻言,大悦曰:“ 如此可谓两全其美。”楚云遂向太后行了母女之礼,复向玉清王行了兄妹之礼。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昔是藩王今为公主 拟将钱女改嫁张郎
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鸦。
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
话表楚云向太后、玉清王行了母女兄妹之礼,太后呼他为女,玉清王呼他为妹。太后命宫娥请万岁前来,就言本宫已认忠勇王为公主。宫娥去不一刻,闻报武宗已至,楚云即刻跪接。武宗见楚云已改女妆,真是国色天香,便命楚云平身。武宗就龙榻落坐,口尊:“母后,臣儿闻宫娥传报,母后已认楚云为义女,楚云真是当世奇才,儿 臣 给 母 后 道贺。”太后闻言,更加喜悦,即命:“楚云速拜你皇兄。” 楚云遵命,遂即跪下,口呼:“ 皇兄,臣妹愿皇兄万万岁。”武宗含笑曰:“御妹平身少礼。赐座。” 楚云谢恩,站起仍在原处坐下。武宗观玉清王虽然消瘦,却是内有精神,不是前者那种恹恹光景,心中甚悦。时下太后命御宴所速备御宴,又命宫娥领楚云入后宫,更换宫装。宫娥遂领楚云至后宫,将宫装更换已毕,自己对穿衣镜一观,自觉楚楚可怜,娇容绝世,因叹道:“我生就如此,惹事招非。” 随着宫娥至前宫,重新与太后母子三人行了礼。太后赐座,武宗见楚云换了宫妆,更觉光彩夺目,着实羡慕。玉清王更是羡慕不已,却不能生半分邪念。宫娥跪奏:“太后,天厨御筵已经齐备,请旨设在那宫?” 太后曰;“摆在上宫。” 宫娥遵谕,前去设摆筵宴。武宗告辞出宫,玉清王就往清风阁养病去了。太后遂携楚云手,往上宫赴宴。言不尽山珍海味,凤髓龙肝。赐宴已毕,太后命楚云去拜见皇嫂。随见过皇嫂,复见太后辞行。太后赐与一驾珍珠宝辇并宫女四人,楚云谢恩,太后又谆谆嘱咐,命不时入宫方是。楚云唯唯遵命,辞别出宫,乘辇回府。
不一刻,至府下辇进内,楚太王妃一见楚云换了宫妆,心中诧异。楚云便将宫内所行之事言了一遍,楚太王妃方放下心。楚云退出,遂命宫娥不准呼唤公主,只称千岁。宫娥等唯唯遵命。这楚云虽换了宫妆,心中甚不乐改宫妆,遂走入自己寝室。钱氏王妃见他这样妆束,着实惊喜,欲开口动问,见楚云满面有不悦之色,呆立一旁发怔。忽见楚云将头上珠冠摘下,向旁边一抛,又把身上宫衣一齐脱下,方将宫内之事向钱琼珠说了一遍。钱氏这才明白,只得由他气闷。这且不表。
再言李广病势日渐沉重,服药罔效,李太妃婆媳二人只是终日愁闷。一日众家兄弟前来探病,李太王妃坚嘱一众同盟,访求明医。桑黛曰:“大哥之病,的是为着颦卿,如颦卿一日不应允于归,则大哥之病一日不痊。但颦卿所以不允于归之故,小侄亦略知,他与大哥情投意合,岂有不愿于归之理?因他继母与钱小姐不忍抛下,以致不允。若能先将楚太王妃与钱小姐安放停当,那时颦卿一定应允。为今之计,总要设法将楚太王妃与钱小姐安放妥当,然后再劝楚云,其事必成。小侄之见识未知伯母以为然否?” 李太王妃未及答言,徐文亮曰:“桑兄之言确中其窍,但是安放钱小姐倒不甚难,只代他觅一门当户对的佳婿,了其终身。惟有楚太妃殊难安放,老年失子,怎令他自安?” 徐文俊曰:“ 二哥之言实是有理,惟须两面周到方可。若使钱小姐别抱琵琶,料他断不能再出楚府之门,于归别姓。为今之计,择一门户相当之人,招赘楚府,然后再令颦卿出嫁,那时楚太妃或者可以无虑。但是此人难寻,未免煞费踌躇。” 李太妃曰;“ 老身且自歇息去,总望众贤侄设法,一则安慰楚太妃并钱小姐,二则你等大哥之病必痊,则老身感激不已。” 言罢,进内室去了。这徐文俊思想两面周到的善策,竟不可得。抬头看见张珏,因一触机生出一条妙计。碍着张珏在旁,不便启口,只得大家且自各回府第。
徐文俟到了家中,在书房便与文炳、文亮说道:“适才大家议论迄无主见,小弟思得一计,如果可行,实在是两面周到。但恐此人不愿意,可就无法想了。” 文亮问:“ 三弟既有妙计,可说来大家商量。” 文俊曰:“大家总以钱小姐先行择配,随后再安置楚太妃,其论虽是,小弟思想不行。楚太妃与钱小姐这姑媳虽然有名无实,但则二人相处既久,彼此必有难舍之意。纵然楚太妃勉强应允,钱小姐断不肯出楚府之门,即使钱小姐也可勉强,楚云见楚太妃膝下缺人侍奉,更不愿于归李姓。小弟思之再四,现放着张珏兄未受室,亦少亲丁,莫若令张珏兄赘入楚府,拜楚太妃为继母。依此办法,则钱小姐终身得所,楚太妃膝下亦不久虚。然后再劝颦卿于归李姓,那时颦卿亦无假辞了。这就是两全其美之计。所虑者,恐张珏兄不允,那可无有善处之法了。” 文炳、文亮闻言,同赞曰:“ 此计大妙,亏吾弟深思。” 文俊又曰:“若张珏只不允,这件事可包在小弟身上,我凭三寸不烂之舌,包令他心悦诚服,就我范围。” 文炳问:“ 三弟何以见得他必允?” 文亮曰:“大哥有所不知,张贤弟外虽脱略,其实常有独旦之悲,小弟闻之已久。今以钱小姐相配,岂有不愿之理?他亦曾向人言,将来受室,必须亲之目睹方可相配。钱小姐在镇江时,本系张贤弟救他出难,他是见过的。而况萧子世亦言张贤弟必得一位佳人,不但天缘相配,还藉此报德。小弟细想非钱小姐而何?所以小弟包管张贤弟准应允,就是钱小姐处须费一番唇舌,方可说他转念,但乏说说之人。” 文俊曰;“这更不难,现有两位嫂嫂与弟妇已有三人,再约洪氏嫂嫂一同前去,以四位人之口劝一个人,难道他有苏秦、张仪之口,不能抵制他?” 文炳、文亮同曰:“依三弟之言,明日令四位姊妹同去便了。”
一宿无话。次日徐氏兄弟三人到了东府,走进书房,见张珏斜坐金交椅,默默凝神,眼望青天,在那里发怔,就犹如有甚心事一般。徐氏兄弟三人悄悄的走至他背后,文亮“嗤”的一声笑问:“张贤弟你为何在此发怔?犹如有心事一样。”张珏忽闻人言,吃了一惊,即可立起身曰:“ 小弟眼望青天,闷 坐 无 聊,愁 思 大 哥 之 病,兄 长 们 怎 早 就 过来?”徐氏兄弟同曰:“因不放心大哥之病,过来探问,究竟病体如何。” 张珏咂嘴曰:“不妙不妙!较之昨日尤觉糊涂,弟思此病因颦卿所得,怎想一善法使颦卿于归过来,以救大哥这相思之痼疾?小弟想了一夜,若求其两面周道,即顾楚太妃,又顾钱小姐,实在筹画不出这妙计。兄长等身在词林,一位是殿撰郎君,一位是探花及第,必然想出一条妙计,以慰大哥相思之苦方好。” 文亮接言:“三弟昨日想出一条妙计,贤弟试猜之,此计可妙否?” 不知张珏可猜破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三兄弟力劝小张郎 四佳人往说娇痴女
削发辞家净六尘,自家且了自家身。
仁民爱物无穷事,原有周公孔圣人。
话表张珏闻徐文亮之言,因曰:“ 我不是你肚中蛔虫,焉知你肚中妙计?你快说出,大家酌量方是。” 文俊一旁笑曰:“ 小弟昨日思至三更,忽想出一条妙计,真是绝世无双,且与兄长多有裨益。兄长一听,定然乐从。但事成之后,未卜兄长怎样谢我?” 张珏闻言笑曰:“ 如此言来,真个越说越有趣了。李大哥害相思病,大家代他忧虑,也是朋友之义,与小弟有何干涉?忽然令小弟致谢你们,此何哑谜?真令人喷饭。”文炳笑曰:“贤弟可莫要推干净,须知此计真与贤弟有益,贤弟若能应允,我等将此计说明,若贤弟闻此计,不但自愿相谢,必然倒头百拜我等。” 张珏口呼:“兄长,非小弟戏谑你,本来你是个好好先生,为何也说出这俏皮话来?” 文炳口呼:“ 张贤弟,我非说俏皮话,其实我 是 至 诚 老 实,你 若 允 了 我,便 告 诉 你。” 张 珏 曰:“我便应允,究竟有何妙计?你说出来罢。” 文炳便将文俊所说之言,述说一遍。因道:“ 这不是两全其美一条妙计吗?贤弟你可择吉预备纳彩罢。” 张珏闻言,大笑曰:“ 我道是什么计?如此这可奇了,为着颦卿与大哥之事,你们没有善策,想出这个主意,令我去娶二婚。果然探花的才学高出于人,小弟可不能应允,还请兄长另筹妙策。” 文亮口呼:“贤弟你怎么说出这二婚的话来,须知钱小姐与颦卿虽名为夫妇,其实莫不相关,毫无沾染,终是尔为尔,我为我。而况琼珠至贞至节,如此佳人,亦难再得,何得以二婚相称?愚兄尚有一言,望吾弟容纳,吾弟若娶钱氏,其利有三:钱氏既归贤弟,则楚云必无假辞,楚云无可假辞,他必于归大哥,则大哥之病立愈,其利一也。贤弟既娶钱氏,则钱氏有所依,不牵累楚云,楚云亦得以摆脱,可以一心一意于归大哥,其利二也。贤弟既娶钱氏,贤弟亦有室,而况钱氏有难,系贤弟救出,在钱氏必然乐为匹配,借此可以报德,贤弟亦早免锦衾角枕之悲。而楚太妃见去了一个假子,复承继一个真子,其心未尝不乐。贤弟又无椿萱,也可借此承欢膝下,总比依人门户,孰得孰失?其利三也。有此三利,吾弟试思之,此之谓两全妙计。外面看,似乎处处拿着贤弟作衬子,皆是为大哥而设,其实一半还是为贤弟,难得此天假之缘。贤弟向来是一聪明有见识之人,不意此事竟不自详察,漫然却之,吾窃为贤弟不取焉!” 接着文炳含笑口呼:“贤弟不可推却,二弟之言是也。” 张珏听了这番言语,低首沉吟所言,皆在理上,也算一举而三全。而况琼珠又妩媚,若舍此他求,未必有如此绝色。何必以矫情之论而失此丽姝,未免可惜,不如应允。主意已定,便笑曰:“前者与大哥纷争,欲夺颦卿为室,那时虽尽管有此言,心无此事,不过嬉笑而已。孰想人事难知,天缘已定,小弟未夺过颦卿来,竟将钱氏琼珠不夺而夺,真所谓李代桃僵,张冠李戴,换去颦卿。天下事不可逆料,竟是如此奇幻,今而后小弟知之矣。”徐氏兄弟听他这番话,知他已是心允。三人喜悦曰:“不日梦稳鸳鸯,情深翡翠,不知你怎样以谢我等月下老人?”张珏笑曰:“定法不是法,且到那时再斟酌。” 正说之间,见书童报道:“ 启公爷:众位公爷、侯爷皆到。” 张珏并徐氏兄弟方起身迎接,只见众同盟一齐走来,彼此叙了常礼坐下,便问大哥今日病症如何?张珏说了一遍。徐文亮笑曰:“诸位兄长,不必忧虑,大哥之病不日病痊。” 众人问:“你何以知道?” 文亮便将以上之事言了一遍。大众闻言,皆曰此计甚妙,于是与张珏嬉笑一回不表。
