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贤传 清 落魄道人

目录

第一回遵上谕八贤赴任郭玉莲遇救复生

第二回移姐尸郭英图赖蟒蛇贼推柜入河

第三回贪贿赂屈打成招定罪名充军发配

第四回李兴周被害遇救张巡抚捉拿郭英

第五回珍珠泉母子巧遇梁怀玉控告宋雷

第六回郭公私访桂林府避雨村中得实情

第七回郭总督私访劣绅假算命侦探实据

第八回表真情陈松吐实失印信丫鬟得宝

第九回生疑心怒绑总督马棚里计救忠良

第十回总督夤夜逃出城石林半途杀恶霸

第十一回绊马索张河落马张鹏翮擒获同江

第十二回获宋雷石林奋勇解民恨恶霸碎尸

第十三回劾奸佞反坐监狱征鞑靼路遇三杰

第十四回奸臣派人杀于公议用计策困番王

第十五回见美色陡起淫心诓金童醉酒杀人

第十六回白金童含冤寄监王妈妈拦舆告状

第十七回田旺义抢亲被擒斩恶霸进京参佞

第十八回因参奸忠臣遭绑为保本大闹午门

第十九回索皇亲金殿妄奏尹将军奉旨缚忠

第二十回惩奸佞罪不容赦褒忠良开复原职

第一回遵上谕八贤赴任郭玉莲遇救复生

闲坐书房论古今,算来却是闲操心。

书中有真即有假,后人依假当作真。

闲言少叙,话说我国大清康熙皇爷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驾下有八位贤臣匡扶社稷,这八位乃系山东青州府冯阁老、山西汾州府于成龙、山东曲阜县张鹏翮、陕西临陶庄召恒、河间府萧国佐、即墨县郭瑞卿、济南府孙广泗、河南归德府彭朋。皆系忠心耿耿辅保朝廷。

朝中有一奸臣索艾,依仗正宫国母并守阙太子之力,欺压文武,就是惧此八位贤臣耿直无私,犹如是索艾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索艾暗想:“此八个人实是心腹之患。”昼夜愁思,忽生一计,名为调虎离山之计。主意已定,遂修奏折奏上去。

康熙皇爷阅了奏本,上面所奏乃系山西青大吉造反,北番兴兵犯境,南方苗子侵界,辽之东西不服王化,山东连年受蝗蝻之灾,河南黄水冲淹,两广盗贼蜂起,云南、贵州土匪抢掠,民不聊生。览毕。口呼:“索爱卿,这四下狼烟起,又兼天灾,怎样办理?”索国老奏日:“若要天下太平,朝内现有五虎三杰,可除此患。”康熙皇爷问:“是哪八人?”索国老覆奏曰:“此八人乃系文华殿冯阁老并郭秀、孙广泗、彭朋、于成龙、萧国佐、张鹏翮、庄召恒,若命此八人前去查办,何愁江山不稳?”康熙皇爷闻奏,龙心大悦,立刻刷了一道上谕:国老索艾所奏,四下狼烟所起,黎民涂炭,钦命张鹏翮赴河南巡抚上任,郭秀即赴两广查办,庄召恒赴辽东西镇守,孙广泗口北镇守,冯卿陕西剿办,萧国佐赴山东赈抚,彭朋赴云南、贵州查办,着于成龙为巡河御史。勿庸请训,速赴任。钦此。

八位贤臣遵旨谢恩,退出朝,归府第打点行装,各自赴任去了。这鹏翮张大人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来至黄河渡口。这且言讲不着。

且言两广同云县有一郭英,年方二十一岁,甚是贫穷,在他胞姐家借了一千两白银作买卖,也是他时来运转,三年以外赚了百万有余,良田千顷,瓦房千间,骡马成群,陡然而富。

可是狠心无良,终日结交匪类之人,又找人上京,使了一千银,捐了一名监生;又用一千银拜本县刘公为老师,自称门生。

郭英的姐夫李兴周乃是秀才公,亦好结交朋友,将万贯家财消耗,荡然一空,而今一贫如洗,亲戚朋友皆不往来,并无一人登门探视的。李兴周独坐书房,长吁短叹,默想:“我贫在此时,亲朋皆躲避我,我才知世态炎凉薄得很。早知有今日,悔当初并未杜门。”闷闷不乐,走进内宅。

郭氏夫人含笑口呼:“夫主为何面带愁容?”李兴周见问,不由长叹一声,欲语不言。郭玉莲口呼:“夫主为何欲言不语呢?”李兴周曰:“不说也罢。”郭玉莲笑曰:“你我乃结发夫妻,有什么难言之话?”李兴周又长叹一声,曰:“俗言:万事好解,一饥难忍。”郭玉莲闻言笑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今时虽穷,若是从新发愤,立志读书上进,时来运转,拨云见日,必有扬眉吐气、争光耀祖之时。到那时,千万再莫学孟尝君好客,只落得室如悬磬,釜被尘封,这正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若说是相与朋友好,到如今家无斗筲,藜藿不充,你所交的朋友,可能充咱们之饥饿?”

正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李兴周闻听郭玉莲抱怨之言,不由得羞恼成怒,无名火起,恶狠狠用手掌照着郭氏脸上一掌打去,说道:“咱俩从今别说话!”言罢出门而去。

郭氏被打,不由眼中落泪,满怀冤屈,有自缢之心,双手抱起小全喜,难割难舍,痛哭不已。只见太阳不久西坠,自己转思暗想:“谁家夫妇不争吵?”想到这里,将自尽之心丢去大半,摸了摸脸上,被夫主打得鼻破脸肿疼痛,小全喜问:“娘呀,你那脸上是哪的血呀?”郭氏说:“我的脸上不是血,是流的汗。”小全喜说:“不是汗,是血。你诓哄我,汗不红。”

说着,号啕恸哭不止。哭了一会儿说:“娘呀,我腹中饥饿,拿馍馍来我吃。”郭氏玉莲闻言,犹如刀挖心肝,不由得两眼垂泪,叫了声:“糊涂孩子,方才你父所言一饥难忍,我二人因此争吵。你也说饥饿,教为娘的给你什么吃?”小全喜只嚷饥渴。郭氏无可奈何,暗想:“小孩无知,不如哄他一哄。”遂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棵梅树,上面画了些梅子,又画上一个饼,轻轻贴在墙上,口唤:“全喜,那墙上是一个饼吗?候你爹来家,你父子同吃方是。”小全喜闻言,满心欢喜,伸手去拿。

郭氏说:“儿呀,是为娘哄你,岂不知画饼充饥饥还在,望梅止渴是枉然。”小全喜见墙上饼娘不给吃,打滚撒泼。郭氏着急,举手要打小全喜。小全喜怕打,躺在床上忍睡。郭氏玉莲见小全喜困睡,自己暗想:“遇人不淑,家道穷到这样,何日是一尽头?也罢,千休万休,不如死休!”

郭玉莲想到这里,找了一根麻绳,向梁上扔过去,挽了个扣儿。方欲上吊,一眼瞅见小全喜在床上似睡非睡,不由得腹内难割难舍,把抓柔肠。用手抚弄全喜一遍,两泪交流,忽然将银牙一咬,双睛一瞪,脖项已入绳套之中。正在挣命,惊醒了小全喜,爬起来搓了搓眼,看见他娘悬在那里,遂即叫:“娘呀,你打秋千我也上去,我还饿啦。”叫了几声,并不答应,站起身来向前一仆,“咕咚”一声,跌下床来,摔得鼻破脸肿,号啕痛哭。

再表李兴周自从夫妇二人争吵几句,走到酒铺,吃些闲酒,自觉心跳不安,走出酒铺回家。只听小全喜又哭又喊,一推门,门已关闭,大喊:“全喜,开门来!”全喜正哭着,听他父叫门,跑出来哭着说:“俺娘在屋内打秋千,不管吾。”遂把门开放。

李兴周忙向屋内跑,未见灯火,把郭氏玉莲轻轻托下来。找了根鸡翎在郭氏咽喉一搅,吐出一口浊痰。“咳哟”一声,微小声音叫声:“全喜你在哪里?”李兴周见郭氏妻缓过气来,未死,腹内念:“阿弥陀佛,可足已够了!”

郭玉莲睁眼见丈夫在面前,就知是丈夫落的吊,说:“你且烧一碗热水,我漱漱口喝一点。”李兴周连忙点上灯光,烧了一碗水,递与郭氏妻喝下。李兴周说:“从今以后我再不任意交朋友,杜门不出,温故知新,苦读诗书,求取功名。”郭玉莲口呼:“丈夫,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李兴周说:“只有真心,哪会假意。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若是言行不符,天必厌之。”郭玉莲闻言,心中欢喜,口呼:“夫主呀,你若真心改却前非,读书上进,我助你衣食丰足不缺。”李兴周闻言,笑曰:“这也极难,我如今寸土皆无,谨守着茅屋数间,你是从哪里来的丰衣足食。”郭氏玉莲口呼:“夫主,实对你说,三年前他大舅在我手中借去一千银两,是我积蓄的,以防后用。

至到如今本利未归,知咱困苦,他连门也不登。你代我前去讨了来,这笔银岂不够衣食不费。亲戚要紧,千万莫要争论。”

李兴周说:“贤妻放心,明日我去讨银,李大舅给我多,多接着,给我少,少接着。俗语有云:‘命里有财终须有,命中无财莫强求。’他大舅不给利钱也就罢了,到底必给本钱。”郭氏点首称是,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兴周口呼:“贤妻,家无隔宿之粮,我往十里堡找他大舅去,给多给少拿采咱好度日。”郭氏嘱咐曰:“若到十里堡,千万莫要贪酒,使我悬念。”李兴周说:“从今以后,遇事再不吃酒了。他大舅纵然留我,我也不住下。”言罢,出门奔十里堡而去。

走在半途,头上乌鸦连声乱叫,自己暗想,空中乌鸦乱叫,大不吉利。急急忙忙奔到郭家门首,早有人报于郭英。郭英正在大厅陪着知己朋友吃酒,忽听家人报说:“李兴周来了。”郭英心中暗想,昔日我家贫寒,他待我无情,今日他来我家,理当奉还他一个无义。一抬头见李兴周已至大厅,只见李兴周含笑口呼:“内弟近来安好?”郭英故意装聋说:“众位兄弟,请酒。”李兴周又呼:“大舅向来纳福了。”郭英佯装不睬,说:“小厮门,快拿酒上来。”此时李兴周进退两难。有一小厮口呼:“大爷,那大姑老爷在厅前问安了。”郭英说:“姐夫来了,贵人不踏贱地,三年前到你贵府,你以白眼相加,是我姐姐看不过眼,将我唤进内宅,给酒肉吃喝。你今来到我家,厨下有剩饭由你用,如若不够,那还有猪狗之食,任你餐饱。”同着张八、李九信口胡言。

李兴周乃是读书之人,将郭英所说的话只当狗屁而已,并不与他分辩是非。转身出了郭英大门,还家而去。来到自己家,郭氏玉莲口呼:“夫主,他大舅给了多少银子。”李兴周将郭英行为和所说的话言了一遍。郭玉莲乃是贤德之人,惟恐夫主气恼,带笑口呼:“夫主休要生气,我那兄弟礼义不明,为人粗鲁,言语猖狂也是有的。明日我回娘家,必然斥责他一顿,他若服说,必然登门谢罪也就罢了。若是自以为是,必不来赔情,我向他索讨咱那银子,两不上门。”李兴周默默无言,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清晨起来,郭氏玉莲梳洗已毕,口呼:“丈夫,你同全喜在家看守门户,我往十里堡去找他大舅,看是如何?”

李兴周说:“妻呀!依我说你不去罢。”郭氏问:“因何我不去?”李兴周说:“我看郭英兔头蛇脑,两腮无肉,犹如猴形。

人面兽心,你若去定然和你争吵。俗话有云:‘命里有财终须有,命中无财休强求。’又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妻呀!

你可再思再想。”郭氏曰:“我和他原是一母所生同胞姐弟,好不好,还我银子,两不上门。”言罢出了大门,往十里堡而来。

郭氏只走的面赤、足痛、流汗,走一程歇一程,挨至日夕方到郭英门首,早有门丁进去报于丫鬟,丫鬟上寝楼说:“俺大姑奶奶来了,”郭英之妻岳氏礼垣闻报,忙下寝楼,迎着玉莲说:“姐姐来了。”以手挈着玉莲之手说:“姐姐一向安好?”

玉莲回答:“好,弟妹可好。”岳氏礼垣回答:“承姐姐一问。”

二人携手揽腕上了寝楼,对面落座,丫鬟献上茶来。不知讨银给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移姐尸郭英图赖蟒蛇贼推柜入河

姐弟原是一母生,为着讨银犯竞争。

若是思念同胞义,焉能命丧归阴中。

话表二人茶罢,岳氏礼垣问道:“外甥为何未来?”郭氏玉莲见问,止不住泪如雨下。岳氏礼垣口呼:“姐姐,你伤心悲痛,莫非是你的胞弟得罪你了?那是不成材料之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郭氏玉莲一闻此言,哭得更恸。郭英自外而来,拉着官腔说:“是谁在楼上啼哭?”上得楼来,一看是他姐姐,遂说道:“不用讲了,你是来家给狗头姐夫找面子来了,是呀不是?怎么许他放火,就不许我点灯。”郭玉莲说:“什么叫点灯放火?皆是闲话。”郭英说:“姐姐,你想我背运之时,我往你们家中去,那个穷酸嫌我穷,一见面他说:‘大舅退后些,你那身上穷味薰得人脑浆子疼。’骂得我羞愧难当。昨日他到我家,我不过是还他前者待我太薄的那一场羞辱,他就恼了。

那时姐姐你看不过,款待我酒饭,不然兄弟我下不了台。这是我依样画葫芦。”郭玉莲说:“你是小人之心,鼠肚鸡肠,立刻就还席。我今来家不是给你姐夫找面子,也不是向你讲谁是谁非之理,一切不论。我们度日艰难情形,大料你也尽知,我来向你要那所借的一千两银子来了,再算一算利息。”郭英闻言,暗自思想:“若按本分利,我须若干银子给他,我好容易挣的家当,岂肯分给她一少半。咳!我宁恼了亲戚,焉能舍了财产。”

想到这里,遂将脸一沉,把眼一翻说:“姐姐,算什么利息?

我向你借什么银子?我和你未有不清楚之事。”郭玉莲问:“三年前你从我那里借来一千两银做买卖,原说除水分利,而今已经三年,本利不见。快算清楚我好还家。”郭英说:“莫非姐姐你放刁吗?你向我讨银子,你给我什么银子?是桃银子?是杏银子?这是哪里说起。”郭玉莲问:“大舅莫出此戏言。”郭英说:“我岂有戏言之理。”郭玉莲闻言,只气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怒从心起,痰从肺生,瞬息之间,鼻唇皆青,从椅子上噗咚倒于地上,忽闻那咽喉之中,唿噜唿噜响了数声,绝气而亡。

郭英夫妻二人一见玉莲气死,只唬得魂飞魄散。郭英口呼:“贤妻,这件事非同小可,俗语有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姐姐既死在咱家,李兴周若知道信,必不肯与咱甘休善罢,不如给他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言罢,遂吩咐家中阖宅上下人等:“今日这件事不准传扬出去,若泄漏消息,必把尔等致死。今且赏每人十串钱。”吩咐已毕,阖家上下人等领赏,哪个敢透一透气。

郭英把紧身小袄穿停妥,把跟脚之鞋蹬上,候至街上寂静无人之时,又兼天阴,遂吩咐家丁槽头牵马,将马牵到,郭英把郭氏玉莲尸骸驮在马上,牵出大门,不多时来至李兴周门首,把郭氏尸骸放在李兴周门首,飞身上马回家去了。

且言李兴周见日落西山,不见妻子回家,心欲去迎,小全喜又哭,候到天交二鼓,小全喜方睡着。李兴周方得空把房门倒闭,开开大门,心中惦念,惟恐姐弟争吵,急向外走,绊了一脚,用手一摸,乃是一个人躺在门前,问着不语,进屋把灯端出一照,见是自己之妻已死了,大惊,又不敢哭,恐乡约地保知晓,有些不便,有心藏匿,又恐郭英告状、讹诈。左思右想,无法可使,心乱如麻,并无主意,真是当局者迷。暗想:“不如先扛到屋中再作道理。”遂把郭氏玉莲尸骸搬在屋内,放在床上,出来关上大门,回至屋中,还未落座,忽听外面乒乓叫门。

这原来是郭英回到家中,换了衣服,来探听动静。来至李兴周门首,不见他姐姐尸骸,就知李兴周给掩藏了。又见大门紧闭,心中有了准了,遂即拍门喊:“开门来,开门来。”

李兴周听得有人叫门,只疑是乡约地保知觉,细听是郭英的声音,暗说:“不好,不如将妻尸身藏在柜内,他进来时听他说何言语,再作道理。”想罢,急忙把妻尸身藏匿柜内,然后出屋故意问:“半夜三更,是何人叫门?”郭英答言:“是我。”李兴周说:“当是谁,原是大舅来了。”遂把门开放,郭英近前作了一个揖,口呼:“姐夫,昨日小弟吃酒太多,醉了。

得罪了姐夫你,理当即刻登门赔罪,适遇知县请弟吃酒,吃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家。拙荆迎门向我说:‘咱姐姐来家借银子。’我问借给姐姐多少银子,拙荆说:‘你未在家,没借给。’我说:‘你这老婆做不出一点正经事来,常言道:亲故亲故,不亲不顾。或多或少,当借给姐姐几两银子,才是同胞姐弟情肠。’拙荆说:‘明日送去也不迟。’我说虽然如此说,咱姐姐是女流之辈,见未借给她银子,心中必然不悦;不如我拿着两个元宝送了去,一来省得姐姐不悦。二来昨日得罪姐夫,前去赔情。

因此不论白日黑夜,前来送银赔情。”

李兴周闻郭英这一片甜言蜜语,满口是至亲之情,其心不良。“我若说他姐姐死得不明,‘他必不与我甘休善罢,我不如将错就错,乃为正格。”想罢,口呼:“大舅,你所说皆是假话,昨日你姐姐见我回心转意,发奋读书,便说:‘三年以前你借去一千两银子,至今本利未归。’你姐姐今日早晨去你那里讨银子来,好度日月。自清晨去的,或多或少就该给你姐姐拿回来才是。我正疑惑,夜晚不见回家,其中必有缘故。你还说你姐姐回来了。你不信,你到屋中瞧去,我因你来,我将她藏起来不成。”郭英闻言,说:“李兴周,你说这话我明白了,想必是你逼我姐姐到我家借银子,见她空手回来,你发怒把我姐打死,将尸骸掩藏。你欲图赖是与不是?李兴周,我合你私下难辨情理,只得当官分个明白。”言罢,出门徜徉而去。

李兴周见郭英去意不善,遂把房门锁了,连忙去找至友商量,写一张状词,明晨先去告郭英。想罢往大街而去。这且不表。

且言河南八府有八个飞贼,叫作虎、豹、豺、狼、蛟、龙、蟒、蛇,终日杀人劫库,被官派差访拿,六名逃走,蟒、蛇二贼在河南存留不住,来至同云县藏身。这夜二贼从李兴周门前经过,蟒贼说:“兄弟,咱二人手中空虚乏用,你看这家忘了关大门,不如咱们进去看,若有银子,拿他几两;若无银子,拿他几件衣服或当或卖了作盘费,有何不可。”

二贼进了大门,见房中有灯光,但房门锁着,知房内无人。

把锁拧开,见床上只有三四岁娃童困睡,抬头看,有一只大柜锁着,二贼暗想:“柜里必有银钱。”抬了一抬甚重,大约银钱不少;有心开柜,又恐外面进来人,有些不便。二贼只得把柜搭出大门,往僻静之处搭,搭到黄河岸,天色已有曙色,二贼搭得慌张,将柜内郭玉莲晃摇得这口浊痰活动,吐出口外,“咳哟”一声。

原来,这郭氏玉莲非是郭英打死的,是痰往上壅塞堵了喉咙,郭英两口心一慌,并未摸一摸有微气否,他就将他姐姐尸身送到李兴周门首。这李兴周见妻尸,也不知还有微气。这二贼偷盗,不知柜内是何物,搭着就走,走到黄河岸边,这郭氏玉莲工夫已久,又搭上木柜屡屡摇动,这口浊痰已活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痰,“咳哟”了一声。二贼一怔,低声说:‘这柜内是死人还魂,非是银钱衣物。”二贼一怒,把柜推入河中。

不言二贼徜徉而去,且言玉莲在柜内睁眼一看,黑洞洞不知是何所在,用手一摸,像似一张大柜,暗想:“为何我在这里头。”又闻水声潺潺,身体在柜内忽上忽下,不由得两眼垂泪。真是命不该绝,从下流来了一只打鱼之船,这渔家见河上漂下大柜,心中欢喜,暗想:“柜内必有衣物。”双手摇橹,划至柜前,一伸手把柜用力拉上船。郭玉莲被渔翁救上船,有了命,这且慢表。

再言郭英出了李兴周的大门,也未回家,竟奔到同云县请代书先生写了一张呈词,正遇刘知县升堂,郭英在堂下喊叫“冤枉”。知县抬头一看,见是郭英,望下问:“郭相公有何冤枉?补状上来。”郭英说:“监生有状。”知县说:“呈上来。”

衙役答应一声,接过呈词,放在公案,刘知县展开观看,上写:具禀监生郭英,二十二岁,住十里堡。为讹诈不遂,谋杀生姊,隐匿尸身,恳恩传追尸身以儆刁顽事。窃生胞姊自十九岁嫁与李兴周为妻,今已二十五岁。李兴周不务正业,好交匪人,将万贯家产浪费已尽。伊逼迫发妻向生家索讨银两,声称生借过伊之银千两。生并未借伊之银。

生之胞姊回伊家去,生默想胞姊日晚回家,生不放心,今晨赴伊家看视胞姊,伊称并未回家,又口出不逊,豪横无比。生懦弱不能理论,默想伊必然杀害生姊,图赖尸骨无存。不得不叩乞老父台恩准传追尸骨,以雪覆盆,以慰冤魂,则感大德无涯矣。上叩。

刘知县观罢呈词,眼望郭英,口呼:“郭相公,据你状词所言,此事若实,李兴周可有罪名了。”即刻标了票纸,令值日头役去传李兴周。差役还未下堂,忽闻堂下有喊“冤枉”之声。刘知县吩咐带上堂来。李兴周走近堂口,身打一躬,口尊老父台给生员作主,遂将柬帖呈上,知县展开观看,上写道:具禀生员李兴周,年二十八岁,住李家村。为丧心昧良,谋害亲姊,隐匿尸骸,反行抵赖,恳恩传究严讯以救蚁命事。窃生员祖遗家业,可以养生。内弟贫寒无依,三年前生员之妻郭氏背生员借给郭英白银一千两,伊从此致富。现今生员家业中落,生员之妻郭氏回娘家向伊弟郭英讨银,并未回来。郭英反向生员,问伊姊回家来如何不见我姊之面?生员言回娘家向你讨银未回,如何反来问我,大约将你亲姐谋害,向生员图赖,生员不得不叩乞老父台恩准严究郭英,追寻生员之妻郭氏下落,以儆刁顽,则感大德无尽矣。上叩。

刘知县阅完状词,见两张状词皆有理,遂将两告讯了一讯,吩咐三班头役将两告暂且押下去,明日严审,审出谁是谁非,按律定罪。言罢退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贪贿赂屈打成招定罪名充军发配

结交朋友两相通,无是无非莫关情;

临难扶持多美意,恰如同胞一母生。

话表郭英下堂来,贼胆心虚,遂即使上两千银子上下打点:刘知县一千五百两,三班并六房五百两。次日,刘知县升了早堂,吩咐带李兴周。众衙役把李兴周带到堂下,兴周向上躬身一礼,口尊:“老父台,生员冤枉,求父台作主。”知县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哪有冤屈之处。本县料你也不肯实招尸身掩埋何处?常言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不容分辩,赃官刘知县吩咐看夹棍上来,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禁卒把夹棍哗啦一声摔在堂前,青衣皂役,动手把李兴周两腿夹起。知县吩咐:“收拢。”李兴周“咳哟”一声,晕迷过去。急用草纸烟薰、用凉水喷,苏醒过来。李兴周哼哼不止。知县叫:“速速招来!”李兴周说:“令生员招吗?想必是郭英这小子买通了尔等,要屈打成招,不招也不行。罢了,有供。”知县说:“供上来。”李兴周说:“我把我妻勒死,尸身扔在黄河。”遂画上供。刘知县吩咐上了刑具,送入南牢狱中。刘知县退堂,令师爷写了一套文书,申详上司,无庸细表。

且言郭英见李兴周画了口供,定了案,心中暗喜。又使人到家中拿来一百两银子,亲身来到监门,用手把监门拍了三拍,有一牢卒出来,走至监门之里问是谁,探头一看,说:“原来是郭相公有何事?”郭英遂袖出两个元宝说:“这有薄仪奉送,所为李兴周。”牢头手接元宝说:一我明白了。”郭英说:“要死的。”牢头点头说:“郭相公请回罢。”这正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牢头进了里监说:“李相公你好受用。”李兴周说:“我受了非刑,受用从哪来?”牢头说:“狗屁,俺们这里一不种粮,二不收米,雇船要船钱,住店要店钱,靠山吃柴,靠河吃水。”李兴周说:“我明白了。”牢头说:“你既明白,可就拿来。”李兴周口呼:“禁公,我家无隔宿粮,焉有银钱奉送。”

牢头说:“你不如写信去求亲朋告贷。”李兴周说:“就是郭英是我至亲,该我一千银,我反倒坐监。”牢头说:“你既无钱,又无亲朋,你请这边来罢。”遂把李兴周上了三道箍,扔在匣床之内。牢头去给李兴周打病呈,夜间好害死李兴周。这且慢表。

且言李兴周有一至友,名俞仁友,家住山西汾州府。本姓于,系于成龙老爷的同胞兄弟,因他打死了人,幸有手眼,充军两广同云县,改姓俞。自到同云县,知县关成龙看在于老爷面上,着俞仁友充当该县的经承。现今有一盗案不明,上司审问,去伺候此案,并未在衙。现已审明,画了供,这才回衙。

走进本房,有徒弟王礼,口呼:“师傅,不好了,吾那师叔李兴周被了官事。”便将始末缘由言了一遍。俞仁友一闻结拜兄弟被难寄监,追念交情,放心不下,即刻走到监门口,拍了两下。牢头走近监门里,探头望外瞅,含笑说:“吾当是谁,原是俞师爷,几时回来的。”俞仁友说:“刚回来,听说我的至友李兴周遭了官司,我来望看他来了。”牢头说:“你老候一候,’我去取钥匙去,好开监门。”言罢转身进去。忙吩咐众哥们快把李兴周放下匣床来,遂出来用钥匙开了监门,俞仁友进监。

牢头让俞仁友房内坐下,牢头顺口撒谎说:“李相公与郭英互控,李相公依仗是秀才,暴玩公堂,因此输了官司,知县大老爷将他寄监。那郭英向来不善,亲自送来一百两银,言说把李相公入在匣床,送进官宅一张病呈,候至三更天害了李相公之命。我想李相公是一位好人,我岂肯丧良心害他一死。这郭英势力很大,我若惹恼了他,我就不得了。寻思一回,罢了!