且言那范氏楚翘,史氏锦屏、白氏艳红三位夫人走入东府,即将文俊所设之计告知李太妃。太妃心中欢喜,令丫环去请洪氏王妃。洪王妃见英武王病沉,闻听钱琼珠不放颦卿于归,无计可施。一闻太王妃着人来请,说是徐府三位少夫人立候有要话相商。洪王妃不知何事,急忙来到中堂,只见徐氏三位少夫人同太王妃谈话,又见太王妃面有喜色,不由心中纳闷。暗想:莫非颦卿回心转意,肯于归王爷,三位少夫人得着消息,是前来送信?便进了中堂。徐府三位少夫人站起,彼此行了常礼。未等洪王妃相问,太王妃将徐文俊所设之计,他三人前来约洪氏王妃一同往楚府劝解楚云并钱琼珠的话言了一遍。洪氏这才明白,遂向徐府三位少夫人致谢曰:“承三位贤妹费心劳神了。如果事成,王爷痊愈,愚姐当再叩谢。” 徐府三位少夫人一同口呼:“贤姐,话说那里去了,我姊 妹 皆 不 是 外 人,为 何 如 此 客 气。” 范 楚 翘 曰:“我那表妹太为骄傲,以致如此。我若见了他,当痛痛责备他一番。” 史锦屏口呼:“姐姐切不可如此,这个时候只要劝解他回心转意应允为妙。等到了过门后,再责备他却也不迟。此时将他弄翻了,更难劝说了。” 白艳红曰:“ 二姐姐之言甚合妹意,就此一同前去便了。” 范氏曰:“ 须候张公爷允否,再到楚府也不迟。” 洪氏曰:“着人到前面去探听便知允否。”方要着人去问,却好徐文炳走来,见洪氏王妃在中堂站立,却不便进去,向范氏曰:“ 张贤弟已经允诺了,你们姐妹四位到楚府劝解去罢。” 言罢,向外书房去了。
洪氏王妃便约同徐府妯娌三位携手同行,穿曲巷,绕回栏,不一刻到了楚府。当有楚府丫环报进去,楚太王妃闻报,迎接出去。四位佳人进内室,与楚太王妃请安。楚太妃让四人坐下,便笑问曰:“四位贤侄媳,甚风儿吹了过来?”四人同回答曰:“侄媳妇等一来请伯母安,二来要见见颦卿与琼珠妹妹说几句话。此时他二人必在室内了。” 楚王妃问:“ 与他二人有何话说?” 范氏便将以上之话言了一遍。楚太王妃曰:“老身也是时常相劝,可怪他只是一片胡言,说什么要待我死了,他便削发为尼。就是琼珠也是同他一样心志,劝不回心。不知他二人究竟存着何意?今得四位贤侄媳同来劝解,这是好极了,未卜他二人回心转意否。” 遂命侍儿引导,洪、范、史、白四位王妃夫人辞别楚太王妃,太王妃曰:“请四位贤侄媳自便罢,恕老身不陪了。” 四位佳人口称:“不敢劳动。”侍儿前引,望楚云、琼珠室中而来。不移刻已到。早有碧梧、翠竹两个侍儿通报进去,楚云闻报,心中暗想:奇怪了,他们来此有何事呢?只得同着琼珠出房迎接。侍儿打起暖帘,洪氏王妃瞥见一位藩王迎了出来,不由心中一惊。因低问侍儿:“ 此是何人?” 侍儿笑答曰:“这就是忠勇王爷。” 洪氏闻言,心中暗笑,他已现了女身,为何仍是这样打扮?一面想,一面进了绣房,彼此见了常礼。惟楚云还是长揖,四位王妃夫人心中更是暗笑。钱氏琼珠让他四人落座,侍儿献茶。钱琼珠便口呼:“四位姐姐是难得到此,今日甚风儿吹来的?” 洪 氏 王 妃 先 答 曰:“特有一事,因来请教。” 不知洪锦云能否将钱琼珠说得回心转意,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口似悬河善陈利害 心非铁石默悟良言
来冲风雨来,去踏烟霞去。
斜照万峰青,是我还山路。
话表钱琼珠见洪锦云有话请教,遂问:“有何见教?敢乞明言。” 洪氏王妃曰:“我四人所来,是因忠勇王乔装一事,既蒙天子赐婚与我家王爷为室,乃传闻贤妹再三不肯放彼于归,竟言可守闺中白头偕老。若如此行为,令人可笑之极。须知云妹是我王爷的结发首妻,贤妹定欲霸占为夫,却是何故?倒要请教有甚理解?” 钱小姐不听犹可,一闻此言,登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气不可遏,便冷笑曰:“贤姐,愚妹以为你是一位既贤且慧的王妃,原来是一外清内浊的美妇。何人不知颦卿是我的夫主,怎言我将他霸住?如此不通之言,不能责己,还来责人,令人可笑之极!贤姐因你家王爷卧病在床,不能成梦,欲夺我夫主为他细君,天下那有此等道理?真真可笑之极。” 洪锦云闻他这番话,也就怒形于色,正欲答言,范氏接言,口呼:“钱妹妹,你错怪洪氏嫂嫂了。颦卿为贤妹夫主,人人皆知。但则颦妹与贤妹同是女流,有何分别?天下岂有两个女子而成为夫妇之理?愚姐奉劝贤妹切切莫因小节致误大事。” 复向楚云口呼:“表妹呀!吾竟不知你究是何心?钱妹妹当初被你所误,今者你既不能隐瞒,何可再误于彼?即使你不肯于归李姓,不可误了钱妹妹的终身,难道就空担夫妇虚名,便了却一身大事么?吾闻表妹素性聪明,极有见识之人,竟作出此糊涂事来,自己误 之 于 前,还 误 人 于 后,我 真 不 能 解 无 道 理 之事。”楚云方欲答言,忽闻白艳红插言曰:“忠勇王与钱姐姐二位,听小妹一言,请其容纳。小妹已尽知二位两意相同的心事,在忠勇王因楚伯母年高,一旦晚年失子,未免膝下无人奉侍;且于钱姐姐面上,大有愧对之意,不能遽行将他撇下,便自于归他人。所以愿与钱姐姐老守闺中,作一对神仙眷属,既可于楚伯母膝前克尽子职,又可于钱姐姐前聊申愧对之心。这却是一片既孝且义的心思。在钱姐姐既是忠勇王如此尽孝道、存大义,虽然为着老母,却处处为着自己。于是因感生怜,因怜生爱,也就愿与忠勇王百年相守,情愿担夫妇之虚名,了此终身而已。情义兼尽,在小妹看来,忠勇王所以为孝为义者,皆是不孝不义;钱姐姐所以为义为情者,亦属不义不情。楚伯母所靠者,在先惟忠勇王,以为有子克家,他日香烟必能继续。昔日知所为佳儿者,今则变为孝女,推楚伯母之意,已不免大伤厥心。若再不急思变计,为楚氏继续香烟,则楚伯母更觉难安,即忠勇王不孝尤甚。至于说钱姐姐之不义,在忠勇王以前出于无奈,上遵母命,无可如何,只得将计就计,上慰高堂之志。今既行藏毕露,应急为钱姐姐设思良策,藉以终身,方是尽情尽义。若一味以相伴空闺,白头偕老,则误了钱姐姐青春年少,而自陷于偏僻矫情,非惟有愧于人,亦且有愧诸己,则不义孰甚?若钱姐姐之不情不义则尤有说,忠勇王本属有夫之女,昔日行藏未露,自不能怪贤姊为非,今既天子赐婚于归,难以急应劝其上遵圣旨,下重人伦,方是大情大义。若一味顺着忠勇王不得已之苦衷,便谓情义兼尽,在小妹看来,彼此终身所误,吾不知所谓情者何在?义者何在?为今之计,忠勇王急应归于李姓,钱姐姐亦应招赘他人,如此办法方可谓孝义兼尽。钱姐姐既招快婿,他日产一麟儿,即为楚氏香烟之续,则楚伯母心亦可安。而况钱伯母有一半子东床,也可就近承欢膝下,较之寄身李姓,尤觉稍安。如此看来,不但楚伯母心下大安,即钱伯母亦欣然得所,两全其美,何乐不为?钱姐姐你是聪明人,小妹之言,请姐姐想一想是也不是?” 只见钱琼珠粉颈低垂,不发一言,沉吟暗想:此话实属有理,可是怎令奴转过口,答应转嫁别人?因此不由两颊飞红,欲语不得。
楚云在一旁暗赞:白艳红才貌双全,仪容绝代,那知他口才又是如此,真是言出有章,令人心服。复偷观钱小姐低首不语,似有三分应允之意,不由心中暗喜。又听史锦屏向钱琼珠口呼:“钱妹妹,方才三妹妹之言深为有理,非是愚姐多口,劝妹妹应承了罢。若为楚伯母这慈爱的姑嫜不忍抛撇,其中还有绝妙的商量。” 就将招赘张珏的话详说了一遍。楚云闻言暗喜,若如此是两全其美。以张郎配钱女,亦复天地生成,毫不牵强。便含笑曰:“ 有劳四位盟嫂弟妇,破釜沉舟,痛为解说。待某明日转禀家母,再作商量,报命便了。”洪锦云等闻言,心知楚云有些回心转意,便起身告辞。楚云因颇觉惭愧,并未相送,只有钱琼珠送四位佳人一齐走至中堂。楚太王妃立起问曰:“ 四位贤侄妇向颦儿劝解,这痴儿可曾允否?”四佳人含笑曰:“侄媳等剖析劝解,颦卿只回了一句从缓商量。或者已有允意也未可料。还求伯母从中解劝,以期不致变更。侄媳等尚有些琐屑事情不堪久坐,只可改日再来请安罢。” 遂即告辞,楚太王妃送至堂口,便止步不送。钱琼珠直送至便门,方才转回。洪锦云等四人当即回府而去。
钱琼珠仍复到中堂略坐片刻,便回自己房内。见楚云斜坐交椅,默默无言,手托香腮,若有思虑。钱琼珠走近窗前,与楚云并肩坐下。楚云即将琼珠之手握定,含笑曰:“方才白艳红所言,据孤想来亦颇有理,卿却不可为此小事误了终身。岳母只生卿一人,现居李府终非长策。若招一快婿,也有半子东床,而况张珏乃是年少风流,与卿真堪匹偶。且卿当日镇江逃难,多亏张珏将卿救出,可见这段姻缘早已定就,是借孤从中作一挫顿。细想起来,是一段美姻缘。卿如应允,此婚孤亦感情不已!继母既有依靠,岳母亦得安心。若恋着孤终老香闺,可应了白艳红之言,孤为不孝不义,卿亦为不义不情了。” 言罢,见琼珠红生粉面,翠锁双眉,手理衣襟,低头不语,已有五分应允。楚云亦不再往下言,只得将别话闲谈。按下不表。
再言洪锦云等四人回至府中,李太王妃便忙问:“儿妇并贤侄妇,你四人所办之事如何?” 四位佳人曰:“ 颦卿已是心允,就是钱家妹妹若有不允之意,只可明日请钱家伯母前去一趟,细细劝他一番,必然应允。” 李太妃曰:“ 此言甚合吾意,明日当请钱太太亲身去劝解他,谅必应允。今日倒费三位贤侄媳劳神了,只可候事成之后再为酬劳罢。” 范楚翘三人齐声曰:“这些须小事何劳之有,但期颦卿早日归来,侄妇等也可多得一位闺中良友。” 言罢,告辞回府。洪锦云相送至门外,回到中堂,李太王妃便命他回房将此事告知李广。英武王闻言,病已好了三分之一。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 移花接木张珏初婚 李代桃僵琼珠再嫁
虽无钟鼎豪,也有山林乐。闲居燕子知,不饮桃花笑。驴背雪迷桥,泉影月随飘。饱饭思皇力,狂歌托圣遥遥。一艇烟波钓,推敲千篇风月稿。———右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
话表钱太太次早便往东府劝解琼珠女儿,先至楚太王妃前问明大略,楚太王妃曰:“昨日自徐家三位贤侄媳走后,愚妹的痴儿与令爱晚间走来,我劝了他二人一回,看他二人情形皆似有允意。今日亲母既来更好,可唤他二人一同到来,等亲母细细劝他们一番必成。” 钱太夫人又曰:“ 天下事不可预定,谁知今日有这般事?当初总以为他二人是一对好夫妻,谁知如此变局,令人意料不到。但愚妹思想那张珏配琼珠亦正合配,况且琼珠女儿在镇江时被那刘彪抢了去,幸亏张珏将他救出,否则落于奸人之手。细思冥漠中造化弄人是有一定不移之理了。” 楚太王妃便命侍儿去唤楚云与钱琼珠。不一刻,二人来至中堂,见钱老夫人在此,二人先与钱老夫人请了安,随与楚太王妃请安,侍立一旁。楚太王妃、钱老夫人均命二人坐下。钱琼珠不由双泪低垂,衣衫尽湿。钱老夫人便将他二人劝了一番。楚太王妃也随着相劝。钱老夫人向琼珠口呼:“儿呀!你不可错会了意,误了自己的终身,你就依着人办理很好。” 楚太王妃口呼:“ 亲家母也不必谆嘱了,我也不能让楚云执一。亲家母回到李府,便请他家先令张郎下聘,然后李府行盘便了。” 钱老夫人闻言甚喜,便即告辞,楚太夫人同痴儿痴妇送至门外。
钱老夫人回至李府,见了李太王妃,即将楚云与自己女儿俱已应允的话言了一遍。李太王妃闻言更加喜悦,谢了钱太夫人劳神,钱太夫人也就逊谢了一番。李太王妃即命人至徐府,通知徐氏兄弟。徐文炳等闻言,当即跑了过来,给李太王妃道喜,然后落座。李太王妃向徐家弟兄商量代张珏行盘聘礼,择定本月二十八日行盘,二月初二日迎娶。又请文炳到范相府及云府知会。一面写了全帖,请徐文炳、殷霞仙二人为冰人,整整忙了好几日。此时李广之病虽然已愈,不过精神尚未复元。到了二十八这日,由徐文炳、殷霞仙二人带领众家丁到楚府下聘,钱老夫人是先一日已搬过楚府。霎然已至初二良辰,张珏装束得齐齐整整,准备由二媒人送往楚府招赘。是日李府也是大排筵宴,百官纷纷道贺,不必细表。
这楚府自二十八日张珏纳采之后,便在后进收拾洞房,钱夫人帮同料理。这钱琼珠自行盘日起,未免愧恨非常,终日短叹长吁,低头落泪。楚云见他如此情形,也是无可奈何,只可百般宽慰,自己亦伤心。到了初二日,自然张灯结彩,挂紫悬红,热闹已极。午正,徐、殷二位冰人将张珏陪过府来。徐文俊迎出,向张珏笑呼:“张兄长,今日小弟代你赞礼何如?”张珏笑而不答。二人到了中堂,见堂上点着通宵红烛,红毡铺地。张珏站立当中,便请楚太妃。侍女等扶出楚太妃。徐文俊一旁曰:“先行拜认继母之礼。” 侍女等扶楚太妃在上面落座,张珏恭恭敬敬口中称曰:“母亲在上,孩儿叩拜。” 楚太妃曰:“我儿少礼。” 张珏叩拜已毕,又请钱老夫人相见,行了馆甥之礼。钱老夫人见张珏虽然不及颦卿,却也一表非俗,也算我女儿终身有靠,不由心中暗喜。张珏行礼已毕,退出外堂。外堂已摆上酒筵,请新人入座饮酒。酒筵已毕,大家散坐,不免谈笑一番。又是夕阳欲下之际,忽闻笙箫之声,鼓乐齐鸣,到里面催妆。当下范楚翘、史锦屏二人全福代钱琼珠梳装已毕,见傧相至外堂,向张珏三请已毕,当有人引张珏至后堂。侍儿等扶出钱琼珠,随即参拜已毕,双双送入洞房。自然是合卺交杯,坐床撒帐,勿庸细表。
大礼已毕,张珏偷看新人,实在心满意足。忽见众同盟拥进房来,趋至床前来看新娘。同声称赞:“这位新娘品貌不凡,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张兄好艳福也。” 大家正然纷纷调笑,忽见桑黛近前向张珏笑曰:“张兄,你可记得我们娶亲时,你不准我们坐床,要删除俗例,今日临到你头上,我们也要删除俗例,不许你坐床,要你陪我们到厅上饮酒。”言毕,去扯张珏的袍袖。张珏不语,亦不动身。桑黛笑曰:“你莫延迟,我们亦不作已甚之事,只要你陪我们饮酒,散后自然放你进来陪伴新娘。” 徐文俊笑曰:“ 桑兄此言正合公论。张兄就应承了罢,不必延迟。” 文亮曰:“ 你们也太斯文了,何必频频问他,何不一齐上前把他拖了就走,还怕他赖在房内不成?” 说着便一齐上来,拖的拖,扯的扯,便簇拥着张珏出了房门。
到了大厅,大家依次坐定,桑黛先斟了一杯酒,送到李广面前,含笑口呼:“ 大哥贵恙已愈,虽然张贤弟花烛之喜,在本人固是乐不可支,但大哥躬逢此盛,小弟代大哥设想,应较新郎更乐。不有张兄弟肯移花接木,楚云不能于归,大哥只有偃息在床,依那五千遍捣枕捶床,长吁短叹的故事,那能在此饮喜酒?所以小弟先要敬大哥一杯,聊作贺意。小弟试问大哥,将来颦卿于归之日,大哥怎样酬谢媒人?”英武王闻言,不觉面红过耳,接杯在手,向桑黛喝道:“桑贤弟,这杯酒愚兄便饮了,可是不准你任意胡言,须要你庄重些。”文亮曰:“桑兄,你也不识时务,今日是张贤弟的洞房喜酒,你为何敬起大哥的酒来?我劝吾兄不必性急,等到大哥的吉日,那时自有安排,我等且令张贤弟饮喜酒。”桑黛答曰:“须每人各敬新郎三杯,如有不遵令者,罚酒一大碗。” 众人皆曰:“ 我等都遵令。” 桑黛斟了一杯酒,送至张珏面前。张珏笑曰:“ 今日理当小弟满敬诸兄,何劳兄长先敬小弟。待小弟敬了诸兄三 杯,然 后 再 领 雅意。”桑黛口呼:“张贤弟不必推让,我等各敬你三杯之后,然后你再转敬众人。若再故意推诿,可要先罚你一大碗,再饮众人的三杯。” 张珏无奈,只得将桑黛三杯酒一气饮干。接着,众同盟每人敬张珏三杯已毕。张珏已是酣醉,众人还要劝酒。李广口呼:“诸位兄弟,你们听听已打四更了,让张贤弟进房去罢。张贤弟已是醉了,如若再饮,他可醉的不成样了,耽误他良宵美景。明日再令他陪 咱 们 再 饮 一 天罢。”众同盟闻言,皆将眉头一皱,一齐口呼:“ 大哥你真会作人情,小弟等不敢不遵命,可是太便宜这位新郎了。且放过他今夜,明日再与他算酒账。” 言罢,大家起身,张珏送众人至门外。走进内院,入上房,请了楚太妃晚安,略言了几句话,楚太妃便命他退出。张珏口呼:“母亲,你老人家也辛苦了,也该早些安歇罢。” 说着退了出来,便往洞房而去。
到了洞房,有侍儿迎入,则见画烛双辉,洞房春暖,当中摆着一桌酒筵。侍儿将新娘扶至筵前,与新郎对面坐下,循例略饮了片刻,便命撤去残筵,侍儿退出房外,将房门掩闭。张珏便走至琼珠面前,亲代卸去冠带,此时琼珠低垂粉颈,羞不自胜。张珏一揖,口呼:“ 娘子请困觉罢。” 便携琼珠的手,共入床帏,一度春风,遂订百年之好。正是:
交颈鸳鸯眠正稳,莫教啼彻五更鸡。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 林巡抚奉旨升官 英武王承恩赐喜
想着那,碧梧庭院。雨声儿,偏恼玉堂他,他向那心头乱滴,耳畔直穿。四璧寒虫如诉苦,满床屋漏搅愁眠。吃紧的宋玉,楚人悲白头,子美先生叹。那里有,携酒北海,下榻陈蕃。———右调《混江龙》一词
话表张珏招赘楚府,云、李、钱、楚四姓了却了一件心事。再表李府择定二月二十二日吉日迎娶楚云。李太王妃便请徐文炳先到范相府告知吉期,先于十八日行盘。范相乃是原媒,李广又请郑峰丞相为媒,好成一对。向来人家作喜事,俗例俱要成双,所以须请两位媒人。范相知道有了日期,便到云府通知自家胞妹,云太夫人闻知大喜。范相同云璧人合词奏了一本,大略云:楚云刻已遵旨于归,并奏知吉期。是甥舅因楚云是奉旨赐婚,又是太后继为公主,不能不奏陈明白。武宗见了本章,亦甚欣喜,遂奏知太后,太后亦极喜悦。这李广亦递了表章,奏明迎娶之日。于是云、楚、李三家皆忙办喜物,这且慢表。