拉下皇帝马,出事一男当。暂且把银子收下,换了钱,我同李相公大家吃吃喝喝,何乐不为呢?病呈也不打,他若来时,我将李相公入在匣床;暂受一时之屈,他走后我便把李相公放下匣床来。适才俞师爷扣门,我当是郭英叩门,令李相公上了匣床,我见是师爷你老,我令伙友把李相公放下来,已在狱神庙安身。”俞仁友哈哈大笑曰:“我不知你等有如此高见,算是多有借重了。”遂同牢头来在狱神庙见了李兴周,二人不由落泪;俞仁友说:“贤弟遭官司,愚兄未在衙中,贤弟忍耐些罢。”忙吩咐牢头买办酒食,弟兄二人诉说案情。只见牢头把酒食摆上,斟上三杯酒,头一杯放在李兴周面前,二杯放在俞仁友面前,三杯自己端起说:“请酒。”李兴周满眼垂泪,说:“酒饭难以下咽,小弟有一件心事托付仁兄。”俞仁友忙问:“有何心事,急速讲来,若能办的到,无不从命。”李兴周说:“所挂心者就是你那小侄全喜无倚。”俞仁友说:“贤弟但放宽心,你的儿与吾子一样抚养。”只见禁卒自外面来说:“外面折马不知有何公事?”俞仁友闻言说:“愚兄暂且告别,改日再来看你。”遂向牢头说:“李贤弟总要你多照顾。”牢头回答:“是,是。不用师爷挂心。”

俞仁友出了监门,来至堂前,只见刘知县坐了大堂,观看公文。这刘知县见公文上写虎、豹、豺、狼、蛟、龙、蟒、蛇八名大盗,现被获六名,逃脱蟒、蛇二盗,凡各州县公文有大盗图形,务必拿获解院候审。

刘知县观看公文,正然思索,猛见从外进来数名捕役,押解的两名贼匪甚是面善,一时想不起来,只见二贼跪在堂口,口呼:“大老爷,小的冤枉死了。”刘知县问:“你家住哪里?

姓什名谁?讲来。”二贼说:“小的是同胞兄弟,姓叶。山西太原府人氏,贩卖丝帛,我弟兄运气低,船行到这同云县,翻了船,俺弟兄住在此处关王庙,现有大老爷捕役说:‘俺弟兄来路不明。’诬良为盗,不分皂白缚起,求大老爷作主。”刘知县把公文上之图像一对,与二人分毫不差。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两个该死的贼囚,现有公文图形。你还捏词强辩。”二贼无言可答。刘知县吩咐用囚车把二贼解往河南,打典退堂。

不日之间,已至八月中秋,来了一道加封文书。刘知县升堂拆看,上写:“李兴周杀妻一案,河南充军。”看毕标了令牌,饬差役南牢提罪犯李兴周。牢役手执令牌到了南牢,一声高嚷:“李兴周恭喜了。”众囚犯一怔,李兴周随着提牢役来至公堂。

刘知县冷笑一声,说:“李兴周你恭喜了。”李兴周口尊:“父台、生员喜从何来?”刘知县说:“上司来了公文,赦你死罪,充军河南,岂不是恭喜。”李兴周说:“多谢父台周全。”刘知县说:“非是本县周全于你,乃是上司方便。”当堂点名标了文书,解差押令下堂,解役催走,一刻不容的往前行走。

郭英在远处向差役一点手,二役赶紧过去。郭英领二役到僻处,现出白银十两说:“小可奉送二位公差,看风使船,害了李兴周,回来二位吃穿不用愁。”言罢而去。二解役接了郭英十两银,来至李兴周面前说:“咱们赶路,莫误了路程,走罢。”这且不言。

再表俞仁友领着小全喜在城隍庙玩耍,有一道官口呼:“俞师爷,今日李兴周起了解,你知否?”俞仁友闻言,大惊失色,遂问:“因何而知?”道官说:“我从衙前过,亲眼得见起了解,大约此时走出有三里之遥。”俞仁友闻言忙唤:“小全喜快过来,随我看你父去。”把全喜背起来出了庙门,向西门奔去。走不多时,望见李兴周同二解役往前行走,遂大呼:“贤弟慢走。”李兴周忽闻身后有人呼唤,扭项一看,见是仁兄俞仁友背负小全喜赶来,遂口尊:“二位上差,行一方便,令俺父子见一面。”解役见后面来的是俞师爷,背负一小儿,只得关着师爷脸面,作一人情说:“无妨,只当在此歇歇再走。”俞仁友背负全喜来至近前,喘息一回,含泪口呼:“贤弟起身,怎么不给愚兄去信?”未等李兴周开言,解役口尊:“俞师爷,怪人不知礼,知礼不怪人,李相公何尝不送去信,是王法森严。

俗语说:‘官差不由己,’走得慌了一些,所以未给师爷去信。”

俞仁友闻言,点了点头,只见李兴周在一旁怀抱小全喜,心如剑刺,意似油煎,不由得痛泪直倾,口呼:“我儿,为父充军河南,今朝见一面,未卜何年何时再重逢?吾儿你好好遵你俞伯父训教,且忌贪玩,切记!切忌!”遂向俞仁友作揖,口呼:“仁兄,受小弟一拜。”俞仁友用手相搀,口呼:“贤弟,多此一礼。”李兴周口呼:“仁兄,小全喜托付仁兄抚养,小弟心无惦念,虽是小弟之子,犹如仁兄之子,竟令仁兄操劳;耐点烦罢。”俞仁友口呼:“贤弟不必过虑,令郎之事,岂有不尽心之理。贤弟路上保重。”又向公差说:“我有些须薄仪,买酒不醉,吃饭不饱,在路上买碗茶喝。”遂从囊中掏出三两碎银送过去。

二解役说:“怎肯收俞师爷的厚仪。”俞仁友说:“二位不收,莫非嫌少。”二解役说:“既然如此,就此领情了。”二解役收了银子,口呼:“俞师爷,常言酒尽话无尽,师爷请回罢,天已不早,我们好赶路程了。”俞仁友闻言,背起全喜,向李兴周说:“贤弟前途保重,休要悲伤,暂且忍耐,自有山头之日。

愚兄回县去了。”

李兴周随着二解差奔阳关大路而行,夜往晓行,饥餐渴饮,非上一日,这日来到黄河渡口。两个公差同着李兴周瞎捣鬼:“一路行来耳闻人言,这里有三股大路:一股上河南,一股上网广,一股上云南。不知哪一股是上河南的。这里又无人可问,你看河岸上有座孤庙,何不进庙歇息,候有人来问问路再走不迟。”言罢,两个解差,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李兴周居中,不移时来到庙前,李兴周抬头一看,庙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吹颠黄河口”;下联是:“独居水晶宫”;横匾三个大字,写的是“龙化寺”,就知是一座龙王庙。三人进了庙堂,供桌上灰尘有四指厚,并无香火,凄惨已极,冷淡可悲。李兴周跪倒磕了三个头,腹中默默祷告,求龙王保佑,祝毕站起,见二解差低声细语。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李兴周被害遇救张巡抚捉拿郭英

真天子诸神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

好心肠逢凶化吉,行奸计遇吉成凶。

话表两个解役捣鬼,说:“行了一天路,腹中饥饿,你陪着李相公在此候我,我到前村,一则问路,二则买些充饥之物。”

言罢出庙而去。去不多时,见他肩上扛着一块牛皮进来,这一解役问:“大哥,你在何处买此物?又不是充饥之物,买来作甚。”那一解役说:“二弟你有所不知,我带着三百钱去买食物,见从正北来了一人,肩扛着就是此物,我是闲说话,我问他扛的是么?那人说:‘是牛皮口袋,去卖去。’我问他卖多少钱?

那人说:‘卖两串钱。’我说:‘给你三百钱卖否?’那人真爽快,撂下牛皮袋,接了三百钱就走了。我想买这口袋倒有用处,李相公一路行来,夜间并无辅盖,夜间用他给李相公当褥子被,好哇不好?”李兴周闻言说:“多谢二位上差一片好心。”二解役说:“李相公,你先钻进去试一试。”李兴周不知好歹,钻入牛皮袋内,二解役把牛皮袋口扎紧,慌忙用水火棍抬起走出庙门。走不多远,至黄河岸,忽闻喤喤铜锣响亮,二解役见那边旗锣伞扇执事人等,闹闹哄哄,人喊马嘶,将近黄河岸,二差役心中慌恐,把牛皮袋向河内一扔,撒腿就跑,也顾不了庙中各物。二解役逃跑不言。

且说来的官长正是鹏翮张大人,赴河南巡抚任。八抬大轿来到黄河岸,张巡抚在桥内按着扶手,探身望外瞅,见河内渔舟捞上物,令人问:“船上所捞何物?”艄翁来至桥前跪禀:“捞的是一件牛皮袋,内里装着一个人还未死。”张巡抚闻禀,暗想:“此人必是被人图财害命,料凶犯走不远。”吩咐从人四下搜拿凶犯。众人答应,四下搜寻寻,并不见一人,来到孤庙,见神台上有行李,遂携到轿前跪禀:“大人,四下搜寻,并无一人,在孤庙搜来行李内有公文,小人等不敢拆看,呈与大人过目。”一言未了,忽见前面人声嘈杂,有文武官员来至近前,手举手本打躬说:“本城各文武迎接巡抚大人上任。”张中丞一摆手,文武官皆站起,遂吩咐:“将那陷水之人带上河南候问,把牛皮袋赏给渔人去罢。”

执事在前开道,张中丞在轿内细看公文,暗想:“这李兴周、郭英二人互控,这内里情由问官有了偏向,上司定案也是草率。”不一时来到河南巡抚院,走马上任,拜印已毕。接了众文武官手本,吩咐下来:“三日后面谕各官,退去。”张中丞退入书房,吩咐茶童把落水之人带进书房,茶童传于中军,中军将李兴周带入书房,李兴周跪倒叩头,含泪不语。张中丞问:“你有什么冤枉?因何发配落水?从实诉来,本院与你作主。

若有虚言,定尔重罪。”李兴周自郭英借银,郭氏讨银,至夜深郭氏尸身在自家倒卧,扛尸入屋,郭英叫门,藏尸互控,县官不容分说,屈打成招,定了发配河南,解役陷害,细细诉了一遍。张中丞闻诉,问所诉有虚言否?李兴周说:“若有虚言,生员甘当领罪。”张中丞点了点头,吩咐李生暂且在外听候。

李兴周退出。

张巡抚腹内自思:“这一案难明,郭氏尸身现在李生柜内,李生诉郭英昧良打死胞姐,尸身不见,明显放刁。郭英控李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情如理。”复又回思:“这李生面带书生气,无横恶之相,焉能打死结发之妻。想郭英借去银,不思报恩,反把他胞姐打死之理,其中情由,想必郭氏回娘家讨银,郭英昧良不承认,郭氏乃是女流,恐回家无面目见夫主,羞怒难当,气死在娘家。郭英恐李生控告,移尸于李生门外;不期然李生把尸扛负进屋,郭英就来扣门,这一案一定是如此。”

张中丞前思后想,须将郭英诓来才能结案。寻思一回,暗说:“有了,本院必须如此如此。”遂令茶童取便服来。茶童即刻把便服取到,张老爷遂脱下官服,换上便服。又命茶童把令牌拿来,茶童把令牌取来,张老爷把令牌带在腰间。吩咐茶童曰:“你老爷有事不明,前去私访,你休要走漏风声。”吩咐已毕,出了院门。幸喜大街无人,张老爷不移时来至南牢,用手拍门,问里边是谁上宿,本院前来察监。牢头闻言,开放监门说:“请大人安。”张老爷说:“莫要高声,领本院监内察验。”

牢头请大人入内查看,把牢关闭,引领张老爷来至监中,只见木笼内有六名凶犯受刑,有《西江月》为证:六贼身高丈二,脸上不分皂黑。眼似铜铃牙似锥,胡须俱是黑垂。面上千层杀气,好似梁山李逵。凶如玄坛赛张飞,恶似殃煞太岁。

张老爷便问:“这是何案囚犯?”牢头禀曰:“这是劫库凶犯,一共八名,走脱二名,还未定案。”张老爷闻言,暗想:“本院可用此贼开案。”遂曰:“本院正是来查六贼口供,尔等须要退后,不准近前窃听。”众人尊命退去。

张老爷向六个贼言道:“本院说知两广省同云县有一郭英,当初贫寒,现今可称上百万之富,尔等若咬他为窝主,向他硬口对质,本院必然开释尔等之罪。”六贼闻言应允。张巡抚遂出监回了察院,已是天色微明,张巡抚吩咐:“打典升堂。”张巡抚升坐大堂,阖城文武各官员俱已恭候。张老爷依旧吩咐:“免见。”文武官皆提心吊胆,不晓张中丞怎样性情,只可各回本衙。张老爷吩咐:“把南牢杀官劫库六名凶犯提堂听审。”

不多时把六名大盗提到,跪在堂下。张老爷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的贼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杀官劫库,谁是头目,谁是窝主?从实招来,免动大刑。”六贼叩头,口呼:“大人息怒,杀官劫库,前任监生讯明,同首八人,走脱蟒、蛇二名,不知下落。窝主乃是两广同云县郭英,从前他贫穷,如今大富,是我八人盗来给他的。”张巡抚闻供,怒曰:“郭英胆大包天,身居监生,曾记得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遂吩咐人役带六盗入监听候复讯,当堂标了一套文书去关郭英,派了两名差官,限半月到两广关提郭英,不得误限,张巡抚退堂。

两名差官领下文书,急忙忙乘跨“能行”出河南省城,饥餐渴饮,昼夜兼行,非止一日,那日进了两广省城,来至辕门,滚鞍下马,走至大堂,把鼓击了两下。只见中军从内跑出,忙问:“哪里来的差官?”差官回答:“河南来的公文,借重一二,速报大人得知。误了限期,你我俱有干系。”中军说:“略等片刻,待我通报。”遂把云牌击了三下。郭老爷走出闪屏,公堂落座,问中军:“因何击鼓?令击鼓人进见。”中军一声传唤,两名差官走至公堂请安,呈上公文,中军接过公文,屏放公案以上。郭老爷阅毕,遂提笔写了一套文书,差派一名差官,同河南两名差官赴同云县投递。接了公文下来,三名差官乘马,一路行程,来到同云县。刘知县将三位差官接上大堂,口呼:“年兄,一路辛苦了。暂到官驿安歇罢,明日再叙。”三位差官把公文递与刘知县后,径赴官驿去了。

刘知县拆开公文观看,不由唬了一惊,即刻命礼房具本县名帖,赴十里堡请郭相公来县,有事相商。礼房领命,持名帖赴十里堡请郭英。

这郭英在家闲暇,想李兴周充军河南,自己心满意足,只见家人报道:“有县礼房持帖,言县太爷请大爷到县一叙。”郭英闻言,立刻穿上袍套靴帽,乘坐马入城,在县仪门下马,正正衣冠,走至大堂。刘知县预先在二堂恭候,见了郭英,口呼:“年兄向来发财。”郭英说:“托福了。”刘知县吩咐掩门。郭英不知情由,刘知县说:“请。”二人携手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刘知县吩咐:“看茶来。”将头一托,只听铁锁响亮,进来数役,一抖铁锁,把郭英脖项锁上。郭英不知因何事被锁?不由一怔,口呼:“父台,晚生未作犯法之事,为何把晚生项套法绳?”刘知县说:“是你当初所作,窝藏大盗得赃发财,何言无罪?你若狡赖,现有公文在此,还有两省差官前来提你。”

郭英问:“公文在哪里?差官在何处?”刘知县见问,微然冷笑,遂把公文取过念了一遍。郭英含泪跪倒说:“求父台方便一二。”刘知县说:“本县难于救你,与我无事。”言罢升堂。

刘知县把郭英锁上公堂,吩咐请两省差官上堂,不移时三位差官已到。刘知县把郭英交与三位差官,两省差官吩咐:“把郭英打在囚车起身。”刘知县送出城外,两广差官回了本省交差。

差官押解向河南而行,非止一日,这日来至河南院署,正遇鹏翮张中丞升堂,便问同云县解来的蟒、蛇二贼。二差官上堂交差,禀道:“现将郭英解到。”张巡抚吩咐:“且将蟒、蛇二贼押下去,带郭英上来。”郭英战战兢兢上得堂来,跪倒。

口尊:“大人,小人冤枉、冤屈。”叩头磞地。张中丞吩咐:“把南牢劫库六贼提堂。”人役答应,不移时把六名大盗提在公案前跪下。张中丞向六贼说:“那边跪着的就是郭英,尔等可对质于他。”六贼闻言,回头大骂:“郭英匹夫,好无良心也。我弟兄劫来金银财宝,皆交给与你,我弟兄现今遭了官司,你连头不探,只装不知,你哪有弟兄情肠,我弟兄不得不将你供出。”

张中丞问郭英:“对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郭英跪爬几步,口呼:“青天大人,一件真,件件真,一件虚,件件虚。

监生与贼身居两地,天各一方。”六贼说:“作贼者无处不到。”

郭英说:“监生与贼并不认识。”六贼说:“既不识面,怎么见面就知你是郭英。”郭英说:“或是监生虚名在外,六贼耳闻,这也似乎近理,这是监生发富生贵,原是有起有落,于六贼并无干系。”张巡抚怒曰:“明是分赃窝贼,竟说发富生贵,有起有落。既是有起有落,从实诉来,免动刑法。”郭英又跪爬几步,口呼:“大人容禀,监生昔日贫寒,幸亏我胞姐背姐丈借给我一千银行商,出外贸易,数年广赚金银,因此致富。在京捐纳功名,拜索阁老为义父。”张中丞问:“你姐丈姓甚何名?”

郭英禀道:“姐丈名李兴周。”张巡抚冷笑一声,问曰:“你姐丈因何河南充军?速速供来。”郭英一闻此言,一怔。猛然省悟,自知失言。不知何言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珍珠泉母子巧遇梁怀玉控告宋雷

劝君行善是正经,善恶二字甚分明。

积德善人天增福,作恶豪强落场空。

话表郭英闻张巡抚问及李兴周充军一案,郭英口尊:“大人,若提起李兴周充军一案,原是他把我胞姐打死,隐匿尸体。”

张巡抚曰:“明明是你打死你胞姐,为何刁告你姐夫李兴周呢?”

郭英说:“监生不敢越礼,一奶同胞哪有打死之理。”张巡抚闻言冷笑曰:“你同李兴周互控,李兴周告你昧银,你诉不该他之银,今在本院面前你言发富捐监曾借他银子一千两起的家,因此致富,该他银子是真实了。想当初你姐丈往你家中去,你当面羞辱他,你姐丈回家岂有不说之理?你胞姐闻言岂有不恨你之理?你胞姐必然回娘家向你索银,岂有不争吵之理?若是争吵,你必失误打死你胞姐,也是有的。是与不是?”郭英闻言暗想:“如同亲眼见的一般。”遂口尊:“大人,争吵是实,打死是虚,我胞姐是气死的。大人明鉴如神,监生认罪。叩求大人恩施格外。”张中丞复问:“你胞姐尸身你隐匿何处?从实招来。”郭英叩首说:“监生实不敢瞒大人,我见我胞姐气死,我家恐怕我姐丈告我,夜深时我把尸身背负到我姐丈门首。”

张巡抚说:“这就是了。本院再问你,你胞姐尸身现放在何处?”

郭英说:“姐丈藏了,监生不晓。”巡抚喝道:“你还佞口,你姐丈把你胞姐尸身藏在柜内,你暗地使人盗了去掩藏讫,告你姐丈是呀不是?”郭英说:“并无此事。”巡抚大怒:“不是你盗去尸身,想必还是杀官劫库的贼人盗去的否?”

在堂下候审的蟒、蛇二贼闻张巡抚之言,贼人胆虚,把头一缩,舌头一伸,说:“张巡抚犹如包拯大人出世了。”不由声音高了些,被巡抚听见。张巡抚吩咐把二贼带上来。众人役把二贼带在堂口跪倒。张巡抚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贼囚,竟给本院改了姓包,其情可恨。”二贼口尊:“大人息怒,小人有下情上禀,因大人审究尸身在何处,言说尸身被杀官劫库贼盗去,小的二人一惊,赞美大人如宋朝包大人复生,断事如神。”

张巡抚闻言,忙问道:“偷盗尸柜必是你二贼所作。快从实招来,免动大刑。”二贼见严究追问,不敢隐瞒,叩头说:“盗尸柜是小的二人所作。把柜搭到河岸,打开柜,见里面是一尸身,并无别物。一怒把柜推入河内,忽闻柜中女尸复活,喊了一声:‘兄弟害杀我了。’被水漂流而去。小的二人见天色已亮,投入破庙困睡,又被同云县的捕役把我二人获送县衙,又解到大人台下。此系实供,并无虚言。”张中丞闻供,哈哈大笑,吩咐:“传李兴周上堂。”

李兴周来至堂前,跪倒。张巡抚口呼:“李相公请起。”李兴周说:“除名罪员,不敢起去。”中丞说:“本院已经审清,你纵然被屈,当初不该将妻尸藏匿,这是你的大错,自招祸端。”李兴周说:“晚生失之于初,实是懵懂。”中丞说:“适才二贼所供,你妻在柜内说话,必然未死,日后你夫妻必有团圆之日,暂且送你南学攻书,以图上进。”李兴周谢了中丞之恩,又想起妻子不晓落在何处?何日相逢?不免悲伤,止住泪痕,上了南学,暂且不表。

再言张中丞吩咐将八名贼囚送入南牢,不许难为于他。遂向郭英说:“逞刁诬告,理当充军,又串官害民,理当斩首。

暂且收监,以待部文定夺。”堂下听审的众百姓纷纷议论,这才是青天好官。

忽闻云牌当当当三声响,巡抚退堂,走入书房,命茶童捧过文房四宝,张巡抚提笔在手,不多时把奏折写完,收拾停当,吩咐茶童:“传炮手并飞报大堂伺候。”茶童传出话去,张巡抚复上大堂,把奏折供在公案,大拜二十四拜,飞报背折上马。

炮手放了三声大炮,飞报进京。这且言讲不着。

再表郭氏玉莲,被渔翁渔婆救上船,问其缘由,言:“家住同云县。”渔翁说:“此处离同云县相隔七百余里,一时难到,这黄河岸上有一座观音堂,是尼姑庵,不如送你在庵中存身,以待深秋送你还家。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郭玉莲口尊:“恩人若保周全,回家团圆,恩当重报。”渔婆说:“小娘子既是应允,随我下船。”渔婆在前,郭氏玉莲在后,下了渔船,竟往尼姑庵而来。不多时来到观音堂前,郭玉莲见庙是坐南朝北,山门悬着青石匾,写着“观音堂”三个大字。山门一副对联,上联写“慈航普渡”,下联配“寻声救苦”。门框上一副对联,上联写:“紫竹林中观鸟语”,下联是“白莲台上拯祸灾”。二人走进角门,小径上见一道姑,笑脸相迎,问曰:“二位施主从未识面,到小庵有何事故?”渔婆将郭氏落水事从头至终言了一遍,道姑闻言曰:“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郭氏玉莲接言,口呼:“师父,万望看顾,异日回家,恩当重报。”道姑曰:“若不嫌弃,住上一年半载,有何妨碍?”渔婆说:“我船中甚忙,你在此陪师父作伴罢。”言罢徜徉而去。从此郭氏玉莲在观音堂安身。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过了春夏秋已至隆冬天气。道姑说:“瓮中无水,你看守山门,我往珍珠泉汲水烧茶供佛。”

郭玉莲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才是,师父看守山门,我去汲水供佛。”言罢,手提竹桶出了山门,径奔珍珠泉而来。心中默想:“丈夫在家不知怎样猜疑?”又想起全喜是娇生惯养的姣儿,不由得大声喊叫:“吾的全喜姣儿,想杀为娘的了。”忽闻耳畔有玩童大呼,连声叫“娘”。郭氏玉莲顺着声音,举目一望,只见有一骑马之人,怀中搂抱着四五岁一个玩童,连声叫“娘”,郭氏玉莲忙走近前,认得是自己骨肉,说:“我的儿,想杀为娘的了!”上前一把将玩童抱下马来,那玩童双手紧搂郭氏脖项,不撒手的哭。郭氏含泪问:“你为何来此?你爹爹在家怎么将你舍了,来到此处。”那人也下了马,停了良久,开言,口尊:“这位大嫂口音不是此处之人?又称此子是你之儿,你家住哪里?你姓甚?你夫姓甚何名?”郭氏玉莲止住哭声,曰:“你若问我,我家住两广同云县,娘家姓郭,我夫名李兴周,我是被渔家老夫妇拯救。”述了一遍。俞仁友日:“原来是郭氏弟妇。”郭氏曰:“君子所称差矣!我与你天各一方,又非亲眷,为何如此相称?”俞仁友见问,遂言:“我名俞仁友,与李兴周结拜。盟弟被郭英控告害死他胞姐,尸骨无存,定了盟弟充军河南,将全喜托孤与我。现今我的徒罪年限已满,只得带全喜回原籍。今日与弟妹巧遇,我先不回家,如今两广总督郭大人作官清廉,与我舍弟又是同年,我给你写一张冤状,同你到两广省去递,管保你夫妇团圆,大冤也伸了。”郭氏拜谢恩兄仗义。在珍珠泉汲了水来,三人一同进了观音堂。

郭氏玉莲对道姑将事情言明,道姑闻言欢喜,即收拾素斋同吃毕,天色已晚,一宿无话。

次晨俞仁友雇了一辆车与郭氏母子坐。郭氏拜别道姑,俞仁友助了二十两香资,三人走出庙,俞仁友乘马在后,沿大路往两广而来。未及一月,进了两广省城,正遇总督郭秀出城赏军回衙,郭氏玉莲拦舆喊冤,郭总督接了冤状,吩咐在部堂候讯。总督大轿进了衙署,走入书房落座,把郭氏玉莲冤状看毕,发下令箭,派差官锁拿同云县刘世麟到省与郭玉莲对质。不时之间,把刘知县拿到,郭制军升堂讯问刘知县:“李兴周、郭英互控一案怎样判断的。”刘知县深打一躬,曰:“卑县讯明李兴周致死其妻,尸骨无存,确实已判定河南充军。”正然讯问,河南解役上堂呈上公文,郭制台见公文内言已将郭英审实,实系妄控诬告,现将李兴周、郭英解到两广省定罪。看毕吩咐传上堂,只见李兴周、郭英二人跪在堂前,命李兴周站起,曰:“现今你妻郭氏在本部堂控告郭英刁诈,知县卖法,本部堂亦明晰了。下堂与你郭氏妻相会去罢。”李兴周下堂与妻子相会,感谢恩兄俞友仁不尽。以后交代,不提。

郭制台吩咐把郭英下狱。刘知县下去听参。打典退堂入书房,立刻缮了奏折,复又升堂拜表,大拜二十四拜,三声炮响,飞报背上奏折,乘马进京。一月有余,上谕降下,郭总督跪接圣旨,在公堂捧读上谕曰:据两广总督郭秀参劾同云县知县刘世麟贪赃卖法,革职,永不叙用;郭英刁诈昧良,陷害姊夫,河南充军,永远不回;李兴周含冤负屈,准将郭英家资两千银作为李兴周被害账目之资。钦此。

郭制台谢恩毕,将案内之事发放已结,方要退堂,忽闻外面有喊冤之声,吩咐将喊冤之人带进来。只见众青衣将那喊冤之人带上堂来,郭总督看那喊冤之人相貌不凡,打扮不俗,头戴金项,衣冠不齐,上堂来深打一躬,口呼:“总督大人,生员冤枉。生员梁怀玉,从十七岁入泮,家居广西桂林府溪西县银河西滨青朱崖,不幸父母亡故。本县有一恶乡宦,仗势力强霸生员的十六岁胞妹,抢到他府。生员无处申冤,恳求大人作主。”郭总督问:“你胞妹有婆家否?”梁怀玉回答:“生员的父亲作过户部侍郎,和那作保定府的成龙于大人是同年,昔在翰林院之时,众家大人闲叙,提起于大人之公子联敏,众位大人作媒,将生员之妹许给于大人为儿媳。”郭总督闻言曰:“原来你是梁年兄之令郎。”遂下公座携梁怀玉之手进了书房,曰:“年侄请坐。”梁公子不敢坐。郭总督曰:“年侄落座讲话何妨!”遂分宾主坐下,茶童献茶。郭制军问:“年侄有此冤枉,何不在桂林府控告,竟千里遥遥来此控诉!不知恶绅姓名?有何前程?于、梁两家作亲之时,我也是一媒宾。”梁怀玉欠身打躬,曰:“劣宦名宋雷,字云鸣。捐的吏部郎中衔。倚仗索国老是他义父,他的亲家是兵部田贵,他的外甥是总兵,故仗势强霸民女。被冤众黎民往府道三司伸冤,反而受刑坐监。他外甥是总兵,名同江,表字盛海。朝中索艾、田贵,就是布、按二司,纵然起本,当朝索艾大权在手,本章得从他手中过,宋雷是他义子,同江是他门生,岂有不押本章之理。况且宋雷银钱通神,如今世道变更,有钱可买鬼上树,那些有司官也就将计就计。郭制台曰:“年侄你在此多住数日,老夫明日起身到广西察访。”天色将晚,用饭已毕,在书房安宿。次晨,郭公传出令去,要往广西桂林查访。不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郭公私访桂林府避雨村中得实情

安心要进溪山城,无奈路途遭雨风。

从权宿在缙绅宅,所访之事得知情。

话表郭制台次晨传下令去:本部堂欲往桂林府察访事件。

令广东总镇张河带本部人马相随。总镇张河遵令退下。那些执事排列伺候,郭制台乘上大轿,广州文武官员送出十里,制台吩咐回避,各令职守。制台乘轿,人马相随,径奔桂林府大路而去。一路上夜宿晓行,饥餐渴饮,这日已到桂林府交界,扎下大营,吩咐执役人等且上桂林府察院等候;又令广东总镇张河领人马上南阳府驻扎;再差十匹长探马往桂林府溪山县打探本部堂消息,若是至五天无信,你带兵去把宋雷宅子围困,寻本部堂下落;若遇总兵同江,不可漏泄消息;再差人到河南张鹏翮中丞那里说知此事。吩咐已毕,自己扮作行客,命长随刘升扮作伙计,叫其须加小心,莫漏泄行藏。刘升遵命,把行李收拾停当,主仆二人辞别张总镇,往桂林溪山县而来。一路的景致无心观看。

这日正走,只见迎面来了一簇人,有男有女,有富有贫,老少不等。郭公心中纳闷,遂近前相问:“你们男女众人是做什么去?”那众人丛中出来一五十余岁之人,头戴金顶缨帽,身穿蓝袍,面带书香之气,知是有功名之人。这人笑问:“客长从何处来?”郭公回答:“是从广东广州府来,欲往桂林去。”那人问:“老客既从广州府来,可知总督郭制台来在何处?”郭公曰:“俺与他却是一天起的身,他在两广交界驻扎行营,次日带领人马又奔南宁去了。你问郭制台有何事故?”