这楚府来了一家亲戚,原来是新升刑部尚书楚太王妃之胞兄林梅芳。这林公乃是两榜出身,历官外任湖北巡抚,因太后五十万寿,各官加级,武宗因林梅芳居官清正,故越级超生,擢用刑部尚书。林公奉旨后,便带了妻女,星夜进京供职。这林公夫人连氏所生一女名唤梦月,因林夫人受孕之时,梦月入怀,故取名林梦月。小姐生得天姿国色,今已二八之年。林公因到京师尚未陛见,不敢先见私亲,遂命夫人女儿先到楚府拜见。楚太王妃闻连氏嫂嫂同内侄女来见,心中欢乐已极,当即请入中堂。连夫人参拜楚太王妃,遂令梦月小姐与楚太妃行礼。楚太妃将楚云唤来,向楚云曰:“这就是你的舅母。” 楚云拜见,连夫人惊问: “ 此就是颦卿么?”楚太妃回答:“正是。” 连氏夫人曰:“ 愚嫂闻他奉旨赐婚,于归英武王李广,他为何还是男装?” 楚太王妃曰:“他这娇痴性格,再四说不过来。” 林夫人笑了一回,心中却暗暗称羡他美貌。林小姐听了此话,也是心中称奇。当下楚云又与林小姐二人对行了礼,林小姐却是深深万福,楚云却是作揖,林小姐心中暗笑。楚太王妃遂将过继张珏为子及招赘钱琼珠之事言了一遍。林夫人赞美不已。楚太王妃命人唤张珏、钱琼珠来见。不移时,二人入中堂,向林夫人母女见了礼,大家落座。楚云见林梦月姿色颇佳,心中称羡不已。林梦月细观楚云,也是暗赞不止,正是惺惺惜惺惺。张珏看林小姐,心中夸赞其美。林夫人向钱琼珠问了一番话,方知钱夫人也在楚府,便欲请见。楚太王妃着人去请钱夫人出来相见,均以姊妹相称。侍儿送上香茗。楚太王妃曰:“吾与嫂嫂荏苒霎乎多年,那日不想嫂嫂。”林夫人曰:“便是愚妹也是如此,只因路途迢远,以致会面极难,现在可以常时见面了。” 楚太王妃又向梦月口呼:“儿呀,我十年未见你,你竟长成,而且出落得如此娉婷,真是年华逝水,可惜可叹!” 因问林夫人曰:“侄女有如此才貌,曾有乘龙佳婿否?”林夫人回答:“尚在待字,还望姑娘代他留心。” 楚太王妃回答:“ 那是自然,不消托咐。” 遂向林小姐笑曰:“儿呀,你可知姑母专喜代人家作伐否?” 这一句话,将梦月说得羞颜欲绝,恨不能立刻躲避。此时梦云听了此言,心中已有了主意,拟欲代玉清王成就好事,并未出口。林夫人又问楚云如何乔装,如何被人识破之事。楚太王妃也就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林夫人赞曰:“ 甥女真不愧是闺中的豪杰,巾帼中的完人了。” 又将张珏赞叹了一番,此刻张珏已退出。是日大排筵宴,并将徐太夫人及三位少夫人请来陪筵,彼此见面,免不了相赞一番。楚云吉期近在指日,不便请李太王妃及少王妃前来相会,是日俱各尽欢而散。次日林梅芳退朝,也来见过妹子并楚云、张珏、钱氏琼珠,不过是共叙离情,或赞或叹,不必细表。
再言英武王府内见行盘吉期已近,李太王妃同洪氏王妃打点了许多聘礼,这楚府已将云太夫人并吴氏少夫人接过府来。到了十八这日,李府行盘过来,楚府回盘过去。无非是繁华富贵,门炫争妍,马龙车水,宾客盈门,这也不必细表。
倏忽已届二十一日,钱老夫人帮同楚太王妃与云太夫人将妆奁料理端整,便过李府来帮同李太王妃料理。到了午后,楚府众家丁把妆奁抬送到李府。李太王妃早已命人在洪氏王妃东院西首门墙里面,拣了那一进一顺七间楼上下的房屋为楚云的卧室。就在楼下上首三间,作为新房,真是铺设一新,不愧王妃的卧室。” 楚府妆奁已到,当由李太妃与洪氏王妃亲自检点,率领仆妇把妆奁粗细物件及陈设玩具,件件安置妥贴。遂命账房里加倍发了赏号,并留楚府家丁在此饮酒。楚府众家丁谢了赏。接着有喜娘带领四名宫女过来,代李太妃与洪氏王妃请安。李太王妃便问喜娘:“这四人之中那个是伴兰女使?” 宫娥鸣凤回答:“启上太妃:伴兰逐日陪伴公主,尚未改装,看情形是同公主一齐过来。” 李太妃笑曰:“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喜娘遂领四名宫女与英武王请安。英武王问曰:“伴兰为何不一同过来?” 喜娘就照着宫娥之话回了一遍,英武王心中好笑。宫娥等退立一旁,英武王便至新房内看视,洪氏王妃含笑回呼:“王爷你看如此铺陈尚合意否?” 李广笑曰:“多劳费心,改日当于鸳帏长跪奉谢。”洪氏王妃正欲啐他,忽闻靴声响处,徐氏兄弟已进房来。洪氏王妃当即退避,却见李太妃走进来。徐氏兄弟将妆奁看了一回,互相夸赞。文亮便向李太王妃含笑口呼:“伯母,小侄等算是第一有功之人,若非解劝张兄弟婚钱小姐,颦卿焉能应允于归?小侄等枉费心力,连一个冰人都巴结不上。” 文俊一旁笑曰:“哥哥你不必懊悔,伯母曾有言在先,若事成之后,谢媒一千纹银。这冰人虽没作得,这一千银子是少不了得。大哥同伯母把银送将出来,我等要均分。”口呼:“伯母你老人家践前言,难图赖过去。” 李太王妃含笑曰:“贤侄放心,改日如数奉赠。”文炳笑曰:“二弟三弟作了这件些须小事,互相论功,讨谢媒银,此事须怪颦卿,若早应允,那有这些功论?” 李太王妃闻言大笑。徐氏兄弟又将李广取笑一回,这才出去。
日月如梭,已至二十二良辰吉日。是日,那些文武百官前来贺喜,李府内悬灯结彩,鼓乐齐奏。不移时,范、郑二相来到,欲给李太王妃叩喜。李太王妃饬家丁挡驾,由李广谢过,并代两位大宾行了礼。范、郑二相分次序坐下,家丁献茶,由一众同盟相陪。坐未一刻,见家丁飞报进来:“启禀王爷,皇上差内侍赉赐下许多礼物,已至府门之外。” 李广闻禀,赶即恭设香案,跪接御赐文物。内侍一一呈上,是上宫太后赐楚云一条鲛珠犀带,一对翡翠凤凰钗。武宗赐李广许多珍品。李广跪拜领下来摆设中堂,敬谨供奉。款待内侍已毕,内侍即便起身告辞,回宫覆命,李广相送出府门。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 有心捉弄桑黛使刁 任意留难楚云赖嫁
忆秋风,迁客走天涯。喜归来,碧山亭下。水田十数亩,茅屋两三家。暮雨明霞,妆点出辋川图画。———双调《新水令》一调
话表李广谢了天子之赐,外面的戏班已上来请示开戏。大厅上酒筵已排齐,李广邀请两位大宾入席,各席上宾客相陪落座,李广亲自各席敬酒。下面戏房内已装扮齐全,只候示下便即开演。此时李广吩咐班内之人先打一阵闹台的锣鼓,随后跳加官,一面呈上戏目至各席上请众位王公大臣点戏。范相点了一出《 全家福》,郑相点了一出《 会佳期》,以次均各点毕,顷刻唱戏。一出一出唱毕,席散,就料理奠雁亲迎之礼节。刻间,英武王乘轿赴楚府奠雁亲迎。不必细表。
且言桑黛见李广过楚府奠雁,忽然想起一件捉狭鬼的事来,便至上房向李太王妃口呼:“伯母,今日大哥与颦卿完婚,却非寻常可比,少刻喜轿临门,必须请两位少年双全、福德俱备的夫人搀新人。”李太妃笑曰:“这又是个难题目,时候已迩,向何处去请这两位福德双全年少的夫人呢?” 桑黛口呼:“ 伯母不必作难,小侄却思得两位,不但少年双全,而且武艺超群,且与颦卿是一流人物,再没有比这两位好的了。”李太妃问:“果是何人?” 桑黛曰;“ 一位是文俊贤弟之妻白氏弟妇,一位是胡逵兄之妻甘氏嫂嫂。这两位实是福德俱备,武艺双全,且是女中豪杰,平时又与颦卿共事一方,顶好难得这凑巧,只须伯母将胡兄请来向他说知,他必不驳。” 李太王妃曰:“ 既如此,烦贤侄就传老身的话,向胡贤侄一说。” 桑黛曰:“小侄去说恐胡兄不准应允,不若将胡兄请进来,还是伯母当面向他说知方好。” 李太妃曰:“烦你请他进来。”桑黛退出来。徐文俊一旁听了此言,已是暗笑不已,见桑黛出来,便扯住桑黛袍袖,口呼:“桑兄!你太作谑了,无端要捉弄甘家十二姑,便是弟妇尚在年轻,焉能代人搀亲?”桑黛回答:“你且休管。”说着走出来将胡逵唤了进去,李太王妃口呼:“胡贤侄,老身今日要借重侄媳的全福,同徐家白氏侄媳搀一搀颦卿,不知贤侄允否?”胡逵曰:“只恐伯母嫌他貌丑,若不嫌,承伯母见爱,小侄那敢不允?我便去令他前来,同白氏弟妇搀亲。” 胡逵不说出许多絮絮叨叨之话,李太王妃并想不到甘十二姑貌丑,一闻胡逵说出甘十二姑貌丑,心中省悟,暗想:“桑黛是有意捉弄胡逵。” 想至此不由一笑。若不请他,话已出口;若请来同白氏侄媳搀亲,定为大家取笑。沉吟时未及回答,桑黛、徐文俊见李太王妃沉吟不语,早已料定太王妃心事,二人也忍不住好笑。李太王妃见他二人一笑,又恐胡逵一旁生疑,遂口呼:“贤侄承你应允,老身就心感了。” 文俊谦曰:“侄媳年轻,恐不能当此重任。” 李太妃未及答言,忽闻胡逵大声言道:“ 三贤弟你忒古怪,这有什么年轻重任?我知你的心思倒不是因他年轻,是因他生得娇美,恐被人看见肥了人家的眼睛。其实不必过虑这一层,当日在河南厮杀于千军万马之中,都不怕人看他,今又怕人看他了。虽然厅上宾客众多,难道比河南杀贼时人多么?愚兄就没有这个思想,俺那十二姑虽然容貌丑陋,人称他为夜叉,俺也不戒意。这搀亲的事,以为一位娇容,一个丑貌,站在一处虽分妍媸,皆是一个人,只要福厚怕谁看?” 这一番话,说得桑黛、徐文俊、李太王妃皆笑起来,就连内眷闻言也是大笑不止。李太王妃口呼:“ 胡贤侄,临时休改齿。” 胡逵曰:“有何改齿?好在十二姑现在这里,只须招呼他一声就是了。”胡逵话未说完,只见甘十二姑从后面走了出来,向胡逵说:“ 不要你招呼,俺早听见了,俺同白氏妹妹搀亲便了。”桑黛、徐文俊闻言暗笑,声音不好出口,遂扯着胡逵一齐到外面看戏去了。不一时,李广已奠雁回来,众同盟自然取笑一番,不必细表。
再言楚云自行盘之后,每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云太郡同吴又仙终日向他解说,就是钱琼珠、梦月也是寸步不离,相陪伴着。已到吉期,更觉万箭攒心,寸肠欲断,说不尽他那些苦楚。李广奠雁之后,不一刻喜轿至登堂,喜娘请楚去梳妆。楚云一闻此言,登时怒不可遏,只听一声响亮,将床上的床花儿玻璃等物击得粉碎,将梦月、琼珠二人吓了一跳,只吓得喜娘发怔。暗想:我作了一世喜娘,从未有过这样性格,在家未出阁就是如此,若到婆家那可更利害了。当下钱琼珠知道他的心事,便走近床前握住楚云之手,低声劝曰:“吾的好姐姐,你不必过于悲伤了,现在为时已是不早了,请起来用些饮食,好去梳妆。你的心事,小妹亦知,总之千不恨万不恨,只恨出娘胎时为何是一女身?姐姐若如此悲痛,怎令伯母与母亲两位老人家何以为情呢?况且英武王是姐姐旧日同盟,此时过去正好叙叙金兰之谊,有何解不开。”楚云闻言,坐将起来,执着琼珠手含泪道:“ 叫声妹妹呀!你教吾此时怎样是好?若提‘ 金兰’ 二字,我更是难以为情。妹妹你代我想想,我这玉带牙笏,蟒袍金冠,一时怎抛得?而况我平时着帽惯穿乌靴,今改弓鞋,我双足站不牢稳,两截穿衣,梳头掠鬓,更令我为难。而且我于归过去,到了李府,那些众同盟兄弟如何能放得过去?定要百般嘲笑,恶语相加。我向来不肯饶人,那时怎教我容纳得下?妹妹呀!我与你双栖双宿已久,一旦抛却怎教我割得下。母亲前虽有妹妹与张兄弟侍奉,我总不能朝夕相见,令我何以为情。妹妹呀!你是我知心人,有何方法教我?我终日思虑,只恐众同盟嘲笑,我用何言回答他们?” 琼珠闻言,心中暗笑,遂口呼:“姐姐,你怎说出这话来了?岂有作新娘子与人答话之理?就便众人取笑,也只可听而不闻,这是作新娘的定法。若谓婆母膝前,自有小妹侍奉,伯母前自有嫂嫂同云侯承欢。况且你满月之后,必然归宁两家省视,着可不必过虑。其余一切琐事,自有侍女仆妇伺侯,姐姐又何必多虑,快吃些点心,好去梳妆。” 楚云闻言,也不回答,只叹了一口气,复又倒身重复睡下,面朝床里,任你千言万语,百般解劝,总是一言不答。当下云太郡、钱太夫人、吴
又仙在一旁看着实在急燥。林梦月一旁只是低头暗笑,喜娘在旁不敢相劝,只是发怔。钱太夫人见伴兰一旁站着,只可拿他发话,喝道:“ 伴兰,你还不去改妆,呆呆站在这里,难道说也等人劝你不成?” 便命碧梧、翠竹领伴兰去改妆。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香车宝马颦玉于归 燕谑莺嘲佳人调笑
小小茅屋不甚宽。老先生在这里,偷瞧瞧来,屈指儿从头算。呀!早起五更前,愁锁两眉攒。若替那儿孙,哦!作一世恋。———右调《河西六娘子》
话表伴兰被斥去改了侍儿的打扮,复走进房来。吴又仙一见,首先说道:“好一伴兰呀!你装男子全无女流之态,今改女子妆梳又无男子之形,真是双绝了。” 楚云一闻此言,翻身坐起,将伴兰一看,不觉暗暗酸心,琼珠趁势又劝。却巧楚太王妃从外面进来,一见伴兰不由失笑,因向云太郡曰:“他主婢二人竟是两个反天宫猴子,我被他二人也就颠倒够了,这八年之中如同似做梦。” 云太郡回答:“ 这总是颦儿太觉忘形。” 楚太妃问琼珠:“这时候为何还不给你姐姐梳妆?”琼珠曰:“正是!媳妇劝了多时,姐姐总是不应。” 楚太妃便走近床前,挽着楚云的手说道:“ 儿呀!事到其间也是无法,任你怎样也无法想,快 些 起 来 梳 洗罢。”不禁两泪交流,楚云也放声大哭起来,倒在楚太妃怀中,哭啼不止。楚太妃止悲解劝,好容易才算劝转。琼珠同着楚太妃把他挟下床来,先进了些饮食,楚云是不动声色,只坐在那里抄着手,动也不动。琼珠硬近前把他身上袍脱了下来,又代他把乌靴脱下,遂硬拉硬扯把他拖在套房内,代他沐浴更衣。时已黄昏,忽闻外面鼓乐频催,催促新人妆束。不移时,楚云装毕,头戴七凤珠冠,身穿金线蟒袍裙,一色的王妃打扮。此时楚太妃、云太郡、钱太夫人、林夫人、钱琼珠、吴又仙、林梦月人人皆有凄惶之色。楚云见此光景,不觉一阵心酸,登时痛哭不已。楚太妃等见楚云一哭,大家也就嚎啕一片,哭声震耳。张珏在房外听得屋内哭声,只急得两耳频搔,双脚乱顿曰:“ 按此看来,那是香房,竟成了一座孝堂了。今日颦卿出嫁,又不是发配黑龙江去,为何哭得如此伤感?实在难以理解。” 遂拍房门口呼楚太妃与云太郡曰:“母亲!伯母!难道哭回子就留得下颦卿不出阁?李府喜轿已搭在房门口了,喜娘在房内请新人上轿。”楚太妃等止悲,只得谆谆嘱咐几句,由喜娘扶上了轿。鼓乐前行导引,外面放了三个大炮,喜轿出门。轿前一对对的执事整齐,街坊上看热闹之人异常拥挤。
不移时,已至李府,只听三声炮响,鼓乐齐鸣,喜轿进了头门,直至中堂。喜轿落地,喜娘请白艳红、甘十二姑二位搀亲全福的夫人。傧相赞福已毕,白氏夫人挑帘,甘氏夫人接了宝瓶,共搀新人出轿。喜轿撤退,傧相复又赞礼,请英武王交拜。英武王闻言,出来上首站定,此时中堂上已站满了人,连立足隙地也无。李广好生着急,那些看新娘的人并不看新人,都先看看白艳红,又看看甘十二姑,看一回笑一回。白艳红被众人看得有些害羞,这甘十二姑不管人看,他是被众挤得心中急燥,将袍袖卷了卷,向众人说:“你们这些人拥挤,是看新人,还是要看俺们?如要看新人,少时揭了红幅子进新房里自然看得见;如要看俺们,等将新人送入洞房,俺们再出来请你们细看。若尽在这里不散,可不要怪俺甘十二姑就要动粗鲁的了。” 众人及一众同盟兄弟闻言,不觉大笑起来。却好徐文炳走来,将众人解散,白艳红、甘十二姑这才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自然是坐床撒帐、合卺交杯已毕,喜娘便请李太王妃、徐太夫人、洪少王妃来看新娘。李太王妃看见媳妇如此美貌,心中暗喜,洪氏王妃也是欢喜无限,以为闺中得一良友。钱太夫人心中暗想:我竟不料前者为我之乘龙快婿,而今忽变为如此娇娥。白艳红暗想:我以菱镜自照,觉自己容颜绝世无比,那晓见了他美貌无双,顿使我惭愧。甘十二姑暗思:我真不信此人装男子汉的时节,竟那种本领杀人如草,所向无敌,今现出女形,竟这样美貌动人。俺恐他不是人,竟是一花妖月魅。李广偷瞧,早已魂消,心中暗想:他为何这样憔悴,难道他真是为郎憔悴却羞郎么?正在暗想,忽闻佩环之声,一众命妇走进房来。先是范楚翘上前轻轻的把绣幕挑开,把新人玉体摇了两下,口呼:“表妹呀!你将眼睛睁开看看你表姐,难道今日作了王妃,就不认的表姐了么?可记得琼珠吉期,你躲在里面不见我,在那里暗地相思,今日恭喜你完了相思宿愿。但是此后,须感愚姐苦苦劝你,方得此美貌郎君,完你宿愿。”一旁史锦屏口呼:“ 副元帅,大姐姐所言丝毫不错,你为何一言不发,你竟装出元帅样儿,无当初那种威严,莫非因与盟兄叙谈旧好,便使威严之气消磨于无何有之乡?”白艳红口呼:“楚王爷,可晓今日搀亲是臣之任,但是适才臣受尽诸人之气,不便发泄,此刻却要与王爷评论评论。为王爷出嫁同盟而使臣搀亲受气,在王爷意下究竟过意得去么?”殷丽仙近前分开众美,弯腰仰视,惊曰:“ 好一位美貌新人,那是出自凡间,分明是来从天上,怪不得桑郎常言颦卿丽色,为世所无。我以为言过其实,今日见面,方知果不虚言,真个是绝世佳人美丈夫,使我对镜以观,真欲愧煞。英武王得此,真乃艳福哉!无怪乎未得之日,先得相思之病。但不知你于英武王致病之时,动相思之念否?” 忽见晋惊鸿、骆秋霞二人齐声曰:“颦姐姐为何不动相思,你不必度他的心事,但看他形容憔悴,已减了昔日的腰肢。前人之诗句云‘为郎憔悴却羞郎’,正是颦卿的本行。不然何以今日这修短合度,-纤得中呢?” 范楚翘曰:“你二人闹起文选来了。可知颦卿是军功出身,长枪大戟杀人如麻,这是他的惯技。若与他数黑论黄,虽学富五车,他必说你腐气太重。不必与 他 论 文 事,与 他 讲 些 武 功 才 是。” 白 艳 红 曰:“大姐姐之言说的对王爷心境,到底你们是表姊妹,究竟比别人知心得多,究竟我们是隔靴搔痒。” 史锦屏口呼:“ 三妹妹,你休说这隔靴搔痒的话,元帅现在已经没有靴子了,你若知他那里痒处,你代他搔两下。” 殷丽仙曰:“ 锦屏姐姐,你这话又错了,纵使颦卿腿上有痒处,也无须艳红给他搔痒,他若果有痒处,还怕没有与他搔痒之人么?不必说颦卿不要艳红妹代他搔,即使艳红妹强要代他搔几下,他必嫌艳红妹不如那人搔得爽快呢!” 晋惊鸿曰:“这话可算知心之论了。”骆秋霞接言:“据我看来,还不算知心,为他害得相思的,那才算得是第一知心的人呢!” 众家少夫人正在你嘲我谑,忽听房外一片声喧,乱呼:“大哥快出来陪我们饮酒才是。将酒筵摆在喜房里,大家聚谈,不可将颦卿抛撒冷淡。今日难为大哥的新嫂嫂,也是我们的旧同盟。” 众人说着,走进房来,众家姊妹一闻此言,吓得个个要去躲避。惟有甘十二姑口呼:“诸位姊妹!你们为何胆怯怕他们,无端的要躲避却是何故?” 遂扯住白艳红曰:“你我适才受尽他们的怨气,咱们倒要坐在这里,看他们有何话说?若再有半言不逊,就教他们试试我的手段。” 白艳红见说,忍不住好笑,只得口呼:“姐姐,理他们作甚么,咱们还是到后厅饮酒看戏去罢,”遂拉着就走。不知一众同盟进房来闹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翩翩公子齐闹洞房 赫赫藩王强忍避席