那人说:“我们的事向你说也是无益。”

郭公说:“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们对我说明,焉知无益。请道其详。”那人说:“既是老客相问,我们男女众人非是一处之人,大家凑伙去迎总督大人伸冤,告宋雷劣绅依仗势力抢霸良家妇女,霸占田产地土,伤害人命如同儿戏,我等无处伸冤,故齐奔督辕控告。”郭公闻言,心内自思:“梁怀玉之言却是真了。”忽然耳畔闻銮铃响,抬头一看,见两匹马飞奔而来,知是张总镇差来的长探,相隔有二三十步,郭公一摇头,长探把马拨回,徜徉而去。郭公向那人说:“你们去迎郭总督怕迎不着,我耳闻郭制台五天必到桂林之信,候他坐了察院再告也不迟!”那人说:“老客所言有理,多蒙指教。”遂向众人口呼:“众位男女亲友们,皆听见这位老客所言,郭制台五日内到桂林,咱们不可远迎,等侯在察院内控告罢。”

众男女辞别了郭公,往桂林而去。

郭公见众人回去,天色将晚,说:“刘升,你看日光欲落,且寻店房宿歇方好。”刘升扛着行李在前,郭公随在后,来到梧桐镇,寻了一座店房歇下。

次晨令刘升问店东去溪山县之路,刘升去问明白,回在屋中,见郭制台扮作一位算命先生模样,遂回禀:“大人,此镇离溪山县只有二十里路,那宋雷住居城内。”郭公闻言,吩咐:“刘升,你且在店内住着。本部堂前去私访,不可泄漏消息。”

言罢出离梧桐镇,奔溪山县走了。

约有十数里地,突然天降大雨,冒雨而行,浑身湿透。又走了二三里,走进一座村庄,见路北有座大门,郭公急走几步,进了大门过道,摘下凉帽,挂在门上,把行李放在就地,坐在门枕石上歇息,望院内一看,有楼有厅,上边安着走兽,可惜坍塌不堪。暗思这定是一家败落乡绅,不知是哪一家老先生的后代?正然望里观看,从宅内跑出两只犬,照着郭公汪汪乱咬,呼喝不住。从里面走出一人,将犬喝退,向郭公曰:“原来有客官在此避雨,此处非是避雨之地,且到敝宅书房一叙。”郭公见此人头戴草帽,身穿宝蓝长衫,外披油布雨衣,青布云鞋。

年纪约有五十余,两撇胡须,面带书气之秀色。遂回答:“萍水相逢,焉敢打扰。”那人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遂把郭公包袱提起,说一声“请”,在前引路。郭公把湿凉帽戴在头上,在后相随,进了二门,有两合角门,一座朝东,一座朝西,同那人走进东角门,有一座北厅,上安走兽,门窗也残朽不堪,郭公进了厅房,把凉帽摘下,挂在帽架上。那人把包袱放下,让座。郭公落座,装了一袋烟递与郭公。那人又高声唤:“看茶来。”郭公吃着烟,见院内只有一棵木香树,一株玫瑰花,厅内只有调案金漆茶几桌椅,皆已朱漆,摆设古玩,也不齐全。

只见一人送上茶来,先送在郭公面前一盏,后送那人一盏。吩咐送茶人令厨下收拾酒饭,那人应声而去。

那人口尊:“老客,我听你的语音是山东人否?不知落乡居城?贵姓高名?来敝县有何公干?”郭老爷曰:“在下莱州府即墨县,姓郭名卿,因家中贫寒,闻听我的本家在贵省作总督,去求他谋事。又闻人言不日往桂林来,只得在此等侯。我的盘费短少,在家看过子平卦书,暂且卖卦,赚几文钱糊口。

不幸天降大雨,在贵宅门下避雨。蒙尊驾见爱,让至客舍。我观贵府光景,也是败时的乡绅,请教尊驾大名?贵府令先人官居何职?请道其详。”那人见问,口呼:“郭先生,我的高祖是明朝宰相,曾祖官居清朝吏部尚书,先祖官居知府,不幸到任病故。我先父是梧宁教谕,我虽是副榜举人,总算辱门败祖。

我名杨贵,字真宝。我几年方十六岁,入黉门。昨日被知县张惠传去,下入监牢。”言罢,不由眼含痛泪。郭公问:“令郎既入黉门,犯了何罪?就该坐监!”杨贵说:“若是犯了罪,坐监也不屈。”郭公曰:“这就奇了!既不犯罪,为何身受缧绁之苦?”

杨贵说:“郭先生不知,这就是山高皇帝远,尽出不法人。皆因离此二里许,村名杨家亭,有一富贵家,是一贡生,名王成玉,将他女与我儿结下亲。三月清明节,他父女祭扫坟墓。仗势欺人的黄子明见王小姐貌美,差家丁询问明白,又差家丁前去作媒提亲。王亲家言已与我小儿结了亲。那家丁回复黄子明,黄子明在知县张惠手内使上白银若干,又上下打垫通了。派差役传我儿面谕,至公堂,张知县破口大骂,不容分辩。张知县去见抚院,谁想他官官相护,是一党之人,除了我儿之名,掐监下狱,我料想我儿只有九死一生。”

话未言完,忽见家人来禀:“大门外来了十几名骑马之人,甚是威武,依小人看不是宋宅家丁,就是同江的兵勇,大约多是为着小爷来拿老爷的。”杨贵闻言,面带惊色。郭公曰:“我去看来。”遂走出厅房,来至大门向外一看,却是张总镇差来的探马,一见郭公,拨马徜广东徜徉而去。惟有刘升照着郭公而来。原来,刘升见下大雨,心恐郭公身上衣湿,带着衣服,方出梧桐镇遇见探马,故而顺着脚下鞋迹,寻至杨家门前,方近前后门。

且言郭公在刘升耳畔低声,这般如此说了一遍。刘升答道:“晓得。”竟往溪山县而去。郭公转身复回到客厅,不见杨贵在厅,遂问家人:“你家老爷哪里去了?”家人回答:“大约我家老爷恐惧,唬得躲藏去了。”郭公曰:“请你家老爷出来,我有话相问。”家人去不多时,杨贵从后宅出来,那惊慌之色还未退。郭公曰:“那些骑马的向东去了,惟有我昨日路遇同道的人,我向他说了几句话,他进城去了。”杨贵口念:“阿弥陀佛,足以够了!”郭公问:“因何这样惊慌呢?”杨贵说:“我恐是宋雷差来的家丁与同江的兵前来拿我,那就了不得了!”

郭公曰:“你是官门,有功名之人,太胆怯了。想人生在世,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若说是他家丁、兵弁,就是宋雷、同江亲身来,他是虎是狼,吃了你不成!而且又无仇恨,你为何这样怕他?”杨贵口呼:“先生,你那山东官清民安,是有王法之处。俺这里是无王法之区。人人皆言郭总督系护国爱民的清官,看起来有名无实,坐在广东,不阅边,必是得了伤寒病了!”郭公仰面大笑曰:“你屈咒骂俺本家了。你算一算,自二月从北京来至广东,路途遥远,按站得走两个月,这才四月将尽,他到了广东,必须将署中公事清理明白,方可赴广西来,岂不是屈咒骂他了。”杨贵闻言猛省,离座扫地一揖曰:“我目下神思不定,忘魂失事,我竟忘了先生和总督大人是本家,万望恕罪!异日见了大人,万不可提此话。”郭公笑曰:“你只管放心,纵然他知道,亦无妨碍。”

二人说话之间,家人端上饭来,杨贵曰:“请先生用饭。”

郭公并不作谦,二人同桌用饭已毕,漱口吸着烟,郭公口呼:“杨先生,你适才之言,我是不大明白,那黄子明,他是何等人?就这么大势力?”杨贵曰:“若论黄子明,他乃是一监生,又捐县丞,若论功名,他在我以下。他有一门好亲戚,若提起来,令人寒心,他的嫡妻是宋雷之女,上年腊月间病故。他丈人宋雷专行霸道,也不知抢了人家多少妇女,也不知霸占人家多少田园。这艮河岸上,有一庄村,名东崖村,中有一名门之子,是一秀才,与小儿是连襟。他有一妹妹,也是三月三上坟祭扫,被宋雷抢了去。”郭公闻言,心中恼怒,遂又问:“这名门之女被宋雷抢了去,他家就善罢不成?”杨贵曰:“风闻他家往广州府去控告,至今并无音信。那黄子明依仗宋雷,宋雷倚仗他外甥同江在本府作总镇。他强霸不足为奇,还要想着作皇帝,全仗他干父索艾,还有他亲家田贵二人之势力,想要图谋大清江山。他家内打造枪刀兵刃,地窖内藏着十余万兵。他家内现盖下长朝殿、三宫六院、午门皆全。”二人讲话,天色已晚,家人掌上灯来。

郭公闻言,心中暗想:“怪不得梁贤契在我督院说还有重大之事,他不说明,看来是实了。”复问:“杨先生,你言宋雷这些无法之事,有些不实罢?”杨贵口呼:“郭先生你若不信,你明日进城在他门口敲起卦板,他必请你算命,他外边是广亮大门,大门内是五座门如午朝门一样,两边厢房如朝房相似。

后边大厅九间九尺,就是未盖五凤楼。是我亲眼得见。先生若去给他算命,千万说他该作皇帝,若算他不作皇帝,先生你可吃了苦了。前者宋雷聘请我到他家教读,来一串书馆,善晓子平,给我算了一命,算得很应验,宋雷知道了,令他讲一讲命运,算他幼年富,中年贵,老年恐不得善终。宋雷闻言,即刻恼怒,吩咐家丁把他捆绑,打了一百皮鞭。”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郭总督私访劣绅假算命侦探实据

私访土豪恨最深,口称圣上不停音。

而今惟有溪水在,曾照当年爱国心。

话表郭公问曰:“以后怎么样了?”杨贵说:“那时节我在他家教读,有些赏我情面,方讲下情来。我且嘱咐郭先生,你若到了宋雷宅中,莫说与总督大人是一家,若提是一家,你的性命可就难保了。”郭公曰:“无妨!我到他家自然随机应变。”

堪堪天色已晚,用完晚饭安坐,吃烟喝茶。杨贵曰:“奉烦郭先生算一算我家小郎刻下的存亡,有日出监否?”郭公曰:“这不用算卦看八字,我学过麻衣相法,从先见你印堂发滞,今已滞退,目下必有吉事相临,老来还有冠带荣身。令郎不久必出监狱,枯木逢春,旱苗得雨,后来子孙荣贵。”杨贵口呼:“郭先生,你且住口罢,我是教你给宋雷算命奉承他,你为何反来奉承我了。我不用你奉承,留着奉承话去奉承宋雷去罢。”

郭公曰:“非是奉承,你到那时自然明白。”杨贵曰:“此话我不信!只求我那儿子不死,出了监足已够了,何用这些好处,我自盼郭制台到桂林,我好去申冤。”

正然讲话,忽见家人杨忠来禀曰:“门外有人叫门,好似少爷的声音,小人不敢专主开门。”杨贵闻言,遂同家人来至大门内向外问:“是何人夜晚扣门?”外面曰:“是孩儿杨士魁回家来了。”杨贵听声音,果是士魁儿回家,忙令:“杨忠快开门,你少爷必是越狱逃来,后面必有差役来缚他,若有人扣门,不可开门。”杨士魁口呼:“父亲,休要害怕,孩儿非是越狱逃来,乃是知县张惠将我释放回家。”含泪曰:“祖上阴骘非小,父亲德行广大,不该绝嗣,不然今夜孩儿的性命就难以保全。

这黄子明使费五百两银,买通禁卒,把我欲治死,方绑入匣床上,张知县进监,将我放下,领着我进了官宅的书房,给我赔情。又令人拿来衣帽给我穿戴,令我还家。临来之时,嘱咐我异日见了总督大人,给他美言一二,不可参劾他。三天内令咱赴王家娶亲,一概不用咱费事劳心,给咱银一千两,白米一百石,他亲身必来登门谢罪。”杨贵曰:“放你还家,许你娶亲,这就足矣!何必又送咱银米,又何必登门谢罪呢!”

列位有所不知,杨公子还家是郭公在杨家门外向刘升附耳低言分派的。刘升奔到溪山县,手执总督令他收藏的令箭,见了张知县,吩咐他这样行事。杨家父子哪得知晓。

杨贵说:“我儿士魁,只顾咱父子在此讲话,大厅内还有客哩。”言罢,父子二人令家人关闭大门,父子走进大厅,杨贵向土魁说:“这位先生是总督大人的本族,在这广西等侯郭总督谋事,现在以卖卜糊口,善通相法。”杨士魁闻言,近前向郭先生施礼。郭公以礼相还,叙礼已毕,就位落座。郭公见杨士魁生得一表非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美似潘安,貌比宋玉,有《西江月》为证:面如桃花初放,眉清好似笔描。善才童子下九霄,恰像潘安来到。观外可以知内,定然腹藏才学。出口成章文才好,治国安邦不弱。

郭公看杨士魁人品非凡,年约十七八岁,正在妙龄,日后必得将他提拔才是,心中默念。抬头见天色已明,欲告别进城。

杨贵口尊:“郭先生,一夜无眠,你且在这床上歇息歇息,用了早饭再进城也不晚。我且同小儿一到后院,令我拙荆也放心。”

言罢,父子二人回后宅去了。

郭公就在藤床上和衣而卧,睡至卯时将尽,郭公方醒。家人杨忠端着饭在前,杨贵父子随后,进了大厅。郭公与杨贵对坐,杨士魁下坐,三人用着饭,士魁将还家根由诉了一遍。郭公笑曰:“杨先生,我给你相的面错否?”杨贵曰:“先生相法实在准,相我目下有喜事临门,小儿出监还家,这就是一件大大喜事。后来的事暂且说不着。”三人用饭已毕,郭公告辞进城。杨家父子送郭公出了大门,一拱而别。

郭公手提包袱,出了杨家庄,往溪山县城而来,不多时进了溪山县东关,作买做卖的人不少,遂把卦板取出敲打,往前而走。见路北一座广亮大门,门外排列旗杆,路南那拴马桩有一里长的一趟,每一桩皆拴三两匹马,门里门外出入人等不断,郭公暗想:“这一定是宋雷之家,”遂把卦板连连敲打,高声念诵道:

看过渊海子平,习就麻衣相法。

云游四海走天涯,算人生死不差。

贫穷分文不取,富贵银钱我拿。

几时遇着帝王家,与他算上一卦。

郭公口内念诵讲命理,走至大门外站立。门口站着一人说:“这是一个细作来探访!”喊了这一声,从门内出来数人,手提绳索,向郭公脖项上就套。郭公便问:“列位,这是为何?”

一人说:“你是个细作。”郭公问:“怎见得我是个细作?”那人说:“听你口音不是俺广西人氏,且在俺门口走来走去,又站在门前望里观望,你不是细作,你是作什么的?”郭公说:“列位是疑错了。我原是相面算命的,曾受遇明人传授我地理风鉴,我看此处该出一家皇帝,又见出入众人定有袍带之分,故此站住细看。”众人闻言,把绳索给摘下来,和颜悦色说:“如此说来,冒犯先生了!多有得罪!”郭公回答:“无妨碍,我看列位日后大小不同都该作官。我且问这是何等人家的衙署?

好兴旺!好威风!”那人说:“我们主人是吏部郎中,姓宋名雷,字雷鸣。你在此候一候,俺去禀主人,是必请你算命。”

停有一刻,只听里面云牌响亮,待不半时,又闻钟鼓齐鸣,音乐齐奏。郭公暗想:“定是宋雷升殿。我若进去,必得给他叩头,称他圣上,好察访他的实据。”正然思想,见出来一人,高声曰:“请那算命之人进府。”郭公闻言进了大门,见有五座大门,与午朝门相似。遂跟那人进了东边一座大门,一行走着,一行观看,见那左右两厢房与朝房相同。暗思:“这杨贵之言果然是实。”随着那人来至那九间九尺大厅。东头那人把郭公拦住,说:“你且站在此处,待我先到东书房请教,在那里与你相见?”郭公问:“适才击鼓撞钟,音乐齐奏,不是升殿吗?”

那人说:“若是升殿,你就不能来到这里,大凡主人从后宫出来,皆奏音乐。主人现在东书房。”郭公闻言,心中暗骂:“逆贼这样行动,比当今天子更加一等。”正然怀恨,只见那人回来说:“老爷有请!”郭公随定那人走入东角门,有座北厅房,也是五彩妆画,朱红格扇。遂在檐下停步,向里一望,见一人深眉大眼,腮下满部胡须,望外观瞧。郭公自思,这一定是宋雷了。慌忙紧行几步,走至宋雷面前,急忙跪倒,心想:“我是为国为民,只得忍耐。”遂口呼:“万岁!算命的术士给万岁叩头。”宋雷说:“你这算命的先生,为何见了我就称万岁呢?”

郭公曰:“术士自幼学会麻衣相法,子平全书,并受异人所传,上观星象,下查地理阴阳之理,精通术士,夜观星象,见紫微星照临溪山城中,不辞劳碌,前来相访,见吾主龙目、狮鼻、虎口,已知是天子之像不假。”宋雷闻言,心满意足,喜不自胜,说:“先生平身,你既相我有天子之分,随我到厅中占算,我何年登极?有多少年天分?”

郭公站起,跟随宋雷到了大厅,宋雷正面坐下,吩咐看座。

只见厅外有二十余名带刀之人,进来一名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桌旁,郭公方要坐,自己回思:“不可,我既待吊鬼,须吊圆全,省他生疑。”心想罢,走至桌前,口呼:“主公,谢赐座之恩。”方欲下跪,宋雷口呼:“先生免礼,我果有天分,登基之后,那时再行礼不迟。”郭公说:“主公之言甚明,主公虽有天子之分,恐机事不密,若走漏消息,关系非轻。”宋雷说:“先生,你且算一算我该几时登殿?有多少年天分?我若坐了殿,封你为军师!”郭公遂又谢恩毕,便把包袱解开,拿出纸笔墨砚,展开百中经,口呼:“主公,请说八字。”宋雷说:“戊午年、乙卯月、庚申日、丁丑时,这就是我的生死八字。你代我批罢。”这宋雷说出一个死字,也是恶贯满盈该死之日,将近就说出不吉利之言。

郭公手执笔将宋雷的八字写明,把官印财禄细细查看明显,官禄真是富而兼贵的八字,就是命会原辰。暗想:“他的晦气到了。”暗骂:“宋雷老贼,不久你的尽头日到了。”此言并未出口一字,恐触他之怒,不好访他的虚实,只可奉承他。遂口呼:“吾主,按八字批,新主公正是应运帝王之命,论大运今年理当登极正位,圣寿至八十六才龙归苍海,竟有三十五年天分。”宋雷闻言,心中大悦。

郭公正然给宋雷讲命,忽见有一家丁慌慌张张跑进厅来,向宋雷跪禀道:“知县张惠将杨士魁释放了,还要差衙役去拿黄子明。”宋雷闻言大怒,说:“好大胆张知县,这是我的银钱买的你,必须顺我之心。”遂吩咐二十名带刀家将:“把知县张惠拿来见我。”众家将答应一声,往外就走。忽闻郭公口呼:“吾主且息雷霆之怒,术士有本上奏。”不知所言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表真情陈松吐实失印信丫鬟得宝

私访土豪恨最深,口呼圣上不停音。

老今惟有溪水在,曾照当年爱国心。

话表郭公口呼:“吾主不可动怒,术士有谏言。”宋雷说:“先生莫要多言,你不明白内中事情。”郭公说:“术士精通梅花数,又会金口诀,这报事的人来,我就明白了,主公暂且令他们回来,我断一断此缘由。”

宋雷闻言,遂令众家将回来,皆站在厅外。郭公说:“依术士按梅花理所断,内中定是主公至亲嫡妻病故,欲寻继配之妻,必然欲娶有未过门之女为妻,伊之两家不允退婚。主公令知县押令男家退婚,伊不肯允,把伊收监受罪,大约知县心变背主公将那人释放。”宋雷口呼:“先生,你如活佛一般,断事如神,如同亲眼得见,若依你不去拿问张知县,当怎样办法?”

郭公说:“这是些小之事,若一怒去拿问张知县,恐其坏了吾主之大事。何也?你想他是清朝命官,若把他拿来,清朝必知。

发兵前来,以何抵挡,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那时大事去矣!主公必须先招募雄兵,制备军械,然后再登极坐殿,那才安稳,再拿问张知县也不迟。”宋雷说:“军兵我现有十万,军械也齐备,勿劳先生操心远虑,只候北京来书札到来方可兴兵。”

郭公问:“候何人书札?”宋雷说:“只候北京我的亲家田贵和我义父索艾之书札到来,便可发兵。”郭公闻言,心中暗骂:“索艾、田贵二奸贼,我不来私访,哪知暗卖圣上的江山。”

宋雷口呼:“先生,尽论登极大事,未问先生家乡,上姓高名?”郭公说:“我是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享家村人氏,姓享名邑,表字秀实。自幼读书,不幸父母双亡,又遭了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无奈奔到城东山上文昌庙内,欲自缢死庙内,住持道人将我救下,劝我莫要寻死,日后定然拜相。自此在山上拜道人为师,习学子平,观天星,读相法大六壬、金口诀、梅花数、奇门遁甲。至三十余岁皆已学精,我欲辞师下山。我师言:‘你未到下山之时,侍候十年方可下山。’现今夜晚仰观星斗,则见溪山县该出真主。我方辞师,径至溪山县来访真主。”

郭公这一片谎言,宋雷认以为真,仰面大笑,口呼:“先生,你原是仙人传授来扶我登极坐殿,理宜排筵庆贺。”郭公曰:“且慢!主公登极后排筵不迟。暂且用膳。”宋雷认为郭公保他坐殿,所言必允,吩咐开饭,和郭公同桌用饭已毕。郭公口呼:“主公,这十万兵驻扎在何处?”宋雷说:“在地穴内。”

郭公问:“这地穴如何能存十万精兵?”宋雷说:“这地穴比营盘不同,这溪山县南门外之山,山名溪山。在府内我欲修一地洞,掘有一丈多深,就塌下去了。着人竖下梯子,打着火把下去一看,地穴空阔无边,直通溪山。在两处穴口,皆盖上一座大厅,以为藏身之所。这几年有那杀官劫库的凶犯,偷牛盗马的强人,步下的流贼,皆向我家来,目下聚集十万有余。就缺少一位军师。享先生既投我来,很好,静候北京书札一到,万里华夷得如反掌。这地穴内可存二十万军兵,军械、兵刃丰敷有余。”郭公问:“主公,这军械皆在地穴中,我去看一看如何?”

宋雷应允,遂令陈松领享先生去观军械。只听一人应声而出,郭公见来人方面大耳,膀宽腰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暗想:怎么这等人物也流落至此。

那人在前引路,郭公在后相随,出了大厅,过了西角门,往北走了有二三十步,又往西过了几层角门,见有一大水坑,不知有多深。那陈松亮出宝剑,以手抓住郭公骂道:“你这呼皇道寡助纣为虐的东西,在这万人坑边,我教你升仙去罢!省你在此吊鬼!”遂举剑欲杀郭公,郭公双手擎住陈松手腕,口呼:“陈将军且慢动手。”石林说:“哪个姓陈?我今既要杀死你,教你死个明白。我实对你说了罢,我是直隶河间府人氏,姓石名林,我随我表兄白玉奉旨征鞑靼,我是先锋,奏凯回京,白老帅上金銮殿交旨,奸贼索艾在圣驾前参白老帅一本,言上殿不卸甲,必有杀君谋反之心。皇上时心昏不明,准了本,把白老帅及家眷推出午门要斩首。幸神天有眼,一阵神风救出白老帅夫妇。二人现在保定府成龙于大人那里,隐姓存身;我也隐姓埋名,流落此地。我听闻宋雷作恶多端,又要篡位谋反,故此我投在他府,得手把他谋杀。不料今又你投他府中,助纣为虐。今且先把你杀了,再杀宋雷也不迟。”郭公口呼:“石将军,你当我是何人?实对你说,我乃两广总督郭秀是也,前来私访。”石林闻言,把剑入鞘,口呼:“大人快随我来。”

石林在前,郭公相随,走有半箭地,往东一转,进了一层角门,二人走进屋内,石林说:“这是我住室。”郭公见有一张床,在床沿坐下。石林口呼:“大人,宋雷恶迹皆已访知,就该逃出险地,他若看破行藏,性命难保。”郭公说:“我还有一件事未访出。”石林问:“还有何事?”郭公说:“这本县内有一秀才梁怀玉,他胞妹是保定府于年兄的儿媳,被宋雷抢了来,未晓她贞节保住否?”石林说:“梁小姐乃是智谋多端,贞节已保住。自那日抢进府来,宋雷逼迫成亲。梁小姐哭诉父母死后,现在孝服之中,还有四个月服制未满,若满期必允成亲。

在服制内只用两名使女伺候,别人不准登楼。宋雷皆已应允。”

郭公闻言,心中暗喜。石林口呼:“大人,目下该脱离此处。”

郭公曰:“我若一走,那宋雷若问你,你有何言答对?”石林说:“我送大人出去,我也就不回来了。”

郭公曰:“这也使得。”向怀中一摸,不由大吃一惊,曰:“不好了!”石林忙问:“为何惊恐?”郭公说:“我的印丢了!