问先生,有什么生涯?赏月登楼,饮酒簪花。不索问高车驷马,也休提白雪黄芽。春雨桑麻,秋水鱼虾。痛饮是前程,烂醉是生涯。———右调《沉醉东风》
话表众家命妇避道而去,李广心知众家兄弟进房来必有一番嘲笑,欲待躲避,也是不能,只得站立妆台之下。众弟兄口呼:“兄长,你为何独立妆台,不去陪伴新人在绣榻?岂有此理。” 忽闻桑黛近前笑向楚云问曰:“颦卿,你不要如此做作,竟装斯文。张贤弟你快把他拉下来,问他为什么同盟到此他不起身迎接,却是何故,只是低眉垂目?颦卿呀!你本是素铠银盔,向称副帅,今为何金冠紫佩,甘作新娘?向来作赋吟诗,上欺曹植,何事调朱弄粉,又效洛神?颦卿呀!据我看来,你本想李白乘舟捉月,也只好巫娥荐枕,永自为云。不必学那献赋长杨,宛如司马,也只好作当炉卖酒的文君。且问你为什么不作雄飞,自甘雌伏?你那娇妻爱妾往何处去了?最可笑的玉燕投怀,自命有麟儿下降,至今以往,我恐你欲代人家降一麟儿了。藩王爵位不愿坐,还将一位王妃送与他人,我真殊属不解。昔诸葛亮说周瑜的话,‘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代他改几个字,却是‘楚王计与同盟好,赔了夫人又折身’。你今尚有何唇舌尖利之言,若无快快下床,陪我等饮三杯,好让你与大哥早成花烛。你还故意装妖作怪,休怨我等不遂你相思之愿了。”这一句话,说的大众大笑不止。张珏一旁故意怒问:“ 桑黛!你不可任意如此作践,可知颦卿昔为小弟盟兄,今作小 弟 家 姊,你 若 再 如 此,小 弟 可 不 能 遂 你 之 意了。”桑黛笑曰:“这又奇了,颦卿如此托大,见我等到此,连迎接也不迎接,你不帮着同盟责问他,你反护庇他。难你真个作了大哥的舅子,便忘却同盟了,一 心 要 护 你 令 姐么?”文亮说:“ 在小弟看来,张贤弟护庇颦卿却是正理。岂有自己的姐姐被人家调笑,兄弟不护庇姐姐,反向同盟之理?况且张贤弟平步登天,既得家资,又得美妇,纵不护庇,也须感激颦卿的。”桑黛曰:“据我看,不必感激颦卿,须感激大哥才是。大哥若不得相思病,颦卿何肯不作良人来作细君?颦卿不改初志,张兄弟焉能得家资美妻,理当感激大哥的恩德。” 张珏笑问:“桑黛此言差矣,小弟为何感激大哥的恩德,应该大哥感激小弟才是。若非小弟甘收二嫁,虽大哥被相思病害倒,也是莫可如何。那能够将这一位忠勇王攘为己有,竟作了一位英武王妃呢?据此看来,算小弟为第一功,大哥能不感激与我否?” 徐文俊笑称:“ 张兄长,你如何说钱小姐为二嫁,你不怕颦卿心恼?你显你之功,若非小弟设这妙计,钱小姐焉能与君为婚?大哥今日完婚,让我第一功。你还得感我之德,即大哥也当感我之情。” 桑黛大笑曰:“三弟之言荒谬极了。你休要争功,若非玉清王陈奏,颦卿怎得现出乔妆?若非上宫设宴,他怎肯应允?玉清王谋夺此婚未遂,竟拜为兄妹,据此看来玉清王算占第一功,而且是第一氤氲使者,如何不感他的恩德,你们反争起功来?别话不叙,只说玉清王害那相思病,骨瘦如柴,终为他人作嫁,也觉可怜。如此可怜情形,也该感激于他才是道理。”蒋豹笑呼:“桑兄你这话大谬,你言玉清王居第一功,我想玉清王不在第一功,第一功在一 人 身 上。” 桑 黛 问:“除却玉清王,还有何人?”蒋豹曰:“若非云璧人与他窗前私语,玉清王焉能得知?玉清王不知,怎能奏陈万岁?大哥焉能与颦卿共结鸾凤?” 张珏曰:“此言不错,第一有功之人还是璧人了。” 洪锦走近楚云面前,深深一揖曰:“ 我们久违楚贤弟了。当日朝夕相依,情同手足,那晓昔日雌化为雄,今日是雄化为雌,真是意料不到。但今日既为大哥之妻,便是兄之嫂嫂,从今以后,不能如当日与贤弟嫂嫂雄谈阔论了。惟愚兄小叔有一事奉托,舍妹为人殊多懦弱,如有不周到之处,望祈贤弟嫂嫂海涵,不但舍妹感激,便是愚兄小叔也是铭感五内。” 李广一旁闻言,不由有些愧色。桑黛口呼:“洪兄,你无须过虑,颦卿潇洒风流,非局量偏浅者可比,绝不致与令妹吃醋争风。” 众人一闻此言,大笑不止。李广、洪锦二人俱有愧色。胡逵大声而笑,犹如空中打一霹雳一般,大声笑说:“ 楚王爷!你还不下来同俺们饮酒,尽管呆呆的坐在床上作什么?你本是人间一位大丈夫,今日嫁了大哥为室,但是看你这娇模样儿,怪不得从前动辄说俺与广明是两个粗货、蠢汉、匹夫。不知被你骂了多少回,受尽你这丫头的气。论理今日须报复一番,却又碍着大哥的面皮,不好与你争论。总之,俺的人情算做足了,俺家老婆十二姑还代你搀亲,俺向你说了这多时之话,你为何一言不发?恨起来俺把你拖下床来,给你一顿拳,问你为何装腔作势,惹得人家那种相思。” 甘宁笑曰:“ 你休要胡说,颦卿听你这胡言,虽然不开口,却是暗暗怀恨你,你是听不见腹中骂你匹夫蠢汉。” 郑九州曰:“真亦奇怪,诸君如此嘲笑,怎么颦卿一言不发?这涵养的功夫从何处学来的?难道真改了当初的秉性?” 木林、骆照二人齐声笑曰:“ 我二人算是渭阳亲谊,又算是两个媒人。表妹呀!你为何连一道谢也无?”左龙、左虎笑曰:“颦卿呀!你这两位表兄并非错怪你。”傅璧芳笑呼:“颦卿,你不可听他等胡言,我知道你本是英雄性格,怎能受他们言三语四,今日不过作新娘,难道还怕他们吗?快下床取宝剑,将他们一个个逐出去,只留大哥与你在房中对面叙叙相思。” 喻昆曰:“ 傅兄你不必说了,你看颦卿隐隐有了怒色,而况李大哥也是暗地生嗔,若再不知进退,将他二人闹急了,可知他二人是一条心。纵然大哥帅印不在手中,那钦赐尚方宝剑还在掌握,你不怕大哥先斩后奏?一则泄自己的忿,二则藉此以报颦卿。你们在此胡言乱语,大哥还不见怎么样发恼,惟有颦卿是大哥最为肉痛的。你们大家皆不知此中的道理,但顾一味取笑,若将他一对好夫妻闹急了,我看你们大家吃不了兜着走,还是省两句罢。” 桑黛摇头曰:“ 不怕不怕!喻兄,你这话来吓谁?大哥纵有尚方宝剑,却斩的是奸臣贼子,我等在此闹新房,还是爱厚同盟的好友。我料大哥决不能在新房斩同盟之理。”你一言我一语,闹个不休。且言楚云那有涵养之性,不合新娘子与他人答话,却也十分忍不下去。楚云平素未受过人的委屈,今听了这些恶语,就有些忍耐不住,便要对答,又勉强忍耐。曾奈众人舌剑唇枪,又加秽言,此时实在不能忍耐,只见他柳眉倒坚,粉面飞红,大有跃跃欲试之意。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 颦卿触怒文炳解围 新郎未婚王妃设计
盛浊酒瓦盆,映绿柳柴门。有山有水有儿孙,几番家自忖。瘦”膊怎击黄金印,小拳头怎打长蛇阵,丑身躯怎坐绣绒墩,甘心儿受贫。———右调《醉太平》
话表楚云实在忍耐不住,心中暗想:我生性急燥,素日从不让人,今日受他们这番凌辱,什么新人须要遵礼?我便大声疾呼,谁又管我来?这桑黛太讨厌,我与他非辩论一番才是,看他其奈我何。想罢,不由把袍袖甩开,方欲抬起头与众人辩论,伴兰在旁一见此情形,心中着急,赶紧扯定宫袍,低声劝曰:“ 公主!今日万万要忍耐些,可晓众位公爷、侯爷皆是故意要激怒公主,他等便好拿作话柄,向各处宣传,那时公主脸面无光。公主呀!切不可中了他们的诡计。”楚云闻言,万分按纳,只得又低下头去。那知张珏看出情形来,忙向桑黛耳畔曰:“桑兄,不可再戏谑了,颦卿的怒色已现,你未见他洒脱宫袍,欲抬粉颈。若非伴兰在旁按住,我们早被他打肿两腮了。你看蛾眉倒竖,粉颊飞红还未消。”桑黛曰:“你所言全是鬼话,我决不信。” 张珏曰:“你如不信,你近前去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桑黛闻言,走近床前说:“伴兰你且闪开。”便含笑呼颦卿曰:“劝盟兄不须动怒,若恼我桑黛,不妨重重的打我一顿,消消怒气,不可郁在心里。万一因此气损娇躯,不但我大哥心爱心怜,便是我也万分对不起足下。请楚盟兄打小弟几拳。” 连连说请打请打。李广一见,不由双眉频蹙,面现不悦之容。徐文亮一旁窥见,走近床前,手扯桑黛曰:“ 休要任意絮絮叨叨,咱们外厅坐罢。” 桑黛曰:“你休要哄我,颦卿此时正是极乐世界,相思之债今日能完,还有什么烦恼呢?” 文亮曰:“你还絮叨,你听樵楼已打三更了,春宵苦短,何必作此不情之人呢?” 