必是在那万人坑旁,将军拉我的时节,定然失落坑边。”石林说:“快快找去。”去不多时,回来言:“坑边何尝有印?”郭公闻听未找着印,心中为难。石林口呼:“大人,不必心烦,暂且在宋贼家中住些日,我去访查印的下落,若查访出,咱就走;若查访不出再走也不迟。”郭公曰:“目下广东总镇张河率领人马在南宁府驻扎,五日内同河南巡抚张年兄人马齐至溪山城下捉拿宋雷,必然要用此印。”石林说:“我必细访细找,也不必去看那兵刃去,咱且去见那老贼再作道理。”商议已定,二人回至大厅,见了宋雷。宋雷问:“郭先生看过军械否?”

郭公说:“看过了,实在齐整。”宋雷说:“天色已晚,我要回宫。”遂向石林说:“陈松,你在此陪着先生作伴安歇,明日再议论国事。”言毕回后宅去了。这且不表。

且言被难的梁小姐在东楼上终日泪如雨下,暗自悲痛。忽见丫鬟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口呼:“太太呀!我拾了一物。”梁小姐大怒喝道:“好一个丫头根子!我原有言在先,不许以太太称呼,今又如此呼之,令人可恨。”丫鬟说:“我忘记了,恕过奴婢罢!”梁小姐问:“你拾了何物来?”丫鬟从怀中掏出递与小姐。小姐接来一看,是一锦囊,内里原系一口印。梁小姐原是吏部侍郎之女,所以认识印信,却说:“是一小方镜。”丫鬟问:“怎么照不出人影呢?”小姐说:“是未磨出光来,给我收存,候磨镜子的来,令他磨光亮了,咱好使用。不晓你从哪里拾的?”丫鬟回答:“在万人坑旁拾的。”小姐问:“你往那里做什么去?”丫鬟见问,不由得潸然泪下,遂将他父亲怎么被宋雷杀死,抛在万人坑内,奴婢一时得空去哭父亲一场,以表父女之情肠。梁小姐闻言,伸手拉住丫鬟,问:“你也是被难女子!我且问你,你可有替父报仇之心否?”丫鬟说:“我有心替父报仇,但我也是女流,焉能报得了仇。”梁小姐说:“你既有心报仇,我也不瞒你,你所拾来那物,原是一颗印,不晓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将印掉在万人坑边,被你拾来。

大约私访的未走,咱若将印交与他,咱们的仇恨可代咱报了。”

不言二人讲话,且言石林心中惦念大人那口印的下落,遂走出大厅,往后宅而来。见着一名丫头,便问道:“你向万人坑处去了?”丫头说:“我未去,我见东楼上服侍梁太太的小成娃子去到万人坑哭她父亲去了。”石林闻言,来至东楼下等候小成娃子下楼,向她要那印信。细听楼上正说这印的来历,听了个明明白白,欲待上楼,心中暗想:“不好!若被人看见,报与老贼知晓,反为不美,不如暂且回厅。”

这郭公在厅中闷坐,见外边月光照耀,如同白昼。走出大厅,见月光如水,复入厅中,在床上连衣而卧。忽闻外面有脚步之声,遂起身。见石林进来,遂问:“那印的下落怎样?”

石林答曰:“虽有了下落,此时难以得手。”就将印之下落言了一遍。郭公曰:“既然如此,咱还得在此多待一天,还得将军用心,若印得着,咱好离了此地,派军拿宋雷,救梁小姐。”

商议已毕,一夜晚景无话。

次晨,忽闻钟鼓之声,管乐之音,就知宋雷出来,郭公迎接,以圣驾相尊。宋雷见先生如此尊敬,满心欢喜,茶必同饮,饭必同食。茶饭已毕,复议论登基,怎样兴兵御敌,郭公亦是随机应变而已,这且不提。

再言梁小姐得了此印,心中盘算,若见了这位大人之面,把印呈献,恳求报仇雪恨方称奴心。算计已定,次晨见使女端了茶来,放在小姐面前。遂向成娃子口呼:“姐姐,你昨日去到万人坑处,是你不是?咱府内陈大爷问我,我说我未上万人坑那里去,说你去了。我见他奔东楼来,不知所为何事?你可见着陈大爷否?”成娃子说:“未见着,有何事情?”使女说:“知不道!”言罢徜徉下楼去了。

梁小姐口呼:“成姐姐,你可认识这姓陈的否?”成娃子说:“我认得。他自从进府来,主人待他甚好,出入内宅无疑,与别的家将不同。大凡后宅若买何物,就着他去买,为何不认得呢。”小姐说:“既然如此,你去将他唤来,我有话问他,若是老贼问你有何事,你就说我唤他买东西。”成娃子领命下楼,向前厅而来,问别的家将,皆言陈松在前厅伺候。成娃子闻言来至前厅,举目一看,见众家将两边排列,宋雷坐在正面。旁坐一位五十余岁之人,头戴一顶红缨凉帽,身穿蓝布衫,天庭饱满,鼻如悬胆,精神百倍。陈松在一旁侍立,不知他三人议论何事。只闻宋雷称呼那人为先生,那人呼宋雷是圣上,心中纳闷,遂呼唤:“陈大爷,后宅令你买办东西。”石林见成姐唤他,心知是为那口印而来,急忙禀明宋雷:“现有东楼上丫鬟前来唤我,不知有何事?”宋雷说:“速去快来。”石林答应:“是!’跟随成姐来至东楼下,石林伸手说:“拿来给我罢。”

成姐说:“给你什么?”石林问:“你唤我来做什么?”成姐说:“是梁姑娘唤你有事相问。”石林说:“你请梁姑娘下楼。”成姐闻言上楼。不知怎么回复,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生疑心怒绑总督马棚里计救忠良

私访土豪辨真情,身入虎穴如困龙。

若非忠勇人解救,只恐送了命残生。

话表成姐闻言,上楼向梁小姐说:“陈大爷在楼下等候。”

梁小姐吩咐:“请他快上楼来。”成姐下得楼来,说:“令你上楼。”石林寻思,宋雷在前厅议事,一时未必回后宅,遂即上楼。小姐问:“这颗印是你的否?”石林说:“不是我的,是郭大人的。他特为小姐而来私访。”梁小姐问:“莫非是郭秀郭大人吗?”石林回答:“正是。”小姐问:“郭大人现在何处?”石林说:“现在前厅陪伴宋雷。”小姐说:“此印不能交付与你,你休怪我。俗云:‘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郭大人若将我救出去,我当面交付与他。我若当时交印,再若失落就难以寻觅。陈老爷请上,受奴一拜,只求你将总督大人送出宋贼府门。”石林说:“请起,请放宽心,大约明日后日两路人马必到,擒获宋雷。你也出离此地。我要往前厅去了,若老贼回后宅时,我好送大人出去。”言罢,往前厅而去。

这前厅内,从外面进来一名家丁,跪报,口称:“主公,目下桂林府的布、按二司、抚台周鸿皆来溪山县,接两广总督大人。”宋雷问:“这两广总督进溪山县怎么无有音信?”家丁回道:“闻听外人传言,郭总督扮作算命先生进了溪山城了。”

宋雷闻言一怔,目不转睛看郭公,冷笑一声:“你原是郭秀,胆子不小,假扮作算命先生,竟敢进我府来私访!我府中事情你也知晓十有八九成,你怎样奈何我?你是飞蛾投火自来送死,欲要逃出我府,比登天还难。”吩咐武士与我绑了,众家将提绳索往前,一齐拥来拿人。郭公说:“众位且慢,我说明理由死而无怨。”口呼:“主公疑我是两广总督私访,主公多疑了!

若多疑,派人去查访郭总督在何处?若无总督影像,再治术士之罪。”石林开言,口呼:“主公莫要生疑,中了仇人诡计。”

宋雷问:“怎见得?”石林说:“这必是享先生在外边算卦如神,遇主公有仇人,见享先生进咱府来,他寻思着主公得了一位妙算先生,必然能成其大业,所以造出这一片谎言,令主公将先生疑作郭秀,把他害死。主公无了能算之人,大业难成,此计一害两家。主公再思再想。”宋雷闻言,沉吟言道:“将军之言似乎近理,他若果然是郭秀前来私访,得便逃走,那时怎了?”

石林说:“他若是郭秀必有凭据,不是郭秀就无凭据。”

宋雷问:“有什么凭据?”石林说:“若是郭秀前来私访,总督印不能离身,搜他身上若有印,不用言他就是郭秀,再杀他也不屈;若搜不出总督印,他非是郭秀,主公若杀了他,岂不屈了好人,闭了贤路,就无人来投主公了。”宋雷说:“将军言之有理。”遂吩咐众家将搜来,众家将把郭公包袱解开,见包袱内有算卦书百中经,并无印绶。石林说:“再在他身上搜。”众家将又把郭公身上衣服上下搜遍,并无印绶。宋雷见未搜出印绶,正然懊悔。石林说:“幸亏未杀了他!他身无印绶,他非是郭秀,主公就该将他释放才是。”宋雷闻言,一声吩咐:“将享先生释放。”宋雷说:“我是一时粗心,得罪了先生,望先生海涵。”郭公深打一躬,曰:“君教臣死,臣不死为不忠,有何海涵处。”不言郭公在宋宅随机应变,不能逃出宋宅。

且言长随刘升,自从在杨宅门首见了郭公,遵命入溪山县,见了知县张惠,释放了杨士魁。又到桂林府见了抚院周鸿,言:“郭制军进了溪山城,大约三日之内要坐察院。”周鸿闻报,急传谕布、按二司皆赴溪山城来。

且言知县张惠同左、右两学并典史给杨贵家送了亲去,见衙役跪禀:“众家大人不久进了溪山城。”张知县闻报,忙同典史、左右两学前来迎接,参见已毕。抚院周鸿遂问知县张惠:“贵县,你知晓总督大人在于何处否?”张惠回答:“论来卑职闻总督大人之长随刘升至卑衙,吩咐一件事,卑职适才办完回来,听刘长随所言,总督大人进了溪山城,卑职不知下落。”

抚台同布、按二司直唬得面如土色,心中惊惶。皆因平日风闻宋雷所作恶迹,若被郭制台私访明确,与他等干系匪轻,故而害怕。大小文武官只可俱进了公馆,议论此事,这且不表。

且言宋雷的探事家人打听了知县张惠向抚院周鸿所言之事,忙忙跑回宋府报与宋雷得知。宋雷闻报,便向石林口呼:“陈松,你听见否?这享先生明是郭秀无疑了,你可听见家人报道,桂林府同城官员,俱来迎接郭秀,迎接不着。又言郭秀使人向张知县说,令他放了杨士魁,知县同左右两学及典史将他亲送回家。前日我差人去拿张知县,他又将我止住,这个鬼皆是他做的。怪不得差人未去,他说算着,定然是他访出来的。”石林闻言,口呼:“主公,他若是郭秀,必带着那颗总督印。”宋雷说:“也许未带来。不管他有印无印,先把他吊在马棚,打他一千鞭,明日再发落。”遂吩咐众家将把郭公捆吊马棚。此时石林不能护庇,众恶奴近前把郭公拉下,按倒在地捆讫,推的推,拉的拉,来至马棚。恶奴用一根绳向梁上扔过去,拴在郭公手上,这边往上托,那边往上拉,把郭公吊起。郭公无奈,咬紧牙关,一横心将二目一闭,一语不发,豁出性命。只听宋雷一声吩咐,众家将给我打,众恶奴哪敢怠慢,手执皮鞭,轮流恶狠狠一连就是数十鞭。

石林见此情形,不由心中怒火上冲,方要拔剑杀宋雷,又一转思,暗叫自己名字。石林哪!你是匹夫之勇,你若一动手,大人的性命难保,连你也死无葬身之地。这里宋雷有二十四名家将护庇,在旁边地穴内还藏着十万亡命徒之兵,就是你狠似狼,也难敌众犬,好汉打不过人多,你自己丧命如蒿草,大人的性命有亏,且朝中两个奸臣不能除灭,我之冤仇不能得报,圣上江山必然丧于二奸臣之手,将我的一片忠心就付之东流了。

石林正在为难之际,忽见使女从后宅来说:“太太请老爷后宅用饭。”原来宋雷之妻田氏系兵部田贵之妹。田氏极好吃醋,这宋雷因田贵是兵部尚书,未免惧他几分,天一晚,就差使女出来请他,不好说请他睡觉,所以说是请他用饭。这石林一闻使女来请宋雷回后宅,心中暗喜,老贼回后宅方好。遂走近宋雷面前,口呼:“主公,且回后宅。纵然他是郭秀,料也跑不了。”宋雷遂吩咐:“张从、张顺,你二人在此看守,明日发落他。”言罢,随着使女往后宅去了。

石林回至自己屋中,把平日宋雷所赏的酒抱了两瓶,走进马棚,口呼:“张伙计,咱主人赏我两瓶酒,我同你弟兄喝酒坐夜,看守郭秀,也误不了大事。”一行说着,一边满斟三杯酒,说:“请酒。”自己先饮了一杯。方递与张从一杯,张从接杯叫道:“二弟,陈爷相敬,咱弟兄就领这情,又不是毒药,喝罢。”石林闻言,心中一动,想起昔日随白老爷征西,得了一包蒙汗药,人若吃了,就昏迷不醒。石林从囊中取将出来,放在面前。张顺问道:“陈爷那是何物?”石林说:“这是我饮酒时的五香酒药。”遂摄些药面放在自己酒杯内,说:“你弟兄也尝尝。”遂把药面也摄些放在二人杯中,又把药面包讫,收入囊中,说:“请酒罢。”随后又故意把自己酒杯碰倒说:“咳!

我好慌!可惜一杯好酒碰洒了。”遂暗把酒杯擦净,又另斟一杯酒。张从说:“何不再放些酒药?”石林说:“刚包好又得费事,且是我常吃之物,勿庸费事。”张从、张顺并不犯疑,三人一齐举杯,一气饮干。每人又饮了两三杯,张家弟兄二人被蒙汗药蒙倒。

石林忙走近郭公,把郭公放将下来。郭公问:“印信可曾寻来否?”石林说:“印在梁小姐手内,她要当面交还。”郭公说:“既然如此,候着救出梁小姐,她必献印。咱怎能逃出这是非窝了?”石林说:“前门有多人把守,不能走。只可从东花园逃走,这东花园在老贼后宅东,必从梁小姐楼下经过。”

郭公说:“若从他后宅走,倘被他知觉,那时怎了?”石林说:“非从那逃走,别无出路。”郭公说:“既然如此,只有听天由命,从那走罢。”石林在前,郭公在后,径奔东花园而来。过了两层角门,石林低声口呼:“大人,暂且停步,我想起一件事来。”郭公低声问:“什么事?”石林低声说:“前面就是东花园,那个楼就是梁小姐之楼,从楼后就进花园,大人在此候我,我去把那十万匪兵安住,纵然上面百十家将知觉,非是我的敌手。”郭公说:“既然如此,速去快来。”石林向地穴奔去,郭公隐在墙根下不敢动。

且言梁小姐自与石林觌面说明,方知郭公在前厅,遂差小成姐去探听郭公走了否?这一次小成姐来报小姐,说:“不好了!老贼把大人吊在马棚毒打。”小姐闻言,放心不下,候到夜静更深,遂差小成姐悄悄往马棚去探望大人的吉凶。小成姐遵命下了东楼,走不甚远,忽见墙根下站着一人,心中暗想:“别人不敢到此处,必然是陈大爷。我且去问问他大人的消息。”

走近前一看,正是郭大人,小成姐低声问:“大人在此站立,所为何事?快随我来。”郭公闻言,问:“你是何人?”成姐说:“大人之印是我拾到的。”郭公闻言,遂跟定使女往梁小姐楼上而来。才上了东楼,忽听支更下夜的众人喊叫:“马棚内吊着的郭秀跑了。”那些家将闻喊,俱来至马棚内一看,哪有郭秀!绳索卸在一旁,见张从、张顺倒卧一边,有两酒瓶歪在一边,心疑他二人吃醉了。便把二人推了推,唤了数声,一声也不哼,众人说:“贪酒醉得如泥坯,咱们找陈爷去,叫他往后宅禀与主人知晓。”众人即一齐去找石林。

这石林令郭公在墙根等候,自己来至地穴口,一声喊道:“地穴内的头目听真,吾乃总理陈松,今有总督郭秀进溪山城私访,主人吩咐下来,上边无论有甚事情,不许地穴中人出头,不见我陈松前来,不准出地穴。”穴内众人齐声说:“谨遵陈爷命令。”石林遂转往后宅来,忽听马棚人中声鼎沸,不由大吃一惊,暗说:“不好!众人知觉,大人怎能逃出。”心中正在懊悔之际,忽见两名家将跑来说:“不好了!马棚内的郭秀跑了。”

石林假意惊慌,跟随家将来。至马棚,故意叫唤张从、张顺,不见应声,假意怒骂道:“两个狗才,吃着主人的饭,穿着主人的衣,不小心与主人办事,留你何用?”遂唰啦啦亮出剑来。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总督夤夜逃出城石林半途杀恶霸

真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

好心肠逢凶化吉,行奸诈遇吉成凶。

话表石林暗想:“此时若不杀张家弟兄二人,时候一大,蒙汗药劲一过,醒过来说了实话,就关着自己的机关,大人也逃不出贼府,必有性命之忧。”想罢,假意带怒说:“好胆大的张从、张顺,主人派你重大之事,竟贪酒误了大事。要你二人何用。”遂拔剑出鞘,把张从、张顺杀死。遂口呼:“众伙友,代我各处搜寻郭秀,我到后宅报于主人知晓。”遂往后宅走,过两层角门,不见郭大人何往,心中纳闷。欲去寻找。

只见宋雷手执剑下了北楼。石林紧走了几步,来至宋雷面前:“禀主公,张从、张顺二人误事,不精心看守郭秀,他二人贪酒已醉,跑了郭秀,更夫报我知晓,我一怒,把他俩杀死了。”宋雷说:“待我去看。”石林前引,宋雷随后来至马棚以内验看罢,说:“陈松,这事分明是你把郭秀私放,把张从、张顺杀死灭口。是也不是?”石林见宋雷手执宝剑,怒目扬眉,便口呼:“主公,我杀他二人未奉主公之令,虽然是我之错,我是因公事一着急才杀他二人,我同众家将各处搜寻不着,我慌忙报与主公知道。今主公疑我私放郭秀,这不屈煞我也。怎教我何以报主公知遇之恩。”宋雷闻言,沉吟不语,暗思:“陈松之言有理。若论享先生,他是法术之士,定会解索之法,非是郭秀。”又回想:“其中恐有人哄张家弟兄吃酒,灌醉后暗解绳索,一同逃走。”又转想也逃不出府门,各处皆有人把守,就是赤天白日欲领出一个生人也难。惟有东花园的墙矮,可以越墙逃出,这花园是在我后宅东,别人俱不能到,惟有陈松可能到,若是他私放郭秀,何以不一同逃去,他还在此。素日我看陈公诸事护我,做事精明强干,并无舛错,这是我冤屈他了。”

想至此,心中懊悔不及,遂把剑入鞘,化怒作喜,笑呼:“陈将军不必烦恼,这是我一时不明,咱莫生内变,你去把府中家将查点查点,缺少何人?”石林见宋雷回嗔认错,自己也认错曰:“是我一急杀了他二人,未奉主公之命,是我之罪,谢主公宽宥之恩。”言罢,前去尽情把家将查点一遍,回复一名也不少。宋雷闻言,心中纳闷,回思享术士必是解索法走的,非是郭秀了。这且不表。

且言梁小姐见成姐引领五十余岁半老之人走上楼,心知必是总督郭大人了,只见小成姐把楼关闭,忽听外面喊嚷:“郭秀跑了,快快搜寻!”梁小姐、小成姐皆为郭公担惊害怕,又听石林同宋雷说着话,往前面去了。梁小姐低声口尊:“大人,难女屡次命使女成姐探听大人的消息,言说把大人吊在马棚内,怎能逃在这里。”郭公就将陈松即是石林,怎么用酒灌醉看守之人,把我救下,领至此处,他又去办事,说了一遍。梁小姐说:“请大人快快逃命去罢。”郭公说:“我不知从哪里出去?”

小成姐说:“陈大爷既领大人往后宅来,一定是从花园矮墙逃出去,别处墙高逃不出去。”小姐说:“既是如此,趁老贼前面去了,你将大人送出去罢。”郭公说:“把我的印信交还与我。”

梁小姐说:“大人放心,难女不能昧下大人之印,大人若救出难女去,那时双手交印。”郭公说:“小姐太多心了,我是为你前来私访,受这颠险,死里逃生。”梁小姐口呼:“大人,难女把此印交大人收去。”双手递过,吩咐小成姐:“快送大人逃走,若再延迟,老贼回后宅若撞见,性命必然难保!”小成姐闻言,开了楼门,领着郭公下了楼,下了月台,往花园正走。

忽闻咳嗽之声,乃是宋雷在马棚令家将搜不着郭公,自己回北楼。令陈松在后宅并花园去搜寻。宋雷进了两层角门,见迎面有人行走,问道:“前面是何人?”这一声把后随的石林吓了一跳,只听那人说:“我是春红丫头,奉太太之命,请来请主子回北楼。”石林闻言方放下心来。那郭公同小成姐也隔着不远,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行走。这宋雷见是北楼上使女,随着使女回了北楼。

石林寻找大人,忽见前面有二人行走,紧走几步,见是小成姐同郭大人,遂问:“小成姐回楼去罢,我送大人出城去。”

石林引郭公来至花园墙下,郭公见墙高六七尺,伸手捞不着墙头,石林先将郭公撮上墙头,自己蹿上墙头,跳出墙外,把郭公托出墙外。郭公说:“足矣够了,可逃出是非之窝了!”

石林口呼:“大人,先莫欢喜,出了城才无凶险。”郭公说:“出城容易。”石林说:“城门口有宋雷派去的人把守,难以出城。”郭公说:“这如何是好?”石林说:“大人随我出城。”二人往南走约有半里地,已到东门。

石林说:“大人在此等候,我去唤门军开门。”郭公站住,石林走至门军屋外呼唤:“哪一位在此?”只听屋内说:“外面是宋府的陈大爷吗?”石林说:“是我。”门军问:“这半夜三更出城有什么紧事?”石林说:“我同伙伴上黄家堡去。”门军说:“我明白了,是上黄姑老爷那里去。”一边说着,拿着钥匙把城门开放。石林说:“城门且莫锁,我将我们伙友送到黄家堡就回来。”言罢二人出城,走至东关下头,石林口呼:“大人,欲往何处去?”郭公说:“张河人马往溪山城来,必从杨家庄经过,我欲往杨家庄去。”石林说:“大人深夜行走,道路生疏,我送大人一程,我再进城也不迟晚。”遂一同行走。

约走有五里地,忽闻闹闹嚷嚷,离杨家庄越来越近,但见乘马的、步行的,约有五十余人,围护一乘花轿,轿内有啼哭之声,已至面前。石林见那骑马的乃是黄子明,自己一闪身让过黄子明过去,随后众人拥护花轿而过。郭公问:“石林,这不像娶亲的,真是奇怪。”石林说:“非是娶亲的,那骑马的是黄子明狗头,不知在哪里又抢来良家女子。”郭公说:“这等无法无天匪徒,石将军前去快把恶霸黄子明杀了除害,把轿截回来。”石林遵命,手掌剑大踏步赶将上去,口呼:“黄姑老爷慢走,我有话禀。”黄子明闻言,见是陈松,忙停住马问:“有何事?”石林说:“我除害来了!”一剑剁去,咔喳一声,黄子明人头落地。那些家奴说:“不好!杀了主人了!”往上就闯。石林口呼:“列位,若来厮杀,谅列位非是我一人的对手。”内中有一人问:“陈伙计,我们主人与你无有仇恨,你为何将他截杀?”石林说:“我与他并无仇恨,我且问你们:这轿内娶的是谁家女子?”那人说:“娶的是杨家村王成之女。”石林问:“可有三媒六证否?”那人说:“可别这么说!若论理,你们宋老爷抢那梁小姐,也有三媒六证吗?”石林说:“宋雷老贼所作不法之事,不久就有灭门之祸,我杀黄贼就是与民除害。

列位伙计若是向善,将王门小姐送还她家,两全其美。若不省悟,管教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一言未尽,众恶奴大怒,说:“列位快动手,拿获陈松送到宋老爷那里去发落。”只听一声喊,一齐向前,各举刀枪棍棒,照着石林杀来。石林乃是在战阵上练出来的好汉,并不怕众恶奴,手执剑遮前挡后,杀在一处,不多时把众恶奴杀得死的死、亡的亡、伤的伤,血流成河。轿夫四人跪在就地,连声哀告,口呼:“陈大爷饶命!”石林方要说话,忽闻銮铃响,回首一看,来了数匹马,马上之人皆是军卒打扮,相离不远勒住马。郭公问道:“你等是做什么的?”马上军卒中有认得郭总督的,忙滚鞍下马,跪请大人安,一齐禀曰:“小人等奉张总镇所差,前来探听大人的动静。”郭公吩咐:“尔等回去,传本部堂口谕,令你家大人速往桂林府捉拿同江,候本部堂入察院再作定夺。”众军卒遵谕,叩头上马而去。

且言石林向轿夫说:“你们把轿仍抬回杨家庄,我就饶恕你等。”四个轿夫闻言,急忙抬起轿子竟奔杨家庄而去。

石林口尊:“大人,大事已结,末将欲回宋贼之府,不能再送大人一程,恐其天明,宋贼知晓,末将难作内应,信息也难通。”郭公说:“将军言之有理。你速回去,多加小心。”石林回答:“末将记下了。”遂奔溪山城东门而去。郭公跟随轿子往东北而去。四名轿夫心内忖度:“陈松乃是宋府心腹之人,我主人是宋府的女婿,陈松给杀了,倒听这位老先生之言,看来这位老先生有些来历。”四名轿夫纷纷议论,不可轻视这位老先生,方无祸害。

不言轿夫谈论,且言郭公暗想:“且随轿夫跟到村中,看着王家女子到了家,我才放心。”想到这里,跟随轿夫约走了二三里路,天已将明,猛一抬头,见路北枣树上吊着个妇人,遂喊道:“有人上吊,快救人来!”众轿夫闻喊,把轿子放下,忙忙跑过来,把这妇人解下来。缓了一刻的工夫,见那妇人一口浊痰“哇”的一声吐在尘埃,苏省过来,大叫一声:“老天为何不睁眼,杀了老身了!”连哭带骂:“黄子明可杀的强徒,你可害杀我了!”郭公走至近前说:“你这妇人不用骂了,你那仇人已经被杀,把轿截回来了,这不是抬轿之人将你女儿抬回来了,又把你的吊也解下来了。”那妇人闻言,狐疑发怔,轿夫回首一指花轿,说:“你若不信,那不是花轿吗?你去看看去。”

这妇人看见花轿放在村头,也不顾与郭公谈话,急忙站起身形径奔花轿。只见他那女儿也下了花轿。这王小姐先闻有上吊的,后来听见哭声是她母亲的声音,这才急忙下轿。王小姐生得娇弱身躯,金莲窄小,步行不快。这妇人一见女儿,抢步上前,母女抱头痛哭。哭罢,止住泪痕,遂问女儿的情由,王小姐就把黄贼被杀,送她回来的话说了一遍。那妇人闻言,扶着女儿走到郭公面前,母女二人跪倒就磕头,妇人说:“多蒙恩人杀了仇人,救了我母女之命,令俺母女团圆相聚,俺母女纵死到阴曹也忘不了你老的大恩情。我那夫主王成是儒学读书之人,还家来必然写一牌位供着。请教恩公名姓、家乡何处。”

郭公未及答言,轿夫口呼:“王奶奶,人家救了你的性命,你反要害人家。”那妇人问:“这话怎讲?”轿夫说:“王奶奶,你口角之间说他杀了黄子明,岂不知黄家银钱通天,如今溜沟子的人甚多,若被人听见,跑到黄家埠向黄江说了,派人来把这位先生获住,送到当官问成杀人的凶犯,岂不是害了他吗?”