桑黛曰:“你这话太不知颦卿之心,他平素不肯同人相睡,怎么今夜能与大哥同眠?你既如此说,你且问颦卿一句,只要得他一语,咱就一齐散,让他二人云雨巫山;试若一言不发,不到天明决不退出新房。” 张珏闻言,向楚云口呼:“ 颦卿呀!你何必如此作做,碍口含羞,何妨正大光明,说上三言两语;而况新婚之义,本周公所定,这有什么羞愧,何苦忍耐不言,误却春宵时刻,且看你低头盘膝,纵使腿不委屈,粉颈也须酸了。” 一旁云璧人听之不雅,怒容近前,把桑黛、张珏二人拖开说:“二位贤弟要闹到什么地步为止?洞房取笑是人情之常,如此闹法也觉太过了。若再不休,我便要去请伯母来。” 桑黛闻言,便啐曰:“ 你以伯母来吓谁”?颦卿是我盟弟,平日携手依肩,亦复常事。今日你既如此说,为何你不早将闺范告他知,不当结交同盟,河南救驾,异地征番,不合同起同坐。往日那样,今日又这样,从此以后,我还怕什么?盟兄长我也不怕,你这个俱内的都元帅,请你不必豪横,你再要戚戚不休,我便去告诉吴氏嫂嫂,讹称你外面姘识二名美妇,终日在那里飞觞醉月,悦性怡情。吴氏嫂嫂信了我的话,你免不了回府下跪讨饶求恕。” 云璧人闻言哑然无声,只可怒容而已。众同盟闻桑黛之言,皆失声大笑不止。徐文炳恐他二人翻脸,羞恼成怒,那可不成事体。只得走近床前,先将楚云一看,便谬赞曰:“ 好一颦卿,果真装男像男,扮女像女,若说不得妙绝千古,吾不信也。桑贤弟、张贤弟不必再闹了,岂不闻孔子有言,过犹不及乎?且待愚兄为诸君解围何如?”桑黛口呼:“徐大哥既如此说,我等不敢不遵。但小弟尚有一 言,如 徐 大 哥 允 许,我 等 当 从 命,否 则 不 敢 请耳。”文炳口呼:“贤弟你且说来,如果可行,李大哥又何必不允?” 桑黛曰:“只要大哥摆两桌盛筵,我等各敬李大哥三杯,让 他 乘 此 酒 兴,好 去 阳 台 赴 会 何 如?” 文 炳 曰:“就是这样办法,贤弟不可食言再闹了。” 遂命人把两桌盛筵摆齐,一并邀了李广同出外入席。每人各敬李广三杯,李广无奈,只得杯到酒干。皆已饮毕,却已交五鼓,大众方散席,李广已是玉山颓倒矣。
方入洞房,楚云见李广进房来,便起身迎接,口呼:“大哥久违了!相别尊容已将两月有余,无日不驰左右。但观兄之貌,何以瘦得如此?有甚心烦,何妨对弟一剖衷曲呢?”李广闻言,暗喜,便近前答曰:“孤之貌瘦,非他故,为念卿故耳!今日幸亲芳泽,庶可慰昔日相思了。” 侍儿把房门倒掩,让他二人好云雨巫山。那知楚云并无此心,一任李广殷勤殆尽,他终是百折不回,所有一种私语喁喁,勿庸细表。
二人见天已明,正欲和衣而睡,侍儿已推门进来,送面水。梳洗已毕,二人到后堂参见李太王妃,并一众亲戚。三朝已罢,上自李太王妃,下至侍儿众人,皆不知他二人并未和偕,直至过了十日之后,洪氏王妃瞥见楚云手腕上之一点守宫砂依然鲜明。心中暗想:王爷与他成婚十多日,怎么这守宫砂依然如故?此砂难道不足为凭?心中纳闷,至晚间,洪氏王妃见李广从房前经过,洪氏王妃便将李广唤住,问曰:“妾有一句闲话动问,日间偶见颦卿那守宫砂依然鲜明光耀,难道王爷尚未与他成婚,抑此守宫砂毫无应验?妾甚疑焉。”李广见问,叹曰:“ 卿有所不知,他那执一之性,实在令人强他不得。孤本欲告卿知,奈不便启齿,窃恐为卿所笑耳。”洪氏王妃曰:“真有此事么?” 李广曰:“ 孤焉骗卿。”洪氏王妃曰:“ 既如此,妾有一计,可以如此如此,管教王爷可遂昔日相思如何?” 李广闻言,喜曰:“ 若得卿如此周旋,孤当感激不尽了。” 便有不走之意。洪氏王妃口呼:“王爷,今日为何在此留恋?若不去,明日便不偕矣。”李广只得退出,仍至楚云屋内,一宿无话。
次晨,洪氏王妃走了过来,向楚云口呼:“妹妹,今日愚姐特备一樽,咱姊妹对饮一番,不晓妹妹能赏脸否?” 楚云答曰:“姐姐言重了,既蒙姐姐见爱,小妹何敢推却。有劳费事,妹心不安耳。” 洪氏王妃曰:“ 何论费事,今日愚姐不过奉约小酌,闲叙而已,改日愚姐未尝不可再扰妹妹的盛筵。所谓南阡北陌,互为主客,此亦常情,何必如此客气。”楚云曰:“既如此,今日叨扰姐姐,改日小妹再作东道主人罢。”于是一齐到后堂李太王妃前请安。
到了晚间,洪氏王妃将已上各情形并设计的话,暗禀明太王妃,太王妃闻言欢喜。洪氏王妃在自己房内摆了一桌盛筵,将楚云请了过来。彼此对坐,满斟低饮。尚未三巡,李广走进房来。洪氏王妃便起身迎接,含笑曰:“王爷,你来做甚么?今日无你座。” 李广曰:“你二人对饮,连我都不约请,岂有此理。”洪氏王妃口呼:“ 王爷,妾今日专为与颦卿小酌,为何约请你?理当王爷请请妾身,才是正理,反教我请你,那有此理?”李广问;“为何要孤请你?” 洪氏王妃曰:“颦卿不嫁,因此王爷病害相思;若非妾冒昧前往东邻,以苏秦不烂之舌,颦卿焉能今归李姓?以此看来,应该请一请大媒。不但不谢媒,反要媒人请你。” 李广尚欲答言,楚云把李广一推曰:“你就坐下罢,那里来的这许多闲话。”李广趁势坐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 楚颦卿因醉偕鸾侣 玉清王无意得贤妃
眼底光阴,箭也似疾。要一日快乐,乐一日。但随时过,遗无求备。呀!携酒小亭西,花落海棠梢,那人儿不来,哦!等个甚的。———右调《河西六娘子》
话表李广被楚云扯他坐下,洪氏王妃趁势斟了一杯酒,送到李广面前,复又斟了一杯与楚云,自斟一杯,三个人便畅饮起来。李太王妃故意命使女到此曰:“ 启王爷、王妃:太王妃命婢子传谕王爷与王妃知晓,太王妃连日辛苦,早已安歇,请王爷王妃勿庸进内定省了。” 言罢,退了出去。李广闻言甚喜,便假意向洪氏王妃曰:“ 孤连日在西院住宿,心甚不安,今夜一宿卿室,明日再住西院,望勿推却。” 洪氏王妃知晓他的意思,遂口尊:“ 王爷此话所言不在理上,妾想王爷与楚妹妹才新婚十日,就思宿妾室,妾固不便相留,就便楚妹妹心内未必不嗔。王爷还是在楚妹妹室中住宿,满月之后,再作商量罢。” 楚云闻言,赶着口呼:“ 姐姐说那里话来。王爷所言正合小妹心路,待小妹借花献佛,转敬贤姐三杯,然后小妹再当奉陪,今日 不 到 酩 酊 不 回室。”洪氏王妃闻言大喜,遂命使女换大杯畅饮含欢,自己先饮了三杯,然后频频相劝楚云饮酒,李广也轮流把盏。楚云略有醉意,不由故态复萌,登时雄辩高谈,顾失闺中仪节。不移时,只见他玉面生红,玉山已颓。洪氏王妃又斟三杯,送与楚云饮。楚云曰:“ 小妹醉矣!不能再饮了。” 洪氏王妃口呼:“贤妹再饮此三杯,便着人送你归西院。” 楚云曰:“是否王爷住在姐姐寝室,小妹方饮此三杯。” 洪氏王妃笑曰:“非愚姐不留王爷在此,惟恐贤妹见怪。今贤妹既如此说,愚姐只得遵命,明日再请王爷在贤妹那里住。”楚云不知是计,立饮三杯。这三杯酒饮毕,自觉头眩身软,不能动,便伏在桌上思睡。洪氏王妃一见大悦,遂近前呼唤:“贤妹醒来!” 唤了数声,便对李广道:“ 妹妹果醉了,立刻令侍女扶侍他回西院安歇去罢。” 李广含笑,先奔西院去了。
洪氏王妃却命伴兰、小凤搀扶,慢慢出了房门,洪氏王妃随后相送。不移时,已到西院,将楚云送入房。洪氏王妃代他宽衣解带,扶入罗帏,遂向李广笑曰:“今夕何夕,这一朵娇媚花枝,交付东君,勿要孟浪,须好好护持便了。”言罢,嫣然一笑,便退身而出。李广相送至回廊,笑呼:“卿卿,拙夫改日再谢你。”洪氏王妃回头一笑而去。
李广也就回房,自向鸳枕香衾,去寻好梦,神娥醉后,独会襄王。说不尽“ 云迷巫峡春无恨,粉蝶穿花另有香”,三载相思,于今始毕。此时楚云也知中计,怎奈四肢无力,主张全无,一任他倒凤颠鸾,偎香倚玉,惟有银牙咬碎,暗恨粉郎而已。正是春宵苦短,永昼偏长,曾几何时,纱窗已曙色。楚云见并头鸳枕,好不自羞,但木已成舟,只好付之无可如何而已。李广软语殷勤,慰藉了一番。又把他玉腕握在手中,那知一点守宫砂,已消于乌有了。停了一会,二人便起来梳洗,一同到上房请安。洪氏王妃已先与太王妃定省了。楚云一见洪氏王妃,不由讨愧,洪氏王妃望他嫣然一笑,楚云更觉难以为情。三人退出上房。从此夫倡妇随,阖家欢乐。明年生了一位小爵主,起名麟儿,趁此交代,以后便不再表。到了满月,自然往母家归宁,这也勿庸细言。
这日楚云想起表妹林梦月来,理应进宫太后面前请安,将此事奏明太后,然后再到林梅芳家说合。却巧太后有旨宣召楚云进宫,正合楚云心意,遂备宝辇,带领宫娥侍女,禀明李太王妃,进宫谢恩。不移时,已到宫门外,有内侍报进宫去,太后便即宣召入宫。楚云入宫,朝参太后已毕,太后赐坐,问曰:“ 皇儿,你自于归李广,堂上姑嫜,闺中洪氏,尚优待汝否?”楚云裣衽答曰:“ 承母后下问,臣女姑嫜极其慈善,王妃,洪氏亦极谦和,臣女遭逢,皆母后天恩所赐,臣女清夜自思,实深感激不尽。” 宫娥献上茶来,楚云饮了一口,复又奏曰:“臣女启上母后:臣女之继母有一侄女,现任刑部尚书林梅芳之女,名唤梦月,今岁年方二九,生得端庄贤淑,才德兼备,现尚待字闺中。臣女拟代玉清王兄立为正妃,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闻奏,喜曰:“既据皇儿所奏,这林梦月人品定然俊秀了。” 楚云又奏曰:“若有貌无德,或有德无貌,二者缺一,臣女焉敢妄奏。闻林梦月实系才德双全,且貌亦绝伦,正堪 与 王 兄 册 立 为妃。”太后曰:“既如此则就妙极了。待明日即令皇帝下诏,册立为妃,想林梅芳当亦应允。” 楚云奏曰:“如蒙皇上下诏,林梅芳焉敢违旨不遵。” 太后大喜。楚云又奏曰:“ 臣女欲参见皇嫂,母后准否?” 太后依奏,楚云便由宫女内侍引领,前往正宫见了皇后,自然也是参拜。皇后设宴正宫款待,直至夕阳西下,筵宴方散。楚云辞别正宫皇后,又至太后前告退,方乘辇出宫,回转王府。