郭公说:“你四人不必替我担忧,虽不是我杀的,我可敢应承。”

四个人闻言,仔细端详,只见郭公仪表非凡,人物出众,心中担惊害怕,这位必是两广总督前来私访,不由得四个人跪倒叩头,口呼:“大人,小的等有眼无珠,求大人宽恩。”郭公闻言笑曰:“你等算是有眼色,你四人将我送到桂林府,我不难为你四人。”不知四人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绊马索张河落马张鹏翮擒获同江

自古有死亦有生,死生有命原非轻。

若不该死必有救,莫能强死将命倾。

话表四名轿夫连连应允。郭公说:“你四人且将她母女送回家去。你母女也不必问我名姓,久后自知。”妇人说:“不用他们送,此离家不远,请恩人到敝舍书房,有杯茶相敬。”郭公说:“全当我饶了罢。”遂乘上轿,四名轿夫抬起飞奔桂林府而去。王家母女看轿走远,方回家去。不言郭公到桂林府传令捉拿宋雷。

且言石林进了溪山城东门,还是越墙进了花园,悄悄的走入自己房内,看了看浑身是血,忙把衣服换了,静候官军捉拿宋雷。这且不提。

且言广东总镇张河在南宁府屯兵,探马来报,郭大人出了溪山城了,吩咐捉拿同江并宋雷。张总镇闻报,先差参将周标前去迎接总督大人,张总镇带领兵马一昼夜到了桂林府东门,放炮安营。早有守城兵卒报入帅府厅前。同江闻报,自思往日为他舅爷做的那些无王法之事,恐不有测,先令城门紧闭,吩咐打聚将鼓。三通鼓响,只见副、参、游、都、守、千、把、外委俱来参见。同江口称:“众位将军听真,总督无故发兵前来,只可与他鏖战,若夺了大清江山,保我舅爷登基,那时众位不失封侯之位。”言罢,自己扎束停当,令人抬刀牵马,遂接刀、抓鬃、认镫,上了坐骑,两名副将、四名千总来至东门。

同江吩咐军卒:本帅出城与张河交锋诈败,尔等预备绊马索擒他。军卒遵令。同江出城,带领兵将一马当先。

这边军校报进中军大帐,同江讨战。张河一摆手,蓝旗退下,遂自扎束已毕,提枪乘骑,带领众将,响炮出营,列开队伍,一马当先。见同江立马疆场,手擎有钢刀,杀气威武,观罢暗想:“这贼明白我来拿他,他这样抗拒大兵,明是叛反。”

遂故意抱拳拱手口呼:“同年兄请了!”同江见张河面带笑容,内藏杀气,遂用刀一指,怒问:“张总镇不在广东镇守,率兵到桂林府有何事故?”张河见同江不惧王法,遂用枪一指喝道:“叛臣同江,你既食皇家俸禄,就该尽忠皇家,你竟违背国法,藐视王章,无故苦害黎民,同你舅爷心生叛反。郭总督大人访明尔等真情,令本镇前来捉拿尔等,以正国法。若知时务,下马受缚去见总督大人,格外施恩,法外施仁,还有你半点生路;倘若不服,教你枪下丧身,那时悔之晚矣。”

同江闻言大怒:“好张河,量你有多大本领,敢出浪言大话。看我擒你!”策马抡刀,照着张河剁来。张河举枪相迎,二人大战疆场。二人战有十数回合,不分胜败。当下恼了旗人尹固,大喊声:“好反贼同江,看我擒你。”一催乌骓马,一拧蛇矛战杆,闯将上来。这边同江的副将胡强,也催马一摇五股托天叉赶奔前来,口呼:“尹年兄,你作何来?”尹固说:“我来擒拿逆叛!”胡强说:“你岂不知同总兵乃是国老门生的义子,你未必捉得住他;你纵然捉住他,解至北京,国老和那兵部大人岂肯与你甘休。再说他二人皆是总镇,争其胜负,你若近前助阵,难道说你是张河的副将,我就不是同总镇的副将吗?实对你说,你若助阵,你看我这钢叉岂肯留情。”

原来,这胡强乃山西汾州府人氏,论他的武艺虽平常,但因他与索艾有亲,这索艾打田贵手内使了些体面,令他出来作官,派在同江处为副将,故今以大言吓人。

尹固闻言,只气的虎目圆睁,一催征驹,把蛇矛战杆一颤,分心刺去。胡强用叉一拨,如同蜻蜓摇石柱一般,尹固力猛,胡强力薄,拨之不动,只听“哧”的一声,刺入当胸。胡强噗嗵跌下马来,死于非命。尹固遂拨马奔同江,口呼:“张大人莫要劳神,让末将立此功罢。”言罢,闯上前来,照定同江分心一枪刺去。同江用刀拨开,还一刀来。二人杀在一处,战有数合,同江暗想:“尹固力大枪沉,他是满洲镶黄旗人氏,真是勇猛巴图鲁,我若久恋疆场,难以取胜,只可以智取,不能力擒。”遂虚砍一刀,往回败走。尹固不舍,催马追赶,张河率众将追赶下来,同江往下败去。马跑得不快,尹固擒贼心胜,恨不能一步赶上,抓将过来,只追得马首靠马尾。同江忙把走线流星锤向后一甩,尹固忙闪身,正中在肩背,将尹固打下马来。同江转马,手举青铜刀向下砍来。幸亏张河率众将赶到,张河拧枪向同江分心就刺,同江忙用刀拨开,众将把尹固救回营去。张河与同江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同江虚砍一刀,往城里大败。张河不舍,在后紧追,看看追至城下,不觉被绊马索绊住,连人带马落地。同江的军卒方近前捉人,只见副将陈海亮一同参将、都司、游击、千总等共数员将一齐前来相救,张河众家将官也一齐来救张河。陈海亮乃抵住同江。

正然相战,忽闻惊天大炮响亮,乃是鹏翮张中丞因吴王犯边,奉康熙爷旨意前去征剿。张巡抚遵旨率领河南军兵,由桂林府经过。相隔桂林府约有百里之遥,有郭总督下书人阻路,呈上书柬。张鹏翮拆阅已毕,方知土豪宋雷叛臣同江苦害黎民,私造军械谋反大逆。心中方决定先拿反贼后去平南,遂在桂林府北门以外扎下行营,就有军兵报道:“广东总兵张总镇失机,众将在东门外与同江苦战。”张鹏翮闻报,即刻扎束停当,提戟上马,率领众将飞奔,离东门不远,闪虎目一望,杀声不绝,两下军兵杀在一处,只见张河同众将协力与同江兵将鏖战,但张河已跌马受伤,被众将救上马,还抖擞精神与同江对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枪之力。张鹏翮看罢,不由得大怒,喊一声:“叛逆贼同江竟敢逞强,看我擒你。”一拧方天戟催马近前,照定同江刺来,同江着忙,用刀去磕画戟,二马锉镫,人挨马靠,张鹏翮一伸虎腕,把同江连袍甲抓了个结实,说:“反贼,你给我过来罢!”按在马鞍鞒。同江使力欲往下滚,焉得能够。

张中丞向地上一摔,吩咐军兵捆了。军兵上来把同江绑缚。

方欲回营,只见一乘四人小轿飞奔而来。张河见前有顶马,乃是参将周标,就知郭总督已到。转身口尊:“叔父,且慢回营,那是总督大人来了。”张鹏翮闻言,叔侄一齐下马侍立。

见轿落地,抢行几步,口报:“河南巡抚张鹏翮迎接大人。”郭公下轿,忙把张鹏翮拉住,口呼:“年兄,你莫非是神仙,腾云驾雾而来,为何前日去的公事,今日就来到了呢?”张鹏翮这才将领旨平南,路过桂林府境,接着大人的公事,故此前来相助情形言了一遍。郭公说:“这是天意!应当灭贼除叛而来。

所仗圣上洪福,也是我郭秀与令侄之幸也。”张巡抚曰:“舍侄在广东作官,多蒙大人指教。”郭公说:“令侄居官,勤慎忠公可敬。此处不是叙话之地,大家进城再叙。”

二人携手揽腕,步行进城。入了察院衙门,书房叙座,将溪山县私访始末缘由言了一遍。张鹏翮问这石林莫非是当日同白元戎征西的石长清否?郭公回答:“正是。”张公说:“自从白元戎被索艾所害,他就弃职逃走,并无音信,不料隐匿在此。

大人就该急速发兵,星夜前往。若迟延,恐石长清做事不密,露了马脚,被宋雷查知,岂不难为石林了吗?虽然他是一条好汉,恐其能狼难敌众犬,好汉打不过人多。”郭公曰:“张年兄言之有理。”遂传令:“张河,领你本部兵马,赴溪山县抄拿宋雷,休要惊唬梁小姐并她的使女,且将梁小姐主仆护送到东崖庄去。令石林暂守庄门,我自有道理。”张河遵令退下,炮响三声,率领兵马星夜不停奔溪山城而去。郭秀同张鹏翮步行出了东门,张公口呼:“郭年兄,请进城,我回营料理军事,平南紧急。”郭公说:“边廷事情紧急,我不敢久留,只愿一到云南奏凯回朝,小弟且听捷报。回朝之时,大家再叙。”谈罢,军卒拉过马来,张公上镫回营而去。

郭公乘轿入了察院,三声炮响,升坐大堂。这时候那三司同抚院周鸿自溪山县未曾接着郭总督回来,还未进城,差役传禀:“总督大人已坐察院了。”一闻此言,皆是胆颤心惊,忙忙前来参见。郭公吩咐下去:“免见,听参。”惟有教谕、训导相见。喊冤告状之人拥挤不开,皆是告宋雷、同江、黄子明的。

郭公令长随刘升把众人状纸皆接过来,吩咐:“明日听审。”言罢退堂,走进书房吃茶。

刘升把众人状纸皆呈上郭公阅了一遍,提出一张状约,写:具禀贡生王成,年五十六岁,住溪山县东杨家庄。

为仗势欺人抢掳良家妇女,恳恩除暴安良事。窃有次女年十七岁,自幼与杨门结亲,并未过门。现有黄家堡监生黄子明,差家丁为媒提亲。生未允诺,伊贿买知县张惠,将生之婿传进县立逼退亲。生之婿乃是黉门之客,岂能退亲,分争理由。县官羞恼成怒,将生之婿下入南牢,生死未保。为此具禀,叩乞督宪大人格外施恩,传追严究劣绅,惩办强徒,释放生婿蚁命。不惟王、杨两家感德无际,定然流芳千古矣!上叩。

郭公阅毕暗想:“王成不晓黄子明被杀,不免将王成传进院来,一则将他家中事情说与他知,二则问问黄子明家中还有何人,好差旗牌前去抄灭他家产。”郭公想罢,遂命刘升出去唤贡生王成进来问话。刘升遵命出去呼唤。

且言贡生王成在堂上递禀帖,闻总督大人吩咐回家听审之谕,自己不由一阵发怔。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获宋雷石林奋勇解民恨恶霸碎尸

为人生在世上,皆被名利所牵。

也有苦来也有甜,也不荣华患难。

郭秀广西私访,受了多少颠险。

拿获土豪乱国奸,万民心中感念。

话表贡生王成闻总督大人堂谕:“告状的众黎民,暂且回家,明日听审。”众百姓皆已散去,自己心中踟蹰,暗想:“我若回家,又恐黄家狗子知我告他,定差恶奴拿我,必死无活。

我且不可回家,等到明日总督大人升堂看是如何?”正在思想,忽见一人从署内走出,高声叫道:“大人传贡生王成后堂问话。”

王成闻言,近前说:“我是王成。”刘升说:“随我来。”走过大堂、二堂,走进书房,跪倒说:“贡生王成给大人叩头。”郭公吩咐:“你起来落座。我有话相问。”王成叩谢大人赐座,遂在下首坐下曰:“今蒙大人将贡生传来,有何话相问?”郭公曰:“我且问你,那黄子明家内还有什么人?你可知晓?”王成说:“论来黄子明所仗宋雷势力,家有百十名恶奴,他是一监生,抢了许多良家妇女。”郭公说:“你的女儿被他抢了去,你知否?”王成惊问:“大人如何知晓!”郭公曰:“我进城私访宋雷,夜间出城遇见黄子明抢了你的女儿,多亏石林拯救,杀了黄子明并众恶奴,方把你女儿送回家去了。”王成闻言,忙跪倒叩谢。郭公曰:“我明日升堂,必然把黄子明所霸占的田产还归原主。所有他的原有的产业,与你亲家杨贵均分。”王成说:“抄灭强徒足矣!焉敢贪他家产。”郭公曰:“不用推辞。

你且退下,明日候审。”王成退出,这且不表。

再言宋雷夜间在院中搜拿郭公不着,一夜无甚困眠,这一睡到巳时方醒。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早饭,时已过午,忽想起夜间享先生不是郭秀,若是郭秀,焉能走脱;再说,如有人同他逃走,何以家将一个不少。正在思索之间,忽闻云牌连声响,忙忙走出后宅,至前厅方落座,有一家丁跪倒,口称:“主公,不好了!”宋雷问:“有何事惊慌?”家丁说:“黄家堡黄老爷的家人来报,今夜黄姑老爷往杨家庄娶亲,在半路被咱府的家将杀了,还杀了四五十名家丁,把轿抢了回去了。”宋雷问:“他说咱府内的家将是谁呢?”家丁回答:“小人不敢说!”宋雷问:“为何不敢说?”家丁说:“原是主公心腹之人。”宋雷问:“莫非是陈松吗?”家丁说:“正是陈松。”石林闻言,走至近前连声答应:“不错,是我。”宋雷闻言大怒:“好陈松,竟敢如此行凶?”吩咐众家将:“把陈松给我绑了。”众家将答应一声,就要来绑,石林方要拔防身剑,心中暗想:“不可动手厮杀,目下不知大人到了桂林府否?又不晓发兵前来否?我一动手,恐其能狼不敌众犬,好汉打不过人多,性命难保犹是小事,总督大人来访入险地,拿不了宋雷,难劾索艾、田贵,怎除朝中权奸。”想罢遂呼:“众伙计们,慢近前,我有话分辩。”宋雷问:“你有何话分辩?”石林说:“黄府家人说我断轿杀了黄姑老爷,何为凭据?”宋雷问:“若不是你杀的,你为何应承?”石林说:“黄府家人诬我,我是一口浊气应承。

主人可想,我何曾出府?”宋雷闻言暗想:“这事也奇了,说不是他杀的,怎么黄府家人偏说是他杀的,不赖旁人;若说是他杀的,岂有再回府之理。”遂命家将传黄府家人进来质对。

家将即将黄府家人带到大厅跪倒,口呼:“大老爷,小人叩头。”

宋雷问:“你家主人娶亲之时,你可曾随去否?”黄家家丁说:“小人随去了,是我亲眼得见,我见陈松杀了我家主人,又杀了我们伙伴多人,是我躺在尸旁装死,才逃得性命,跑回家报信。我家大爷就命我前来报信。”

话未说完,只见家将进厅报道:“自桂林府来了一哨人马,现已进了城,不知所为何事。”宋雷闻言,向石林说:“陈松,你从昨晚就不服规矩,我的外甥提兵现已进了城,可有你的对手,可就不怕你不服。众家将,快把陈松拿下。”石林闻言,不由怒目扬眉,唰啦啦亮出防身剑,手指宋雷说:“好强徒,哪个姓陈!实对你说,我名石林,字常清,再望下说就是你家石老爷了。”言罢,闯将上去,把宋雷抓住。宋雷难劫转,那二三十名家将平日皆知石林厉害,不敢近前,正是邪不侵正。

石林口呼:“众位伙计,如有改邪归正者,近前为我绑缚老贼,静候总督大人军兵到来发落,皆有功劳受赏,还有生路。倘若执迷不悟,必作刀头之鬼。”话未说完,众家将一齐答应往上闯。石林说:“且慢近前,我唤谁谁来。”众家将闻言俱停步。

石林唤那素日可靠的二人近前,用绳把宋雷缚讫。宋雷只嚷:“反了!反了!”石林喝道:“是谁反了,我石林乃是平西白元戎的表弟,副将之职。因白元帅被索艾陷害,我方弃职隐姓埋名。宋雷你仗外甥专行强霸,有谋反之意,你倒说别人反了。

昨日总督大人前来私访,几乎在此废命,我将他救出城去,我复回来擒你。众位伙计们,且去把守前后门,凡是宋雷的家眷,不许放走。”众家将齐声答应:“遵命。”皆去守门。

石林又吩咐且把宋雷押在一旁,令心腹人看守。令人把地穴兵之号簿取来,石林坐在大厅正面,令常刚先把黄家送信之人杀了。常刚手起一刀,人头落地。石林把号簿展开,令常刚到地穴门首,唤毕腾来大厅问话,说:“切忌言我真名实姓。

走漏消息,割头来见。”常刚遵命而去。不移时毕腾入厅站在案前,石林说:“现今主公不日兴兵攻打北京,你可愿去否?”

毕腾说:“愿去报效。”石林吩咐:“杀。”常刚一刀,人头落地。

石林又按号簿点名,差常刚去唤,一连唤了数十名来,都是一样口气,皆已杀了。又去唤来一名朱泰,也是一样问法。朱泰闻言,怒目冷笑说:“我朱某前者怒打抱不平,惹下大祸,无奈投在此地隐身。主人横行强霸,谋反大逆,此处非我存身之地。我素日看陈松你是一正气豪杰,今竟入狐群狗党之中。我朱泰非是贪生怕死之人,杀剐存留任凭你等。”石林闻言,满心欢喜,连忙欠身,口呼:“朱兄暂且息怒。”遂将捉拿宋雷始末缘由并将真名实姓说出。朱泰闻言曰:“我平日看石爷你非是那无知之辈,岂肯与匪结成一党。既然捉住强盗,何不解赴桂林府请总督大人发落?”石林曰:“是你不知。不知现下拿了同江否?暂且候总督大人发兵前来再定度。你且拿着这号簿到地穴按名这般如此问话,若有与你我同志者,带上穴来;若是不与你我同志,愿意造反者,令他死在穴内罢。”朱泰领命而去。有人来报:“张总兵带兵围困府宅了。”石林闻报,即刻出来见了总兵张河,将宋雷拿获说了一遍。张河曰:“捉拿强徒皆是石老爷之大功也。当初白元帅征西,石老爷是前部先锋,久仰你的大名,今方认识。”石林说:“多承张大人过奖抬爱。”

言罢,二人携手揽腕进了大门。

张河观看,果然内有五座门,和午朝门相似。进了朝阳门,见那两厢房如朝房一般,正殿是九间,长朝殿檐下描画彩凤,明柱上雕刻九条金龙。观罢点头赞叹,可惜宋贼枉费了心机。

二人进了大厅,张河说:“请坐。”石林曰:“我乃弃职犯官,岂敢与张大人同坐。卑职在下听差才是正理。”张河曰:“石老爷莫要过谦,捉拿土豪都是石老爷之功。”二位谦逊一回,方对落座。那些将官列站两旁,石林叫道:“常刚何在?”

常刚近前请安曰:“小人伺候。”石林问:“宋雷的家眷拿获否?”常刚回答:“俱都获住,未逃一名,专候大人钧令定夺。”

石林吩咐:“皆绑上来,请张大人点验。”常刚答声:“是。”不移时把宋雷家眷押至厅前。张河令武弁点验明白,共八十七口。

张河吩咐:“皆打在木笼囚车,解赴桂林府去。”两边答应,遂皆押下去了。

张河、石林将梁小姐同使女请下楼来,命人抬轿送梁小姐主仆东崖庄去。石林曰:“随朱泰兄来者十数人,皆是忠义之士,你等前去把地穴塞了。”朱泰同众人领命而去。

张河令众将领兵把宋雷所造的兵刃器械并所积金银财宝、绫罗缎疋、衣服等物皆抄尽,雇夫并弁兵押赴桂林府去。吩咐把宋雷宅舍以火焚之。张河率领兵马押解宋雷家眷人等赴桂林而行。石林、常刚、朱泰随护梁小姐往东崖庄去;候梁怀玉还家,再赴保定府送亲,暂且不讲。

再言郭公在桂林府察院升堂,将抚院周鸿及布、按三司提了来,问罪的问罪,革职的革职。发落已毕,提堂官报道:“总镇张河抄灭宋雷在辕门候令。”郭公曰:“传进。”提堂官去不移时,张河入,察院参堂毕,郭公命人看座。张河告了座。

禀道:“末将未至溪山县,石林已将宋雷拿获,抄查宋雷眷口,石林、常刚、朱泰带领十余名义勇,护送梁小姐赴东崖庄。所抄宋雷兵刃、器械、财宝,现已一同押解来辕,请钧令定夺。”

郭公问:“他那地穴贼兵怎么办?”张河遂将石林、常刚、朱泰三人烧了穴内贼兵说了一遍。郭公闻禀,称羡不已。吩咐把宋雷、同江二贼家眷人等绑在法场正法,把宋雷、同江二贼绑着法标,晓谕百姓,凡与二贼有仇,被其所害的,准其碎剐其尸,以解其恨。

张河遵谕,领大令乘骥来至法场监斩,弃骥升坐监斩棚内。

吩咐把宋雷、同江二贼眷口开刀。刽子手遵令,把宋、同二贼眷口共男女一百四十八口,炮响一声,刀刀斩尽,个个人头落地。复又传令,凡被宋雷、同江二贼所害的,任凭百姓分其尸。

众百姓闻令,各人手无寸铁,有近前挖贼二目的,有用嘴咬身上肉的,有借兵卒之刀剁贼之肉的,霎时之间,把二贼碎尸万段,方解众百姓之恨。忽闻銮铃响处,一骑马飞奔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劾奸佞反坐监狱征鞑靼路遇三杰

自古奸雄多巧言,能说善道在驾前。

谋害忠良问斩罪,幸亏保本救英贤。

话表众百姓见一骑马,马上骑着一位提堂官,高声喊道:“总督大人吩咐下来,强徒所霸占民间的产业,是谁家的产业谁家具领,切禁贪心妄领。”众多百姓闻言,皆齐声欢呼:“青天大人!”这提堂官回察院交令。

这贡生王成同杨贵父子带领民户抄了黄宅回来,至院署叩谢总督大人之恩。郭公派人令梁怀玉收拾车辆往保定送亲,遂令张河领兵回广东而去。又传出令来,回朝面奏当今。

这日起身之时,桂林府的举监生员黎民百姓,排了三十多里地,抬着酒筵,捧着万民衣,扛着万民牌伞,前来送行。一郡绅商士庶皆感恩不尽。郭公皆领了一杯酒,收了众民的万民衣和万民牌伞,劝众民曰:“业可养生须着意,事不干己莫劳心。”众民领诺,恋恋不舍。郭公曰:“送我千里终须别,请回罢。”辞别众百姓,夜宿晓行,往北京而来,暂且不表。

且言治国忠良皆在外为官,惟有吏部尚书彭朋在朝。那索艾暗勾达儿旦前来犯边。这日康熙皇爷临朝,众文武参驾已毕。

黄门官把达儿旦反表呈于龙书案上。皇爷览毕,并不在意,仰面大笑。索艾便问:“吾主,笑者何来?”皇爷曰:“现在达儿旦反表到来,欲夺朕的江山。朕常思天下原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想昔日尧访舜,治乾坤,留万世美名,至今不朽。自从成汤伐夏以后,皆是争夺天下,哪有善终的。朕躬欲将江山让与达儿旦,众卿以为何如?”众文武大臣皆哑口无言。忽然文班中闪出一家大人,伏在金阙,口呼:“万岁!为臣有本冒犯天颜。”康熙爷闪龙目观看,乃是吏部尚书彭朋。

皇爷问:“卿家有何本奏?”彭公奏曰:“圣上欲将江山让于反王,臣有比于后汉时,荆州刘表亡故,那刘琮母把荆州九郡让于曹操执掌,指望献国祯荣,不料曹操权柄在手,将他抄灭殆尽,岂不是前车是后车之鉴耳?”皇爷未曾答言,国老索艾出班跪奏,口称:“吾主,彭朋既说江山让不得,他就当前去征伐,与吾主分忧才是。”彭公说:“索国老言之差矣!我乃文职,不能抡枪舞剑,怎能征寇。还是兵部田贵掌管兵权,可以用兵。”

索艾说:“兵部大臣在朝保护圣驾,似你食皇家俸禄,不与皇家尽忠报效,竟畏刀避剑,分明你有心卖国求荣。”皇爷说:“索皇亲言之有理,你且归班。”索艾叩头谢恩退下。

皇爷口呼:“彭吏部既出班谏朕不当把江山让与人,卿该前去征讨。”彭公口尊:“主公,昔日宋末之时,宋真宗皇帝驾坐汴梁,武臣中有岳武穆,精忠报国,镇守朱仙镇,只杀得金兀术亡魂丧胆,不敢犯边。内有奸相秦桧,用十二道金牌把岳家父子诏至风波亭废命。后金兀术复又犯边,那宋真宗再想岳家父子就难了。这达儿旦犹如金兀术,吾主的大将白玉好比岳飞。目下若有白玉在,那达儿旦焉敢侵犯天朝!吾主误信谗言,被屈的白玉不知他的下落。细想来何人害的白玉,令他去征伐达儿旦?”这明是暗劾索艾。

兵部田贵闻彭朋暗参索艾,暗想:“不好!当日白玉带甲上殿,是国老参他。陛下准奏,把白玉绑在法场,未曾行刑,被一阵怪风刮走,不知去向。现今老彭所奏,明明是参国老谋害白玉。若是康熙爷听信他言,岂不难为国老。国老与彭朋辩本,皆是为我,我就当代国老分忧。”想罢,田贵出班跪奏:“吏部彭朋妄奏欺君,彭朋句句诉说吾主之过,误参大臣。”

皇爷闻奏,点头生嗔曰:“彭朋大胆妄奏,巧言欺朕,现今达儿旦上反表,你不与朕分忧,将今比古言朕之过,又误参大臣,你自科你的罪名。”田贵见康熙震怒,遂又奏道:“当日国老奉旨监斩白玉,被怪风刮去,无影无踪。既是彭朋提起白玉,他定然知白玉下落,与白玉同是一党。”彭朋奏:“那白玉当初威震四夷,被索艾在吾主面前进谗言遭害,为臣哪能知晓他的下落?一殿称臣,何为一党?田贵是妄奏不实。”皇爷户:“你不知白玉下落,你是明明混乱朝政,罪恶已极。”遂宣指挥官把彭朋缚在法场斩首。那些指挥官遵旨把彭公绑讫,推推拥拥下了金殿,来到午门。

正遇保定府知府于成龙进朝面君奏事,是奏省中豪徒张英。

张乃索艾义子,他仗着索艾势力,横行霸道。因他强霸良家妇女为妾,于公问出真情,前来本参索艾信宠义子横行。遇见彭公被绑出午门,心中一怔,说:“刀下留人。”忙上金殿在品级台跪倒。口呼:“万岁!臣请圣安。”康熙皇爷闪龙目观看,品级台上是于成龙,问曰:“于爱卿,见朕有何本奏?”于公曰:“臣本保吏部彭朋免死。”皇爷曰:“彭朋隐匿叛臣,误参国老,理当行刑。爱卿你当日在朝,是干国忠良,你既保本暂赦彭朋死罪,发在刑部监禁。现今达儿旦犯边,无人出征,爱卿既然回朝,代朕分忧,带兵征讨。”于公曰:“为臣原是文官,不晓三韬九略,难以扫除叛逆。”索艾忙跪奏曰:“于成龙乃是保定府知府,无旨宣诏,他私自入朝,科他何罪?”真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一句话提醒皇爷,不由动怒生嗔,吩咐金带指挥使把于成龙绑了。众御林军近前拿人,于公不慌不忙奏曰:“为臣非是无故入朝,原有本章乞奏陛下。”皇爷曰:“有何本章奏来。”于公伏在金阙奏道:“塞北达儿旦造反,是朝中奸臣勾来暗卖吾主江山。保定府出了土豪恶霸,倚仗奸臣势力,恣意横行,强霸民间田地房园,霸占良家妇女。”皇爷冷笑曰:“于成龙,你所奏前言不搭后语,先奏朝中奸臣勾结达儿旦来犯边,奸臣是谁?引叛逆犯边,何者为凭?朕必抄灭卖国奸党。

一本未明,又奏土豪行霸,岂有此理。既是保定府有此土豪,是你责任,就该把他拿问进京,朕自然按功加级于你。又奏奸臣,又奏土豪,明是搅乱朕躬朝政。”于公见问,奏曰:“土豪无奸党,他不敢行霸;奸党无土豪,他不能卖国。为臣将奸臣并土豪一本参奏。”皇爷问:“土豪何名?奸党何人?如何勾引叛逆犯边?一一奏来。”

于公奏曰:“保定府有一秀才贾进,在臣衙状告监生张英把他的牧羊人打死,赶去山羊五百只。为臣细想,既有此事,须在首县控告,贾进必是讼棍,未准其状。这张英耳目甚多,知臣未准贾进词状,即刻派人给臣送来一分礼,乃是两坛酒,打开坛一看,乃是一坛金,一坛银。臣方知贾进状词是真。臣将礼单暂且收下,差人将秀才贾进传进衙内。问其情由,那贾进诉打死他的放羊人,赶去他的羊还不足为恶,他又将张英抢良家妇女,霸占民间田产,一案一案诉了一遍。为臣不敢遽信,故意将贾进问成刁告,行学成耻。那张英见臣收了他的礼物,又将贾进弄了个无脸,他又差人请臣过府饮宴。臣欲访查他的恶迹,正无门可入,乃趁他请臣的机会,来到张英家。张英认臣与他心投意合,开怀畅饮,闲叙幽情。张英酒醉吐露肺腑之言,张英说:塞北达儿旦不久推倒吾主,达王坐北京,我张英就是王侯。并要封臣为军机大臣,臣有心把土豪获拿,但他家内养着五百壮丁,臣故此入朝面奏吾主,急速发兵擒拿土豪张英。”

索艾在班中闻于公所奏,暗说:“不好,这达儿旦与我来往通气,全凭张英。我把白玉一本参倒出斩,白虽被风刮去,纵然未死,谅他也不敢出头。朝中无了能将,我令张英勾引达儿旦来夺大清江山,许张英王位,这张英小冤家作事不秘,竟被于成龙哄出真情,若是康熙准他的本,必差军兵把张英获住,审出真情,岂不连累老夫我。不如与他辩本。”想罢,出班跪倒,口呼:“吾主,于成龙所奏不实,满朝皆是治国安邦之忠良,保定府相隔京师咫尺之间,张英焉敢作那灭门之祸,并且又无凭据。达儿旦造反,现无前去征讨之人,臣保于成龙,他腹有韬略,堪可领兵征伐。”皇爷曰:“卿且归班。”索艾叩头谢恩归班。

皇爷问于成龙,“你奏朝中有卖国奸臣与张英勾引反王争夺朕的江山。索皇亲却奏朝内尽是治国忠臣。朕且问你哪是奸臣?哪是忠臣?”于公奏曰:“万岁说为臣是一忠臣就是忠臣,说为臣是一奸臣就是奸臣!”皇爷问:“你愿为忠臣?愿为奸臣?”于公说:“臣万望圣上之谕,何为忠臣?何为奸臣?”

康熙皇爷曰:“若是奸臣,不用讲;若是忠臣,现今达儿旦叛朕,朕即传旨令兵部发五万兵马,你率领出征,你就是为国分忧的忠臣。灭了达儿旦回朝,再把张英拿获,朕当亲审出奸党是哪个,负朕勾来反王扰乱中华。审出真情,朕当清理朝纲,按律治罪,你就是一忠臣了;你若不肯领兵征寇,枉食君禄,你就是奸臣了。”于公闻言,口中不言,腹内自思:“圣上令我带兵剿寇,只可一来托仗天子的洪福;二来有这五万兵马可能与反寇对敌。若是一时侥幸,征败反寇,擒了张英,奸贼索艾不怕他不招认张英是他义子。现时若说张英是他义子,索艾必将巧辩抵赖,又无证据勾引叛寇犯边,焉能肯认,又有圣上宠幸。”想到这里,口呼:“吾主,臣情愿领兵出征剿逆。”皇爷曰:“卿愿讨逆,乃是一忠臣了!”谕下饬兵部点五万兵马,令于成龙领带剿叛。于公叩头谢恩退下。

这奸臣田贵选择五万老弱残兵,交与于公领去。在教军场田贵交了兵符令箭,回朝缴旨去了。

于公见这五万兵马皆是老弱残兵,不堪征剿叛逆反寇,不由暗叹一声:“可惜圣明主公,朝中竟有这索艾、田贵二奸贼当道,其情可恼。”只得抱起兵符令箭,认镫上马,吩咐放炮拔营起程。行了未有半站之地,见有一簇人马轿夫,走得甚急,冲着军队而行。兵卒喝道:“你这些无眼匹夫,胆可不小,竟敢冲队。若是我们领兵于大人知晓,尔等难讨公道。”只见人丛中一人说:“你们是军队,我们是往保定府于太守那里送亲的,两不相犯。”兵卒闻言,即报于大人知晓,于公闻报,传令停住大队。于公下了坐骥,军卒把马牵在一旁,一人看过行坐,于公落座,吩咐唤他等前来问话。只见来人头戴顶帽,身穿蓝袍,外罩青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向于公扫地一躬,口称:“姻晚有礼了!”于公问:“你是何人?冲队而行。”那人曰:“姻晚家住广西桂林府溪山县银河西岸东崖村,姻晚名梁怀玉。昔日生父曾在户部为官,只因父母皆亡……”后又将他妹妹被抢,多亏郭伯父相救,令姻晚来送亲言了一遍。于公曰:“贤契勿赴保定,且到京住你彭伯父府,候我征寇回来,择良辰娶你令妹赴保定完婚。”只见从旁转过一人,口呼:“大人乃是文官,不明武子兵法?怎能用兵?倘临阵,恐其失机。”于公闻言,见这人虎背熊腰。不知这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奸臣派人杀于公议用计策困番王

索艾真是狗奸佞,差人去杀于成龙。

天意不将忠良灭,枉费徒劳难成功。

卖国求荣人咒骂,忠臣万古留美名。

劝君莫效奸臣性,必保子孙福寿增。

话表于公见从梁公子身旁转过一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煞气腾腾,确是一员虎将。听他所言战阵之事,于公不敢轻视,便问:“尊驾贵姓高名?同梁公子前来,特为护送梁家兄妹否?”

那人曰:“犯官姓石名林,字长清。因随表兄白玉征西,他回朝被害,是我一气弃职而隐。”于公闻言曰:“令表兄在我衙署隐匿。我起兵之际,先差人回省将我领兵征番之事通知你令表兄,见信必然来助。望乞石兄随营,代我料理军情,未晓石兄首肯否?”石林曰:“我乃弃职逃官罪人,只恐众军不服,有误军中大事。”于公曰:“我将兵符令箭交付与你,若有不服者,按军法从事。待奏凯回朝,清理朝纲,石兄少不了官复原职,还得加升。”石林曰:“末将情愿随征,但这五万军兵老幼不均,岂能冲锋对敌。末将从村中带来十余人,留下随营听用,未知大人肯容纳否?”于公曰:“既是石兄入目之人,不用说皆是豪杰之士,岂有不用之理。”

石林闻言,遂唤朱泰、常刚、韩忠、张俊、张杰、李同澄、杨魁、许孟洪、刘超、季兴基数人至于公前参见。于公观看这些人,丑的丑,俊的俊,真乃是当世英杰。众人报了名姓,两旁侍立。于公不由心中大悦,口呼:“石兄,这数位英雄肯愿随征否?”众人齐声曰:“大人若肯容纳,小人等情愿效犬马之劳。”于公点了点头,又向梁怀玉问:“贤契赴京,用他等送你否?”梁怀玉曰:“离京不远,不必用人相送了。”

于公遂命人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书柬,递与梁怀玉曰:“现在彭年兄在监牢,你到吏部府,把书柬交与门上家人李松,他自然将你兄妹收留下。大约不日你郭叔父回京,你彭伯父就能出监牢。”梁怀玉接过书柬,拜辞于公,催着轿马人夫奔京而去。且言于公同石林调动兵马,往北而行。行了一日,只见日已平西,于公不晓营伍规矩,凡军中事情俱托石林执掌。石林择地扎下行营,埋锅造饭已毕,满营俱已歇息,另派机伶之兵,把守营之四门。天交三更时候,忽听四营门上乱喊,犹如偷营劫寨之声,喊声不绝。石林心中纳闷,暗想:“离京才一日,又未到边庭,焉有偷营的敌人?”只得令朱泰、常刚二人往南营门哨探,韩忠、李同澄探问西营门。张俊、张杰哨探东营门,杨魁、刘超哨探北营门。众人遵令而去。石林、许孟洪、季兴基三人在中军帐,保护于大人。

原来偷营的是索艾、田贵。知于公帐下无能将,暗差派八名武进士,均是他心腹之人,闯营来杀于公。蔡英、段成二马闯进南营门,营门军卒虽然呐喊,不敢拦挡。忽见营中闯出二人,各提防身剑迎上来。蔡英、段成二人抡刀策马过来,常刚、朱泰在步下瞧见刀来切近,一闪身,用剑把马腿砍折,又一剑把马腹刺破,二马倒在地,蔡、段二人掀下马来,军卒把二人绑讫,推推拥拥径奔中军帐。韩忠、李同澄往西营门迎的敌人,乃是崔景、郭义二贼。他俩武艺高强,韩忠、李同澄非是二贼敌手,皆受伤而败。军卒报于石林知晓,石林差许孟浩前去迎敌。北营门是杨魁、刘超迎敌,被闯营贼所杀。军卒报入中军帐,石林前去迎敌。东营门张俊、张杰兄弟二人迎敌,闯东营门的是田贵侄儿,一名田旺茂、一名田旺盛,二贼杀了张家兄弟二人,径奔中军帐。季兴基率兵迎敌,一人焉能敌二人,被二贼所杀。

于公认得二贼是田贵之侄。二田弃马提剑曰:“于成龙,今夜教你死个明白,你与索皇亲有仇,他派我八人前来杀你。”

言罢往帐内闯。于公心知命必休矣,闭目等死,忽闻喀嚓喀嚓响,睁目一看,二贼死于非命,跌落尘埃。见常刚、朱泰提剑站立,就知二贼被他二人所杀。于公口呼:“二位将军杀了二贼,救了下官。”将季兴基被田贼戕害,石林往北营门去迎敌言了一遍。常刚口呼:“朱兄,你在此护守大人,我到北营门襄助。”言罢而去。

这石林正迎着闯北营门的二贼奔中军帐来,见了石林,双刀并舞,石林抡剑相战之际,常刚闯到,一伏身闯至近前,将二贼马腿砍断,连人并马跌落尘埃。石林、常刚手起剑落,二贼废命。常刚遂将南营门并中军帐之事诉说一遍。二人闻西营门喊声连天,遂扑奔西营门而来。

且言许孟洪西营门迎敌,只见郭义抡刀,崔景拧枪,二贼迎上来双战许孟洪。,战有十数回合,许孟洪不能取胜,暗想:“不如且战且退,诱二贼至中军,石林在中军必来助战,杀二贼易如反掌。”思想已毕,且战且退。那石林、常刚奔到西营门,军卒报说:“许老爷退败,偷营贼望中军赶杀去了。”石、常二人闻言,急急如飞,随后赶来,果见二贼赶杀许孟洪。

二人闯近马后,用剑砍伤马腿,二贼仰面朝天跌落尘埃,崔景、郭义被石、常二人一剑一个皆已杀死。朱泰保护于公出中军帐,将石林、常刚、许孟洪迎入帐中,于公口呼:“众位将军救我不死之恩,铭感五内。班师回朝之时,必要保奏升官。

今时征番全仗众位之力,军中之事,本府甚不明白。”石林口呼:“大人休要太谦,我等既蒙大人收纳,理当效力疆场。”于公命四人落座,吩咐军卒将阵亡的张俊、张杰、杨魁、刘超、季兴基尸首用棺木殓讫,寄在附近庙中;令人把蔡英、段成带进帐,于公鞫问,落了口供,派兵差押解护送至保定府寄监,这且不提。

再言石林吩咐歇兵三日,第四日整顿兵马,响炮拔营北征。

一路上晓行夜住,非止一日,忽见蓝旗来报,兵马不可前进,离三虎山番营已近,请令定夺。石林吩咐响炮安营下寨,歇马三天,好与反贼对敌。大小三军遵令支起帐房,埋锅造饭不表。

这日于公正然与石林等议论军情战征之事,有军卒来报,现有大人家人在辕门外欲见大人。于公闻报,向石林曰:“此必是年兄白玉到了。”急忙接出辕门,一看果然是白年兄到了,乃携手揽腕入中军帐。寒喧已毕,近前拉住石林,口呼:“贤弟你可想杀愚兄了!你这十数年未见面,在何处存身?怎又来投于年兄营中报效?”石林见问,遂将当日逃到两广土豪宋雷处,隐姓埋名,遇郭大人私访,复保护梁公子兄妹投亲,巧遇于大人出征始末缘由,言了一遍。于公接言曰:“仗圣上洪福,众将之力,讨叛报捷回朝,参倒奸党,好报仇削奸,一靖朝纲。”

白玉口呼:“于年兄请放宽心,莫说小弟在此,仅有石贤弟在此,也能把达儿旦平服,班师有日。”

正然讲话,只见蓝旗跑进中军帐跪报:“达儿旦的兵马只离三里,杀奔前来。”石林一摆手说:“再探。”蓝旗退去,白玉曰:“既是反兵前来已近,就该如此如此擒寇,必然成功。”

石林曰:“正合吾意。”遂令常刚、朱泰保护于大人前去迎敌。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而行,军法无情,不得违误。若违令者,斩首示众。”二人遵令。石林令许孟洪:“随我带领精壮军兵前去埋伏。”各人提了兵刃,飞身上马出营,遵令而行。

且言于公不带军卒,只有常刚、朱泰二人保护,向前伸马,但见达儿旦的番兵相离不远。常刚口呼:“大人,你老可发喊罢。”于公问:“我可喊什么?”常刚说:“大人就喊:‘咦唔,番兵慢来,你家大人在此久候多时,速报与达儿旦前来送死。’”

于公曰:“我就照此喊罢。”于公就照所教的话喊了几声。番兵队止步,忙报与达儿旦知晓。

达儿旦闻报,一马当先,见迎面有三匹马,马上骑着三个人,头前一人头戴蓝顶,身穿补子袍,手执枪一杆,看形景不像对敌的武将。左右二人,有些煞气,也不像对敌的打扮。观罢,遂即发喊:“咦咳,你是何人?敢挡你王爷去路!急速闪开,若是迟延,叫尔等刀下作鬼。”

于公见问,那自来的话就说出来了:“好反贼,焉敢问我!

我乃于成龙,字登云,由翰林出身,现任保定府。你若知本府的厉害,急速退兵便罢;若其不然,被本府获住,那时悔之晚矣!”达儿旦闻言,心中暗喜:“张英之言不假,白玉被索艾所害,如今大清无能将敌我,我且杀此三人,率兵杀进关去,夺清朝天下,易如反掌。”想罢,抡刀催马照着于公砍来。于公拨回坐骥而逃,常刚、朱泰催坐骥,一个手执虎尾钢鞭,一个手执长枪,架开达儿旦之刀,杀在一处,战有三四回合,见大人马奔埋伏之处去了。常、朱二人说:“敌你不过。”照着埋伏处逃去。

达儿旦欺敌不舍,催马抡刀追赶下来,堪堪相离三虎山不远,忽听一声炮响,只见四面清兵围裹上来,说声:“不好,中了诱敌埋伏之计了!”拨马向北而闯。迎面一将挡住去路,那人大喊:“达儿旦,你认得许孟洪你家爷爷否?”抡刀相迎,战有两三回合,达儿旦望外就闯,被清兵乱箭射回,只可拨马向西闯,见挡路一将,认得是石林,大吃一惊,暗骂张英,声言白玉被害,石林弃职逃走,不敢出头,这石林既在此,只可相敌,催马抡刀闯上来。石林拧枪相迎,战未两三回合,往外就闯,又被清兵乱箭射回。达儿旦闯东常刚挡路,闯南朱泰阻路,皆被乱箭射回。正然发怔,猛听銮铃响处,一将当先,大喊:“达儿旦,你可认得白顺天否?”达儿旦一看,正是白玉,只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欲要逃跑,四面兵将围困,难已逃脱,无奈滚鞍下马,口尊:“白大将军饶我之命,从今再不敢犯边了。”白玉喊道:“我把你这反覆无常的叛贼,当初你发下誓言,有我白玉在,你再不敢前来犯边。那时将你恕过,你今又来犯边,口是心非,这是你自投罗网,前来送死,你死在九泉之下,可休怨我。”番王跪下口呼:“将军饶命,我被你中国大邦人蒙哄,定计害我小王。”白玉闻言,用枪一指:“好野狗,满口胡言。我中国乃是仁义之邦,何人哄你?”

不知番王说出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见美色陡起淫心诓金童醉酒杀人

自古强徒行不良,霸占妇女作妾房。

不但莫能随心意,临到身死命有伤。

话表白玉问达儿旦:“我中朝是何人哄你前来犯边?讲。”

达儿旦口呼:“白大将军,休要生嗔,你朝中有一国老索艾,差人下书与我,书中言白爷被害,中国无能将,教小王发兵夺取北京。那时小王不敢二次犯边。保定府住的张英,是索艾义子,来小王国内游说,将小王之心打动,才来犯边,这岂不是中国设谋灭我国吗?”白顺天闻言,微微冷笑曰:“如此说来,你吃了索艾之亏。既然如此,你写降表,放你回国。”番王达儿旦立刻用剑割下衬袍,有一尺长,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一道降表,双手呈上,白公接来一看,曰:“倒也罢了。”递与于公,于公看毕,问曰:“这一场羞辱自何而得?”番王曰:“吃了索艾、张英之亏。”于公日:“你既吃他二人之亏,你回营去再写一道表章,将二人勾兵一一叙明带进我朝,可以给你洗冤。”番王闻言大喜,遂牵马走出三十余步,方飞身上马回营。

于公、白公一同率领众将兵丁回自己营盘。

番王奔回自己营盘,迎面与胞弟狐狸豹相遇,口呼:“皇兄胜败如何?”番王言了一遍,二人进营,大帐落座。番王曰:“我写一道将索艾卖中国江山的表章,派御弟你同白大将军到中原献表,此仇恨可报。”狐狸豹曰:“既然如此,小弟愿上中原一走。”番王欣喜,把索艾卖国表章写毕,吩咐小番给二王爷拉马伺候。这狐狸豹将表章背好,飞身上马,径奔大清营盘。营门小校报进大帐,于公、白公、石林出营接入大帐,宾客相待。歇兵三日,班师奏凯回朝,先从保定府押解偷营二贼奔赴北京,这且慢表。

再表当初白公被索艾所害,满门家眷绑在法场,那时关圣帝君用一阵神风把白公夫妇刮到保定府于公处藏身。白公之儿女刮到大名府,有一王妈妈,膝下并无儿女,收留白金童、白秀英兄妹二人当儿女,如亲生一般看待。白金童改名王绪章,送在南学读书。兄妹是双生,皆是年庚一十六岁,白秀英终日在房中习学针黹。这日秀英在房中做衣,想起父母不知存亡,不由二目垂泪。王妈妈见她落泪,就知她心中有事,口呼:“我儿你闷倦了吗?咱园中开的极好的菊花,我同你去赏玩去。”

白小姐有心不去,恐妈妈问落泪之故,我说想父母,岂不冷淡了妈妈之心肠,想到这里,只得擦干泪痕,口呼:“母亲要去看花,儿随母亲一行。”母女二人走进园中,看花散心解闷。

不料墙外有一土豪田旺义,原是兵部田贵之侄,乃是监生。

捐了二府前程,在这一方横行霸道。每日带领数名家丁庄客,牵犬架鹰,兴围采猎,从此而过。田旺义在马上望园内看得真切,见一年约五十余岁妇人同一少年美貌女子观菊花。田贼勒马目不转睛照定小姐观看。王妈妈猛一抬头,见墙外一人望看园内,即叫:“女儿,咱回去罢。”母女二人回家去了。

田旺义见美女已去,不由神魂飘荡,险些跌下马来,遂问家丁田德,这是谁家的花园,田德说:“这是秀才王贤的。”田贼说:“王贤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他家还有何人?”田德口呼:“老爷,你老还不知道,那王贤并无儿女,他婆子又不改嫁,她仗着是秀才娘子,众人不敢惹她。三年前拾了一儿一女,我见过她拾的儿在南庄读书,名唤王绪章,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前在府考中了案首,日后秀才不愁稳中。你老问这花园做吗?”田贼说:“回府再说。”

回到家中向田德说:“适才我见一女子,大约是王绪章之妹,生得如天仙一般。我有心娶她为妾,派你前去说亲。你若是说成了,我赏你一千银。”田德闻言,口呼:“老爷,这件事不中,一则老爷有四五十岁,与那女子年庚不齐;二则咱家现有太太在室;三则她算是秀才的女儿,那王绪章又考中案首,岂肯令妹妹与人作妾,若去提媒与老爷作妾,不用王绪章不依,只怕王妈妈生嗔,她又身体强壮,打人无敌手。”田旺义闻言,把眼一瞪,骂道:“好奴才,别人怕她,咱爷们不怕她。

你只管前去提媒,她若识时务许亲便罢,若不识时务,不许亲之时,咱再硬抢那女子去。她纵然告到府县,我是二府前程,一时不能定我罪名。再差人到京哀求你太老爷,恳求索国老之情面,下一封文书至府县衙门,莫说她是秀才娘子,就是举人进士娘子,问她个刁告不实,诬控官长之罪。你去提亲,休要延迟。”田德知道王妈妈的厉害,不敢前去。

一旁转过壮丁张虎子,无论何事,好头里跑,因此送他外号“莽皂鳖”。呼:“老爷,这事极好办,若依我不用去提媒,现放着打围的二十余人,一齐闯到她家,把那女子抢来,凭她有何势力,任她使去。”田德接言说:“好,好,好!张大哥的主意不错,就是无人打头。”张虎子说:“我打头。”田德说:“张大哥打头很好。”田旺义闻言欢喜,遂带领二十余个打手,狐假虎威住王家门首而来。

不多时来到王家门前,田旺义勒住马,众人止步,张虎子近前拍门,大声喊叫:“快开门。”王妈妈正然纺线,忽闻外面拍门甚凶,遂急忙出房来至大门内,把街门开放,望外一瞧,见一群人,人丛中有一乘马之人,正是在园外偷看女儿的那人,暗想:“今日必然祸事临门了。”忽见张虎子恶狠狠望门内闯。王妈妈大怒骂道:“狂徒,小兔崽子,你望哪里钻?”王妈妈劈面一巴掌,把张虎子打在那门框上,脑袋崩得“咯噔”

一下,又用力往外一推,张虎子摔出五六步去,只跌的“咳哟”一声,哼哼站不起来。那些庄客家丁见此光景,谁敢近前。又见王妈妈操起一根大棍,指着田旺义说:“看你是一乡绅模样,乃尊贵之人,为何打门打户,自取其厚,老娘看你是文墨人,不然一顿大棍,把你狗命追了。”言罢,回身将街门关闭,自进房中去了。田旺义被骂得哑口无言。此时张虎子扎挣站起说:“好打!从来没吃过这场亏。”田德说:“你以为她是寻常的妇人啦!当初王秀才在世时,来了一伙沧州强盗,夜间明火打劫她家,被她一条棍只打得跪下告饶,才饶放了。”

众家丁说:“亏了咱们皆未近前,若近前吃她一顿好打。”田德说:“故此我不敢前来提媒,咱们且回去罢,家中再商量。”田旺义说:“既是如此,暂且回去商议。”众家丁随着一同回到田家埠门前下马,到大厅内落座,只是咳声叹气。

田德在一旁口呼:“老爷,且不要烦恼,小人有一计,管教她把女子送上门来。”田旺义忙问:“是何妙计?”田德说:“咱家少爷与王绪章常一处会课,待会课之日,老爷将王绪章请来,殷勤劝酒灌醉,把使女杀死一名,把金银上好衣服放在王绪章面前,就说他杀死使女,偷盗衣服、金银首饰,把他送到当官,有赃有证,有凭有据,老爷再使几百银上下打点,治死他不难。那王妈妈若闻王绪章做出这不法之事,定然把他妹妹赶出门外,无论落在谁家,前去提媒,她家必然送上门来。”

田旺义闻言曰:“这条妙计很好,勿须会课之日,就于今晚行事,恐他回家机关泄漏。”即刻写了请帖,命田德送到王绪章书房。白金童接过一看,见是田宅的请帖。暗想:“我来他庄念书已经半年有余,常与他儿子一处会课,那狗子大模大样的,无相交之意,怎么忽然下帖请我,想必见我考了案首,有入泮之望,想和我作个相与也是有的。”想到这里,向田德曰:“我在贵庄念书,未曾至贵府拜谒,有何德能,蒙田老先生台爱请我。你先回去,对你家老爷说,我且回家禀明母亲,再造贵府拜谒不迟。”田德口呼:“相公,我家老爷吩咐,小人若请了王相公来,便有赏;若请不来,将小人革除不用。王相公当成全小人,随小人去才是。”遂请安催促。

白金童见他这样恳切,只得禀明师长,辞别众同学窗友,随着田德来到田府门首。田旺义闻报出来迎接,含笑曰:“久仰王相公才高北斗,今日幸临,寒舍增光,有失远迎,当面恕罪。”白金童扫地一躬曰:“晚生有何德能,蒙老先生台爱。自来贵庄念书,未曾拜谒,老先生品居高贵,晚生是一寒儒,不敢高攀。”田旺义笑称:“王相公说哪里话,乡亲世谊,何言高攀二字,而且是儒门之士,正在妙年,府考案首,高发其可量也!像老夫五十余岁,身居功名,亦终于此而已矣!”白金童曰:“老先生过奖了。”谦让了一会,一同进了大门,在大厅分宾主落座,家丁献茶,茶罢整酒上莱,真是山珍海错、美味佳肴。白金童只当真心饮敬,放怀畅饮,自日晡饮至日落,才站起告辞。田旺义拦曰:“岂可速回!我慕你才学渊博,将小儿唤至家来,得以领教。”白金童曰:“晚生才疏学浅,有何学问,既蒙台爱,倘若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田旺义命人秉上灯烛,白金童认为真实相,酒已饮的酩酊大醉,说:“晚生要寝。”立起身来,迈步奔床,晃里晃荡走了两三步,扑咚跌卧尘埃,不省人事。

田旺义吩咐田德、张虎子严密办理此事,自己在书室候信。

候至夜半,田德口呼:“张伙计,我去栽赃,你去杀人,各干其事。”张虎子闻言,手持钢刀往厨房内唤出一名丫鬟,一刀杀死;田德包了一包衣服首饰金银放在白公子身畔。天明之时,田旺义来到大厅,走近白公子面前,故意骂道:“好一个贼子王绪章,我请你前来良友相待,不料你竟做着无法无天之事。”遂吩咐给我捆缚起来,送县究治。众恶奴近前捆绑,白公子朦胧惊醒。不知白公子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白金童含冤寄监王妈妈拦舆告状

设谋定计要成亲,那知事情不随心。

花费银钱将人害,无从害人自亡身。

话表众恶奴把白公子用绳拴绑起来。白金童被缚惊醒,问道:“老先生因何把晚生绑起?”田旺义唬道:“你休推诿,假装不知,夜间杀死我府中丫鬟,偷盗我府内衣服首饰金银,竟作出这样不法之事。”白公子闻言,见面前有一个大包袱,有血刀一口,暗思:“平日风闻此贼倚仗他是兵部田贵之侄,素行不端,如今见我考得案首,他儿子未中,心生嫉妒,栽赃害我。”白公子再也想不到祸从妹妹身上起,遂说道:“你我平日无仇,素日无冤,你栽赃害我!何用把我绑讫?我还跑得了吗?我同你见官去。”田旺义说:“不怕你不见官去。”遂写了一张柬帖,令田德先送到大名府元成县,又令家人拿着包袱并一口血刀,拉着白公子竟奔县城。