次日,楚云便到东邻,将联姻之事禀明楚太王妃。此时林梦月已经回府。楚太王妃闻言,欢喜无限,即日到了母家,通知兄长。却好林梅芳已接到圣旨,阖家已是欢喜。朝廷已择于清和月二十四日成婚。于是阖家大忙起来,足忙了两个月,已届册立之期。百官朝贺,勿庸细表。
少时,梦月小姐宫装已毕,扶上宝辇,阖家不免一番伤感。辇至王府,方巾挑去,玉清王一见,真如心愿。遂大排筵宴,比英武王吉日更觉繁华十倍。筵宴之后,玉清王入宫安寝。春风一度,真个销魂。到了三朝,便双双进宫,朝见太后并皇兄皇嫂。太后与武宗及皇后一见,甚为欢喜。太后向武宗曰:“官家,你看这梦月,虽不及楚云丰姿,静逸端庄,似较楚云尤胜。” 武宗曰:“ 母后所言甚是。” 太后赐宴,待日暮,方告退回王府。由此玉清王每日温香伴玉,不是那终日相思了。
这日,楚云思想起花咏香年已及笄,虽然碧玉小家,却又端庄淑静,拟欲代他匹与人。忽然想到范相年已半百,尚未有子,虽然骆照、木林过继,终久是谓他人父,谓他人子,不若将花咏香送过去,劝他纳为姬人,将来尚可望育一麟儿,为范氏传宗接代。主意已定。过了数日,到范相府内,将此事向范太夫人说明。范太夫人口呼:“贤甥女我早有此心,怎奈你舅舅执一不化,我也无可奈何。今既承你所言,我必向你舅舅说明,苦苦劝他回心转意,着人去接他来府便了。” 楚云口呼:“舅母须要善言解说,务令舅舅纳此姬人,非甥女偏见,这花咏香果真端庄贤淑,舅母也曾见过,况且此女甚有福相,将来必育麟儿,望舅母勉力为之,勿使舅舅心不开化。”范太夫人称是。楚云告辞回府。
当日范太夫人将此事细细与范相言说,又切实解劝了一遍。却好范相并未推却,已然有允意。范太夫人暗喜,于是择了吉日,便到楚府将花咏香接过相府,是日就令范相纳为姬妾。也是天缘凑巧,不但咏香深得主人欢心,至第二年就生了一位公子,从此有了亲生的儿郎。趁此交代明白。再言史锦屏自于归徐氏,夫妇和偕,姑媳相德,妯娌相安。怎奈他终日思念祖母,欲往杭州去见一面。不知能见面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赠金图报义女酬恩 衣锦还乡功臣祭祖
数花甲重逢戊子,比彭#还是婴儿。怎甘心,鸾燕心,再不展&鹏翅,对金樽。几朵花枝,百岁常叫。像如此说,甚么腰金衣紫。右调《沉醉东风》
话表史锦屏思念祖母史太郡尚在杭州尼庵,昼夜思想,与徐文亮言欲回杭州省视祖母,并安葬乃父灵柩。文亮又转禀徐太夫人,又云趁此可以回杭祭祖。徐太夫人笑曰:“二媳思念祖母,固是孝行可嘉,惟现在怀孕在身,未便长途舟车劳顿。” 文亮复躬身曰:“孩儿也知此事似有未便,但媳妇与其在家愁闷伤胎,不若俯从本志。此去又是长船前往,不致过于劳顿,乞母允从。” 正商议,文炳亦走进来,一闻此言,便向徐太夫人曰:“便是孩儿也是思念回乡祭祖,明日就与二弟上本乞假,府中留三弟与媳妇并三弟妇侍奉母亲大人。大约李大哥必然欲回乡祭祖,何不一同回乡呢?” 徐太夫人见两个儿子皆一口同音,只得应允。文炳、文亮退出上房,即到李广府中说知。李广乐从,即将此事禀知李太王妃,太王妃亦允。徐氏兄弟回至自己府中,文亮将此言告知锦屏,自然心中欢喜。
次日李广、文炳、文亮三人,即合词奏请赏假祭祖,并申明史锦屏安葬乃父灵柩。武宗见奏批准:“徐文炳、徐文亮着赏假三个月,率同史锦屏祭祖安葬。李广所请祭祖,着徐文炳亲往代祭,无须请假回籍。钦此。” 徐氏兄弟自然欢喜,李广也无烦闷,各回府第。李广便将圣意不准请假,着徐文炳代往祭祖之圣谕述说一遍,李太王妃也就罢了。惟有洪氏王妃闻言,不由蹙眉向李广曰:“妾指望圣上准假,妾便可随王爷回杭州,顺道至仪徵将王清的孺人崔氏继母迎接来京,共享富贵,聊报他相救之恩。此事虽未曾禀知婆母,怎奈圣上不准请假,妾只得空抱此一片心了。” 言罢,长叹不已。忠勇王妃楚云在旁答曰:“贤姐,这有何烦难,依小妹看来是极好办的事,明日就托徐家贤弟,便道将仪徵王孺人接来便了。” 太王妃曰: “ 这道便当,你又免了跋涉长途。”遂向李广曰:“这件事我儿你就托文炳、文亮二位贤侄代办。”李广唯唯称是,退出,便至西邻向徐家弟兄说明,回来便修了一封书信,又备银两千,交付徐氏兄弟曰:“这两千银子,贤弟可带至仪徵,交与王清夫妇。以一千两与王清,说明这是内子昔日的身价;这一千两如崔氏孺人不肯来京,便交给他为酬德之报。” 李广又令人回去搬了来许多礼物,托文炳带至杭州,转送各家亲友。文炳一一收毕。过了两日,却是五月初一日,徐文炳、文亮、史锦屏带领许多家丁仆妇人等,一齐上船动身。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仪徵,文亮带了两名家丁去访王清。来至王清门首,令家丁通报进去。王清闻说,是英武王李广差人来请他说话,只吓得魂飞魄散,遂央求他妻崔氏曰:“这李广访知洪小姐是吾所买,现在来接,但使我哪寻洪小姐还他?吾的好孺人,这洪小姐被你藏在何处,可快说明,好搭轿去接来,交给他,我可减些罪名。” 崔氏惊曰:“ 当日洪小姐我将他送在观音庵,交与靖修两个尼姑,后闻阉中被盗,杀死尼姑,就不知洪小姐的下落。” 王清闻言,着急曰:“ 如此说,怎么好?不如就说我得了疯症,已经卧病年余,人事不知,如同畜类,不能见人。孺人你可想妙法以答来人罢。”崔氏闻言骂曰:“你这狗才吓得如此,为何当日不听吾言,真个是神仙老虎狗,你就装病去罢,待我出去回答来人便了。”王清闻言,走进上房,躺在床上,以被蒙头,装病去了。崔氏走至院中,命家中司阍人令他照王清之言回覆徐文亮。文亮闻言,又说明来意,当下便将两千白银交付,又面请崔氏到京。崔氏辞不肯去,文亮也不相强,遂告辞回船。崔氏平白得了两千银,王清闻知,跑出上房,把两千银收讫。夫妇二人自然欢乐无限。
文亮回到船上,开船直望杭州进发。不一日已抵杭州,舍舟登岸,就有府中的家丁前来迎接,各坐大轿,来至三门街府第。李府的家丁至徐府来请安,问知京中情形,徐氏兄弟令李府家丁预备祭礼。过了一日,便令人去到大士庵禀报史太郡。太郡闻报,悲喜交集之际,史锦屏、徐文亮及烟柳、如霜、轻红、软翠四个姬人一同前往庵中。史太郡一见孙女,便止不住二目滚泪,大放悲声,大家哭了一会。徐文亮拜见太岳母已毕,坐在一旁,史太郡细问史锦屏史洪基悖逆怎样结果?史锦屏便将以上之事,直至天子加恩减罪,准其入祖茔安葬细言一遍。史太郡又哭了一回,大家劝解,方住声。徐府家丁进来禀曰:“启公爷:外面两具灵柩已到。”徐文亮吩咐抬进阉里来,遂由尼僧领在空房,将灵柩安稳,大家祭奠一番。史太郡抚棺痛哭,大众止了哭声,大众又劝了一回。日暮,文亮回府第,留锦屏在庵陪伴祖母。徐文亮择了吉日,将史洪基父子灵柩抬至史氏祖茔。安葬已毕,将史锦屏接回府。又择日自家祭祖,并带了李府总管亲往李氏祖茔祭扫一番。足足忙了一月有余,方才事毕。史锦屏又至大士庵请太郡回府过夏,俟秋凉一同进京,朝夕侍奉。史太郡看破红尘,只愿忏悔,不愿回家庭。史锦屏见祖母意坚,只得捐一千白银,将大士庵重新修饰,使史太郡在内静修。看看夏去秋来,徐氏兄弟因钦限已迫,便欲进京销假。史锦屏又至庵中告辞,于是抱头痛哭相别,退出。徐氏兄弟雇船进京覆旨,仍然供职。
且言洪锦自封列侯之后,遣派家将将毛小山夫妇接到京中,以报昔日之德。见徐氏兄弟奏请展墓,自己暗想:父亲灵柩尚在雁门,遂差人前往搬取,自己请了三个月假,回河北沧州安葬。武宗准奏,洪锦自径回沧州后,三个月假满,仍然回京供职。武宗因念洪锦逐刘瑾之功,便将太后逢赦之飞鸾公主赐与洪锦为室,洪锦遵旨择吉迎娶。飞鸾公主自归洪锦之后,善事姑嫜,夫妇极称相和。所有一众功臣,俱已受室,各家皆系后代绵长,子孙昌盛。所以这部书其中琐琐屑屑,皆是劝人为善,为臣者当尽忠,为子者当尽孝。虽然时运蹇塞,若后来发达,必然飞腾,无不官高极品,千古留名。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只落得臭名万世。奉劝世上君子,当以忠孝为立身之本。至于行侠好义,亦人生不可少之事,当就其力量为之可耳。
诗曰:
自古兴衰本不同,安危都在笑谈中。
须眉应有匡时志,巾帼宁无拨乱功?
莫谓鼓鼙思将帅,居然粉黛逞英雄。
大明天子书勋后,好乘云车驾六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