田家埠离城三里,不多时进城,来到县衙,田德先进去递进禀帖,用银上下打点。不移时,忽听大堂梆子响,皂隶喊堂,三班衙役站班,只闻云牌响三声,暖阁内知县落座。这元成县姓姜名智,字明伦。虽是贪官,心惧知府仁明,不敢过于酷刻。姜知县吩咐唤田德堂上回话,田德忙跪堂前说:“田宅家人,小人田德给大老爷叩头。”呈上禀帖。姜知县把禀帖观毕,腹内思想:“王绪章本县见过,十五六岁。庄太爷前复试,倒是才学渊博,已得案首,他岂能杀人?况且田府先送给我一份厚礼,其中必有缘故,令人莫测。若究王绪章是一强盗,于理不合。待说王绪章不是强盗,又受下田府重礼,他又是二府前程。他叔现是兵部尚书,必得给他个体面才是。此案令我两难,不免我且问王绪章,素日与他有仇否?若是有仇,定是栽赃诬盗,以报仇恨,我即将此案详府,任凭庄太爷判断;若素日无仇,就用严刑审问。”主意一定,遂吩咐田德下去。

姜知县吩咐带王绪章上堂。衙役喊带王绪章上堂。只见张虎子牵着王绪章上了大堂。王绪章深打一躬,口呼:“老父台,给童生辨白冤枉。”知县问:“你为何偷盗田府衣服金银?又杀死他府的丫鬟?从实招来。”公子口呼:“父台明鉴,童生自幼只知读书,不敢为非,焉敢杀人?”遂将所请过府留饮、酒醉被绑始末诉了一遍。姜知县闻诉,腹中为难,一边是初中的府案首,年幼如何杀人?一边是田府势力压人。正在踌蹰之间,忽见差役忙忙跑上大堂,打躬报道:“两广总督郭大人回京缴旨,路过此地,知府庄公祖太爷已前去迎接,到了西关啦。”

姜知县闻报,吩咐且把王绪章寄监。即刻吩咐备马,马排子早已在堂下牵马伺候着了,姜智遂乘马接郭大人去了。

且言衙役把白公子带至南牢,交与禁卒,这田德、张虎子跟到监门,口呼:“李大哥,你认识此人吗?”禁卒李龙说:“他不是东关王妈妈儿王绪章吗?好文才,庄太爷取他案首,若再院考,定是秀才,他怎作出这无王法之事来?”田德说:“谁想到他就作出来了么!我家老爷命小弟带来一份薄礼,严紧看着他些方好!”李龙说:“交给我罢,田府上的事,谁敢不上心。”言罢,锁了狴犴门进到里面,见守里的禁卒王信在那里正问白公子内中详细,李龙近前说:“你问他详细,你能为他伸冤不成?休管他屈不屈,田府说他是强盗,咱们就把他收拾起来。”言罢,把白公子入匣床内,把头发挽在将军柱上,胸膛压上十块枣板,勒上滚肚绳。

且不言白公子在匣床受罪,痛哭不止,且言白秀英在绣房内耳热眼跳,坐卧不安。小姐口呼:“母亲,孩儿怎么眼跳不止呢?”王妈妈说:“我的眼也是跳。俗语说眼跳眉毛长,必定有人讲,大约必是那一群狗才,硬拍咱的门,望院内闯,被我打跑回去,必然讲论咱们母女。”正然讲话,见一人喘吁吁进来,口呼:“王妈妈,不好了!有了祸事了!”王妈妈见是打烧饼的张三,忙问:“张三哥,有什么祸?这样惊慌。”张三说:“我见你老大相公押进监狱,我一询问,田府的家人说:“大相公今夜间杀了田府一名使女,偷盗她的衣服金银首饰,堂讯完寄监。”王妈妈并白秀英母女一闻张三之言,只唬得哑口无言,魂散魄消,不由得母女抱头痛哭不止。张三说:“哭也是无益,不中用。倒是想个主意去救他,我想王贤弟是在府内中得案首,何不往知府衙门去告他诬良呢?”王妈妈闻言,停泪说:“女儿休要悲啼,你张三哥说的极是,你在家紧闭门户,我去到监狱去送饭,问问你哥哥杀人偷物是真否?咱好写状告他。”言罢,拿了几百钱同张三出大门而去。小姐把大门关闭不提。

且言王妈妈同张三不多时来到狱门,口呼:“监内禁公哥,行一方便,开门我进去,给我儿送饭来了。”禁卒李龙问:“你儿是谁?”王妈妈说:“王绪章是我儿,万望大哥方便一二。”

李龙说:“你是王绪章母亲,你不知你儿身犯重案?有赃有证,有凶器,杀死人命。况且事主是乡宦,你来送饭也该打算打算才是,靠山使柴,靠河吃水。”王妈妈说:“我明白了,倚着槐树穿黄袄,是我来得慌速,未曾做饭,捎来五百铜钱给你三百,这二百给我儿买些饭吃罢。”李龙说:“监中无有卖饭的,不如都给了我,待我给他去买饭吃好否?”王妈妈说:“甚好,多劳你的神。”遂把五百钱递过去。李龙接钱揣起来,用钥匙开了监门,王妈妈进监。王信问:“这是什么事?”李龙说:“这是王绪章之母前来探监送饭。”王信说:“好么,作情也由你,不作情也由你!”王妈妈问:“我儿在哪里?”王信用手一指说:“在那屋内。”王妈妈进房,见王绪章在匣床上受罪,不由得如刀挖心。手扶匣床,哭得死去活来。把王信哭软了心,说:“李大哥,你既作了人情,须作到底才是。依着我说,把王绪章放下来,令他母子说几句话才是。”李龙说:“这是大老爷的法度,咱可担不了这个沉重。”王信说:“你是守外的,我是守里的,沉重我担。”李龙闻言,向外边去了。

王信先把王绪章头发解下将军柱,又解去捆肚绳、压胸板说:“相公起来罢,与你母亲说几句话。”公子坐起,把王妈妈双手拉住,叫声:“娘亲!苦杀孩儿了。”母子痛哭不已。王妈妈问:“吾儿,你怎么到了他家惹出这样大祸。”公子遂将请他的情由说了一遍。王妈妈说:“我儿放心罢,我要前去告状。”

白公子问:“你老往哪里去告?”王妈妈说:“我往府衙去告。”

公子说:“现今姜知县去迎接郭大人去,大约知府也去迎接,未在府衙,不如向郭大人轿前拦舆。”王信说:“那可不中,那郭大人虽是清官,是管两广之事,大名府之事他管不着。”公子说:“他与我父是同年,我的事未有不管之理。我实说了罢,我是征西大经略白元帅之子白金童是也,父名白玉,孙嘉干是我岳父,庄周恒是我娘舅;与我父结拜的总督郭秀,保定太守于成龙,河南巡抚张鹏翮,吏部尚书彭朋,皆是我的盟伯。”

王信闻言,在公子面前跪倒,口呼:“少爷,恕小人之过,怪不得庄太爷取你案首,你是他的亲外甥。”公子说:“我的娘舅,一则我与他并不识面;一则我是更名改姓王绪章,焉能知是他外甥?王兄请起,我还有要事相求。”遂把王信拉起。王信问:“有何要事?若用小人之处,小人必然尽心竭力去办。”

公子说:“适才我所言名姓,切忌泄漏与旁人。母亲前去告状,须得一人送一封书信与我娘舅。”王信说:“我去可否?”公子说:“可。快取笔砚来。”王信把纸笔墨砚取到,公子先写一张状词,念与王妈妈听,遂折叠周正,递与王妈妈收讫;又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王信。王信口呼:“少爷暂受一时之屈,我同王奶奶出监各办其事去了。”遂领着王妈妈来至监门内。李龙问:“王伙伴,你上哪去?”王信说:“王妈妈家中有两吊钱,叫我拿去。”李龙说:“可休撇了我。”王信说:“你放心,我可不是那无义之人。”遂同王妈妈出监,各自分头干事。

先言王信耳闻知府庄太爷去迎接郭大人,未在衙署,遂出南门,顺着大路奔至元成县交界,听说大名府同城官员都在公馆恭迓迎接大人。王信见了府役说:“借重传声,说有给庄太爷下书之人求见。”府役即刻通报进去。庄太爷吩咐:“令他进来。”王信进公馆见了庄太爷,即忙叩头。庄太爷问:“你是哪里来的?”王信说:“自元城县来,小的是元城县的禁卒,有书一封呈与太爷过目。”遂将书呈上。庄太爷接书拆看,原来是甥儿被劣绅田旺义诬害,坐监受罪。遂问王信:“你叫什么名字?”王信说:“小的名叫王信。”庄太爷吩咐:“你且急速回去,好好服侍被罪之人。切忌对人传扬,本府自有办理,回衙后本府必然恩赏于你。”王信叩谢。

太爷将出公馆门,忽见探马飞奔而来,进公馆报知庄太爷:“大人将近交界。”庄太爷闻报,率领文武官员前去迎接。

再言大人郭秀进京交旨,带领人马轿夫执事人等路过这大名府,忽听路旁有喊冤枉之声,即刻吩咐落轿,令差人将喊冤人带过来。王妈妈上前跪倒轿前,口呼:“冤枉。”手捧状词。

郭大人见是半老妇人告状,差役把状接采呈上。郭大人阅了一遍,问曰:“你是王刘氏吗?”王妈妈回答:“正是小妇人。”

郭大人问:“这王绪章是你五年前所收义子,他原名是白金童。”

王妈妈回答:“正是。”郭大人问:“这田旺义是何人?”王妈妈说:“他是兵部田贵之侄,捐纳二府之职。”郭大人一闻是兵部田贵之侄,不由生嗔。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田旺义抢亲被擒斩恶霸进京参佞

大节忠勇如神圣,临难赴敌愈见真。

功业灼灼不可没,日落荒山尚有春。

话表郭公一闻田旺义是兵部田贵之侄,不由生嗔,暗思:“怪不得横行霸道,苦害良民,仗势欺人。这田旺义与宋雷相似,我进大名府严究此案后,进京本参田贵。”想罢,遂吩咐:“王刘氏暂且回家候传。”王妈妈问了路径,回家去了。郭公起轿未有一里之遥,知府庄周恒前来迎接,递上手本,其下大小官员一班俱递手本。郭公轿在前,文武大小官员随后,不多时已到大名府南关。郭公不入公馆,进南门至知府衙门,在大堂前下轿,即刻升坐大堂,文武各官参拜已毕。郭公便问庄知府,口呼:“年兄,此处有个劣绅田旺义否?”庄知府说:“自卑职下车以来,耳闻有一田旺义,说是兵部田贵之侄,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奈县民尚未有上告他的,卑职无可如何耳!”

郭公闻言,点点头,遂令参府赵烈:“领本部五百军队,赴田家埠捉拿田旺义并其眷口,至公堂候审。”赵参将尊令退下,领兵去了。又令姜知县把王绪章释放回家。姜知县遵谕退下去了。郭公吩咐毕退堂,同庄知府退进书房,暂且慢表。

再言参将赵烈率领弁兵五百余名赶奔田家埠,不多时已至田旺义的大门外。赵参将高声喊道:“田旺义快出来服绑!”门上家丁闻喊,向外一望,见是参府领着无数军兵,皆是弓上弦、刀出鞘,口口声声要拿田旺义,只唬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跪倒马前,口称:“大老爷,小的主人未在家。”赵烈问:“哪里去了?”门上人说:“往东关娶亲去了。”赵烈闻言,说:“守备张群宿带二百名兵把田旺义的宅子围困。休要走脱一人,候我来再定夺。”张守备遵令,赵参将带领三百兵往东关而去,暂且慢表。

且言田旺义探闻王妈妈未在家中,率领五十名家将,来至王家门首,见大门紧闭。张虎子越墙而进,开了大门,众恶奴一拥而进,径奔堂屋而来。秀英小姐心知不好,遂把堂屋门紧闭。田旺义站立院中,向屋内口呼:“小姐开门罢,不可滞忸。

你母亲已经将你许给我了,你到我家现成成的二府娘子,谁人不称你奶奶,你是有福的。”话未说完,只见王妈妈拦舆回来,一进大门,见无数之人向屋内说话,堂屋门紧闭,心知有异,不由心中大怒,骂声:“好忘八羔子,狗杂种,竟行无天无王法之事。”抄了一根大棍,奔去厮打,恨不能把田旺义之肉咬下几口。怎奈寡不敌众,被众恶奴捉住。田旺义吩咐把她吊起来,打她一百皮鞭。众恶奴把王妈妈四马攒蹄捆起,吊在磨棚内,用皮鞭抽打,王妈妈破口大骂不止。秀英小姐在屋内听见母亲因自己被打受辱,只疼得无法可使,便要寻自尽,忽闻大门外人喊马嘶,从门缝望外一看,只见大门外闯进无数军兵,众恶奴一见官兵,想要逃跑,哪得能够。赵参将吩咐:“拿人。”

众兵卒先把田旺义绑了,众恶奴皆被拿获。又把王妈妈放下吊来,秀英小姐也不寻死了,开启房门母女相见。且表参将赵烈吩咐兵卒押解田旺义并五十名恶奴到田家埠,令守备张群宿把田家一切家眷人等锁押进城,至知府衙门交令。这元成县知县姜智回县衙,即刻将王绪章从监提出,当堂释放回家。王绪章回到家中,见了母亲并妹妹,悲喜交加,母子各诉被屈之事,说不尽的苦衷。

且说总督郭大人随同庄知府入书房就位落座,郭大人把王妈妈的状词递与庄太爷,庄太爷口呼:“大人,这王绪章原是白玉之子白金童,是卑职的外甥。”郭公说:“这状上明写着是白玉之子,年兄既知是你令甥,何不收留在衙中,无此牢狱之苦。”庄周恒口呼:“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前者府考取他第一,他是更名改姓王绪章,不知他是白金童,他被了难,方派禁卒前来下一封书信来,方知王绪章乃是白金童。卑职今晚恳求大人示谕,怎样发落。”郭公曰:“本部堂自有发落。我若到了京中,圣上面前参劾索艾、田贵他二人,难讨便宜。我在广西重惩宋雷,宋是索艾义子,谋反大逆,是仗索艾势力,我进京面圣参劾他一本,他必被其军台效力,就是田贵也是该抄的。

正在言谈,只见门吏回禀:“元成县知县前来回复,已将王绪章释放回家去了。”郭公闻报,把手一摆,门吏退出。复向庄周恒说:“天色已晚,待明晨判断田旺义一案。”此时刘升进书房禀道:“参府赵烈前来缴令。”郭公吩咐:“传他进见。”

刘升喊:大人传参府进见。赵烈步入书房,参见毕,口称:“大人,末将把田旺义全家百十人皆拿到。”遂将田旺义赴东关抢亲之事禀了一遍。郭公闻禀,心中大怒,曰:“强徒田旺义真乃胆大包天!”向知府日:“本欲早堂严审此贼,但彼太无法纪,难容明晨,年兄吩咐外班伺候,今晚发落此贼。”又吩咐赵参府:“用心护守众犯,预备刀斧伺候。”赵烈遵令退出,预备去了。

庄知府吩咐下边:“伺候大人升堂。”郭大人即刻升坐在知府大堂,庄太爷一旁陪坐,吩咐:“带田旺义上来。”众人役把田旺义带到,摔在堂下。郭大人并不问话,看夹棍上来。禁卒携过夹棍,把田旺义夹起;遂又吩咐把他众恶奴皆带上来。郭公一看众恶奴,约有五十余名,皆跪在堂口。郭公问:“尔等是他家什么人?”也有说是家人的,也有说是雇工的,也有说是佃户的。郭公说:“无论尔等是他家什么人?自将强霸妇女、谋害良民的事,从实招上来。”众恶奴齐声说道:“小的等一字不知。”郭公说:“料尔等也不肯实说。来人,给我夹起来。”

众衙役往工房去取夹棍,焉有这些夹棍,遂把破桌腿、破凳腿并柳杆棒棍子,用绳盘紧当作夹棍。众皂役把众恶奴夹起,只听堂下叫苦“咳哟”之声盈耳。郭公按状词一一追问,众恶奴口呼:“大人,俺是他的雇工,吃着他的饭,使着他的钱,他支使俺,俺不敢不去。大人问俺这些话,小的们皆不知。田德、张虎子是他心腹之人,他都知道。”郭公闻供,吩咐把众恶奴夹棍卸了,押在一旁。皂役遵谕去掉夹棍,押在一旁。郭公向田德、张虎子问道:“快将实情招来,免受大刑。”田德、张虎子二人见堂上追问甚紧,又见主人无能护庇,若不实供,难讨公道,只得供认。田德遂将自打猎见园内美女,定计害王绪章皆是张虎子一人主谋,杀死丫鬟、陷害王绪章并无小的之事。张虎子闻言说:“田德,你这就不对了。你为何皆推在我的身上,当日定计俱是你,你是主人自幼买的家人,你教我做什么,我不敢不听!”郭公说:“你二人不用分辩,一个是定计谋士,一个是害人凶手,你家主人就仗你二人横行霸道,皆是死有余辜!”遂吩咐皂役把一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跟随土豪抢亲的拉下去,每人重责四十板赶下去;又传刽于手把田旺义并家眷及田德、张虎子绑赴法场一齐正法。所有抢来的妇女,令各家认领;所有霸占的田产,令各家持印契领归原业主,其余之家产皆归白金管业。饬令参府赵烈监斩,赵烈遵令而行。

不多时斩讫复令而退。众百姓欢呼不止。

郭公将案办毕,一日起身回朝,出了大名府,经过东郊,同城文武官员相送,黎民百姓箪食壶浆相送,内中就有王绪章相送,留连莫释之情,正是:奸臣遗留千载恨,清官感动四方民。

文武官员并黎民百姓送出交界。郭公辞别文武官员并黎民庶士,复上大路,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已进了北京。

一日,康熙皇爷驾临保和殿,文武朝参已毕,值日官跪奏:“两广总督在午门候旨见驾。”皇爷闻奏,吩咐传谕:“宣郭爱卿上殿。”不移时,郭公上殿,朝参已毕,伏在金阙,口呼:“万岁!臣请圣安!”皇爷口呼:“卿家下两广,那里风俗人情以及年成如何?”郭公奏对:“广东丰稔。广西春旱,二麦半收,秋禾颇丰,年景亦有五成。现时广西桂林府溪山县出一土豪恶霸,姓宋名雷,霸占民地,抢掠妇女,残害良家,家内盖下九间长明殿,三宫六院午朝门。造军器,地穴藏兵,定于八月十五日兴兵叛清夺吾主江山,皆依仗总兵同江,同江是宋逆之外甥,同谋不孰。”皇爷问曰:“卿家所言非真,广西若出此叛逆,巡抚岂不折奏。”郭公复奏:“广西巡抚并布、按两司,皆有本奏,圣主未见,原是朝中有人压住。这宋雷乃系兵部田贵的姊丈,索国老的义子。他二人蒙君作弊,盗卖江山。”

皇帝闻奏,心中疑惑。忽见索艾出班,跪在丹墀,口呼:“吾主,郭秀妄奏不实,臣有辩本,这宋雷是广西人,千里遥遥与臣并不相识;言他与田贵有亲,也是妄奏。若言宋雷、同江二人同谋叛逆,为何不拿问进京,面君严究。”皇爷闻奏有理,便问:“郭卿,你可曾把宋雷、同江解进京否?”郭公口呼:“吾主,臣奉旨下两广专拿贪官污吏、恶霸强徒,以除民害,这叛逆不臣的强徒,岂有不除之理,为臣令广东总镇张河把同江拿获,又拿了宋雷,绑赴法场,令万民分尸,抄了宋雷家产,救了那一方众百姓。”

皇爷未及开言,索艾口呼:“吾主,郭秀明是贪财害民,为臣度量这同江乃是桂林府人氏,是武进士出身,作本省总兵。这宋雷必是富豪之家,郭秀知他银钱粮广,妄称宋雷是土豪恶霸,抄了他的家资。那同江乃是宋雷外甥,定然不依。郭秀就说他甥舅谋反大逆,一计而害两家,天理何在?王法难容!因何不将谋反大逆解进京来严审,明白确实方可诛戮。并不解京,自专杀戮,明显目无君上,妄奏万民分尸,分明死人口内难以对词。这同江乃兵部田贵的门生,惟恐兵部给他提本明冤,因此奏兵部与臣压住本章。看来他是贪财害民,又诬蔑大臣以折朝廷栋梁,理当科其罪。臣还有本奏上,现有大名府二府田旺义之家人来京报信与田贵,这田旺义乃系田贵之侄,郭秀乃系两广职任,他竟擅敢在大名府抄杀田旺义满门,现在田贵在朝房写本奏知吾主。”郭公奏曰:“田旺义倚仗兵部田贵抢夺良家女为妾,杀奴栽赃,横行无忌,罪当抄灭。”索艾奏:“他若罪犯天条,有元成县大名府申详巡抚,由布政详奏。你奏田旺义抢良栽赃有何凭据?”康熙皇爷虽是明君,一时被索艾巧言蒙住,遂降上谕:“郭秀枉杀无辜,诬劾大臣,罪不容赦。”饬指挥使把郭秀推出午门斩首。御前侍卫同指挥使遵旨,把郭公绑讫,推出朝门。不知郭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因参奸忠臣遭绑为保本大闹午门

忠臣回朝见主公,指望参劾拿奸雄。

无乃圣上听奸语,几乎送了命残生。

话表指挥使与众多御前侍卫把郭公拉下殿来,掳去官服,五花大绑把郭公绑讫,推推拥拥来至午门。郭公停步,顺口念道:明月当空照大千,浮云来往久缠绵。

陶元怀才犹未试,祝蛇无能望大权。

闾阎妇女受苦害,金殿臣子刀下餐。

若知忠耿无济用,莫若归乡力耕田。

吟毕,不由吁嗟不已。众侍卫把郭公推出午门,奔赴法场去了。这朝中多是索艾一党之人;即使有不与索艾一党之文武官员,面面相觑,不敢保本,惟恐得罪索艾,有些不便。与郭公同心相照的都未在朝,而吏部彭公又在刑部狱中,无人保本。郭公来到法场,在法桩上闭目等死,忽闻有人高声喊道:“刀下留人。”指挥使、众侍卫抬头一看,见是青州人冯阁老。

他奉旨阅边回朝复命,从法场经过,见要斩郭秀,遂急忙来至午朝门外,令黄门官转达天廷。冯相爷随旨步上金阶,口呼:“万岁!臣请圣安!”伏在金阙。皇爷曰:“太师阅边多有辛苦。”冯阁老曰:“为臣效力理所当然。”遂赐绣墩。冯阁老谢赐秀墩之恩,遂在墩上落座,曰:“臣见驾复命缴旨。”复又口尊:“主公,臣有冒犯天颜之请,不晓吾主恩准否?”康熙皇爷曰:“太师既有奏请,岂有不准之理。所请何事?”冯相爷曰:“臣本保郭秀不死!”康熙皇爷闻奏,沉吟不语。冯阁老复奏曰:“臣在路上曾闻贸易之人传言,两广黎民各处皆盖清官郭秀祠,必然郭秀在两广除莠安良,爱民如子矣,不然岂有如此政声!”皇爷曰:“据太师之言,郭秀爱民如子,朕未见真实。郭秀回京,路经大名府,抄灭田贵族侄家产,斩杀田旺义。田家未必有罪。即令有罪,非他管辖之地,竟任意抄杀,是目无朕躬,理应赐死。太师不必多事!”冯阁老又奏:“臣料郭秀在大名府抄杀田家,想那田家不是强徒,就是恶宦劣绅,非是良善之家。”索艾闻言出班跪倒,口呼:“万岁!文华殿冯阁老谬言保本,只因郭秀与他同乡,以厚桑梓私交。常言:‘一家饱暖千家怨。’郭秀必然抄灭富户以济贫寒,是得十抽一济贫以邀声名,苦害乡宦!”皇爷曰:“皇亲且归班。”索艾退归班中。皇爷遂向冯阁老曰:“太师有了几岁年纪,且回府第休息去罢!”冯相爷口呼:“吾主,那郭秀本是忠肝义胆,岂可轻置死地,乞陛下详察。”皇爷不悦曰:“文华殿阁老屡次三番絮絮叨叨,朕观你年高,故不加罪于你;再若多言,就令侍卫逐你下殿。”冯相爷见皇爷生嗔,自己暗想,连保三本,圣上不准,再保亦无益了。无计可施,皇爷遂跪倒口尊:“万岁!

臣老迈年残,难为国家效力,乞恩释臣回籍。”奏毕,叩头。

康熙皇爷见冯阁老辞职归田里,即准其休致,冯公叩头谢恩退下殿来,遂顺口作歌曰:安安安,大清一统太平年,五谷丰,黎民安,朝内朝外出清官。乱乱乱,皇爷嫉忠不爱贤。斩良臣,信佞奸,治国能臣离朝班。看来世道大改变,何不归家乐林泉。

冯相爷歌罢,走出午门。不移时来至法场外,见众百姓皆捧着托盘,盘中有酒、有肴、有纸锞,皆来祭奠郭公,一个个皆含泪,恨天怨地。冯相爷口呼:“列位!暂且闪一闪。让老朽进去探望探望郭年兄。”众人闻言,往两旁一闪,冯公走进法场,见郭公绑在桩橛上,闭目等死。正是物伤其类,如同刀扎胸腹,忙近前呼声:“郭年兄,老汉探望年兄来迟,望乞恕罪。”郭公闻言,睁眼见是冯相爷,不由从二目之中潸然泪下,口呼:“相爷,晚生有何德能,劳动先生前来探望。晚生自望把除莠安良之事奏与圣上,孰料圣上听信奸贼谗言,将晚生绑在这桩橛,候旨行刑,只可瞑目等死。”冯公说:“你在两广爱民如子,名誉卓著,老汉尽知。就是那宋雷、同江谋反大逆,亦有风闻。大名府抄灭田旺义也是应该。圣上不纳忠言,郭年兄才被屈了。老汉保本,圣上不准,将我休致,我来法场探望年兄,聊表微忱,就此相别了。”不由眼泪滚下。郭公口呼:“相爷,不必悲伤!我想这为人臣者,原是知有君而不知有身,死何足惜!可惜从此那忠臣义士就隐遁山林,必遵孔圣之言,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冯公口呼:“年兄,你的忠义之心,定然传于后世,千载不朽。”遂吩咐家人去买办酒席,好生祭奠郭老爷。”郭公说:“不必如此,晚生恳求相爷,我的头颅落地之时,用一口棺木收敛我的尸身,载到山东,令我之子孙葬埋。我在九泉永世忘不了相爷大恩!”冯公含泪曰:“老朽谨遵台命。”二人讲话暂且不提。

且表那保定府送亲的梁怀玉,在途中谨遵于公之命,同着妹妹来在北京,投在吏部府。只因送亲耽误进乡试场,幸亏带着数百银两,纳了监,下了北围,中了亚元,在吏部府内昼夜读书,专候会试。这日,忽闻吏部府中人言:“郭大人自两广回京,朝见主公,即刻绑出午门,就要斩首。”遂即忙忙出了吏部府,径奔法场。既至近前,果然绑的是郭恩人。一旁还有一位老年人悲惨惨的正在讲话。自己不顾生死,闯到桩橛前,向着郭公面前跪倒,口呼:“恩人。”不由含泪问道:“恩人在两广除莠安良,为国尽忠爱民,因何进京复旨,反绑赴法场问斩。”说着恸哭不已。冯公问:“此人是谁?”郭公说:“这就是那吏部梁侍郎之子,名唤怀玉,他告宋雷强霸他胞妹,我去私访,方知宋雷、同江谋反之详细。”冯公说:“既是梁贤契到来,为何不将他带至金殿作证。”郭公说:“他在京中,我焉知晓?”梁怀玉说:“晚生同妹赴保定府,路遇于伯父奉旨征北,令晚生进京同妹在吏部府存身,静候奏凯回朝,方令妹丈进京迎亲,晚生自六月进京纳监入闱,幸中第二。适才闻吏部府家人言说恩人遭绑,晚生方知,前来探望。”冯公说:“很好,梁贤契随我上朝,圣驾前辩本。”

冯公在前,梁怀玉在后随行,不移时已至午门。冯公令黄门官转达天廷,面君辩本。黄门官口呼:“相爷,已经辞朝,因何见驾?”冯公说:“自有缘故!”从旁过来索艾两个儿子,一名巧龙,一名巧虎,二人说道:“圣上有旨,不准辞朝臣宰见驾!”黄门官心知他二人是假传圣旨,怎奈他是皇亲,不能不顺着他说,遂口呼:“相爷,既有圣上旨意,下官也不敢转奏圣上。”冯公闻言说:“你既不代我转达天廷,待老朽自己上殿去见驾。”言罢,向午门内而行。巧龙、巧虎二人扎撒两臂挡阻午门说:“你是贬家为民之人,未有圣旨宣召,谁敢放你进去。冲了圣驾谁敢担其咎?”冯公闻此言,不由大怒,喝道:“你这两个小奸贼,挡阻别人方可,你二人挡阻我不成?”

巧虎说:“你说挡不住你!你不能入午门,你面圣比登天还难!”一行说着,巧龙、巧虎二人把防身剑亮出鞘来,说道:“我弟兄奉圣上旨意,若有硬闯午门者,杀死勿论。若放你入朝,圣上若怪罪下来,谁敢担此罪名?”絮絮叨叨说了些狂言恶语,吓唬冯公丞相,冯珣闻言,不由得怒气冲天,骂声:“奸种!你用话吓唬谁!你既言遵圣上旨意,你且将圣旨捧上来,我看一看方真。你若现不出圣旨,你明明假传圣旨,竟敢口出狂言。舍出我八十余岁之老命,与你拚了罢。”遂一头撞了去。冯珣老迈无力,焉能撞得动壮年人,左一头,右一头。

巧龙说:“你休仗你老,用头撞我弟兄,我弟兄就不敢打你了吗?”言罢,方欲举手要打,这梁怀玉见两个狗子不让进午门,冯公与两个狗子争论,自己救郭公的心胜,心中急躁,忽见冯公向狗子撞头拚命,狗子举拳要打冯公,不由心中大怒,大骂:“狗子!你父子蒙君作弊,谋害忠良,我岂肯与你甘休。”照着巧虎一头撞去。巧虎虽然手执剑,但不敢在午门杀人,遂骂道:“好一人个小畜生,你可比不得冯珣,看我打你。”

二人正在厮打,忽听銮铃响处,见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人,头戴亮红顶帽,身穿海水江牙花袍,外罩麒麟补服,粉底朝靴,胁下挂着一口宝剑。原来是奉旨南征鹏翮张大人奏凯回朝,将兵马屯扎彰仪门外,随带数名兵弁前来见驾缴旨。

张大人来至午门,见一位老者跌倒在地,狼狈不堪,又一少年与巧虎打在一处。心中纳闷,遂下征驹喝道:“镇静些,你等在午门厮打,成何体统。”近前一看,原是冯相爷,忙问:“相爷,为何这样光景?”冯公站起身来,口呼:“张大人有所不知。”遂将主上失政,听信谗言,把郭大人绑出要斩,保本不准,在此厮打之话细细言了一遍。张鹏翮闻言,大怒曰:“郭年兄在两广声名四闻,并无劣迹,圣上竟听奸佞的谗言,斩忠臣,灭言路。”不由得虎目圆睁,咬牙切齿,忽啦啦亮出防身剑,骂一声:“两个奸种,可恶已极。”照定巧龙一剑劈去,巧龙躲闪不及,只听喀嚓一声把巧龙砍倒。巧虎见杀了他哥哥,不由动怒,有心与哥哥报仇,自觉不是张鹏翮的敌手,只可撒腿向金殿跑去。张鹏翮方去追赶巧虎,黄门官扎撒两臂拦阻,口呼:“张大人,暂在朝门静候,我代你启奏天廷。”说话之间,忽闻法场“咚”的一声追魂炮响,冯公口呼:“张大人,老朽且失陪你;法场的追魂炮响,恐郭大人命休,我且到法场收殓他的尸身。”张鹏翮闻言,不由得无名火向上窜,顾不得上朝见驾,迈开大步往菜市口奔去。不移时来到菜市口,闯入法场观看,见郭秀还未行刑,才放下心来,遂大喊一声:“刀下留人。”一行喊着,径奔芦棚去杀监斩官。不知杀了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索皇亲金殿妄奏尹将军奉旨缚忠

自古奸臣掌重权,蒙君作弊害忠贤。

有道皇王开眼界,忠贤自能保周权。

话表这芦棚内监斩官,乃是刑部侍郎王其运,是山东天台郡人。见张鹏翮手执宝剑闯进芦棚,即忙欠身离座,口呼:“大人,敝职不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大人恕过。”张鹏翮一语不发,一伸虎手,抓住监斩官举剑欲杀。王其运连忙抱住张鹏翮的虎腕,口呼:“大人暂息其怒。大人进芦棚一言不发,举剑就杀敝职,敝职不知身犯何罪?请道其详,死也死个明白。”

张鹏翮闻言,微微哂之曰:“你是走权门,助奸党,非是治国安邦良臣,你是无义之辈;若其不然,你岂监斩郭秀。这郭秀他是忠是奸?”王其运口呼:“大人明鉴,人人共知,郭大人是一位忠义之人。”张鹏翮曰:“却又来,你既知他是忠心耿耿,他被谗言所害,绑赴法场出斩,你就该上朝保本;你不保本也罢,倒作了监斩官,岂不是你专走权门,与索艾一党无疑。”

王其运口呼:“大人,这就是错怪敝职了。你想,冯相爷保本不准,反罢了职,况我官小职微,能保准否?圣上崇信奸佞,多言无益了。敝职为监斩官,一来是圣上钦差,二来是为郭大人多活一时;敝职若不作监斩官,不候到午时三刻,郭大人早已开刀,一命休矣。纵然圣上准了冯相爷带领梁亚元作证之保本,特恩降下赦旨,也是枉然了。张大人你可再思再想。”张鹏翮闻言,把宝剑入鞘,含笑曰:“这是我一时粗鲁莽撞,多有得罪!恕我不知。”王其运曰:“你不杀我足矣!张大人同冯相爷去保本,又有梁亚元作证,保的本怎么样了?”张鹏翮曰:“我等入朝,午门上有索艾两个狗子拦阻,不令入朝,我一怒杀了巧龙,跑了巧虎。忽闻法场一声炮响,不顾保本,故此先来法场看视。”王其运闻言,心中惊讶曰:“大人既然杀了巧龙,跑了巧虎,大人的大祸临头,为何不去辩本!敝职且不响炮。”张鹏翮闻言,遂率同冯公、梁怀玉离了法场,赶奔午门。这且慢表。

再表巧虎见张鹏翮杀了他哥巧龙,一直跑到五凤楼,径奔金殿,迎面见索艾手捧催斩的圣旨下殿来,正往外走。巧虎跑至近前,喘息不止,定了一定神,口呼:“爹爹!不好了!”索艾忙问:“何事惊惶?”巧虎说:“冯珣那个老苍生,带来广西梁怀玉见驾,代郭秀作证,救郭秀不死。”索艾说:“你弟兄就该在午门挡住,不令他入朝!”巧虎说:“我同我兄长拦挡,适遇张鹏翮前来,把我哥哥一剑杀死,幸亏我腿快跑进来,少迟一刻,也就死在他手!”索艾闻言,心中惊惧,遂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我儿莫要害怕,随为父的去见驾,看是如何。”

言罢,索艾在前,巧虎随后上了金殿,参见圣驾已毕,俯伏金阙,口呼:“万岁,臣父子同来见驾。”皇爷问:“皇亲既领朕催斩旨意,因何复来见朕!有何事来奏?”索艾奏曰:“为臣虽然领下旨意,不能前去催斩。”皇爷问曰:“却是为何?”索艾奏曰:“张鹏翮奉旨征南,现已回京,带剑入朝。臣之子拦挡,不令他带剑入朝见驾,张鹏翮乃怒斩臣之长子巧龙。臣之次子巧虎逃进五凤楼来,向臣学说,臣故不敢前去催斩。张鹏翮带剑入朝,必有弑君之心。”皇爷闻奏,心中半信半疑,若是张鹏翮未有反心,杀了巧龙。带剑入朝也是目无朕躬。”正在犹疑之际,忽见班中走出一位武臣,双膝跪在丹墀,口呼:“吾主,臣情愿领旨把张鹏翮获来见驾!”皇爷闪目观看,见是镶黄旗人,镇西王之门婿,现居镇殿将军尹爱。皇爷口呼:“尹皇亲,速去捉拿张鹏翮见朕。”尹爱领旨下殿,往朝门而去。

这索艾见尹爱下殿去了,遂伸手向御案上抓一面金牌,就要下殿。皇爷不悦曰:“国老,取金牌何用?”萦艾转身跪倒,口呼:“万岁,镇殿将军去拿张鹏翮,无有圣旨,又无金牌,只恐叛臣军兵不服。”皇爷曰:“皇亲言之差矣!他既叛朕,莫说是金牌,就是朕躬亲到,他也不服,全仗强将擒他,皇亲何必多事!”索艾心中暗想:“若尹爱把张鹏翮带到金殿面圣,吐出真情,必显出我蒙君作弊之罪;我欲拿金牌出去,假传圣旨,不令张鹏翮见驾,即刻枭首以灭其口,昏君不允!”忽又生一计,口呼:“万岁,镇殿将军独自一人去拿叛臣,恐不济于事。为臣领吾主金牌去调弁兵,好围拿叛臣,易如反掌。”

皇爷闻奏,心中犯疑,口呼:“皇亲,你且归班,候尹卿回音再作定夺。”这索艾父子讨不了金牌,只得退下殿来。

且言军马尹大人出了朝门,不见张鹏翮,只见巧龙死在朝门外,遂问黄门官:“张鹏翮往哪里去了?”黄门官说:“往法场去了。”尹爱问:“他是反了否?”黄门官遂将方才之事诉说一遍。尹爱闻言说:“这就是了!”猛抬头,见张鹏翮在前,冯相公在后,还随着一少年人奔朝门而来。张鹏翮见了尹爱,一躬在地,口呼:“尹大人,一向可好!”尹爱一伸虎腕拉住,口呼:“张大人,索艾奏你是叛臣,我是奉旨前来拿你。”张鹏翮呼:“大人,既奉旨前来拿我,敝职谨守国法,说卑职是叛臣,卑职不明。”尹爱说:“索艾奏你倒反朝廷,有弑君之意。”张公说:“我倒反朝廷有何凭据?”尹爱说:“这个死尸就是凭据!”张公说:“他原有取杀之道。”尹爱说:“张大人暂且受屈一二,俟面君分晰去。”张公闻言,摘去顶帽,脱去朝服,尹爱令侍卫用御锁绑了张公。尹军马押着张公,冯相爷带领梁亚元随后,一同进朝门,来至五凤楼前。正遇索艾父子下殿而来,见张公被缚,遂高声说道:“圣上有旨,张鹏翮大反朝纲,实系叛臣,勿庸面见朕躬,绑赴法场与犯臣郭秀一同斩除,不可违旨。”尹公问:“国老,圣旨何在?”索艾说:“事甚紧急,不用开旨,命老夫传来口谕。”尹公曰:“非也!我奉圣旨把他拿至金殿圣上亲讯。你蒙混我,将我入了奸党队中,那可不行!”索艾问:“谁是奸党了?”尹爱说:“我也不知谁是奸党?

那两广郭秀抄灭强徒,征讨叛臣,那强徒叛臣行霸无凭;现今可来了凭证,反阻住朝门,隔断大臣出入,这是自己取杀之道,反言别人倒反朝廷。你欺哄圣上,令万岁惊恐;又假传圣旨,屈害功臣,灭功臣之口,无有招对。行此计谋,向他人去使;我可不听你这假传圣旨之言。”

索艾闻尹爱识破他的机关,不由得羞恼成怒,大喝一声:“好胆大的尹爱小后生,胡言乱语。藐视老夫。”一行说着,照着尹爱使头就撞。尹军马往旁一闪,索艾跌了个嘴啃地。复又站起来,又是一头撞去,尹军马又一躲。索艾心头火起,爬起来又一头撞去,只惹得尹军马火起,伸虎腕抓住索艾,骂一声:“老奸贼,你给我去罢!”只听扑咚一声,把索艾跌了个仰面朝天。

巧虎见事不好,又不敢近前,转身往昭阳院跑去。这索艾在地上躺着,大骂尹爱。尹爱说:“待我踢死你这老奸贼。”一行说着,便使靴尖就踢。

田贵自外而来,见尹军马正踢索艾,遂连声喊:“使不得!

使不得!”尹爱抬头一看,见是君侧奸党田贵。遂撇了索艾,把田贵伸手抓住,忙问道:“你嚷的是谁?怎么使不得!只许他泼口骂人,不许人打他。”田贵口呼:“军马爷息怒,我未看见是军马爷,若是看见是军马爷,斗胆也不敢这样!我说使不得,非是说打不得,打他几下,他是老年人也无妨碍,若用脚踢他,恐其踢死了,岂不与索娘娘结下冤仇。我说的是呀不是?”尹军马闻言,微微冷哂说:“不用你田贵替我担忧害怕,纵然踢死这奸贼,有我一人承担,与你何干?不看你这一副好嘴,你少挨我一顿打,你这狗头,饶了你去罢!”往前一推,推出有七八步。田贵被推,几乎跌倒,一溜风往金殿去了。

这索艾被尹军马一顿踢得也不骂了,仰卧在地,不能动转,气也喘不出来,竟佯为装死。

尹军马放了田贵,来至索艾跟前说:“老奸贼,你怎么不骂了。起来,咱二人同去面君,请圣上谕。圣上若有口传谕旨催杀张鹏翮,按律定我之罪;若是你假传圣旨,咱也得辨明谁是谁非。”不言尹爱扯索艾要去见驾。

且表巧虎跑到昭阳院见了索娘娘,双膝跪倒,口尊:“国母娘娘,可了不得了!”遂将张鹏翮杀死兄长巧龙,尹爱把父亲打得半死,现在朝门躺卧不起说了一遍,道:“娘娘作主方好。”索妃闻言,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吩咐宫人:“看凤辇伺候。”遂移步升辇,出宫过了分宫楼,不移时来至金殿前下辇,哭哭啼啼上了金殿,口呼:“万岁,小妃见驾!”皇爷闪龙目一观,见是索妃上殿,龙心不悦,曰:“你这无耻贱妃,若有话,何不候朕退朝回宫去说,有何不可?这金殿也是你该到的吗?”索妃奏曰:“事情急迫,难候万岁回宫。”皇爷曰:“你的紧急事情,朕也颇晓,是因张鹏翮杀了大国舅是否?朕也差人前去拿他,何用你来见朕。这等无耻,就不怕群臣耻笑。”索妃复奏曰:“现有大臣将小妃父亲在朝门毒打,小妃闻信一急,故而上殿启奏。”皇爷问曰:“是何人毒打国老?”索妃方欲复奏,只见田贵跪倒口呼:“万岁,臣从五凤楼前经过,见尹爱毒打国老,看看打死,臣近前解劝,臣被尹爱凌辱,未等臣启奏,索国母上殿动本,臣故而还未曾奏知。”索妃又奏:“尹爱欺压小妃之父,圣上与小妃作主才是。”皇爷曰:“梓童不必啼哭,朕定差人去拿尹爱问实,定然将尹爱斩首。”索妃曰:“乞请圣旨降下,拿问尹爱,小妃方可回宫。”皇爷望下问,何人领朕金牌去拿尹爱,把尹爱绑至法场斩首复旨。一言未了,见一人出班伏在金阙,口呼:“万岁,臣愿领旨。”皇爷见是田贵,口呼:“田爱卿,接朕金牌,带领御林军前去捉拿尹爱。”田贵领金牌下殿。不知尹爱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惩奸佞罪不容赦褒忠良开复原职

奸向奸来忠向忠,忠臣奸党心不同。

忠怀信义保社稷,奸藏计谋卖九重。

终须辨出忠奸迹,各有声名转洪濛。

忠义人闻皆称赞,奸佞世晓骂万冬。

话表索艾装死不动,尹爱非扯索艾去见驾辨明真假不可,说:“你若不起来,我把你拖上金殿。”言罢,俯身把索艾胳膊抓住,向上一提,拉着就走。正走之间,闻前面有人高声喊叫:“圣旨下。”尹爱停步,抬头见是田贵,手执金牌,后随众御林军。走近前,田贵把金牌一举说:“尹爱怒打国老,罪不容赦,该绑赴法场,同反臣张鹏翮、犯臣郭秀即刻斩首。”喝令御林军近前拿人。尹爱闻言,大喝一声:“谁敢绑我?”众御林军面面相觑,不敢近前。田贵说:“尹军马,莫不成你是反了吗?竟敢顶旨。”尹爱说:“反了有何难!”唰啦啦亮出杀人剑,要杀田贵。田贵见事不好,忙奔金殿去了。

尹爱方要赶去,冯相爷忙拦住曰:“不可!田贵是奉旨而来,你不服绑,他必奏你反朝廷。你若入朝,岂不是有惊驾之罪。”尹爱说:“此时还论什么惊驾不惊驾?”

正然讲话之间,忽闻三声惊天大炮之声,尹爱即刻把张公绳锁解去,说:“这炮声定是郭大人废命。”刚要向法场奔,只见黄门官自外而入。尹爱问:“何事惊慌?”黄门官说:“于大人征北回朝,带领反王胞弟进贡献表,现在午门候旨见驾。”

尹爱说:“你到金殿从实启奏,免你前愆。”黄门官允之,急速上殿,正遇田贵跪奏:“尹爱反朝。”黄门官跪奏:“尹郡马并未反朝;现有于成龙奏凯回朝,在午门候旨见驾。”皇爷闻奏曰:“宣召于成龙见朕,并尹爱等一同上殿,朕分晓明白。”张公闻宣,又把绳锁带上,随于成龙到金殿,俯伏金阙,口呼:“万岁,臣来参驾。”皇爷见张鹏翮身带刑具,冠带皆无,口中不言,腹内默想:“张鹏翮若果反了,焉肯轻易受法。他杀巧龙,内中必有缘故。”想毕,眼望于成龙曰:“远征勤劳有功,未负朕命,命内监赐绣墩坐下。”于公谢恩落座。

未等于公奏明征北之事,忽皇爷故意含嗔问张鹏翮曰:“朕有何亏负于你?你竟目无王法,倒反朝纲,该当何罪?”张鹏翮俯伏金阙,口呼:“万岁,臣该万死不辞!吾主命臣征南,回朝未有捷报,大约兵部田贵殆压住未转奏,反倒奏臣谋叛。”

皇爷问曰:“你在朝门剑杀国舅,这就是藐法反朝。”张鹏翮复奏:“冯太师带领广西梁亚元有辩白郭秀之冤,索艾之两个儿子假传圣旨,阻挡朝门。臣求黄门官代奏,两位国舅阻拦黄门官,不准转奏。臣出无奈,急躁间把巧龙杀死是实,并非倒反朝纲。”皇爷曰:“朕料你不敢谋叛。那尹爱领旨拿你,他为何殴打国老?目无法纪!”张鹏翮奏曰:“尹郡马奉旨拿臣,臣即受法,欲见驾辨明是非。索国老口传圣旨不用见驾,令郡马将臣推到法场与郭秀一齐斩首。郡马不听其言,国老嗔怒,把头去撞郡马,郡马躲闪,国老一头撞空,自行跌倒,刁赖郡马怒打。郡马岂可越理打人!”皇爷闻奏,腹内默想暗思:“冯太师带领亚元见朕,必是代郭秀辩本。国老阻挡不准见朕,又假传旨意,大约郭秀必有屈情!”左思右想,知其中私弊极大,遂命金瓜武士:“把田贵绑了。”又命侍卫去锁拿索艾。皇爷曰:“巧龙假传圣旨,妄阻谏言,理应杀之,与卿无罪。”乃解去刑法。张鹏翮叩首谢恩,正了官诰。皇爷赐座,张公谢座。皇爷曰:“张爱卿所言冯阁老带领亚元梁怀玉见朕,所为何故?”

张公曰:“为臣勿庸多奏,宣他上殿面奏吾主,一问便知分晓。”

皇爷遂命黄门官去宣召冯相带同梁亚元上殿,说:“朕当问话?”

黄门官去讫。

又向尹军马曰:“你本无罪,暂且归班。”只见众侍卫把索艾拿到。皇爷曰:“且押在田贵一处。”遂押殿角以下。又见冯相爷带领梁怀玉俯伏丹墀,梁怀玉口呼:“万岁,小臣参驾。”

皇爷问曰:“梁亚元有何事故?见朕来奏。”梁怀玉口呼:“万岁,小臣情愿替恩人郭秀一死。就是桂林府众庶民百姓,若知郭恩人绑在法场,皆愿替他一死。”皇爷问:“郭秀在桂林府有何好处?”梁怀玉遂将郭秀秉公无私,溪山县有一土豪恶霸倚仗他外甥同江之势,又是索阁老义子,又是田兵部妹丈,姓宋名雷,抢掳良家妇女,霸占百姓田园,无处诉冤;小臣之胞妹清明去祭扫坟墓,被强徒宋雷遇见掳去,小臣赴广州府在郭恩公台下喊冤,郭恩公私访明确,被宋雷看破,多蒙石林救出等事,一一奏明。

于成龙口呼:“万岁,郭秀有恩于民,保国尽忠,吾主不可斩他。”皇爷:“是朕一时不明,误信索艾之言,险些误了大事。”于成龙又奏曰:“宋雷在广西行霸与同江谋反大逆,莫说有梁怀玉为证,还有作证之人。”皇爷问:“还有何人作证?”

于成龙奏曰:“臣领旨意征北,不晓兵法,田贵所选的军卒皆是老弱残兵,焉能讨来降书降表。臣领兵出京不远,田贵、索艾派了他的心腹之人偷营劫寨,去杀微臣,幸有石林相助,杀了五名,缚住二名,不然臣已作了刀下之鬼,焉能重见吾主。

臣仗吾主洪福征北,多赖白玉、石林执掌军营大事,方能讨来降书降表,班师回朝。现有番王之弟,在朝门外候旨。”皇爷忙问:“这白玉是当日在法场被风刮去的白顺天否?”于成龙曰:“正是此人。”皇爷问:“石林、白玉二人一向在何处存身?”于成龙奏曰:“石林弃职逃到广西,投在土豪宋雷家中存身,探访动静,所行之事,宋雷、同江谋叛大逆,他知之最悉。郭秀私访,被宋雷看破,石林救出郭秀,拿了宋雷。后领郭秀之命,护送梁亚元兄妹送亲保定府。路中相遇石林,就随营效力,那一夜石林立下头一件大功。”皇爷问:“是何功劳?”

于成龙又奏曰:“兵部田贵暗差去八名将官,内中就有田贵侄男二人,偷营去杀微臣。多亏石林等众人保护微臣,杀了五名,逃走一名,擒获二名。为臣审问方知田贵所使。现在带在朝门外,请圣主严讯,便知端底。”皇爷闻奏,遂刷一道赦旨,将郭秀赦回。不一刻郭秀进朝,来至金殿叩谢不斩之恩。

皇爷降下谕旨:“提二名偷营贼,朕当亲讯。”指挥官领旨,带领侍卫来至朝门外,向押解官言圣上有旨,亲讯二贼情由。押解官闻言,把二犯交清。众侍卫把二贼押上金殿跪倒,金瓜武士用金瓜压着二贼脖项,不令动转,令二贼报名供招情由。二贼说:“我名蔡英,我名段成,兵部田贵遵国老索皇亲派我武弁六人,还有田贵二侄男,令在半途偷营截杀于成龙,事成我六人皆有升赏。不料六人被杀,我二人被擒,所供实言,并无半点虚假。”皇爷闻供,不由勃然大怒,未及开言,于成龙复又奏曰:“那番王侵犯边界,原是索国老同田兵部合谋勾串,并非番王本意。吾主若不信,现有番王之弟前来进表,现在朝门,宣上殿来一问便晓。”皇爷问:“那番王之弟何名?”于公回奏:“他名唤狐狸豹。”皇爷遂吩咐把蔡英、段成押在殿下,宣:“狐狸豹上殿见朕。”

那狐狸豹闻宣,双手擎表,上了金殿,双膝垫地,跪在丹墀,见了圣驾,献上表章。皇爷闪龙目把表章阅毕,遂向狐狸豹问曰:“你家王兄叛朕,朕躬并未亏负你国,所有贡物多少,朕不较量,薄来厚往,朕未负尔国,为何兴师作反,犯朕边界,扰乱中朝。理当灭尔之国,朕躬久存仁慈之心,宽赦尔等之过。”狐狸豹口呼:“万岁仁德,皇帝圣明。非是番臣兄王生心扰乱天下,乃是皇爷朝中索国老差派张英下书吾国,言说元帅白玉已死,石林弃职无存,朝无能将,若领兵夺取我主江山,易如反掌,那时平分天下。这有所下之书。”遂把书呈上。

皇爷即刻吩咐指挥使把索艾、田贵拿上殿来。指挥使遵谕把索艾、田贵从殿角下绑至殿上,摔在尘埃,只摔得一阵发昏。皇爷怒问曰:“朕躬待你二人言听计从,你二人苦害忠良,朕哪些亏负于你,你竟敢盗卖朕的江山,是何意也?”索艾、田贵闭口无言。遂降旨把二奸贼绑至午门斩首示众,抄灭两人满门家眷。

忽见从宫中出来一位女子,身穿青衣,俯伏金阙,口呼:“万岁,罪妃本保索艾,只求全尸,以尽父女之情。”皇爷闻索妃之言,心中踌蹰不决,欲待不准其本,以绝伦常之理;若准其本,又恐文武大臣不服。正在两难之际,张公、于公、冯相口呼:“万岁,皇妃本保国老全尸,论国法罪犯千条,即分尸万段,适当其罪。但娘娘情面,留于何处?依臣等所奏,伦常不绝,于臣等无愧。将索国老放回,囚在高墙。”皇爷允奏,口呼:“梓童赦你回昭阳。”索娘娘谢恩回宫去了。

遂命番使回国曰:“回国传谕,你家国王若再叛逆,朕定灭尔国。”狐狸豹谢恩回国去了。

皇爷复问群臣:“索艾、田贵有弥天大罪,当灭其九族,依众卿怎样处治方合法律?”于公口尊:“吾主,律例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一罪过。’田贵倚仗索国老卖国求荣,抄灭其家,若不抄灭国老府,恐其众口难调。”皇爷问:“令何人去抄二家人眷?”于公奏曰:“白玉、石林,还有随征战将常刚、朱泰、韩忠、李同澄现在午门外候旨。”皇爷闻奏,遂刷了一道旨云:白玉、石林官复原职。带五百侍卫抄灭索艾、田贵家口财产;常刚、朱泰、韩忠、李同澄战阵有功,封为守备之职,带领五百军队,前去捉拿张英,就地正法,抄灭全家。

众人谢恩领旨退下殿来,各办事去了。

只见监斩官把田贵首级来献,圣上验讫。

皇爷又刷旨意一道,赦彭朋出刑部监到金殿谢恩。后来遇大考,杨士魁得中状元,梁怀玉中了探花,白金童中了会元。

至此终篇。后人有俚言,云:

同朝居官保君王,奸佞亦言是忠良。

作事不密机关泄,方知忠奸两分张。

又云:

中原不保属异邦,万世遗臭害忠良。

讵知心愿犹未足,致令身躯刀下亡。